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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骗我去冲喜》

提亲

清早的晨光从窗探进小屋,照得半室光明,细小的灰尘空中飘浮。

女子衣衫稍旧,洗的褪了色却干净整洁。全身上下无一件首饰,长发如鸦羽般,只用一支简单的木钗束起一半。

她弯腰侧对门口,光束衬得她整个人如水墨画般素雅。一张脸白净清媚,鼻梁稍挺,长长地睫毛颤动,惹人爱怜。

姜沁言手持一把蒲扇,认真地扇着炉子上的药壶。

见她放下蒲扇,拿起湿布要去端药壶,程沣终于回过神。他轻吐了口气,为自己的失神懊恼,总是这么没出息,一看见她什么都忘了。

“五姑娘,让我来吧。”

话音刚落,人就到了面前,利索地接过抹布端壶倒药。

姜沁言看他忙活,展颜笑问:“程沣哥哥怎么一大早的就来了。”

程沣是程管家的儿子,与陈管家自来对她们母女多照拂,常常来看望。

见她不知其美地朝自己笑,程沣心里如小鹿乱撞,紧张到说不出话。想到她即将以最轻贱的方式被送出去,他便为自己的无能羞愧。

不发一言地将药倒进瓷碗中,程沣放下药壶,擦干净手。

他诚恳低声道:“五姑娘,我带你走。”

姜沁言浅笑道:“去哪里?”

“哪里都行,我们离开姜府,离开烟云镇,再也不回来。你相信我,我一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我们今晚就走,你答应我好不好?”程沣越说越激动,去握姜沁言的手,仿佛下了无比大的决心一般。

被他吓了一跳,姜沁言忙挣脱回手,坚定地摇头,“我哪里都不能去,更不能害你。”

“五姑娘,你没有害我,是我心甘情愿。你不愿意,你是不是嫌我是个下人配不上你?”程沣忙问。

“不是。”姜沁言自嘲道:“你何必自贬,我算什么小姐。我跟我阿娘,尚不如你在府里地位高。”

程沣听了这话更是心疼,“既然不是,为什么不肯走?你要晓得,若被送给知县做妾,你这一生就毁了。”

“我若走了,我阿娘怎么办,她难道可以独善其身?她这一生已经毁了,我不能让她活都活不下去。何况……”

程沣着急:“何况什么?”

“何况我只当你是兄长,私奔……算什么。程沣哥哥是有爹娘的人,不可为了我不仁不孝。”

“只当我是兄长?”

程沣苦涩地笑笑,是的,从来都是他一厢情愿。他心里难过,却不是为她拒绝自己,而是怜她习惯忍耐,为所有人考虑,唯独不考虑自己。

“你说的对,可是我做不到眼睁睁看你被送出去,看你给人做妾,受人糟践。”

“未必,”姜沁言朝他淡淡一笑,表示安慰:“夫人说知县大人极会怜香惜玉,只要我谨言慎行,小心侍候,未必活不下去。我过得好,阿娘就能过得好,阿娘好,我便安心。”

“夫人的话你也信?”

程沣见她如此平静,甘心去伺候一个老色魔,显然是不知其中厉害。

“前四位小姐都是被骗被迫地送了出去,三小姐甚至在知县府里丢了命。夫人是拿你去补空缺,你如何能听她的话。”

姜沁言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葱管般细长的食指放在唇上,程沣瞬间安静下来。

“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不信如何,信又如何,横竖不能更改。既然生在姜家,父亲主母如此,你救不了我,我也救不了自己。程沣哥哥,你对我好我知道,可这件事已经定下,只求你日后多帮我照看阿娘。”

姜沁言的声音轻柔,情绪平淡,反倒像是在安慰程沣。

程沣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红了眼眶,哽咽道:“你放心,我会为你照顾明姨娘,只求你能多保重。”

“多谢。”姜沁言给他一个笑容,端起药盘离开。

留下程沣一个人,直到将眼泪憋回去,才失神落魄地往外走。

姜沁言将药碗端进明姨娘的房间,屋子不大,除了些木质家具外别无摆件。床帘和帷帐皆为暗色,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

“阿娘,药好了。”

床榻上的人闻言坐起,姜沁言将枕头放在她身后,拿过药碗一口口喂着。

明姨娘三十多岁,虽卧床多年,病容难掩,从前的风姿却依稀能见。只见她微微蹙眉,眼泪便下来了。

姜沁言慌了神:“阿娘好端端的怎么了?药太苦是吗,阿言去给你端碗糖水可好?”

明姨娘苦笑着摇头:“傻孩子,娘这药喝了这些年,嘴里早没味了,还会怕苦不成?”

姜沁言用帕子替她擦干眼泪,“阿娘别哭,女儿明日就不能在你身边尽孝了,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明姨娘的眼泪越擦越多,捧着心口哭道:“是娘没用,不能护全你。自己与人做妾,病成这样就罢了,连他们要把我女儿送人,我也一句话说不得。”

“阿娘不必担心,女儿答应你,一定照顾好自己。”

明姨娘看着女儿单纯懂事的脸,心头针扎般地疼。

“姑娘。”素儿匆匆跑进屋子。

姜沁言拿着药碗,回头看她,“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素儿喘着气说:“咱们明天可能不走了。”

姜沁言心一沉,指尖捏紧药碗,“为何?”

“我洗衣时听人说,宴京城里的侯府来提亲了,要娶五姑娘您。”

“侯府怎会来咱们这样的人家提亲?”明姨娘抓住女儿的手,心里惴惴不安。

“这就不知道了,眼下老爷夫人正在招待,听说十分殷勤。”

“你忙去吧。”

姜沁言心里有数,将明姨娘双腿按摩一遍,又去清洗药碗。这小院里只素儿一个丫头,忙不过来,许多事都要她亲力亲为,她也习以为常。

回来便见主母身边的李妈妈正在等她,“五姑娘,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她圆滑道:“五姑娘有福气,看姨娘的气色,不日定能好全。”

“承您吉言。”

以往夫人身边的人从不这么客气,姜沁言心里了然,想必答应下了。

走进主母院里,一位锦衣少年拿着弹弓坐在树上,“五姐,你猜我能不能打中你的膝盖。”

这少年名唤姜翼,乃姜夫人嫡出,自幼被娇惯宠溺,脾气坏不说,最喜捉弄人。

姜沁言没有搭理他,身后李妈妈道:“二少爷,您快下来吧,仔细摔了。您今天可不能胡闹,老爷夫人等着见五小姐呢。”

姜翼猝然一松手,将那弹珠打出来,正中李妈妈膝盖,疼得她跪倒在地。

“多嘴的奴才。”姜翼又放了颗弹弓:“五姐,我不打你,你快进去。”

姜沁言看他一眼,才往正屋里去,进门的那一霎,弹珠从她肩边而过,砸在门上。

“哈哈哈哈哈。”树上的少年笑得开心。

姜沁言心有准备,并未受惊吓,恭谨喊道:“父亲,夫人。”

姜夫人殷切地笑:“阿言,快坐下说。”

姜继兴端详起女儿,她模样比她四个姐姐都标志,打扮朴素却难掩好颜色,比她阿娘年轻时更美。

他亏欠她们母女许多,她却乖巧听话招人疼,从未有怨言。故而他没舍得把她像她姐姐们那般,早早送出去。

只是夫人容不下庶女,他以照顾明姨娘为由已拖了一年,如今再不好多说什么。阿言年满十七,正是嫁人之时。

姜家药铺要做生意,少不了上下打点,结亲最为省事。三女儿在知县府上难产而亡,为免知县伤心不快,正打算送阿言去。

明日是知县的五十寿宴,送她过去再好不过。以她的姿色必定得宠,到时锦衣玉食,不至像在家这般寒酸,自己就安心了。

谁知,半路出了个翟家。

姜继兴捋着胡须,对坐在小凳上的女儿道:“老天安排了一门好亲事。”

姜沁言心里不安,面上却泛红,低下头去不语。

姜继兴高兴地笑谈:“今天来咱们府上提亲的,是宴京城的长信侯府。那翟家三郎一表人才,能文能武,与你很是般配。阿言,你嫁过去就是侯府的三夫人,我也成了侯府的老丈人。打听打听,烟云镇有几家能跟宴京城里的贵人攀上亲,就是知县大人也不配。”

到时间他何必再巴结一个小知县,只怕知县反过来巴结他都来不及。

他姜继兴很快就是烟云镇响当当的人物,日后,哪怕姜家药铺要开在京里,也是姑爷一句话的事情。

“侯府显贵,”他说的越好,姜沁言心里越慌,腼腆忐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高攀不起,女儿怕丢了姜家脸面。”

“你做事情稳当,我放心。侯府的规矩学着就是,丢脸也不要紧,反正他们不会休你。”

“为何?”姜沁言颤声问了句。

“阿言。”姜夫人开口,她声音尖高,笑着说:“又不是咱们巴结的侯府,是侯府上门求的亲。那翟三郎虽好,却在床上躺了大半年,这才寻个姑娘冲喜。媒婆说了,侯府是体面和善的人家,你往后只要尽心服侍三公子,自有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一番话说下来,九月的天,姜沁言却冷得像在冰窖里。

姜沁言心下清楚,若只是小病,以侯府门第,何至于连冲喜都寻不到人家,要来附近小镇求亲。

只怕,那翟三郎命不久矣。

翟家是想让她去冲喜,好好服侍翟三郎。哪怕他走了,侯府也会继续养她,这就算“荣华富贵”了。

原本给知县做妾,千坏万坏还在镇上,有机会还能回来看阿娘。若进了侯府高门,不知何时能出来。

秦莅柔的双手冰凉,却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顺,“女儿遵命。”

出嫁

姜沁言一路垂着眼睛,等反应过来,已经回到小院。她站在明姨娘的屋子外,九月的风吹进袖子里,说不清是暖还是凉。

良久,她缓缓蹲了下去,在阶前抱膝不语。

素儿看见时吓了一跳,跑来蹲在她面前,语气担忧:“姑娘,他们为难你了?”

“没有。”姜沁言回过神,轻轻摇头,另补了句:“还很客气。”

见她脸色不对,素儿小心翼翼地问:“那咱们……究竟要去哪里?”

她问完就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像刀子一样伤人,可怜她的姑娘就处在这样的境地。

姜沁言没作声,静静地看素儿。素儿比她还小两岁,七岁时一进府,就被分来照顾她们母女。

“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姜沁言缓缓道。

“姑娘!”素儿毫不犹豫地回:“跟你在一块儿,素儿不觉得苦,你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

“我要嫁去宴京城了。”姜沁言掩去方才的忧郁,勾唇浅笑,拉着素儿一同站起来,“给侯府做三夫人。”

素儿只知道两个官,一个是知县,另一个是皇帝。

她不知道侯府到底多好,可听着是在宴京城,又能让老爷放弃知县大人,那一定是很厉害的。

“有这么好的事情吗?”

素儿再天真也知道,姜家虽在烟云镇算富庶,可姑娘毕竟只是庶女,怎能去侯府做正妻呢。

“好事,”姜沁言嘲讽地笑,迎了风而站,“自然是好事,比起知县大人,侯府对爹爹帮衬更大。我那未来夫君能文能武,年轻俊俏,的确比五十岁的老头子好。”

说罢,她看了一眼素儿,笑意更深了:“只是他得病活不长,我要给他守几十年的寡。”

素儿听完一愣,当即就哭了。

姜沁言猝不及防,哭笑不得,反抱着她哄了好一会。

她们在屋外说的话,明姨娘听了个七八,等姜沁言进屋来,心里已有打算。

原是被送出去做妾,如今是正儿八经地来提亲求娶。哪怕明姨娘知道是嫁去给病人冲喜,心里仍宽慰许多。

她等着女儿走到自己面前,心疼地去拉姜沁言的手:“可是不情愿?”

姜沁言知她听见了,反握住母亲瘦弱的手,摇头道:“做不了主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好在我又能多陪阿娘几天。”

她看着好似不在意,眼里却不见神采,明姨娘将她拉在床边坐下,“阿言,你若能做正妻,千万别去做妾。娘这辈子已经吃了够多的苦,连着你也没人疼,这哪是人过的日子。你看我这两条腿,若不是我低贱到去给人做妾,怎会连路都走不得。”

“迟早你要离开我,女子的命便是如此,左右都是出去受苦。娘想着,侯府既然肯来提亲,将来总不至于亏待你。”

姜沁言默然,盯着母亲的腿,想起那年的可怕记忆。

那日阿娘在夫人房里伺候,不慎打翻了茶杯,热水烫到夫人的手。夫人只道她故意为之,不仅将阿娘的脸打肿,还罚她跪在雪里,跪了两个时辰父亲才回来。

从那以后,阿娘便再下不了床,身子也大不如前了。

她跪在爹爹面前哭求,父亲心软之下顾念情分,这几年才未断过药。

夫人见爹爹不大在意她们了,不过是花些药材,再没为难她们。

如今阿娘虽有所康复,到底落下病根,冬天愈发严重。

阿娘家境原本不错,是读过书学过礼的,谁知她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后,她便做了姜府的侍女。后来被父亲看上,提心吊胆被抬成姨娘。

姜沁言想,若有一日,她能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哪怕赔上一切也不后悔。

既然翟家显贵,父亲想巴结,那她嫁过去就是。姜府若想倚仗她,自然会对母亲好,这就够了。

姜沁言心意已定,只闷声道:“我怕去了宴京再见不到阿娘。”

“娘会照顾好自己,你跟素儿在侯府要谨言慎行,凡事当心。若有机会,三年五载的让人传个信,我听听音讯就成。”

“好。”姜沁言低着头应下。

翟家那边着急,亲事定在月底,聘礼两日后便上了门。

侯府的人边念,边将聘礼一架一架抬进姜府,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数不胜数,另有平常百姓家有钱也买不到的物什。

礼单念了足足两刻钟,整个烟云镇都沸腾起来,都道姜家这是发达了。

姜继兴乐得合不拢嘴,走路都不自觉昂首挺胸起来,跟夫人道:“阿言给咱们争了气,日后举儿翼儿不怕结不到好亲事,咱们家的药铺也可办大了。”

“我想着阿言月底就要出嫁,素儿那丫头肯定要跟去,明姨娘屋里没人伺候,吃药什么的……虽说她没什么要紧,可到底阿言嫁进侯府,咱们还指望着她呢。”

“安排两个下人过去就是,我难道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那些聘礼,姜夫人这一辈子也没见过,早就高兴的昏头转向,眼下没有不答应的事。

“好好好,夫人果然明理。”

出嫁前几日,程管家将人送了来。

一位是府里的吴妈妈,明姨娘进府做丫头时就是她带的。还有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是吴妈妈的孙女柳儿。

“五小姐尽管放心,吴妈妈老实本分,她那小孙女伶俐可人,日后两个人伺候明姨娘,不会有别的心思。”怕姜沁言不放心,程管家耐心道。

“有劳程管家,吴妈妈心肠好,私下常帮我们,我晓得的,只是委屈了她们。”

“五小姐哪里的话,您要嫁进侯府,日后荣华富贵享不尽,下人们都赶着来伺候姨娘呢。”

姜沁言苦涩地笑笑,心里感激,程管家自幼时起,便对她与母亲格外关怀。

“多亏您能照看,阿言来日必定报答。”姜沁言给他福了福身。

“这可使不得。”程管家连忙扶住她。

程管家前脚离开,程沣后脚踏进小院。

怕姜沁言不高兴,又解释一遍:“别嫌她们一老一少,心肠是极好的,万万不会苛待姨娘。”

“程管家的一番苦心,我明白。”姜沁言淡笑:“选她们来,既不会惹主母不快,又能好好照顾阿娘。”

她总是聪慧的,最能识人善意。程沣点点头,低声开口:“我托人去宴京城打听了。”

姜沁言晾着衣服,闻言默了会,“其实都一样。”

“不,你做个准备也好。”

程沣神情悲戚:“那翟三郎是家中嫡子,名唤翟栩,自小在军营长大。三月间在外游历,不知怎么染上重病,此后卧床再不起。宫里太医看过都说不好治,京里传他活不过这个冬天。”

“嗯,我知道了。”姜沁言忙着手上的事,毫不意外,淡淡回答。

程沣哑口无言,不敢再说带她走,姜家聘礼都收了,她只有嫁过去。

“保重。”他喃喃了一句,怕看见她的笑,转身快步离开了小院。

体谅他们小门小户,不会给女儿准备许多嫁妆,侯府便说一概免了。本就是冲喜,不必按着规矩来。

出嫁前一日,翟家派人来,教姜沁言侯府规矩,伺候她打扮上妆。

说来可笑,府里上下张灯结彩,喜帖都发出去了,人人皆知姜家五小姐要嫁到宴京城的侯府。

唯独姜沁言这小院落冷冷清清,翟家送来的喜服喜冠显得格外突兀。

姜沁言被扶上花轿时,身后是吹锣打鼓的迎亲队伍,鞭炮喧嚣震耳欲聋。她只觉得那热闹与她无关,与被困在充满药味屋子里的阿娘也无关。

当下在盖头里,讽刺笑了声。

宴京城离烟云镇有大半日的路程,姜沁言却从未来过。自进城后,便觉得路稳了许多,街道上喧哗热闹。

茶楼上的人,只见花轿不见接亲的新郎,纷纷好奇起来。

“今天哪家娶亲啊?”

“长信侯府的三公子翟栩娶媳妇,你们都不知道吧。”

“翟栩病了大半年,宫里来的太医都说治不了,宴京城人人皆知,他怎么娶上亲了?”

“既然大夫救不了,只能信江湖之术。据算命先生说,为三公子娶个夫人冲冲喜,他的病就好了。这事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翟家就不办酒席也不铺张了。”

“长信侯府也是功勋世家,怎么能听信那些话,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

“翟小侯爷就这一个亲兄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只要说有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是哪家的父母趋炎附势,把好端端的一个女儿送去守寡?”

“城中的人家自然都不愿意,都是有头有脸的,生怕被人说糟践女儿。这娶的是城外镇上的商户之女,商人见钱眼开,把姑娘卖了过来。”

“可怜啊可怜,越是小门户,越不把女儿当回事,这辈子算是毁了。”

“你不用替她可惜,长信侯府虽不如老侯爷在时得势,可毕竟是有爵位的人家。况又不是强取豪夺,八抬大轿迎娶进门,还不够嘛。翟三郎一死,她下半辈子吃喝不用愁,守守寡又何妨。”

姜沁言不知看客们的议论,只知道进城后,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听外面喊侯府到了。她虽浑身酸痛,却仍坐得端正起来。

初见

侯府只在三公子的院子里简单布置,其余地方一切照旧,连宾客都未请,拜堂等程序更是一概没有。

花轿从偏门进了长信侯府,姜沁言下了花轿被左右扶着,不多时就听喜婆说到了。

此时折腾了足足一天,西边晚霞渐敛,泼上彩一般的天幕暗淡起来,几颗星子急急挂上去,一闪一闪。

屋里点了喜烛,一室通明,香炉中点着清雅的香,姜沁言闻了觉得很是宁神。方才还紧张地心扑通跳,真在床边坐下后,反倒放松下来。

因新郎身体虚弱,禁不住热闹,撒帐、喝合卺酒、闹洞房皆免去了。

姜沁言累得想直接躺下,反倒庆幸繁琐的章程尽数取消。她不知那翟栩病成什么样,能不能掀得起盖头。

若不能,她自己来就是。

在她走神时,只听喜娘朝着床边,恭恭敬敬地弯腰道:“三公子,奴婢先退下了。”

姜沁言闻言身子一僵,一双好看的眸子在盖头下眨了眨,她倏然意识到,自己身后还躺着一个人。

是了,翟三郎病得都活不过这个冬天,此刻不在床上会在哪里。

冷淡低沉的男声响起,“去吧。”

那声音从背后袭来,好像带来阵大风似的,姜沁言只觉坐如针毡,几乎想站起来。她忍了忍,咬着唇让自己平静下来。

喜婆轻声离开内室,紧接着听见外屋的关门声。那声音轻且脆,好像一个庄重的仪式,将他们俩留在一处。

想到咬唇会留下痕迹,她轻轻地张了嘴,抿了一口让胭脂匀称些。两手却紧紧抓住大红的裙摆,不敢动作,指甲因用力泛着白。

等了许久,再不见身后人有任何动静,连呼吸声都不大听得见。

在姜沁言怀疑他睡过去时,翟栩未置一词,缓缓坐了起来。

姜沁言想了想便有些愧疚,他沉默半天,或许是没力气坐起来,自己该过去扶他。

毕竟她不是来做新娘,她是嫁来伺候他的。

正在姜沁言自责之时,他猛然靠了过来,像无力般倚在她的背上。

姜沁言一瞬间屏住呼吸,她还从未与男子这般亲密过,不由自主地就想躲开。可想到他是她的夫君,况且身体不好,只好绷直了背任由他靠。

翟栩沉默地看她攥紧衣裙的手,拿起床边小桌上的玉如意,缓缓挑开她头上的红绸。

他速度极慢,慢到姜沁言怀疑他快要拿不动,那玉如意下一刻就会砸到她的脚。

盖头被翟栩收去,烛光一片暖黄照在她的脸上。姜沁言头上盖了一天,现在露出整张脸来,只觉舒快许多。

翟栩将红绸与玉如意一并放在桌上,像是恢复了力气,不再靠在她背上。而是换了个角度,仔细打量自己的夫人。

察觉到他专注的目光,姜沁言羞得低下头去,漫无目的地盯着手瞧。

翟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许久,才随她的视线低下去:她的手合礼规矩地放在腿上,修长纤细,指甲剪的干净圆润,让人舒服。不像京中的小姐们喜欢留起长指甲,看着好像随时要抓破人脸一样。

喜服和烛光衬得她肌肤白皙细嫩,眉目如画,只见小山眉如黛,密长的睫毛轻颤,微露主人心绪。

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些许青涩,胭脂红唇又平添几分艳丽。

再往下看,颈脖细长白净……翟栩陡然移开目光,眼里闪过一丝冲动。

翟栩看了她多久,姜沁言就低了多久的头,脸上不受控制地泛红。心里却慢慢淡然起来,他愿意看,索性任他看个够。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哪怕他活不过这个冬天,也是侯府嫡公子,娶了个身份低下的商户女子,定然是不快活的。

也不知看过一遍后,满不满意。

以后她是要伺候他的,若他看过不讨厌那就最好。若他厌恶,那也没办法,横竖已经成了亲。

翟栩见她垂眸走神,并无抬头的意思,目光一淡,动了动似乎打算躺下。

姜沁言舒了口气,就在将要放松之时,却见他身子不受控制地一晃,往自己肩上撞过来后,就要往床榻下倒去。

“三公子!”

姜沁言一惊,顾不得旁的,慌忙伸手抱住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稳住。

翟栩被她抱在怀里,手撑在床边,垂着头咳起来。越咳呼吸越急促,她身上的淡香,就一缕缕钻进他的鼻腔里。

姜沁言左臂拦在他胸膛下,右臂放在他背上,右手抓着他的右肩,将他环在怀里。

这是情急之下才有的动作,见他已经撑住,姜沁言觉得不妥便有些害羞,毫不犹豫地收回手。

翟栩忽而咳得更厉害。

姜沁言又弯下腰,看他咳得耳朵都红了,心里不忍,在他背上轻拍帮他顺气。

他咳得这样厉害,一定不好受,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

不会传染吧……也许是会传染的,不然侯府怎么会甘愿娶她来……姜沁言胡思乱想。

等翟栩平复下来,姜沁言扶他躺好,细心地替他盖好被褥。

他想必咳累了,躺下后虚弱地闭上眼睛养神。姜沁言终于忍不住,佯装镇定地去看他。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模样,是好看的。

翟栩眉浓眸深,自幼在军营长大,脸部轮廓分明,样貌端的是英气俊朗。只是因染病许久,那张脸微显消瘦苍白,唇色却不淡,反像染了胭脂般红润。

他穿着精绣的大红喜袍,连束发的发带都是带云纹的红绸,显得整个人多了些风流喜庆。若不是此刻他在躺着,单看绝不像个病人。

侯府匆忙去姜家提亲娶她过门,是因为翟三郎病入膏肓。原以为病者往往容貌有瑕,没料到翟栩依旧是个翩翩公子哥。

姜沁言见过知县,矮胖不说且老态龙钟,见了姑娘家便笑得色眯眯。

如今这么一对比,她心道光凭样貌,能嫁给他是极好的。

正在姜沁言偷偷欣赏之时,翟栩忽而睁眼,迎上她的目光。他的眼神深邃而淡然,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姜沁言偷看被抓住,红着脸移开目光,背对他坐在床沿,心跳陡然加快。

只那么一眼,她就认出了他。

方才看他面熟,但他消瘦了许多,神态也不似从前,所以她没敢往那里想。

可他睁开眼后,那双眸子还是跟从前一样的,深邃又好看。只是从前看人时多少带着笑意,现在只有冷漠,让人揣测不透。

烟云山上,他说自己姓翟,她那时叫他翟公子。

翟公子,就是翟栩。

姜沁言不由得想起初见时的狼狈,难为情地凝眉闭了闭眼,很不好意思。

若他们素不相识,他把她当成妻子或是侍女,都不打紧,她安心服侍他就是。

可翟栩帮过她,算她的恩人。

两个有一面之缘的人,忽而以这种方式成了亲,坐在一张床上,姜沁言尴尬难堪。

等她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是瞎担心。翟栩是什么身份,怎会记得那些小事情,记得她这么一个普通女子。

姜沁言微微偏过身子,见他目光依旧冷淡,没有半分情绪,不像认出了她。

姜沁言证实心中猜测,松了一口气,他不记得最好。

否则既要将他当成恩人,又要把他当成主子和夫君……她一定会疯的。

两个人沉默无语,各自想着心事,一时之间陷入僵局。

翟栩忽又咳嗽起来,手握空拳放在嘴上,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姜沁言担忧不已,俯身靠近他问:“你咳得这样厉害,是哪里不舒服?”

“咳咳咳,”翟栩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冷淡道:“无妨。”

见他不愿多说,可能是老毛病了,姜沁言起身道:“我先帮你倒杯热茶。”

翟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边咳边摇头,费力道:“不必,过一会有人来送药。”

他神情痛苦,苍白的脸色因剧烈咳嗽涨红起来,姜沁言手足无措。纵然被他拉着坐回床上,也没顾上害羞。

翟栩拉她坐好,规矩地收回手。

姜沁言觉得有些疼,低头去看,手腕上红了一圈。暗叹他究竟是个男子,看着虚弱,力气倒大。阿娘身体不好时,连端药碗的力气都没有。

翟栩渐渐止住咳,安静下来,看了眼桌上燃了三分之一的喜烛,淡淡地问:“饿吗?”

姜沁言上一顿还是在清早,折腾了这么一天,水也没喝几口,自然饿了。

她诚实又不好意思地点头。

翟栩还未说话,便听小厮敲门道:“公子,少夫人。”

“进来。”

求玉一进里屋,见公子躺在床上,新少夫人微微低着头,坐在床榻边。

只随意一瞥也知是绝色美人,难怪,公子费了这么多功夫。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端起药碗走到床边,姜沁言顺势伸手要接。

求玉看了眼翟栩,会意摇头道:“夫人,奴才来就行了。您累了一天,奴才命人备了膳食,您将就着先吃一口。素儿已经安置好了,等您吃完就进来伺候您卸妆洗漱。”

姜沁言也去看翟栩,见他面色如常地接过药碗,便知他是允许的,起身去了桌边。

食盒共有四层,有粥有米饭,精致的小菜碟里荤素皆有,清香诱人。

姜沁言饿了一天,现下虽食欲大开,可明姨娘家教颇好,她自小吃饭就慢条斯理,看上去仍斯文优雅。

只听求玉在床榻边忧心问道:“方才听人说公子咳嗽咳得厉害,以前从没咳过,今天是怎么了?”

翟栩喝药的手一滞,略带威胁地瞪他一眼,示意他立刻闭嘴。

洞房

求玉被瞪得莫名其妙,摸了摸后脑勺,嘟起嘴委屈道:“公子你瞪人家干嘛?”

翟栩不理他,他紧张起来:“莫不是新染了风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有病千万不能瞒,我这就去喊大夫来。”

“站住。”

翟栩沉声斥住求玉,捧着药碗去看姜沁言,后者安静地吃饭,余光都没往这里瞟一眼。

“昨晚被子没盖好,半夜才觉凉,些许是受了风寒。我现在不想折腾,明日再看,若还咳就去请大夫。”

他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堆,将喝净的药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脸色很臭。

姜沁言听见,偷偷放下心来,原来是风寒引起了咳嗽,那即便传染上也不碍事。

求玉看出来自己这是被嫌弃了,却不知公子今晚脾气为何这样大。

难不成新婚夜两人吵了架?

求玉去瞄新夫人的脸色,见她神情宁静淡然,也不像不高兴的模样。既然夫人心情颇好,公子也没道理暴躁啊。

算了,求玉懒得揣测,公子的心思一向难猜,总归跟自己没关系。

“那我出去了,公子您好好歇着,要是身子难受千万喊我。”

在翟栩几乎忍无可忍时,他快速将床幔放下来,安心地送药碗出去。

路过姜沁言身边时,还不忘弯腰行个礼,嘴边挂着孩子气的笑,脸颊上两个小酒窝,眼睛迷成月牙状。

姜沁言不由得心情好了几分。

求玉性格活泼,最擅长交朋友,跟素儿在屋外谈了会心,两个人就熟络了。

素儿想多打听些姑爷的事情,又怕触犯什么不当提的,只好挑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

她回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正屋,还是没忍住,小心地问:“求玉,三公子会喜欢我们姑娘吗?”

“会的。”求玉眯着眼睛笑,点头道:“你放心,一定会的。”

素儿昂着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我……”求玉挠了挠头,看向别处,“我猜的,夫人生的美,公子应该会喜欢的。”

素儿本该开心,听了这话又不大开心,低声嘀咕了句:“以貌取人啊……”

求玉心一颤,完了,好像说错话了。正想解释,素儿已经离开了。

约莫着夫人该吃好了,求玉才进去,果然姜沁言已经放下筷子,漱过口正在喝茶。

“夫人,菜可合您的心意?”

侯府的厨子非姜府可比,姜沁言端着茶碗点头,“合的。”

“那便好,您明日若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我。小的求玉,求佛的求,白玉的玉。”

见他外向多话,姜沁言心里欢喜,笑着道:“麻烦你了。”

“夫人哪里的话,伺候您是求玉的福气。”

“聒噪。”床幔里,翟栩翻了个身,冷冷地评价。

求玉缩了缩脖子,却并不怕他,依旧笑嘻嘻的,“我去唤素儿来侍候您。”

突然他一拍脑袋,“对了,大夫人怕素儿一人伺候不过来,给您挑了个一等女使,名唤听语。您现在要见见吗?”

长信侯是翟栩的亲哥哥,大夫人即是翟栩的长嫂。

素儿跟她初来乍到,各类事都不知道,此时来一个人帮衬再好不过。

“嗯,让她进来吧。”

床幔垂着,姜沁言看不清里面,也不知翟栩有没有睡。便轻手轻脚地走都碧纱橱外,从外合上雕刻花鸟的隔扇。

梳妆台和她的衣柜都置在这里,还另铺了张小床,以便她夜里照看翟栩。

姜沁言嘴角勾起,心里庆幸,还好,不必跟他睡在一起。否则他那般严肃冷漠,她一定会失眠的。

没一会儿,素儿跟听雨进屋来了。

听语年方二八,只比素儿大一岁,看着却沉稳懂事许多。一张鹅蛋脸上含着笑意,很好相处的模样。

“听语见过三夫人。”来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大夫人怕您住不惯,特让奴婢来伺候您。往后您有吩咐就说,奴婢哪里做的不好,您只管打骂就是。”

听语说起话来利落清楚,口气不仅让人听着舒服,还十分的可靠。

“我初来乍到,日后要麻烦你,你不嫌烦就好。”姜沁言扶起她朝她轻声道。

“折煞奴婢了,这是奴婢的本分。”

听语说罢,与素儿一同伺候姜沁言卸妆洗漱。素儿自知许多不懂,想着不能给小姐丢脸,便认真地在旁记着流程。

听语手快且细心,一边吩咐素儿帮忙,一边手上动作不停。姜沁言不知洗个脸也有那么多的讲究,便安静地坐着。

等到伺候沐浴时,素儿终于积极地揽活:“听语姐姐,洗澡我是会的,我来吧。你忙到现在,去歇歇好了。”

看她说的坦白,听语忍不住闷声一笑,将用具香露介绍一遍便退了出去。

姜沁言坐进木桶里,水汽氤氲,熏的她脸色红润,连睫毛都带着湿气。

泡了一会,她懒懒地软声开口:“素儿,你住的惯吗?”

素儿用帕子给她擦拭雪白的背,“住两天就习惯了,只要跟姑娘在一起,哪里都一样。”

说着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跟听语姐姐住一间,侯府真气派,下人的屋子都比咱们从前住的好。”

又道:“听语姐姐人很好,怕我不懂,方才教了我许多规矩,让我跟她慢慢学。小姐你放心,我会跟她好好相处,但不会乱说话,毕竟咱们是在新地方。”

素儿虽天真烂漫,但跟着明姨娘和姜沁言多年,自会看人脸色,深知谨言慎行以自保。

姜沁言原本还想嘱咐她,听她这么说,欣慰地去摸她的脸:“素儿长大了。”

素儿没来得及躲开:“哎呦,小姐你手是湿的。”

抹了素儿半脸的水,听到她抱怨,姜沁言拿手背半掩着嘴笑。

这一笑把素儿都看痴了,现下姜沁言卸了妆,脸色红润娇艳,露出白皙的颈脖,愈发的清艳动人。

素儿往门口处看了眼,小声问:“姑娘,三公子他……长得好看吗?”

“嗯,还行。”姜沁言不大好意思。

素儿想起求玉说的话,又期待道:“那他觉得你好看吗?”

“这我哪里知道。”

素儿一想也是,摇了摇头颇觉无味,自家姑娘这么漂亮,偏偏姑爷是个卧床不起的。不过,就算他觉得好看,那也没什么用……只求他多活两年。

因侯府交代,姜沁言嫁过来不仅没带嫁妆,衣物也没带一件,这边一概备齐了。

她的亵衣寝衣都是红的,艳丽喜庆,姜沁言反应过来,若按平时,今晚是洞房花烛夜。可翟栩连坐都坐不稳,何谈旁的。

回到卧房,便听求玉隔着屏风在外道:“少夫人,公子已经睡下了,劳您费些心。夜里若有事,您就喊我。”

“知道了。”

等人都退出去,姜沁言才有机会独处,享受这片宁静的自在。今日她连喘息都没时间,除了疲惫便剩下紧张。

正准备睡觉时,却听翟栩又咳起来,咳得异常痛苦,好像随时会喘不过气。

姜沁言匆忙下床,走到里间,撩开床幔去看他。

翟栩夜里习惯在屋里点盏灯,光线不至刺眼,且能稍稍照明,有事方便许多。

意料之中的脚步声焦急走过来,随即床幔被打开,她紧张关心的脸出现在他眼睛里。

她不施粉黛的模样与方才的明艳截然不同,长发如丝绸披散在肩上,在隐隐约约的光线下,恍若降落凡尘的仙子。

大红的寝衣宽松而暴露,脖子连带胸口露了大片,隆起的地方看得出身段极好。

这样诱人的衣装,偏偏一双眸子干净得不染纤尘。

翟栩喉咙动了动,不咳了。

姜沁言将他的被子盖严实,压内侧被子时,她直着腰伸手过去,长发散落了两缕在他脸颊旁。

“染上风寒,多出出汗兴许好些。”

翟栩的脸被那发丝刺的发痒,却没躲开,声音有些低哑:“我没事,你去睡吧。”

姜沁言听他嗓子都咳哑了,轻柔道:“我先给你倒茶润润嗓子,明日一早就请大夫来。”

翟栩还是摇头,“不喝了,喝多了夜里……不方便。”

从前可以喊人进来,现在她来了,下人进来也不方便。

又不能让她伺候自己起夜。

求玉虽将夜壶放在床下,他够得着,可究竟是不方便。

姜沁言明白他什么意思,虽有些难为情,可想到他是自己夫君,这也没什么。

她轻声劝道:“没关系的,你要是想,喊我进来就是……不要憋着。”

她声音越来越轻,翟栩听完目光灼热起来,好半天不回话,只呼吸加重。

姜沁言不知何故,“你怎么了?”

说着伸手覆在他额头上,他该不会是发烧了吧,要是发烧就得立即请大夫。

翟栩本就心猿意马,被她猛然触碰,惊慌推开她的手,轻喘着气。

有些不自然催促道:“我没事,我乏了,你快出去吧。”

姜沁言没料到自己碰他一下,他反应会这么大,当下有几分尴尬。也对,两个人虽成了亲,到底不相熟,方才行为的确唐突。

只是关心之举被他这么一推,说心里不介意又是假的。

姜沁言愣了愣,“嗯”一声便出去了。

见她如此,翟栩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没说出话来。

姜沁言也实在累了,回去后上了床,便再没动静。

翟栩在静如空室的屋里,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他缓缓地伸出手,放在额头上,想着她刚才伸手过来时,有暗香盈袖,她的手心微凉而柔软。

拜见

第二日天方发亮,姜沁言便早早起了,听语进屋伺候她梳洗。

姜沁言发长且密,正适合梳妇人发髻。听语手巧,利落快速地给她梳了个贵气又不失娇俏的凌虚鬓。又打开首饰盒子,让姜沁言自己选几样头饰。

不得不说,侯府的安排极其贴心,从衣料到首饰再到下人,无一不用心。

原本她还担心嫁过来后,若侯府不做理睬,许会闹出笑话。谁知大户人家果然不同,连她没想到的都帮她准备好了,一概无需她操心。

姜沁言从前没机会打扮,不喜欢太华丽的首饰,只选了两根素雅的金镶玉钗子。

听语看了眼笑道:“少夫人眼光真好,这两跟钗子都是上等,最是简单大气。只是,奴婢觉得再添些珠花最好,不至于太素,您看呢?”

“听你的。”姜沁言笑笑。

听语簪着花轻声道:“咱们这房并无上人,夫人无需去敬茶。大夫人早吩咐过,三夫人才进府不熟悉,三公子身子差需人照顾,一概礼节就免了。等过两日您得闲,就去她那玩玩,妯娌间说说话就行。”

姜沁言坐姿端庄,目光流转在铜镜里,看到那副被华服丽妆重塑的面容,只觉很不适应。镜里的人画上淡妆,掩住眉宇间的青涩,平添几分侯府夫人的沉稳,提醒她如今身在何处。

“就今日去罢。”

听语劝道:“夫人不必着急,今日暂且歇着,过两日也不迟。”

“即是长嫂,我想着该早些拜见,当面谢她的周到安排。”姜沁言认真看着听语,轻声询问:“这样可妥?”

听语心里称赞,放下梳子整理细节,“自然稳妥,那咱们用过早膳就去一趟。”

说着到了翟栩起床的时辰,求玉进来给姜沁言行了礼,进去伺候翟栩梳洗。

姜沁言原以为以她的身份,说是做三夫人,不过就是侍女。可现在她才知道,翟栩自有下人伺候,她反倒多余。

姜沁言忽而心虚惭愧起来。

早膳摆在里间,翟栩坐在床上吃,姜沁言坐在桌边吃。

姜沁言因为昨晚的事情,不好意思看翟栩,便低头认真喝粥。

两边吃饭都没大动静,屋里静得出奇,素儿在一旁不住地走神。

她偷偷去看姑爷的相貌,看完心里暗怨自家姑娘。心道姑爷这模样哪是还行,再没有比他好看的男子了吧。

她从前说程沣小管家长的斯文,比姜家两个少爷都俊。没想到今日跟姑爷一比,连程沣也差得远。

翟栩吃相斯文,举手投足带着贵气,除了脸上消瘦苍白,不像快死的样子。素儿不解,身体看着比明姨娘还好的人,也要寻人冲喜?

等人将桌上撤干净,姜沁言看都没看翟栩一眼,便往外走去。

翟栩脸色阴郁,半靠在床上看她离开,刚想咳嗽,想起什么似的及时忍下。

“求玉!”

姜沁言刚踏出门,便听他极其不快地喊人,丝毫不遮怒气。

姜沁言昨晚自寻了个没趣,今早也不敢再上前,总归有人伺候他。没料到才刚踏出去,便听他语气这般恶劣,很不高兴的样子。

以为他是要什么,她转身要去帮他,却看求玉跑进来,喊了声“夫人”就朝床边去。

用不上她,姜沁言默默出了房间。

翟栩见她转身,分明是要进来的,只因为求玉进来她又走了。便狠狠瞪着求玉,恨不得掐死他才好。

求玉一脸懵色:“公子,我没耽误,听到你喊我就进来了。”

翟栩不说话,烦躁地往后一靠。

“今天还咳嗽吗?”

“不咳了!”

“是,是没听见咳,可我想着还是该让大夫来瞧瞧。现在看着是好,太医说了,身体里弱着呢,大意不得。”

翟栩讥笑:“反正我活不过这个冬天。”

“哎呀呀。”求玉心虚地往外看一眼,“咒自己一回就成了。”

“看什么,早走了。”翟栩不高兴道。

求玉闻言眼珠子转转,品味了一番这语气,明白他在气什么了。心里憋着笑,表情无辜道:“您刚才喊我干什么?”

翟栩面无表情,语气冷淡:“无事,有多远滚多远。”

“得嘞。”求玉往外走到一半又折回来,“那护心丹只剩一瓶了,何公子说他最近忙,等您吃完他就来。”

忙?还不是忙着女人。

翟栩冷漠道:“传话去,让他保重,别忙虚了身子。”

求玉应声退出去,翟栩从怀里掏出个红色的小瓷瓶,倒出颗丹药吃下去。又从枕头下摸出本书,静静翻阅起来。

侯府非姜家小宅可比,若不是听语带路,这游廊小径弯弯绕绕,姜沁言跟素儿怕是早迷了路。

“三夫人,到了。”

大夫人院里的下人们,看见刚分出去听语陪着姜沁言,就知这位是新娶的三夫人。并不敢怠慢,当即给她请安。

门边的女使行了礼,打开帘子道:“三夫人里面请。”

田氏本在看账本,听到动静,笑迎出来:“弟妹怎么今日就来了,还想着让你歇两日呢。”

“见过大嫂。”姜沁言欲欠身行礼,被田氏一把扶住,只好浅笑道:“沁言初来侯府,多承大嫂照应,早些来谢谢大嫂才是。”

听语说田氏温婉良善,最不会难为人,此下被她亲切地拉着往里屋走,姜沁言才知确实如此。

“一切可好?若是屋子、吃穿、下人哪里不如意,都尽管跟嫂嫂讲。”

入座后,趁下人上茶点时,田氏打量姜沁言一遍。心里暗叹,这位弟妹虽来自镇上,不料容貌竟出彩到这个份上,阖府女眷怕都不如她。

姜沁言腼腆地轻抿着唇:“大嫂安排地已经十分周到,沁言实在愧不敢受。”

“这说的哪里话,既嫁过来,就是侯府的三夫人,一切不能委屈。”田氏拉过她的手道:“你不必跟我客气,侯爷只三爷这一个亲兄弟,咱们妯娌自该比旁人亲近。”

姜沁言点头称是,又听田氏小心地问:“你跟三爷……相处的如何?”

当初信这冲喜一说,求娶姜家女惹了老三不痛快,还是她与侯爷一起劝说,他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姜沁言不知怎么回答,本也没怎么相处,只得勉强道:“还好。”

“同你说话了吗?”

“说了。”

眼里闪过光,田氏露出老母亲般的欣慰笑容:“跟你发脾气了吗?”

“没。”

昨晚推开她的手,应该不算发脾气。

田氏稍稍放心,端起茶碗,“我们三爷病了以来,脾气有些大。但你不必怕,他心肠素最软,不会为难你的。若给了你气受,你多担待,顺着他些。实在委屈就告诉我,我去说他。”

“谢大嫂。”

姜沁言知道这是客气话,翟栩就算欺负她,她只有顺着,谈何告状。

从前在家姜翼再怎么捉弄她,她也没告诉过爹爹,因为爹爹只会纵容。

忽听外面来人道:“大嫂,三弟妹来了?”

田氏笑容淡下:“是你二嫂。”

说罢杨氏踩着碎步走进来,她个子小巧,柳眉杏眼,下巴上有颗痣,瞧着便很精明。

姜沁言起身:“见过二嫂。”

杨氏把她按回座位,“坐下别多礼,我啊,就来凑个热闹。方才听人说,三夫人天仙似的漂亮,我赶忙来瞧。现在一看,样貌果然不俗,跟三弟很般配。你来了就好,有你照顾,三弟的病一定能好。”

姜沁言被夸的羞怯,又不敢应下翟栩一定能好的话,只得道:“谢二嫂吉言。”

杨氏摇头,意味深长道::“不是我的吉言。那算命先生是全宴京最灵的,他一算,说娶宴京城外姓姜的女子来冲喜,三爷就能长命百岁。这不,大嫂立即就张罗了,你们这是天定的缘分。”

姜沁言听了,不知怎么的,心里不大舒服。但杨氏语气极为和气,自己又本就是来冲喜的,她便将那不舒服压了下去。

那算命先生算的真细,连宴京城外、姜姓都是定下的,难怪会找到她。

听杨氏的意思,娶了自己翟栩就一定能好,那若他不好呢……是怪算命先生还是怪她?

田氏看姜沁言紧张,同杨氏道:“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快喝口茶润润嗓子。”

“大嫂可别嫌我多嘴,我想着弟妹这么漂亮,三弟一定喜欢,说不定一高兴身体就好了。”杨氏端着茶盏满脸笑意。

姜沁言垂着眼帘浅笑,没说出话来。

杨氏坐下没说两句,听人来说二爷回来了,急匆匆赶了回去。

田氏拍着姜沁言放在桌上的手,“你二嫂说的话,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她是没什么分寸的。”

“沁言明白。”

又坐了两盏茶的功夫,见几个嬷嬷来寻田氏,姜沁言便要告退。

田氏把她送到门口,转身回院子,对贴身女使其芳抱怨:“那边耳朵真灵,才坐下她就来了。来看看也就算了,偏一见面就提什么冲喜,生怕沁言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这事放心里就好,何必拿出来说,怪让人不舒服的。”

其芳顺着话说:“二夫人自来口无遮拦,怎如夫人真心待人。”

田氏摇摇头,有些惆怅::“姜家什么德性,我自知道,这是卖了女儿来。沁言一个可怜姑娘,既然来了府上,我当多关照她。”

“再说我也不是只为她,三弟这个冬天难过去的事,不知怎么满宴京都晓得了。我如今替他张罗这门亲事,本就落人口实。若再苛待沁言,传出去有辱侯府跟侯爷的名声。”

“果然是夫人想的周全。”其芳点头。

田氏欣慰笑笑:“她也没辜负我的期望,本以为寻个城外的姑娘,必要糟心受累。谁知沁言明理知礼,性情又好,真是合我心意。”

“奴婢看三夫人也是个好相与的,三公子定会满意。”

田氏往屋里去:“满意我不敢指望,他不闹腾就好了。”

按摩

从田氏那出来,主仆三人步履清闲,为让姜沁言熟悉内宅,听语特地带她绕了圈园子。十月初正值秋日,园中落叶夹道,秋花淡雅。

素儿孩子心性,见小湖中鱼群成片,趴在桥上问:“府里吃鱼可以自己来钓吗?”

听语跟姜沁言对视了眼,忍俊不禁道:“这湖里的鱼是用来观赏的,若想吃鱼自然从外面买。怎么,你馋鱼了?”

姜沁言摇头笑:“你别理她,她瞧见什么都想到吃。”

话音刚落,却听一个男子高声道:“要是想钓,也不费什么事。”

姜沁言一惊,转过身去,见是一个中年的瘦高男人。锦衣华冠,负手伸着头看素儿,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厮,想来是位主子。

听语神情恭敬,赶忙拉着素儿行礼:“见过四老爷。”

姜沁言这才知道,原来是翟栩的四叔,跟着欠身:“见过四老爷。”

“你是翟栩新娶的夫人吧。”

“是。”

四老爷盯着面前容貌清艳的女子,在心里叹气重重叹了口气,这么一个美人嫁了个死鬼,真是暴殄天物啊。

“叫四叔就成。”四老爷如长辈般和蔼道,忽而又对她身后素儿轻佻地笑:“小丫头,当真要钓鱼?”

姜沁言被他眼神打量的不舒服,又品出这话不大尊重,微微拧起眉。

素儿支吾着不知怎么答,听语忙接话道:“她刚进府不懂事,说着玩的,四老爷别见怪。”

听语替素儿拦话,四老爷狭长窄小的眼睛眯了眯,额头上出现几道深纹。府里的丫头他都相看过,这个听语颇得田氏器重,动她便是打田氏的脸,故而他没有立即发作。

听语抬头瞧见他眼里浓浓的威胁,何尝不知这位四老爷的脾性,十月凉爽的天,她的额边却冒出了冷汗。

四老爷脸色阴沉,看了素儿一眼,对姜沁言点了点头便离开。

回去的路上听语脸色发白,话都不说了,姜沁言关切寻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听语轻轻摇头,神情担忧地看了素儿眼,似乎觉得后怕:“夫人,这段时间,素儿暂且别出门了。”

素儿一脸茫然,姜沁言却早有几分预感,“因为那四老爷?”

听语点头,看了圈四周,见没人才小声道:“四老爷喜收丫头做通房,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不得到是不罢休的。素儿若被他看上,只怕推拒不了。”

“我才不要。”素儿听了便脱口而出,等着大眼睛,吓得不知所措。心里后悔,若知侯府里会有这种男人,她宁愿不出门。

姜沁言听阿娘说过,高门大户里的这些男人们,没几个心思好,多是浪荡的纨绔子弟。

她将素儿的手紧握住,声音冷静而淡漠:“但愿他没有这个心思。”

就算有,她也不能由着素儿受欺负,她如今只有素儿了。况素儿才十五岁,若这么给了人,自己心里难安。

阿娘教过,大多事无论旁人怎么笑话,退让自保方为上策;而有的事情,不能退,退不得,心中要有尺度。

姜沁言那双漂亮清澈的眸子,忽而坚定了一瞬,一扫素日的温柔,却只一瞬便隐下去。

回去后姜沁言轻轻走到里间,想跟翟栩说一声。却看他脸朝床里躺着,许是在睡着,便转身往外走。

翟栩突然开口:“去见大嫂了?”

“嗯。”姜沁言心里一紧,停住步子。

翟栩翻过身来面朝她,似乎想要坐起,又十分艰难。

屋里没旁人,姜沁言只好上前去帮他,心里忐忑,可别碰他时,他又像昨晚那样。

好在翟栩今天很和气,哪怕她离得那样近,他也没推开她。

姜沁言吃力地将手放在他背后抱住他,翟栩顺势往上坐了坐,她将一旁的枕头垫在他背后,很快收回了手。

没忽略她的疏离,翟栩面上如常,语气有些淡:“可见旁人了?”

姜沁言立在床边,柔声如实道:“二嫂去了大嫂院里,便说了几句话,又在园子里碰见四老爷。”

“四叔,”翟栩眼里闪过一丝厌恶,看了眼她,不放心道:“以后碰到他,能躲就躲了,不必顾着礼数。若他说些废话,一概少回,听到没?”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姜沁言听他跟听语一个意思,明白这四老爷确实是个不好招惹的。

语气乖顺道:“嗯,听到了。”

她什么都不问就应下,翟栩反倒没话说,就沉默下来。

姜沁言趁他低头时看他,他比从前瘦了许多,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沉郁。从前他虽寡言却是会笑的,笑起来朗声高语,很招姑娘的目光,如今在他脸上却寻不到半分笑意。

想到这里,心又软了几分。昨晚他不识好人心的举动,她也谅解了。

她主动询问:“今日还咳吗?”

听了杨氏说的话,她现在由衷祈祷他身体好起来,能多活几年最好。否则不仅辜负田氏的好心,让自己处境难堪,还砸了人家算命先生的牌子。

翟栩闭上眼睛,有意隐去情绪,声音平静:“不咳了,已经好了。”

“这么快就好了。”姜沁言下意识说了句,昨天他明明还咳成那样。

翟栩顿了顿,睁开眼睛,目光闪烁了下,拿过枕边的书继续看,“嗯。”

姜沁言见他这样,显然不想再说话,识趣地退出去。只是她一心急着离开,若能回一次头,就知道身后的目光压根不在书上。

过了会,求玉进来,跟翟栩汇报几件事情。翟栩不发一言,低头听完,才吩咐几句。

正经事说完,他不似方才那般严肃,语调上扬道:“话传过去了?”

求玉乖巧点头,“传了,何公子谢您好意呢。”

翟栩半句不信,瞪得求玉眯起眼睛心虚地笑,才缓缓地问:“他可回了什么?”

求玉嘴硬:“没有,没回话。”

翟栩点头,“以后你不必出去,就在家扫院子吧。”

求玉立即道:“何公子说,也让您保重身体,别想忙的时候……忙不动。”

翟栩早有预料,冷笑一声,“畜生。”

骂完反倒轻快起来,眼尾挂着悠然自得,继续看起书。

姜沁言的生活就这样步入正轨,与她当初想的战战兢兢全然不同,仿佛真做起侯府三夫人。

不似在姜府时应付许多的人和事,她如今每日唯一需要挂心的,不过翟栩一人。

翟栩的身子说差却还好,常常坐着看上大半日的书,也不见他喊累。吃饭喝药都是自己动手,夜里也从未喊过姜沁言进去伺候。

说好又不算好,偶尔坐起躺下都很艰难。姜沁言每每扶他都十分吃力,翟栩好像一点力气也没,只靠她使力。

他虽每日吃药,但素儿听下人们说,那药都是些寻常的补药,他的病根本就无药可治。

姜沁言听了心里难受,好端端的一个人,不知怎么变成这样。他从前人高马大,一只手骑马,一只手还能放在后面紧紧护着她。

姜沁言不敢去问,怕戳到他的伤心事。

翟栩看书的时候很专注,姜沁言将药端到他面前,他眸子未动,伸手接过,边喝边继续看。

姜沁言站在一旁,犹豫片刻才小声开口:“你不能下床,是腿不能走吗?”

翟栩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冷若寒冰:“怎么,你嫌弃?”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沁言怕他多想,急忙解释:“我阿娘的腿受伤后落下病根,下床走动极难,我就学了些按摩的技法,常帮她按,很有用的。你要不要我帮你?”

阿娘偶尔还下床走走,他竟从早到晚在床上,这样下去腿会废的。

她问的小心翼翼,生怕他不肯答应。原本早想帮他按,但那日摸他额头被推开,她就一直未敢提。

翟栩将药喝完,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手上书没放下,视线盯在书上,语气淡淡道:“嗯,按吧。”

姜沁言心里一喜,坐在床沿,将他身上的锦被掀开,又把他寝衣理平,才认真按起来。

翟栩的腿不同于明姨娘,明姨娘瘦骨嶙峋,腿上并无多少肉,按起来轻松省力。翟栩腿长且肌肉板实,若真想按在穴道上,需费很大力气。

姜沁言按得吃力,心想若他能好一点,就算值了。

翟栩靠着枕头,书举得高,将好遮住一张脸。半响后,他不动声色地将书移开一点,看她坐在床前,认真仔细地帮他按腿。

她的手指纤长细弱却有力道,果然如她说的那般,是学过的。

那双好看的手从小腿按到膝盖,又往上来,翟栩眼睛微眯,强自忍了忍那酥麻感。

在她按到大腿内侧时,他瞳孔一缩,伸手抓住她的手。

姜沁言不解地抬头,翟栩紧抿着唇,咬牙问:“大腿也要按?”

姜沁言当他质疑自己,柔声劝说:“走路不是只凭小腿,若想好起来,整条腿上的穴位都该常按。”

她说完后,被他捏住的手动了动。若不是她的神情认真,眸子清澈温柔,不含杂质,他几乎要以为,她是故意勾引。

翟栩将她的手放在膝盖下,声音没起波澜,“捏小腿就行。”

姜沁言只当他不想与自己太亲密,不敢告诉他这样成效小,只好将小腿穴位又捏一遍。

此后每日早晚,姜沁言把药端进来,翟栩喝药看书,她就专心帮他捏腿,捏到膝盖处便自觉地停下。

翟栩寡言少语,语气也总是淡淡的,姜沁言与他在一起难免紧张。紧张之余却并不怕他,他从前就是个好人,现在自然不会坏。

她很是理解,一个人每日被困在床上,喝那么苦的药,只能看书睡觉,换做是谁都不会开心。

姜沁言忍不住奢望,若他能好起来,像从前一样英姿飒爽,那该多好。

家宴

到了十月中旬,田氏院里来人传话,说是姜沁言过门有一段时日,该跟家里女眷见上一面,让她去饭厅用膳。

侯府各房皆有小厨房,每逢过节和有事相聚时才去饭厅。

姜沁言跟翟栩说时,翟栩拧着眉头,似乎烦躁不安,不大想答应。他又心知是大嫂一片好心,怕是为让姜沁言名正言顺些,好不容易才备下这顿饭。

翟栩沉声提醒:“届时多听少说,要知道言多必失。”

姜沁言晓得大户人家规矩多,话多就会说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她语气和软乖顺:“知道了。”

翟栩听了眉间舒展,又道:“也无需太拘谨,该做什么做什么,你不必怕谁。若有谁挑你的刺,你回来同我说,我不会放过他们。”

姜沁言怔了怔,暗中掐住手心,没想到他平日对自己冷淡抗拒,也会说出这样维护她的话。

她自小忍耐惯了,旁人欺负她,她能躲便躲,躲不过就忍下。而此刻心里好像忽然有了依靠,原本的忐忑散了大半,好看的眼里闪着光。

翟栩掩饰般地冷淡开口:“你是我翟栩的夫人,你受委屈,丢的是我的脸。”

“毕竟,夫妇一体。”

姜沁言眸子稍黯,他这话是实话,只是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了一丝失落。

“我晓得了。”

定下的时辰将近,姜沁言先去找田氏,而后两人一同前往饭厅。

路上,田氏细瞧姜沁言一遍,欣慰笑道:“养了这些天,气色都好了许多。只是,你身材高瘦虽好看,可我想着再丰腴些必然更好。怎么不见长肉,是饭菜不合口味还是照顾三爷累着了?”

“侯府的膳食很好,三爷又有人伺候,哪里是这些原因。”姜沁言腼腆地笑:“我阿娘也常讲我太瘦,可惜我自小如此,吃的不少,就是不见长肉。让嫂嫂费心了。”

田氏摸摸自己腰间的软肉,嗔怪道:“你这是说出来惹我眼红呢。我自从生了月心,这腰就比从前胖了一圈,再瘦不下来了。”

姜沁言垂眼去看她的腰,诧异问:“嫂嫂的腰分明很细,跟我差不多的,怎么说胖。不知从前究竟有多细?”

田氏听了满脸笑意,拍着姜沁言的手:“若跟你差不多我倒不抱怨了,你小嘴摸上了蜜吧,这么会逗我开心。”

“嫂嫂放心,沁言不会撒谎的。”姜沁言浅浅地笑,又问:“怎么不见月心小侄女?”

“月心这两日在她舅舅家,那边孩子多,她去了就不愿意回来。咱们府上只她一个孩子,她找不到玩伴,在家向来待不住。”

姜沁言点头:“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

“我也喜欢热闹啊。”田氏遗憾地叹气:“可月心都七岁了,我这肚子再无一点动静,侯爷那两个妾室也怀不上。”

“咱们府上子嗣不兴,实在冷清。二爷跟你二嫂成亲两年,竟没能有个一儿半女,也很是焦灼。之前二爷的通房倒是有了身子,可惜刚满三个月便没保住。”

姜沁言轻声劝慰:“嫂嫂们还年轻,都不必急。”

“常言道无后为大,怎么不急,只是急也急不来。”田氏无奈地摇摇头,忽而偏头看着姜沁言,低声道:“你跟三爷,圆房了吗?”

姜沁言没有谈过这些事,且又是在外面,白皙的脸瞬时涨的通红,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没有。”

田氏抓紧她的手,目光温柔,带着几分怜惜:“好沁言,暂时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三爷会好起来的。他现在虽下不了床,可气色比从前好得多,照这样下去迟早能养好,你可不要听信那些传言。”

姜沁言红着脸笑笑,反过来安慰田氏,“嫂嫂放心,沁言不委屈,只要三爷身子慢慢好起来,旁的都不要紧。”

田氏欣慰不已:“你果然懂事,这也算三爷的福气。”

没几步到了饭厅,田氏便松开她的手,姜沁言安静地跟着走进去。

菜已上的差不多了,两边站着伺候的人,又等了会,几房的女眷才姗姗来迟。

听语提前跟她说过几房的关系,故而她对来的人都有所了解。

长信侯府的长房在战场上为国捐躯,没留下子嗣,由二房也就是老侯爷袭的爵。老侯爷死后,又由嫡长子也就是翟栩的大哥翟期袭爵。

长信侯府不曾分家,三房四房都住在一起,一大家子的人,听说小侯爷对两位叔父极为孝顺。

三房共有两位公子一位小姐,四房没有子嗣。因此今天来的女眷没有几人,除姜沁言跟田氏,还有三老夫人和四老夫人,二嫂杨氏跟大小姐翟锦兰。

姜沁言将来人一一对应上身份时,几个女人也在打量她。

姜沁言一袭月白色莲纹锦缎长裙,本是素雅清淡,腰间配的红珊瑚禁步却甚是显眼。在场的人都是何等身份,只一眼便知那禁步是难得的无价之物。

“一个村姑也配。”大小姐翟锦兰轻声嘀咕了句,又瞥了眼姜沁言那张被老天眷顾的脸,眼里露出一丝妒忌。

“嘘。”杨氏轻轻拍了下她的手。

入了席后,按着宴京城的席上规矩,姜沁言该给两位长辈敬酒。她不善饮酒,可在宴京城,人人爱饮酒,无论男女宴席,为了助兴是必要喝的。

姜沁言端起酒杯,起身恭敬道:“沁言敬三婶婶,望您日后多加包容教诲。”

三老夫人一身紫红色锦缎,头上布满金钗珍珠,配上张圆脸很是富贵。她的眼睛不大却黑亮,露着精明市侩,瞧人时直白到让别人无处可躲。

她抿了口酒便放下杯子,见姜沁言只喝一口,板起脸冷笑道:“这么点大的杯子,我做长辈的尝一口就罢了,你一个新妇也不喝完,摆明看不起我是不是。头一顿家宴你就如此,难道是耍派头来了?这是烟云镇的规矩,还是你们姜家的规矩?总之不会是我侯府教的。”

听语分明强调过,女眷席上喝酒只是点到为止,无需饮尽。

知道这三老夫人有意为难,她忍下尴尬,面上得体地微笑道:“三婶婶教训的是,沁言不懂规矩,还望三婶婶包容。”

田氏见她将那半杯酒喝下去,三老夫人却仍旧板着脸,端杯起身笑道:“三婶婶您别生气,是安柔没跟沁言说明白,您要怪就怪我。安柔给您赔罪了。”

三老夫人这才高兴起来:“什么怪不怪罪的,我只是想教教三侄媳,这是为你跟侯爷好。别哪天带出去,丢了咱们长信侯府的脸。”

“三婶多虑了。”田氏脸色一僵,勉强笑着坐下。

姜沁言不知是被她说的,还是酒量太差,觉得自己的脸都烧了起来。

应付完三老夫人,她又将酒杯满上,敬了四老夫人一杯。

比起三老夫人的珠光宝气,四老夫人朴素许多,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意。她和颜悦色地端起杯盏:“我身子差喝不得酒,今日就以茶代酒,你别见怪。坐下吧,不必多礼。”

姜沁言坐下后,田氏看出她不胜酒力,两杯下去人脸色就不太对了,吩咐人给她端了杯茶来。

翟锦兰跟二夫人杨氏对视一眼,理了理衣袖,起身道:“三嫂,你尽管坐着,该我这个做姑子的敬你了。”

说罢轻松地一饮而尽,拿起帕子缓缓擦拭唇角,精致小巧的脸上张扬又得意。

姜沁言淡淡地笑,硬着头皮又喝一杯。

吃了还没几口,杨氏又要跟她喝,田氏伸手将杨氏拦下:“咱们妯娌间还客气什么,不必喝了,多吃些菜才是正经。”

三老夫人瞥田氏一眼,缓缓开口:“安柔,你这话说错了,你们妯娌这是第一次同席,往后要处几十年呢,难道不该喝一杯?”

姜沁言不肯让田氏为难,笑着端起酒杯,“三婶婶说的是。”

等妯娌三人一起喝了杯,大家这才正式吃起来。

田氏紧张地看向姜沁言,眼里流露关心之意,似是有些自责。姜沁言忍着喉咙里辛辣,和胃里翻涌的不适,朝田氏笑笑示意不要紧。

三老夫人趁着下人添饭的功夫,缓缓开口:“听说你家是做药材生意的。”

姜沁言放下筷子,恭敬回话道:“是,祖父留下的药铺,如今父亲在经营。”

“嗯,”三老夫人点点头:“一个药铺是赚不了什么银子,怪不得你父亲舍得送你来。”

说话间,那酒劲慢慢上来,冲的她目眩,姜沁言左手掐着手心,克制住醉意。

三老夫人这话颇有尖酸,姜沁言正不知道怎么退让时,借着酒劲,想起翟栩同自己讲的话。

她看出来了,三老夫人今日有意跟她过不去,无论她怎么说都不会讨这长辈开心的。

以退为进是行不通了。

姜沁言心里有了主意后,淡淡开口:“药铺赚不赚银子沁言不知,只知侯府显贵,三爷出色,父亲希望我嫁得好,才答应下这门亲事。既然并非是“送”,儿女婚嫁乃是天理,不知三婶的‘舍得’二字是什么意思?”

这一反问,田氏的笑也淡了下去。三老夫人的意思是,翟栩没人肯要,姜家贪财把女儿送来?毕竟是长辈,这话未免说的过了。

田氏冷冷地斥责下人道:“眼睛怎么长的,还不添饭来。”

三老夫人见田氏将气撒在下人身上,也知自己被她抓住话柄,不免有些恼羞成怒。这商户女方才还温顺退让,一副怯懦的样子,现在却突然反咬回来,小家子出来的果然会装模作样。

醉酒

正想发作,只听儿媳杨氏清咳了声,三老夫人忍气高声问:“这么说你父亲是个慈父,那他给你备下了多少嫁妆?”

侯府上门时,姜继兴就说过,小门小户的人家没有嫁妆。侯府自然看不上那些东西,只想着人早些进来图个安心,便说一概不要。

这事三老夫人是知道的,现在提出来,只为让姜沁言难堪。

田氏口气冷淡:“三婶,咱们匆忙去求亲,是侯爷特地吩咐,不要那份嫁妆。”

翟锦兰嗤笑一声:“大嫂,那份是哪份?是三嫂家里备下的,咱们侯府不要的那份?”

她们这种世家小姐,一出生就在筹备嫁妆,为的就是在夫家有一席之地。头一回听说嫁女儿不肯给嫁妆的,心里早就鄙夷这姜家,笑话乡下人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错。”田氏冷漠敷衍,不愿意再多说,轻声对姜沁言道:“多吃些菜。”

姜沁言点头,却吃不下去,胃里如火烧般,头晕目眩地甚是难受。她微微皱起眉头,掐了把自己的大腿,想多清醒一会。

那些话一句句钻入她心口,血淋淋的,将她刨开来给人看,让她半句辩驳的话都没有。父亲贪财轻女,在烟云镇尚且为人不耻,何况在这样的人家。

杨氏笑着圆场:“不提这些玩笑话,沁言脸色都不对了,怕是生了气。你们再说,她要摔筷子走人了。”

姜沁言抿了抿嘴,“二嫂言重了。”

田氏看向杨氏,“是不是玩笑沁言听得出来,她不是开不得玩笑的人,弟妹不要随意揣测。”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女使进来,行了礼道:“三夫人,三爷现在身子不舒服,正发脾气要您回去呢。”

田氏反应过来,立刻道:“沁言,你快去吧,三弟那离不开你。”

三老夫人放下筷子,擦嘴笑道:“栩儿也是,脾气这么大,饭都不让媳妇吃完。他这是找媳妇,还是找丫头婆子呢?”

见姜沁言脸色已然很差,四老夫人和蔼笑道:“咱们吃的差不多了,我正打算回去歇着,好孩子,你去忙吧。”

姜沁言感激地福了福身,强撑着退下,几步路走的极为艰难。

直到出了饭厅,她终于没忍住,一个晕眩软了脚。素儿早有准备,心疼地搂住她,跟听语两个人扶着她回去。

姜沁言走后没多久,宴席便散了。

田氏面色不快地离开,好好一顿饭被三房的人搅成这样,让她连样子都不想再装。

“若不是安柔请了又请,她也配来跟我们吃饭。不过让她喝几杯酒,说了她几句,装出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给谁看。”三老夫人往回走,语气尖酸。

杨氏笑了笑:“婆婆跟她计较什么,乡下来的丫头,如今刚飞上枝头,哪懂什么规矩。”

翟锦兰想到她通身的锦缎首饰,不快地冷笑:“大嫂真当冲喜能救命呢,现在捧着她当宝,她这枝头栖得舒坦。等三哥一走……”

“锦兰。”三老夫人出口打断,看了看左右,“在外面别乱说话。”

翟锦兰被呵斥一句,不耐烦起来:“事实摆在那里,有什么不让人说的。三哥都多久没下床了,也就咱们还自欺欺人。”

杨氏笑意盈盈地安抚小姑子,“看破不说破就是。”

三老夫人被杨氏扶下台阶,笑哼一声,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翟栩是个自小被惯坏的主,最恨旁人插手他的事,任性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侯爷跟安柔擅自定下这门亲,以翟栩的脾气,你以为她有好日子过?”

“话虽如此,可是您瞧瞧咱们这三夫人,花一样的娇艳,那容貌瞧着便赏心悦目。三爷怕被迷住了,不然怎么这么会功夫,还派人来喊她。”

“那是拿她当使唤丫头,乡下来的狐媚子罢了,翟栩那么容易被迷,会及弱冠了房里半个人都没?”三老夫人摇头否定。

翟锦兰讥笑道:“三哥房里至今没人,是对顾家那位痴情,可惜人家现在已为人妇,他……”

“嘘,这事别提。”

这边姜沁言被扶回屋子,脱力地趴在床上,眉头紧锁。她从前滴酒不沾,头一回连喝四杯酒,宛如送了半条命。

素儿将她鞋袜跟外衫脱去,拿湿帕子将她脸和手擦净,才退下让她好好睡。

屋里安静,香炉中点的清香阵阵,阳光被拉上的帘子遮住,正宜午睡。

那铺天盖地的醉意霎时间涌来,方才听到的羞辱,一句句在她脑海里回荡。

自小到大,各类各样的羞辱她未曾少听,每一次都要装作没听见,做作不在意。

她一辈子没有做坏事,所有人却都喜欢拿她的弱点来刺她。好像弱者已经够可怜了,仍该受尽屈辱和鄙夷。

她不喜欢哭,从前怕阿娘担忧,所有委屈都独自忍下。连爹爹要把她送人做妾,她也安然接受,没掉过一滴泪。

可现在,趁着醉了,趁着无人,她终究还是委屈。将头埋在臂弯里,无声哭了一场,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

姜沁言做了个反反复复的梦。

梦里,阿娘嘴边溢着血,跪在雪地里。任凭她如何哭喊,如何磕头求情,主母也不看她一眼。

“阿娘——”

姜沁言在梦里大喊,一惊便醒了过来,鼻端仍是翟栩房里每日点的香,宁神清爽,才意识到自己又做了噩梦。

她轻轻喘着气,眼睫上还有几分湿意,心里恐慌与虚惊一场交织缠绕。

好在,那些事都已过去,再不会发生。只要自己在翟家立足,阿娘在姜家就不会受欺负,一定不会。

她又合上眼,想着许多心事。忽然,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拍着,像在安抚她噩梦后的惊慌。

她以为是素儿,便静下来没作声。等她有几分清醒,睁眼看到湖色绣着兰草的床幔时,吓得半点睡意都没了。

在她肩上的手掌宽大炽热,不是素儿的。

“醒了,头疼吗?”冷淡低沉的声音传来,那气息就贴在她颈脖后。

姜沁言闻言僵直了背,良久,才茫然无措地转过身子。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星眸深邃,剑眉浓长,稍薄的唇因缺水有些干,她缓缓眨了眨眼睛。

她不说话,他也不作声,不敢与他对视,她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在被子上瞧了眼,脸上又是一红,他们居然同盖一床被子,当下翻身就要坐起。

翟栩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及时伸手按住了她,将她圈进怀里。

“你睡够了就要走?”

他说的话轻佻,表情却再认真严肃不过,那气息离她耳朵太近,以至于明明冷淡的口气却充满暧昧,让她情不自禁地多想。

她拿手抵着他的胸膛,磕磕巴巴道:“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觉得呢?”翟栩目光冷下来。

姜沁言茫然地摇摇头,她最后的记忆就是哭了一场,后面什么都不记得。

翟栩双手圈在她背后,抚摸着她绸缎般散落的长发,淡淡叙述道:“你在外面睡到一半醒来发酒疯,说你的床不舒服,要来跟我一同睡大床。我没答应,你踩着我就睡到里面去了,我没力气,也拦不住你。”

“不可能。”姜沁言光是听都羞愧难当,不自信地喃喃自语:“我不会这样的。”

“你还说,你以后都要在我床上睡。”他表情淡然,看着怀里面色绯红的姑娘,继续抚摸她的长发。

姜沁言不敢躲,绷紧了背任他摸,闻言连忙摇头:“不,不必。”

“你不信我,那你觉得是素儿她们抱你过来的,还是我偷你过来的?”翟栩的语气有些不快,好像在怪她做了事不承认。

自然不会是素儿她们做的,他也不会有那个力气,姜沁言暗中咬牙,只好认命。也许真是自己酒后无德,做出这种事。

她硬着头皮问:“我还做了旁的事吗?”

他不再摸她头发,察觉到一松手她就往后退,又再次收紧手把她圈在怀里。

“其他事情不说也罢,省得你又不信,好像我框你似的。”

姜沁言被迫离他更近,两人几乎是贴着脸,偏开头颤声问:“我究竟做了什么?”

翟栩说话举止像是变了个人,姜沁言手心全是汗,料想定是自己做了什么,惹他生了气,他才故意为难自己。

果然,翟栩神色严肃,仍旧卖关子:“姑娘家家的,不知道最好。”

反击

翟栩显然不想多说,姜沁言也不敢再问,生怕自己举止有缺,他现在是在忍着气。

“我不问了……您放开我好吗?”小心翼翼的口气。

翟栩仔细打量怀里身体僵直的姑娘,只见她长发微乱,衣衫不整。她不常施粉黛,脸上离近看仍无瑕疵,肌肤嫩得好似咬一口便破。

睡醒后有几分朦胧的眸子慵懒潋滟,眉形唇形恰到好处,青天白日的勾人魂魄。

两人的身子明明已经贴在一起,她的幽香就萦绕在他鼻端,胸膛前却放了双欲盖弥彰的芊手。

“你看,我这样你就不愿意,你醉后做的事还要过分。”翟栩好像举例子一样,轻描淡写地抛出这番话。

姜沁言吓得头疼起来,脑子里胡思乱想,心道以后一定不喝酒了。尽管压根不想承认,还是软声道:“对不起。”

翟栩听了,心软下来不再为难她,收回手规矩地放在腰间。

姜沁言松了口气,后知后觉问:“你中午身体不舒服吗?”

“骗她们的,你不知道?”

“哦。”

“我不派人去,你就由着她们乱说,听那些混账话。”翟栩皱起眉头问:“还有,酒量那么差,为何来者不拒?”

“对不起。”姜沁言给他丢了脸,做错事一样低下头,“那是你的家人,怎可拒绝。”

“不准说对不起。”翟栩声音提高,素来冷淡的口气含怒。

他是那个意思吗?

难道她就不懂爱惜自己,非要事事迎合旁人,不喜欢的都忍下吗?

她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分明是受了欺负,回来却不知道告状,不知道诉苦,多傻的姑娘才会像她一样。

“是我的家人不错,也是你的家人,家人说话更该有分寸。她们既然失了分寸,你为何不驳那些话?”

“驳了一句的。”姜沁言弱弱说,看翟栩恨铁不成钢的脸色,又道:“话虽难听,可我出身低是事实,没有嫁妆也是事实,怨不得旁人,我无话可驳。”

怎么就怨不得旁人了?

怒其不争之下,想起什么似的,翟栩嘴角溢开不带温度的笑:“你这般能屈能伸,难怪能忍我。”

姜沁言知他是生了气,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轻声分辨,“我没有。”

翟栩冷声逼问:“怎么没有,嫁给我这个将死之人,你难道心甘情愿?”

“每天伺候我不说,还要去受这一大家子的委屈,难道不委屈?”

“被困在这侯府高门,不知何时能回去见你母亲一眼,难道你高兴?”

翟栩一句跟着一句问下来,句句诛心,姜沁言一时哑口无言。

她较真地在心里想,她思念阿娘是真,今日受了委屈也是真。可她确实未曾嫌弃过他,也不觉得照顾他有什么委屈。

若不是他,自己现在就在知县府上,也许要想方设法地争宠,也许会步三姐姐的后尘,死于非命。

她不知道怎么回话才让他高兴,垂目默然了半响没作声。

翟栩失去耐心,闭上眼,翻过身去不再搭理她。

姜沁言翻身坐起,以为他是累了,便不敢再烦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从他脚上跨下床去。

地上没有她的鞋,她只好光脚踩着地毯回到自己的床上。

她下床后,翟栩冷然睁眼,看着她踩在猩红色地毯上洁白的玉足,眼睛里怒气翻滚。他翻身不说话,她也不问问,一句话不想多说就走了?

好一个没心没肺的姜沁言。

不知翟栩的心理活动,姜沁言回到自己小床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床边的绣鞋。她醉酒后竟会连鞋都不穿,就爬上他的床。

简直……不知羞耻,自己怎会是这种人。

听语进来给姜沁言梳洗,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姜沁言起身道:“我头闷,出去走走吧。”

刚出门听语便开口了,“方才您睡着时,大夫人派人来,让奴婢告诉您,千万别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今日宴席不过是做做样子,往后您若不想见她们大可不见,安心照顾三爷就是了。”

姜沁言深呼口气,柔声道:“我明白嫂嫂的意思,我会好好服侍三爷,旁的事情一概不去理会。”

听语道:“夫人这样想就对了,只要三爷的身子好起来,旁人的话没什么要紧。您可千万别气坏身子,那不值当。”

姜沁言“嗯”了声,漫无目的地迈着步,心里想,要是他的身子好不了呢?

不行,哪有咒自己丈夫的。

此时屋里,求玉垂手弯腰而立,翟栩冷笑几声,将手里书往地上狠狠一掷。

“京中女子饮酒本为雅兴,新妇敬酒本为尊重。从未听过像男子般饮尽的,连灌她四杯酒,将她当成了什么?她们还把我翟栩放在眼里?”

“大夫人拦不住,三老夫人执意让夫人喝,咱们夫人脾气好又不拒绝。”求玉嘟着嘴巴也不高兴,“自然要吃亏的。”

翟栩早知会有这些糟心事,他后悔让她去了,这些亲戚不见也罢。

“大嫂怎么拦得住,倚老卖老的东西,尽会拿莫须有的规矩来压晚辈。三房的嘴这么闲,想必最近的日子太舒坦。”

翟栩虽不下床走动,但府里府外的事,自有人汇给求玉,求玉每日跟他禀报。故而他手里掌握的事情,比那些天天在外跑的还要多。

求玉听出弦外之音,眼睛亮了起来,期待道:“公子您吩咐。”

翟栩兀自冷笑,“翟封那个通房,半月前不慎失子,此事我本不想插手,现在瞧着,恐怕不能让人不清不楚地遮掩过去。我这个做弟弟的,得让他清楚枕边人的手段。”

求玉点头:“二爷心里本就怀疑,此事再简单不过了。”

翟栩冷声继续道:“翟锦兰整日跟心上人打情骂俏,时间一长只怕生腻,也该增进些感情。她跟三婶去相看西平伯的公子,既然有了几分眉目,那这事,裴谨川怎能不知道?”

求玉咧着嘴笑:“川公子那么捧着大小姐,按理该知道。”

“至于三婶,毕竟是长辈,就算了。”翟栩语气淡淡的,饶有兴致地翻看一双手。这半年来足不出户,手都闷得白净,不像习武之人舞刀弄枪的手,倒像书生的手。

“只是,我们侯门不能仗势欺人。三叔在羽楼大请文人骚客,舞姬乐女请了无数,何其风流何其气派。如今已过去两个月,按规矩赊的帐该来催催了。”

求玉越听越开心,嘴角上扬道:“公子放心,求玉这就去安排,定不让公子失望。”

“嗯。”

翟栩捏了捏眉心,他平生最看不惯这些仗势欺人的嘴脸,偏偏这些人还都是亲人。既然下不得狠手,那就给他们找点麻烦事。

想着姜沁言醉后将自己埋在臂弯里,哭得细细碎碎,像小猫一样,他就恨不得让那些人跪下道歉才好。

他不痛快,惹他的人也别想痛快。只有让三房鸡犬不宁几天,方能稍稍解他之恨。

吩咐完这些事,翟栩终于舒畅些,弯腰捡起扔在地上的书继续看。看了半页又走起神,他蓦地低头去嗅被子里,果然,还有她留下的气息。

他的鼻子很灵,那淡淡的,清雅的,说不清是什么的香气,他总是能从她身上闻到。

因白天闹了一场,晚上翟栩喝药时,姜沁言虽依旧帮他捏腿,两个人却都不说话,屋里安静的出奇。

“累了吧。”翟栩喝完药突然开口。

“不累的。”姜沁言垂着眼帘轻声回答,“我从前替阿娘捏习惯了。”

“你母亲身体不好?”

“是,病了几年,看着比公子还虚弱些。”

翟栩放下药碗,拿起锦帕擦了擦嘴,“若想你母亲,回去看一趟也无妨。”

姜沁言手上一顿,欣喜地抬起眸子,很快又暗淡下去,摇了摇头,“不了,现在回去于理不合。”

已经过了三朝回门的日子,非年非节之时突然回娘家,不仅翟家人会不高兴,姜家人也未必领情。

翟栩想想也是,“嗯”了声道:“那就年后,你回去拜个年。”

“当真吗?”姜沁言期冀地望着翟栩。

“当真,你是嫁进翟家,不是卖来。”翟栩迎着她的目光,身子向前倾,缓缓道:“你放心,我会活得过这个冬天,到时候一定让你回去。”

姜沁言看着他坚定的神色,几乎是本能地相信他,无论他此刻连床都下不了,无论外面怎么传他活不长。

她终于露出真诚的笑意:“谢谢。”

翟栩扬眉,忍住心底与她一同得到的欣喜,故作冷淡地回:“不谢。”

偷听

因翟栩的许诺,姜沁言有了期盼,想着再过几个月就可见到阿娘,每日心情大好。

若是阿娘得知,她在侯府终日无事可做,只需每日给翟栩按腿,陪他说几句话,无事便自己绣绣东西,做些浇花剪枝的小事,一定难以置信。

连她自己也常常疑惑,她不过是个来冲喜的夫人,何以在侯府的日子会这般舒心?

要说不如意,只醉酒那回惹她哭了一场,后来想想,也觉是自己矫情。

那顿饭多少给姜沁言留了阴影,这些天除了去见田氏,她一步路也不往外去。

有听语的教导,素儿把侯府的规矩懂了大半,伺候起姜沁言有模有样。素儿对听语从开始的陌生到尊重,再到大半个月相处下来,已经亲如姐妹。

故而在听到两个粗使丫头谈论听语时,她拉住姜沁言停步,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姜沁言虽觉听墙角不好,但看她那般护短的模样,好像随时要出去替听语抱不平似的,一笑也就陪她听。

“那个听语真是好大的威风,使唤起我们这些丫头,跟主子一个派头。自己还不是个奴才,大夫人院里说不上话的,来咱们这耀武扬威。”

“你抱怨也没用,公子下不得床,夫人脾气太软,她是大夫人派来的一等女使,自然高我们一头。”

“咱们院子原本最舒服,大家都羡慕我分来三公子这呢。如今她每日安排这许多活,倒跟别的院子一样累,累就罢了,两个主子这样,忙得连个盼头都没有。”

“既然被分了来,就是你我命不好……原只要伺候公子一人,现在又来个主子,这活自然多起来。从前求玉不大管事,我们才乐得清闲,现如今听语是个多事的,咱们是想偷懒也偷不成了。”

一个女使突然降小声音,语气里含着幸灾乐祸:“听说大夫人本没打算派人来,是咱们公子说一个乡下丫头,进了侯府,头不会梳衣不会搭,规矩也不懂,娶来惹人笑话。”

“所以大夫人这才派听语来伺候?”

“对呀,公子看不上夫人,可又不能不娶,只好让听语过来帮衬三夫人,免得闹出笑话。他们主子间的事情,平白连累了我们下人,要我说,三公子根本没必要娶妻,反正他……”

“嘘,当心被人听见。”

素儿气的就想出去骂她们,还没行动就被姜沁言拉走。

等出了院子,素儿才不甘心地委屈道:“姑娘,这院子不是姜府,咱们无需忍气吞声。主子岂是她们能编排的,听语姐姐说下人乱说话是大忌,你方才应该出去训斥她们。”

“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威风?本就是我们偷听人家闲谈在先,况她们……说的也没错。”

浓浓的苦涩漫上心头,她无声苦笑,悔不该去偷听。方才听了便只想着逃开,哪还能分心去教训人。

她知翟栩看不上她,亲事由侯爷跟田氏安排,他是不得已才娶她。又因侯府公子修养在那里,这些天与她相处倒是和睦,竟从未发作出来。

可知道是一回事,如今真听到他说的话,又是另一回事。她心里想:他们时时待在一个屋里,兴许他看见自己便难以忍受,想着自己头不会梳衣不会搭,不懂规矩只会惹人笑话。

他那日说她能屈能伸,他也不差啊,满腔鄙夷还能忍耐至今。

难为情跟自尊心交织,烧的她心里又疼又闷,还有一些连她自己也不甚明白的情绪。她不理解,为何此刻的心境,以前从未经历过,让她陌生又害怕。

素儿冷静下来后,也知姑娘素来温良能忍,此时不该生事。可见姑娘分明闷闷不乐却强自淡然的模样,她心里又忿忿不平,想着这事总该处理。

就算姑娘不去计较她的那一份,三公子跟听语姐姐也不能白白让人议论。

姜沁言一路不语,刚进田氏屋里,便被田氏拉着坐下,神秘兮兮道:“出事了。”

“什么事?”姜沁言话虽这么问,却并不紧张,她听得出来,田氏压低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虽在自己房里,周围都是信任的人,可这事实在私密。田氏推给姜沁言一盏茶,轻声附在她耳边说:“今日二爷房里吵的凶。”

“所为何事?”

田氏笑得灿烂:“我同你说过,二爷此前一个通房好不容易怀上,被宠的什么似的,谁知刚到三个月就小产了。二爷疑心,请了许多大夫来看,都说是身子虚留不住胎,这事便过去了。”

“今日为这件事吵?”姜沁言顾不上喝茶,凑了过去,妯娌两埋头低语。

“正是为这事。”田氏继续说:“当时二爷虽痛心也没法子,今日他才查清楚,果然是杨氏下的黑手。”

姜沁言吃惊,想起杨氏平日里那副笑容,觉得冷森森的,“大夫都查不出来 ,她怎么下的手呢?”

“此时说来话长。宴京城外的山上,生有一味珍贵草药,名叫玉露青。此物极少又很难找,城中药铺大多不卖。据说这玉露青给女子服下,最是养颜生彩,好处多得数不清。可惜需要良方,方子又比药还短缺,故而咱们寻常人并不去买。”

“过两日是三皇子府里宠妾的生辰,二爷不知哪里寻到方子,特地亲自去药铺买。可铺子掌柜却说,玉露青秋季的量不多,咱们长信侯府已经买过就不要再争。”

“二爷好奇,以为是府里谁爱美,一问才知,是杨氏买的。”

女子爱美也不是怪事,姜沁言一头雾水:“那又怎么了?”

田氏拿指尖敲在桌上,“你有所不知,玉露青对容颜是好,可对有孕的女子却是大忌,半点症状没有便会小产,且无迹可寻。你二嫂买的时候,正是那通房失子前后,你想想,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姜沁言哑然,她虽看出杨氏并非表面那么和气,却不知她行事如此阴暗。

“妒心太甚,二爷至今无子,怕是有一顿好吵。”田氏叹口气,喝了口茶润嗓,又转而笑道:“不提他们的事,说出来还吓着你。我许久没去你们院子,三爷最近如何了,你每天替他按腿,可有成效?”

一提翟栩,姜沁言便想起方才听到的话,她几乎忍耐不住,想问一问田氏,究竟他是不是说过那些。

终究她还留有理智,没有将这可笑的话问出来,心底已有了肯定的答案。

姜沁言的眸子暗了暗,掩饰般地端起杯盏,轻轻摇头道:“三爷身子还好,只是腿上才按这几天,还不见成效。”

田氏看出她今日情绪低落,只当她是因为翟栩的身体,温声拍着她的手安抚:“三爷身子若想好,非一朝一夕的功夫,烦你费神了。”

姜沁言摇头,强颜对田氏笑了笑:“嫂嫂这么说就折煞我了,我每日不过照顾三爷一人,只要他好我做什么都值当。这哪里算得上费神,怎比嫂嫂操持全府事务。”

“我是劳力,你是劳心,比不得。”田氏善解人意地让人替她换了盏热茶来,又道:“等入了冬,侯爷便去请宫里的太医再来看看,你只管放宽心。”

“是,多谢大哥大嫂费心。”

此刻她脑海里都是他的声音,他墨瞳幽深,目光坚定地望着自己,“你放心,我会活过这个冬天。”

她信他的。

他说过嫌弃她的话或许是真。

可他在那顿家宴前,说她穿的太素,特地找出宫里赏赐的红珊瑚禁步给她,让她受了许多钦羡是真。

派人去饭厅替她解围,由着她醉后睡在他床上,醒后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给她回家的承诺也是真。

她不是没有感觉的,他对她好,她都明白,也暗暗藏着高兴。

可她想起三老夫人和翟锦兰说的话,那些话把她的低微摆在台面上,翟栩怎么会不介意。

他总不会就甘愿,娶自己这么一个对他毫无助力,反惹麻烦的妻子。若他没有得病,凭他的身份和样貌本领,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得。

他从前便心善,在她最无助彷徨时,毫不犹豫便出手相助。如今,或许也只是可怜她,才将嫌弃隐了下去。

姜沁言手里捧着热茶,才驱散指尖冰凉的寒意。也亏了那茶热气腾腾,她眼里的湿润方不至于突兀。

闹别扭

黄花梨木的地板上,杯碗花瓶碎了一地,桌椅皆被踹的移了位。男人怒气冲冲的咆哮跟女人的哭喊辩驳,自上午起便不绝于耳,院里的小厮女使噤若寒蝉。

“呜呜……二爷,姝丽冤枉啊,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为何不信我?”

杨氏哭得浓妆都花了,鬓发松散甚是狼狈,跪坐在地上喊冤。

翟封不顺心便砸东西,眼看着这屋子再没什么可砸,方觉得累,穿着气坐下,冷哼一声:“冤枉?好,你说是冤枉,那我问你,你去买那玉露青做什么,你也得了方子?”

杨氏哭着摇头:“我没买过。”

“一派胡言!”翟封大吼一声,在桌上狠拍一掌,“笑话,你没买,人家掌柜有几个胆子的框我?”

杨氏心里发虚,借着擦眼泪的功夫,细细理了一遍,又道:“二爷,那店里的伙计又没见过我,为何就能肯定是我?”

翟封也不傻,弯腰下去看着地上的杨氏,咬牙道:“你失心疯了才会亲自去,必是派你手下那几个小蹄子,你若问心无愧,敢不敢让她们去对质。”

杨氏哭得梨花带雨,抬着头坚定道:“若能证实我的清白,二爷想让谁去就让谁去,总之我没有买过。”

她这般无所畏惧,翟封倒奇怪了,若不是她的人自露身份,掌柜何必瞎说惹麻烦。纵然那玉露青再珍贵,他是堂堂侯府公子,那药铺总不至于编瞎话砸了生意。

“这么说你是清清白白?”

杨氏苦笑:“清白不清白的我也不说了,二爷不如再想想,若是我下此毒手,何必告诉掌柜我的身份。”

翟栩皱了皱眉,似乎被这问题难到了,是啊,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有几分道理……”

杨氏看着满地的碎渣,声音悲戚:“姝丽问心无愧,可今日二爷一闹,我便成了阖府的笑话。二爷膝下无子,我比二爷还着急,那孩子出生便要喊我一声嫡母,我为何不留?那掌柜许是记错了,又许是旁人乱传,您不分青红皂白地过来摔东西发脾气,可是厌倦了我?”

翟封被她说的不好意思,烦躁地一摊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氏继续诉苦:“若是厌倦了想赶我走,我无话可说。既然你觉得是我不能容人,我也不在这碍眼,二爷扶她做正室,我回我们杨家。杨家虽不如侯府清贵,也是体面人家,养得起我这个女儿。”

翟封听了悻悻然,立即去扶杨氏起来,“我气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不成。她是什么身份,怎配做正室,你若走了,我这二夫人的位置还是只为你留。是为夫的错,你一向贤淑,不会做这种事的。”

杨氏听了又哭,撒娇般地跺着脚:“贤淑有何用,我全心全意为二爷,从无私心,二爷还不是因别人一句话就来兴师问罪。”

翟封用脚踢开脚下的花瓶渣子,扶她坐下,换上一副笑脸:“娘子莫怪,我已二十有二,膝下一个孩子没有,我是急坏了才受人挑拨。我最想的还是你能为我生个嫡子,你要谅解我。”

杨氏低头擦着眼泪,眼里闪过一丝恨意,抬起头娇柔道:“二爷也说了是受人挑拨,是什么人会不甘心,借着此事来离间你我夫妻?咱们俩吵成这样,如谁的意啊。”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了。翟封听出来她的意思,想到娇滴滴的心上人,一口否定:“丽娘绝不是这种有心机的人,她也没这个本事。”

“那这件事是谁做的,二爷难道就让我白受这顿委屈了?”杨氏逼问。

翟封脑子里一团乱,又舍不得去查丽娘,看着屋里一片狼藉,心里愈发烦躁。二人正僵持间,却听人来报,说是老爷跟老夫人吵得正厉害。

翟封没好气吼道:“爹娘又吵什么?”

那小厮见这屋里的惨状,便知自己撞上了倒霉事,硬着头皮躬身道:“老爷此前在羽楼宴请文人,眼下伙计来要那笔账,老夫人才知道这回事,自然不高兴。”

“是了,羽楼的规矩,记的账两个月内结清。”翟栩朝杨氏解释,扶额不耐烦地说:“多少银子给了就是。”

“一共五千两……”

杨氏皱起眉头:“一顿饭而已,怎么会要这么多,那羽楼是来讹人的不成?”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老夫人也在问这事,可老爷闭口不答。”

五千两银子说小不小,父亲既没兜住这事,必是一时拿不出来。

翟封心里烦闷,看了眼杨氏冷漠的脸色,又不好说自己亲爹,只能朝那小厮吼道:“知道了,滚下去!”

……

求玉隔岸观火了大半日,手舞足蹈地将三房今日的战况叙述一遍。

“我从何公子那要来玉露青的方子,让人送给二爷,果不其然他要拿去献宝。我又派人去药铺说,我们长信侯府二夫人此前买的已用完,还要再买一些。等二爷去了,掌柜一听又是长信侯府,自然不会卖给他。”

“啧啧,二爷脾气火爆,就差没把二夫人给砸了。他骂哑了嗓子,二夫人更是哭得在院子外听着都撕心裂肺,说来也奇,就是闹成这样,两个人出门时又恩爱如常。”求玉摸着下巴,似乎意犹未尽。

翟栩勾着嘴角听他讲完,不屑笑道:“翟封自来愚蠢,喜怒无常又好面子,杨氏骗他还不简单。”

“他是三皇子的狗,杨家如今也在替三皇子做事,一条船上的蚂蚱,他才不会跟杨氏撕破脸。”翟栩分析完,淡淡笑道:“够了,本就没指望他们闹成什么地步,不过是想让我那好二嫂安分两天,多在自己身上操操心。如今她只会怀疑是那通房在捣鬼,这些天少不了谋划。”

求玉幸灾乐祸道:“谁会想到公子的头上呢,咱们好好看笑话就成。”

“他们敢笑话我翟栩的夫人,便要做好被我笑话的准备。”翟栩挑眉问道:“三叔的债可还了?”

“没呢,三老爷将那羽楼伙计大骂一通,差点没动手,后来又说过两日送去。三老夫人今天才知这事,气得午饭都没吃下,说再不肯替他填窟窿。三老爷挥霍无度,三老夫人不肯给这钱,二爷的意思是手头无闲钱,怕是……”

翟栩冷笑:“怕是我哥又要去替他们收拾烂摊子。”

“小侯爷向来尊重两位叔父,岂会坐视不理。”

“愚尊。”翟栩一把掀开被子,动作利索地下了床,踩在地毯上舒展起身子:“罢了,大哥喜欢,随他去收拾。”

求玉殷切地替他捏肩,俏皮地眨眼,“下面该临到大小姐了。”

“一家子该同进退,她老子娘跟兄嫂闹得鸡飞狗跳,她不能只顾看戏。”

“说的是。”求玉边捏边谄媚笑问:“好公子,我这手艺怎么样,可有夫人捏的好。”

翟栩面无表情转过头来,骂语在嘴边一滑,鬼迷心窍说了句:“还差一点。”

“哎呦,我是不配比,可您的玉腿要是给我按,我也尽心呢。”求玉说着要去摸翟栩大腿。

翟栩飞快出腿,一脚给他踹倒在地,看他摔的滑稽,自己跟着也笑了:“没规矩。”

“公子!”

求玉神情一正,坐在地上指指门口的方向:“我听到人喊夫人了。”

翟栩二话没说,大步翻身上床躺好,求玉爬起来便往外跑,主仆俩心虚地好似被捉奸在床一般。

待姜沁言进屋时,屋里寂静无声。

他是在睡觉还是看书?

她想进去看他,怕他想喝茶,怕他有事吩咐。又觉得窥探到他心底的秘密,生怕自己一过去便漏了陷,到时候他难堪,自己更难堪。

于是便倚在窗边吹风,走神走了半日。

等晚膳时,她尽量克制住心绪,举止如常地吃饭,漱口,喝茶,再假装风轻云淡地往外走。

翟栩坐在床上,让求玉撤了小案,皱皱眉头,语气严厉:“站住。”

姜沁言指尖掐着手心,退回来,垂眼轻声道:“三公子,什么事?”

翟栩不做声地打量她,她就由着她看,表情很是恭顺。

她不对劲。

以前从大嫂那回来,她都会进来跟他说话,问东问西,好像她不在自己就无人问事一样。不会吃完饭就迫不及待离开,看都不看他一眼。

她在躲他,翟栩意识到后,脸色难看起来。

“有事急着走?”

姜沁言心虚地看窗外,轻声回:“只是想出去散散步。”

“嗯,饭后散步好。”他也不知自己做什么说句废话,明明她在撒谎。

姜沁言低下头,“嗯。”

翟栩默然,冷漠道:“去吧。”

等那倩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沉思片刻,眼里露出一抹冷光。

翟栩声音极寒,对着走进来的求玉道:“夫人心情不好,去查一下。”

求玉挠挠头,尴尬笑道:“素儿心情也不好呢,刚刚我跟她说话,她都不理我。我想她可能知道缘由,要不我去问问她?”

翟栩面色冰冷,没有应声,疲倦地闭上眼睛。

求玉这一会功夫被两个人冷落,委屈且无奈,只好又挠着头退出去,难不成今天全府都在闹别扭?

发作

因晚膳吃的早,求玉出去寻素儿时,正值夕阳西下,余晖满园。他找了一圈才知,素儿同几个女使在院子外摘桂枝,求玉远远看了眼,想着还是等她进来再问。

两盏茶不到的功夫,却见素儿慌忙跑回,神情惊慌,一张秀气的小脸煞白。

求玉喊了句:“素儿,我有话跟你说。”

她理都没理,径直跑进屋,求玉颓败地叹了口气,问后面回来的女使:“素儿怎么了?”

那几个女使面色也不好看,低声道:“方才四老爷把素儿拉到一旁说话去了。”

求玉脸上笑容一滞,心知不妙。

外屋南窗下摆了几盆花草,姜沁言正弯腰修剪,素儿跑到她身边:“姑娘,你快救救我。”

“怎么了?”见她脸色难看,姜沁言放下剪子,拉着她坐下。

素儿快哭出来:“我刚刚又碰见四老爷了。”

姜沁言心沉了沉,仍柔声问:“他是做了什么,还是说了什么?”

素儿忙道:“我看见他本想躲开,可他上来拦着我的路,说他这些天常从这边走,就是想见我一面,今日果然见到了。他说我漂亮可人,跟府里的丫鬟都不相同……”

尽是些男人调戏小姑娘的话,堂堂侯府的老爷竟会这般为老不尊,来招惹晚辈房中的丫头。

姜沁言皱着眉头:“还说什么没有?”

素儿点头,眼泪掉下来,抽泣着说:“他还说他喜欢我,要纳我做妾享福。小姐,我吓得推开他就跑回来了,他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我不想去做妾,我只想待在小姐身边。”

若是假的,他平白无故说这些,也是不安好心。若是真的,只怕被素儿这一推,他不会高兴到哪去。

姜沁言替她擦了擦眼泪,轻声哄道:“好了,不要哭,有我在你怕什么。你先去歇着,我去问问公子。”

素儿委屈巴巴:“公子会帮我们吗?”

姜沁言一时语塞。

他已经提醒过,这事却还是发生了。若这么去找他,他定会嫌她与素儿麻烦,岂不是更惹他厌恶。

她心里打鼓,面上还是如常地说:“你信我就是,去歇着吧。”

素儿知姑娘不会骗自己,她说的事定会做到的,于是擦干眼泪离开。

姜沁言复又拿起剪刀修剪枝叶,暗自想对策。正踌躇时,听见屋外求玉同素儿说话的声音,言语间很是关怀。

姜沁言出去,让素儿退下,单独把求玉叫到一处,详细将事说了一遍。

“以你的看法,四老爷这是逗她呢,还是认真想纳她?”

求玉认真道:“四老爷常讨丫头进屋,多是不给名分的,只有极少数纳为妾。不妙的是,但凡他挂念的人,偏要到手才行。小侯爷不好说亲叔叔,侯府上下便无人敢管。所以,他既说了这话,定是打算要素儿的。”

姜沁言在廊上踱了两步,声音冷然:“素儿才十五岁,我不舍得让她离开我。我若执意不给他呢?”

求玉想了想,出主意说:“您若不打算给,四老爷自然不会来抢人。怕只怕四老爷拿长辈身份压你,夫人不好拒绝。”

姜沁言声音平静,透着股决然:“他若真那般不顾脸面,我也没什么不好拒绝的,横竖素儿要留在我身边。”

少见夫人如此,求玉心下称叹,没把四老爷要人从未失手的话说出来,“夫人放心,只要您态度坚定,有三爷护着,四老爷也不会把您如何。”

姜沁言听了抿抿嘴,一改方才的硬气,轻声问:“我找你的事,别告诉他成吗?”

求玉疑惑地挠挠头:“为何不告诉,您去说了,公子兴许能帮您呢?”

“不必。”姜沁言摇头,转身进了里屋。

“不必?”求玉学着姜沁言的语气,打了个冷颤。这么大的事,夫人都不告诉公子,怕是再晚一点问清楚,公子会揭了自己的皮。

当下又跑去找素儿。

姜沁言知道那四老爷不好对付,却没料到他心急至此。

入夜后,四老爷竟派小厮过来,说是有要事,找个女使替他帮忙,点名要素儿过去。

大晚上的,各院都该歇下了,他院里又不缺人,能有什么事让素儿帮忙,分明是不安好心。

姜沁言忍住恶心,冷淡道:“素儿是我的贴身女使,要在内屋伺候,眼下走不开。既是跑腿,你随便找个人就是。”

那小厮谄媚笑道:“三夫人说的是,只是我们老爷规矩多,不爱让那不相识的办事。”

“素儿进府才几天,四老爷与她相识?”姜沁言并不看他,声音淡淡的。

小厮面色不改地笑:“虽只说过几回话,但四老爷信得过她,这是素儿的福气。”

“福气,”姜沁言点头,在那小厮以为她同意时,突然又柔声笑道:“可惜素儿在给三公子熬药,若是走开,只怕公子不高兴。女孩子手脚不如男孩子利落,我派个小厮过去吧。”

那小厮脸色僵住,继而赔笑道:“三夫人,您这不是让小人难做吗,回头四老爷要是不高兴,只怕伤了跟三爷叔侄间的和气。”

“四叔是长辈,自会体谅晚辈。”

那小厮见姜沁言没打算给人,心里诧异。侯府谁不心知肚明,既是四老爷夜里来要人,便该乖乖奉上,这还是头一回被人拒了。

他笑容收了两分,语气缓道:“三夫人,您刚进门,怕是不懂侯府的规矩。三爷是最尊敬四老爷的,您这么做,是让三爷为难,三爷……”

求玉猛然从屋里推开门,打断了那小厮的话,他面色含笑,一字一顿道:“三爷说了,大晚上的,听不得狗叫。”

那小厮瞪大眼睛,似是不可置信,“你好大胆子!我是来传四老爷的话。”

求玉忽而脸色一冷,斥道:“狗仗人势的东西,还不快滚出去!”

见情形不对,那小厮吓得后退了步,阴笑着道:“小人会如实转告四老爷。”说罢握拳咬着牙,快步离开院子。

待他出去后,姜沁言才松了口气,捏着手里帕子,低低地问:“真是公子说的!”

求玉转头就把夫人卖了,当下也不好意思,腼腆道:“嗯……他让您进去。”

姜沁言知他早晚会告诉翟栩,可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也好,不然今晚的事实在棘手。

可白日里听了那番话,晚上有意躲他,又瞒了他这件事,她心里不免发虚。越是害怕便越是不想去,竟磨蹭许久。

先是沐浴,而后不紧不慢地梳头,甚至在灯下坐着发了会呆。

等听语将翟栩睡前的药端进来,姜沁言心知再躲不过去,咬咬牙接过碗准备进去。

忽而,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寝衣,顿住脚步。侯府的寝衣件件华丽精绣,因清薄穿着极舒适,要说唯一的缺点,便是太薄太露。

身上这套藕色的寝衣愈发显透,连里面小衣上绣得图案都若隐若现。且交领太低,锁骨胸口露在外面大片,像是故意穿上去勾引人。

可再不送进去药就凉了,既跟他是夫妻,也无需多矫情。不再犹豫,她一步跨进去,不再给自己躲避的机会。

里屋烛火摇曳,暖意盛过秋寒,翟栩安静地靠在床上,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听到动静头都未偏。

姜沁言心里发慌,自己磨蹭到现在,许是惹怒了他。

她将木盘放在桌上,拿出盛药的青玉碗,两只手递过去,垂着眼皮道:“公子,药好了。”

翟栩墨色的眼瞳幽深,见她进来送药,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下意识瞥一眼,见她露出大片的雪色肌肤,耳根一热,眼神不大自然地移开。

怎么回事,侯府这是在省衣料吗?

他仍不动,将手上戴的宝石戒指褪下来,冷着脸从大拇指逐个试到小指。

姜沁言声音开始发颤,端着药碗又说了遍,“公子,喝药吧。”

翟栩抬起眸子,尽量让自己目光只放在她脸上,冷声道:“我这个病很严重,治不好,你知道吗?”

姜沁言心里已做好准备,料想他必会责骂,总要发脾气说几句难听的话。却不想,一开口这般冷淡,不带情绪地提起病情。

捉摸不透他想说什么,姜沁言斟酌了下才言:“三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治好的。”

翟栩不理会她的客套话,自顾自道:“我的病情反复,时好时坏。我现在就不太好,你可知道?”

姜沁言紧张地向他脸上看去,忙将药碗放在床边桌上,坐在床沿问:“哪里不舒服,我让求玉去叫大夫?”

翟栩苦笑了声,摇头道:“老毛病了,不必喊人,谁来都是一样。只是,我现在病情发作,手上没有端药碗的力气。”

那笑容看得姜沁言心里一涩,与从前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拿起他放在锦被上的手,替他将戒指戴好。

生怕他伤心难过,又浅笑劝慰道:“不碍事,我喂公子喝药,公子喝完睡上一觉,明日一定能好。”

她手上的肌肤柔软细腻,为他带戒指的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末了还不忘哄他吃药。

他心里想她真傻,自己再怎么没力气,也戴的上戒指;他更清楚自己的身子,睡一觉就能好的话,那是哄孩子的。

可看着她心疼自己的模样,翟栩心里酥酥麻麻的暖,连带戒指的那只手都发烫起来,恨不得反握住她的手。

“嗯,有劳。”

受伤

见他清冷矜贵的一个人示弱至此,姜沁言更是心软。端起药碗,将勺子里的汤药吹了吹,才递到他嘴边。

翟栩愣了一下,沉默地喝下去。

姜沁言从前都是这么喂明姨娘,下意识便这般做,见他犹疑一瞬,以为他嫌弃,第二勺就没吹。

翟栩依然喝下,却淡淡道:“烫。”

他平日都是几口将药喝净,从未喊过烫,更何况耽误到现在早不烫了。

姜沁言担忧他的病情,没想那么多,好脾气地“哦”了声,后面每勺都吹一遍。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吹药喂药,一个喝药端详,相顾无言。原本几口就能喝完,足足喂了半盏茶的功夫。

姜沁言知道他在看自己,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将药碗缓缓放回盘子,翟栩仍旧没有开口,想他是身子不适,不愿谈那些。

她站起身欲走,“公子安寝吧,夜里若有不适,一定喊我进来。”

她又要躲他,多留一会也不成。

翟栩烦闷,在她转身时,倏地将枕边放的书推在地上。

姜沁言不明就里,将托盘放下替他捡书。弯腰时,胸前露出惹人遐想的弧度,春光旖旎,翟栩只看了一眼便耳根泛红。

姜沁言将书放回他枕边,并未发现他的异样,抬腿又想离开。

翟栩哪里肯放她走,微微恼怒,冷声道:“得罪了四叔,你倒是淡定?”

他终于把事提出来,姜沁言不知为何,反倒自在了。她站在原地,轻声道:“还要多谢公子帮忙。”

“四叔看中哪个丫头便夜里喊去,是各院心照不宣的事情。他无子嗣,以传宗接代为由,大哥也不好说什么。敢把他的人赶出去,这是头一次,谁也不知他老人家会做什么。”

姜沁言咬了下唇,“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翟栩声音微怒:“你现在知道给我添麻烦了?这事你宁肯去问求玉,也不来告诉我,你以为你一个人可以应付四叔吗?你哪来的本事护住素儿?”

姜沁言被他说的低下头去,艰难开口:“我只是不敢麻烦你。”

“不敢麻烦?”翟栩忽而冷笑一声:“你这是给我摆脾气呢。”

“不是,我……”姜沁言无言以对,隐约觉得他知道了什么,心里发虚地往后退了半步。

见她往后躲,翟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挫败感跟无力感几乎让他失去理智,自己就这么凶神恶煞惹她怕吗?难道一定要他病得厉害,她才愿意亲近他一点。

翟栩伸手去拉她,非要她坐下把话说清楚不可。

谁知姜沁言毫无防备,被他猛然一拽,一个没稳住倒在他的腿上,右膝重重在床沿上。

“嘶——”姜沁言紧紧拧起眉头,倒抽了口气,却极力忍着不发出声音。

翟栩慌乱起来,她虽没喊疼,光听抽气就知疼极了,急着伸手去替她揉。

“撞疼了吧,都怪我下手没轻重,快坐好。”翟栩满脸自责。

姜沁言眼睛都疼红了,不肯让他碰,挣扎着坐起来。反应过来后,委屈地问:“你不是说没有力气?”

明明力气大的她手都要被拉断,不用看也知道膝盖一定撞青了。

“我喝完了药,自然有了力气。”翟栩表情比谁都认真,眼睛却只盯着她的膝盖。

姜沁言听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也不再回话,坐在床边,低头给自己揉膝盖。

“对不住。”翟栩伸出手想帮她揉,又被她一偏躲了过去。

他好声好气地哄道:“你让我瞧瞧,伤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姜沁言脸一红,他什么意思,难不成要自己撩开裤子露出腿给他看?

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不必了。”

见她不肯答应,翟栩没再说什么,有些失落地收回手。

姜沁言疼得发抖,再没力气往外走,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住。

翟栩沉默了会,往前倾凑近她道:“你今日不高兴,所以给我脸色看是不是?”

姜沁言被戳中心事,很是心虚,却分明记得自己没有表现出来,颤着声辩解:“我没有。”

她是没有,可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也不肯告诉自己素儿的事情。他让求玉喊她进来,她却迟迟不肯,等到药煎好才肯理他。

“骗子。”翟栩淡淡评论。

忽而伸出大手,包住了她磕疼的右膝,姜沁言刚想挣扎,却被他冷冷瞪了眼。

她倏地安静下来。

翟栩帮她揉着膝盖,表情严肃,手上却极轻柔,淡淡道:“那两个乱嚼舌根子的丫头,已经被捆了起来,明日便发卖出去。”

姜沁言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似乎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知道。很快便明白,怕是素儿告诉了求玉。

“这种奴才留不得。”翟栩盯着她道:“求玉已经传话下去,从今往后谁再乱言主子是非,先割了舌头再扔出去。”

姜沁言咬了咬唇,没有说出话来。

他的意思是,无论他在背后怎样说自己,都不能有人让自己知道,否则他就要寻别人麻烦?

她发现自己压根看不透翟栩。

前一刻虚弱到喝药要人喂,后一刻却拽的她摔在床上。

前一刻温声跟她说对不起,后一刻便瞪着眼不让她躲开。

前一刻还在问她是不是不高兴,后一刻便说已经处理了。

姜沁言默然半响,没有应他的话,轻声说:“好了,不疼了。”

翟栩没理会,又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收回手,坦然道:“那些话是我说的。”

只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姜沁言眼睫动了动,没有回话。

“你生我气了。”翟栩陈述。

“我不敢。”

翟栩挑了挑眉,不信她的口是心非,耐心道:“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姜沁言疑惑。

“我向你承诺,帮你摆平四叔,素儿一定会好好留在你身边。你把那些话忘了,就当从前是我失言。”

姜沁言原本心想,就算你不帮我摆平四老爷,我也不敢生你气。就算你摆平了,这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可听到最后一句,她不禁怔住,失言的意思是,他现在不那么想了吗?

翟栩当她不愿答应,冷淡道:“忘不掉那就算了,你当我没说,素儿跟着四叔也不错。四叔屋里热闹,磕着碰着常有,是要郎中三天两头过去的,去了想必不会寂寞……”

姜沁言吓得听不下去了,立即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乖巧点头道:“能忘的,我忘了就是。”

翟栩满意地勾起嘴角,看了眼她抓住自己袖子的手,“若我摆平四叔后,你还敷衍我,躲我,怎么办?”

姜沁言本就不是怪他,只是怕他厌恶嫌弃自己,才不敢凑到跟前来。如今见他肯帮自己,又说出这番话来哄,她哪里还计较许多。

甚至,甚至有了几分感动。

她轻声道:“如若我不尽心,惹三公子生气,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言为定。”翟栩立即接话,不给她反悔的机会。

见她的右腿动都不敢动,他心里着急,缓缓道:“为了展示你的诚意,让我看看你膝盖?”

他神色严肃,丝毫没有调笑的意思,姜沁言生怕他下一秒又反悔不救素儿,咬着唇轻点了头。

翟栩俯身下去,轻轻卷起她的寝裤,姜沁言不知是疼的还是紧张的,腿微微颤抖。

露出的小腿白皙修长,指尖无意触碰到的肌肤是那般细腻,翟栩却无暇多想。见到她青紫了大片的膝盖,他的眼神一瞬间冰冷下去。

若是可以,真想让她扇自己几巴掌,明明可以好好说话,做什么拉拉扯扯,实在该死。

姜沁言皮肤白,平日稍稍磕碰便留痕迹,这下更是触目惊心。

翟栩眉头皱成个川字,轻轻往那伤处吹了口气,“疼吗?”

姜沁言心里随之一颤,一丝异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头划过,忙道:“还好。”

“好什么好。”翟栩不喜欢她说客气话,不高兴地收回手,高声喊:“听语。”

听语在外听见,忙进了屋到里间,一看便愣住了。只见夫人坐在床边垂着头,半条腿露在外面,膝盖处又青又紫,心下一惊。

翟栩没什么表情,冷淡道:“夫人受了伤,扶她回去歇着。让求玉找些御赐的膏药,每日多涂几次,你别偷懒。”

“是。”听语小心应下,才轻手轻脚地将姜沁言扶回去。

她那条腿不敢用力,因此挪步挪得格外慢,翟栩捏着眉心,若不是怕露馅,他自该抱她回去。

听语偷偷回头看了眼,只见三公子脸色不好看,像是极度厌弃一般。上药时便小心翼翼问:“公子弄的?”

姜沁言不置可否,自己吹着膝盖,轻声安慰她:“不碍事,过两天就消了。”

姜沁言不想说,听语怕她难受也不敢多问,却十分心疼。夫人一向和软好脾气,对公子顺从尽心,不知今日哪里做的不好,三公子舍得下此重手。

难不成是因素儿的事?不对,公子既然出手相助,必是同夫人一条心的。只怕是方才喝药,两个人闹了不快活。

上完药姜沁言便睡下了,膝盖处火辣辣地疼,她不敢躬腿去揉。不知是不是错觉,半寐半醒中,有阵凉风轻轻吹着她的膝盖。

那火辣辣的疼便舒服许多。

说客

翌日,姜沁言的膝上因敷过药,虽仍青紫一片,却不似昨夜那般刺疼。只是不敢动弹,便在床上用了早膳。

素儿进来收拾时,姜沁言轻声责怪道:“你何时这般没心眼了,什么都说出去?”

素儿晓得她说的是什么,低头拨弄手指,“我也不是只为姑娘,她们乱说三公子跟听语姐姐,本该受罚。”

“那你说他们就好,何必说我。”

素儿委屈:“我本只说了他们,可求玉听了后,偏问有无关于姑娘你的。他说大宅子里,许多话容易误传失去本意,只有彼此信任,才能家宅和睦。我听着有道理,自然都跟他讲了。”

姜沁言哑然失笑,求玉也是个会套话的,素儿哪里敌得过他。想来是翟栩看出她不对劲,专门让求玉去问。

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姑娘,”素儿见她不说话,跪在床榻边哭丧着脸:“是不是……是不是我说错话,公子生气才把你打成这样?可那两个女使今日一大早就被带走了,说是要发卖出府呢。”

姜沁言哭笑不得,抓住她搭在床沿的胳膊,“跪什么,快起来,这是我自己磕的。”

怕素儿不信,又柔声道:“公子已经答应,四老爷那边交给他应付,只要你这些天别出门,其余的都不必管。”

“真的?”素儿眼里闪烁着光,喜笑颜开道:“公子真好。那些话果然不是他说的,都怪她们瞎传,害我气了一阵子。”

姜沁言勉强笑笑,不愿打破翟栩在她心中的形象,就让她天真着吧。

早膳撤去没多久,听人说大夫人来了,姜沁言正要起来,被匆匆进来的田氏按住。

“别多礼了。”田氏神情担忧,“可怜见的,昨日还好好的,今天竟不能动了。可上药了?”

姜沁言笑着劝慰:“上过药了,嫂嫂不必紧张,看着严重却不是很疼。”

田氏站着轻轻掀开她的裤腿,看后脸色凝重道:“三爷糊涂了。”

“是沁言自己磕的。”

自己磕一下,怎会青紫不堪,还肿成这样。见她为翟栩遮掩,田氏叹了口气,一掀帘子往里间去了。

翟栩听到大嫂来,就知姜沁言受伤的事瞒不住,安静地坐在床上等。

见田氏进来,含笑喊了声:“嫂嫂。”

田氏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距他床半尺的地方,“胡闹!”

“这才成亲几日?”

田氏皱着眉头训斥,见他默不作声,更确定是他理亏,“人家姑娘嫁进来每日伺候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算不满,也不能动手,若让你大哥晓得,他非又问你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沁言哪里做错了,你同嫂嫂讲,嫂嫂帮你去教她。”

翟栩摇头:“她没有错处。”

田氏追问:“那你为何下重手?”

“我非有意。”翟栩淡淡道,见她真心关切姜沁言,他又添了句:“我本想将她拉过来,没料到她会磕在床沿上,此事着实是个意外。”

田氏眼睛睁大,看了眼翟栩的床榻,顿了顿才问:“拉过去?”

翟栩以为她不信,认真道:“只是想让她坐一下。”

田氏拿着帕子,掩住嘴巴,咳了两声,“做一下?”

“嗯。”翟栩很坦然。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身子差,有的事本就不能做。就算是想,你好好说就是,何必强迫她。你去看看她那膝盖,我都心疼,你难道高兴?”

我身子差就不能拉她坐下说话了?翟栩心想这是什么理。

他分辨道:“并非强迫她,若不是她想躲我,我也不会情急之下出手没个轻重。”

“她不情愿?”田氏探问。

“是。”想到她边与自己讲话边往后退,翟栩捏捏眉心,“嫂嫂别问了。三叔的账可还了?”

田氏本想再说,见他将话题转开,只好回他:“三房不肯拿这笔钱,自然是你哥哥去还。三叔自诩风雅,在羽楼吃饭喝酒宴请不算,也花不了几个钱。可乐师舞女花魁娘子,他一样不落地请了去,说是为诗会雅集助兴,五千两就这么扔了出去。”

翟栩鄙夷一笑,“三叔最要面子,好酒好色也就罢了,动辄便是‘自古圣贤如此’。只怕圣贤听了气得能活过来,几十年来没少侮辱读书人的声誉,却什么名堂都没读出来。”

田氏忍俊不禁地捂嘴笑了,家里下辈不敢议论长辈,侯爷更是一味地袒护孝顺,只她这小叔子敢讲两句真话。

“罢了,这话我听听就好,别让你哥哥知道,他是不允你没大没小的。”

“知道。”翟栩拖着调子敷衍。

田氏起身来回走了两步,复又想起刚才的事,“要不我去同跟沁言说说?”

翟栩刚卧床那三个月,几乎面如死灰,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不肯要。后来才慢慢恢复过来,如今他娶了妻,精神气瞧着更好了。

田氏心知以姜沁言的姿色,翟栩再如何卧病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儿郎,日夜共处难免动心思。

翟栩不明所以地问:“说什么?”

不忍他求不得,田氏含蓄道:“就是沁言她……躲你的事啊。”

翟栩听了点头,她确实常躲他,好像他总会吓到她。故他每次只能佯装冷淡严肃,她反而自在些,愿意与他多说两句。

“她胆子小,以后熟识了便好,嫂嫂无需为我费心。”

田氏嗔责:“我是不想费心,可你知道人家胆子小,还偏去拉她?”

翟栩沉默,田氏又道:“你放心,嫂嫂只是跟她谈谈,打消她的怕意。至于旁的,我不多管,全由你们决定。我只问你,身子最近可还好?”

翟栩只当这是一句简单的问话,实话实说道:“嫂嫂放心,好许多了,力气恢复不少。”

田氏又喜又气,暗骂这小子也不嫌害臊,又交代两句便出去了。

回到姜沁言床边,田氏笑的一脸慈爱,“我已替你训他了,三爷说是个误会,不是真想跟你动手。”

姜沁言腼腆一笑,“沁言明白的,我没怪三公子,劳嫂嫂费心。”

“费不了多少心。”田氏笑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她,“沁言啊。”

“嗯?”姜沁言听着。

“你是不是嫌弃三爷?”田氏试探了句。

姜沁言脸色一变,害怕田氏误会,连忙摇头否认:“我一个商户家的庶女,能伺候三爷已是不敢想的,沁言怎敢嫌弃。”

田氏看她慌张,知是吓到了她,脸色放缓和道:“我随口问问,并不是怪你,你别多想。”

“我没有多想,但没有过的心思,自该跟嫂嫂解释清楚。”

田氏拉起她的手,轻拍着道:“你是个好姑娘,嫂嫂明白。只是你看,三爷虽身子不好,但究竟是个男人,房里又从未有过人,你好歹该体谅些。如今你们成了亲,不能因为分床睡,就生分了不是。那事……你们好好商量,不必拉拉扯扯,磕着碰着总归不好。”

姜沁言听了个半知半解,微微红着脸,不确定地轻声问:“嫂嫂说的什么事?”

田氏微微咳了声,知道她不好意思,于是附在她耳上,耐心说了一通。

姜沁言听完,脸红得能滴血,“公子同你说的?”

田氏信誓旦旦:“是他的意思,三爷脸皮薄,我便替他来做说客。”

“我……”姜沁言不知他们是怎么从膝盖,聊到那方面去的,突然间感觉膝盖更疼了。

田氏循循善诱:“别不好意思,你最是聪慧,不会不懂这些道理。这男人得顺着,三爷若疼你,可比什么都强。你若能有个一儿半女,在侯府就稳住了脚跟,日后也硬气一些。是不是?”

姜沁言支吾其词,先点了头,好半天才说:“是。”

田氏将她额边碎发别在耳后,欣慰笑道:“好姑娘,这羞什么,千万记牢我的话。”

“时辰不早了,我院里还有事,你且养好膝盖。”

“嫂嫂尽管去忙,待沁言能走就过去。”姜沁言让听语送田氏出了门。

回去路上,田氏的贴身女使其芳问:“是三爷发脾气?”

“哪是啊。”田氏拿帕子捂着嘴巴笑:“三弟怎么着也不会对女人动手。”

“那是?”

田氏放低声音:“房事上不太好。”

“啊?”其芳疑惑。

田氏解释:“一个病着不能动,嘴又不肯说,直接把媳妇往床上拉。毛毛躁躁的,这不,膝盖撞床沿上了。”

“哎呦,啧啧啧,疼死了。”其芳心道年轻人实在太冲动。

“另一个呢,顾念着三爷身子不好,再加上脸皮薄,许多事不懂。三弟很着急,他虽同我说的隐晦,可我晓得意思,便尽心帮了他。”

其芳不住地赞叹:“长嫂如母,您这大嫂可不容易。”

“谁让我们侯爷只这一个亲弟弟,眼下他身子这样,我操多少心都应该。”田氏眉眼登上一丝愁意:“若冲喜无用,三弟哪日实在熬不住了,留下个子嗣也是好的。”

其芳安慰自己主子:“您放心,祖宗会保佑三爷。”

深秋的阳光被秋寒染得雾蒙蒙,照在人身上只留七分暖意,虽是个晴日子,却知冬日即在眼前。秋风吹起落叶,树梢哗哗作响,那萧瑟之音任凭宅院如何热闹也掩不去。

姜沁言无言半躺在床,忽而将锦帕蒙在脸上,未盖住的耳廓泛起绯红。

要人

听语将药端送到床前,白玉浮纹药碗冒着热气,熏在翟栩的冷脸上。若是从前他只会静等片刻,不烫口时便一口饮下。这两天却鬼迷心窍一般,用勺子边吹边喝。

莽夫变成斯文人。

喝了几口,翟栩面无表情地问听语:“夫人的伤可好了?喊郎中又说不至于,可已经第三天了,还走不得路?”

两个人在一个屋里,他却几天没见到她的面,翟栩今日才知何为自食其果。

听语回话道:“夫人已大好了,只说尚有些疼,还是再养两天为好。”

既已经大好,难道这几步都不肯走,进来看看也不行?不过这话终究太丢人,他忍住没问出口,心底隐约觉得她是借此在躲自己。

嫂嫂不是跟她谈了吗?

翟栩无声叹了口气,也罢,这种事旁人怎会劝好。她若不喜欢自己,害怕自己,谁劝都无用。

当下脸色更差,放下药碗,语气冷漠道:“你告诉她,若是不想替我按腿,我以后自不会劳烦她。”

听语忙低头弯腰,心里想的是,人是你伤的,现在人家不能走动,你又说这话抱怨。非但不关心夫人,反倒想她来按腿。

虽替姜沁言抱不平,仍解释道:“夫人绝无此意,奴婢每日进来伺候三爷喝药,她都要问您身子呢。”

翟栩眼睛亮了亮,故作镇定:“果真?”

听语认真点头:“果真。”

翟栩知没必要为难她,忍住嘴角些许的笑意,从枕头下拿起一封昨日写好封起的信。

“把信交给求玉,让他暂存身边,见机行事。”

这两日姜沁言一直在屋里,求玉不方便进出,这信却随时可能用上。听语应下,拿着信和药碗退出去。

等她将方才的话告诉姜沁言后,姜沁言心里不住地发虚。她膝盖虽未好,路是能走的,之所以不肯下床,确实是为躲他。

那日大嫂说的事,她虽知是天经地义,可想到翟栩那张清冷严肃的脸,怎么也不相信是他的意思。那日他将她搂在怀里,盖一床被子,也未见他如何。

姜沁言猜想,许是田氏为了让他们早日圆房,故意哄她的。

可转念想万一是真的,他已让嫂嫂来说,自己这两天躲他,岂不是已经惹他不痛快了。

两者都有可能,姜沁言心烦意乱,故而小题大做一回,借着养“伤”索性不去见他。既然他开口寻问,便是怀疑了,不能惹恼他,素儿的事还需他帮忙。

于是她当下决定,晚上过去伺候他喝药。他若没有别的想法,她就老实替他捏腿,他若有别的心思……姜沁言想到田氏交代的话,难为情地闭上眼睛皱了皱眉头。

养伤这两日并无大事,只四老夫人昨日派人送来了几匹素雅华贵的好料子。姜沁言平白收下礼,不得不多想,许是跟素儿有关。

她对四老夫人心怀感激,毕竟四老夫人在席上为自己说过话,可若是为素儿的事,那便没有商量的余地。

果不其然,日落前,四老夫人亲自过来了。听语扶姜沁言起身下床,慢走出去迎接,又暗暗派人去通知素儿别来前厅。

四老夫人一身深蓝,素静庄严,脸上挂着和蔼的笑,一眼瞧出她行动不方便,“这腿是怎么了?”

姜沁言引她在厅里坐下,腼腆笑道:“沁言夜里起来,撞在了凳子上。”

四老夫人听着便疼,对她身后的听语吩咐:“夜里多点两盏灯,这撞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抹药了没有,我那有好膏药,我回去让人送些来。”

女使端来茶跟点心,姜沁言笑道:“多谢婶婶疼爱,不必麻烦,上了两天药,已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四老夫人慈祥地笑笑。

姜沁言试探:“四婶昨日送了衣料来,沁言还未去拜谢,您倒过来了,实在是我的不是。”

“老三这里离不得人,你腿脚这两天不方便,我不是那不同情理的,怎会计较这些。”四老夫人指指外面,“趁着今天天气好,我出来散散心,既走到了你这便进来吃口茶。”

“多谢四婶体恤,四婶肯来,是我跟三爷的福气。”姜沁言心里半点不信她的说辞。

四老夫人看看左右,抿了口茶问:“沁言,你身边的人可还够用?”

心知说到重点,姜沁言笑着点头:“尚且够用。”

“那就很好。”四老夫人放下茶盏,擦了擦嘴,“既然你这人手够用,匀个人给婶婶使唤可好?”

姜沁言装糊涂道:“我屋里的都是些蠢的,婶婶那里人若不够,跟大嫂说,挑几个好的才是。”

“麻烦安柔做什么。”四老夫人一口否决,将话挑明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我只问你,你身边的素儿能否去我院里服侍?”

姜沁言不想回答,虽知无礼,仍将面前的点心推过去搪塞,“您尝尝这核桃酥吧,味道还不错。”

“我不吃这些。”四老夫人推开点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

“我已过了年纪,却没个一儿半女,想必是前世造了孽。你四叔虽收了几个人,膝下至今仍旧无子,连个养老送终的都没有。如今他开口说喜欢素儿,这是破天荒的。素儿过来若能为老爷留下血脉,便是咱们家的功臣。”

姜沁言心道这功臣不做也罢。

她面露难色:“可素儿才十五岁。”

“素儿还小,你怕她吃亏,四婶明白。你放心,她去了便养在我房里,我护着她,锦衣玉食的绝不短她。你若不放心,若想她了,走几步路便能过去。你看可好?”四老夫人笑的更和蔼了,话说的十分妥帖,叫人不好拒绝。

姜沁言委婉道:“四婶,素儿虽是个下人,却如同我的亲妹妹,此事我说不算,需她点头才行。我想她……”

四老夫人笑着打断:“她一个小丫头懂什么是非,你要是为她好,就该长久考虑。”

姜沁言只道可笑,却柔声道:“话虽如此,我也不好做主。”

四老夫人来的事,翟栩此时一定知道了,姜沁言不禁焦急,他怎么还不派救兵来。

四老夫人见她不答应,又劝道:“素儿是你的人,你自可以做主。四婶就是喜欢你是个聪明孩子,若素儿过去,日后你有事四婶也能帮衬一二。”

她笑着起身:“我今日既然来了,让我领她回去,也算你的一片孝心。你不会让我这长辈失望吧?”

果然拿长辈的身份来压她。

“非是我让四婶失望。”姜沁言扶着桌角跟着站起来,温和笑道:“我的人便是三爷的人,三爷的脾气四婶知道,此事要他应下才算数。”恶事还是推给翟栩。

四老夫人脸上笑容一滞,不高兴道:“我自认与你这孩子投缘,如今不过一件小事,你也同我推三阻四?”

姜沁言淡淡一笑:“四婶的小事,于沁言却是大事。”

“罢了,我不与你说,这院子看来你做不得主了。”见她软硬不吃,四老夫人也不再多费口舌:“我去找老三要人。”

姜沁言听她要去找翟栩,又看求玉从门外进来,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她一人实在难以应付。

求玉行了礼道:“四老夫人,公子身子不适,有事同求玉说也一样。”

“你们夫人都不敢做主的事,你还不配。”四老夫人说着要进屋去。

求玉挡住她的路,恭敬道:“奴才是不配,只是公子刚睡着,容不得人吵。”

四老夫人知道翟栩什么德行,停了脚步,又慈祥地笑问:“那你便告诉我,素儿今日我可带得走?”

求玉摇头:“带不得,公子不喜别人插手他的事情,上回把四老爷的人赶出去,也是他的意思。”

四老夫人缓缓收回笑意,淡淡讽刺:“翟栩比他大哥出息,小侯爷还想着他四叔无子,平日多加上心,他倒不管不顾。”

“小侯爷仁孝。”见她又拿子嗣说事,求玉开口:“三公子此前问过,四老爷房中已有侍妾十几人,至今无子,难道是人少了的原因?”

“放肆。”四老夫人恼羞成怒,伸手给了求玉一巴掌,“这是什么话?翟栩这孩子目无尊长,是谁教的规矩,还有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奴才。”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让姜沁言一惊,没料到看着慈眉善目的四老夫人,打起下人也毫不留情。她正要上前劝解,却被求玉一个眼神稳住,停在原地。

求玉生生挨了一个巴掌,面色未变,继续道:“若无子并非因为人少,何苦以子嗣为由往房里塞人。难道府里清秀的女孩,旁的院子都不配有不成?”

“住口!你们,”这事一直是四房的忌讳,无人敢提,四老夫人又气又怕,面色惨白地转头看了眼姜沁言,又指着求玉:“好啊,好啊。”

“我要去问问翟栩,长辈的房里事可是他能议论的。若他今日不见我,我便就去找侯爷,我看侯爷会不会因他身子不好,就一味的纵容他。”

求玉撕破脸说出这些话,四老夫人不敢置信,姜沁言同样手足无措。

翟栩说的帮她护住素儿,难道是与四房闹翻吗?那这代价未免太大。

她从田氏那里得知,翟栩最怕他大哥翟期,小时候常常挨打。故而在听到四老夫人要去找翟期时,她慌忙地看向求玉。

后者眼神却不慌不忙,甚至俏皮地眨了眨,示意她稍安勿躁。

失态

求玉从腰间掏出信封,双手递出:“四老夫人息怒,公子绝无不敬之意。只是,素儿既是我支风阁的人,今日万不可让您随意带走。奴才这儿有封信,烦您交给四老爷。公子说了,四老爷看了信后若还想要素儿,小侯爷那随您去。”

这信是提早写好备下的,四老夫人怔住:“他料定我会来?”

那日将四老爷的小厮赶走,翟栩便想到有这一出,不过欺负他们是下辈,不好拒绝罢了。

求玉未作答,捧着信又将身子弯了一弯:“这信关乎四老爷的大事,四老夫人千万交给他。”

四老夫人预感到什么,盯着那信迟迟不敢伸出手,慢慢换上一副慈和的笑容问:“你先说,好事还是坏事?”

求玉陪笑道:“四老爷若能看见,便是好事,若不能看见,便是坏事。”

这话说的悬乎,四老夫人半信半疑,缓缓伸手接过。

求玉直起腰,伸手送客道:“您慢走。”

“好,我走。”四老夫人语气冷淡,将信放入袖中,却含笑回头:“沁言,若有空去四婶那坐坐,我那也有好茶好点心。”

姜沁言暗叹,闹到这个地步,她仍能笑着说客气话,实属本事。从前在姜家,主母虽恶,喜怒是都挂在脸上的。

姜沁言欠身恭谨道:“是,四婶慢走。”一曲腿右膝处又隐隐作痛。

待人离开,听语才扶姜沁言坐下,不禁好奇:“信里写的是什么?”

求玉笑着挠挠头道:“内容不好说。你们放心,四老爷看了信后,不仅不会再来讨要素儿,也不敢暗中使坏。”

姜沁言惊讶地笑:“如此管用?”

“三公子做事,您不必多虑。”

听四老夫人的口气,连小侯爷都不敢忤逆长辈,不知翟栩那信里写的是什么,能有这么大本事。

翟栩果然言出必行,不仅替她妥善地拦下此事,连后顾之忧都帮她处理了。

求玉脸上的巴掌印明显,姜沁言抬头看见,颇觉不忍,“你挨了个巴掌,疼了吧。”

求玉摸了摸脸,眼睛笑成一个弯月:“小的皮糙肉厚,常跟人打架都没什么,这一巴掌哪里就疼了。”

这副孩子气的模样,与那日骂走四老爷小厮,以及方才镇定应付四老夫人时,简直判若两人。时而稳重,时而俏皮,又是个忠心为主的。

姜沁言柔声笑言:“有劳你。”

“夫人客气什么,求玉退下了。”他笑出酒窝,转身跑了出去。

姜沁言既下了床,便不能再装,回屋后径直去了里间。

翟栩淡淡地看她一眼,知她是为素儿的事才肯来,冷声道:“稀客。”

姜沁言在离床边两步时停下,垂头不卑不亢,也不多做解释。

翟栩忧心她的膝盖,不忍多说,拍了拍床边,“过来坐下。”

姜沁言老实坐过去,“素儿的事,多谢公子。”

翟栩就知她要说这个,没好气回:“我承诺的定会做到,只是你,我便不知道了。”

姜沁言抬眼,认真道:“沁言也会做到。”那些话,她已不在意了。

“那便好。”翟栩悄悄勾起唇,低下头道:“让我看看你的膝盖,我瞧着你走路不太对。”

姜沁言慌忙婉拒:“不必,已好许多了,只是我怕牵扯痛处才走的扭捏。”

翟栩语气淡淡的:“我要看。”

姜沁言咬了咬下唇,没有办法,慢慢撩起一半衣裙,又将裤腿卷起。已是傍晚,十一月温度稍寒,娇嫩的肌肤露出时,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翟栩察觉到,快速看了眼,示意她放下裤子。那药膏是宫中之物,颇具良效,不过两日,膝盖上只留了些许红肿。

她不说话,翟栩只好再次打破宁静,“那日嫂嫂可跟你说什么了?”

姜沁言原本清艳冷静的面容,听到这话后,一霎那染上一层有一层的绯色。她声若细蚊地“嗯”了声,心里却难以平复,竟真是他的意思。

翟栩身子前倾,虽觉得她此时模样十分好看,仍旧不解:“脸红什么?”

姜沁言摇头到:“我……我有些热。”

“胡说。”翟栩疑心她是被自己吓的,想必又要躲开,注视她道:“长嫂如母,她的话我们应该听。”

姜沁言手里捏住锦帕,低头道:“是。”

翟栩见她这幅模样,不像是听进去了,正想再给她说教时,来人通传晚膳好了。

他扬声道:“摆进来吧。”

姜沁言起身,翟栩低声快速说了句:“既然听了,你就该知道怎么做。”

他们是夫妻,他会护她敬她,而她应当好好照顾他,多陪陪他说话,没必要躲他怕他抗拒至此。

翟栩心里想的是这些,姜沁言听了那话,心里却离了十万八千里。她只觉得恍惚慌乱,连那顿饭是怎么吃完的,都全无记忆。

……

书房中,翟平山将信揉成一团,阴冷之色划过眼里,一字一顿:“翟栩。”

四老夫人坐在一旁,不敢上前去看信,更不敢开口询问。见翟平山一脸愤恨无处宣泄,心里猜测怕没有好事,许是翟栩给了他什么下马威。

翟平山用烛火将信烧成灰烬,又一把将灰烬掸在地上,顿了顿,伸手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尽数推在地上。

四老夫人顿时吓得起身,手里拿着佛珠,“老爷,这是做什么,翟栩不懂事,您可别气坏身子。”

翟平山剜了她一眼,见她闭上嘴,才吩咐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两个不懂事的晚辈羔子,我只当做开恩,放过他们。”

四老夫人见他脸色差成这样,仍是放过了,忍住惊讶奉承道:“是,老爷宽宏大量,绕过他们。”

翟平山坐在太师椅中,咬着牙道:“记住,别去找麻烦,素儿更是不能出事。”

四老夫人怕他迁怒,无有不应地点头道:“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翟平山冷静了片刻,深呼一口气道:“今日去,见到翟栩了?”

四老夫人摇了摇头,不满道:“他那狗奴才拦着,说他睡下了,不让人见。”

翟平山仰头笑了几声,笑得四老夫人全身发冷,才道:“咱们这三公子虽卧病在床,却手长眼明,不输从前啊。”

四老夫人猜想是说信的事情,便顺着道:“翟栩成亲前,几度身子撑不住,郎中一天都跑去好几趟。都说他怕是熬不过冬天,小侯爷夫妇俩这才忙不迭地操持婚事。可成亲后,不仅郎中去的少,也没人说他活不长了。难不成他娶的那个,真冲了喜不成?”

翟平山看着满地狼藉,又想到姜沁言那种清艳的面容,心里燃起怒火和一丝妒火。

“冲喜这种鬼话只你们妇人听得,我看是回光返照,大夫都不去了,难道是好事情?今日不见你,怕是已经不能见人。”

四老夫人笑笑:“是了,只怕他那支风阁上下都在瞒着。离冬天不远了,他也蹦跶不了几时。”

“呵,翟期该给他好兄弟备下寿材了,这兄弟俩感情可好。”

翟平山捏紧拳头,只要翟栩一死,翟期只会更好摆布。到时莫说一个素儿,就是姜沁言也难逃他的掌心,这主仆俩没人护着,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他会连本带利讨回来,如今且让翟栩得意一回,他没必要同一个要强的死人计较。

……

屋内烛光柔暖,窗外夜风簌簌,月亮的清辉透过窗纸撒了进来,与烛光交织,别有一番风味。

屋里安静地只有翟栩的喝药声,姜沁言坐在翟栩床边,背对他侧身捏腿。

翟栩看不见她的脸,只一头长发披肩,发香淡淡。心里暗自满意,药都少了几分苦意。

姜沁言微微俯身,心里忐忑不安,不知他究竟怎么想的,更不知捏完后该怎么做。心里突然生了一计,他不让她碰他大腿,想是抗拒亲密。

自己现在给他按一遍大腿上的穴位,若他真有那个想法,便不会不允。若他没有,必会像上次一样冷淡拒绝。

这点小心思又把她闹了个脸红,缓缓伸手上去,按在他大腿上。

翟栩捧药碗的手紧了紧,她的手又软又凉,隔着丝薄的寝裤,挑逗版按在他大腿内侧。

翟栩心知自己不是正人君子,又怕再像上次那样推开她,她若吓到就不按了,便忍着酥痒任她忙。

姜沁言的脸却越捏越红,他没拒绝,他果真是那个意思。

她捏的仔细,翟栩感觉自己快撑不住,再这么下去,折磨的还是他。他直起上半身,用被子盖住腰腹间的失态,哑声道:“就捏到这吧。”

姜沁言收回手,仍侧身背对,两人离得太近,他的气息就洒在她的颈肩上,带着一丝暧昧。她脑海里嗡嗡作响,倒宁愿一直给他按腿,心里又知,这事今夜躲不过去。

翟栩见她不动,不知她在想什么,皱了皱眉凑过去:“你……”

姜沁言突然回过头来,翟栩话还未说,她便用嘴封住了他的唇。她睫毛微微发颤,眼睛并不敢看他,好似就是不想听他说话似的。

许是他刚喝过汤药的原因,只觉得她的唇冰凉无比,带着女子独有的馨香,一缕缕钻进他的心间,让他以为又是在做梦。

轻薄

一冷一热的唇瓣相贴,两人温热的鼻息紊乱地交织纠缠。

翟栩喉结滚动,呼吸愈发重起来。姜沁言不见他动,犹豫着伸出湿润的小舌,青涩又极缓慢地舔了舔他的唇缝。

翟栩于是彻底失控。

他眸里腾起的炽热似能灼人,猛然将她搂入怀中,扣着她的后脑夺回主动权。先是重重吸吮她粉嫩的唇,而后舌头长驱直入,毫不怜惜地探入檀口,掠取她藏住的甘甜。

很快寻到方才作乱的舌头,席卷纠缠,带着惩罚的意味。

正如汪明澈的清潭,猛然承受了一场疾风骤雨,搅得那潭中的水波澜横生,无处安放,再不复往昔静谧。

姜沁言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双手无措地被挤在两人贴合间,她被迫着仰头承受,隐约间还能尝到汤药的苦涩。

翟栩的热烈让她又怕又羞,她却不知道,翟栩这是忍耐了多久。

翟栩体内躁动,已然失了理智。大手自腰间滑上去,隔着丝滑的衣料,一寸一寸攀上那处诱人的柔软。

他连喘息的机会都不曾给她,姜沁言脑中一片空白,被吻的舌根酸涩,不受控制地发出难耐的嘤咛声。直到他滚烫的手侵略而来,覆在她敏感的部位上,她才本能地推他。

她早就没了力气,又被他紧紧按在怀里,这一推更像是勾引。

翟栩却感觉到她的抗拒,情欲稍稍醒了三分,一时又难停下来。他从唇边往下吻,落在她雪白的脖子上,精致漂亮的锁骨上,甚至有向寝衣里探的趋势。

他舔.弄时唇齿间发出的声音,和那湿热磨人的触感,刺激着姜沁言周身。她双目无神地低头看他,手脚发软,身子颤抖不已。直到翟栩的舌头往她胸前的寝衣里探,她轻吟声脱口而出的同时,慌忙推开他往后躲去。

怀里的人突然挣脱出去,翟栩顿时觉得烦闷,腿却被她压着不能动。他只喘着粗气,额边出了层汗。

姜沁言面红耳赤,唇瓣又红又肿,发丝凌乱地披在肩上。

各自狼狈。

纵然此时恨不得起身,抓住这个折磨人的妖精,做夫妻该作的事。可翟栩不是那没脑子的,已发现了不对劲。

这些天她除了扶他,给他按腿以外,从不同他亲密。今夜,总不会无缘无故勾引自己。

翟栩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

姜沁言红着脸不说话。

“你亲了我又推开,欲拒还迎的手段,是谁教你的?”翟栩伸出手,想碰碰她的脸,却在伸过去后,将她散落的一缕发丝夹在耳后,“嗯?说话啊。”

姜沁言摇了摇头,“我没有。”

田氏说翟栩身子不好,教她要主动上前,她便忍下羞意去招他。可当他真的情动时,她全身腾起的颤栗感,又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躲开。

并不是他说的……欲拒还迎。

“没有?”翟栩已调整好了呼吸,面色正经道:“那你为何轻薄我?”

姜沁言:“……”

这不是他想要的吗?

翟栩等不到回应,没好气地自己猜,“为了报答我帮你留住素儿?”

他这话的语气,倒像毫不知情一般。姜沁言虽隐约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却又无力辩驳,这个说辞正好敷衍过去,于是道:“嗯。”

翟栩低低笑起来,带着满腔不甘心道:“你还真是知恩图报。可我当初救你的事,你怎么就给忘了?”

他本满心期待,想着洞房那夜,小姑娘看见自己,必定欣喜万分,跟自己回忆往昔展望将来。谁知她只偏头看了一眼,便淡淡地转了过去,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

那夜红烛喜袍,本是人生三喜之一,他却被从头浇了盆冷水。只能靠着咳嗽和装虚弱,换取她出于同情的关切。

这一月来朝夕相处,她更是提都未提,那股子生疏劲让他好不纳闷。他曾说过,不指望她道谢挂念,可她若真的忘了,那也未免太没心没肺。

翟栩甚至以为是自己过分消瘦,病容难看,才害她没认出来。

这些不满、疑惑和猜测,无时无刻不存在他的心里,可她总是若即若离,让他连开口的机会都寻不到。

今晚终于说出心事。

见她茫然地愣住,翟栩义正言辞地捶起被子,“姜姑娘,救命之恩啊,你就忘了?”

他竟记得自己,那他为何一个月来只字不提,好似不认识她一般。

姜沁言怯怯道:“没忘。”

翟栩看她此时的样子,便知她一直记得,气闷道:“你绝口不提,我当你是贵人多忘事。”

姜沁言心虚地坐直身子,“我以为公子忘了。”

翟栩不可思议,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道自己这是娶了个什么女人啊。

“你怎么如此薄情寡义,以为我忘了你就故意不提,你怕报恩太苦是吗?”

姜沁言忙摇头,轻声解释:“不是,我很想报恩。可我怕你忘了,我提出来很是唐突。”

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听他的话,为他按腿,听田氏的话放下身段招惹他……虽然半途而废,可也一直暗暗对他好啊,难道不算报恩嘛。

“唐突什么?哪里唐突?”翟栩斤斤计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这样故意隐瞒实在无礼。”

姜沁言被他说的无地自容:“对不起。”

翟栩气的往后一躺,闭目养神。半响,他恢复一贯的神情,认真道:“叫声恩人也不会?”

姜沁言顿了顿,硬着头皮乖巧地喊:“恩人。”

不知是她声音太过柔媚,还是他身体里的邪火还没彻底压下去,这一声婉转怯怯的“恩人”,惹得他心头发痒。

翟栩眼睛一暗,目光流转在她的唇间和玉颈,方才那的美好触感他还记得。

方才已放肆一回,他不想再去吓她,暗自忍下,淡淡开口:“在烟云山时,你给我做的面条,现在还会吗?”

那不过最简单的阳春面,不需要什么技巧和琐碎流程,有何不会。

姜沁言点了点头,“会的。”

“从山上回来后,我常常想起那碗面,可满宴京的酒楼都做不出那个味道。”翟栩嘴边溢开淡薄却温柔的笑,低声诉着心事。

姜沁言认真地看他,心里那份道不清的情感又翻涌起来,让她不知是什么。好似又暖又痒,让人舒服又陌生,想抓又抓不住。

她大概是没想到,翟栩这样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会怀恋一碗朴素至极的阳春面。这确实是巧了,他吃不成那面,她就恰好嫁给了他。

“不难的。”姜沁言温柔地笑,软声道:“我明日就可以给你做。”

“好。”翟栩露出期待的笑容,“也算报恩。”

姜沁言难得见他真挚开朗地笑,如旭日融开冰湖一般,让人心生好感。他今晚笑了许多次,许是两个人终于点破的缘由,翟栩没有比今晚更像烟云山翟公子的时候了。

夜里姜沁言辗转难眠,情不自禁地去想翟栩炽热野蛮的吻。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方才就在这里重重舔了一口,好像要把她吃下去一样。

她翻了个身,有意不去想那件事,只道说来好笑,与翟栩互相记着对方,却生生处了一个月没说破。

还是今晚,在做过那样的事情之后,两个人才静下来闲聊过去。

她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冬末初春之际,姜夫人照例带着两个儿子跟唯一未出嫁的庶女,一同到烟云山上的清门观烧香。

上过香后,姜二少爷姜翼起了心思,望着满山的密林修竹,对姜夫人说要带五姐在附近看看。

姜沁言清楚姜翼的脾气,本不愿意,可姜夫人最疼这小儿子,当即命令姜沁言照看好二弟。

姜翼专捡偏僻的小路走,说带她去寻烟云山独有的花,让她采回去放在屋里。姜沁言被他拖着走,已留了个心眼,努力记着回去的路,可还是上了姜翼的当。

姜翼借着出恭的理由,偷偷躲了起来,等姜沁言察觉到时,哪里还有人影。

“姜翼。”

“二弟——你别吓我。”

无人回应。

姜沁言无奈地自嘲一笑,自己果然是上了当。也罢,既然姜翼有欺负人的心思,眼下不出手,也有旁的事在等她。

她那时并不觉得怕,只想着姜翼千万能安全回去,路上别出事,否则夫人一定会狠狠罚她。

方才一路被姜翼拉着,她没时间做记号,只凭着脑子在记。可凭着记忆往回走,她越走越慌,明明路是相似的,出现的景却不同。

她在林子里走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慢慢暗下来,她才觉得害怕。

这里并无地方栖身,不知可有野兽出没,纵使熬过夜间的寒冷饥渴,明日往哪里走还不知道。她疲惫至极,脚上也走出了泡,索性蹲坐下来。

满目的枯草跟密林,姜沁言那时便想,主母一定不会派人来找她,她也许会被困死在山里。不知多少年以后,她的尸骨才会被人发现。

正胡思乱想中,她听见背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冷汗顿时出了一背,难不成这就来了野兽?

当她缓缓起身,随时准备好跑时,出乎意料的,一张俊朗年轻的脸出现在她眼帘里。

来人也无防备,见到姜沁言,惊讶地瞪大眼睛笑问:“我是花了眼不成,这深山里竟躲着个仙子。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姜沁言那时看到希望,一刹那放松下来,被他打趣的话逗笑了。

裴谨川

姜沁言当初认出翟栩,却不肯提那件事,甚至庆幸他不记得自己,便是怕两人相处无措。他们本就不是门当户对的正经夫妇,不过是她得了个便宜,这才高攀嫁他。

两人素日关系便微妙,亲不亲疏不疏的,若再添些旁的关系,想来只会更糟。

那夜翟栩把话说开了,出乎意料的,这些天下来倒也不觉有什么。翟栩的性子如常,待她如常,两人平淡自然至极,以至于姜沁言疑心那夜的吻只是她做的梦。

依翟栩的意思,姜沁言理应报恩,为他做面就是其一。

烟云山上,翟栩暂居的那间小木屋里,因食材有限,面汤做的平常,难为他觉得美味。支风阁的小厨房里什么都有,翟栩既然爱吃,姜沁言便愿意多花些心思做。

那面根根爽利,淡酱色的面汤令人望而生馋,汤上浮着稍许金色油花和翠绿色碎葱花,另放了几根青菜,香味扑鼻。

翟栩自小锦衣玉食,从未对吃食上过什么心。如今支风阁上下都知,三公子最爱吃夫人下的面条,每日吃也不嫌腻。

侯府的下人都是吃过山珍海味的,故而并不能理解,那面再香也是素面,三公子怎么如此痴迷。

姜沁言不怕麻烦,乐得下厨,却怕他吃腻。但她显然多虑,翟栩每次都优雅地喝尽面汤,一向淡然的脸上,挂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她心里猜不透翟栩,既然这么爱吃,又记得她是谁,怎么足足忍了一个多月才肯说。

猜不透,索性不猜。

冬月的下旬,几场雨过后,宴京城陡然寒冽起来,唯有正午时方有几分暖意照人。姜沁言陪翟栩用过午膳,便趁阳光正盛,领着素儿在支风阁周边散步消食。

姜沁言放慢脚步,伸手握住素儿的手,摸到满手温热,收回手柔声地笑:“嗯,想必是不冷的。这天一日比一日冷,你往年冬天都要病一场,今年可千万保暖。”

素儿扶着姜沁言,避开泥泞的地方,俏皮笑道:“往年府里事情多,每日洗刷都沾冷水,冬衣也只那几件,想不患风寒也不成。今年不一样,我每日只伺候夫人一个,多是在屋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侯府不仅在下人屋里加了厚被,新冬衣还添了两套呢,必不会生病的。”

在姜家,明姨娘的院子里只她一个下人,每日各类活忙不完,纵有姜沁言相帮,素儿还是脚不沾地。

如今总算给了她舒心些的日子,姜沁言心里知足的同时,又想起明姨娘。

阿娘一到冬日,身子最差。

前几天,她实在担心牵挂,便鼓起勇气去询问翟栩,能否给她阿娘写封信。

翟栩听了,眉宇一敛,冷冷看了她一会才开口:“你堂堂侯府三夫人,这点主不能做,还要问我?你将信封好,遣个利落些的小厮骑马出府,即刻便能送到你母亲手上。她可识字?若不识,你就挑个能读信的。”

姜沁言问出话后,见他脸色难看,想收话都收不回了,还当他不允。听完他的话,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嘴角露出真诚的笑:“谁去都成,我识字还是阿娘教的。”

翟栩听了点头,又认真道:“我马上让求玉封一百两银子,一并带去给她使。对了,布匹首饰甚至糕点,你若有想带的,便准备起来。”

姜沁言嫁进这样的人家,自知身份低微,故而足不出户,田氏几次要带她出门,她都婉拒了。连此番送信回去,都是斟酌了许久才敢提。

她期许着翟栩能应她,可她怎么也不敢奢想,翟栩会这般善解人意。心里蓦然涌过暖流,一时说不出话来。

顿了顿,姜沁言才轻轻地笑,带着感激之意:“公子允我送信回去,我与阿娘已心满意足了。可阿娘只是个不受宠的姨娘,我又是庶女,行事不能太过张扬。况且,怎好劳烦公子破费,将侯府之物送回去,更是不知好歹了。”

她一分陪嫁没有,一切物件都是侯府添置,怎好意思再往娘家送。

翟栩听了,神情不快,坐直身子盘起腿道:“你是我翟栩的三夫人,你母亲是我翟栩的岳母,怎么不能张扬?”

“还有,谁说东西是你送回去的的,女婿孝敬丈母娘,天经地义,我瞧瞧谁敢搬弄是非。”

姜沁言愣了愣,她阿娘只是个姨娘,翟栩这句“丈母娘”却喊的自然响亮。

“我替阿娘谢过公子。”

翟栩不想听客气话,连忙不耐烦地打断她:“谢我还不如去下碗面来。”

送信小厮回来说,明姨娘近几日身子不好,下不得床写信。传话说知道姜沁言过的好,她做阿娘的便能安心,过两日她能起身后,便立即托人带信给她。

姜沁言见不到她的面,心里焦急,又期待信早来。

“姑娘,这已是初冬了,今年好似格外冷些。您说,姑爷的身子撑得住吗?”

素儿环顾左右,小声问道,她不是没听过那些闲言碎语。

姜沁言轻笑了一声:“他的身子并未有什么不好,只偶尔缺些力气,需人扶着坐起躺下,给他喂药罢了。他能吃能喝便不会有大事,我瞧着脸色比我刚来时好了许多。”

素儿一想有道理,笑着跟道:“是呢,前些日子求玉还跟我说,公子瘦下去的脸都养回来了,这是夫人的功劳”

“我哪有那个本事。”姜沁言抬步上了曲廊,轻声开口:“他跟我许诺,他必能活过这个冬天,年后还会允我回去。他说的话一向做到,总不能是骗我。 ”

素儿闻言,开心地在廊上蹦了步,欣悦道:“姑爷身子健朗我就放心,姑娘,我觉得他对你可真好。”

姜沁言默了默,翟栩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夫婿,她与他终究不是良配。

“他是很好,不过是他素来良善。”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争吵声传来,姜沁言不自觉停了步子。

先是女子声音尖锐地嚷道:“裴谨川,你干嘛天天对我冷着脸,堂堂一个男子汉,抓住一件事没完没了。”

紧接着男子含怒的声音传来:“翟锦兰,是我没完没了,还是你不可理喻?”

“我这半月来都想着法子哄你,你说我不可理喻?我是去相看了西平伯的公子没错,可那也是母亲安排,如何怪我。况并没有结果,你斤斤计较成这样实在可笑。”

“之所以没有结果,不过是那厉五郎的外室内院满满当当,未娶妻便有了儿女,三老爷嫌传出去丢人。若那厉五郎是个稍稍好的,你翟大小姐有闲情跟我在这吵架,早赶着扑上去……”

“啪!”

一阵清脆的巴掌声,素儿下意识想伸头看,姜沁言拉着她转身,“这种热闹不看也罢,咱们回去吧。”

翟锦兰打了人后,心虚地将手背在身后,嘴上却霸道地喊:“裴谨川,你敢羞辱我,你、你挨打活该。若不是你没有本事,连这小小的校尉之职,还是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你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我若跟你在一起睡大街不成,母亲自然瞧不上你。”

裴谨川挨了一个巴掌,身子纹丝未动,只红着眼狠狠瞪了翟锦兰一眼,冷笑一声:“我本就是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你若瞧不上我,我姓裴的绝不高攀,我可从没求过你。我现在还有正事,没空跟你闹,少拦着我的道。”

说着一把推开翟锦兰,大步离开了,一转弯便见到一个女子曼妙的背影。身边跟着一个女使,显然是位主子,他却很陌生。等他跟到支风阁门前,才猜到那是过门数月未见到的三夫人。

他跟翟栩自小不对头,小时候常常打架,前两年还隔三差五地吵。自翟栩下不了床后,他就不大来了,哪怕翟栩成亲,他也不想来看。

找个村姑冲喜这种事,想必翟栩是心不甘情不愿,裴谨川虽然愿意看他笑话,可终究还是没有来。

他进了院子,姜沁言正在廊下与下人说话,见到他便沉默下来,神情有些不自然。

裴谨川这才看清她的脸,眉目间艳丽不失清雅,端的一个落落大方。心里暗叹,翟栩被迫娶的夫人,竟是这般好颜色的女子。

这厮分明是赚了。

他恭敬行礼道:“三嫂妆安,谨川事务繁忙,今日方来拜见,贺迟有罪。 ”

裴谨川白衫蓝袍,发束木冠,腰上未配任何物饰,打扮得利落干净。他面容平和,背直肩宽,气宇轩昂,肤色像是常年在外晒的,说起话来却很斯文。

唯一格格不入的,就是他脸上的红印子了,他肤色并不白,巴掌印却显明至此,可见翟锦兰是狠了心。他却好似全不在意,并不遮掩,坦然地朝着姜沁言笑。

姜沁言听过裴谨川这个名字,他本也是翟家远亲,父亲为救老侯爷而死,没几年母亲又去世。老侯爷为报恩将他认成义子,养在府中,死前还交代小侯爷不能忘恩负义,一定把裴谨川当成亲兄弟。

听说他性子好,是难得能忍翟锦兰的人,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可如今看来,也是生了嫌隙。

姜沁言笑道:“不必客气,川公子可是来寻三爷?”

“三嫂唤我谨川就是,我正是有几句话要跟三哥讲。”

离她远些

沉稳有力的脚步踩在黄花梨木地板上,还未见人便闻其声,“翟三公子,你是真残废了,打算下半辈子长在床上?啧啧啧,几个月不下床不出门,可怜至极啊,亏你忍得住。我要是你,死了为算。”

裴谨川人前惯会装斯文谦和,人后却并不是什么君子。

到底自小跟着老侯爷习武,骨子里还是个蛮横武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只因自小受老侯爷跟翟期疼爱,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没少害翟栩挨打。

满侯府等翟栩死的人不少,敢当翟栩的面说出来,也只有裴谨川做得出来。

翟栩面无表情,手上的书顺势扬出去,直朝裴谨川脸上砸去。

裴谨川轻松地一偏头,躲了过去,书砸在他身后的百宝格上,碎了个插花的白瓷细颈瓶。

他看了眼地上的残渣,赞叹道:“哟,劲还不小,想必暂时死不了,看来是那些庸医耸人听闻。”

“让你失望了。”

裴谨川悠然地坐下,摇头笑道:“失望什么,你活过春天再死也不迟,我跟你无冤无仇的。”

无冤无仇,他倒不计前嫌。

翟栩冷笑了声,挑眉去看裴谨川的脸,嘲讽道:“裴校尉涂胭脂怎么只涂半张脸,一半红润一般黢黑,瞧着不伦不类。”

那脸显然是刚被打过的,而在长信侯府能对裴谨川动手的,只有那位大小姐了。过去这么多天,他们俩还未和好,这剂药的效果出乎预料。

裴谨川听出他的讥讽,眼神一冷,无所谓地勾唇:“拜你所赐。”

翟栩笑的灿烂,抱拳推辞:“客气了,我托人告诉你实情,是怕你蒙在鼓中,做个瞎子可怜虫。谁知道你自己肚量小,介怀至今,惹了翟锦兰不高兴才挨这巴掌。可见,是你自己找打,功劳不能推给我。”

裴谨川被噎了一口,随即没什么好脸色,面色阴沉:“翟栩,你心肠黑城府深,你是该死才养不好病。这幅模样了还不安分,你的手伸到翟锦兰身上我认了,谁让你瞧着我们不痛快。可四老爷的事情,你也能安排妥当,可见你的耳目真不少。这就是所谓的耳听八方,身残志坚?”

他只当翟栩是病中闲的,把翟锦兰跟三老夫人的那点小动作,故意派人传进他耳朵里。自然不会想到,翟栩此举与他无关,仅仅是让翟锦兰倒霉几天。

翟栩既然担下此事,便做足了准备,行事隐蔽,绝不会轻易叫人查出来。可裴谨川知道此事,翟栩也并不惊讶,这家伙最爱潜伏在暗处,伺机抓人的小辫子。

裴谨川见翟栩没有立即回答,又悠悠笑起来,得意道:“我有个朋友是局内人,他虽并不知道全情,可将话与我一说,我动动手指头也知道,这是你的手笔。”

“你听闲话的闲情逸致,翟某佩服。”翟栩淡淡道。

裴谨川“噗嗤”笑了声,好整以暇地叠腿,“以你六亲不认的性子,你替四老爷料理此事,总不会是孝顺长辈。你逮着他的把柄想做什么?”

翟栩懒得理他,不耐烦道:“我自有我的用处,于你何干?”

“与我是无关,我是纳闷,翟三公子嫉恶如仇,为何愿意摆平这杀人放火的事。我今日恰好休沐,闲着无趣,想听听你的高见。”

“可笑。”翟栩冷淡地瞥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不为什么,你不说也成。”裴谨川笑得温润开朗:“你不说,我就把这件事抖露出去,到时候人尽皆知。四老爷自然只会疑心你,你们俩不为人知的交易,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

翟栩眸子一寒。

“小时候我就常想,侯府什么货色都有,可他们都是为利为己,你不同,只有你是真的犯贱。从前我不招惹你,你却来惹我害我;与你无关的事情,你从来也偏要知道,也不管知道了与你半分好处没有。”

“死了父母的人,日子总是无趣。”裴谨川不以为意地笑道。

翟栩沉默下来,想起父亲在世时常说的话,“若没有你裴叔父,我这条命早没了,哪还有你这个畜生”。

裴谨川摊了摊手,倾身向前道:“废话说完了?说正文罢。”

他既然来了,不问清楚绝对不肯走,翟栩忍着脾气开口:“四叔喜娈童,瞧上了手下人的儿子,将那孩子骗到手,却没个轻重玩弄死了。事后又威逼利诱那家人离开宴京,那家人不肯,要跟侯爷讨个公道,四叔狗急跳墙,放火烧死了他们全家。”

说到此处,他的手紧紧握着拳,翟平山这种草菅人命的人,本不该存活于世,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翟平山尝尝牢狱之灾。

“此事他处理起来棘手,稍有不慎,便会传进我大哥耳朵里,甚至传出去。我恰好知道了这件事,便主动帮他拦下来,他也不敢不让我处理。”

“你先稳住他,等日后时机成熟,再拿这件事将他压倒?”裴谨川了然点头,分析道:“大哥哥虽仁德良善,可又孝顺迂腐,即使他知道此事,也会护好四老爷。”

“谋害亲叔叔的胆子,我没有。”翟栩冷然否认:“四叔想要我夫人的贴身女使,我为了保住她们,才拦下这腌臜事,牢牢抓住他的把柄。你把我想的太坏了些。”

“哈哈哈哈哈——”裴谨川仰天大笑,拍着大腿,像是听了有趣的笑话一样。

他心里有数,不去辨翟栩那句话真假,只是忽而转口道:“方才我在路上瞧见个美人,跟了她一路,才知是你媳妇。三嫂可真好看,名唤姜沁言是吗,这名字也不错。性子又好,比你讨人喜欢,我让她喊我谨川,她也喊了,那叫一个温柔似水。”

翟栩冷厉地盯着他,一字一顿:“离她远些,否则我弄死你易如反掌。”

“哦?”裴谨川笑着起身:“这话耳熟,十六岁那年我跟你说顾岚不适合你,你却当我想沾你的心上人,也跟我说了这话。”

“所以你去跟我爹告状,我爹得知后骂我狼心狗肺,将我一顿毒打,罚我跪了三天祠堂。”翟栩回忆道:“你搬弄是非的本事堪比妇人,父亲觉得我们家欠了你,每逢大小事,打的都是我。”

翟谨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哎,说那些前尘往事做什么。我可没有旁的意思,夸夸你夫人而已,你看你,小人之心。”

说完,他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昂首挺胸走了出去。翟栩听到他在廊上高声道:“三嫂,谨川走了,改日再来看三哥。”

不知姜沁言回了句什么,他又朗声笑道:“三嫂不必留我,谨川告辞了,改日必来。”

不是他小人之心,裴谨川是个什么德性,他比谁都清楚。裴谨川小时候,但凡在他面前夸奖过什么,转头总能抢过去。珠宝、奴仆、兵器,他不缺,却爱抢。

直到父亲死后,大哥将他送去军营,他忙了起来才逐渐安分下来。

人人都道他跟翟锦兰青梅竹马,可翟栩知道,这份情反而是翟锦兰上心多些。裴谨川看似包容宠溺她,实则并不深情。

故而,翟栩听不得他夸姜沁言。

以前的那些东西,他夺去了也就夺了,翟栩虽生气却也觉得无妨。可姜沁言……裴谨川若敢有什么歪心思,他必不会顾着上一辈的恩情。

翟栩冷冷望着地板上的花瓶残渣,起身下床,快步走过去捡回自己的书,回到床上继续翻阅。

等姜沁言进来,见到的便是翟栩一张冷漠的脸,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不明就里地看到地上的碎片,喊素儿细心扫净,心里揣测方才发生了什么 。

“这是怎么了?”

翟栩沉默,抬头看她眼,拍了拍床榻边。姜沁言便过去坐下。

翟栩认真与她对视道:“以后躲着些裴谨川,不见他最好。”

见姜沁言不理解,翟栩又耐心道:“更不准对他笑,你可知道?”

姜沁言一句“为何”咽了下去,先是点了头,而后才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裴谨川彬彬有礼,满面健朗的笑容,开心进来高兴离开,谁知他们并不和睦。

翟栩冷笑:“整我最多的就是他,他的亏我没少吃,你不能吃。”

翟栩也有吃亏的时候,姜沁言反倒佩服起那裴谨川,原以为他挨了打还要笑,日子过的很艰难才知。听了翟栩的话才知,那也是一位不能惹的主。

侯府的人个个不简单,她听翟栩的就是,于是软声“嗯”了声。

翟栩默了一会,突兀开口:“你现在想报恩吗?”

姜沁言:“……”

“我去给你下碗面?”怎么每天都要报恩,生活真是越来越不易。

翟栩摇头,脸色正经地近她的耳朵道:“恩人想亲你一口,你可允?”

他的唇几乎贴在她的耳上,热气直往里钻,姜沁言忍不住往后缩。

她之前细想了遍,那日田氏交代她做的事情,翟栩应该并不知情,否则也不会轻易停下。想必是田氏好意,想撮合他们。

于是闹了个乌龙。

这是头一次,翟栩主动提这种要求。

姜沁言面上染了层霞色,心道你若想亲亲就是,我又不敢跑,问个什么劲啊。

翟栩又问了遍:“行不行?”

“嗯——唔!”

趣事

又隔几日,烟云镇来人送信。

府中下人都知,三夫人虽出身不高,但三爷身子转安,她便深得大夫人田氏的喜爱。故而听说是三夫人娘家的信,并不敢怠慢。

外院小厮将信转送至素儿手里,素儿又拿来姜沁言面前。

“姑娘,姨娘的回信来了,您知道来送信的是谁吗?”

“阿娘必会寻一个愿意效力又信得过的人,”姜沁言拆开信封,指头搭在封口,抬眼看素儿,笑道:“程沣?”

“姑娘,你真是聪慧。”素儿本想卖个关子,被她一语道破,只好幽幽如实道:“外院小厮特地说了,姜府程沣来送的信,他祝三夫人您容颜不老、诸事如意、长命百岁呢。”

这些词太俗且直白,姜沁言哑然失笑:“不像程沣哥哥说的话,他顶多托人问个安。必是那小厮油嘴滑舌,自己添上去的奉承话。”

素儿模样秀丽灵动,又单纯天真讨人喜欢,外院小厮一时见了,怕是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可惜了,程沣小管家不能进来,一面都见不到。”素儿惋惜,侯府规矩多,家里来人都不能随便见。

姜沁言打开信封,却看信封里有两封信,一封是明姨娘写的,另一封署名是程沣。

明姨娘的信里多是宽慰之词,比如她闲暇之余教吴妈妈的孙女认字,天冷后虽身体偶尔不好,日子并不难熬,得知姜沁言过得好很是放心。

翟栩送去的银子,她已妥善收好,等女儿有需要使钱的地方,就向她要。姜沁言心里温暖,阿娘是天下最疼自己的人,只是她不晓得翟栩出手大方,自己也有月例,用不上她的钱。

信里又说,她并未想到姑爷竟看得起她,不知怎么感激好。另嘱咐姜沁言,无论旁人怎么说,都该细心照顾夫君,勿动别的心思。更不要太记挂娘家,惹姑爷和侯府不快,与侯府长辈妯娌好好相处才是正理。

姜沁言知道阿娘报喜不报忧,姜家人什么德行,她是清楚的。但阿娘既能提笔写字,想必身子好了许多,她由此安心许多。

姜沁言将纸叠好,拆开另一封信。

“五姑娘,近来可好?想必还不错。原以为姜家送姑娘入了火坑,程沣还曾为无能而自怨自艾。自那日侯府差人来看姨娘,便知你过的不会太差,与翟三郎若能举案齐眉到白头,程沣更是高兴。

如今姜府重看姨娘,汤药吃食衣料绝不会短缺,又有我与爹爹相帮,大可放心。你在侯府一切以自己为重,明姨娘之一切事,程沣会全力以赴。五姑娘,愿您一世安好,我就算见不到,想想便欢喜。”

程沣自小就默默保护她,姜沁言深知若不是他与程管家,她们母女要多吃不少苦头。

他的心意自那日说要带她私奔时,她便晓得,拒绝他的同时,也做好了他与自己决裂的准备。谁知他没有怨言,仍为她尽力照顾阿娘。这份恩情,她没齿难忘。

素儿见姜沁言不露喜色,却也不像难过,探问道:“姑娘,姨娘一切可好?”

“有程沣哥哥跟程管家在,阿娘很好。”姜沁言思索片刻,将信放在衣柜里的木匣子中,“年后咱们回去,备些谢礼,当面谢过他们。”

“姑娘说的是。”

程管家是老爷的得力帮手,深受老爷夫人信任,从不欺压下人,对明姨娘跟五小姐更是关心。素儿曾听过府里的风言风语,听说明姨娘刚进府时,程管家就喜欢她,老爷看上明姨娘后,他们的事才不了了之。

那话都是些不入耳的,下人们也只敢自己谈谈,素儿听了生气,却不敢告诉姜沁言。

收好信,姜沁言进去跟翟栩说了声,便让素儿将答应给田氏绣的几条丝帕带上,往留云轩去了。

却不想,在园子里碰见裴谨川。

迎面来人的发冠高束,着玄色如意纹窄袖劲衣,脚步匆匆。十一月底的天,他却衣着单薄,燥热似的卷起袖管。

见到姜沁言,裴谨川动作利落地理好衣裳,停步作揖:“三嫂妆安,有些日子没见,本想着过几日去给三哥请安,倒在这碰上您了。”

他礼数周到,让人无可挑剔。可想到翟栩的交代,姜沁言不好跟他太过亲热,便淡淡一点头:“川公子。”

裴谨川笑着道:“上回不都喊了谨川,怎么这回又给忘了,这是生疏了。”

姜沁言不置可否,疏离说:“我要去大嫂屋里,川公子去忙吧。”

裴谨川一拍掌,“巧了,我正要去寻侯爷,咱们一起。”

姜沁言一时噎住,若知道他要去,她宁愿换个时间。

“走吧。”裴谨川催促着,瞧着真像有急事的模样。

姜沁言只好离他半丈远,沉默不语地走,裴谨川不动声色靠过去:“三嫂不爱出门?”

“嗯。”

“若有时间,不如出去看看,见见宴京繁华。总闷着,岂不是辜负了韶华,等天再冷一些,想出去也不便了。”

姜沁言看着路,淡淡道:“是。”

“三嫂这是答应了?当心石阶。”裴谨川轻声提醒脚下,又笑道:“三嫂若不知道哪里好玩,谨川可与你介绍一二。三哥对吃喝玩乐不甚上心,我是顶清楚的。只要三嫂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

从石桥上经过,姜沁言偏头看了眼青绿色的水,深沉静谧,不动波澜,仿佛浓浓睡去一般。

耳边是裴谨川爽朗不失温和的声音,话语一句接着一句,姜沁言心道他真健谈,这一会儿功夫,比翟栩一天说的还要多。

“不必了,我最怕热闹。”她提裙下桥。

裴谨川一笑:“说的是,外头太吵,三嫂喜静还是在家里好。”

姜沁言点点头,淡淡笑着,不知道回什么。身后素儿不敢随便插话,她觉得今天这路未免太长了。

“三嫂,我这几日听了件趣事。”

姜沁言已经不大想应付他了,裴谨川看得出来,心里明白翟栩那货恐怕是背后进谗言了,小人一个。

他自顾自笑道:“为三哥三嫂算这桩姻缘的先生,本在宴京城鼎鼎有名,最不愁生意。不过方到知天命的年纪,竟回乡下养老去了。”

姜沁言不知道趣在哪里,不解地问:“怎么了?”

“他先提出冲喜的法子,又算出来三嫂得姜姓,却在三哥成亲后离京,这难道不有趣?”裴谨川笑了两声,玩味道:“我猜是他胆子小,生怕事有变故,咱们家砸他摊子。可三嫂旺夫,若那算命先生听说三哥好了起来,不日便该回来了。”

姜沁言抬眼看他,裴谨川咧嘴一笑,迎上她那双澄澈漂亮的眸子。

她听出他话里有话,可究竟有什么话,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既已经嫁过来,这些事左右再影响不到她,何必多问。

于是姜沁言浅浅一笑,没有搭理,留云轩就在眼前,她加快脚步。

裴谨川跟在她身后,心里暗笑,有趣,这姑娘比翟栩还有趣。

姜沁言一进院门,与小侯爷翟期打了个照面,她欠身道:“大哥。”

翟期与翟栩虽是亲兄弟,可从样貌到性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翟栩自小被宠,跟着老侯爷和外祖父卫国公学武十多年,刚毅不屈,眼中容不得沙粒。待人更是只凭心意,平民百姓他不轻视,王侯将相他也不见得陪脸笑。

而小侯爷翟期,那是生来便承爵的人,最会与人打交道。和顺谦逊,重仁重孝,从不见他与人争斗。

论相貌,翟栩是满京排得上名的清俊不凡,翟期却样貌平平,顶多算是端庄贵气。

翟期只嘴巴与翟栩像些,勾起唇时连弧度都一样,他端笑道:“你大嫂在里头,方才还念叨你,快去吧。”

话音未落,裴谨川一步跨进来,朗声喊道:“大哥。”

姜沁言忙向翟期一欠身,“大哥,沁言进去了。”

只听后面翟期对裴谨川说:“走,咱们边走边说。”

田氏正在看账本,听姜沁言来了,喜不自胜:“你再有两天不来,我就要过去找你了。我这忙得焦头烂额,正要跟人扯闲话呢。”

姜沁言将帕子递给她,田氏开心收下,眼里闪着光问她:“听人方才说,娘家来信了?”

这些事自然瞒不过田氏,姜沁言直接回答:“是。”

“我不是管你家的事,别说送信,你什么时候想回去,备下车马就是。”田氏怕她多想,拍着她的手解释道:“我是说三爷。三爷既然肯派人送信送东西给你母亲,就是将你看的重。他不在意的,从来不见他多看一眼多说一句。”

姜沁言心里早有感觉,被田氏说破,害羞轻声道:“三爷是很好。”

这么一个漂亮温柔的夫人,有几个男人不喜欢的,老三心肠再硬,也难过美人关。

姜沁言不会说谎,田氏问她什么,她便说什么。故而田氏知道上回他们那事情未成,这些日子虽偶尔亲密,也并未如何。

她心里怀疑翟栩怕是有心无力,与翟期一商量,便说这病瞧着养的不错,终究还是难治。

于是低语道:“我跟侯爷说了,过几日就请太医来府,三爷的身子当再细细查探。”

姜沁言“嗯”了声,还未说话,又听田氏认真坚定道:“你放心,决不会耽误你们传宗接代的大事。”

“……”

姜沁言被一口茶水呛住。

寻衅

白玉骨瓷香炉里燃着上好的沉水香,沁人心脾;屋里新添了瑞炭,烘得一室暖热。屋外北风刮了一夜,至天明时飘起雪,窗扇虽被紧紧合上,凭着声音也能料到寒意。

男子身着寝衣,外披了件厚绒长袍,坐在桌前品茶。里屋门被打开时他眸子一紧,听了两声脚步才舒展开眉宇,不慌不乱地等人进来。

求玉掀开雪青色的厚绒毡毯子,乍然从冷到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绕过屏风,被桌前的人吓了一跳,心虚地往后看一眼,回过头道:“公子,你怎么起来了,夫人就在院子里呢。”

“不碍事。”翟栩给自己倒了盏热茶,似是有些期待,语气松快:“护心丹已经吃完,日后行动便可不受限了。明日陶太医来府,姓何的必会跟着,我装做被那位神医治好就是。”

“倒也是,整日困在屋里,我都替公子耐不住。”求玉搓着发冷的手:“自公子成亲,何公子便没来过,算算有不少日子了。”

翟栩笑了笑:“外面的雪下的急,他此时来解我困境,便算古人常说的雪中送炭了。”

又谈了几句闲话,求玉才提起正事:“公子说的不错,川公子果然在查王半仙的事,还特地派了人去探问半仙归隐之地。我将他的人引偏了方向,公子放心,近些时日他不会有头绪的。”

“做得好。”翟栩冷笑一声。

前几日裴谨川又来了两次,每回都装模作样地提起冲喜之事,说什么这桩婚事虽不由己,好在三嫂是深得三哥心意的夫人。

翟栩就知裴谨川起了疑心,最近必是不想安分,在他面前嘚瑟呢。

“以裴谨川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好不容易抓住一件事,必要寻我麻烦,让我不痛快才算。”

求玉拍着胸口保证:“您放心,川公子那点人手成不了事,咱们的人又在暗处盯着,王半仙绝不会轻易让他找到。”

翟栩点点头,“那边不要掉以轻心,他长了个狗鼻子,正经本事没有,这些是一闻一个准的。”

只要裴谨川确认,姜沁言是自己安排娶来的,下一步便会对他的病起疑,到时少不了麻烦。

求玉叹道:“您养病以来,川公子从未曾来招惹,求玉以为他是想通了,都是一家兄弟,有什么可闹的。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有机会便落井下石,让人不得安生。”

“兄弟个屁。”翟栩不屑,说了句粗话解气,起身拢好身上披的袍子:“他只当我翟家欠他的,害他无父无母无家可去,谁是他兄弟。翟家养他十几年,他与别人尚能装装样子,可与我自小不投,水火不容也不稀奇。”

求玉叹了口气,不好多言主子们的事,见翟栩穿的实在单薄,转而关切道:“屋内虽暖和,到底冬日寒意浓,公子您还是上床躺着吧。”

“我这才下床坐坐,你又催我上去,我没废也快躺废了,哪有……”

翟栩话语一顿,皱起眉头往窗边走了两步,指着窗外,问还在傻笑的求玉:“外面是不是翟锦兰的声音?”

翟锦兰穿着斗篷冒雪而来,身后跟着六个女使,看上去来势汹汹。

姜沁言一眼就知来者不善,面上尤笑着,柔声招呼道:“大小姐来了,快进屋喝杯热茶,驱驱寒吧。”

“三嫂。”翟锦兰站在廊上便停了步,没打算给她面子,声音不大却清晰道:“裴谨川在不在这里?”

“不在。”姜沁言听到这个名字就知不好,淡淡道:“这几日并未来过。”

“前天不是还过来了,怎么说‘这几日’,三嫂这是欲盖弥彰呢。”翟锦兰说话是习惯了的趾高气昂,昂首扬眉,目光不善地上下打量姜沁言,质问道:“他已经大半年不往支风阁来,这段时间却隔三差五往这跑,是什么原因?”

“许是跟三爷有话要说,川公子每回来,都跟三爷在里间,我不曾打扰过,不知是什么原因。”面对这样的不尊重,姜沁言并不惊讶,垂下眼帘,嘴角微微挂着笑。

裴谨川每次来,翟栩屋里都要碎样东西,残渣满地,看着触目惊心,不知是谁动的手。她并不敢问。

“你少给我装清高,把自己撇开,事情都推给我三哥。亏你说的出口,你能不能有点廉耻心。”翟锦兰一肚子火,本就是来发泄的。

见姜沁言看似平静,实则是懒得看自己,便气不打一处来:“你上回在园子里跟裴谨川说说笑笑走了一路,打量着别人看不见呢?路过的女使都听到了,他自吹自擂,要带你出门吃喝玩乐,狗一样殷切。”

北风吹了雪花故意往人肩上落,姜沁言手里捧着个小手炉,修长白皙的纤手紧贴在上面取暖。

“大小姐听人传错话了,我与川公子虽同路过,不曾说过这些。”姜沁言冷淡否认。

“是我听错了还是你举止不端,”见她不承认,翟锦兰提高声音怒骂道:“听说他上上回给你带了万喜斋的糕点,上回又给你折了刚开的梅花,难道都是人家冤枉你?”

翟锦兰从下人口里听到这些事,早就妒火中烧,尤其今日,她跑去找裴谨川看雪,裴谨川爱答不理。她被没忍住质问裴谨川,本是想他解释,他却笑着反问她:“与你何干?”

他明明知道,万喜斋的糕点是她最爱吃的,是她喜欢花香,冬天就让他每日给她折梅花。他不理自己也就罢了,还拿着自己喜爱的东西,来跟一个商户女纠缠不清,这分明是故意羞辱。

姜沁言也配这些,不过是三哥娶来冲晦气的奴婢,最下等的花瓶。

裴谨川跟她这么多年的感情,往日无论她多么无理取闹,无论怎么惹恼他,顶多几日他就不气了。这一次他却铁石心肠,翟锦兰不信他是倦了自己,一定是姜沁言这个狐媚子勾引他。

这女人怕三哥活不长,怕被赶回娘家,就想着魅惑其他男人。翟锦兰鄙夷,她目光短浅,裴谨川有什么本事值得她上心,大哥二哥哪一个不比裴谨川好百倍。

也对,这商户女模样身段再好,大哥二哥也决计看不上她。只裴谨川这种身份,愿意跟她玩玩。

见她对事情了若指掌,姜沁言只好一件件解释:“糕点是川公子体恤下人,带来分给下人们吃的。至于梅花,他说是给他三哥养神解闷看着玩的,更是与我无关。大小姐,不过都是些小事情,您何必如此?”

“小事?你勾引男人还是小事吗,这是堂堂侯府,不是你们乡下的肮脏地。我已经给你留了脸面,引而不发,你却跟他变本加厉。少给我假惺惺,裴谨川什么样我比你清楚。体恤下人,摘花给三哥?你把我当傻子啊!”翟锦兰气急败坏,声音尖锐刺耳。

听语见不堪的话都出来了,立刻出声护主道:“大小姐,这些话您怎能乱说。川公子与您的事情,府里的人都清楚,谁也不敢插手。三夫人才与他见过几次,不会有这些事,您实在冤枉了夫人。”

翟锦兰知道她是田氏给的人,呵斥道:“你们知道什么是冤枉,主子说话,有你一个下人插嘴的份?”

听语语气不卑不亢:“支风阁毕竟是三公子的地方,奴婢也是这院的下人,大小姐,您何必叫人为难呢?”

“你们三夫人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还怕为难?她玩那下贱的一套,指着我们清贵人家不好意思说,我今日偏要撕破她这张假正经的脸面。”翟锦兰说着上前,伸手就要推搡姜沁言。

她心里清楚,三哥与姜沁言绝无情分,就算大发慈悲想护她,他现在卧床不起,也只不过让人传句无关痛痒话。自己跟她起冲突,就算是打她,自己爹娘哥哥都在家,谁敢为难自己不成。

何况这件事闹大,害怕的该是姜沁言,自己方才说的话,三哥或许已经听见了,姜沁言必没有好果子吃。

裴谨川一定是受这贱人的挑唆,自己偏要打这贱人,让他清醒清醒。

就在翟锦兰准备动手,姜沁言被这堂堂千金泼妇般的行事做派触怒,眸子一冷时,身后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廊上的众人一时安静下来,姜沁言怔住了,翟锦兰则一动不动,目光从疑惑到震惊再到恐惧。

翟栩衣着浅青色花纹锦袍,外罩墨色大氅,银冠束起一头乌发,精神而冷厉,不见一分病容。他站在门内,双手拢在广袖之中,冰潭一样寒冷深邃的眼睛,钉在翟锦兰身上,喜怒不明。

翟锦兰顿时慌了神,她从小就怕这位三哥,尤其是那眼神,扫过人的时候,好像让人什么都藏不住。她全身微微打着颤,心里惊慌,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就算翟栩逐渐康复,不至于熬不过冬天,也绝不会好的这么快。他怎么会精神抖擞地立在这里,怎么会像个正常人一样不用人扶,带着跟从前一样的恐怖眼神打量自己。

翟锦兰颤抖着喊了声:“三哥。”

“难为妹妹还记得我翟栩,”翟栩面无表情,冷声开口:“雪下的不小,妹妹的火气也不小,连我支风阁都成了你寻衅闹事的地方。”

说罢,他移开目光,朝姜沁言伸出手:“进来。”

“把你冻着了,她赔不起。”

感激

翟栩一句“她赔不起”出口,在场的人立即知道,他是偏着姜沁言的。

三哥是失心疯了吗,自己金枝玉叶的堂妹不帮,帮一个身份低下、举止不端的女人,他难道就不生气?

翟锦兰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翟栩的话羞辱的,一张脸涨红,眼睛里满是不服气,却不敢跟翟栩顶撞。

姜沁言走到翟栩身后,两人静然相视一眼,再默契不过。

翟锦兰带着怀疑道:“三哥,你的病养好了?”

前些天母亲跟嫂子杨氏还说,翟栩这里汤药不断,这么久了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就算能挺过这个冬天,也别指望好全,是彻底废掉了。

可面前的翟栩,高大挺拔,脸丰眸亮,声如清玉般低缓冷脆,让人闻之发冷。

翟锦兰有一瞬间,差点认为翟栩没有病过,是自己记错了。可看到他苍白的脸,再不复从前健朗的麦色,她又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人是个病患。

“我的病情时好时坏,不足为奇。何况大小姐都亲自来了,翟栩能不起身迎接吗?”他讽刺了句。

翟锦兰臊的哑口无言,有些后悔来了,早知道在园子里堵姜沁言,何至于被三哥抓住。

她现在才想起来,翟栩最护犊子,连他的下人都不许旁人教训,何况是夫人。哪怕他瞧不上,也不愿意旁人指手画脚打他的脸。

翟锦兰这会子明白过来,但显然有些晚了。

翟栩握住姜沁言的两只手,掌心尚有手炉的温度,手背却是冰凉的,他眸子一暗,低低说了句:“冻着了。”

姜沁言摇了摇头,担忧的迎着光看他,只见翟栩脸色发白,不如声音听上去那般硬朗。她不知道,翟栩不是病的,而是闷了大半年,吃的药又磨人,才闹得一张脸比姑娘还白。

翟栩复看向翟锦兰,微微笑起来,笑不达眼,眸子里盛满如雪的冷意:“方才听语说,你与裴谨川的事,府里人都知道,谁也不会插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三哥糊涂了,甚是好奇,你与裴谨川有什么事?他是我父亲的义子,是你的兄长,你们兄妹俩怎么了?”

“我……”翟锦兰哑口无言,一张秀巧地有些小家子气的的瓜子脸,由红至白。任她再怎么伶牙俐齿,再怎么任性妄为,她也不能回翟栩这一句。

她比裴谨川小三岁,幼时就爱缠他闹他,感情早就超了兄妹之情。这些事,长辈们或许不知,翟栩却是极清楚的。他这么问的意思,无非就是提醒她,她跟裴谨川的事登不得台面,不配来兴师问罪。

“你什么?”翟栩冷声逼问:“这一会功夫,嘴巴结住了?”

翟锦兰是长信侯府唯一的姑娘,又排行最小,自来就是长辈跟哥哥们捧着纵着。翟栩这样的咄咄逼人,她几时经历过,咬着牙不甘心道:“三哥也是我的兄长,我做妹妹的,当然是为了哥哥。她如此行事,我难道说不得?以三哥的身份,怎能忍受她两面三刀。”

“自然说不得!”翟栩扬声大吼,不仅把翟锦兰吓得后退了步,就连姜沁言都在毫无防备下身子一颤。

翟栩厌恶万分,果然是三房的人,都是一个德性,自私自利却把为别人好挂在嘴上。比那些拿刀子杀人的人,好不到哪里去。

“你三嫂自嫁我以来,安心侍疾,从不慢怠,我的病情才好转。我心里感激,敬重都来不及,翟锦兰,你倒敢在我面前对她不尊。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插手干涉哥嫂房中事,跟谁学来的规矩?”

翟栩训她毫不留情,却把姜沁言捧得高,翟锦兰心里又酸又气。见姜沁言站在翟栩身后,一脸平静柔和,她就恨不得撕了这商户女的假面。

她跺着脚忿忿道:“三哥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你怎么不想想,难道是我平白无故找她麻烦?”

“你所谓的青红皂白,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也好意思说出口。他裴谨川往我这院子带东西,折花给兄长解闷,犯法了?我卧床半年,这是宴京城新添的律法,还是翟家新定的规矩?”翟栩语速不快,声音却冷厉,句句压人。

“说话,哑巴了?”

他严厉冷漠,翟锦兰顿时委屈起来,嘴巴一瘪,眼里泛红。

“你到我院子里,对你三嫂出言不逊,市斤泼妇骂街也不过如此。还大家闺秀呢,出去说你是长信侯府的小姐,都要把人大牙笑掉。三叔三婶都是顶要脸面的人,你年过二八,都该谈婚论嫁了,这是给他们增光呢?”

翟锦兰何曾听过这些不留情面的教训,眼泪一瞬间掉了下来。想到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又让姜沁言看了笑话,便哭得更凶了。

“求玉。”翟栩对她闹完又哭的这一套无动于衷,沉声吩咐:“去请三叔三婶和裴谨川、大夫人过来。我今天要问个明白,大小姐在恼怒什么?直到说清楚,把我三夫人头上的污水洗净,这事才为算,否则我翟栩不如死了。”

姜沁言听他像个严厉的教书先生一样,把翟锦兰骂的一句话不敢说。心里佩服的同时,竟突发奇想,他日后教孩子,必是一位严父。

听翟栩要将事情闹大,她在身后轻轻拉了下他的袍子,示意他不必大费周章。

翟栩没理会,“把院门关上,请大小姐去厅上喝茶。”

翟锦兰这才真正害怕,她今天只想给姜沁言一个教训,想着姜沁言必会哑巴吃黄连,不让人知晓。翟栩若把人都喊来了,自己无理取闹,为裴谨川跟嫂子撕破脸的事,岂不是就传出去了。

爹娘再怎么宠她,自己这事却毫无辩解的余地,还是为了一个没出息的男人。这种丑事,爹娘生气还来不及,哪好意思替她说话。

而裴谨川只会更加疏远她。

“三哥,三哥,”翟锦兰忙到他跟前,仰着头哭道:“是锦兰错了,锦兰受人挑唆才来扰三哥清静。日后我再不会来了,你就绕过我一次,别把人都喊来。”

翟栩脸色严肃,“你不是说我夫人品行不端,既然如此,把人都喊来,让大家信你的话,不是更好?”

那些事都无证据,她心里有数,可谁会相信呢。大哥大嫂一向将三哥视作眼珠子,自己趁着他生病如此放肆,只怕有爹娘护着,也少不了一顿罚。

翟锦兰并不笨,她的蛮横都是有恃无恐,一旦发现有弊,绝不会再冒险。

“不不不,我胡说的,日后再不会了。”

“确定不会,能改?”

“能的,三哥,今天是个误会,误会啊。”

翟栩将姜沁言拉过来,“既然是误会,给你三嫂道歉。”

翟锦兰咬咬牙,心里千万个不愿意,还是不得不认,“三嫂,我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我计较。”

姜沁言没有回话,翟锦兰歉意不浓,只是暂时被翟栩吓住而已。

翟栩也不想姜沁言回应,直接拉着她进了屋。

翟锦兰就这么被撇下,想擦脸上的泪,才发现手脚都冻僵了。于是朝身边女使撒气,骂了几句才离开。

“我就说裴谨川是个祸害,果然惹来麻烦了吧。”

姜沁言以为他在生气,认真对他解释:“我听你的话,未与他亲近,你别……”

翟栩停住步子,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止住她的话,“不需要解释,你恩人清楚明白得很。”

“记住,有人欺负你,你就要还回去,次次要我帮可不行。听到了吗?”

他身形颀长,比姜沁言高了一个头,护珍宝般将她紧紧抱着。

“听到了。”姜沁言柔声回。

“你是侯府的三夫人,我翟栩的媳妇,谁都说不得。以后你若退让,就是故意让人来打我翟栩的脸。”

姜沁言温顺地点头,经此一事,她才真正明白:侯府不是姜府,翟栩也不是阿娘,不需要她隐忍来换取安宁。有时候,越退让就越挨欺负,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人。

她贴着翟栩的胸膛,有些紧张地问:“你……你能走了?”

翟栩面色镇定:“你昨晚喂我喝了药,又给我按了腿,我今早感觉很好。再被不速之客一气,便撑着起来了。”

翟栩喝的药总有奇效,自己每日的腿也没白按,姜沁言点点头,没怎么怀疑。只是劝道:“人已经走了,快上床歇息吧,你大病未愈,怎可在外吹风。”

说着扶翟栩往床边走去,翟栩非常配合地软着腿,将身子半压在姜沁言身上,故作抑郁:“我腿好像又没力气了。”

姜沁言吃力地扶住他,“明日太医来府,你再养一段时间,一定能好的。”

“若我这一辈子好不了?”

“我伺候你一辈子。”

只要他好好活着。姜沁言无法想象,如果这屋子里没有翟栩,有多么空寂吓人。明明做好准备的,可不知什么时候,她开始害怕他抛下自己。

翟栩眼神炽热且期待:“你是因为感激我才这么说?”

姜沁言顿了顿,道:“你帮过我这么多次,我感激你是应该的,照顾你更是应该。”

还有,因为你是我的夫君。只是这话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夫妻一体,我帮你天经地义,不全是为你,也为我自己。”翟栩皱着眉,有些失落地轻叹了口气,继续装弱。

我要你喜欢我。翟栩心里呐喊。

老规矩

翟锦兰寻了难堪离开后,径直去往三老夫人房里,母女俩密谈了一回。翟锦兰只字不提自己,她知道翟栩院里为了姜沁言的名声,必定不敢乱传。三老夫人也没问女儿大雪天去做什么。

不过半日功夫,翟栩能下床的事,传遍了整个长信侯府。一时之间,各房心思各异,着实热闹了一场。

三房老两口局促不安,决定亲自去看一眼。四房这边,翟平山把柄被翟栩捏在手里,不方便出面。四老夫人料定三房会前去,特地派人在路口等,跟着一道去。

久病不愈的人,外面传他活不过冬天的传闻还没散尽,却突然好了,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一向安静的支风阁,先是大清早被翟锦兰闹了一场,下午也不安宁。

翟栩已换下沾了寒意的衣裳,听着外面呼啸的北风,声音低冷:“雪越来越大了。”

姜沁言将巾帕浸在热水里,拧干,轻轻替他擦拭脸和手。

“你信不信,想我死的人坐不住了,要亲眼来看才安心。”

姜沁言拧巾帕的手一顿,秀眉敛起,从他神情之中看出他不是在说笑,半是惊讶半是担忧:“府里怎么会有这种人?”

翟栩虽身份尊贵却无爵位在身,况且疾病缠身,怎会有人想他死呢?想到这里,她陡然一惊,她从未问过他是什么病,怎么得的,难不成……是被人所害?

“瞧着人人都是菩萨面容,背地里却没几个仁慈。”翟栩笑了笑,眼里情绪复杂,望向姜沁言:“除了我,侯府里的人,你谁也不要相信。别怕,我在一日,护你一日。”

“大嫂也不可以?”姜沁言心事重重,没看见翟栩说那话时,目光里的深情款款。她将帕子搭在铜盆沿上,替他掖好被角,才柔声问了句。

“大嫂可以,”翟栩意识到不能吓她,这些阴暗之事,她定难接受。于是故作轻松道:“她比我对你好。”

听出他语气的变化,她心觉大可不必,姜府虽不如侯府复杂,却非清静之地,她不是不知道险恶。

侯府众人貌合神离,本也不打算倾注感情。她只是信赖田氏,若连田氏也不能信,便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家里也是如此。”

翟栩原本还清冷的眸子一亮,心情不受控地雀跃起来。她肯对自己说家事,就算敞开了一点心扉,是好事。

见他肯听,她继续说下去,虽未言明太多,也将父亲的重男轻女和贪财好利,主母的狠辣手段说了个大概。

翟栩心疼的一塌糊涂,他知道她家里什么样子,也知在此之前她差点被送人做妾,却不想这些细节触目惊心。

“你之前说你母亲腿不好,是怎么回事?”翟栩抓住重点,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她从前说梦话还喊过阿娘,那不是个好的梦。

姜沁言良久不语,翟栩就静静地等,直到她的眼眶慢慢泛红,声音虽强撑却仍有哽咽,“也是这样的天,在雪地里跪了几个时辰,就……”

她说不出来,这是她的噩梦,多年来连跟人倾诉的勇气都没有。

他不忍,坐起身来。

姜沁言怕他着凉,慌得替他拉被子。

翟栩却将她两只手抓住,郑重地放在心口,坚定地承诺:“以后,这些事不会再发生,我会护好你。”

姜沁言的手被放在他温热的胸口,指尖微微弯曲,像是不敢触碰一样,被翟栩一点点压平。

他的温热,透过手掌传到她的心里,马过平川一般畅通无阻,留下达达的马蹄的马蹄声。那声音让姜沁言的悲伤消退,好像寻到依靠一般,僵硬的背缓缓放松下来。

翟栩声音清暖:“我有个朋友最通医术,你母亲的腿,他或许能治。”

姜沁言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激动道:“真的?”

翟栩为以后的事做铺垫,点点头,“真的。他明日就来,我的病就需他治,兴许这个冬天便能见效。”

“他是太医?”

“不是,半吊子罢了。”翟栩谈到朋友,眼尾都是愉悦的笑意:“只不过用药大胆,不怕医死人,比太医厉害些。”

见她愣住,翟栩笑出声:“并未医死过人,你就放心吧。”

姜沁言被他感染,浅浅笑了起来。翟栩见到姑娘明媚的笑颜,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将两只纤手放到唇边,轻轻吻着。

她顿时红了脸,他虽亲过她,也是屈指可数,总归是不好意思的。

翟栩故意亲出声音,挑着眉期待地问:“我这样对你,你心里欢喜吗?”

姜沁言不想回答,算是知道了,翟栩有时候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翟栩等不到回应,松开手老实躺下,见她松了口气,冷不丁地开口问:“你今天要报恩吗?”

姜沁言的脸又开始发烫,咬着唇纠结了会,才声若细蚊:“要怎么报?”

翟栩一本正经:“老规矩。”

“煮面?”她装傻。

翟栩严肃地盯着她。

姜沁言忘了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地趴在他身上,任由翟栩搂住她的腰,将她欺负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还不肯放过她。

翟栩吻她的同时,两只大手也不安分,从她腰间缓缓往上挪动。姜沁言“唔”地一声,睁开眼对上翟栩情.欲翻涌的眸子,立即挣扎起来。

她没有忘记这是白天,更没有忘记翟栩方才虚弱的脚步,此时怎么可以胡来。

翟栩停下不是因为她的挣扎,而是院子传来的吵闹声。他附在姜沁言耳边,轻轻喘着气,声音喑哑却含着一股冷意:“他们来了。”

三位长辈客套亲热地说着话,等了好一会,才见姜沁言愁容满面地出来。

“你倒难见,茶都凉了一半。”三老夫人刻薄地讽刺一句。

“三爷此刻不好,沁言一时走不开,望叔叔婶婶包涵。”姜沁言恭谨道。

“栩儿身子不是好了?该让我们见一见。”三老爷是个中年发福的男人,挺着个大肚坐在厅上喝茶,语气里是不容人拒绝的威严。

“三位都是长辈,本该让三爷出来招待,若他好了,是万万不敢推辞的。可他早上强撑着起来看雪,没一会旧疾发作又倒了下去。”

姜沁言说到此处,拿起锦帕擦了擦眼角,帕子再拿掉时,眼里便有了泪光。

“已经喊了府中大夫来看,大夫说三爷心急,过于勉力。今日风寒入体,只怕后面更不好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三老夫人跟三老爷对视一眼,三老夫人扬起嗓音:“我们几位老的,冒着风雪来了一趟,怎么也得看看吧。”

“叔叔婶婶们疼爱晚辈,沁言自替三爷感激不尽。可是大夫说三爷见不得风,房中不让人随便进,便是我也要烘暖了身子进去才行。三爷现在喊着头疼耳鸣,上吐下泻,叔叔婶婶们进去,只怕他失了礼数。”

三老夫人听得不住皱眉:“有这么严重?”锦兰不是说他声若洪钟,健朗非凡,像没病的一样。

三老爷翟平周起身背手,踱了两步,还是想进去,“这很不成体统,哪家有这样的规矩?得了病竟看不得。”

四老夫人慈祥笑道:“罢了,人家夫妇主意大,咱们这些老的本就讨人嫌。我们今日离开就是,等阿栩好一些再来,何必为难沁言。”

姜沁言又用帕子擦了擦眼,眼里水汪汪的,含着哀愁,任谁看了也不忍心。声音哽咽:“多谢四婶体恤。”

她哭成这副模样,总不可能翟栩好好的,她胆子大到故意咒他。三位来客心里有了数,提着的心放了回去,跟着摆上一副愁容,不住叹气。

三老夫人将杯盏重重一放,指责起来:“你也没个轻重,这么冷的天,他要起来你就不知劝阻?一味的迎合讨好,知道的当你温顺,不知道的以为你想害他。”

姜沁言掉了眼泪,低头哭着说:“是我的不是。”

三老爷见她哭便不想多留,不耐烦道:“罢了,得个教训就是,你好好照顾栩儿,我们先走了。”

等几尊大佛出了院门,姜沁言脸上的愁容顿时消了下去。她将帕子塞给素儿,“这也太呛了,险些怕他们闻到。”

“不呛怎么催泪。”听语拿了另一条手帕替她擦脸:“好在夫人演技好,他们闻见了也想不到那上面去。”

姜沁言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笑:“我还怕不像呢。”

翟栩说,最好哭的像他死了一样……她方才好像演的太矜持。

素儿吐了吐舌头:“夫人已经很厉害了,轻轻松松就送走他们。”

姜沁言柔声笑道:“是他的主意。”

他说这些人都心怀鬼胎,她本半信半疑,直到看见他们离开时轻快的脚步,她才知道翟栩的话不假。

素儿知道“他”就是姑爷,心道没想到不光是自己,姑爷也讨厌他这几个叔父婶婶,宁愿咒自己都不肯见上一面。

次日雪停,院子里厚厚一层素白的衣,银装素裹,妆成冬日独有的景致。

姜沁言刚踏出房门,却见一个陌生男人蹲在院子里玩雪。

男子衣着浅绯加绒锦袍,外披大红斗篷,哼着小调堆雪人,自在的像在自己家一样。他似乎一点也不怕冷,赤手把那雪人堆的高大精巧。

求玉蹲在他旁边,帮他滚着雪球,“何公子怎么来得这么早,公子他们还没起呢。对了,您怎么进来的?”

“这还不简单,我说我是陶太医的弟子,谁敢不让我进。”男子很是得意,吹起口哨来。

话说完,他感觉到有人在看,回头自来熟地朝姜沁言笑了笑,“嫂子晨安。”

嘲弄

他这一回头,姜沁言才发现他生的真好,堪用一个“美”字来形容。

男子不曾戴冠束发,只漫不经心地用了根红色发带,绑住鸦青色的及腰长发。一身红衣站在皑皑雪地里,若有好的丹青手,入了画必可传世。

细看之下,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眼畔缱绻仿佛能生花,带着风流的盈盈笑意。脸上白皙干净,五官精致,俊美无双。俊的不粗犷,美得不阴柔,恰到好处的组合,让人一眼便忘不掉。

姜沁言以为翟栩的容貌已算出众,没料到这男子还要更胜几分。不过在她心里,私以为翟栩那样的刚毅之气最合适,男人长成眼前的模样,对女子确为不公。

他拍了拍手里的残雪,信手在身上擦净,迈步到姜沁言面前,偏头一笑。

说来也奇,许是他的眼神善意满满,又许是他容颜太过无暇,毫不猥琐。一个陌生男子这样对她笑,她却不觉得他浪荡无礼。

姜沁言问:“敢问阁下身份?”

男子站姿随意,跺脚抖下靴子上站的雪,“没什么身份,在下江湖郎中何鹊佗,扁鹊的鹊,华佗的佗。要是不嫌弃,喊我一声何神医就行。”

姜沁言当下了然,这便是翟栩说的朋友了。翟栩说他医术精湛,她以为怎么也该是个中年人,没想到如此年轻。

翟栩跟阿娘的病,日后都需他尽心,姜沁言尊敬地喊了句“何神医”。

何鹊佗十分受用,勾起唇响亮“哎”了声,心道翟栩这媳妇娶的好,落落大方还聪明。

“翟木羽还没起?”

“木羽?”姜沁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何鹊佗俏皮地眨了下左眼:“木羽,栩啊。”

姜沁言听了掩唇轻笑,神医果然与人不同,从未见过这样喊人名字的。

“三爷已经洗漱过了,可他身子虚弱,受不得凉。我让他先躺下,过一会再起来用早膳。神医也没吃吧,一起用?”

“好啊,却之不恭。”何鹊佗笑着一口应下,毫不客气,神情有些疑惑道:“他身子很虚?”

姜沁言点点头,想着该将病症提前跟大夫说明,便认真道:“我家三爷不仅身子虚,且病情反复无常,病症多杂。”

“啊?”何鹊佗更是不解。

身后求玉突然咳了两声,他听了心领神会,微微笑道:“有多杂,您说来听听。”

“三爷稍稍见风便会咳嗽,一咳便喘不过气,要我帮他拍背好半天才能平复。有时手脚发软没力气,起身躺下都要人扶,严重时汤药都需我一口口喂……”

姜沁言事无巨细,一一告诉何鹊佗,“他不能走动,我就每日帮他按腿,颇为有用,他昨日竟能下床了。只是底子太虚,没站一会就撑不住,复又卧床不起。何神医,三爷很信得过你,好在您来了。”

她忧心忡忡地说完这些,何鹊佗仿佛被冻住一样,就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等姜沁言喊了他两声,他才恢复过来,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求玉眼,回头来对姜沁言笑:“嗯,听着有些棘手,好在都不是大毛病。”

“您说这话我就放心了,有劳何神医,沁言感激不尽。”

“没事没事,我先看看,等用过早膳,宫里的陶太医也回来,你尽管放心。”何鹊佗极力忍住情绪,“嫂子进去扶他起来,帮他把衣服穿好,我稍后就进去。”

“好的。”姜沁言转身进了屋。

何鹊佗终于忍不住,闷笑出声,“你主子这是干什么呢?”

“嘘。”求玉心虚,“何公子,声音小点,您别笑了,可不能让人听见。”

何鹊佗虽费力憋住,可那笑声还是忍不住溢出来,他笑的站不稳,就将手搭在求玉肩上支撑。

“翟木羽服用那护心丹,我虽提醒过,多躺少动方可稳住心脉,可也没让他装死啊。他身上的毒早就清干净了,身子虽比从前虚弱些,却绝对没什么病。你知道吗?”

求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你们这是做什么,满宴京的散布谣言说他活不成就算了,成了亲还继续装,上瘾了不是。难不成这是时新的闺房之趣?”

求玉挠头害羞道:“什么闺房不闺房的,我还是个孩子,我可不懂。”

“孩子?”何鹊佗嘴角一抽,这主仆俩都什么德性。他勾起唇角,压低声音:“爷像你这么大时,差点闹出个孩子,你跟我装哪门子嫩呢。”

“哎呦,我哪敢跟您比,谁瞧得上我啊。”求玉被他说的害臊,尤不忘嘱咐:“这些事您千万别说漏嘴了,公子会杀人的。”

“你被翟木羽耽误了,”何鹊佗不理求玉的唠叨,解开斗篷扔给他,“他不管你,我管,赶明儿我心情好的时候,给你物色十个八个美娇娘,让你开开荤。”说罢大步进了屋。

何鹊佗进去时,姜沁言正坐在床边,柔声对半倚在床上的翟栩道:“手上还是没力气?没关系,我待会端碗喂你。”

见何鹊佗进来,姜沁言起身,安静地站到一旁。

何鹊佗有意损翟栩,便一把扑到床前,哭丧般嚷道:“我命苦的哥哥啊,你怎么就病成这样了,是我不忠不义,是我来晚了。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不知道你人都瘦没了啊,要是知道我一步也舍不得离开你。我可怜的木羽,可怜啊!!!我来晚了!!”

翟栩冷着脸:“……”

姜沁言茫然:“……”

不是进来时还满面笑容,怎么她一低头的功夫,神医哭成这样,大夫不都是镇定自若的?

“何神医,您别自责。”

他越哭姜沁言心越慌,既怕翟栩无药可救,又怕这位神医伤心过度,于是病患亲属只好反过来劝大夫。

何鹊佗瞬间安静下来,理了理头发,笑意盈盈地坐端正:“是我失礼了。”

在姜沁言为他变脸的速度惊讶时,翟栩也生怕何鹊佗砸场子,支开她道:“他单独给我把脉,你去让人将早膳备好,过一会就摆进来。”

“是。”

等人出去,翟栩眉宇间的虚弱顿时一扫而空,伸手狠狠推了何鹊佗一把。

何鹊佗不为所动,翘着二郎腿,抛了个媚眼,说的话更欠了:“好大的力气啊,有这力气你不往嫂子身上使,反在她面前装病,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怎么样,我刚刚戏演的好不好,比你是不是好点。”

翟栩活动着两只手,指关节咔咔作响,嫌弃地瞥何鹊佗一眼:“大概我死了,你都哭不了这么真。”

何鹊佗仰头朗声笑,桃花眼里载着幸灾乐祸:“你离死早着呢,天天装病,不容易吧。”

“你不让我下床走动,我听了你的话,怎么是装?”

“我只让你别走动,让你端不动药碗饭碗,还要媳妇喂饭了?”何鹊佗叹气摇头:“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一向光明磊落的大丈夫翟栩,也耍起了手段,还是对自己夫人。啧啧啧,在下敬佩。”

翟栩被他嘲弄,并不恼羞成怒,反添了几分得意:“你不是敬佩,你是羡慕吧。毕竟你两手断了,那位也不见得给你喂口水。”

何鹊佗被戳中心事,蓦然收了笑意,换上哀怨的眼神:“卸磨杀驴?你翟栩有这芙蓉帐暖度春宵、鸳鸯被里泛红浪的一日,我也是出了力的。你倒好,转过身捅我一刀。”

“行行行,算我失言。”翟栩也不想提他伤心事,好声好气地解释:“你也别笑话我,我装成短命鬼才娶了她进门,若没两天就生龙活虎,不是让人怀疑嘛。”

“也是,说的有道理。”何鹊佗把弄着腰间挂的玉佩,突然不正经地笑了:“可你装的过了头,饭都要她喂,岂不是连行房都不便。”

见翟栩沉默下来,神情有些不自然,何神医发现了惊天秘密一般,夸张地张大了嘴:“天哪,翟木羽你真的假的?这都几个月了,你不会还是个清白之身吧,你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么?!”

翟栩懒得搭理,继续活动筋骨:“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何鹊佗愈发来了兴致,凑近他道:“你好狠的心呐,嫂子长的清艳绝美,你骗到手却暴殄天物。”

什么叫骗到手,什么叫暴殄天物,翟栩听了不高兴,瞪他:“她在我身边,左右跑不掉,我急什么?”

何鹊佗笑笑,意味深长:“少装,你怕人家不喜欢你吧。”

他是清楚翟栩脾气的,本就使手段骗娶的,在他认为人家不喜欢他的时候,怕是怀了一肚子的心虚和歉意。

何鹊佗痛心疾首,暗骂翟栩没出息。对姜沁言来说,嫁给翟栩那是姜家祖坟冒青烟的事,人家姑娘还会不愿意吗,偏偏翟栩这家伙刻板。

等人家喜欢上他,他才愿意下手,这种事只他翟木羽做得出来。

翟栩脸色一沉,冷哼了声,没多久忽而又清暖地笑起来,自信道:“她迟早有喜欢我的一天。”

何鹊佗看着翟栩那副堕入爱河的模样,明明是想笑话他,可不知怎的,泛上来满肚子的酸意。

翟栩可以使手段,哪怕费尽心思,终究是娶了一见钟情的姑娘。即使人家不喜欢他,他也等得起,等的了,总归已经是他的人。

他呢?他连这些都没有,他使不了手段,也永远等不到那份心意。

何鹊佗那张俊美的脸上,忽然染上悲凉,带着一种绝望又不甘心的挣扎。

翟栩心知他没心没肺,唯独输在一个情字上,每当露出这幅失魂落魄的表情,定是在想那个女人。

“阿何,她不是不喜欢你。”

怀疑

翟栩话一出口,屋里一片顿寂。

何鹊佗不发一言走到窗边,似是觉得喘不过气,信手开了扇窗。寒风夹杂着幽幽梅香,趁机袭入暖室,一时间令人神清气爽。

窗外所见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干净空寂,何鹊佗目光忧郁,“翟木羽,她不是喜欢我,她是爱我。可是,她把我们的感情看的肮脏不堪,恨不得把我推的远远的。”

翟栩面迎寒风,反觉得有几分痛快,默了默,“你们的感情不能见光,这是你曾说过的话。如今,她爱你还不够,那你要如何。你要让她怎么想,你才高兴?”

“我说过这种蠢话吗……为什么不能见光,我未娶,她独身,我跟她相爱天经地义,有什么不能?”何鹊佗喃喃问道,与其说他在问翟栩,不如说他在问他自己。

“虽是天经地义,可你们生来与常人本就不同,很多事身不由己。你何必孩子气?”

“她也常说我孩子气,好像我小了她三岁,就长不大一样。”何鹊佗无奈地笑:“罢了罢了,不想这些,本就是我引诱的她,如今的好与不好,都是我自寻的烦恼。”

见他回过神来,脸上重现笑容,翟栩才淡淡道:“既然不想了,就把窗户关上。屋里太寒,我受凉了怎么办,沁言会担心。”

说出她名字时,他连唇齿都是轻柔的,缱绻万分,好像怕惊了那两个字一样。这是翟栩在人前,第一次喊她名字,心里几乎是窃喜的。

沁言。姜沁言。

她那混蛋父亲,一辈子没做好事,唯独把她生养的这样好,还给她取了个清脆悦耳的好名字。翟栩一个人的时候,常偷喊给自己听,想着哪一日他自然喊出口,她也就自然应下。

可当着她的面,听她生疏地唤他“公子”、“三爷”,他练习无数遍的两个字,任凭怎么努力也说不出口。说来奇哉,成亲几个月,他竟没喊过她。

何鹊佗被气的发笑,“砰”地重重关上窗户,愤愤埋怨:“小爷为情所困,你却故意招我眼红。我呸!”

翟栩眉头一挑笑起来,语气却无情:“你是你,我是我,不能因为你哭丧个脸,我就不能高兴。”

何鹊佗双手抱胸走到床前,气急败坏:“真是我的好哥哥。”

而后又意味深长感慨了句:“冲喜果然管用。”

翟栩从前性子开朗,虽在人前一本正经,对朋友却能毫无顾忌地说笑,故而两人一见投缘。

可他中毒后,求玉暗里带何鹊佗来过两次,回回见到的翟栩,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平静到令人害怕。连笑容都不曾有过。

阴郁冷漠的翟栩,跟从前那个英气刚毅的翟三郎,判若两人。直到现在,纵然被气个半死,何鹊佗一颗悬着的心却放了下来。

翟三郎回来了。

“当然管用,”翟栩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大方承认:“她是医我的良方,我今年唯一做成的事,莫过于娶了妻,我……”

“闭嘴吧你。”何鹊佗受够了,忍无可忍地冲上去捂翟栩的嘴。

翟栩到底是习武之人,敏捷地翻身躲开,顺手将他一把捞住,把他脸朝下按在床上,膝盖压在他的腰上。

他淡淡道:“找打?”

“你敢打我,我就去告诉她,说你装病骗娶她,把你的事都抖落出去。”

何鹊佗打不过翟栩,趁他不防备时,伸手去拧翟栩的腰间软肉。

翟栩吃痛,一把捏住他的手压在身侧,膝盖用力下压,俯身下去威胁:“神医说胡话了,我来给您松松筋骨,醒醒神。”

“我不用!嗷——翟栩,你他娘的忘恩负义,枉本神医——嗷,疼疼疼,疼啊,我错了,你当我放屁。嗷呜!腰、腰啊!”

早膳已备好,平日这个点都该吃完了,姜沁言虽怕翟栩饿着,又怕进去扰他们看诊,便在外间等了一会。里面突然传出惨叫声,她闻声一惊,忙走进去看,被眼前的乱象吓住了——

只见宽大的床上一片狼藉,锦被掉落一半在地上,被单皱的不堪入目。

翟栩将何鹊佗压在身下,一手压住他的手在身侧,一手放在姜沁言看不见的地方,何鹊佗正发出惨叫声。

“三爷……”姜沁言唤了声,欲言又止。

翟栩身形一顿,面色凝重地回过头,心虚与她对看了眼。他慢慢松开手,挪开制住何鹊佗的膝盖,虚弱地咳了两声,突然无力一般靠在床头。

何鹊佗终于得救,喘着气翻了个身,吃力地扶腰坐起来。“嘶——我告诉你,小爷腰要是坏了,就赖在你家不走了。”

说完又不耐烦地翻个白眼,不是朝着姜沁言,而是受不了翟栩随时演戏的本事。

何鹊佗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束发的带子松散开来,墨发披了一肩,真真的倾城祸国之色。

姜沁言目睹这一幕,心灵受了莫大的冲击,她只听说过这种事,难不成这是真发生在她面前了?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一堵。

她想问翟栩哪里的这么大力气胡闹,可见他此时艰难地呼吸着,心虚般地想解释什么,又不忍心了。于是神情复杂地躲开他的目光,只问了句:“能用膳了吗?”

“快摆进来,我饿死了。”何鹊佗嚷道。

翟栩烦闷,恨不得一脚踹他下去。

用过早膳,翟期跟田氏领了一位满头白发却精神气十足的老太医过来,便是此前提到的陶太医。

姜沁言见到正经太医,不自觉松了口气,忙把人请进屋。

恰好此时何鹊佗不在,歇在了刚收拾出来的屋里,她不禁开始怀疑何鹊佗的身份。

他在故意躲谁?

陶太医井然有序的进行望闻问切,翟栩十分配合,面色淡淡,好像对结果并不甚关注。

看罢后陶太医收拾药箱,看了左右一眼。翟期会意,立即吩咐人退出去,只跟田氏及姜沁言留在屋里。

陶太医起身祝贺:“三公子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姜沁言顿时心里一喜,忙去看翟栩,见他目光幽深的回视,又不自然地别过眼去。

翟期满脸激动,“陶太医的意思是,舍弟的病好了?”

陶太医提着药箱,笑了笑,“三公子的病此前诊不出缘由,都谓怪症,可今日看脉象已无大碍。如今公子不过是体虚失衡,才有这些个杂乱的症状,不算大事。”

“委实奇怪,说病就病,说好便好。”翟期跟田氏虽高兴,却也有疑虑:“陶太医所言确是真的?”

“老夫行医四十几载,不会有错。此前的药都可停下,我回去后便派人送丹药过来,每日服用。再修养一段时间,行走是可以的。”

“只是行走?”翟栩声音冷淡,“你的意思是,我恢复不到以前的样子了?”

陶太医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对了个眼色,温和笑笑:“三公子,您别急,一切未有定论,一步步来就好。”

翟期附和,劝慰道:“阿栩,说什么丧气话,只要你能下地走,还有什么不能好的。”

翟栩冷笑,“既然不能保证,就不必跟人说我好了,免得招人耻笑。”

翟期不解,田氏觉得有理,拉住丈夫的衣袖,笑道:“那便不对外宣。”

又是一番交代寒暄,等陶太医打算离开时,姜沁言忽而轻声开口:“陶太医,何鹊佗您可认得?”

姜沁言想到今早所听,求玉问何鹊佗怎么进来的,他说是陶太医的弟子。

陶太医满是皱纹的脸先是闪过一丝紧张,而后温和地笑起来,“回三夫人,认得的。何大夫虽是个江湖郎中,天分却极高,小小年纪便医术精湛,我曾指点过他几次。”

只是指点,并非师徒。虽何鹊佗说了大话,可身份却是真的……她不该乱怀疑。

翟栩对谁都冷淡,便是刚才,满屋欣慰,也不见他有笑意,可他对何鹊佗不同。他从未与她那般。

将满院的人送走,姜沁言刚回到屋里,就听翟栩说口渴。她替他倒了杯水,垂着眼帘不语,立在一旁。

翟栩喝了两口,将手里润瓷浮纹茶碗置在矮桌上,“过来坐。”

他打量眼前艳丽明媚的女子,越看便越欢喜,含笑去牵姜沁言的手,有些无奈又尴尬道:“沁言,他喜欢的是女人,我亦是。”

姜沁言怔了怔,翟栩还是第一次这么亲密地喊她,听得心里酥酥麻麻的。

“从前我常常跟他打架。你不能因为,我现如今身子不好,只能在床上打他,不能因为他长得漂亮,就胡思乱想。”

姜沁言不好意思地一笑,心里稍稍舒服一点,“嗯。”

“嗯?”翟栩轻声笑:“看来还是想了。”

怎能不想,虽说翟栩身子不好,可成亲三个多月仍未圆房,乍见他将一个男子压在身下,任凭哪个女人都会想偏。

翟栩上前环住她,将她圈进怀里:“我又不傻,男人不如女人软,我可没那种雅兴。”

那个“软”字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说的,抱她的手臂,也有意无意地在她胸前蹭了蹭。

姜沁言羞得满脸飞霞却不敢挣扎,她只是怀疑而已,他说不是那便不是,做什么要这样跟她解释。

翟栩搂着她憧憬道:“沁言,等我能走了,领着你逛宴京城。”

因这一句话,十二月的天,她心里火烤般地发起烫来。她缓缓放松僵直的身子,安静地待在他的怀里。

所谓福祸相依,姜沁言还沉浸在翟栩病好的喜悦里,很快就乐极生悲。事发突然,她虽觉得委屈,却仍怕翟栩生气,不肯再对她好。

青梅竹马

翟栩的脸阴沉至了极点,眉心微拧,薄唇紧闭,眉梢眼角都看得出在强忍怒气,且随时会爆发出来。

一如外面不见阳光的天气,寒风凛冽刮在人面,四下皆阴冷压抑。姜沁言在屋外是这感受,此时也是这个感受。

翟栩手里拿着的信,是姜家老爷姜继兴所写,本是封求他帮忙的信,不算什么大事情。可他没想到的是,信封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字迹。

“告诉我,程沣是谁。”

他语气冷的仿佛未融化的冰渣,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怒火,冷厉而失望地直视姜沁言。将那张信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不动声色地观察姜沁言的表情。

什么表情都没有,眼里一片寂静。

姜沁言一整个下午都在田氏的留云轩,陪小侄女翟月心练字看书,又与田氏说了会话。回来时便见正屋门窗紧闭,屋里没一个人伺候,翟栩穿戴整齐地坐着。

他左肘侧撑于紫檀木的椅扶上,双目紧闭,右手捏着眉心,似乎专程在等她。

姜沁言惊讶于他今天竟能下床,怕他受寒,正欲上前劝他回里屋,他睁开眼后那冰冷的眼神,让她顿在了原地。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翟栩。

不是一本正经的严肃,不是平静至极的冷淡,而是透着股狠戾霸道的隐忍。

他为什么这样看她?

忐忑不安漫上心头,姜沁言拿指尖用力抵着手心来压下情绪,指尖泛起不正常的苍白之色。

她朝翟栩手里捏皱的纸看去,他突然问起程沣,想必是程沣又给她写了信。她皱了皱眉。

翟栩看了,以为她是在意这张纸,气的将纸团攥地更紧,冷笑问:“我揉皱了你的信,你心疼了是不是?”

姜沁言证实了猜想,虽不舒服他私看自己的信件,更多的是纳闷,程沣到底写了什么,竟把一向冷静的翟栩气成这样。她摇了摇头,垂首不语。

翟栩忍着气一字一顿:“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姜府管家的儿子。”她强自冷静,声音里的轻颤却出卖了她。

“哦,”翟栩笑出声来,眼里分明愈发冰冷,起身走到她面前,声若冰窖:“那就是青梅竹马了。”

姜沁言不知道说什么,木然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看,点头不行,摇头又像是狡辩。

在翟栩眼里,这就算是默认了。

一口气自心底上来,逼得他喘不过气来,急切地想找个宣泄口。他想骂人,想摔东西,想将那程沣抓来狠狠打一顿……又怕吓着他捧在心尖上的人。

他以为自己娶了她,哪怕她现在还不喜欢他,哪怕她不像自己在意她那样在意自己,那也不要紧。

来日方长,只要他肯对她好,她一定会慢慢爱上他。

他没想过的是,她心里有了别人。那个男人与她朝夕相处十几年,陪她经历所有的委屈与高兴,是她的“程沣哥哥”。

想到这些他就嫉妒的发狂,再难做到遮掩情绪,若不是习惯了忍耐,现在早就失了理智。

他以为娶她是在护她,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自己都是她的恩人。却不想,或许在她心里,是他害的她与程沣再难相见,只能凭书信互寄相思。

“你把我当成什么?”翟栩咬着牙,艰难地问出这一句。

姜沁言听了,猛地抬头,忍了忍才目光哀伤道:“我不知信里写了什么,可我既嫁给你,从未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为什么这么问?”

她原本尚能冷静回答,说着说着却委屈了,眼框红了一圈。他又把她当成了什么人,这是在质问她?

见她这样,翟栩满腔怒火便被封住了,却忍不住咄咄逼人:“你是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可是你心不甘情不愿,你把我当成主子而不是你的夫君,是不是?”

姜沁言默然地移开目光。

她承认,一开始听说嫁给他冲喜,她是有些委屈,也有些害怕,却只这一条路可选。可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对翟栩早有了几分好感,庆幸自己能嫁给他。

况翟栩身子渐好,这本是她不敢奢望的事,怎会有心不甘情不愿 。

她只是做不到像寻常夫妻那样,同他亲近撒娇。她出身低微,这门亲事不是门当户对,原就比他矮了一截。他是她的夫君,同时也是她的主子,这哪里不对吗?

这两件事都不是一句“是”与“不是”能回答的,姜沁言半天也没说出话了。最终只是抬头,拿清澈漂亮的眸子,委屈地看他一眼。

翟栩失望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冷脸将那纸团塞进她手里。而后好像失了耐心,一眼也不肯多看她,气冲冲进了里屋。

姜沁言看着他离开,心里揪着一般难过,打开那张皱皱巴巴的信纸,从头到尾读了一遍。

按例,前面大段都是在说明姨娘,后面才是程沣自己的话。

“你喊我程沣哥哥,我却总刻板地喊你五姑娘,既然是你生辰,我想着我该胆大些,该祝沁言妹妹永远安好欢喜。今年没有亲人在你身边,你万万别难过,我与姨娘给你备了生辰礼,都不是值钱东西,别嫌弃才是”。

今日是她的生辰。

可眼下年关将近,府里忙碌不堪,翟栩的身子又没好全,她不想多事,就跟素儿瞒了所有人。

她没料到阿娘跟程沣会送东西来,也没料到翟栩以这种方式,发现她的隐瞒。可这算大事情吗?

桌上放了个朴素的小木盒,瞧着便不是侯府的东西,姜沁言拿过来打开。

一支程沣亲手雕的玉簪子,和一个阿娘亲自绣的荷包。那玉不是佳品,荷包也只是普通面料,可她还是心头一暖,那是来自家人的关怀。

等她继续将信看下去,才知翟栩在生什么气。

程沣年年都记得她时辰,今年她不在家,他心里免不了空落落。这一空落落,写出的话就委实暧昧了些,不知情的人看了,自会怀疑她的清白。

“从前听你要嫁人,我就难过地不自持,谁知你还进了高门大院。连我上次到了门口,也不能进去看你,我料你也会伤心吧。”

信里回忆了过往,提到了上一封信,并问她能不能给他回信。

姜沁言叹了口气,程沣想的太简单了,难道没想过,这是让她为难?她该告诉他,以后别再送信来。

她也不怪翟栩,以这信里的话,他方才没痛骂她,已算好的了。

她进去时,翟栩朝里弓着身子,她知道他没睡着。

“我只拿程沣当亲哥哥。”姜沁言蹲在床边,对着翟栩的背,认真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发誓。”

翟栩闭着眼睛,半响才冷笑一声,“他也拿你当妹妹?”

姜沁言哑然,她既知道程沣的心意,便做不到骗翟栩。

良久,说了句:“不是。”

意料之中,那字里行间的爱意,翟栩怎会看不出来。

“他之前给你写的信里,也都是这些情话?”

“不是。想必因我第一次生辰不在家,他才写了这些话来,他素来老实,绝不是乱说话的人。”从前当着姜沁言的面,程沣也未这样袒露心意。

姜沁言本意是解释,想告诉他自己跟程沣没什么,可在翟栩耳朵里,这是在替程沣辩解。

见他不理她,姜沁言有些慌了,站起身,“我这就去给你拿那封信来,你看了便知。”

她还将那程沣的信妥善收了。翟栩更是生气,漠然开口:“不必了,我不想看,你当我真喜欢窥人私事?”

他仍背对姜沁言,“我自认用心对你,可你连生辰都不肯告诉我。姜沁言,你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

姜沁言摇了摇头,去拉他的胳膊,解释道:“我不是故意隐瞒。我们小户人家,本就不兴过生辰,我怎么好意思特地说出来,让你为我忙呢。”

“出去吧。”翟栩挪开胳膊,听不进去这些话,冷漠中带着一丝疲惫:“我方才坐了好一会,现在累了。晚上我也无胃口吃饭,你不必进来烦我。”

“不吃饭怎么行……”

“出去。”

他用平静且冷淡的声音打断她,一个字也不想听她多说。

姜沁言听出他的失望,自知百口莫辩,不发一言地收回手。

明明前两日,他还搂着她逗她,说要带她逛宴京。突然却变成这样,他不愿意看她一眼,也不愿意听她说话。

怕继续留在这里惹翟栩厌烦,姜沁言悄声退了出去。

翟栩翻过身来,眼神先是心疼不忍 ,而后忽然阴狠起来。

他要知道,是谁在背后离间他们夫妻。

他再生气也还有脑子,信封外既写明了姜继兴的名字,便是姜继兴要给自己看的。

程沣前来送信,就算要写私信,也会另备一封托人交给姜沁言。怎会将他那些缠绵爱慕的话,放在自己必看的信封里,但凡程沣是个正常人,就知这会让姜沁言陷入怎样境地。

翟栩本猜想,或许那程沣打算用这个法子,好让自己休了姜沁言,他便可如愿以偿。

随即便否决了,且不说这么做风险太大,仅看他信里所说,对她阿娘的细心照看,翟栩也知,这个男人的心肠绝不会那么黑。

程沣只是太蠢,不知道给有夫之妇写这些话,对女人来说有多麻烦。

所以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翟栩气姜沁言,气她不肯与他亲近,气她连准备时辰礼的机会都不给自己,气她让他这么嫉妒另一个男人。

可这事他必须查,谁敢在他翟栩身上耍手段,谁敢挑拨他的夫妻情分,他绝不会让那人有好果子吃。

怂恿

姜沁言将阿娘绣的荷包挂在身上,藕色滚了雪白边,上面绣了几支红梅。

至于程沣送的玉簪连同木盒子,她索性都交给素儿保管,免得放在身边惹翟栩生气。她感激程沣为她做的一切,为她照顾阿娘,她也愿意回报,可他的心意,她不得不辜负。

因程沣的事情,她与翟栩有了心结,尚未解开。此后两天,两人便一路冷了下去。白天不说话,就连每晚就寝,虽只隔了扇门,也是一个不允打扰,一个不敢进去。

她唯一与他说话的理由,就是问他喝茶与否,往往翟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看书。但凡她问,他都是不渴的。

姜沁言知道他是故意不理她,虽想跟他重修于好,却又不知怎么说,才能让他不生气。男人,也不好哄。

嘴笨的人只能行动,姜沁言特地用心做了碗面端过去,期盼着他能像以前一样吃完。

谁知翟栩看都没看一眼,“没胃口。”

姜沁言端着面站在那里,闻言敛了脸上期待的表情,低声问:“公子腻了?”

翟栩将书翻了一页,没有回她这话,“没事就出去,我想清静一会。”

那碗面最后被何鹊佗吃了,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姜沁言更觉惆怅。

何鹊佗心里暗笑,他怎会看不出她在跟翟栩闹别扭,翟栩这两天的脸色极臭,他看了都倒胃口。

趁着吃面的功夫,何鹊佗想了个主意,他优雅地擦干净嘴,“翟栩最近不喝汤药了,只吃陶太医送来的丹药。”

“我知道的。”

陶太医送来的那瓶丹药,每粒只有珍珠大小,味道刺鼻熏人,光是闻着便知有多苦。只是,看着那精巧玲珑的彩绘药瓶,姜沁言总觉得与陶太医那张年迈祥和的脸不相符。

太医院的物件都是这样精巧雅致?

那丹药是调养身子的,听说名唤养精蓄锐丸,当然——是听何鹊佗说的。

姜沁言闻所未闻,对这名字将信将疑,以为他胡乱编了个骗自己。但陶太医都说他是少年天才,姜沁言想着还是该多信他,这才没将质疑问出口。

何鹊佗一本正经,“我今日替翟木羽行针,发现他没前几日健朗了。”

姜沁言慌了神,以为病情又反复,别是回到从前那样。“怎会如此?”

何鹊佗认真思考后问,“你这几日有给他按腿吗?”

陶太医说了无碍后,她便没再替他继续按,尤其这两天,话都说不上一句,更别说按腿。

姜沁言摇摇头,有些紧张:“是腿又不好了,难道那养精蓄锐丸,吃着还不够?”

“够是够了,只是太慢。”何鹊佗语重心长:“虽内服丹药,但只是固养体内气血,光有力气,使不出来也不成啊。你想想是不是?”

姜沁言少见他如此认真,半点未怀疑,想了想,点头道:“确实如此。”

“前两天还能下床,这两天却只能躺着了。”何鹊佗摇头叹息,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翟栩是为了躲姜沁言才天天躺着装睡。没出息的东西!

“故而,仅内服不够,我每日替他行针,按腿也不可停下。唯有各方配合,他的腿才能早些下地,行走无碍。”

姜沁言大感有理,心觉愧疚,都怪她。怪她没有继续替他按腿,也怪她惹翟栩生气,只怕现在想替他按,他也不会肯的。

她没好意思说翟栩不理她了,万一何鹊佗问起私事,她哪里能回。只诚恳道:“说的是。”

何鹊佗面色正经地叮嘱:“不仅得按,还得多按,一日最好三遍。尤其入睡前按通穴位,按完入眠修养,这样最是有效。”

他还画了张图,亲自点名了几个重点施力部位,分析的各处的作用。

其中就有腿根、大腿内侧等隐私部位,他说的头头是道,姜沁言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记得翟栩不喜她碰他大腿,图上圈出的重要部位,几乎都在那里。她无奈道:“这些地方,三爷不让人碰。”

上一次大着胆子替他按大腿,还是为了田氏的话,后来不了了之,只不清不楚地跟他亲了一场。此后,她仍只按小腿,翟栩没说什么,想必也是觉得这样就好。

“这种事能听他一个病人的吗?”何鹊佗眉毛一拧,无比严肃:“嫂子你就是性子太软,必要时候难得强硬一些。这事你不能由着他,晚上你直接进房去,就说你要替他按腿,让他不要动。他敢说什么?我保证,你按我说的这几个地方,不用几日,翟栩就能下床行走自如。”

姜沁言听着便觉得不可行,翟栩岂是会听她话的人,只怕她一进去,他就不耐烦了。可何鹊佗说的信誓旦旦,她为了翟栩早日好起来,觉得无论翟栩理不理她,都应该一试。

“我明白了,有劳神医告诉我这些。”

何鹊佗惺惺作态道:“谁让他是我的好朋友呢,我是能多帮就多帮啊。”

姜沁言朝他感激一笑,他淡淡地点点头,潇洒地出了屋子。

一出去便仰天无声狂笑,笑着笑着岔了气,他弯下腰捂着肚子继续走。

求玉看见他笑成那样,跑过来跟着笑:“何公子,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帮了你家公子大忙。”何鹊佗踢着地上未化完的积雪,自言自语:“我就不信他还能坐怀不乱。”

求玉摸不着头脑:“您说什么呢?”

何鹊佗又忍不住大笑,搂住他的肩,“你不需要知道,等你家小主子出世,记得谢我就好。”

而后潇洒离开,剩下求玉一个人站在风里凌乱,小主子?哪来的小主子?

他茫然地走到何鹊佗堆的雪人面前,弯下腰去,跟那黑玉棋子做成的雪人眼睛对视了会。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感觉呢,何公子高兴,一般都是别人倒霉。雪人,你说呢?”

雪人当然回不了他的话,却忽听到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求玉偏头,见是素儿在他身后,笑他傻气似的问:“你跟雪人说话呢?”

求玉下意识挠了挠头,眼睛弯成月牙,调皮地笑着回:“我啊,我在问它素儿想不想吃糖。”

素儿原本还在取笑他,听了这话,眼里忽然泛起光,嫣然巧笑:“有糖吃?”

求玉得意地点头,递过去一个小荷包,里面装着他爱吃的饴糖,“给。”

“谢谢求玉哥哥。”素儿高兴的收下,笑的天真烂漫,让人看着便想一辈子给她买糖吃。

求玉笑道:“你以后想吃,我都出去替你买,都算我请客。”

素儿满口应下,连带着打开了话匣子,“求玉,你有没有觉得,这两天我们姑娘不太高兴。”

求玉装糊涂:“我瞧着夫人还好。”

“我怕她跟三爷闹别扭了,可我没敢问,万一不是呢。所以我来问问你,公子最近心情怎么样?”

求玉想到查出来的事,心里想,公子心情差的想杀人,何止是闹别扭的事情哦。看来夫人没将事情告诉素儿,也是,说了她一个小姑娘只能白着急。

于是求玉面上开朗地笑:“放心吧,公子天天高兴着呢,只不过他这两天吃药,嗜睡罢了。”

素儿也就信了,“那就好,我想多了。”

当晚,姜沁言估摸着翟栩该睡下了,鼓起勇气进了翟栩屋里。

在何鹊佗怂恿下,她心意已决,无论翟栩愿不愿意,她应做的一定要做。哪怕他向她发脾气,她也要替他按腿,她不信他不想早点好。

果不其然,她才越过屏风,翟栩冷淡的声音就传来了:“不喝茶,你去睡吧。”

姜沁言有意隐下忐忑,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是来倒茶的。”

翟栩低头,看着烛光照在被面上,暖黄一片,心里顿时掀起万丈波涛。他克制了会,才故意冷漠地问:“不是倒茶,夜深人静的,你进来做什么?”

姜沁言走到床边坐下,在翟栩面无表情的凝视中,将他的被子移开了些。

她垂首轻声道:“我知道会冷,按完腿我就走。”

第28章 破案(三合一)

又是按腿。

翟栩心里一沉, 面上更显冷淡,钻牛角尖地想, 她就这么怕他废了, 怕他站不起来?

若他真的不能行走, 她嫌弃是不是?

想到这里,翟栩没由来的一肚子气。将被她动过的被子一把拉过, 被褥发出急促的摩擦声, 可看出主人的脾气有多坏。同时,他翻身坐起来, 黑着俊脸往床头一靠, 动作利索的姜沁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知道他的气还没消, 一定会开口拒绝,却不想反应这么大。那副凶巴巴样子, 好像她再碰他一下, 他就要打她一样。

当然,她心里清楚,翟栩不会打她的。

她记着何鹊佗的话,一心想他早些好, 姿态低的几乎是在哄孩子:“我按完就走,绝不留在这里惹你生气, 好不好?”

“这样你才能早点走路。”她轻声细语的。

按完腿就走?深眸一黯, 即使她的声音和软,翟栩却仿佛被从头到脚浇了盆冷水,让他方才的期待成了个莫大的笑话。

他以为她是来哄他的, 为别的男人把自己丈夫惹生气,难道不该早早哄好吗?

是他自作多情了。

尽管心里失望,面上却未表现出来,翟栩嘴边浮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说出的话是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难听:“我躺着碍你眼了。你不必麻烦,我是个不能行走的废人,按了也无用。你若忍不了,你若想找个身子好的,回去找你的……”

“程沣”两个字,在看见姜沁言不可置信抬起的眼睛后,骤然吞了下去。他心虚地避开她受伤的眼神,心头泛上些悔意来。

他从不是一个好逞口舌之快的人,自小就比人冷静多思,是连当今天子都夸过他的。怎会有一天,也学会了冲动之下口不择言,乱说话去伤人。

姜沁言的眼神太让人揪心,他心疼下清醒过来。按腿或许只是个由头,她只是想来找他说话。就算她是想他早点好,作为妻子,又有什么错?

翟栩抿了抿嘴,一句“抱歉”忍在嘴里,迟迟说不出口。

姜沁言看了眼他,垂下眼帘,自嘲般地一笑。两手在床沿边一撑,起身要离开,她已经意识到,现在她做什么,在翟栩眼里都是错的。

既然不知道怎么讨他开心,那就少惹他厌恶一刻。

她想起从前……从前也不过是前几天。

她给他端药进来,趁他喝药帮他按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也不见他不高兴。若逢他心情格外好的时候,不仅话多一些,还会找个理由轻薄她。

总要搬出前尘往事,以恩人身份问她想不想报恩,好似他并不在意,只为给她机会似的。

她知道他不是不在意,翟栩虽总是副清冷矜贵的模样,可她回回都有偷看,他耳根也是红的。

他是动情的。

她便在心里偷偷欢喜,以为他喜欢与她亲近,又或者,他喜欢她,哪怕有一点点。翟栩只是嘴上不说,他对她的心意,她都明白。

可此时越是想起之前,越是觉得难堪。他这样身份的贵公子,有什么喜不喜欢,若真喜欢,何至于眼下这一件事情,他就这样揣测她羞辱她呢。

她那抹笑刺痛了翟栩,让他无比烦躁,恨自己跟她斗气乱说话。

且不说是不是程沣单相思,就算她喜欢程沣,那又能如何,是自己要娶她,连选择的权利都没给过她。

现在凭什么拿她撒气。

他其实也委屈,本想她多重视他,对他上心一些。可这几天,他故意板着脸气她,往往才拒绝了一句,她便“识趣”地住口,连半个字都不肯多

哄。

到底是他笨,还是她笨些。

翟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虽没说话,神情已是认了输。

姜沁言并没看见,背对着他,动作缓了缓,忽而用力往外挣脱。

她越是挣扎,翟栩越是不肯松手,再也装不下去。他跪在床榻上,从后紧紧抱住她,不顾她发泄般的反抗,大有死也不撒手的意思。

除了他偶尔手脚无力,连药都要她喂时,旁的时候力气从来不小,姜沁言很快放弃了挣扎。

“我方才说错话了。”见她冷静下来,翟栩低低道。他想必不常给人道歉,明明是愧疚的,却理直气壮似的。

姜沁言不理他,他那番话实在过分,对一个女子来说,近乎是羞辱。

翟栩被冷落,愈发用了力去圈住她,有些偏执道:“不要有别的心思,你是我的,已经跑不掉了。无论我是不是残废,哪怕我死了,你都是我翟栩的人。听到没有?”

姜沁言语气恹恹的:“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这样应下,翟栩反而急躁。他将脸埋在她梳顺的发间,嗅着发香,闷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也许只要你提,你跟我撒娇也好,命令我也好,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了。哪怕……哪怕你要跟别人走,只要你开口,我也替你安排好。”

只要她肯说,说出来不好吗,为什么要跟他这么客气,连生辰都瞒着不愿告诉他。翟栩心里难过,他娶了她,不是要她委屈过日子的。

这话跟方才的话,简直像两个人说的,若是细听,那是带着卑微的哀求。

姜沁言被他的反复无常弄得说不出话,翟栩又在她发间蹭了蹭,她才无奈道:“我从未想过走,女子嫁人都是奔着一生去的。你说那样的话,实在是没道理,分明是你厌弃我,故意赶我走。”

“不是。”翟栩声音虽小,却无比坚定。知道她不会再走,松了手,不再把她的手臂困制住,而是轻轻搂在她的腰间。

不知为何,方才还被他恶劣的话气的难受,这会子她的心就软了。她现在知道,他不是讨厌她,不是故意说那些话,他是真的还在为那点小事情生气。

她没有与男子这样相处过,便是从前,程沣也是让她敬她。从未有人告诉过他,男人竟会在意那些。她已经嫁给了他,是他的人了,难道从前有亲近的玩伴,难道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生辰,都能惹他不痛快吗?

她纠结了两日,现在终于肯定,是的。清冷严肃如翟栩,也是个小心眼。

“我爹要把我送给知县时,程沣说过要带我走,他便是那时与我表明心意的。我若有半点喜欢他,就算拒绝他,心里一定是高兴的。可我没有,除了感激他的好意以外,我听了只觉得可笑,笑他不自量力,也笑我自己命不由己。”

她轻声道:“你说我喜欢他吗?喜欢不该是这样的吧。”

翟栩感觉他心里的结瞬间被解开,好像原本阴雨绵绵的地方出了太阳,一片暖阳打在山川河流上,晒的处处舒坦。

却幽幽说了句:“他还有过跟你私奔的想法。”

这是重点吗?姜沁言气恼。

“在他表明心意前,他一句不得体的话也没说过,我在姜府小心翼翼的,哪有心思跟他有旁的事情。”姜沁言咬了咬下唇,声音柔柔的:“所以你不要怀疑我跟他,也不要再同我生气,好不好?”

好。

“无论你会不会好起来,我都是你的人,绝不会有二心。我替你按腿,不是嫌弃你,我只想你好。翟栩,你不是个没有抱负的纨绔子弟,不应该每日被困在床上,你该有你的天地。像从前那样,骑马、打猎,

历遍山川。”

“那你呢?”

他被她的一番话戳到心窝,极为感动,笑着问了她一句。

“我?”姜沁言偏头,朝他眨了眨眼睛,也笑了:“我在家伺候你。”

她突然想起今晚进来的正事,忙道:“你快躺好,我替你把腿按一遍。何神医今日说你不如前几日健朗了,我很惭愧没有好好照顾你。”

他就知道,瞒不过何鹊佗这个鬼东西。

翟栩半躺着摆好腿,认真道:“你不觉得你坐在床边给我按,不顺手吗?”

姜沁言侧着身子,确实有点不顺手,“那我去搬个矮凳。”

“不用。”翟栩拍了拍床里侧,用非常认真的表情道:“你上来,坐在这里就是。”

姜沁言犹豫了下,翟栩催促:“被窝都没热气了,你再不按,我就要着凉了。”

又不是没在他床上待过,姜沁言也不再矫情,脱了鞋,小心翼翼地避开翟栩的腿,跪坐在里侧。话不多说,一如既往地认真按捏起来。

翟栩已经烦闷了几天的心,此时却像掉进蜜糖罐里一样甜。

姜沁言趁着此时,柔声开口:“我父亲给你写了什么?”

她忍了好几天,想问问他爹爹为何写信给他。她料想是没好事情的,甚至猜测翟栩生气,是不是有家里的原因。

翟栩闭着眼睛享受,声音慵懒,“你弟弟姜举,打了知县的儿子,人家伤的不轻。你父亲害怕,问我可有什么法子护住你弟弟。”

“姜举自幼被惯坏了,一年比一年无法无天,你若为难就推了。”姜沁言只觉得羞愧,他还在养伤,她家里却让他帮这些事。

“推了,你阿娘怎么办,我不能只指望我的情敌照顾丈母娘啊。年后回去,你爹能给你好脸色吗?只怕他会觉得,把女儿嫁给我这个短命鬼,亏大发了。”翟栩嘴角含笑,毫不在意地咒自己,心情很好。

他说的话虽句句在理,姜沁言却忽而红了脸。是啊,翟栩不得不帮她家。

翟栩不忍她为难,说的极其轻松:“烟云镇知县黄弼鱼肉百姓,贪污受贿,仅是强抢民女就不知犯了多少起。天子脚下,咱们这样的人家尚且谨言慎行,他一个小官倒放肆快活。他早两个月就被盯上了,你爹前脚把这信给我,后脚那黄弼便被抄家了,我啊,是白捡了个便宜。”

姜沁言听了心里才好受些,想起三姐姐的死,她低低道:“他罪有应得。”

“自然是他该死。”

一个小小的知县,年纪一把,好色不说,还差点夺去了他喜欢的姑娘。他也配?!抄家问斩都算便宜他了。

姜沁言问清了姜家的事,有些犹豫道:“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在我面前,你没有不该说的话。”翟栩笑的清暖,耐心地等她开口。

“你觉得,程沣会傻到把给我的信,放在爹爹的信封里吗?”姜沁言垂着眼帘替他按腿,“我不是想辩解,我只是……”

她只是觉得害怕,那日被翟栩质问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冷静下来,出了一身的冷汗。分明是这宅子里,有人心思不纯,不仅私拆了她的信件,还故意闹出这桩事。

为的就是离间他们。

姜沁言不知到底是谁,三老夫人还是四老夫人,又或是翟锦兰?翟家统共这些个人,要是想查也简单。可前两天翟栩正在气头上,她若提出来,只会适得其反,只得忍到现在。

“我晓得。”翟栩丝毫不意外。

她当然不是为了辩解,傻姑娘要是真想辩解,这话早就该来说。何至于闹了这几天,等他发完了脾气,这事

都过去了才提出来。

“翟家看着清净,小动作总少不了,看你倒霉,看咱俩吵架,她们也能寻个乐子。”翟栩兀自冷笑,又柔声安抚她:“你放心,这个公道我替你讨。”

姜沁言摇摇头:“其实不讨也行,只要你肯信我。”

“一定要讨。”虽然程沣之事,他迟早会察觉,早晚都是一顿不舒服。可这种居心叵测的人,若不揪出来,他心里忍不下这口气。

“多谢。”姜沁言有他做主,心里欢喜,手上也卖力起来。

渐渐的,翟栩觉得不大对劲了。她向来只按小腿,今天主动移到大腿也就罢了,怎么还……

翟栩按耐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神情复杂。

姜沁言不解:“怎么了?”

她还问怎么了,哪有女人乱摸男人大腿根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幽幽道:“你故意调戏我是不是?”

“我没有啊。”姜沁言无辜地眨着眼睛,睫毛轻颤,再清澈不过的一张脸。

让人看了就想狠狠欺负。

翟栩摇头,语气十分肯定:“你为了让我不生气,就想以身相许,不顾我身子还未好全的事实,这样勾引……”

姜沁言顾不得旁的,急忙伸手把他的嘴捂住,又羞又恼地反驳:“我是遵了医嘱,一心为你好,你瞎说什么。”

翟栩深深看了她眼,忽而在她掌心一亲,姜沁言怕痒便立即收回了手。

“何鹊佗还跟你说了什么?”

“何神医让我着重按几个部位,说对腿好,按了你才能早日走路。”

翟栩虽暗骂何鹊佗这无耻小人,惯会欺骗妇孺,却对送上门来的甜头拒绝不了。

“他说要按哪里?”

姜沁言以为他真想了解,单纯地出伸手,点他腿侧、腿根的几个地方,“这里、这里,还有……”

翟栩拿过她的手,在她茫然的目光中,缓缓放在了自己蠢蠢欲动的腿间。声音喑哑:“有没有这里?”

姜沁言怔了怔,意识到那是什么以后,忽然脸红的能滴出血一样。几乎是本能地想躲开,忙把手往后缩,颤声否认:“没有!”

翟栩用力压着她的手,那不安分的地方因她的挣扎,更加精神起来。姜沁言不敢动了,别开眼睛去,任由她细腻软嫩的娇手被他摆弄。

她的乖巧让翟栩不再忍耐,轻而易举地将她压倒在床。他灼热的目光流连在她脸上,俯身下去附在她耳边道:“有的,是你没有记住。”

他耳朵通红,脸上却一本正经,好似在做寻常事。姜沁言咬唇,心里嗔怪,他总是装模作样!

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沁言,你今天要要不要报恩?”

许是故意惹他,姜沁言腼腆笑笑,说了句:“今天可以不想吗?”

翟栩被她一噎,说不出话来。她刚刚是白摸了吗,他被她撩拨的难受,她倒没心没肺。

他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俯下身去吃她软嫩的唇瓣,轻轻啃噬得直至微肿。而后将舌头越过贝齿送进去,汲取她檀口里的甘甜,发出不堪入耳的声音来。

姜沁言闭上眼睛,她已不是会手足无措的小姑娘,这么多次下来,再笨也学会了。她努力回应着翟栩,珍惜这闹了几天别扭后的亲昵。却因太含蓄而跟不上翟栩的节奏,没一会儿就呼吸艰难,抑制不住地轻喘了起来。

那被刻意压抑的喘声钻入翟栩耳朵里,变成了一种邀请。他急切地搂紧身下娇软的身躯,拿自己难过的地方去蹭她的腿。

姜沁言艰难地回应他的吻,被他亲的浑身颤

栗,还要承受他羞人的动作。她露出无助的神情,连害羞都迟钝了。

翟栩滚烫的大手从她衣摆下伸进去,刚触到她腰间细腻光洁的肌肤,就急不可耐地游弋而上。姜沁言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唔”地叫出声,偏头逃离了他的吻,想去挡他作乱的手。

她本就没什么力气,这推挡更像是欲擒故纵。翟栩只用左手,就将她两只手一并压在头顶上。闲着的右手摸到她寝衣里,怕吓着她,他极有耐心,隔着那层薄布攀上她丰满的恰到好处的柔软。

姜沁言偏着头喘息,双手被他夺了自由,以羞人的姿态躺在他身下。他的吻热烈细密,从她脸颊亲到耳廓,又向细白的长颈和雪肩侵略。与其说亲,不如说咬和舔更合适。

“别……”她声音软成一滩水。

翟栩听了,突然在她胸前重重吮了一口,留下道清晰的痕迹。寝衣里的那只手愈发放肆,故意用衣料去摩擦她的敏感处,惹得她发出难耐的细细碎碎声。

翟栩既给了她折磨,也给了她未曾经历过的欢愉。姜沁言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像自己的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可是……

翟栩的手饶到后面,解开她的带子,而后急不可耐地扔掉那件小衣。当她年轻诱人的身体终于在他眼前呈现时,翟栩眼睛都红透了。

姜沁言眼神迷离,又带着娇羞,脸颊通红滚烫,额上耳边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翟栩松开手,俯身下去,含住她最最敏感的地方。

“唔嗯——”姜沁言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用手背捂着自己的嘴。

翟栩嘴上动作不停,双手已经在脱衣服了。

姜沁言去拦他,“会……会着凉……”

她此时不操心自己,反担心他着不着凉。翟栩暗笑她傻。

姜沁言心知再这么下去,便收不住了,闭了闭眼睛,才道:“我今天真报不了恩……我,那里不方便。”

翟栩一顿,慢慢从她胸口抬起头,眼里的情欲正浓,“哪里?”

姜沁言低声羞道;“我月事来了。”

“……”

翟栩觉得自己要是真有病,今晚就能被她气死在床上。

“那你做什么勾引我?”他愤愤道,拿被子盖住了两人的身体。

姜沁言红着脸不肯承认:“我没有。”

她都说了今天不行,是他不理会。

翟栩看着她也情动的模样,压着嗓音问:“你难受不难受?”

怎么不难受,全身烧着一样,翟栩停下后,她更是空落落的,悄悄夹紧了腿。

“还好。”她嘴硬着,自然不肯告诉他实话。

“我不好,”翟栩将她衣服合好搂在怀里,轻声急道:“我快难受死了。”

姜沁言不忍心:“那怎么办?”

翟栩亲了亲她的额头,带着些哄骗的意味,“你帮帮我好不好。”

“怎么帮?”

他又把她的手拿过去了,姜沁言瞪大眼睛,羞的就要抽回。

“言言,你不能对恩人见死不救。”

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翟栩又吻起她来,似是荒漠里的人在寻找水源一般,虔诚又急迫。

被子里的事情,却只他们两人知道。

足足闹到了二更天,翟栩才满意,姜沁言已经倦的不想再理他,以最快的速度入了眠。

……

“你眼睛有毛病是不是?”翟栩忍无可忍,对着挤眉弄眼的何鹊佗骂了一句。

“满意了吧,和好了吧。”何鹊佗凑到翟栩跟前:“那个,昨晚……‘腿’按成了吧?”

翟栩凌厉地瞪他,天底下竟有如此不要脸的人。这厮骗了他媳妇还不够,现在还要来问他这种私事。

翟栩破口大骂:“无耻!”

何鹊佗从容的翻了个白眼:“我无耻?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尝够甜头了,现在来骂我无耻,这才是一等一的无耻。我给你喂□□了,我逼着你们做这样那样有辱斯文的事情了?”

“够了,住嘴。”翟栩脸色平静地吓人,已经不想再跟他谈论此事。

“我还不想问呢,卸磨杀驴的小人。”何鹊佗说完后,想了想,觉得好像骂了自己,“等一下,我换个词——过河拆桥。”

“无聊。”翟栩懒得理他,默了默,脸色阴沉下来:“年关将至,明年便该查出头绪来了。”

提起这件事,何鹊佗也正经起来:“你可是有眉目了?”

翟栩盯着架子上的空花瓶,淡淡道:“线索虽被抹的干干净净,可已经确定,不是阎修就是阎佑。也等于一无所获。”

二皇子跟三皇子夺嫡数年,在朝堂上结党营私,明争暗斗。长信侯府和卫国公府主武,都是他们急需拉拢的势力,而翟栩是这两方最在意的人。

“你大哥翟期是个纯臣,不涉军政,又过于平庸懦弱,就算拉拢他,也成不了什么事。你翟栩不一样,自小在军营长大,文韬武略样样不差,得了便是个虎将。再加上卫国公最疼你这个外孙,笼络你也就得到了国公府的助力。”

何鹊佗思路清晰,认真分析道:“可你偏偏是个目中无人的,对阎修、阎佑的招揽,非但不以为然,还不屑唾弃,惹恼了那两位。他们谁都招揽不了你,又害怕你为对方所用,自然都想毁了你。”

就是因为他们两的嫌疑都大,故而翟栩才说,等于一无所获。

“阿何,”翟栩看着他,“人还没查出来,谁在暗处我们都不知道,你就这样来,会不会有麻烦?”

何鹊佗知道他是关心自己,挑眉笑了笑:“我无权无势,旁的帮不了你,只在医治上还有些本事,怎能不来?你放心就是,纵有麻烦也不会太大,他们的眼里哪有我啊。明日我就离开,那边要开始忙了。”

“我不送你。”翟栩点头。

“公子。”求玉站在门外。

“进来就是。”

求玉进了屋,略略行了礼就直奔主题:“三夫人家里送信和东西来的那日,只二夫人嫌疑最大。猜着她是听小厮说两封信分开送,便留了个心眼,私拆了信。”

“然后以为知道了不得了的大事,就把程沣的信塞进姜继兴的信里,有意让我看见,惹我糟心。”翟栩情绪并无波动,“原以为是翟锦兰,却不想是她。我的这位二嫂,真是闲不住的。”

以翟锦兰的脾气,做了件“大事”,一定会忍不住来探问。但这几日风平浪静,这般能沉得住气的人,稍稍一查便知。

何鹊佗听了大笑,幸灾乐祸:“贵府好热闹啊。不过,你说的那个翟锦兰,我昨日见到了,小姑娘有些意思。”

翟栩掩住讽刺,冷笑着:“怎么,动心了?你若喜欢就娶了她,咱们也能做亲戚。”

“不不不,”何鹊佗连忙摆手,一副高攀不起的惶恐之情:“人家原本看我有几分姿色,还愿意同我说两句话。我自报家门是个江湖郎中,她一听,立即满脸的鄙夷。板着脸跟我说,你们侯府啊不是寻常人家,我这样身份低微的人,不配

四处溜达,免得冲撞了贵人。”

何鹊佗尖着嗓子学翟锦兰说话,还不自觉地翘起兰花指,把翟栩跟求玉逗得捧腹大笑。

……

“三弟妹。”

姜沁言回头,见是杨氏跟二爷翟封,大方一笑欠了欠身:“二哥,二嫂。”

翟封虚抬了抬手,并未说话。

“有些日子没见了,我这个做二嫂的失职,竟没问问三弟妹过得可好。”杨氏笑得温婉亲和,仿佛很关心她一样。

姜沁言看着杨氏虚伪的面容,微微一笑:“有劳三嫂挂念,沁言过得很好。”

杨氏点头说那就好,目光却想从姜沁言脸上找出破绽来。大抵是翟栩那院口风太紧,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竟没听到任何消息。她虽失望,倒也心里有数,翟栩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怎会轻易放过这个商户女子。

她家里的那些破事,还指望翟栩帮忙?

“折几只梅花罢了,让下人们出来就是,你何必亲自出来?”杨氏摸了摸她冰凉的手,有些心疼地责怪道。

姜沁言是寻个由头出来,今早从翟栩床上起来,两个人各自无言,很是尴尬。好在翟栩恢复了一贯的正经严肃,再不似昨夜一半孟浪,绝口不提昨晚的事。

她便也佯装冷静,可她身上还有他留的痕迹,脑子里不自觉就回想起那些画面,只觉得无地自容,这才说出来折几枝梅花。

裴谨川之前送过几次红梅,摆着确实好看,自从翟锦兰闹过以后,他再也没来过。

姜沁言笑道:“三爷整日闷在屋里,看花也能养养眼睛,我想着亲手折的更好。”

那副模样,看上去再恩爱不过。

杨氏忍下心中的怀疑,笑道:“弟妹果然不同,不像我们,都是木讷的,哪有这些个巧心思。”

言下之意就是姜沁言讨好卖俏,没有大家闺秀的作风。她听出来,只淡淡一笑。

翟封却突然开了口:“三弟的身子怎么样了,太医来看过,可好些了?”

姜沁言按着对外宣称的话道:“看过只说好了些,换了味药吃,可瞧着身子还是老样子,也下不了床。”

翟封点点头,正色道:“我去看看三弟吧。”

这个二哥跟翟栩往来很少,翟栩也没提过他,怎么这会子要去看望了。虽然不解,但不能拒绝,姜沁言笑着道:“二哥有心了。”

杨氏叹了口气,“我们二爷就是这样热心肠,早记挂着三弟的身体了。他啊,就是太忙。”

姜沁言陪着她说客套话。

进了里屋,翟栩正在看书,面上装出副惊讶的神色来:“二哥二嫂怎么得空来了?”

杨氏笑答道:“二爷早就要来看你,今天恰好碰见沁言,就一道来了。不闲我们吵吧?”

那次公爹婆母冒雪来了一趟,连翟栩屋子都没能进去,回去好一通骂,足足咒了翟栩好几天。

“怎会,翟栩怎是那不知好歹的。二哥二嫂快坐,咱们说说话。”翟栩客气地招呼人上茶。

姜沁言不做声响,将梅花插进木架上的空瓶子里。心里觉得奇怪,翟栩何时这般会招待人了,客气的简直不像他。

难不成是今日心情好?

翟栩看着她笑:“今日折的这两支好看。”

“这是三弟妹亲自折的,能不好看吗?三弟三弟妹果然夫妻情深啊。”杨氏故意试探。

翟封也有些羡慕,“究竟是新婚夫妇。”

翟栩笑道:“我身子不好,多亏她细心照顾。”

而后有些害羞的笑:

“明日是她的生辰,我想好好摆一桌犒劳她。哥哥嫂嫂若是赏脸,也来喝一杯,一起闹一闹。”

姜沁言皱眉,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却见翟栩笑容幸福。

翟封点头,还未说话,杨氏便质疑道:“明日?她生辰不是早过了,她娘家……”

杨氏陡然住了嘴,心里顿时慌乱不堪,心虚地攥紧手里的帕子。

翟栩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消了下去,冷戾地看着杨氏:“二嫂,沁言生辰是什么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倒清楚得很。”

姜沁言这才明白他的意图,翟栩一反常态,就是为了套话。

翟封也瞧出了,他看了眼杨氏,又看了眼翟栩,有些尴尬地问:“出什么事了?”

翟栩冷笑:“二哥还不知道吧,前几日,我岳父给我写了封信。沁言阿娘托人另给她写了一封,两封信是分开送的。可不知怎的,这两封信在一个信封里,她们母女俩的私房话都让我给瞧见了。”

这话半真半假,但并不影响什么,杨氏万万不会在这个时候揭穿他。

翟栩顺着翟封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杨氏,冷然道:“我本还想,不知是哪位好心人,怕我漏看,将这信给我并在一起。听二嫂方才的话,是二嫂了?”

翟封本是来探看,想知道翟栩的身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好有个准备。谁知道惹出这么个破事来,顿时觉得脸没地方放,对杨氏大吼:“私拆信件,你干的好事。”

杨氏再笑不出来,脸色苍白,双腿轻轻发抖,却嘴硬道:“无凭无据,三弟凭什么赖道我头上。姜家来的信有什么看头,我何必厚着脸皮去偷看?”

“无凭无据?”翟栩诧异道:“二嫂以为,无凭无据我会拿话套你?不过是顾着二哥的面子,我不愿让人知道长信侯府的二夫人,是个爱窥人私事的妇人。”

翟封随其父亲,素来最重脸面,被翟栩说的无地自容,便厌恶地瞪了杨氏一眼,跟翟栩道:“妇人家,让三弟见笑了。”

杨氏想再辩驳两句,却被翟封示意她少丢人的目光斥住,只好看着委屈地哭了起来。

翟栩没有说话,姜沁言站出来圆场道:“本就是桩小事,我跟三爷只想弄清楚是谁,不值得伤了情面。”

她对哭着的杨氏淡淡笑道:“只希望嫂嫂日后高抬贵手,我姜家虽是小门户,也不喜欢被人这样动手脚。”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本宫的驸马疯了》求预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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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的驸马乃异姓王齐献枝,成亲两年琴瑟和鸣、好不恩爱。

只知情的人知道:王爷另有所爱,就差迎娶进门;长公主风流快活,正准备选面首。

两人约定,在外戏要做足,私下互不干扰。

原本日子很是自在,忽然有一天,王爷变了个人,各种吃醋、黏人、撒泼打滚。

——小剧场——

红纱帐中,热潮翻涌,一切平息后。

长公主闭着眼:“这是什么意思,惩罚本宫没给你心上人好颜色看?”

王爷从后搂她:“殿下把这当初惩罚?”

她声音妩媚:“你我成亲两年,这是王爷第二次上本宫的床。”

他闷声想,以后还有一百次,一万次,无数次!

既然重生回来,他不会再瞎,亏欠他的他不会放过,他的良人他亦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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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除夕

一晃到了年下, 长信侯府的新年不同于姜家,可谓笙歌聒耳, 锦绣盈眸。阖府换了门神, 联对, 挂牌,新添了桃符, 四下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平日里各房再怎么各过各的, 貌合神离,除夕夜的合欢宴都是一定要聚在一起吃饭的。姜沁言怕翟栩受寒熬不住, 原想自己去, 把翟栩留在房里, 她早些回来就是。

可翟栩偏说想吃团圆饭,想出去看看烟火, 他素来是个好清静的人, 这话说的姜沁言一点也不信。却拗不过他,于是给他准备了轮椅,推他出了门。

男东女西分席归坐,佳肴满桌, 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厅里热闹而有序,主子下人们都打扮的花团锦簇。

一家人对翟栩的出席, 都表现的有些惊讶, 看见他的轮椅和腿上的厚毯子,心里暗暗唏嘘。

堂堂侯府三公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 有朝一日竟也不得不矮人一截。

侯爷翟期想不得那么多,见翟栩肯来吃团圆饭,早已喜不自胜。他高兴地大步迎过去,让姜沁言去入席,自己推了翟栩到桌边。

三老爷端着个架子,儿子翟封给了他个眼神后,他才随意问候了两句,以示长辈关怀。

四老爷只是应景地笑笑,连客套话都没说,自顾自倒了杯酒,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裴谨川心情不错,调笑着道:“坐着轮椅也来吃团圆饭,三哥好兴致,身子可大好了?”

翟栩不冷不淡回了句:“老样子。”

那天翟锦兰去闹过后,翟栩当即就派了求玉去传话,让裴谨川先把自己的烂摊子收拾好,再操心别人的事,省得四处害人。

裴谨川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年底太忙,有段日子没去烦翟栩。

他听了撇撇嘴,顾忌着翟期在,才没说出什么嘴欠的话,只客气道,“养身子急不得,三哥迟早是能走的。”

翟栩理都没理他。

翟期笑了笑:“咱们先喝一杯,过一会吃起来再聊不迟。”

在场的只翟期知道,翟栩身子恢复的很好,哪里是老样子,几个月前他还病的话都没力气说呢。

陶太医留下的那个何神医,虽说不是正经郎中,瞧着不大靠谱,医术却极高明。

翟期听田氏听姜沁言说的,何鹊佗在府上住的那几天,看似无所事事,其实大有本事。施了几次针,做了几次药膳,还指点了她按腿,果然,翟栩这几天已能在屋子里随意走动了。

翟期知道弟弟的性子,不爱张扬,事不做成半句话也不肯讲。眼下他还未好全,便一点儿都不让对外说,翟期只好顺着他的意。

男人那边,哪怕心里再多隔阂,也说不了许多话,吃菜喝酒也就马马虎虎过去了。女眷这桌可就热闹了,姜沁言早有预料,紧挨着田氏而坐。

她还记得第一次家宴吃饭时,紧张的连话都不知回什么,又不好拒绝,被灌酒至醉也不敢多说一句。但这几个月过招下来,三方四房的什么样,她心里早有了数。

加上翟栩曾跟她说过,她若退让太多,反是让人打他的脸。来的路上,翟栩更是再三交代,这个家里无需她隐忍。

“三婶上回被你拦回去,心里有气,想必没有什么好听的话。四婶装惯了菩萨,在桌上不会刁难你,但你也不得不防她绵里藏针的伎俩。二嫂上回被咱们当面拆穿,后来她解释说是个误会,给你道了歉,咱们才给她跟二哥台阶下。她没脸说什么,添油加醋的心情也没有。翟锦兰跟裴谨川还在闹,瞧着好不了了,又被我训斥过一次,你可别让着她,会吃亏。”

姜沁言安静听完,边推

着轮椅,边敛眉担忧:“怎么才几个月,我把两房的人都得罪了。”

“不是你,是咱们俩。”翟栩嗤笑出声:“若你与她们相处的好,我才害怕呢。贤惠温柔如大嫂,也常常被那两房气的吃不下饭。”

“所为何事?”

“前两日各大酒楼和勾栏瓦舍上门来催账,这一年三叔又没少糟蹋钱,我大哥一如既往,问都不问一口还上了。我要是大嫂,有这么一个仁孝的夫君,我也吃不下饭”

姜沁言乍舌,“三老爷一把年纪了,怎好让晚辈替他还风流债。”

“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年纪再大也是个纨绔。”翟栩左手拿着手炉,右手掖了掖腿上的绒毯,“由此可见,是他们指着咱们这房吃饭,长辈又如何,你怕他们做什么。就算你得罪了谁,有我给你撑腰,谁敢动你。”

姜沁言有翟栩护着,他只跟她隔了道帘子,心里很是踏实。

果不其然,三老夫人清清喉咙,说话语气酸溜溜的让人难受:“三哥儿生起病来,那房里连人都不让进,咱们这些长辈到门口了都见不得人。他这个目中无人的性子,今夜肯来吃这顿饭,倒算是施恩了。”

姜沁言不置可否,微微笑着应付:“三爷身子确实尚没恢复好,下床都吃力。本想让他留在屋里,他偏说想与长辈们吃顿饭,尽尽孝心。”

四老夫人慈和地笑笑:“这便是了,合欢家宴岂有缺席之礼。我瞧着栩哥儿精神头不错,该是你照顾的好,你有功了。”

翟锦兰冷哼一声,想到之前的事,剜了姜沁言一眼:“三哥今晚哪算什么精神头好,精神好的时候,四婶没见过呢。”

姜沁言假装没听见她说的话,只回四老夫人道:“三爷精神好,那是大嫂请的大夫好,大夫配的药好,我哪里出了什么力。”

田氏忙笑道:“你这个功臣可别谦虚,四婶夸你,你应了就是。”

“可不是功臣嘛,”翟锦兰见田氏那般捧姜沁言,插嘴道:“外面都说呢,三嫂走了运,让冲喜这事都变得可信了。”

田氏冷淡地笑看她一眼。

四老夫人点头道:“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娘家有个侄子,自小体弱多病。我看也得找人算一卦,娶个能冲喜的媳妇,门当户对什么的且不说,只要身子骨好起来,比什么都强。沁言,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姜沁言细心地给侄女翟月心夹了筷菜,闻言淡淡道:“四婶的家事,沁言还年轻,不便插嘴。”

四老夫人笑着转开话题:“你虽还年轻,但若明年能给府里添一个胖小子,给月心作伴就再好不过了。”

姜沁言闻言略有羞色地低了头,这话她哪里好意思接,谁会相信,她跟翟栩尚未到那一步。就连田氏也不再问,心里早以为他们圆了房。

田氏听了倒是喜上眉梢,低头问翟月心:“心儿,想不想要个弟弟?”

翟月心偏头想了想,用稚嫩地声音说:“可以先要个妹妹吗?妹妹可爱。”

田氏笑的更欢,搂她在怀里,轻声哄道:“你下回求求你三婶婶,看她答不答应。”

一聊到孩子,田氏开心了,三老夫人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下来。她不悦地看杨氏一眼,自己这个千挑万选的媳妇,一两年了也没能给儿子添个一男半女,实在是不争气。又见她今晚丢了魂似的木讷,一句话都不说,更加瞧不上眼。

饭吃完翟栩就以身体不适为由,让姜沁言推他回去,其余人留下

来守岁。

是夜,烟火满城,鞭炮声不断,四下挂着大明角灯,高照满府,一夜人声嘈杂。

姜沁言却跟翟栩在屋里闹了别扭。

翟栩坐在她的小床上,腿一伸就占了半张床,“床太小了,睡着不舒服。”

“舒服的,”姜沁言柔声巧笑送客道:“您回去睡吧,不早了。”

翟栩不动,定定看着她,“你忘了,上回你喝醉了,跟我说要睡大床,我也答应你了。”

她怎么是忘了,她是压根不晓得这回事,偏他一本正经。

姜沁言声音弱弱的:“都说了是喝醉了,不算数。”

翟栩见她油盐不进,气的站起来踱步,“不管喝不喝醉,妻子陪丈夫在一张床上睡觉,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这几夜为何推辞,又不是没睡过。”

姜沁言红着脸默了默,不敢说她觉得一个人睡更自在,两个人睡太麻烦了……

翟栩弯腰问:“身子还是不舒服?你放心,我什么也不做,我也困得很,上床就睡。”

“既然困,为何一定要我去?”

“我一个人睡觉害怕。”翟栩面不改色。

从前也没听他说怕,他一个大男人,山上茅草屋都一个人睡过的。

“害怕就多点盏灯。”

翟栩脸色冷下去,袖子一甩,“子时了,新年第一天你就这么搪塞我,罢了,我不用你!”

姜沁言看他发火哪敢再不从,乖乖跟了过去,心道翟栩的脾气越来越坏了,从前她还说他喜怒不行与色。

现在,她发现她真的错了。

熄灯,躺下,无话。

就在姜沁言无暇多想,快要睡着时,翟栩突然翻了个身,凑到她耳边:“听说月心想先要个妹妹是吗?”

姜沁言心里慌乱,费力睁开眼睛,打了个小哈欠:“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你睡吧。”翟栩看她实在累,拍了拍她哄她闭上眼睛,又不甘心添了句:“我这个做叔叔,很疼侄女,什么都应,你知道吗?”

“嗯……”姜沁言梦呓般。

翟栩在极暗的光线里,贪婪盯着她看,等她均匀的呼吸声传出来,才沉溺又无奈地说:“嗯什么嗯,小没良心的。”

连跟他睡一张床都推三阻四,他好言相劝了几天都不行,更别说做别的了。翟栩舍不得逼她,除了上次差点失控以外,他已想好了,要等她心甘情愿。

他将睡着的姑娘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背,在她额头上吻了下,才笑着闭上眼睛睡觉。

屋外烟火不时划破冬日天际,照进来一片亮光,依稀看得见床上两个拥在一起的影子。

岁月安然,莫不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看到评论觉得好幸福……虽然我是个拖延症晚期,更的有点慢,但是老子爱你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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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的驸马乃异姓王齐献枝,成亲两年琴瑟和鸣、好不恩爱。

只知情的人知道:王爷另有所爱,就差迎娶进门;长公主风流快活,正准备选面首。

两人约定,在外戏要做足,私下互不干扰。

原本日子很是自在,忽然有一天,王爷变了个人,各种吃醋、黏人、撒泼打滚。

——小剧场——

红纱帐中,热潮翻涌,一切平息后。

长公主闭着眼:“这是什么意思,惩罚本宫

没给你心上人好颜色看?”

王爷从后搂她:“殿下把这当初惩罚?”

她声音妩媚:“你我成亲两年,这是王爷第二次上本宫的床。”

他闷声想,以后还有一百次,一万次,无数次!

既然重生回来,他不会再瞎,亏欠他的他不会放过,他的良人他亦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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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逃难

年后, 各房忙着赴宴、吃酒、回请,戏班子在园里唱了几日。

姜沁言不得不出去见人, 乖巧地跟在田氏身边, 学着如何答话、招呼。

多数人这是头一回见姜沁言, 对这冲喜的三夫人颇感兴趣。一个个人精似的,见田氏疼这弟媳, 便对姜沁言的品貌、做派夸不绝口。

姜沁言知道, 私下里这些人不是说她飞上枝头,就是可怜她在翟家没地位。刚开始被打量、议论还会不舒服, 渐渐就习以为常, 横竖那些人只能在背后嚼舌根, 碍不着她的事。

说就说吧。

在家中最忙碌时,却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起源是裴谨川跟同僚们玩, 应邀去了挽红坊——宴京城有名的青楼。这事本不算什么, 男客们不知怎么聊到,后来玩笑话传到了翟锦兰耳中。

翟锦兰怒不可遏,她从前不允裴谨川去那种地方,他也一向听话, 她还以为他真是个君子。没想到别的本事没有,这种事学得倒快。

架也吵了, 错也认了, 裴谨川却铁石心肠不回头,他满脸厌倦:“既知没结果,我配不上你, 你亦不拿我当回事,作何多此一举?你不过是喜欢我像狗一样围着你转,听之任之,如今我不愿意了也不成?”

翟锦兰越想越气,装作无所谓地讽刺道:“公子哥们都爱往烟花之地去,也没有什么,就算他是我长信侯府养的一条狗,也不能拦着他啊。”

在场听到的人都乐笑了。

田氏忙打圆场道:“他们小孩子家,平日里总是乱说话,还当好玩呢,诸位可别当真。”

这事就暂时过去了。

下午送了客,翟期隐去脸上的笑,拂袖回到厅上,才叫人将翟锦兰喊来。他素来温和良善的脸上泛青,以至于看上去稍许阴沉:“谁教你的?”

“大哥问的是什么?”翟锦兰少见翟期如此,心虚地低声反问了句。

翟期脸色未变,只提高声音:“我问你,谁教你的那些混账话?便是婢子奴才,也是正儿八经雇来的,是人。你把你裴哥哥,一个与你一同长大的人比作狗,好大的口气!”

“不过是句玩笑话。”翟锦兰心觉小题大做,绞着帕子嘟囔了句。

翟期面色严厉:“玩笑话,你当人家笑的是谨川?人家笑的是你一个姑娘家刻薄尖酸。我不管你名声传出去如何,我管的是翟家,今日你当众说的话,旁人会怎么想?人家以为我长信侯府,对待恩人的儿子,竟是这般刁难!糊涂!”

在老侯爷的教诲下,翟期自小就知道,他们侯府欠了裴家,任凭多少财物都偿还不清。侯府大房战死沙场,这才轮到二房袭爵,老侯爷比谁都明白,什么都不如活着强。荣华富贵皆是过眼云烟。

哪怕翟期再疼自己亲弟弟,每每翟栩跟裴谨川有争执时,他也同父亲一样,不问缘由地偏着裴谨川。

父亲临死前,托付给他的人里,除了翟栩和三房四房的叔父,便是裴谨川。

“翟栩有什么,他就得有什么,你一定要做到。千万不可委屈川儿,别让我下去,见到恩人抬不起头。”

父亲临终嘱咐尤在耳边,翟期一日不敢忘,岂能容他人践踏。他知道这个堂妹被三叔三婶宠的跋扈骄横,说出这种话也不足为奇。

可她私下说,翟期尚能睁只眼闭只眼,今日竟让许多人听了去。虽不是什么大事,可翟期若不管,那就是他的错,不仅寒了谨川的心,也让有心之人看了笑话。

到底是同胞兄弟,翟期发起脾气跟翟栩很有几分相似。翟锦兰不敢说话,只暗道自己倒霉,不痛快时随口说的话,哪里顾得上那么

多。

现在想想也觉得甚是不妥,贬低了自己家人不说,名声确实不好听。

想到从前翟栩跟裴谨川打架,翟期都只狠狠罚翟栩,她有些忐忑……不会的,只要爹娘过来说说情,大哥最是孝顺,绝不会多骂她一句。

……

后面的细节,翟栩也懒得听了,反正最后结果是,翟锦兰成为又一个因裴谨川,而被罚去跪祠堂的人。

翟栩借此跟姜沁言道:“瞧瞧,他又害人了,你要记得,离他远些。”

昨天裴谨川送了两盒糕点过来,说是万喜斋时新,孝敬三哥三嫂。

姜沁言夸了句“好吃”,翟栩气的暗里啐了裴谨川好几口。

又听说三老夫人跑去闹翟期,软硬兼施,一向顺从的翟期竟没有妥协。

最后三老夫人指着他鼻子说,“你何必为了一个外人,伤了咱们一家人的情分。”

翟期面色恭敬,弯着腰道:“父亲既收了谨川做义子,谨川就是我翟家的人,外人是什么话?”

“他终究是姓裴!”

“侄儿只知道,从前阿栩乱说话,父亲就是这么罚的。如今锦兰口无遮拦,照样该如此,三婶不必再求情。”

三老夫人没想到对她言听计从的侄儿,这次竟油盐不进。她心疼女儿,又接连去了田氏、翟栩处闹,指着他们去说情,好像翟期要杀了她宝贝女儿一样。

翟栩跟姜沁言吃晚膳时,三老夫人闯了进来,又哭又闹,逼着翟栩去劝翟期。

“你妹妹跪在那没有人管,你们两口子却在这里吃饭谈笑。你们良心怎么安?”

翟栩神色自若地按住姜沁言,夹了筷子菜到她碗里。

“三婶,大哥罚她是为她好,这是替您分忧。您若不放心,多派人送些吃食,在外陪着就是。侄儿当年一跪一天,三叔不还说玉不琢不成器嘛。”

“你是个小子,你皮糙肉厚的怕什么。锦兰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若被关一晚上,她怎么受得了。我可怜的女儿啊……”

三老夫人哭的像上坟似的,姜沁言哪里还有胃口,放下筷子,看了翟栩一眼。

翟栩笑问:“怎么不吃了,这鱼烧的不合你意?”

一个大活人杵在这里哭,谁能吃的下去。见他装傻,姜沁言从桌布下伸手过去,拽了拽他的袖口。

翟栩反握住她,一本正经地又摸又搓,往自己大腿上放。姜沁言挣脱不开,又怕三老夫人看出异样,急得瞪他。

三老夫人哭了半天没人理睬,悻悻地住了口。见他们夫妻俩吃着饭还眉来眼去,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破口骂他们“没规矩”“不知廉耻”。

翟栩脸色沉下来,阴冷地瞧了她眼,松开姜沁言的手,缓缓起身。

三老夫人被他盯得不自在,仍梗着脖子道:“你到底去不去劝你哥哥?”

“三婶……”话说一半,翟栩脸色一变,骤然倒在了地上,抱着头:“啊——我的头好疼。”

姜沁言以为他要站起来吵架,跟着起身要拦,却被他吓一跳。

她灵光一闪,忙不迭地去扶他,愁容满面:“三爷您别吓我,怎么又头疼了?我这就扶你去躺下。”

一时间拿药的拿药,请大夫的请大夫,忙做一团,谁也顾不上三老夫人。

三老夫人听着翟栩的喊疼声,惴惴不安,心知不能再留。万一翟栩真出个什么事,还赖在她头

上了。

又疑他装模作样,心有不甘,站在里屋外大声道:“我现在去找你大哥,明天我的锦兰还没出来,我就再来。你这个做哥哥的休想袖手旁观。”

人走后,翟栩霎那恢复正常,拉着姜沁言坐在床边,“她亲儿子翟封都拉不下脸去求情,却来逼我。”

“你把我吓坏了。”姜沁言嗔怪,偏头瞪了他眼,好在他叫的夸张,一听就知是演戏。

翟栩喜欢她瞪人的模样,眸里清澈明丽,撒娇似的,没有一点威慑力。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敢这样对他了。

他挑眉凑近她:“迫不得已。”

姜沁言往后躲了躲,“大哥今晚可会让翟锦兰出来?”

翟栩摇头,“大哥要么不生气,要么就不会留情。只跪几个时辰算什么,不痛不痒的白闹一场,不足以让她长记性。”

“那三婶明天真来闹,怎么办?”姜沁言算是怕了,总不能靠翟栩次次装病。

“咱们逃难去。”翟栩目光炯炯,一把抱住她,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我答应过你,回烟云镇。”

——

翟栩派求玉去田氏那里,说他被三房的吵的头疼,要出去散心。

田氏这里也是鸡飞狗跳,赞成地对翟期道:“大夫说过,三爷出去走走,心中郁结也可消些,对养病反而是好。”

翟期疲倦地点头,“不错,他身子虽好了,我瞧着还是病恹恹的。”

见他点头,田氏才问求玉:“可说了去哪?”

求玉回:“烟云镇。”

田氏有些惊讶:“他要陪沁言回娘家,一来一回不算近,身子撑的住吗?”

翟期捧着热茶喝了口:“沁言自嫁进来就没回过家,阿栩如此安排,才是正经规矩,不至被人说我们苛待。左右是坐马车,轮椅备下,用不着他走。”

“也是。”田氏面带喜色:“咱们三弟从前不愿意,现在是真疼媳妇。”

翟期捏着眉心,将烦闷的情绪克制得很好,淡淡一笑:“他知好歹。”

田氏当夜备了礼,安置好马车及随行的人。第二日清晨,看着马车走远,她摇头叹了口气,“他们小两口想逃就逃,了无牵挂,我是享不成这福了。”

贴身女使其芳道:“大小姐跪了一夜,想也是够了,侯爷这回真铁了心要罚?”

田氏往内院走,低声道:“不是侯爷铁了心,是他们闹错了人,我跟三爷求情说话都没有用。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谨川已经知道,他不说话,侯爷就不会松口。”

“若川公子一直不理睬呢?”

田氏想了想,无奈地笑道:“谨川不会的。”

她忽然脚下一顿,压低声音,“今日姑母要登门,你说,老三是不是在躲?”

他哪里是怕三婶闹。

其芳顿时恍然大悟:“恐怕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诸恶莫作”“沉迷仙女”“熊熊殿”“流年”等等等等的营养液,总是忘记感谢,比心心。

第31章 花言巧语

连着几日放晴, 清早的金色光辉驱散正月里的寒雾和冷气。郊外的暖光中,一辆华贵雅致的马车辘辘驶过。哪怕是平民百姓, 仅看马车上的雕纹和帷饰, 就知是宴京城里的显赫人家。

出城后人家稀少, 方才街道上的喧闹瞬间消失在耳畔,除了车轮转动声, 就是偶尔几声孤独的鸟雀鸣叫。出嫁几个月后, 姜沁言才从那朱门高墙中出来,用翟栩的话是“逃难”。

此刻她只觉得, 郊外的空气和静谧都让她更有归属感, 她终究还是个普通人。侯府锦衣玉食的生活, 就好像做的一场梦一样,若不是看见身边真真切切的翟栩, 她真要掐自己一把确认才行。

离烟云镇越是近, 她越是知道什么叫近乡情怯。她迫不及待地想见阿娘,让阿娘看看自己;同时,又害怕回到那个家,害怕见到那些嘴脸, 那里承载了她所有不好的记忆。

还好,他陪着她。

翟栩稍稍拨开寸许厚帘子, 入眼之处空旷静谧, 背光处仍有积雪。四下萧条一片,若是文人骚客见了,一定无端生出惆怅, 舞文弄墨起来。

他瞧得兴致高昂,岂止是姜沁言放松,翟栩何尝不是被困到今日。上一回出来还是去年仲春,他被何鹊佗缠的没办法,上山替他采药,遇见了她。

他看了好一会,姜沁言怕他着凉,牵过他因掀帘子被吹凉的手,递过去一个手炉。再自然不过地唠叨:“外面风大,你别冻着。”

翟栩手被她拉过去时愣了一下,随即心中窃喜,被她这么管,他竟甘之如饴。他忍不住眉眼上扬,笑了笑,为掩饰失态似的,开口问:“你出嫁那天走的也是这条路吧?”

姜沁言偏着头,仔细回忆了下,摇头道:“不知道,我当时哪里留意走什么路啊。”

“是了,女儿家在花轿上,都是想心事的。”翟栩温柔地看她,“那时候害怕?”

当然,怕过得不好,怕夫家嫌弃,怕……太快守寡。

姜沁言点了点头,浅浅地笑:“心里有些慌,不知道以后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翟栩闻言很得意似的,翘着二郎腿靠在车壁上:“这不回了,还有我陪着。”

“是啊。”姜沁言眉眼弯弯:“所幸你要逃难,我沾了光。”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很是感激。翟栩身子初愈,就兑现了曾经诺言。从前翟栩跟她许诺时,她已然很欣喜,虽早早盼着这一天,却不敢表露,没想过他竟亲自作陪。

翟栩听了,笑容转的淡淡的,确实是逃难,逃的何止是翟锦兰惹出的烂摊子。

他曾有过一段掏心掏肺的时光,还好,及时止损。

他不想瞒她,可他们的感情还未稳定,她还没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喜欢上他。在一切皆未明朗之时,若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出现,只会让她胡思乱想。

为了那些人,不值当。

许是翟栩忽然沉默下来,又许是姜沁言今日心情太愉悦,她静了一会,破天荒地跟翟栩表露了心意:“三爷,沁言常常感恩,上天让我遇见的是你。我已知足了。”

翟栩一怔,心里无数道暖流划过,那感觉就像看到一直照顾的海棠,终于长出了花骨朵一般。他按捺住情绪,悠然道:“这就知足了?往后日子还长呢。”

姜沁言终究是贪心,犹豫了下,忍不住问他:“往后还能如此吗?”

“往后咱们会比现在更好。”翟栩的手被手炉暖的发烫,一面朝她笑,一面将手贴在了她的脸上。

姜沁言脸上暖暖的,翟栩身子好起来后,很爱同她笑,笑起来真好看。

“为

什么?”她顺口问了句。

翟栩诧异地看她一眼,好像纳闷她何出此言一样,皱皱眉道:“咱们成了亲,我不对你好对谁好,自然要相互照顾的。你对我这般细心照看,难道不是因为我是你夫君的缘故?”

翟栩动了小心思,拿话套她,其实想听她说一句“不是”。结果他单纯年轻的夫人,只点点头,笑着说:“是这样。”

翟栩胸口一闷,深觉任重而道远。

姜沁言乍听翟栩的这番话,很是高兴。翟栩不嫌弃她出身,哪怕他已经好了起来,也愿意承认她是他的妻子,愿意对她好。

可高兴之后,姜沁言又生出些莫名的沮丧来,忍不住想,难道他对她好,跟她这个人没什么关系,只是因为他们成了亲。

若嫁他的是别人,他也一样对人家好。

可也没错,男人善待自己的妻子,本就很难得了,她难道还有什么不满?何况自己对他好,也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夫君,既然如此,沮丧些什么呢?

姜沁言极力地反思自己。

翟栩拉过她的手,身子倾向她那边,语气带着商量,“我今日觉得腿上很有力气,过一会到你家,我想自己走。”

“不成,”姜沁言听完毫不犹豫,一口拒绝:“大嫂交代了,你得坐轮椅。”

“大嫂素来小心,她的话固然有理,你也不必全听。”翟栩试图争取,他是她丈夫,哪有妻子不听丈夫话,听嫂子话的。

姜沁言摇头:“你在家里都只在屋里,那才几步路。这是你头一回出来,我不放心你自己走。万一劳损过度,岂不是白休养了许久。”

翟栩无奈,不过是走几步路而已,有什么好劳损过度的,这简直把他看成废人了。

他幽幽地想,难怪晚上睡觉,也不大肯让他胡闹,总是说:“等你身子好全了。”

翟栩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装病装过头,把自由和权利都给搭了进去。导致第一回陪媳妇回娘家,他堂堂侯府公子,居然离不了轮椅。

翟栩尤不死心,循循善诱道:“我若感觉累了,找个地方坐就是,你们姜家连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你细想想,见旁人就罢了,可今日是我头一回见你阿娘,她看我坐在轮椅上,以为我是个废人,难免会替你委屈。”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翟栩的心思向来细腻,这是多虑了。只要她在夫家无人欺负,衣食无忧,阿娘就很知足了,怎么会对翟栩挑三拣四呢。更别说翟栩哪怕坐在轮椅上,看上去也是不输人的英朗,阿娘见了必定高兴。

她柔声劝道:“你放心,我阿娘不会替我委屈的,她自己身子也一向不好,只怕怜惜你还来不及。你今日肯陪我回家,人看着又健朗,哪怕腿脚不能多走,她也一定高兴坏了。”

她的话句句在理,让人安心,翟栩被她堵的无话可说。他于是安静了一会,在姜沁言以为他妥协了后,翟栩沉声执着地说了句:“我想自己走。”

姜沁言不了解他今天怎么了,他从来不是逞强的人,在家里都绝不肯走到院子外去。

她认真看着他的倔强的脸侧,他的剑眉浓长,脸廓分明,此时唇齿微抿,是她少见的坚持,以及少见的不冷静。

那表情,就像跟她闹别扭的那段时间……她想到了。

姜沁言轻轻喊了声:“三爷。”

翟栩张了张嘴,想起什么,故意偏着脸不回。

“三公子。”声音婉转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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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 翟栩干脆闭上眼睛。

姜沁言认输,知道他什么意思,干脆利落地按他想听的喊了句:“翟栩。”

她说话声音柔柔软软的,夜里若跟她谈心,听着听着就会想睡觉的。唯有喊他名字的时候,清脆响亮,他听过一遍,就想天天听了。

翟栩嘴角一勾,睁开眼睛:“干嘛?”

姜沁言盯着他的眼睛,本想问他,是不是出于自尊,不肯让程沣看见。她知道他还在介意,姜沁言后来跟听语、素儿坦白了信件这事,得出的结论是,是个男人都会生气。

只怕问出口,他不会承认还反而生气。

姜沁言不愿意惹他不高兴,把话忍了回去,她轻抿了抿嘴,笑说:“夫君一表人才,本就让人不敢见之惭愧了,纵然暂时不便多走,也不输人分毫。等你好了,你不想走都不成,今日让我推着你吧,好吗?”

她眸子潋滟如秋水,微翘的长睫毛颤随着笑颤动,任凭什么样的男人看了,也不能不顺着她的。

这姑娘学坏了,为了让他乖乖坐轮椅,竟学会了用花言巧语哄人。

心里十分高兴,面上只显露出五分,淡淡的叹气:“好吧,听你的。”

到烟云镇时已是巳时末了,做饭早的人家,已经升起了炊烟。镇子上不比宴京城繁华,倒也算人烟稠密,好一派热闹。

马车在姜家宅子外停下时,姜继兴已提前收到信,正在大门口等候。没有女婿女儿回来,老丈人站在外面迎接的道理,可他的女婿那是侯府公子,跪着迎接也不为过。

故而姜继兴反倒站出了自豪感,巴不得过往的人知道,他那侯府公子的女婿要上门了。

姜继兴一大早收了快马传来的信,夫妇俩立即就准备起来,得意是得意,也对新女婿这毫无预兆的上门感到不安。

按理该提前几天通知,如此匆忙,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本就是嫁女儿去冲喜的,姜继兴也知道翟三郎必是重病不起。更有甚者,还说这翟三郎命不久矣,活不过这个冬天。眼下虽并未听到坏消息,许是身子逐渐康复了,可也不至于这就能下床走动了吧?

纵然心中有再多疑虑,姜家上下还是热情招待这位贵客。

马车停稳,小厮模样的人立即跑过去,摆上马凳,将车里的男子扶下来。

翟栩衣着青色回纹外袍,外披着件纯白狐裘,头束银冠,腰间坠着一枚玉扣。一张脸淡漠俊朗,背直肩宽,气宇轩昂地下了车。

看到的人忍不住赞叹,好一个清贵的世家公子。

姜继兴跟夫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不可置信,这是那个病的快死了,不得不娶他女儿去冲喜的姑爷?

说他有病,谁会信。

翟栩下了车,看都没看眼前站着的人们,转过身,扶姜沁言下了车。见姜沁言出来,众人这才确定,果然是翟家三郎没错了。

姜沁言亦是狐裘广袖,金簪玉钗,哪里还是在家时粗衣无饰的五姑娘。姜夫人只是看了一眼,就生出了无限嫉妒来,一个贱婢的女儿,竟真飞上枝头了。

“姑爷、沁言,一路累了吧。”姜继兴快步上前迎接,“快里面坐着歇歇,喝口茶,宴席在准备了。”

“老爷,夫人。”面对姜继兴的热络,翟栩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

“父亲,母亲。”姜沁言欠身行了个礼。

“哎,快里面走。”

“爹爹稍等。”

姜沁言扶着翟栩,坐上求玉推来的轮椅,这才往里走。

姜继兴愣了愣,明明见翟栩脚步稳健

,怎么又要坐轮椅了,“姑爷身子还没大好?”

翟栩脸色冷淡:“哪有那么快。”

“是是,养病须得时间。”姜继兴谄媚道:“姑爷身子如此,还陪沁言回来,是沁言不懂事。”

“沁言想她母亲了,”翟栩顿了顿,声音冷漠地解释:“是明姨娘。”

“我也刚好想来拜见府上诸位。”

姜夫人尴尬地笑笑,趁机奉承道:“咱们虽是初见,也曾听过姑爷的名声,今日见了,真是人中龙凤。”

翟栩冷笑,“夫人过奖,我不及姜举兄弟,小小年纪就胆识过人。想必是老爷跟夫人家教甚好,若再过个几年,翟栩也帮不上忙了。”

姜继兴脸色一变,听出来话里的不高兴,忙道:“此事,还未来得及跟姑爷道谢。”

“老爷日理万机,哪里有这些功夫,翟栩理解。”

到了厅上,翟栩端了茶,侧着脸对姜沁言道:“你先去跟你阿娘说说话,我过一会过去。”

“好。”姜沁言行了礼,跟在场的长辈告退。

等人走了,翟栩不冷不淡地笑了一下,看了看周围,“哪位是程沣?”

“五姑爷。”程沣站了出来。

“去送信的一向都是你吧,”翟栩打量他一遍:“可惜我身体不好,没有请你吃过茶。”

“不敢。”程沣低头垂首。

“若下次再送信,就说我让你进去,直接进内院找我。我家里人多眼杂,难保有人误看了去,有些东西,会给沁言添麻烦。”

其他人没听出来这话什么意思,只当翟栩客气,程沣却听的冷汗涔涔下。难不成自己一时冲动,写的东西害了五姑娘?

“是。”

翟栩放下茶盏:“我先去看看沁言阿娘。”

“好,那等宴席开了,我再去请姑爷。”姜继兴笑着。

翟栩被求玉推出外厅,脸上的笑一瞬间隐去,觉得十分疲惫,“咱们去见见正经上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有点多,本来是想一次性赶完榜单的,但是差了几十字……拖延症害死人!

第32章 隐疾

知道女儿女婿要回来, 自入冬来就卧床难起, 精神不济的明姨娘,今日格外高兴,拖着病体下了床。

虽并无几件首饰, 服侍她的吴妈妈也替她仔细梳洗打扮了一番,她收拾的整齐干净, 好让姜沁言看了心里舒服。

至于姑爷,明姨娘是不奢求见的, 堂堂侯爵公子, 岂会来这穷酸之处见她。

姜沁言一路脚步不慢, 进了屋, 见阿娘倚在窗边的矮榻上, 在教吴妈妈的孙女柳儿识字。

刚刚学到百家姓的“蒋沈韩杨”一句,柳儿对“蒋”字的笔画之多很是茫然,明姨娘轻声细语地笑,让她慢慢记,不着急。

姜沁言跟素儿都是明姨娘教的, 在这偏僻孤寂的小院子里, 姑娘家能学写字, 就算一件乐事了。

听到一直期待的动静, 明姨娘忙回头看, 脱口而出:“阿言。”

母女两人相顾了眼,话未说,明姨娘便红了眼睛, 眼泪像珠子一样往下掉。

姜沁言快步走过去,“阿娘,我回来了。”

柳儿喊了句“五姑娘”,就乖巧地退到一边去,琢磨着方才学的字。

明姨娘拉着女儿的手坐下,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确定她没瘦,反倒比在家时更水灵丰腴,这才彻底安心。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女儿是她的命,从未分别过这么久,做母亲的不知想了多少遍,才把人盼回来。

姜沁言是个不大爱哭的,此刻眼眶也泛起红来,一句话说不出。

吴妈妈见母女俩如此,停住拉着柳儿往外走的脚步,劝慰道:“姨娘,五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与她谈谈心才是。”

他们今日定会赶回去,吃了午饭后不消多时,便要动身。眼下不过这一会说话的功夫,若是只哭,岂不是白白浪费,明姨娘于是极力克制住情绪。

姜沁言掏出丝帕,轻柔地替母亲擦干眼泪,声音哽咽:“女儿不孝,一回来就惹阿娘哭。”

“我是高兴的。”明姨娘不想惹哭女儿,拍了拍矮榻,“你瞧阿娘今天都能起来了。”

姜沁言将她腿上的薄被盖好,“阿娘该多起来坐坐,精神也能足些。”

“我晓得。”明姨娘看了看门外:“素儿呢,没跟着回来?”

“我允她去看她的小姊妹了,过一会便来,咱们先说着话。”

“你们俩一切可好?虽说你信里写的美满,可为娘又不是不知道,小门小户尚且不安宁,高门大户里哪有那样的好事情。”

明姨娘是过来人,生怕女儿受委屈。偏偏她知道自己是个无能的,自小到大,女儿不知道独自吞下去多少委屈。

姜沁言却以为,姜府人情淡漠,不代表侯府凶恶,几乎是一切顺心,可见与门户无关。侯府里有爱护教诲她的大嫂,纵有磕碰之处,也有翟栩替她出头。而在姜府,她就是喊破喉咙哭,也无人问津。

明白阿娘不肯信,姜沁言没有过多解释,只说一句:“阿娘不用替我担忧,您想想,若我过得不好,怎会有三公子陪着回来这一趟。”

只这一句,足以安人心。

明姨娘还是有些忐忑,“是姑爷要陪的,还是你提的?”

这是两个差别,她希望女儿得到姑爷的疼爱,而不是腆着脸求来的回家。

“我哪敢对他提什么,您未免将我想的太贪心了。”姜沁言摇摇头,轻声笑道:“早前三公子便答应我,年后允我回来看您。我没料到他身子好的这样快,恰逢他想出来,便陪我一起。”

“姑爷虽是侯府公子,却如此善解人意,听着比你哥哥弟弟这样的少爷还强。”明姨娘心里欢

喜,盯着女儿的眼睛探问:“想必他很喜欢你?”

从上次派人回来送信便可见端倪,那小厮对她格外恭敬讨好,又带来那些东西,都说是姑爷的吩咐。

这次竟是亲自陪她回家,姜沁言说的云淡风轻,好像是简简单单的事情一般。明姨娘却知道,一个男人若肯上心,那必是在意的。

很喜欢?姜沁言答不上来,他确实对她极好,却未曾说过喜欢她。也许只因为她恰好是他的妻子,在他最艰难时,嫁给了他。

于是她柔柔一笑,移开话题,“三公子确实良善,待人很好。”

明姨娘只当她害羞,又问:“姑爷可是身子好全了?”

姜沁言摇头,“宫里的太医说没什么大问题,他的病来的怪,走的也怪,我未敢多问。如今身子没什么,只是精力尚有不足,走不得远路,故而今日还带了轮椅来。”

明姨娘轻叹了口气,一张容颜艳丽却已染风霜的脸上,挂了丝愁容。

“说句不敬的,我原以为姑爷是好不了,才来咱们这样的人家求亲,可那亦是咱们家高攀许多。你想过没有,如今他身子好了,可会嫌弃你?若他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呢?”

姜沁言轻轻点了点头,她有胡思乱想过这些,可她却不知怎么回答。她心里有感觉,翟栩不会是那种人,他不会那样对她。

哪怕她是个没有自信的姑娘,却莫名其妙相信翟栩。

明姨娘见她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凑过去咬着耳朵细声问:“姑爷身子还未好透,可影响房事?”

把姜沁言说红了脸,明姨娘也不是个老道的,何尝不害臊,可这些话不得不说:“阿言,女人凭子嗣立足。哪怕日后姑爷嫌弃你出身低,或是新鲜劲过去,你若膝下有个一儿半女,也就永远有个一席之地。”

“阿娘若没有你,我一个不能做活的废人,怎会这些年汤药没断过。虽说没丰衣足食,可到底能苟延残喘,将你养大成人。”

姜沁言静默了会,消化着明姨娘的话,声音放低:“我不知道可影响。”

那一次差点就水到渠成,却因为她的原因停了下来。这些天都睡在一张床上,他虽偶尔动手动脚,到底没像那日一样。她担心他的身子,又出于害羞,也未曾迎合过,便一直没有发生。

明姨娘一惊:“你跟姑爷还未圆房?”

姜沁言点点头。

明姨娘眉头微敛,嘴唇抿起来,与姜沁言紧张时的神情一般模样。“怎么会……是姑爷身子太弱,不便行房,还是他从未提出与你亲近?”

知道阿娘这是在替她担心,她如实回答:“他身子不算太差,又常与我亲近,只是未到那一步。”

“你们可是睡在一起?”

“嗯。”

睡在一起还未圆房,明姨娘揣测,姑爷恐怕是有什么隐疾。

明姨娘不敢笃定,只能交代女儿:“你记得,你既嫁过去,为你自己,为了姑爷,也是该开枝散叶的。好歹上些心?”

姜沁言应了一声“好” ,低眉垂目的,明姨娘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没。

不多时素儿回来了,又陪明姨娘说笑了会,素儿天真烂漫,在侯府里接触的人,看到的事反比姜沁言多。她把侯府说的像天堂一样,一些小事情在她看来也有趣好玩,把明姨娘逗得不住发笑。

主仆三人正在聊时,却见求玉推着翟栩来了院子。

翟栩气

宇轩昂,锦衣华服,虽在轮椅上,那股子气势却让人惊叹。

瞧着不像大病初愈,更不像有什么隐疾,明姨娘暗自驳了自己一把。

“三爷过来了。”姜沁言招呼了声,眼里闪着光。翟栩似笑非笑看了她眼,似是觉得她这话可笑。

明姨娘没想过翟栩会来,顿时手忙脚乱,撑着想站起来。

翟栩放缓脸色,抬手虚扶笑道:“翟栩来向岳母大人请安,您身子既欠安,就不必起来了,坐着就是。”

明姨娘更是惊慌,“我身份低微,当不得姑爷一声岳母。可惜姑爷来一趟,我这院里连茶叶都无,没法招待姑爷。”

她知道自己替女儿丢了脸。

“沁言阿娘便是翟栩阿娘,上人有什么当不得的,您严重了。”

翟栩自从看这小院,心情就低沉下去。姜家虽没什么家底,可他瞧着前院收拾的也还过得去,没料到这里却偏僻破落,家徒四壁。

这些年,她们母女俩竟就在这个小院子里,实在委屈了她。

翟栩轻轻地笑了笑:“岳母不必麻烦,我家里好茶叶不少,等回去,我就派人送一些来。”

明姨娘忙拒绝道:“姑爷别麻烦,我是不喝茶的。”

翟栩点点头,也不多客套,“听闻您腿脚不便,是像我一般不敢多走,怕耗精力;还是想走,走不得?”

“我这是老毛病,把我困在了屋里,我是想走腿使不上力,有时强撑走两步,都累了要出一身的汗。夏日还好,冬天更是连骨头里都疼。”

翟栩若有所思:“这是伤到筋骨了。”

姜沁言小心地问:“不知何神医可能治好?”

翟栩胸有成竹对她道:“不成问题,只是要等一段时日。他得了闲,才能静下心来为你阿娘调养。”

明姨娘不可思议地看看两人,还以为听错了,才发现果然是在说她。

“替我治腿?我的腿已经这样了,喝药也没用,治不好,你们别费心。何况我在这家中,不好喊外面大夫来,只怕招人妒恨,姑爷有这份心就好。”

姜沁言听了难受,深知阿娘说的对,爹爹主母什么德性?若让何神医堂而皇之地来为阿娘医腿,他们必不高兴。到时候哪怕阿娘腿好了,又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斟酌着问翟栩:“能否让何神医调配些丹药,直接服用,不必劳师动众亲自过来?”

翟栩没有回答,看了眼她有些低落的神情,沉思片刻只说了句:“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几天很抱歉,后面尽量日更。

谢谢催更和安静等待的小天使,也谢谢提意见的。

(开了60%的防盗)

第33章 周全

这是一间三间大屋打通的药房, 放了几大架七星斗柜,紫红色的外漆, 墨黑色的隶书药名,层次分明,古朴大气。可以说全宴京城, 除了宫里的太医院,便是这儿药材最齐全了。

男子手执医书,嘴里念念有词,从一格格药柜中称取药材。

他本不拘小节,因在府中,他更是怎么舒服怎么来。虽是正月, 却不嫌冷一般, 只穿了件宽松的朱红色锦袍。及腰的墨发披肩, 也顾不上扎束起来, 俊美得有些妖冶的面容专心无比。

心腹轻步走进来, 跪在地上, “主子。”

“嘘。”他头也未回, 按书上所说, 配着手里的方子, “她又染了风寒,入冬来已是第二回了, 这两日必是不舒畅的。她这是身子虚,不能治标不治本,我得将她调理好了。”

心腹安安静静地跪着, 主子听着像是跟他说话,其实他晓得,主子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一直到药材配好,何鹊佗才抬眼,漫不经心道:“说吧。”

“二殿下跟三殿下的人,已撤了大半回去。”

意料之中,他拿起黄纸包药,“长信府那边也是?”

“是,翟三公子今日陪夫人回娘家,听说都带了轮椅。方才回来,据说一副憔悴乏力的模样,那边的眼线盯了这些天,这才肯走。”

何鹊佗勾唇笑了笑,“说明咱们消息放的不错,我替翟栩医治,老二老三再怎么不痛快我,终究知道我不配耗他们心力。”

心腹诚挚道:“是主子英明,故意让二殿下、三殿下晓得,您因治不好翟三公子的病而大发雷霆,打骂了数十婢子奴才都难消气。”

何鹊佗不置可否,他只能这么做,让有心之人觉得,他只是沉迷医道。为翟栩治病也只是寻个事情做,图好玩罢了。并让他们以为,翟栩就算死不了,跟从前也不能比。

长信侯府翟家和镇国公府蔺家都靠打仗获封的爵位,镇国公府尚有继人,翟家这一辈却没落了。纵然翟栩曾能骑马百步穿杨,如今也只是个路都走不得的废人,还值得他们上心?

何鹊佗暗笑,翟木羽做戏,比戏楼里的名角还像三分。他既出手医治,岂有治不好的病,那小子就算现在上马、打架怕也是没问题的。之所以装的痊愈不了,不过是在等线索查出来。

二王夺嫡,已经到了拉拢不到,就毁掉的地步。翟栩就算不为他自己,为了长信侯府和镇国公府,他也要查个清楚,毕竟,这两块肥肉还在被盯着。

眼看着那边斗争的如火如荼,自家主子却整日窝在府中,心腹虽早已习惯,尚有些唏嘘。主子素日不是研读医书,按方配药;就是心血来潮,收拾行囊,亲自去寻那不易得的草药。

他学医术,不为救病治人,似是一生下来就注定要与药材相伴到老。

哪怕主子并无他心,仅是为了朋友之情出手相助翟三公子,也着实是个险事。但因着他这脾性和爱好,哪怕他惹来那两府猜忌跟不满,只要放些假消息出去,便不会有什么大麻烦。这些年,他心思到底在哪里,自是被人摸了个透。

“没事了就下去,晚些时候进来,将我这药暗里送过去。”何鹊佗柔柔的笑了声,艳丽生光的眸子里有些期许似的:“她不爱喝药,但我配的,她一定会喝。对了,我要一并加些蜜饯和饴糖,免得她又怨我配的苦。”

“是。”心腹磕了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他心里暗想,主子也未让人都摸了个透,比如他心中除了医道,还疯魔般地放了一个女人。此事,便没有几个人晓得。

和好时便这般痴情温柔,吵架时气的恨不得砸了整个府。

晓得又如何呢,再多加条沉迷女色,不又是一道护身符。

姜府的午膳吃的翟栩索然无味,他称身体不舒服,不肯喝酒,只随口动了几筷子。

姜家人不多,便只坐了一桌,他不动声色地将人看了个透。姜继兴跟姜夫人自是不必多说,只看那纨绔浪荡的姜举跟举止放肆的姜翼,也知是被惯大的,姜家重男贱女未免太厉害。

想着明姨娘的那处院子,翟栩心里便有一团火,又看了眼姜沁言坐在自己身边,跟这些所谓家人陌生又客套的相处,他心疼地想伸手去抱她。

他忍住了。

姜沁言见他没胃口,也没吃许多,听着父亲的逢迎讨好,明显感觉到了翟栩的厌恶。那副冷漠的模样,与方才跟阿娘说家常时的贴心女婿,判若两人。

用过膳,翟栩喝着茶,声音低缓道:“老爷的宅子虽不大,不够雅致,胜在景色上。相比于侯府的花园子,姜家更添了些活泛。”

姑爷是个性子冷的,姜继兴陪到现在,连笑也没见他笑过两回,这突然开口夸他的宅子,让他受宠若惊。“姑爷这是跟我说笑了,侯府是什么样的宝地,我没去过也在画里见过。我这乡下荒凉之地,不配比,不配比。”

“若是得空,老爷去府上坐坐就是。”翟栩淡淡地看了眼姜继兴,将话说到点子上,“只是我瞧着,姜家的房屋不算少,景致也可观。沁言的阿娘住的那一处,安静是足了的,只是太荒凉,找个漂亮院子,说不定好的快些。”

原来这是替姜沁言母女讨要新居呢,姜夫人不悦地瞪了姜沁言一眼,也不知这小蹄子使了什么手段,让这侯府公子这般言听计从。

长了张跟她母亲一样的狐媚子脸,果然是有几分用的。

姜继兴其实也觉得没必要,什么好的快些,明姨娘的腿已经坏了几年。纵然药没停过,可耽搁了这么久,除非是神医转世,否则这辈子也治不好。

可这姑爷是什么身份,人家躺在床上,轻轻松松一句话,便能让这烟云镇变天。自家儿子打了知县的儿子,可被抄家砍头的竟是知县,若说跟这位姑爷无关,那绝对不可能。

且不说他今日来,送了多少这小镇子见不到的好东西,哪怕为了未来的荣华富贵和权势地位,这位爷说什么,他姜继兴就得照做什么。

什么岳父,什么老爷,只要姑爷乐意,他跪下来给侯爵公子磕个响头都是荣幸。不就是换个院子,明姨娘不是个多事的,放在哪都规规矩矩,府里还有空地方,换了就是。

姜继兴忙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满脸积极,“姑爷这话说的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早前我就有这个想法,私下跟夫人也商量了回。原打算等开春,天气暖和就搬东西过去,既然姑爷也提了,我看就这两天。”

“是啊是啊,”姜夫人也只好谄笑:“地方我都选好了,那处花多树多,到了春天一定好看。”

姜沁言垂下眼帘,掩住眸子里的讥讽之色。那院子她跟阿娘住了十几年,若有心,何必等到翟栩提才说。

她心里又是一阵感激,她从未提过,没想到翟栩只去了一次,就看出不妥,要帮阿娘换住处了。作为一个男人,他太细心了些。

翟栩满意地笑了笑,点头道,“明姨娘那并无什么物件,搬居处也方便。”

姜夫人没什么脑子,立即回了:“是的,每天我就帮她搬,费不了什么事。”

姜继兴却因翟栩的笑有些发

虚,他怎么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呢,听着像是话里有话。他怀疑地看了姜沁言一眼,想着莫不是这丫头,得了两天宠爱,胡说了什么话给姑爷听吧。

姜沁言迎上父亲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父爱,有的只是客套和唯利是图,眼下还暗含了些警告的意味。

她冷静地回视,心头发冷。

再没坐一会儿,眼看到了时辰,姜沁言跟翟栩就上了马车回城。

“你阿娘的处境不易,”他深深看了她眼:“我见到才知,若短了程沣父子的庇护,她孤零零一人有多难。”

所以,翟栩明白了她对程沣的那番感激之情,也明白了程沣的付出。

他不能干涉,打断这样的情感。

姜沁言知道,他必是释然了,才主动提出,让自己私下给程沣父子送些银票过去。

程沣坚决不收,拗不过她才无奈地收下,低垂着头,又是沮丧又是担心:“我上回写的信,给你惹麻烦了?”

姜沁言斟酌了片刻,不想跟他说太多,“险些惹了误会,还好公子大度。程沣哥哥不必自责,日后,不再写给我就是。”

程沣眼里划过失望,强颜欢笑道:“好。我瞧得出来,五姑爷对你好,我也放心了,以后再不去写信扰你了。”

怕姜沁言担心,又忙加了一句:“五姑娘放心,姨娘我是会照看好的。”

姜沁言发现她除了银子,竟真没什么能报答他的。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利用,明知他喜欢自己才对姨娘好,可又只能指望他。

翟栩显然是知道她为难,紧紧握住她的手:“给我几个月,我的岳母,没有一辈子让别的男人照看的道理。”

姜沁言瞪大眼睛,还没说话,翟栩就故作神秘地笑道:“现在别问,到时候再说不迟。”

姜沁言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因笑而柔和清俊,让人挪不开眼。

他这样周全,什么都替她想好了。

姜沁言想起阿娘的话,心里微动,若为他生一个孩子,长的像他定会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下一章就是下下章,就该圆房了……撒fafa

第34章 却之不恭

从烟云镇回府, 翟栩正如探子所报,因体力不支, 连下车都是求玉上去背下来的。府里都说三爷今日出门太过勉强,以至于有可能再次卧床不起,这病到底没养透。

等田氏忙完手头的事情, 用过晚膳,天色已经暗了,星子稀疏地挂了几颗在天上。支风阁这边点上了明角灯和廊灯,已是打算安歇,没料到大夫人这么晚还不放心,过来看他们三爷。

田氏走进里屋时, 小夫妻俩正在专心致志地下棋。

姜沁言之所以能学会下棋, 那是翟栩手把手教的。毕竟两人整日无事, 相顾无言待着很是无趣, 话总有聊尽的时候。

下棋是双人活动, 翟栩给她安排的单人活动, 是看书。知道她识字, 特地让求玉去寻了话本子和志怪闲书来。他说, 女儿家只做女红和下厨, 未免枯燥,看看杂事也能开朗些。

姜沁言乐得看书, 只是在下棋上,她短了些天赋。

“确定落在这了?”翟栩意味深长地问了句。

姜沁言两指间的棋子一顿,苦恼地盯着棋盘, 犹豫不决起来。翟栩棋艺高她许多,他这么问,必是提醒她,只怕落在这里便着了道。

翟栩也不催,好整以暇地抱膝等她,目光悄然地流连在她脸上。他夫人认真起来,好像更好看了。

姜沁言正在思量中,恍然听到田氏说话,思绪被扰,走了神,顺势便落了子。

还落在方才的地方,翟栩笑着“啧”了声,似是笑她傻。

田氏见暖烛满室,两人在床上摆了桌案,案上放了棋盘,一南一北相对而坐。姜沁言规规矩矩地跪坐,手拿了枚棋子沉思。翟栩随意抱膝倚在凭几上,笑意满满地看着对面的人。

田氏心里暗叹,翟栩算是翟家最俊的儿郎了,他两个哥哥比之都逊色不少。而沁言长得娇艳清雅,相衬之下非但不输丝毫,反倒再般配不过。两个人仅是这么坐着,就是幅画了。

“我害怕三爷身子不畅,想着来看看要不要请大夫来瞧。没想到这良辰美景,夫妻琴瑟和鸣的,倒是我打搅了。”田氏故意调笑道。

姜沁言闻言脸色微羞,知道嫂嫂这是故意寻他们开心。她起身下床,招呼田氏坐下。

“天色不早了,嫂嫂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姜沁言倒了盏茶推过去。

田氏往翟栩那边抬了抬下巴,“还不是三爷让他大哥不放心,侯爷深夜不便过来,特派我来探看。怎么样,今日果然累着了?”

翟栩调整好坐姿,恭敬朝田氏作了个揖,笑着道:“让哥哥嫂嫂担心一场,是翟栩的不是。嫂嫂放心,不过是乡间路难走,马车颠簸,以至回来时疲累。用过晚膳,泡了澡吃了药,又在床上歇到现在,早没什么大碍。”

田氏见他脸色如常,说话声响亮如钟,不像听到的那般夸张,提着的心便放了回去。也对,只看他有闲情坐着陪媳妇下棋,也知是有精神的。

田氏觉得,侯爷跟自己做的最英明的一件事,莫过于江湖术士的话不可全信,可有时候老天爷安排的事情,你就得听。

姜家门第不高如何,沁言出身低微又如何,可不就如了那算命先生的话,翟栩自成亲后,这身子一日好过一日了。再加上沁言又是个乖巧漂亮的姑娘,田氏看得出来,三爷喜欢的紧呢。这样的好姻缘,纵然门不当户不对,可若不听老天安排,哪里能有如今的境地。

“那就好,往后几天,咱们就好好歇歇,不出门了。”田氏说罢看向坐在身边的姜沁言,更觉欣慰,“回家去一切可满意?你父母亲可还高兴,没说咱们家将你养瘦了吧?”

姜沁言

摇头,侧身轻笑道:“有嫂嫂无微不至照顾我,沁言怎么会瘦。我阿娘看了,便说我白净了,也长肉了。”

翟栩定定看她,她确实不似刚来时那般清瘦,瞧着弱不禁风。现在该瘦的地方依旧瘦,该有肉的地方……翟栩瞥了眼她的胸前臀间,心里一阵悸动。

只是,这个小没良心的,什么嫂嫂无微不至的照顾,难道只有嫂嫂疼她?枉他白养了她一场,反是她爱吃的,哪天不是换着花样做,她就没看出来?

姜沁言不知道为什么,翟栩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身上,她不晓得是不是错觉,那目光里有着丝丝恼怒和……欲望。那眼神她不陌生,往往翟栩那样看她时,下一刻便该动手动脚了。

她不禁一羞,他这是做什么,话说的好好的,嫂嫂还在呢,这样怎么行。

还好翟栩很快收回视线,看向田氏:“翟锦兰起来了?”

田氏无奈地点点头:“若是不起,你有现在的清闲?上午姑母一家子来,谨川顾全大局,去替锦兰说话,你哥哥才松口,放她出来见客人。只从明天起,让她禁足半个月,也长长记性。”

听见“姑母一家子”,翟栩神情冷了冷,冷淡道:“也好”

姜沁言却觉惊讶,翟栩不是说今天家中无事吗?她才回家去的啊。

她听人说过,翟栩的姑母是老侯爷的嫡亲妹妹,夫家是御林军统领顾将军。她与母家素来联络密切,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她去年嫁了女儿后,竟一整年没再踏足过侯府。

所以姜沁言成亲至今,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位姑母上门,没想到碰巧错过了。

“姑母今日来,三爷跟我不在家,未能招待,岂不是失礼。”

话虽如此,姜沁言又隐约觉得,那位顾姑母,不一定想见她。她只是担心,自己带走了翟栩,会不会惹顾姑母不高兴。

“不算什么。”翟栩语气淡淡的。

田氏瞧着翟栩是一点都没告诉姜沁言,八成也是不肯她多想,笑着掩饰道:“对,姑母最疼晚辈,虽本想见你,可听说你回娘家了,便说不碍事,下回再见也是一样。”

也不知道田氏是不是在安慰她,姜沁言乖巧道:“那就该多谢姑母体恤。”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冷月当空,田氏起身要走,叮嘱他们早些歇息。

姜沁言本想将田氏送出院子,却因穿着寝衣被田氏拦下,只送了她出房门。回来时翟栩正伏在桌上研究棋盘,用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看姜沁言,“你又输了。”

姜沁言自暴自弃,也不觉得如何了,慢悠悠走过去,脱鞋上床:“我哪天都输啊,输是常事,若赢了才奇怪呢。”

“话不是这样,你若因为棋艺不精输,那也罢了。可我都提醒你了,你还在这里落子,这就是不专心了。”翟栩语重心长,挑眉看她:“要罚。”

姜沁言从来是说不过他的,认命道:“怎么罚?”

翟栩似乎还没想好,拾子装进棋盒里,姜沁言陪着他一起。待棋归好,翟栩把小桌放在地上,突然转身把人往怀里一拉。

姜沁言毫无防备,低呼出声,在他怀里怔怔地望着他英气俊朗的脸。

翟栩伸出食指,轻碰着她那两瓣粉嫩的唇,沉声暧昧道:“你说怎么罚。”

他这样直勾勾盯着她,手指搓揉着她的唇瓣,已经暗示的够明显了,就等着她主动亲上来。

姜沁言顿了顿,眼神坚定

,像下了决心一样,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声音因羞涩而软糯地过分,透着股魅惑气息,“我把我自己罚给你,好不好?”

翟栩愣了愣,旋即又惊又喜,他只是像要颗星星,她却大方地替他送了月亮来。

他墨色的眸子幽深:“想好了?”

姜沁言没好意思答,绯红着脸闭上了眼睛,便是告诉他任君采撷。若还不肯把自己给他,别说嫂嫂阿娘她们哪里说不过去,便是她自己,也觉得愧对翟栩。

她已经想好了,一辈子都是他的人,他想要,又有什么关系。

翟栩虽问了那一句,实则他脑子里的弦早就断裂,哪怕她这时候说没想好,那也不成了。她既主动提出,他若还礼让,那便连男人也算不上了。

却之不恭。

翟栩带着这个念头,将怀里的人放平在床上,欺身而上。毫不客气地吻上去,出乎预料的,姜沁言今晚很热情,明明耳朵都羞红了,却仍回应着他。

屋里的气温慢慢升高,男女的喘息声渐渐溢了出来。

怕她反悔似的,翟栩在被子下,急切地将她衣服褪了个大半,毫不拖泥带水。

姜沁言察觉到冷意,下意识用手挡住自己,翟栩自然不让她如愿,一把夺过她的手,放在枕边。

褪了衣衫,眼前风光无限好。

翟栩喉结处动了动,呼吸一重,俯身下去,唇舌流连在姜沁言最敏感的部位。一路向下去。

姜沁言起初还顾得上矜持,极力隐忍着,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后来实在太舒服,翟栩温柔又带着霸道的攻势,让她彻底沦陷。

全身都失了力气,她根本无暇顾及旁的,嘴里的声音,也拦不住了。

翟栩自然是先紧着她舒服,把心上人伺候满意,他心里的愉悦更胜一筹,这让他全身都烫了起来。等姜沁言开心了,他才开始为他自己谋快活。

作者有话要说:  先小车,下章加个速。(看文小提示:请以爱我为主,追车为辅)

第35章 圆房

月光薄凉, 红烛摇曳。

翟栩停下动作, 将姜沁言乱了的发理好, 她睁开秋水一般潋滟的瞳,茫然看他。紧接着, 方才的极致愉悦,被一下下的钝痛代替。

翟栩方才迫切,此刻却十分耐心, 缓慢而坚定。如采莲人撑桨起伏,拨开密不见缝的荷叶,寻到藕花深处,见识未曾见过的好风景。

姜沁言疼得眉头皱出了个川字, 不适地弓起背来, 高仰着头,忍了忍,还是娇滴滴地喊了声“疼”。

耳畔的呢喃无助且脆弱, 让人爱怜,又让人想欺负。

翟栩心头一软, 安抚般地轻吻她, 从被她咬的有些红肿的嘴唇,一路亲上去。点过秀挺的鼻梁,皱着的眉心,再到覆了层薄汗的光洁的额头。

他喘着气,沉声哄道:“忍一忍。”

声音听着温柔,再疼惜不过似的在哄她, 动作却是一点没轻,力道大有加重之势。

姜沁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去推他的肩膀时,难耐地动了下腰。若知道初次这么难受,那便能晚些就晚些,她决不会勾引他,真是自讨苦吃。

因着她的动作,和那承受不住似痛非痛的神情,翟栩愈发被勾起了火,一道尖锐的快感蹿过心头。他弯弯嘴角,孟浪地在围在自己腰侧的长腿上,响亮地拍了一巴掌。

“方才问过你了,现在后悔,晚了。”

姜沁言跟着一个惊叫出声,又立刻捂上嘴巴。

翟栩当夜用行动告诉姜沁言,什么叫悔不当初,什么叫表里不一。

一切平息后,翟栩问她要不要洗澡,姜沁言却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半句话也不想说。

难道再正经会疼人的男人,做起这种事情,也是满口羞人的话,毫不知道怜惜的?

她都忘了方才神志不清地都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公子”“夫君”“翟栩”的求饶喊了半天,他都未肯放过她。

后来她不知怎的,灵光一现,软声喊了句“恩人”。翟栩一顿,将她抱紧后更发起狂来,如夏日的天气般,风雨骤至后归于平息。

翟栩侧身躺着,调整紊乱的呼吸。见她背对着自己睡去,伸手将她身上的被子拉好。他从前最看不惯沉迷酒色的纨绔子弟,如今方知,男人为何甘心溺在温柔乡中。

平日端庄温柔如姜沁言,一旦到情动时,也是娇声求饶,又百依百顺的。那副模样偏偏只他看得见,怎么能不让人心潮澎湃。

烟云山上,他对她一见钟情。装病扮弱耍赖这么久,今日才完完整整地得到她的人。

里间的动静闹到现在,纵然两个人都不是张扬的性子,也不免传了出来。外面守夜的素儿跟听语听了会,相顾一眼,便明白这是迟来许久的圆房。

素儿又是害臊又是担心,她不懂这些事,只觉得这动静听着便闹腾,姑娘也不知道怎样了。可看听语的脸色,不仅毫无担忧,反倒挂满喜悦。

听语到底贴身伺候过田氏,对此事并不陌生,虽也觉得动静大了些,还是冷静地跟素儿道:“咱们要备些热水。”

她心里松了口气,圆了房便一切安定了。

次日,一向习惯早起的姜沁言跟翟栩都睡迟了,主子们没动静,下人也不敢去催。直到辰时末,姜沁言悠悠转醒时,翟栩还没睁开眼睛。

天光大亮,从轩窗照进来,她便知时辰已晚,蓦然脸上微微发烫。昨夜他不知节制,她虽拒绝可倒像欲拒还迎似的,两人至三更天时方睡下。

她将翟栩放在自己腰际的手拿开,轻手轻脚地掀开棉被,正欲下床,却被翟栩一把圈进怀里。

翟栩也是刚醒

,睡眼惺忪,没了素日的清冷矜贵,“你醒这么早?”

“不早了。”姜沁言有些抱怨。

翟栩笑了笑,又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她的发里:“那也比我醒的早,为夫真是不够努力。”

瞎说什么。睡到这个时辰,分明已让人笑话了去。

姜沁言又羞又恼,没好气地推开他,心里啐了他一口。以前还当他沉默寡言,太过严肃,现在竟什么话都讲的出口,是她看错了。

两人起后,听语麻利地将床单被褥换了一套,那副再自然不过的神情,成功让姜沁言的害羞减去大半。

也对,想来大户人家的贴身女使,本就学了怎么伺候主子,这些事更不例外。

素儿就不一样了,到底单纯,也不避讳。趁着没人,神秘兮兮地问:“姑娘,你还好吧,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伺候姑娘沐浴时,她都看到了,姑娘白皙的肌肤上那些个印子,看着便疼。看不到的地方更不知道怎么样。

姜沁言不好意思,摇摇头:“没。”

见姜沁言害羞,素儿狠心豁出去道:“姑娘,你若不舒服就说,千万别忍。听语姐姐说若姑爷下手没个轻重,很容易伤了你。她准备了药膏,让我来问,要不要涂些。”

药膏是涂在哪里的,不必多说。

姜沁言被茶水呛了一口,无奈地刮了下素儿的鼻子,红着脸笑:“说了没有,我骗你做什么。”

虽然疼得她都想喊阿娘,可翟栩后来足够耐心,确实并未伤到她。此时不过有些不适罢了,若让她去涂药膏,她一万个不肯。

而后几天,翟栩“修身养性”,以听嫂嫂话为由,半步不踏出院门。白天看书下棋,好一副正派君子的模样;晚上“作恶多端”,把姜沁言逼得恨不得搬回原来的睡处。

翟栩这边消息全无,各房自然要来“关心”。但凡有人询问,求玉都叹着气,愁苦地哀诉自家公子体虚气弱,不仅出不得门,这些天连下床都喘。

姜沁言知道后,气的头都疼,他体虚气弱?她巴不得呢。

玩笑话如此,她却渐渐觉得不对劲。翟栩身子一直时好时坏,这段时日再不愿往外走,只说没力气,可没道理晚上精神就好了。

况且求玉所说,明显是夸大其词。但凡下人都是想着主子好的,哪有在外哭丧着脸,三分的病说出去五分呢?

她觉得此事另有隐情,不敢确定,更不敢去问,只能藏在心里。每每有人问她,她便也说的严重些配合求玉,想着翟栩自有他的道理。

只田氏那里,她不肯多瞒。安慰田氏并无什么,翟栩近日懒倦,下人看着严重罢了,私下一切都好。

田氏听了这话,目光灼灼地看她,又指着在院子里玩闹的女儿,“你看月心多孤独啊,若能有个弟弟妹妹陪着,多好。”

话题转的很是生硬。

姜沁言:“……”勉强微笑。

此前姜沁言忙着照顾翟栩,又是腼腆性子,除年下家中来亲戚,极少与人交际。如今翟栩身子好了,不论姜沁言性格如何、出身如何,终究是长信侯府明媒正娶的三夫人。

岂有一辈子拘在府中之理。

侯府收到帖子,三月是翟栩外公,镇国公蔺安的六十大寿。姜沁言必会去,既要赴宴,便要学会与王公大臣家的女眷相处。

除礼仪规矩外,穿着打扮自也重要



姜沁言觉得她不缺首饰胭脂,可翟栩却说太少,特让田氏带她去添置。

宴京城的铺子数不胜数,唯这家玉妆坊却人气最旺,客人不仅富,且大多贵。从胭脂水粉到布匹绸缎再到首饰,玉妆坊内皆有卖,物美精巧,深受贵族女子喜爱。

姜沁言不了解这些,田氏一边带她看,一边给她讲解。

“咱们今日花三爷的银子,千万别便宜了他,你多挑选些。”

姜沁言被这俏皮话逗笑,掩着嘴道:“嫂嫂说的是。”

谈话间,一阵脚步声传来,田氏见到来人,拉着姜沁言行礼。

“见过临阳郡主。”

“侯爵夫人不必多礼。”临阳淡淡地回,看向姜沁言,缓缓说:“这位是三夫人吧?”

姜沁言不知郡主是怎么认识她的,只恭敬地说了“是”。

她感觉得到,这郡主似乎对她极感兴趣,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临阳郡主二十出头,清贵美艳至极,让人不敢直视。与人说话时声音清冷淡漠,打招呼时脸上连客套的笑也不见,但又不让人觉得盛气凌人。

她未曾刻意扳着脸,而是十分自然的端着架子,好像生来就仪态万千。

回府路上,田氏见姜沁言感兴趣,介绍了番这位临阳郡主。

她是太后嫡亲弟弟的女儿,因父母患病早亡,太后怜惜便养在身边,自幼便尊贵无比。当年她的婚事,是陛下千挑万选,嫁了清流世家的上进子弟,郎才女貌,令人羡慕。

谁知不到两年,丈夫又染病走了。

有人说她克父克母克丈夫,太后大怒,说她老人家还好好活着,谁敢咒她。今上重孝,好一番打压,这流言才消下去。此后,临阳郡主似乎心灰意冷,再不谈嫁人,陛下太后也不相催。

她性子冷淡,不爱热闹,只偶尔出席一些筵席。虽有府邸,为了陪伴太后,一年里有小半年都住在宫中。

姜沁言感慨,出身高贵,又深得太后跟皇上的宠爱,难怪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场。

待她们走后不久,一辆马车停在玉妆坊前,何鹊佗笑意悠然地跳下车。

伙计看了眼他的打扮,殷勤地凑上前:“这位爷,您是替夫人来买,还是要送心上人?”

何鹊佗边急走边朗声笑:“难道我不能一次性买全,两边都送?”

那伙计笑得合不拢嘴,满脸堆笑:“能能能,是小的失言,爷尽管挑。”

听到那玩世不恭的笑声,临阳呼吸一紧,环顾左右,却并无地方可躲。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时期,不得不含蓄,给不了你们卡车,自行车先将就着。我终于要写到另一对喜欢的c了!开心

第36章 把柄

一身绯红锦袍, 将他那脸衬得愈发俊美张扬,身形颀长挺拔, 腰间坠着个月白团纹荷包。

他嘴角浮着笑意,桃花眼微微眯起,似是觉得巧合,扬眉惊道:“临阳郡主?”

而后威胁似地, 皮笑肉不笑地瞪向她的女使,示意她们不要乱说话。

几个女使都是郡主身边常伺候的,知道这位的脾气, 当下会意,毫无动作地站在一旁。

临阳背对众人,眉头微蹙, 端庄的脸上稍带不快。

店中的伙计只知她的身份,又多半不会认识他,他必定有恃无恐,可别发什么疯。

临阳稳下心绪,放下手中正在挑选的玉簪, 偏头瞥他一眼, “嗯”了声。她淡淡转过视线, 对身旁的女使道:“这个样式还算合眼。”

那女使应声吩咐下去。

何鹊佗被刻意无视, 早习惯了,也不恼。漫不经心将手背在身后,弯腰去看那些贵气清雅的玉饰,边看边往临阳身边走去。

女使们不敢拦, 反怕挡了他的路,低头往旁边站。

临阳不安忐忑间,他已站在了身边,却并不看她,好像来这一趟与她全无关系。

人前他们鲜少离得这样近,他身上常有的药草香,一阵阵传进她鼻子里。她已有许久未曾闻见,几乎是克制住自己,才没去深吸一口。

那味道清淡而质朴,从一个着红衣的艳美公子身上闻见,旁人一定觉得很怪。

临阳思绪忽乱,不禁怀疑,旁人真能闻见吗?

“病早好了?怎么今日才出门?”他弯腰看柜中物什,自言自语一样,声音又轻又柔,轻的只他们两人听见。

临阳不动声色,往旁边走了步,与他保持距离,不曾回话。

他又靠过去:“原想着再见不到你,我就到府上去探望。”

临阳一慌,扫他一眼,见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庆幸自己今日出门。

何鹊佗装得很感兴趣,拿出一个玉扳指,迎着光看成色,“药都吃了吧?”

临阳本不想回答,却不知怎的,张口说了句:“没。”

“药呢?”

“倒了。”

何鹊佗深深地看她一眼,笑得如沐春风,点头道:“很好。”

她透过那笑容,看出他的不痛快,却习惯了看他不痛快而不作一言。

何鹊佗拿着玉扳指,指了指方才碰过的几样珍贵首饰,朗声对伙计道:“都买了。”

伙计忙不迭的应下,这位公子虽眼生,可穿着打扮,衣衫上的绣品,一瞧便不是个普通人。看样子他还认识临阳郡主,说明也算个官宦子弟,两人说什么没听见,但郡主显然瞧不上他。

何鹊佗看着她笑:“祖母想你,病既好了,该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她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

女使捧了大大小小的锦盒来,临阳便毫不犹豫地抬步离开。背对着他往外走,她极快地闭了闭眼睛,将情绪尽数掩去。再睁开,又是一副高贵端庄模样。

午后,翟栩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藤椅上铺了绒毯,身上盖了厚裘。阳光打在身上,晒的人昏昏欲睡,他正闭目理着暗卫送来的消息。

有些事,很快便会水落石出。

裴谨川大步跨进院子。

翟栩心情不算坏,睁开眼睛,笑着招呼:“哟,裴大公子害完大小姐,又来寻我的麻烦了?千万别,我身子差,经不起折腾。”小时候翟栩就常骂他害人精。

翟锦兰被禁足半个月,如今解了禁令,着实安

分许多。

裴谨川坐在翟栩对面,笑了声:“我怎么敢寻三公子麻烦,您睚眦必报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

“我睚眦必报是凭本事,你呢,借刀杀人。翟锦兰当初撺掇你整我,现在自己见识到了,不用想也知多愉快。”

裴谨川忍无可忍:“你老平白无故提她做什么?扫兴。”

翟栩玩味地看他,就差没说他是负心汉了。

裴谨川不耐烦,摆摆手,“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如你所愿,我跟她彻底绝裂了。本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感情,又没定下过什么。忍了这些年,我早乏了,现在乐得轻松。”

裴谨川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没心没肺,说这话的同时,心底是惆怅的。

小时候的翟锦兰虽娇气,却也待人一片真情实意,那时候真心拿他当哥哥。后来年纪一年大过一年,便开始黏他,常说一些要嫁给他的傻话。

裴谨川虽拿她当妹妹,可全府对他真心好的没几个,翟锦兰自然成了知心人,他曾全心全意喜欢过她一阵。

不曾想,她竟越来越让人厌恶,变得与她爹娘一般无二。

从前她骄横自私,倒不失为一个招人疼的姑娘,裴谨川愿意宠她惯她。慢慢他发现,长大后的翟锦兰,将小时候所有的缺点修炼的炉火纯青。

她出奇的势利高傲,看不起他,在别人面前提起他,为了掩饰,总没什么好话。正如这次,说他是条狗。

可她又喜欢他唯她马首是瞻,喜欢桎梏他,她不再说想嫁给他,却总问他:“你还喜欢不喜欢我了?”

裴谨川习惯顺她的意,这么多年的感情,他一时不能割舍。直到她去相看郎君的事被翟栩故意透露给他,他才终于找到理由。他怒不可遏,同时,喜上眉梢。

她若想有个好郎君,他肯放手,只要她能高兴,只要她能放下。可她偏偏不,偏将他当成她的奴才,哭闹胁迫,要他继续顺她的心。

裴谨川疲惫不已,去替她求情后,当她面说了句:“离我远些我便知足了。下一次,我没这样的胸襟。”

翟锦兰咬牙切齿,又带着哭腔:“你还喜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了。”他回答的很快,边往外走边冷漠回道:“早就不喜欢了。”

翟栩不知道裴谨川在想什么,脸色深沉悲伤,只觉得这大好光阴,他坐在这格外碍眼。

开门见山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总不会是来蹭茶喝的,早点说完早点滚。”

裴谨川不怒反笑,翘起二郎腿悠悠道:“怎么,支风阁的好茶我不配喝?翟三公子在我面前好大脾气,怎么在别人那,就是个没出息的懦夫了?”

翟栩冷冷看他,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却不肯先点破。

“那日急着陪三嫂回娘家,是为了躲顾家的人吧。可惜,三嫂一定还不知道你的前尘往事。不用想也知,懦夫怎会说实话。”

裴谨川不仅为了奚落翟栩,也是在提点他。顾岚看样子还未放下,翟栩瞒不了一辈子,姜沁言若毫不知情,只怕日后受委屈。

她虽不算不谙世事,到底性子温柔,干净明亮,顾岚随便用些手段,也能给她找来一堆不痛快。

裴谨川没由来的不忍她委屈。

一想到,他就跟着难过……

翟栩从鼻腔里冷哼了声,这小子极少喊他三哥,三嫂却喊得顺口。

他坐起

与裴谨川对视:“管好你自己,我的事,轮不到你说。”

裴谨川一脸无辜地摊手道:“不是我想管闲事,是我看顾大小姐……不,现在是邵家夫人,人家没见到你,委实遗憾。旧情人对你牵肠挂肚,我早就想来告诉你,可惜公务繁忙,耽误至今。”

翟栩面无表情:“说完了?”

裴谨川低头笑了声,“你若不想听,我就说完了。”

“顾岚是什么人,我知道。”翟栩平静道,“无需你费心。”

裴谨川一笑,往屋里看去:“她呢?”

“大嫂那里。”

裴谨川身子前倾,小声道:“你以前见过她是不是?”

还是让他查到了。

翟栩佩服,裴谨川对这些事从不懈怠,不过他也不怕。

木已成舟。

“与你有什么干系?”

“我在想三公子的好心思,三嫂晓得了,不知可会高兴?”裴谨川一副好奇的模样。

“高不高兴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只看你心里孰轻孰重。”

翟栩倏地站起身,懒得再看他那张脸,忍气道:“想要什么就说吧。”

“进屋说。”

一柱香后,裴谨川面色自如的走出房间,心中开始谋划他与翟栩说的事。

他所提之事很是正直,翟栩慷慨承诺帮他,却不甘被威胁。

这个小人,先提顾岚又提沁言,为的就是让他卖力。

他气的摔了一桌的茶盏。

姜沁言从田氏那回来,看到地上未来得及清扫的残渣,冷静道:“裴谨川来过?”

翟栩面色严肃,转头看她,见她那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忽而忍不住笑了。

扶额烦道:“我被他从小坑到大,你是不知道,他就爱喝人血。”

“你被他喝血了?”姜沁言走到他面前,俯身玩笑道:“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吧。”

她本随口一提,翟栩却笑容一滞,目光闪烁,很认真地同她道:“我告诉你一件。”

姜沁言懵了:“什么?”

“我落在他手里的把柄。”

她忙摇头:“我不听也成。”

他的私事,她何必干涉许多。

“不听不成!”

翟栩心中一动,搂住她的腰,将人往腿上一带,“你今天还没报恩,报完,我就好好告诉你。”

“这是白天!”姜沁言羞得往后挣脱,什么时候报恩成了每日要做的事。

“没有人看到,有什么关系?”翟栩捧着她的脸就要吻。

姜沁言挣扎道:“丝帕落在大嫂那了,我要去讨。”

说着要站起出去。

“好言言。”翟栩将人抱紧,一口含住她的耳朵:“你让恩人高兴了,一百条帕子也给你买来。”

“你……”

从前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方知,堂堂侯府公子是个无赖。以身相许,这种报恩手段,亏他天天挂在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太慢,断更两天,惭愧。所以今天双更,晚上还有一章。三爷初恋要出来了~

第37章 顾岚(二更)

三月十二, 长信侯府众人拿着帖子,去镇国公府赴寿宴。翟蔺两家都是开国大将, 世袭的爵位,又因姻亲关系,很有几分情谊。

不比长信侯府几房人口复杂,国公府人丁不多, 公爷蔺安只一个儿子,即镇守西境的大将军蔺成安。唯一的女儿,便是翟栩翟期的母亲, 女儿早逝,成了国公府的一道伤疤。

镇国公府的儿郎们祖祖辈辈纵横战场,忠心无二, 报效朝廷,深得历代圣上信任。蔺安的六十大寿,不仅宫里赏赐了不少,就连二皇子三皇子两位殿下,也说要来赴宴, 可见其煊赫至极。

来客都心照不宣, 镇国公府从不涉党争, 二皇子三皇子虽拉拢不得, 也要来面前混个好印象。

寿宴既要大办,一切事宜便格外繁琐,出不得任何差错。故而正月过后,国公府就忙碌起来, 一直忙到寿宴当天。

长信侯府的几辆马车一同到了镇国公府门前停下,立即便有府中小厮跑来,将众人引进府中。姜沁言和田氏、三老夫人等女眷往内院花厅去,小侯爷和两位老爷等则进了男客的庭院。

翟家今日只三位未到,一是翟栩,说是见了风就头疼腿疼,落下了病根;二是裴谨川,御林军中事务繁忙,抽不得空来;三便是四老夫人,她称病说这两天头昏耳鸣,就不折腾了。

可据翟栩得来的消息,是因为她逼自己娘家远亲给四老爷做房中人,人家一听二十多个侍妾,很是不愿。实在没有活路了便自缢而亡。她最近忙着封住那边消息,又要衣服四老爷没得到人的不快,哪有心思来赴宴。

姜沁言不明白,一个看着和蔼可亲的妇人,整日吃斋礼佛的,怎么尽做这助纣为虐的事情来。素儿那次,她也是一心哄骗,后来几乎是在逼她,若不是翟栩,四房不会善罢甘休。

她都还不知道翟栩用了什么法子。

翟栩一针见血道:“四婶膝下无子嗣,娘家这些年又一年不如一年,自然要靠住侯府,只有顺了四叔的意来保住地位。她瞧着是个菩萨,可四叔房中不知多少女子,被她管教的遍体鳞伤,外人不知罢了。她若是个仁慈不管事的,四叔那房里,还不吵翻了天。”

姜沁言愕然,原来顺从男人的心意如此重要。不过也对,她也是凭着翟栩立足,等有一天翟栩想要三妻四妾,瞧不上她的时候,她也没有办法。

难道也只能助纣为虐求存吗?不会的,翟栩就算喜新厌旧,也不至于坐那残暴的纣王,用不着她助纣为虐。

花厅中已到了不少人家的夫人,远远看去,满眼的锦绣珠光,乐声隐隐,流水潺潺,好一派富贵景象。

因得了田氏这些天孜孜不倦的教导,姜沁言虽有拘谨,并未显露出任何无措来,面上微微挂笑,镇定自若地跟在田氏身后。

“不必紧张,这是咱们外祖父家,无论你怎么做,不敢有人下咱们的面子。谁若与你说话你就落落大方地回,说错也无伤大雅,以后你就习惯了。”

这些话田氏提前已经说过,怕姜沁言过一会局促不安,又轻声交代一遍。

话落入二嫂杨氏和翟锦兰耳朵里,引起了三房不约而同的不屑。

杨氏因上回信件上的小动作被揭破,自不去硬碰硬,她扶着自己婆婆三老夫人,两人对视讥讽地笑了下。

翟锦兰却一个嗤笑出声,毫不留情面:“今日来的是满宴京的贵胄,一个不慎说错话,丢的不仅是长信侯府的人,更是国公府的脸面。”

田氏挽着姜沁言,温柔朝翟锦兰笑道:“妹妹说的是。你大哥哥出门前还交代我,让我提醒你慎言,以防你又说出什么不合规矩的话来。既然妹妹也是这么想的,我做嫂嫂的也放心了。



三老夫人心里有气,冷声讽刺道:“侯爷的心真细,你们两口子,真真操碎了心!”

田氏装着听不出来她的意思,笑着道:“三婶婶能体恤我们这些下辈,下辈们就知足了,哪敢说什么操心不操心。”

眼看三老夫人冷哼一声不再回答,杨氏替自己婆婆圆场道:“大哥大嫂操持全府,的确不易。”

说话间,已走到了花厅,来招待的是国公爷的儿媳高氏,即翟栩的舅母。高氏人到中年,略有发福,一张含笑带纹的团脸显得人更亲和。

她上来先与三老夫人寒暄,又拉着姜沁言的手道:“好孩子,你可算来了,头一回来我家可别拘谨,翟栩那小子是从不把自己当外人的。你外祖母一早就念叨你了,咱们先去见见。”

过年时,姜沁言见过这位舅母,高氏舅母好似很喜欢她,回回这般亲热。

高氏拉着姜沁言走到厅中,上头坐的乃是翟栩的外祖母,镇国公老夫人。老夫人上了年纪,看着有些干瘦,穿戴却整齐干净,鬓角边的银丝也被一根根打理的很好。

这位国公老夫人的丈夫儿子孙子,一辈子马革裹尸,让她每日担心后怕。好不容易得了个不必上战场的女儿,养到出嫁,却还没留住,让他们两口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女儿走的早,只留下一对外孙,她疼的什么似的,尤其疼翟栩。

结果外孙子说病就病,至今还不能出来赴宴吃酒,甚至不得已娶回来这么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媳妇,老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恼怒。

都说这娶的媳妇冲了喜,可她觉得,就算不娶这门亲,该好的也得好。可这比较是翟家的事情,人家都欢欢喜喜娶了夫人,她老太婆也不好多说。

年前两家走动,听儿媳回来说,这外孙媳妇出身虽低,可模样好,性子也好。别看翟栩这亲事结的低,帮衬不了他什么,可夫妻俩感情好着呢。

夫妻感情好,比什么都重要。

听说翟栩甚至拖着病体,陪她回了趟娘家见母亲,可见用心至极。

怕不是个狐媚子!

老夫人原本很不待见这外甥媳妇,听了儿媳的一筐子好话,终究还是有所动摇。今日等人站到了面前,问了几句话,果然是模样好人又乖巧。说话如此温柔的姑娘,必是个善解人意的,翟栩喜欢也是正常。

老夫人颇觉满意的同时有些担心,这张脸未免太清艳了些,自己外孙子是真的喜欢人,还是图个皮囊?若是真掉到美色里去,新鲜劲过去又怎么办?人家姑娘无依无靠的。

“外祖母安好。”姜沁言由着老夫人打量,躬身行了礼。

这么多人看着,老夫人无论心里怎么想,自然不会给自家人难堪。

她虚扶起姜沁言笑道:“早就听你舅母说起,瞧着果然是个好孩子,阿栩有你照顾,我也放心了。今儿个好容易来一趟,千万别拘着,外祖母家就是你家,尽管玩笑就是。”

老夫人这么一说,在场的人心里也有了数,人家婆家和外祖父家都丝毫不嫌弃,其他人怎会不识时务。

看姜沁言的眼神又和善三分。

随后田氏带着姜沁言与几家稍有交情的夫人闲谈,见姜沁言有些乏,便让她先去湖边水榭里赏景吃茶。

“在我们跟前,她反倒不自在,自己去寻人说说话也好。”同行的夫人笑着说。

花厅临水,与水榭并不远,已有两几个姑娘在里面喝茶。姜沁言去了便找了个静

的角落,端着盏茶赏湖里的小鱼。

听语与她介绍着视线里出现的人,素儿头脑发昏,都快混完了。姜沁言却轻轻松松记得极好,很快就能说出某两家的关系,且对人和名字过目不忘。

“可是三表嫂?”

背后传来一句不急不徐的女声,虽是在问,语气分明是确定了的。

姜沁言转过头,见眼前的夫人一身堇色软缎衫裙,发间坠了支珍珠步摇,腰佩玉白禁步,瞧着大气,仪态万千。

她猜到了这是那一位,却明知故问,起身道:“夫人是?”

“咱们还未见过面,”顾岚按着她,自己跟着优雅地坐下:“顾岚。”

姜沁言恍然大悟:“原来是姑母家的表妹。”

她佯装淡定地去看顾岚,顾岚生的不算美艳,却胜在秀丽文雅,说话间有些书卷气息,举手投足间尽是名门闺秀的做派。

翟栩曾经喜欢这样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更的太晚,求原谅~爱你们

小剧场:

姜沁言:你喜欢这种读过很多书的大家闺秀?

翟栩:我没有,我不是,我年少无知。

姜沁言:我觉得她挺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了?

翟栩:她有什么好,怪无趣的,不及你一半招人喜欢。你喜欢她就是,我偏要喜欢你。

姜沁言(心满意足):那也行吧

翟栩(偷偷擦汗)。

第38章 诱敌

顾岚优雅地倚在栏边看水, 面上浮出一抹担忧, 缓缓道:“如此喜庆日子, 表哥都不亲来, 想是实在出不得门。不是说他身子已经好了?”

不是说你是个良配, 替翟栩冲了喜,他便康复了。她哀怨地看姜沁言一眼。

姜沁言被那哀怨的目光惊到, 发懵地想,这是怪她不顶用?又不是她自告奋勇给翟家冲喜,现在人好好的还不够, 连不出门也赖在她身上?

早上走时,翟栩红光满面地在书房里练字, 只让她照顾好自己。什么不能见风,头疼腿疼, 一派胡言。

他这是故意骗人, 她瞧出来了。

顾岚必是特意打听过, 知道翟栩未到,这才来问她话。可……若到了, 她还要见上一面不成?她夫君听说也来了, 既是见不得, 翟栩来与不来跟她何干,她来怨自己什么。

她脸上的担忧不像装出来的,既对翟栩如此在意,两个人曾情投意合,为何不在一起。她又怎会先翟栩一步成亲?

若她等着翟栩, 翟栩会不会娶的就不是自己了。

想到这里,姜沁言心里微躁,气闷不已。她头一回发现自己的心思也这样刻薄,不知是不是因为,顾岚曾是翟栩的心上人。

只是见顾岚第一眼,她就知自己是个不容人的,一想到翟栩曾对别人好过,心里便不是滋味。

亏她以前还不明白,翟栩为程沣的事生什么气,如今算是应了报应。

她旋即想到昨天晚上,翟栩还抱着她,边亲边哄,让她不要在意顾岚。

情到深处甚至在她耳边呢喃:“我怕你知道不高兴,又怕你不知道受委屈。言言,我这是不是也算很喜欢你了,我没有对别人这样过。你呢,这么久了,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她看着他灼灼的眼神,轻轻问:“因为我是你的夫人,你喜欢我?”

翟栩骂她傻,笑出了声坚定道:“自然因为你是姜沁言。你呢,是喜欢你的夫君还是我?”

她还在斟酌语句时,翟栩堵住了她的嘴巴,他眸子里闪烁着星辰,他说:“我不问了,你不要说,你在我身边就好。”

他不肯她做一点事情,连心意都无需她说表明,只要她留在他身边。

他是觉得不必要,还是怕他听到不想听的?

姜沁言忍了又忍,也没好意思问他,是什么时候喜欢自己的。

还记得刚成亲时,她拿手碰他额头,他都很凶,分明是嫌弃她。

脑子里杂七杂八想了一堆,实际也就是默了两句话的功夫,姜沁言回过神,大方回笑道:“三爷身子虽好了,到底病过一场,终不免虚弱反复,一时出不了门。”

“既出不了门,那叫什么好。”顾岚语气微含怅然,“你没有见过,他曾在男儿堆里何等耀眼,骑马射箭、舞刀弄枪,让多少姑娘丢了魂。”

“毕竟是曾经。”姜沁言对上她惋惜哀怨的目光,柔声道:“我不指着我的夫君骑马射箭,只要他平安无事。他如今这样,我已经感谢天爷保佑了。”

好一个“毕竟是曾经”,好一个“只要他平安无事”,顾岚眸子一暗,觉得这商户庶女像是故意来扎她的心口。

顾岚点了头,客套地笑:“表嫂照顾得好。”

姜沁言谦虚回应:“房里伺候的人许多,我未能帮衬多少。”

顾岚开口道:“表嫂照顾表哥,也该知道许多他的习性,必觉得好笑,表哥偶尔孩子似的。”

姜沁言就在等着她说这个,按着翟栩给她反败为胜的法子,一脸茫然地诱敌:“什么习性?”

顾岚一笑,

嘴边浮起不易察觉的得意,如数家珍道:“都是些细微处。表哥最喜穿湖蓝色的衣裳,且讨厌花纹繁多,我给他绣荷包,他都不肯要花鸟;

他不常发脾气,发脾气就要甩砸东西;腋下有颗红痣,他自小就嫌弃那痣,恨不得拿刀剜了;

最爱吃辣,辣的满头大汗才好……差点忘了,他如今还在吃药吧,想是吃不得辛辣。若是可以,你就做些……”

顾岚忽而住了嘴,好像很无奈似的:“瞧我,想起了小时候,关心则乱,什么话都说起来了。表嫂不要介怀。”

当然不介怀,你表哥说了,你若话少,还算你知趣。你若话多,不怪我打你脸。

姜沁言面上气定神闲,摇了摇头笑:“你们感情好,这有什么。表妹既然关心,怎么不曾去看三爷?”

“这话说笑了,宴京城不比旁处,不是那等无规矩的小地方。我既嫁了人,怎好贸然去见他。正月里我跟母亲登府,你们又恰好不在家,听说走的匆忙,不知道的当他故意躲我呢。”

她笑得很是斯文好看。

她说,翟栩躲她,原来急着陪她回姜家,并不纯粹。

田氏教过她,喜怒要不形于色,姜沁言掐了把手心,微微一笑:“表妹思虑的是。”

顾岚又叹了口气,一脸感伤地问:“表哥可曾提过我。”

姜沁言眨了眨眼睛,顾岚已经自问自答:“想是没有提过。表哥素来话不多,你平日同他说不上几句话,他自不会与你聊我……我这个妹妹。”

她与翟栩可谓青梅竹马,翟栩的性子向来对人内敛,开朗那一面只留给最亲近的人。从前他对她好,尚且没有从早说到晚的话,何况是对着这不通文墨的花瓶。

顾岚面上云淡风轻,心里不免有些妒意。这小门户的女子一无是处,要说招人眼的,便是一张脸了。

她早听人议论,翟三夫人生的倾国倾城,见过的无一不夸。更有讥讽者笑道,只有郊外那清甜的山泉水,才养的出这样的美人儿。

她还听说表哥很宠她,将人护的周全,身子未养好还陪她回了躺娘家。

这妇人哪里会真心疼他,必是为了炫耀脸面,才求他陪。那一路奔波怎是闹着玩的,至今身子好不起来,多半是这狐媚子所害。

翟栩素好言简意赅,不是喋喋不休的性子。可与她一处时,总是他说的多些,“说不上几句”这话委实夸张。姜沁言不知她为何这么武断,难道心里会因此好受一些?

不得不说,若翟栩不曾告诉过她关于顾岚的事情,听了这样的问话,她必浮想联翩,揪心不已。

顾岚,真是个奇女子。

姜沁言流转着目光看她,笑了笑:“表妹说错了,夫君提过你的。”

顾岚心神一恍惚,低低急问道:“说过我什么?”

“倒没什么。”姜沁言柔柔笑着,烟波清澈,“他说他有个表妹,幼时感情不错,后来嫁了人便生疏了。今日我来赴宴,必会与我谈心,免不了询问一番他的病情,交代一番他的喜好。三爷让我替他传达谢意,说不劳表妹操心。表妹如今有了家室,顾好自己就成。”

顾岚面色顿时煞白,看着姜沁言那对漂亮干净的眸子,想起刚刚她套话的模样,后背生出丝冷意来。

他还恨她,不惜让人来打她的脸。

顾岚强撑笑道:“表哥了解我,自小就知道怎样哄我,惹我生气,连我要说什么都猜到了。”

姜沁言被这句话砸中,本就不甚平静的心湖,被陡然砸了颗石头。石头沉下,漾开一圈圈的涟漪,她却看自己的倒影看的清楚。

田氏的女使过来,说正在找三夫人,姜沁言于是跟顾岚客套告别。

田氏神情紧张,见了人,先打量一眼脸色,“顾岚表妹寻你说话了?”

“嗯。”姜沁言笑回:“嫂嫂不必担心,该说的三爷早说了,我都晓得。”

田氏松了口气,她怕老三那边瞒着,万一沁言再多想,白白闹场别扭。

“这就好,你别胡思乱想。那位跟三爷小时候虽好,早两年就冷了下来,也不是成了亲才生疏的。”

“这是为何?”姜沁言糊涂了,怎么与顾岚说的不一样。

田氏摇头,挽着她往摆宴的地方去,“他不说,我做嫂子的,总不好问得太过。前两年三爷就不大与顾岚往来,常常躲着,顾岚还来问过我为何。后来三爷刚染上病,姑母就替她找好了亲家,只字不提当初亲上加亲的玩笑话。如今三爷对你,比当初对十个顾岚还要上心,你要是因她不痛快,我都要替三爷委屈。”

姜沁言听了心境舒朗起来,一扫方才被顾岚勾起的隐隐不快。与田氏边走边笑,谈论着京里时新的衣簪款式。

翟锦兰跟在不远处,对身旁的顾岚道:“表姐瞧见了,她只跟大嫂要好,我嫂嫂她是不搭理的。”

“是个聪明人。”顾岚微笑,“我今日与她说了话,此女不简单,难怪你三哥宠她。”

翟锦兰忙搭腔:“可不是聪明,你看她娇滴滴的,但凡招惹了她,她总能哄得三哥替她出面。嫁进来不过半年,不仅与我们三房闹不愉快,四婶婶那样的菩萨,她跟三哥也得罪了。大嫂一心护她,多半还是看三哥的面子,以至于家里鸡犬不宁。也不知道三哥喜欢她什么,还不如表姐你一半好。”

“这话我不敢当。”顾岚与她笑了一阵,道:“锦兰你如今还不懂,只要哄了丈夫高兴,是什么也不怕的。可有几个男人是长情的主,等三哥一时的新鲜劲过去,且让她哭去。”

“我娘也是这样说,漂亮的女人哪里没有,三哥还能一辈子鬼迷心窍不成。”翟锦兰说着风凉话,还不忘夸道:“不像姐夫跟表姐郎才女貌,志趣品性都合,是真正的良配。”

顾岚淡淡扬起眉,随手拈了朵花,放在鼻端嗅着:“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  翟栩:教老婆怎么拿话噎前女友,我翟栩不仅是好男人,还是鉴莲高人。

姜沁言微笑:你真了解她。

翟栩:???钻的哪门子牛角尖

第39章 不准动

顾岚夫家与顾将军府门当户对, 且是文武联姻, 夫君是吏部尚书的二公子邵晔。

邵晔在京中存在感不高, 只因他既不纨绔败家,也不出类拔萃。却胜在老实品端,对顾岚更是贴心爱护,深得顾将军和翟家姑母的肯定。

翟锦兰见顾岚说起邵晔, 态度就淡了下去, 甚至没有方才聊姜沁言时的兴致,心里便知, 这顾岚表姐看不上那老实姐夫。

自家三哥翟栩, 撇开翟锦兰跟他的那些过节,她不得不承认,论人品、相貌、本事,宴京城里找不出几个。

顾岚今日存心去寻姜沁言说话, 显然是还放不下三哥。

翟锦兰面上虽与她好, 心里却抱着幸灾乐祸的意思来鄙夷这顾家。三哥染病后,她一眼没来看过就罢了, 没过两个月就跟邵晔成了亲。

如此薄情寡义的女人,难怪三哥这么快就另有所爱,毫不留恋。

过年时姑母上门,礼品带了许多, 态度何其和蔼,那是存了愧疚之心的。没见到翟栩,还失望了半日。

翟锦兰心想, 也不怪姑母,亲侄子是亲侄子,终究比不上女儿的前程。别说翟栩那时候差点死了,就是现在这样,顾家也看不上。

眼看话茬子冷下来,翟锦兰想起刚刚母亲跟一堆夫人所聊的京中适婚男儿,她虽害羞,还是偷偷听了两句。

虽说好男儿不少,最让她感兴趣的,莫过于那位神秘的四皇子殿下。听说他快及弱冠,陛下连亲事都没给他定,这未来王妃至今没着落。

又有人道,那等不受宠的皇子,稍大些的筵席就畏缩不敢赴,京中的人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嫁了女儿去又有什么益处。

顾岚心里想,虽不受宠,四皇子到底是王爷身份,嫁了他就是王妃。那对女子来说是何等荣耀。

她闲谈似的说起夫人们谈四皇子的事,压低声音问顾岚:“今上的几位皇子里,二殿下、三殿下才德兼备,威名在外;大殿下天生腿疾,养在皇后宫里,见不到尊面。可传说中四殿下,无病无疾,怎么咱们这样的人家,连见都未曾见呢。”

顾岚见人来人往,不便多说,诧异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翟锦兰拿着帕子掩唇笑,娇笑道:“还不是寿宴太无趣,我想听故事,表姐要是知道,就跟我说一说。”

时逢宴开,各自入席,顾岚便未多说。

宴后在园子里听戏,顾岚才寻了功夫,轻声附在翟锦兰耳边道:“你年纪轻,没见过那位四殿下,算什么稀奇事。便是我父亲,也只见过几面,还多是他年幼时。只皇亲贵胄们,常去宫里请安的,说不定见的多些。”

翟锦兰愈发糊涂:“这就奇了,堂堂王爷,怎会藏起来似的。”

“并非是藏,想是四殿下性情使然,再加上不得盛宠。相传四皇子生母是个低贱的舞姬,生下他便难产走了,今上嫌他晦气,自小就不管他。

又听说四殿下俊美脱俗,极像他那魅惑圣上的生母,惹得今上看了烦心,愈发厌弃。大小宫宴,各类差事,都当没这儿子,极少提起他。四殿下好像又是个怪癖性子,常年闷在内宅不出,故而,竟比不易走动的大皇子还难见。”

“原来如此,没想到堂堂皇子,竟是如此凄惨境遇。”看来那些夫人说的不错,若做这四殿下的王妃,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顾岚摇头笑:“他虽死了生母,但太后娘娘自小疼他,养在身边护着,算不上多凄惨。这便是今上虽不喜这个儿子,可也从不苛责、任他自由的原因。”

翟锦兰听了恍然大悟,笑道:“这也算天家的稀奇事,表姐若不对我说,我是怎么也想不到。



顾岚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看了看四周,“天家的事岂是咱们能操心的,我与你说说不碍事,可你以后也别提了。你如今当务之急是终身大事,今日不少夫人都见过你,寿宴结束后,许会有人上门说亲。”

翟锦兰脸一红,害臊起来。

顾岚看着戏台子方向,端茶道:“别真将心思放在裴谨川身上,他虽上进,可也就那样了。无论身份还是前程,都与你不般配,舅父舅母自瞧不上。何况,论着名分,他是你的兄长,绝无嫁给他的道理。”

顾岚前几年常在翟家住,知道翟锦兰与裴谨川的情分也不稀奇。

提前裴谨川,顾岚面色沉下去,却长了教训,没再出言诋毁。“表姐放心,我与他从来只是兄妹。”

“你心里明白就好,女儿家输不起,成了亲是一辈子的事。”

她当初没敢赌,就是怕输,怕一辈子毁在上面。如今就算回到过去,她也是不敢赌的。可她,到底不甘心。

回到支风阁,姜沁言神情一如往常,交代了两件事情才回屋。

翟栩坐在紫檀圈椅里,手执书卷,观察了会她,肯定道:“见到顾岚了。”

她刚换了一身衣裳,边整理边回了句“嗯”,看都不看他。

“说上话了。”

“嗯。”

嗯什么嗯?

翟栩眉头微皱,“啪”地放下书,淡淡下结论道:“你不高兴。”

“没有。”姜沁言回看了他眼,温柔笑了笑,一口否定。

“没有?”翟栩学着她的语气说了遍,反倒急了,咄咄问道:“为什么没有?难不成你见了她还高兴,那才是怪事。”

姜沁言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对着高镜子左右转了转,才缓缓回他:“就算不会高兴,也没什么不高兴,三爷想问什么呢?”

翟栩被她一噎,有些诧异,顿了顿,又把书拿起来,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没了方才的兴致,声音显得有些冷淡:“顾岚同你说的话,可是我猜的那些?”

姜沁言默了下,才平静回:“一般无二。”

既然如此,那她早有了应对的话,话锋相对,按理该赢的。何至于回来这样,连不高兴都不承认,还难得地出言堵他。

聪明如翟栩,也不会晓得,姜沁言就是恼他太了解顾岚。

那是多少年的感情,才能将对方的心思摸得透彻,连她要说什么都尽数猜出来。姜沁言虽谈赢了话,也被嫂嫂安慰了一番,可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心情不好,翟栩便不去多招她,省得适得其反。入夜后,翟栩沐浴回来,便见她睡下了,面朝里背对翟栩。

以前从来都是等他一起睡的。

翟栩哑然失笑,她这是实在气着了。她头一回跟他闹脾气,不知怎的,他不但不担忧,反倒是满怀欣慰,愉悦的想载歌载舞。

这是她最真实的一面。

他猜出来什么事,无非是顾岚说话难听,故意引她多想。他猜顾岚会怎么挑拨,就算能有个八九不离十,到底顾岚的嘴如今不是他能控制的。

谁知道说了什么,惹自己家这个傻姑娘不高兴。

真是的,不高兴说出来,他去替她出头就是。一个人闷在心里,闷坏了身子,还不是他心疼。

翟栩心里欢喜,上了床后,从后拦腰

抱住她。

“你不高兴,是因为顾岚故意跟你提那些往事,你听了不痛快。对不对?”

姜沁言不说话,毫无动静。

“转过来看看我。”

姜沁言不动。

翟栩无奈地抱着她,在耳边轻哄:“我从前年少无知,喜欢过她一阵子,后来不喜欢了,我不瞒你。但娶了你之后,我连见都不见她,你吃谁的醋也别吃她的啊。言言,你说话,骂她骂我都行,好歹跟我说说话。”

姜沁言半响不说话,猛然翻过身,睁着清澈漂亮的眼睛看他:“那日,你陪我回姜府是为了躲她,对吗?”

“是。”翟栩也不分辨,干脆利落地承认了:“那也是为了不让你难受,见她有什么好?左右我是要陪你回去一趟的,那天有什么不可以。”

姜沁言哑口无言,是啊,那天怎么就不可以。可是,她就是不舒服。

“言言,咱们不气了。你想想,我什么也没做,我还教你怎么对付她,难道还不够诚心?”翟栩凑近她,鼻子贴着她的鼻子道。

他的眼睛含着笑意,再光明磊落不过,看的姜沁言有些不好意思。她今日的确有些无理取闹,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翟栩亲了她一口,笑道:“你今天这算是对我发了脾气。”

“不可以冤枉人,我没有。”姜沁言瞪大眼睛,不承认。

她又没骂人,又没摔东西,不想说话也叫发脾气?

翟栩不理会她的反驳,扬眉道:“就是发脾气了,你脸色那么凶,你自己不知道呢。可是言言,我心里是高兴的,你这样才好。我是你的夫君,我是翟栩,你发得脾气的。”

姜沁言被他的温柔轻语说的脸都红了,“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她从未对人发过脾气,从前处境艰难,赔笑脸都来不及,哪敢有脾气。

如今却有一个人对她说“你发得脾气的”,她心口都发烫起来。也是这才反应过来,舒心日子过太久,她已经被翟栩宠坏了。

她竟然敢给他脸色看。

“我对你好我才开心,为了开心才对你好。所以我只是个自私的人,你别被我骗过去了。”翟栩故意逗她。

姜沁言笑弯了眼睛,轻轻打他一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撑起半个身子看他。

然后在翟栩震惊无比的眼神中,伸手去解他寝衣的衣带。

翟栩懵了一瞬,抓住她的手,声音沙哑道:“你急着想要?这种事交给我就好。”

“不准动!”

姜沁言耳根都羞红了,他瞎想什么呢。

第40章 看痣

她说不准动, 翟栩果然老老实实躺好,宠溺地扬起嘴角, 任她动作。

姜沁言低着头,发丝从肩上垂了几绺,搭在他裸露的胸膛上,肌肤连着心口刺痒起来。

翟栩借着烛光, 怔怔地端详她白玉无暇的面容, 清丽不失魅惑,娇弱不失灵动。

他不是重色之人, 可在烟云山的木丛里, 见她第一眼,他真以为是仙子下凡。当时便想,这样的姑娘要是娶回家,每日看看便能长命百岁吧。

她所以生的这样好, 也是拜父母所赐。

姜继兴虽品行不断, 通身阿谀奉承的小人之气,到底也算有些仪表。她阿娘更不必说, 即使染病卧床,日子过得清苦,容貌也不知胜了多少人去。

说起她阿娘, 翟栩那日就拿了主意,不日要接来宴京。他已在筹备此事,再等一段时间,他就将这个惊喜告诉她。

若一辈子将她最看中的人, 狠心扔在那个地方,让不相干的男人去照看,他千百个不乐意。

她又岂是真心想麻烦程沣,只是没有选择,不得不做。

翟栩知道,所以要给她选择。

姜沁言解开他腰间衣带,缓缓将寝衣拨弄到两边,露出结实的胸膛来。

翟栩的身材很好,紧实健美,没一块多余的肉,她一眼就羞红了脸。虽早就坦诚相见,可她的眼睛从来不敢乱看,只由着他折腾。

这么近身着眼看,还是头一回。难怪翟栩误会,静心一想,她的行径很是孟浪了。

翟栩见她乖巧地坐在身侧,面颊绯红,眼里露出羞意,像春日含苞待放的花蕊一般,惹人怜惜。

他低声笑问:“好看吗?”

姜沁言红着脸不回话,顺手去拉他的左臂,“抬起来,抬高些。”

翟栩觉得这话语有点熟悉,心里默默道,这往常都是他的词啊。

他压下小心思,无奈地抬手,只见自己媳妇一脸认真……盯着他腋下看,甚至还打算上手。

“言言……”

不明白她到底要做什么,翟栩放下手臂,支起身子坐直,与她面对面道:“这里有什么好看?我好看的地方……”

姜沁言急急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她很了解翟栩,在床上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都敢说。

她怕听多了耳朵疼。

他不肯配合,她也不想再看,想着睡觉算了。但架不住翟栩追问,才抬眼与他对视道:“你腋下的红痣在哪里?”

翟栩愣了愣,哭笑不得:“又是顾岚说的?”

他简直快被折磨疯了,原以为那茬过去了,没想到哄了半天,还是在为顾岚的事付代价。

姜沁言幽怨地看他一眼,点头,为他脱口而出顾岚感到不高兴。难不成只顾岚一个人知道?

她没想过,除了顾岚,谁会去跟她说这个,翟栩哪怕不猜也知道。

翟栩心道这顾岚许久未见,更成人物了,为了引他媳妇胡思乱想,这种私密之事都不惜说出口。堂堂大家闺秀,诗书礼数白学了去。

怕姜沁言生气,翟栩还是忙不迭地抬起右臂,“不在左边,在右,你看。”

此时湖蓝色的绸缎寝衣,松散地搭在他的右臂上,他衣衫不整地露出腋下。只见腋窝偏下处,果然一颗玲珑娇艳的红痣,与他英朗的脸格格不入。

姜沁言用手指去戳了戳,翟栩怕痒,反应极大地失态笑出声。

姜沁言没见过他这样,忍俊不禁,笑了会又幽幽道:“她连你腋下有颗红痣都知道,还知你厌弃。莫不成,你也这么给她看过?”

他裸露身子在她面前这么多次,她都未曾细看过,哪里注意到一颗小痣。

翟栩呼吸一窒,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仿佛是青楼里的男倌,为了讨客人开心,显摆似的衣衫大敞,给人家看腋下的玲珑痣。

这便罢了,他这客人还含血喷人,看完就问,是不是也这么给别人看过。

一阵血气逆行,亏他如今痊愈了,这要是放在半年前,他准一命呜呼。

留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守寡去!

翟栩不是没脾气的人,闻言脸色难看地瞪她一眼,闷声低头穿好衣服。

姜沁言自知失言,见他这样,一颗心都提了上来。若他真的生气,她又不知道怎么办了,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她尚在忐忑中,翟栩却突然出手,将人按在床上,抬手便打在了她的臀上。

姜沁言吃痛倒不算事,主要是被他吓个不轻,毫无防备地叫出声。

“没良心!”翟栩又打了下,力道已轻了许多,凶巴巴道:“还敢不敢乱说话了?”

“不敢了。”姜沁言识时务,呜咽服软。

翟栩咬牙切齿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随随便便宽衣解带给人看腋下的浪子?你将心比心,我这样胡乱说你,你生不生气?”

“生。”她素来诚实。

翟栩气笑了,俯下身去啃她红润的唇,轻轻用牙齿咬着。大手则伸到她身后,替她揉捏刚刚挨打的地方。

姜沁言被唇上那暧昧的痛刺激到,又被臀上那作乱的大手骚扰,受不住地推他肩膀。

螳臂当车。

两人坦诚相见时,翟栩在她耳畔引诱道:“腋下的痣算什么,我这个地方的痣,只有你一个人能。乖,睁开眼睛。”

姜沁言都快被他欺负哭了,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胡乱怀疑翟栩,引火烧身。

挨了顿打不说,还被强迫着去看他那处。天知道这个人,怎么痣都长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她恨不得剜了双眼。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奢华富丽的大殿中,层层纱幔垂落。宫灯窥得床帐里,人影缠绵,娇喘声随规律的动静渐渐大起来。

良久,女子咬着唇难耐地叫出声后,帐中的热闹才恢复平静。

她抓紧床单的素手缓缓松开,呼吸不稳,闭上眼睛等他从身上下去。

他不动,只痴痴地看,贪婪地欣赏她情动时的媚态,眉眼之间皆是人情味。平日里,她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贵,将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好像他看她一眼,都是不尊重。

也只这样的时刻,她方是个需人怜爱的女人,不是清冷端庄的郡主。

她闭着眼睛,像是一种无言的邀请,他复又俯身下去,想再吻一吻她。

独有的药草味靠近,察觉到他的动作,她冷淡地睁开眼睛。脸一偏,让那小心翼翼地吻,只落在耳骨上。

他顿了顿,眼中的欢喜隐去,面无表情地坐起,拉过一旁的薄被,替她盖住身体。

“你回去吧。”她声音虽带疲惫,却听不出任何情感。

他漂亮的眼睛里陡然蹿上怒气,冷笑道:“这便赶我走了?哪怕我是你养的男宠,侍寝后也有歇息的功夫,你急什么。”

他是男宠,她是什么,荡妇吗?

她不知怎么就惹他生气了

,他想歇息,歇息就是。她只是一句话,值得他说这样难听的话?

他总是喜怒无常。

临阳郡主并不看他,冷颜起身,将床上散落的衣衫,一件件穿上。

“殿下不请自来,来了不说一言,做的便是这种事。临阳还未说什么,您却说您是临阳的男宠,真是折煞我了。”

她不高兴时讽刺起人来,也是句句往人心口扎的。

他俊美妖冶的面容茫然若失,低声笑起来,忽而转为狰狞,“郡主是在怨我不陪你说话?好啊,那我今夜就歇在这里,咱们好好说个够。”

临阳最怕他这样,疲惫地看着他,“你又闹什么孩子脾气?”

她还不够顺着他吗,他是哪里不满意,大半夜跟她发脾气。

他不回话,只笑了笑躺下去。

临阳急了,喊了句:“阎何。”

阎何,阎何。

他不明白,他只想做个济世救人的江湖郎中,想做整夜睡在她身边的丈夫,偏偏一样也做不成。

他仅能做的,是皇帝最不想看见的儿子,京中最可有可无的四皇子。

阎何看她满脸紧张,微笑着伸手去触碰她的脸,临阳这次没有躲开。

“我虽小你几岁,也是快弱冠的人,不是孩子了。多少我这般年纪的,已有了不少子嗣。”

她淡然地点头,脸从他手边移开,倚在床头问:“你想成亲了?”

阎何的目光停在她脸上,她神情严肃地像在谈国政,找不出一丝破绽。

“不好吗?”

“自然是好。若你去与太后娘娘说,她必会为你打算,宴京城的好姑娘很多。”

她冷静地说给他听,言下之意,就是不要指望陛下给他赐婚。陛下若想管他,早几年便该为他打算了。

可他想听的,不是这些。

“我若成亲,你还愿意与我这样吗?”

“你若有了王妃,有了家室,必然忙碌。我何必给你添麻烦。”

她不愿意。

“你可会难过?”

“你的喜事,我难过什么?”

他会有家室妻儿,热热闹闹,儿孙满堂。她呢?就为了那克父克母克夫的流言蜚语,一辈子守寡,孤独终老吗?

她为什么不难过,等他有一天不能陪她了,她当真无所谓?

“郡主好胸襟,阎何佩服。”他起身穿好衣服,回头看临阳一眼,“我明日出宫了,你再陪皇祖母几天吧。”

她点点头:“嗯。”

阎何谨慎地打开偏窗,窗外种着一片罗汉竹,竹林外是一个小湖,白日尚且安静,此时绝无人迹。他从窗子出去,从外轻轻合上窗。

临阳听见关窗声,起身下床,对着他出去的那扇窗,失魂落魄站了许久。

她无声苦笑,不难过吗?

她要怎样才能真的不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晚上啦,祝周末鱼块!!

第41章 喜欢

翌日清晨, 翟栩神清气爽,站在黄铜打磨出来的穿衣镜前, 让姜沁言替他穿衣拾掇。

他低声开口笑道:“昨晚被你迷惑,正事都忘了说,这会子才想起来。妖精。”

这么句不正经的话,偏他面不改色, 笑得坦荡荡。姜沁言不用去看, 也知在旁伺候的听语跟素儿什么脸色。她脸上飞了抹霞色,嗔怪地瞪他眼, 暗中拧在他腰间软肉上。

她的胆子, 全是他气出来的,大概她这辈子的坏脾气,都被翟栩一人得了。私下里他乱说话就算了,有人在也这样, 堂堂三爷还要不要脸面了。

翟栩咬紧牙关才未失态, 很是镇定地,抬手示意听语素儿先下去。疼是不疼的, 小姑娘猫一样大的力气,就是痒的他百爪挠心。

他怕痒,没几个人知道, 也只有她有这个机会碰他这些地方。

他有意支开人,姜沁言专心低着头替他系上条石青色绒花纹腰带,“什么正事?”

“昨晚光顾着闹,我没替自己解释。”翟栩抬着双臂, 想起昨晚她问的话,余怨未消,“我翟栩清清白白,何曾被人这样说过,自然要跟你说个清楚。”

见他昨晚的反应,她当他不愿意提及顾岚,想着此事过去便过去了。听了这话,抬起眸子惊讶看他,“我以为你解释过了。”

他理直气壮地打了她的屁股,就是最好的解释,虽说有些羞人,她却觉得安心。以翟栩的性子,他生气,足以证明那些事子虚乌有。

说来不算什么,姜沁言闹完了就释然许多,翟栩的生活习惯,顾岚作为表妹知道又算什么。横竖,现在是她在他身边,顾岚嫁的是旁人。

“那算哪门子解释,顶多是惩罚你乱猜。”他挑眉傲气道:“我翟栩是长信侯府最讲理的人,现在就要跟你说,为什么罚你。”

“好啊,你说。”姜沁言忍笑,大嫂要是听见他这话,准要来骂他。

翟栩握住她的手,“我从小练武,为了自在无束,光膀子是常事。裴谨川先瞧到的,问我腋下怎么长了颗漂亮的红痣。他有意羞辱,说多了,我自然厌弃这颗痣。彼时顾岚常在一旁看,她知道有什么稀奇?”

翟栩幽幽地看她:“全府但凡看着我长大的,你去问问,有几个没见过我光着上身的模样。你要吃醋,只怕得论缸喝。”

“我才没有。”姜沁言弱弱地狡辩了句。

心里却乐开花,纵使翟栩不解释,这事也过去了。姜沁言犯不着为那么一个不相干的人,日日同自己夫君闹。可翟栩却一大早就跟她解释,他这样在意她,她哪还会怕顾岚。

“你有。”翟栩咬牙瞪她道。

姜沁言转移话题:“裴谨川怎么那么讨厌,偏要跟你过不去。”

“他那个人有毛病!”翟栩刮了刮她秀挺的鼻子:“你也讨厌。”

姜沁言无辜地眨着眼睛,朝他讨好地笑笑,他心头一痒,想抱她到怀里。

姜沁言赶忙躲开,走出去,“摆膳。”

翟栩又气又想笑。

往后几日风平浪静,姜沁言闲来无事,将翟栩新送的书细细翻了遍,替翟栩秀了几个荷包。

她之前绣的荷包,花鸟都有,翟栩都说喜欢。这次不自觉听了顾岚的话,只绣上素纹,翟栩收了,前后翻看一番,皱眉道:“你偷懒了。”

姜沁言气闷,到底是顾岚骗她还是翟栩变了?

姜沁言隔天去田氏那里一躺,顺带陪陪已在家塾读书的小侄女。

翟栩这段时间忙了起来,整日关在书房,夜里也不怎么闹她了。

求玉每日都会步履匆

匆地进出书房几次,每次最少待上半个时辰。

往常他闲暇时爱与素儿谈心,这几天也不谈了。心觉愧疚,送了素儿能吃一个月的饴糖,说忙完送她更多零食。

翟栩知道,笑骂他小子开窍了,“你若喜欢,讨来给你做媳妇。”

“素儿还小呢。”求玉不领情,嘟囔着嘴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不要拉倒!”翟栩怒。

姜沁言猜想翟栩在筹划事情,不多问,对外说翟栩仍是老样子。

期间明姨娘来了家信,程沣为了避嫌,转而派了个年轻小厮来。这一次,信完好地到了姜沁言手里。她至今莫名其妙,杨氏那离间的法子,就算成了,对三房有什么好处。

信里无非报喜不报忧,明姨娘换了院子,虽还是只有吴妈妈和柳儿一老一幼照看,日子却好许多。她常出去看看花树鱼水,心境果然舒朗许多。

因翟栩上回吩咐过的缘故,明姨娘的吃穿精巧不少,家里人也客气起来。

姜沁言不知道,这是不是安慰之词。

信末,明姨娘让姜沁言不必挂念,自己保重身子就成,更别忘了她上回交代过的话。

姜沁言自然没忘。

阿娘的意思是,别太依赖翟栩的宠爱,只有早日生了一儿半女,在侯府才算得了立足之地。

这点,姜沁言想忘也忘不了,非但是阿娘叮嘱,大嫂也常耳提面命。翟栩虽从未提过此事,但妇人家母凭子贵的道理,亘古不变,她深信不疑。

姜沁言暗自庆幸,还好三房杨氏无所出,四房更是连子嗣都没有。否则那两房长辈,还不得天天骂她,嫌她不为翟家传宗接代。

这种事哪里是她决定的,急也急不来。尤其翟栩这些天冷淡下去不少,瞧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也知他没那些心思。

又过半月,求玉带了个红衣蒙面的男子回来,姜沁言看见那双露出的桃花运,已经猜到是谁。

“何神医。”她高兴地上前招呼。

阎何大笑,翟栩这小夫人着实单纯,让她喊神医,她就一路喊到今日。人人都道他沉迷医理不务正业,唯独翟栩和她不说,他从她这“何神医”三个字中,立即寻了不少慰籍。

“嫂夫人。”他取下面纱,露出一张漂亮的男儿脸来。

姜沁言将他往厅上引,看了他几眼道:“三爷在书房,过一会便来。”

阎何跟在后面,笑道:“怎么欲言又止,有什么话就说。”

姜沁言笑了笑:“神医瘦了许多。”

阎何叹口气,语气玩笑:“我不愿瞒你,此事说来话长,若是偏要长话短说,那就是为情所困。此乃天下第一绝症,无药可医,有药也没人肯吃。”

姜沁言觉得他说得有趣,又颇有几分道理,轻笑着点头,信以为真。

阎何顷刻间又改了主意,摆摆手道:“这话你也信,我是最近胃口不好。”

“瞧着不像。”姜沁言不傻,分明第一个理由才是真心话。

阎何干笑几声,捧过女使上的茶,喝了两口。他不想说,姜沁言就不问,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翟栩过来。

阎何瞥她一眼,心里暗叹,或许他明白翟栩怎么这么喜欢她了。

论容貌倾国倾城,论性子温婉聪慧,相处起来让人舒服。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该说的话会说,不该说的一句也不问。房里有个仙子般的人物,

翟栩怎么能不宠。

可惜,他阎何不是翟三公子,会享福,他偏偏给自己寻麻烦事。

阎何翘着二郎腿:“你是女人,许会懂女人的心思。你说,一个女子对你没有好颜色,冷漠生疏,一眼也不多看,她算喜欢你吗?”

“若单单这么说,恐怕是不喜欢的。”

“可她矜持高贵,并非重色之人,却愿意与你有夫妻之实。那她喜欢你吗?”

姜沁言怔了怔,显然没想到他竟与她谈这个,“你在说你自己的事情?”

阎何挑了挑眉:“许是我一个朋友的呢。”

许是?

姜沁言分析道:“她既愿意如此,必是喜欢你的。”

“我也当她喜欢我,可她只是不拒绝我,向来不主动。听说我想成亲,她也不为所动,反倒祝福,又不愿意再……”

阎何住了口,发现自己不打自招,将茶盏往桌上一放,笑道:“哎呀!我着了你的道了。”

姜沁言掩着嘴笑,“所以,神医喜欢上一个与你有实无名的人?”

“对呀。”

“怎么不给她名分,你娶她就是。”

“若是那么简单,我还愁什么。我娶不得她,连沾都沾不得,不怕你笑话,此情见不得光。”阎何喃喃自语,又笑着问:“你不会因此看不起我吧?”

姜沁言茫然:“你又没有伤天害理,喜欢别人有什么错,我做何看不起你?”

阎何开心道:“我找对人了。”

姜沁言旁观者清:“我想她喜欢你,还喜欢得厉害。明知不可能才冷言冷语,同时,又离不开你,拒绝不了你。她希望你幸福,宁愿你有家室,这是为你打算。”

“一个女人,既然不喜欢一个男人,又未有名分,作何要把自己给他。”

阎何沉默一会儿,拱手作揖,“你说的对,再没有比嫂夫人看得更透彻的了。我知道她喜欢我,可我被她的冷漠,她的拒人千里压得喘不过气来,回回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他嘴角含笑,眉宇却添忧愁。

“你喜欢翟木羽吗?”

姜沁言点头道:“我是他的妻子,自然是……”

“妻子丈夫什么的,无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同喜不喜欢没有什么干系。我只问你的心,你喜欢翟木羽吗?”

姜沁言默了会,对着一个外男,她还真说不出口。

“你不喜欢,你是因为嫁给了他,你没办法,委曲求全才对他好。”阎何看了眼门外,他方才就听见脚步声了,于是故意用激将法。

“怎会!”

“那你就是喜欢他了!”

姜沁言先是一愣,而后弯起嘴角:“是,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想得到超能力:轻松日更。

要是等更新等急了,你们就骂我吧……骂我男主也行……

第42章 见色起意

姜沁言双目都含着柔情倾慕的光, 仿佛在蜜罐里打了个滚,说出的每个字都甜到起腻。

阎何心中一闷, 料想翟栩在门外嘴都要咧到脑袋后面去,起了坏心,追问:“喜欢他哪儿?”

姜沁言不假思索:“哪儿都喜欢。”

阎何惊讶地看她眼,似是觉得过于夸张, “哪儿都喜欢, 翟木羽有那么好?你定是怕得罪他,不好意思讲, 他总有不讨你喜欢的地方吧。”

他不禁一阵心口疼, 人家郎有情妾有意,他这个因爱断肠的苦命人,白白夹在中间挨这个罪做什么。

姜沁言细想下来,好像真没有, 无论是以前那个不苟言笑, 对她严肃冷淡的翟栩。还是现在这个喜欢耍赖,说话能羞死人的翟栩, 她都喜欢。

翟栩在她心里,竟找不出一丝不好的地方。毕竟跟她从前遇见的那些人比,除了阿娘素儿, 再没有比翟栩对她更好的人了。

姜沁言见何鹊佗突然恹恹地不说话,怕冷了场,反问:“难道你喜欢你的心上人,却不喜欢她整个人?”

桌上摆了几盘点心, 冬青釉竹纹食盘中,堆着几块精巧的芙蓉糕。

阎何放下茶盏,顺手捏起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府上做的?味道还不错。”

“嗯,若是喜欢,带些走也无妨。”姜沁言将那盘芙蓉糕往他面前推推,“何神医,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阎何不紧不慢地吃完手里那块,瞥眼姜沁言,见她显然较真了,一本正经道:“人无完人,我虽喜欢她,也不必要喜欢她的全部,那不是太盲目。不可,不可。”

姜沁言听这话有几分道理,还未来得及点头,紧接着听他又道:“我啊,只图她长得好看,见色起意之下才死缠烂打。她若是个丑的,脾气这么大,又常常让我不快活,我何必委曲求全。”

他说的理直气壮,姜沁言震惊了,半响说不出来话。她活了十几年,修言饰词的人没少见,这么坦荡荡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明明方才提起那位,这位神医还面苦目哀,愁闷的无处可宣一般。现在又说的如此轻浮浅薄,瞧不出半分真情。

姜沁言暗暗腹诽,翟栩的朋友,都像他一样叫人看不透。翟栩就是这样,严肃时清贵翩翩,孟浪起来完全变了个人,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只怕说与旁人听,也无人相信。

“男人都是这样?”趁着翟栩没来,她压低声音,忐忑地问阎何。

“哪样?”阎何茫然。

“只看容貌,见色起意。”

“也不全是。”阎何嗤笑出声,托着下巴,在姜沁言放下心时冷不丁加了句,“光看脸怎么成,身段也不可忽略。”

姜沁言呛了口茶水,拿着帕子捂嘴轻咳了两声,脑子里的固有观念彻底被颠覆。她故作镇定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阎何看热闹不嫌事大,诱骗道:“明白就好。嫂夫人,你闭月羞花之貌,更是不得不防。你就该去问问翟木羽,是不是贪图你的好皮囊,我瞧着他八成只是好色!”

“我不问。”姜沁言想也没想,连忙摇头,不受他的蛊惑:“问了也无用,你们男人难道不会咬牙死不承认。”

“孺子可教。”阎何激动地拍了下桌子,满眼的欣赏:“既然如此,你心中有数了,还喜欢他整个人吗?”

“那是自然。他怎么想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他对我很好,何必庸人自扰。因容貌得了他的欢心,也不是坏事情。”

“怎么不是坏事情,等你年老色衰,他又喜欢上别人怎么办?”

“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我既然有准备,

自然不会太难过。”

“嫂夫人果然贤惠。”阎何越听心里越泛酸,生无可恋地扶额,翟栩这是什么好福气。

门外偷听的人未有进来的意思,阎何暗骂这厮贪得无厌,不快些进来拜见贵客,还想再听什么话?!

姜沁言却打开了话匣子,“况他有恩与我,您知道吗?哪怕他对我不好,我既嫁给他,也会全心全意守着他。”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两情定的小屋还是我采药住的呢,便宜你们了。翟栩把你骗到手的本事,我比谁都清楚。

阎何咧嘴一笑,话里有话道:“我都听说了,你们这是天定的缘分,巧合的像有人安排一样。是不是?”

姜沁言未察觉他话里有话,点点头,腼腆笑着。心中纳闷,书房到这才几步路,翟栩怎么还不来。再不来,他们都无话可说了。

说来奇怪,这何神医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人与他交谈不必多顾忌。方才那番话,哪怕对着翟栩她也说不出口的。

她没忘了何鹊佗的身份,郎中总不会无故上门,探问道:“您今日来有何要事,三爷的药还没吃完呢。”

阎何知道她担心,这姑娘真将他当成江湖郎中了,以为他上门就没好事情。他摆了摆手,起身往门口去:“放心吧,今日来不为看诊,说些私事罢了。”

姜沁言松了口气,见他往门口去,跟着起身道:“何神医,您坐下喝茶,我去瞧瞧三爷吧。”

“不必,我猜人该来了。”阎何脚步未停,还没迈出门槛,便见一个人影闪出来。

翟栩踏进门来,坦然笑道:“失礼失礼,贵客上门,在下来迟了。”

那副匆匆赶来的模样,好像确实是刚到一样,阎何翻了个白眼,暗里竖起大拇指。

此人若去唱戏,真乃宴京城的名角。宴京城里有龙阳之好的公子哥,还不得一掷千金博他一笑。

阎何尽力抛开脑子里的奇想,虚伪客套地笑:“三爷繁忙,是我叨扰了。”

“哪里哪里。”翟栩敷衍一句,满脸笑意地看向姜沁言,顾着阎何在,压下欢喜感动之情,“他留下来用午膳,让下面准备准备。”

“是。”姜沁言见他神采奕奕,跟着一笑。他近来太忙,多日没见他这样笑,何神医果然是他的良友。

“走吧,去我书房一叙。”

出了门,“良友”回头看了眼,才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竟做出这种事,偷听像话吗?我与嫂夫人唠唠家常,你也听,真是没品。”

翟栩毫无羞愧之意:“怎么叫偷听,我自己家里,我站哪里不行。你们说话我管不着,我站在哪里你也管不着。”

“巧言令色的东西!”阎何给了他一拳,气急败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偷着乐呢。”

“我乐什么,你挑拨我媳妇怀疑我的真心,我还没跟你算账呢。”翟栩冷哼了声,打开书房的门:“你要成亲?”

阎何转身关门:“我成个屁,苏华又不嫁给我。”

“临阳郡主嫁不了你,你还一辈子不成亲了?”

“你管我。”

“我才不想管你,我只怕我儿子娶媳妇之时,你还是孤家寡人。”

阎何往太师椅里一窝,美目一挑,风情万种道:“那你就把你女儿许配给我。”

翟栩认真点头:“可以啊,你先喊声泰山老丈人来听听,我高兴了,说不定能考

虑考虑。”

“你也受的起。”阎何怒笑,随手抄起一本书砸过去。“又提儿子又提女儿的,嫂子有了?”

“没。”翟栩笑。

“虽没有,可你既已得逞,也不早了吧。”阎何意味深长地笑,不要问也知,两个人比年前亲近许多。

翟栩没好气:“要你管,说正事。”

侯府另一间书房中,翟封关上所有门窗,拉下卷帘,阴沉地问:“你亲眼看到了?”

“是,属下亲眼看见,三爷的小厮求玉,领着个蒙面的红衣男子去了支风阁。”心腹躬着身子道。

翟封面色凝重:“红衣,八成是四殿下没错,又来给翟栩看病。”

“想必是,从前还不知道,四殿下与三爷有这份交情。您说,他是不是有意拉拢三爷?”

翟封冷笑着摇头,背手道:“往前咱们没功夫盯着四殿下,四殿下闹翻了天去,也溅不出什么水花。他若真有这些心思,也不会陷入这般境地。他是个没出息的,沉迷医道,想必是觉得翟栩的病难治,才勾起了兴趣。”

“二爷英明,是小的愚蠢。”心腹奉承一句,问:“三殿下那边是什么意思?”

翟封重重地叹了口气,烦躁踱步道:“三殿下自然大发雷霆,事已至此,他不怪四殿下,不怪翟栩,怪的是我给他出了蠢主意!”

“主子息怒,您忠心耿耿,都是为了殿下,他不会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的有什么用,谁能想到事情偏偏这么巧,老三还真大难不死,被他那冲喜娶的媳妇护住了。”

“咱们现在可要做些什么?”

“做什么?什么也不做。”翟封坐下,拿起茶壶倒水,却发现壶里是空的,气的一把丢开。茶壶砸在桌角,用掉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翟栩眼下还未好全,就算好了也无事,他那边没有动静,不值得慌。三殿下的意思是,此事既未成,也就罢了,咱们绝不可暴露。若让翟栩查出什么,难保他不会被二殿下拉拢去,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

“属下明白。”

“你先下去,派人给我盯好那边,有什么情况立刻来告诉我。”

心腹得了令,还未走出去,翟封突然喊住他:“我不在京城的这段时日,四叔可是又惹麻烦了?”

“是。”心腹转过身,降低声音:“四老爷手里又出了条人命,此事虽已用银子压了下来,他还是不放心,让咱们千万帮忙兜住。”

翟封满腔怒火,头都气的疼:“四叔屋子里二十多个女娇娥,谁也没他的福分。偏他不知足,爱在那种地方鬼混,染上怪癖,一次次地失手将人折磨死。若是东窗事发,不仅是他,咱们全府的名誉都要扫地。”

心腹道:“四老爷仗着这么多年没出过事,有恃无恐。您的意思是?”

翟封怒斥:“废话,帮他兜住啊。就算不为侯府,我们跟他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帮怎么办。只是从前替他收拾烂摊子也就罢了,如今多事之秋,你去提醒他,别给大家生事。”

“属下这就去办。”

作者有话要说:  阎何:本来想惹是生非,结果吃一嘴狗粮。

翟栩:活该!!

姜沁言:跟着神医,我学到了不少。

翟栩:赶紧都给我忘了,乖。

第43章 生儿子

姜沁言沐浴出来, 穿了身藕色寝衣,精致的锁骨坦露在外。她坐在妆镜台前, 由素儿拿着条长帕子,给她擦拭湿头发。

“姑娘,我想姨娘了。”素儿天真小巧的脸上,挂了些许思念, “虽才见过几个月, 还是怕她过得不好,怕府里人会欺负她。”

素儿自小被卖进姜家, 一直跟着明姨娘, 心里早将她当成半个娘亲。

姜沁言被勾起思念,低声叹道:“我也想阿娘了,下回再见,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翟栩再疼她, 她也不能恃宠而骄, 总是往娘家跑。

“姑娘,侯府多好啊, 有衣穿有糖吃,一点儿也不苦。可是不知道怎么了,我过得越好, 就越想姨娘,怕她过得不好。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素儿跟姑娘你一样心疼。”

是啊,阿娘跪在雪地里的噩梦她还会做, 每每心疼地喘不过气。可她没有法子,她何尝不想自己娘亲,不想侍奉在床前尽孝。

姜沁言从铜镜里去看素儿,见她眼里真情流露,心里一暖,“好素儿,有你这片心,阿娘就高兴了。明日一早,咱们一起写信,你将想说的话都写下,给她看看。”

“好。”素儿露出笑颜,用力点头。

姜沁言默了一会,想起一事,心情转朗,有意逗她道:“素儿,你可知糖吃多了不好。”

素儿手上动作一停,反应过来后,眼里闪过一抹羞意,恼羞成怒道:“是不是听语姐姐跟你说的,一定是她,她白日刚笑话过我。”

“哎,你可别冤枉她。”姜沁言抿嘴浅笑:“就算她不说,我自己难道看不见,求玉对你与旁人都不同。”

素儿臊红了脸,跺脚辩解:“我只是与他说话投机,并没有什么。”

“我没有说你们有什么,我只是提醒你,糖吃多了伤牙齿。”姜沁言语调微扬。

素儿听出她是故意的,轻“哼”了声,“我知道了,少吃就少吃,姑娘你不要讲了!”

姜沁言忍俊不禁,笑声在看见翟栩进来时,戛然而止。

翟栩好奇:“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素儿红着脸不说话,姜沁言也不想告诉他:“姑娘家的话,不值得三爷听。”

“好,我不问。”翟栩潇洒地摇头笑笑,示意素儿下去。

素儿赶忙退出内室去,几乎是落荒而逃。姜沁言暗骂小傻瓜,她以为翟栩就不知道吗,人家主仆两不知说到什么地步了呢。她只是提了下糖,就把她羞成这样。

屋里顿时静下,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烛花照得姜沁言一张脸温柔宁静,微翘的睫毛宛如蝶翼,细白的颈脖映入翟栩眼帘。

他背着手站在她身后,弯腰在她脸侧端详,身材高大颀长,俯下来的阴影,把姜沁言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姜沁言被他看的别扭,嗔怪道:“头发还没擦干,你就把素儿赶走了。”

“这有何难,为夫帮你擦。”翟栩颇有兴致地拿过帕子,温柔小心地替她擦拭头发,动作轻柔地让姜沁言想起了阿娘。

这个男人,当真像阿娘一样疼她。

察觉道她在从镜子里偷看自己,翟栩嘴角勾起,目光仍放在头发上,“准备好问我了?”

姜沁言不明就里:“问你什么?”

他贴在她耳畔,声音正经道:“问我是不是好色之徒,贪图你这闭月羞花之貌啊。”

“你怎么知道?”姜沁言一惊,侧过身去看他。动作太快,不小心牵扯到尚在翟栩手中的发丝,不禁吃痛,“嘶”地轻呼了声。

翟栩一慌,忙松

手,替她揉揉头皮,“支风阁哪里没我翟栩的人,我知道有什么奇怪?”

姜沁言默了默,庆幸自己没有在他的地盘上,说他坏话。

翟栩丢了帕子,手在她背后轻轻抚摸,“怎么不问,难道是知道,我们男人会咬牙死不承认?”

他知道的这样清楚,姜沁言弱弱地垂下头,不肯说话。

翟栩低低笑着,埋进她的肩颈,舌头缓慢游走,留下湿漉漉的一片。姜沁言倒抽了口气,咬住下唇,下意识要躲开。他方才轻抚她背的那只手,紧紧桎梏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察觉到翟栩逐渐用了力气,姜沁言软声哀求:“不要有痕迹。”

别的地方也就算了,如今四月的春衫薄,必会露出这处。若是留个印子,还不让人笑话死。

她要不要见人了。

翟栩抬起头,目光炽热,又在她脸颊上响亮地亲了口。

“不用你问,我自己承认,我是见色起意。我第一次遇见你,就想对你做这样的事情。”

姜沁言讶然瞪大眸子,不可置信:“你胡说什么。”

第一次见面,他分明是个正人君子,虽领了她回小屋,言行举止没有一点越矩。

他将房间床铺留给她,自己在外间打地铺。第二日骑马送她下山时,还未到镇上就放下她,交代她回去说自己走了一夜才到家。且百般叮嘱,千万别提起他,以防毁了名誉。

那样一个英雄,一个心思细腻的翩翩公子,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没有胡说,你生的这样好,我又不是柳下惠。”

洞房花烛夜那晚,她将手放在他额头上时,袖间暗香扑了他一鼻,他当时差点把持不住。若不是怕吓着她,他何必装得那般辛苦。

姜沁言脸上发烫,不知道自己是被他哄得还是气的,幽幽开口:“何神医果然说的没错。”

男人果然如此。

“他的确说的没错,言言,你的容貌身段,足以让我恨不得死在你……”

姜沁言对这样的话再熟悉不过,不等他说完,就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翟栩一愣,继而笑起来,握住她的手,在掌心吻了一下,又舔了一下。

姜沁言跟着一颤,急忙把手拿开,“流氓。”

“我本就是流氓,现在看透我可太晚了,你是我翟栩的人,跑不掉的。”

翟栩右手从她腿弯穿过,将人打横抱起往床边走,“言言,我对你见色起意,也只对你。等你年老色衰了,依然是我心上的言言。只要你肯对我全心全意,我绝不负你,若我有三妻四妾,就让我……”

翟栩在他耳边低语了句,姜沁言轻捶他的肩:“你又胡说,哪有这么咒自己的。”

翟栩大笑,俯身下去做流氓。他这几日心绪不宁,一直没心思,今日一切已落定,哪肯再继续吃素。

一宵缭乱,月华暧昧。

结束后,翟栩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叹了口气,严肃道:“言言,若你有朝一日怀了孩子,一定要是个儿子。”

姜沁言明白,他们这种大户人家最重嫡子,大嫂嫂最大的遗憾,就是至今未能给大哥生个儿子。

点头的同时,心里也不太是滋味,爹爹就是重男轻女,才对她们姐妹几个如此狠心。

“若是个女儿,你就不疼她了是不是?”

“不是。”翟栩声音平

静,平静中带着郁闷:“我今天失心疯答应阎……答应何鹊佗,要把女儿许配给他,他说他当真了。”

“你说什么?!”

她瞪着他,气得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她可不要把女儿嫁给一个只看容貌和身段的老男人。

晌午时分,熏风和暖,阳光大好。

姜沁言从田氏那回来,在廊上与喝得烂醉的四老爷,面对面碰了个正着。

若说平日四老爷虽私德不休,表面也还装得斯文清高。现在烂醉如泥,由小厮扶着的模样,当真令人作呕。

姜沁言欠了欠身,“四叔。”

翟平山晃着脚步,干瘦发黄的脸上布满皱纹,用混浊的眼睛看了会眼前的女人。

他笑了笑,他还认得,是翟栩那个东西的媳妇。

这女人的模样,别说整个翟家挑不出第二个,只怕是青楼里花魁行首也不如。还有她身后跟的小丫头,娇滴滴地大眼睛,纯洁地像未沾墨的纸一般。

他就喜欢这种年纪小的,若是哭起来,那该是怎样的滋味。

“叫什么四叔。”翟平山淫笑着伸出手,往她脸上摸去。

姜沁言立即退后了步,看了看左右的路线,强自镇定道:“四叔自重。”

翟平山大怒:“小蹄子,你敢躲。”

“四老爷,”扶他的两名小厮吓得不知所措,“您醉了,这是三夫人。”

“女人不都是男人的玩物,什么夫人不夫人的,可笑,哈哈哈。”

一名小厮颤声道:“老爷,咱们先回去吧,三公子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翟栩:为了不履行承诺,从今天开始努力造儿子!

姜沁言:我女儿绝不能嫁老男人。

阎何:??什么老男人

第44章 风雨欲来

小厮刚说完这话, 四老爷扬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不仅将他打得趔趄退了一步, 自己本就虚浮的身形也跟着一晃。

“住……住嘴!你威胁你老爷我……他,他一个做晚辈的,来了又怎样?”

话音刚落,翟栩抬步上了回廊, 脚步之沉稳恰与四老爷形成鲜明对比。

“四叔好兴致, 在这教训起了下人。”翟栩嘴边噙了一抹冷笑,看了眼姜沁言, 见她未有惊慌, 勉强放下心来。

姜沁言见到翟栩,心中顿时安定不少,与素儿自觉地站到他身后去。

翟栩往前走了步,护住身后的人, 往那平日里助纣为虐, 此时捂脸站在一旁的小厮脸上瞧去,煞有介事地叹道:“哟, 脸都打肿了,看着就知道四叔的劲不小,这是下惯了手的。”

四老爷醉后大脑迟钝, 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醉眼从上到下看了翟栩一遍,含糊不清道:“你能出来了?”

他没忘记,翟栩已经很久没塌出过院门, 人人都听说他养不好了。

“侄儿又不是坐大牢,想出来就出来了,有劳四叔挂怀。”翟栩肃容直立,冷冷地往翟平山的左手上看去。

他养尊处优,手指粗短,带了颗俗气的玛瑙宝石戒指。就是这只手,方才想往沁言脸上碰。

喜欢素儿是假,尝新鲜才是真,翟平山的那点心思,翟栩心知肚明。

翟平山见他阴沉地盯着自己手看,不免清醒了三分,自己这个侄子,最是手段狠辣。他还有把柄在翟栩手上,绝不能在此时再得罪他。

翟平山仍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晃着脑袋往前走,擦肩而过时往翟栩肩上拍了拍,“好了就行,好了就行啊。”

翟栩冷笑一声,也未多说,拉起姜沁言就走,“他没碰到你吧?”

“没,”姜沁言心有余悸,看着他高大的身躯,浓浓的依赖之情油然而生。“还好你来了,不然他耍起酒疯来……”

翟栩握紧她的手,也是后怕,声音冷然:“还好我想着来接接你,否则……他会付出代价的。”

“好在没事。你今天可以出院子了?”姜沁言小心翼翼问,没有说破。

她其实想问,你今天不需要装病了吗?总不会是心有灵犀,得知自己会有麻烦,这才过来?

翟栩直言:“今日可以,以后都可以。”

“那太好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可以了,但想到翟栩无需整日困在院子里,无需放风声出去咒自己,姜沁言就满心高兴。

“是好,”翟栩扬起嘴角,微微低着头瞧她,眼神宠溺:“过几日,我带你出去买些胭脂水粉,买挑些你喜欢的书,然后再上羽楼吃饭喝酒去。若你喜欢,咱们还可以趁着春日,去城东踏青。”

“真的吗?”姜沁言惊喜得脚步都轻快起来,光是听便双目放光,难以抑制雀跃。

她虽跟嫂嫂出去过几次,却都是往店里去,不可以随便走动。翟栩突然许了她这些,她再怎么不爱出门,也不免心动了。那是跟翟栩在一起啊,他说什么她都喜欢听,去哪里都行,只要他在身边,一定是不一样的。

“什么真的假的,我真委屈了你,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让你这般欢喜。你发现,以后只要我得空,咱们天天去玩也行。”

翟栩心有憧憬,一扫方才的阴霾,笑容缓缓挂满整张脸。他拉过姜沁言的手,放在嘴上亲了一口:“这段时间我会很忙,府中也会有大事情发生,你一概不用管。只需稍等几日,我就好好陪你。”

“好,你忙事情吧,我不急的。”姜沁言应的干脆。

翟栩朗笑:“怎么

,怕我在家吃闲饭啊?”

“才没有,我是怕你闷坏了,你怎么不识好人心。”

翟栩那日才说,府中会有大事发生,紧接着这事就来了。

姜沁言想到那日,翟栩与四老爷说过一句“我又不是坐大牢”,于是在满府惊讶四老爷被抓进天牢时,她第一反应就是翟栩早就知情。

翟栩好整以暇地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不避讳姜沁言,抖开一张纸,细看着纸上的名单。

姜沁言支开下人,谨慎地关上门窗,在他身旁坐下:“翟栩,四老爷被抓,是不是与你有关系?”

翟栩抬眼看她一眼,似是有些惊讶,她从前都是半句不问。翟栩不打算瞒她,却没有直接回答,替她倒了杯茶,从矮桌推过去。

“四叔这人,一身娇惯出来的毛病,祖父护着、父亲护着、大哥护着,一辈子没做几件善事。”

姜沁言不渴,反而嫌碍事一般,将那茶推开,等他继续说下去。

“贪色不算什么,骄奢不算什么,性情暴虐残忍,那才是令人发指的地方。他在屋里逼死了人,虽能用银子打发,四婶寻个理由也能搪塞过去,可到底怕人口舌。于是这两年,四叔便常顾黑心的私窑,那里的女孩子都是被卖去的,无依无靠,被折磨死了……也无人知道。”

姜沁言虽知四老爷一把年纪爱纳妾,举止荒唐,却不知他竟能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

“你是说,他把人折磨死了,这才被抓起来?”

翟栩点头,语气悲道:“他手上沾了多少年轻女子的血,只怕他自己也数不清。我朝以仁德治天下,早就有人在查这些黑心私窑,不止四叔,被抓进去者多及数十人。”

翟栩将那名单给她看,“言言,他是罪有应得。”

可不是罪有应得,哪怕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那名单上的人,一大半都被翟栩用朱红圈了起来,除了翟平山,姜沁言一个也不认识。

她把名单还给翟栩,“所以,这事是你筹划的?”

翟栩笑了笑,认真回答:“我只是参与,却非主谋。我自己的事情尚需思虑,又足不出户,怎会有那么些的精力,去设计四叔。”

只不过,既然有人把刀递到了他的手上,他若不划出几道口子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机会。

“那是谁?”

“你认识的。”翟栩迎着姜沁言疑惑的目光,笑道:“我父亲的好养子,大哥的好兄弟,裴谨川裴校尉。”

姜沁言稍稍吃惊:“他是管这个的?”

“他一个带兵的,倒不配管这种事。只是人家重情重义,得知他裴家的一房穷亲戚因饥荒卖了女儿,那女子将好被卖到宴京来。他出于良心,想找到她送她回去,谁知,查着查着摸到了四叔这条藤。”

“那女子被四叔害死了?”

“正是。”翟栩叹息一声,怕吓着她没有细说:“死状……极惨。恰逢裴谨川的一个友人,奉令在查此事,他便助其将这些人一并查了。”

窗外刮起了大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姜沁言默了默,又问:“你说他是主谋,那你也参与了此事?”

他们两不是水火不容吗?

翟栩将方才给她倒的茶一口喝尽,“这么大的事情,他需要我帮他寻线索,也需要我帮他顶着。他若一个人擅自行动,难保不会引火烧身。”

姜沁言领悟极快:“此事他虽

出于仁义,可也损了侯府的名誉,他为难之下,这才来与你商量是不是?”

翟栩得了意外之喜,赞道:“我妻果然聪慧过人。”

姜沁言腼腆笑了笑,有些疑惑:“可是……”

翟栩倾身问:“可是什么?你尽管说,咱们夫妻谈心,一概无需顾忌。”

“可是这事于你于翟家都无益,你为何帮他?”总不会也是出于良心吧,那是他的亲叔父啊。

翟栩无奈地叹了口气:“非但无益,若是闹大了,大哥也要受牵连。”

“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做?”

翟栩往后一靠,听着风声,“四叔的混账事已经做了,查到他是迟早的事,到时他手上的人命更多,侯府照样跟着受牵连。不如趁着现在,咱们自己清理门户,裴谨川心里痛快,咱们家也能清净了。”

翟栩伸出手,覆在她放在桌上的纤手,眸子深沉:“不能因为治病疼,就不治。此事连累大哥也不是冤枉他,你以为这些事他半分不知道?他选择装聋作哑地做孝子,那就别怕连累。我为了大哥,为了翟家,做一次不孝子又如何。”

姜沁言感受着他的手温,被他这番话说动,略有惭愧道:“是我狭隘了。”

翟栩摇头:“怎么是狭隘,翟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为了大局着想,任谁都会如此。”

“那侯府还管不管四叔?”

“这是天子脚下,他犯了法,罪责定轻不了。咱们若不管,他被砍头也未可知,四婶能依?到底是一家人,大哥绝不会不管,无论如何,他都会把四叔救出来。”

而他,更是要为之奔波,摆出副孝子的模样,以此钓大鱼上钩。他没说出口的是,此事既是为了翟家,也是为了私心,这步棋他必须得走。

翟栩起身,听到外面的呼啸,信步去打开窗,仰视着风雨欲来的墨色苍穹,喃喃自语:“开弓了,就没有回头箭。”

第45章 ‘不要’

四老爷一党的事情传开后, 闹得沸沸扬扬,满京城都晓得了这桩丑闻。满城风雨之下,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高门大户,茶余饭后的谈资, 总离不开这事。

听说圣上知道后龙颜大怒, 当庭斥道堂堂皇城之中, 竟有如此草菅人命的污秽腌臜事,真是闻所未闻。在无数双眼睛之下, 圣上当即下令彻查此事,大理寺卿奉旨,协助二皇子阎佑问审涉事官员贵胄。

因被抓进去的既有富贾皇商, 也有高门世家,四老爷无官无职夹在其间, 反倒不显突兀。

饶是如此,长信侯府多年的清誉也折损了大半。都道翟老侯爷和小侯爷都是品行端正之人,平日没少施粥布善, 谁知私底下竟纵容家里祸出这样的事情。

世间的事往往如此,纵然做十件善事, 也抵不过一件坏事。

因着外面的流言蜚语, 长信侯府这些天十分消沉, 无人愿意踏出家门一步。就怕别人表面劝慰,背后却指着脊梁说闲言碎语。

爱与友人觥筹交错、吟诗作对的三老爷,生平最好面子的一个人,眼下连大门都不敢迈出去。困在家几日, 满腔怨气,没少将他那个混账四弟骂得狗血喷头。

“有辱斯文、败坏家风的东西,早些年我就提醒过他,行事不可全由性子。他非但没听进去,反倒越发无法无天起来,作怪出此等丑事。长信侯府百年兴荣,只有死在战场上的,没有进过天牢的。翟家的脸,我翟平周的脸,一并让他丢完了。”

三老爷指着四房的方向怒斥,三老夫人也是怨恨,恨不得冲过去当面骂。自己女儿锦兰尚在寻夫家,若四老爷的罪名坐实,哪户人家愿意来触霉头。

“我早就说过弟妹,爷们难免有疏漏之时,咱们妇人要劝着些。可她只一味的逢迎讨好,除了替丈夫讨女人以外,一件正事也没做。”

“呵,人家现在委屈着呢,整日直喊冤枉,烧香拜佛地求保佑。”

“我呸,表面吃斋念佛和和气气,暗地里没少动用私刑苛待妾室,装模作样地,打量着谁不知道呢。出了事她委屈上了,咱们三房叫他们拖累,才真委屈。”

三房一人一句轮着骂,四房哀求痛哭,两房长辈如此,把侯爷翟期急得无计可施,硬生生愁出几根白头发。

四叔在外之事,四房里的阴暗荒唐,翟期不是没有耳闻,可他一个小辈,怎能干预长辈私事。以为帮衬一些,藏着掖着便能小事化无,却不知严重至此,竟传到了陛下耳朵里去。

翟期再不能装聋作哑,不得不振作起来,认真了解四房的所作所为。桩柱件件皆触目惊心,勿说这些年闹出的人命,四房女眷众多,竟连一个身上没伤的都找不出来。

妻子田氏将证据摆在他面前,问他打算如何处理四房之事。毕竟无论家里家外,四房的行径委实惨无人道。

翟期良善了一辈子,如何能容忍这些事,听着便内疚万分。可那是父亲交托给他的亲叔父,一辈子膝下无子,本就可怜。四婶又苦苦哀求,他怎能趁现在去整顿人家房中事,怎能袖手旁观。

因此,翟期这些天没少奔波打听,却越打听越发现此事棘手至极。

一是已经触犯龙颜,陛下若不清查,不足以抚慰民心,堵住御史台的悠悠众口。

二是此事交予了二皇子处理,长信侯府虽不涉党争,可二弟翟封却与三皇子颇有来往。二皇子做事颇有章法,又与三皇子水火不容,岂会无端卖这个面子。

三是证据确凿,不好抵赖。账本和登记在册的信息白纸黑字,客人失过几次手,花多少银子,听说都清清楚楚。

长信侯府纵有人脉,这个档口,人家也不愿意伸出援手,

生怕引火烧身。

眼瞧四叔已在牢里待了大半月,这案子还未查清,翟期一天比一天焦虑。

很快,契机来了。

五月十四,二皇子府得嫡次子,大办洗三宴。请帖送至长信侯府时,破天荒的,翟栩主动提出前去赴宴。

翟期本以为,自己这个亲弟弟保不住了,毕竟他的病奇怪,连一干太医都束手无策。后来转危为安,慢慢康复,翟期已经心满意足。心想哪怕一辈子好不全,他也会跪谢上天恩德。

没料到,翟栩说好就好,这些天不仅能在府中四处走动,且每日练武耍枪,风采不逊从前。

翟期欣喜若狂,想来想去,只对田氏道:“老三媳妇娶对了。”

此女旺夫。

翟期明白翟栩的意思,必是打算抓住这个机会,从二皇子那里入手。当下觉得欣慰。出事之后他才发现,满府上下竟无一人能帮衬自己,唯他这亲兄弟。

因家中出事,女眷均未出席,只翟期翟栩两人前去赴宴。

不比其他各院乱成一团,姜沁言这些天过得滋润安逸,整日就是看书绣花,陪翟栩散步练武。夫妻俩的生活可谓应了古人云,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翟栩要去二皇子府,姜沁言细细为他备好衣冠,扮得他俊朗贵气。

不知为何,看着翟栩银冠华服,意气风发地踏出家门时,姜沁言竟红了眼眶。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翟栩背直腰挺地坐在马上,英气自信的笑容挂在脸上。

他本就是这样夺目,本就属于外面的一片天。姜沁言喜欢看他在马背上的英姿,而不是卧在榻上,虚弱地连药碗都端不动。

翟栩说,不要告诉别人,你一个人清楚就好,我今日出了门,四叔就能平安无事。

她问,为什么你这般厉害?

他骄傲一笑:“因为我是翟家三郎翟栩,翟栩既出,岂有空手而回之理。”

果然,四五天后,听说案情审理清楚,天牢里又抓进去一批,也陆续放出几个人。放的人里,有被冤枉的,也有受牵连的。其中就有四老爷翟平山,听说是过于宽厚,手下人才狐假虎威,冒其名为非作歹。

接回人,长信侯府的风波便过去了。

唯一不足的是,四老爷在狱中与人斗殴,被打废了左臂,人也被折磨的有些精神涣散。看样子,不修养一段时间,是恢复不了的。

翟期都无能为力的事情,翟栩竟轻松办成,姜沁言这才彻底明白,她的夫君是怎样的人物。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那日,四老爷正是想拿左手碰她脸……

阴霾过后,长信侯府终于出了喜事,二嫂杨氏有身孕了。

除田氏膝下有个女儿外,这些年,满府一个孩子也未曾添。翟封的一个通房曾怀上,三房当成宝一样,后来无端小产,翟封还与杨氏吵了一架。

眼下正妻有孕,若怀的是男孩,那便是长信侯府的嫡长孙少爷。不仅翟封喜上眉梢,整个三房都不知高兴成什么样。

虽说对三房没什么好感,可毕竟是桩喜事,姜沁言也跟着高兴。

翟栩见了,笑着直叹她傻,“傻姑娘只知道天下雨,田里不旱,却不记得自家晒的被子还没收。”

这么通俗的比喻,从翟栩这样的贵族公子嘴里说出来,姜沁言总觉违和,自然听出讽刺的意味。

“怎么,我不该高兴吗?”

“该,怎么不该。”翟栩将手中的银枪扔给求玉,接过姜沁言递上来的帕子。擦了额头上的汗珠,坐下饮了杯凉茶,才挑眉幸灾乐祸道:“眼下三房还沉浸在高兴中,无暇分身。等他们闲下来,恐怕要没事找事啊。”

说罢,他看了眼姜沁言的肚子。

姜沁言顿时明白,翟栩为什么说她傻了。她此前还庆幸,只田氏跟阿娘催她生孩子,旁人无暇顾她。没想到这么快,她就成了靶子。

姜沁言秀脸泛红,略有不甘道:“二嫂嫁进来两年多,才怀上这一胎,我才过门多久,她们怎能理直气壮地说我。”

翟栩摇头,她还是不知道三房的厉害。

“反正,你别上赶着去给她们说,能躲就躲。”翟栩靠近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道:“咱们以后晚上辛苦一点就是,早日赶上,不就解了你的烦恼。”

姜沁言脸更红了,将手中的汗帕子扔在他怀里,转身回了房,留下翟栩一个人的院子里大笑。

素儿不解,暗暗戳了戳求玉的腰,问:“夫人生气了,为何三爷这么高兴?”

求玉借机装成熟,故作高深道:“原因只有两个。”

“哪两个?”

“一是夫人不是真生气,二是三爷不是真高兴。”

素儿听完脸色平静,淡淡说了句“挺好的(废话)”,也回屋去了。

求玉眼看耍帅不成,追了两步问她想吃什么,他过两日去买。素儿没理他,求玉摸了摸头才想起来,明日三爷要带夫人出门。到时候素儿想吃什么,她自己就能买,求玉忽而有些失落。

当夜,翟栩果然不辞辛苦。姜沁言苦不堪言地发现,自他开始练武后,折腾起人来更厉害了。

翟栩做的不是正经事,话说得却冠冕堂皇:“三夫人,请你不要意气用事,满嘴的‘不要’之词。我是为了你好,咱们必须在三房那些嘴碎的盯上之前,努力奋斗。你别咬我了,冷静一下,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姜沁言被他的道貌岸然气得一点脾气没有,心道翟栩看似变了许多,其实一点没变,喜欢一本正经地耍赖。

以前拿报恩哄她,让她主动给她亲。现在又用“为她好”,骗她让他随心所欲。

她也想冷静,可她冷静地下来吗?就会说风凉话。

“你明天不想带我出门?”折磨她到这个时候,她明天如何早起。

“是,”翟栩紧紧抱住她,深情款款:“我想跟你日日夜夜都不出门。”

姜沁言双手被他桎梏,急得只好拿嘴去堵住他的嘴,羞耻地闭上水汪汪的眸子。

风吹林动,月华满庭,屋里的热潮却一阵高过一阵。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强迫症,想把前面章节字数都改成整数,大家不要管我。

基友的书完结了,叫《我怎么穿着白月光的衣服》,原名《一衣带你》,仙侠修真类的小甜文。下周一上夹子,感兴趣的可以去收藏哦~(相信我,封面会带给你快乐)

第46章 逛街

玉妆坊一如既往地受夫人们的喜爱, 门庭若市,热闹无比。一辆石青帷饰的双驾马车刚在门口停下,下人忙将踩凳放好。

掀开帘子先出来的,是一名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子, 银冠扣住满头乌发, 肩宽腰窄, 精神朝气。身着一件藏青色的广袖长袍,腰束了条月白色缀玉腰带, 腰带上别了个带流苏的玉佩。

男子矫健地跳下车,回头朗笑,伸手小心地将车上人扶下来。那被扶的女子, 纤手搭在男子的腕上,只见身姿婀娜曼妙, 顾盼间眉眼生花。

玉妆坊对面的茶楼上,一个官宦人家的子弟瞧见,忙问友人, “你快瞧瞧,那是不是你们翟家三郎?”

裴谨川随意看了眼, 笑笑:“是翟栩没错, 旁边那位是他夫人。”

她今日一身雪青色织锦团花长裙, 罩了件月白披风,发间一支玉蝶垂珠步摇,随着挪步微微摆动。

美如谪仙。

裴谨川看着她,从彼时的拘束不自在, 到如今举手投足间优雅妩媚。

对面的人惊讶道:“翟三郎竟能陪夫人出门了,这是果然好了?”

“他那怪病不治而愈,早就好了,一直在府中休养。”裴谨川不以为意地笑:“甄兄你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翟栩又不是没出过门,早几个月就陪夫人回过一趟娘家。前些日子二皇子府上的洗三宴,这位主也去了,风华不减啊。”

被唤甄兄的男子哈哈一笑,“我连今日与你喝茶的功夫都是挤出来的,哪有余力关注你们家三郎。”

笑完他恍然大悟,明明是在雅阁中,仍降低音量:“翟栩出的面?”

“否则,二皇子怎会做这个人情?”

“他不会为此,为二皇子做事吧,若是如此,那这党争也争不了几时了。”甄大人凑上前去:“实不相瞒,上回抓起来的人里,一大半都是三皇子的人。你这好哥哥若再帮着二皇子,二皇子岂不更如虎添翼。”

“他跟四老爷关系一般,怎会为他做这种事。”

“这是为了你们侯府。”

“长信侯府跟镇国公府都不涉党争,他不一定有这个打算,翟栩是个让人看不透的,咱们猜也无用。”裴谨川摇头。

甄兄见他不想多聊,转口闲谈道:“瞧着翟栩挺宠这夫人。”

“疼着呢,这不,亲自陪她来玉妆坊。在家里更是处处护着,硬是没叫他媳妇吃过苦头。”

“护是应该的,旁的咱不说,就说这冲喜一事,果然有用。人家姑娘嫁进宴京时,不少人为她惋惜,现在翟栩好了,自然不能亏待她。”

裴谨川心里不屑,只他清楚,翟栩早就对人家有意,冲喜一事不过是他设的套。借着自己病的重,使了个手段,将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结了。

那甄兄滔滔不绝,“可我想,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听我母亲说,她在镇国公寿宴上远远见过三夫人一眼,是难得的美人儿,往那一站,多少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都不如。”

此时窗外早不见了人影,裴谨川勾起嘴角,“是很美。”

对面的人叹息:“美是美了,正妻要容貌做什么,出身委实太低。当初只为冲喜,如今翟栩好了,这门亲事可谓拖累了他。府上,不曾后悔过?”

“这我不晓得。”

旁人怎么议论,当事人都不知情,两人正说说笑笑,在玉器铺里挑选。翟栩眼光好,看中时新的款式,给姜沁言挑了一对玉镯子,又给自己选了个同色的玉扳指。

随后各间铺子各逛一遍,胭脂水粉、布匹绸缎、金银首饰……但凡姜沁言看上眼的,哪

怕没打算买,翟栩也定下,让人回头送至长信侯府。

“你买这些,我用不完的。”

“放在你的库房里,以后都属于你了,一辈子长着呢,有的你慢慢用,你慌什么。”

玉妆坊里不缺有钱的贵人,一掷千金不稀奇,稀奇的是,头一回看见妇人不想买,男人替她一件件尽心挑选。

一时间在场的人都格外关注,有眼尖的早认出翟栩,也知道旁边那位是他夫人。

一个个心想这女子好福气,当初她们还背后笑话过,说她家贪图富贵,后半辈子有的苦受。翟家那几房,一大家子在一起,只要翟栩一死,岂会让她过得舒坦。

谁知道,这翟栩竟然好了,看这架势还宠夫人宠的不像话。

她们不禁心里泛酸,心道这女子的命真好,白白捡去了这大便宜。要知道,当年的翟栩,那是宴京城多少人家的如意夫婿。

怎么就让这么一个出身低的女子迷住了?

姜沁言并不知旁人怎么想,只觉得翟栩奢侈,却也知自己拧不过他,便不做阻挠。

她想起一件事,笑着跟翟栩说:“记得头一回跟大嫂来,遇见位郡主,可真是端庄高贵,让人见之不忘。”

翟栩眉目一扬,“临阳?”

姜沁言惊讶问:“你怎么知道,宴京城郡主很少吗?”

“郡主多的是,让人见之不忘,尤其让你见之不忘,我想没几位。”翟栩得意地判断,“临阳郡主极少出门,你能碰见一回,也算不易。”

姜沁言表达不解,“那日我还没说话,她就认出我了。”

翟栩分析:“你跟着大嫂,又是她未曾见过的面孔,她许猜到了。”

其实翟栩心里清楚,一定是阎何那个大嘴巴,将自己的事都说出去。提前跟那位描述过,以至于人家能对上号。

“想必是。”姜沁言挽着翟栩往外走,“她虽不苟言笑,我见了却觉得舒服,今日才不自觉想起她来。”

“为何舒服?”

姜沁言纠结了下,见翟栩实在好奇,悄声道:“笑容虚假之人太多,看见这不爱笑的,反觉亲切。”

翟栩听完大笑,刮了下她的鼻子,“谁说你傻,你可真会慧眼识人啊。”

还不是你天天说我傻,姜沁言暗自腹诽。

“可惜她那么漂亮,命却苦。”姜沁言叹息,心中不忍。

翟栩觉得再聊临阳,保不住他就要说漏嘴,当即加快脚步道:“人各有命,你何苦替人家多愁善感,那丧父的、被弃的,悲苦的,宴京城一抓一大把。”

姜沁言眨了眨眼睛,俏皮地学着他挑眉:“所以更要多替人家想,等轮到自己了,才能有所准备。”

翟栩听出来了,笑道:“哟,你还学会了敲打我呢。”

被他一眼看破,姜沁言掩唇害羞笑道:“大嫂教我的。”

翟栩贴在她耳边,“放心,你夫君既会长命百岁,也会一世专情。”

姜沁言听惯了他的甜言蜜语,目光炯炯地看他,“你骗人怎么办?”

翟栩义正言辞:“大丈夫顶天立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而后面色一改,似是有些不确定,“不过以后的事,实在说不好。”

姜沁言被他逗得发恼,直接上手掐他的腰,翟栩又是笑又是躲。

从玉妆坊出来,两人去了书斋,挑了堆志趣之书,留着平时给姜

沁言解闷。翟栩书房里的四书五经兵法什么的,若让她看,简直是为难人。

选过书后,眼看着时候不早,姜沁言也累了,翟栩径直带了她去宴京城最有名的酒楼。翟栩提前让求玉备好包间,到场直奔楼上,把招牌的菜色都点了一遍。

“羽楼的菜,家里的厨子做不出来,你好好尝尝。”

楼里四处都是丝竹管乐声,香气淡雅,姜沁言看了圈,看着翟栩感慨道:“有钱公子真会找乐子。”

翟栩撇撇嘴,推道:“我可不常来,咱们家只三叔是这的常客,尽兴时一次花几千两也有。”

菜还未上齐,门外求玉开了门道:“三爷,邵夫人来了,说邵二爷请你到隔壁喝一杯。”

“邵夫人?”姜沁言有些困惑,却看翟栩的脸色一瞬间冷淡下来。

她这才想起来,顾岚的夫家姓邵。顿了顿,轻声道:“都是亲戚,既然请你,你就去吧。”

翟栩拍拍她的手,起身,“我过去看看,很快就回来,菜上齐了你先吃。”

姜沁言应下,大方心道:“放心吧。”

翟栩出了房门,见顾岚站在门口,淡淡地点了点头,

顾岚见到他眼睛一亮,笑道:“真是巧,我跟夫君一上来就瞧见求玉,才知你们在隔壁。”

“邵兄在里面?”翟栩不想跟她寒暄,直奔主题。

顾岚笑容敛了敛,指了指左边的包间,“你进去吧,我去陪表嫂说说话。”

翟栩看了眼里面,不放心道:“她饿了,你少说几句,别耽误她吃饭,她胃不好。”

顾岚脸上的笑彻底淡了下去,换上一副客套的表情:“表妹去打个招呼罢了,表哥折磨紧张,真是对夫人无微不至。”

翟栩没有搭话,冷淡着脸,进了包间去寻邵晔。

顾岚脸色一顿,顷刻间笑得灿烂,款款抬步走进去。见姜沁言正在走神,端正地坐着等翟栩,显然不是他说的那般饿。

姜沁言僵直着背,想知道翟栩会跟顾岚说些什么,又不好意思出去听。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大,只知道说了几句,却一句没听清。

见顾岚进来,她起身招呼:“表妹。”

顾岚笑笑,话,我何必在那碍眼,过来陪陪你正好。”

姜沁言点头回笑:“说的是,不如你留在这,咱们一起吃。”

顾岚一口拒绝:“不了,我一会就回去,在这里还扰了你跟表哥。”

“不碍事的。”

顾岚闲谈似的问:“今日是特地出来吃饭?”

“不是,逛了一上午,这才过来。”

“真是好雅兴。”顾岚扶了扶鬓,笑意盈盈:“今日看着,表哥的气色比那日洗三宴上还好。想必是表嫂在,他倒没那日健谈,说话都正经了不少。”

姜沁言笑容一僵,原来那时他们就见过面了,翟栩回来却没对她说。怎么,她不在的时候,他们说话不正经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更新,错别字、语句不通顺什么的一大堆,建议大家早上订阅,说不定改过会好些。(羞愧)

第47章 吃亏

姜沁言告诉自己, 表兄妹见面说几句话,不是什么大事。她说服自己后, 给顾岚选了个台阶下, “三爷在外向来不喜多言, 表妹别见怪。”

顾岚微勾朱唇:“我见怪什么, 表哥这脾气,我是再清楚不过的。”

“说的是,你们相识那么多年,用不着我说。”姜沁言大方笑道。

顾岚看着她, 无奈摇头:“都是少年时候的事,如今各自成家, 早生分了。上回洗三宴上, 我见了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好他先寻了话。”

姜沁言睹了眼窗外,再次忍下, 得体答道:“既是亲戚,本不该生分, 还是常常走动的好。”

“表哥也是这个意思, ”顾岚点头,忽而面带娇俏:“说是生分,终究还是熟悉。他说话时跟从前一个模样,可惜表嫂不在。若是你见了,必觉得不认识他了。”

姜沁言淡淡笑了笑, 实在不知道再回什么好。为掩窘迫,她抬手去倒茶,广袖却不慎带落杯子。姜沁言一惊,见那杯子并未碎,低头想去拾。

听语忙过来:“夫人您别动,仔细划破了手,三爷又要怪罪婢子们。”

姜沁言便没动,心里想,翟栩对下人很是和颜悦色,何曾怪罪过她们。

顾岚面露关怀,“杯子碗碟快往里面放一放,表嫂这一身美则美矣,用膳是极不方便的。”

她有意无意地打量起姜沁言,目光停留在她鬓边的步摇上。

许是自己小人之心,姜沁言分明看顾岚的眼里,透着股不屑。

她今日这一身都是听翟栩的意思,雪青色的织锦广袖长裙素而不失艳,额前碎发微遮长眉。那支翟栩亲自戴上的步摇,说话间轻颤,平添几分风情。

姜沁言原不喜欢繁杂的首饰,可翟栩说她该试一试,她就顺了他的意。反观顾岚通身上下素丽,眉目清淡,谈吐透着股书卷气。姜沁言无端生出自卑来,好像自己是以色侍人的花瓶。

说话间,菜上齐了,听语立在一旁,“夫人,三爷交代让您先吃,不可饿着了。”

顾岚笑看听语一眼,“既然如此,我不打扰了。表哥方才也说你不能饿,让我少寒暄几句,早些过去陪他喝一杯。”

姜沁言掐了自己一把,起身相送:“既然如此,我不留你了。”

等人出了门,素儿瞪了眼门外的求玉,“碰”地声关上门。嘟囔道:“这邵夫人说话斯斯文文,可我怎么听着不舒服。”

“你都听出来了。”姜沁言有些惊讶,又有几分好笑,随即明白方才听语的意思。她故意说那两句,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在翟栩眼里的地位,果然是聪明。

“表小姐与三爷确是兄妹之情,夫人千万别多想。”听语是个玲珑心,当即劝慰。

姜沁言点头:“我明白的。”

话是这么说,她却像跟谁赌气似的,迟迟不肯动筷子。直到一桌的菜冷了大半,翟栩才回来。他眼睛清明,只坐下时,才闻见他身上带了酒气。

哪里是只喝了一杯。

翟栩先是愣住,而后皱眉道:“你怎么还在等我,顾岚说你已经吃了,我才多跟邵兄喝几杯……”

他陡然收住声,他不仅发现自己中了计,更发现说这话时,姜沁言竟看也没看他一眼。

“言言。”他心虚喊了句。

姜沁言兀自拿起筷子,挤出一个笑来:“你还没吃饭吧,快吃吧。”

被顾岚摆了一道,真是防不胜防。翟栩心里烦闷,尝试着解释:“我与邵兄谈的是正事。”

二皇子的母妃,顾贵妃乃顾家女,故而二皇子与顾家、邵家关

系近。上回四叔的事,是通过这层关系,才顺利与二皇子谈上。可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他不愿细提,怕她听了觉得复杂。

姜沁言柔声细语:“嗯,知道了,快吃吧。”

于是一顿本该好好吃的饭,硬是被那两口子搅和了,吃的索然无味。

翟栩自知怪不得旁人,是他处事不当,冷落了她。他故意做样子给人看,才与邵晔走得近。哪怕顾岚回去后,他立即便想走,也硬是忍了下来。

喝了半壶酒后,他才以夫人一人吃饭孤单,告辞回来。邵晔不是没打算请姜沁言过去,只是被翟栩拦下来,这种饭席,只会倒她的胃口。

所以,他就没良心的,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边,让她等得菜都凉了。

翟栩自责不已,轻声道:“菜凉了,我让人重新上。”

“我饿了。”姜沁言淡淡拒绝:“不必麻烦,吃完早些回去吧。”

她是真生了气,说一万句也没用。

吃过饭,上了马车打道回府。途中,翟栩主动低头认错:“是我不好,我不该饭没吃就撇下你,一个人去别处喝酒。我简直是愚蠢!以后不管你有没有吃,我再不会这样,好不好?”

姜沁言勉强微笑:“三爷既有正事,应酬是免不了的,何必说这些呢。”

翟栩急急保证:“怎么免不了,我要免就能免,绝不会有第二次。以后就是皇帝请,我也不扔下你了。言言,你若生气就骂我两句,打我两下也好。”

姜沁言语气淡淡的:“我只是有些累,并非是生气。”

翟栩知道她现在不想谈,多说无益,退而求其次,拍拍自己的大腿:“累了趴在我腿上歇吧。”

“好。”她乖顺的应下,俯身下去趴着。

翟栩将人轻轻抱着,无声叹了口气,她不高兴时也是这样温柔,却让他更加自责了。他伸手将她额前的头发挽在耳后,眼睛陡然一冷,是不是顾岚跟她乱说了什么?

他不敢问她,小姑娘好像是累极了,眼睛都睁不开。若突然提起,只会惹她更生气,说不定连趴在他腿上都不愿意了。

姜沁言睡了一路,翟栩在心里骂了自己一路。

到家后,姜沁言一脸倦容,直接回屋睡午觉。翟栩声称有事要处理,不忍扰她,便去了书房。约莫着姜沁言该睡着了,才让求玉把素儿喊过去回话。

素儿极少跟翟栩单独说话,见他脸色严肃,心里有些发怵,“三爷,您找我有事?”

翟栩将手里的书翻了两页,漫不经心问:“今日,那位邵夫人与你家姑娘都说了些什么,你可还记得?”

素儿不假思索地点头,发现翟栩没看她,只好开口说道:“她们没说几句,素儿都记得。”

“说给我听一遍。”

素儿跟姜沁言都有不多问的习惯,立即将姜沁言跟顾岚的对话,以及中间打碎杯子的小插曲,全都说给翟栩听。

说完又勾起了她的不高兴,不禁抱怨:“那邵夫人说话一点也不中听,总觉得怪怪的。”

翟栩抬眼看她,展开左臂侧搭于椅扶上,没有说话。

素儿以为翟栩生气,有些慌,低下头去:“素儿失言。”

翟栩目光含着笑:“你说的没错,她确实没一句中听的话。”

素儿笑笑,附和道:“就是的。”

翟栩沉思了会,认真交代:“我找你问

话的事,别告诉你们姑娘,提都不要提。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你说出去,就是叛主。知道吗?”

素儿不知为什么不能说,听翟栩说的严重,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应下。

“嗯,下去吧。”翟栩下逐客令,待人出去了,才靠在椅背上,两手指尖对在一起摩擦。

“哄呗。”

午睡醒来,姜沁言洗漱后便去了田氏处,傍晚才回来。晚膳时桌边围了一圈人伺候,姜沁言只顾低头吃饭,翟栩也没寻到说话的机会。

翟栩只好等到晚上。

姜沁言沐浴一向是素儿伺候,素儿忘拿亵衣,便跑回内室拿。一转头见翟栩站在他身后,表情严肃。

翟栩伸手要过衣服:“你下去忙,我送过去。”

素儿摇头道:“不行,婢子还要将水……”

翟栩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打断她:“明日再倒就是,你忙你的去,不用废话。”

素儿不敢再多说,退出房间后,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她将事情跟听语说了,听语也是脸色一红,“下次别问,主子们说什么,咱们听着就是。”

“我愿意听话,只是怕我们姑娘吃亏。”

她替姜沁言擦身子时,常常看她身上,露不出来的部位有大大小小的紫红印子。素儿起初还以为她受了委屈,后来才知,是夫妻闹着玩。她看着就知道疼,问姑娘,姑娘却说不疼。

听语笑她傻:“夫人纵是吃亏,也不差这一回,用不着你操心。”

素儿一想也是,于是睡觉去了。

这边姜沁言还不知情,只念叨素儿这个冒失鬼,拿个衣服拿这么半响。

她泡在半人高的澡桶里,满室热气腾腾,香乳花露味扑了满鼻。热水澡泡的她浑身无力,腰身软软地靠桶壁上,微闭双目,昏昏欲睡。

门“吱呀”着开了,又被人合上,姜沁言慵懒说了句:“怎么这么半天。”

不听人回答,她猛地睁开眼睛,却见翟栩手里拿着她的朱红色肚兜,目光灼热,放在她裸露的肩膀上。

姜沁言惊慌失措,环住自己,“你进来做什么?!”

翟栩表情正经,语气无辜:“给你送衣服啊,听语喊素儿有事,都出去了。”

听语这个时候喊素儿做什么,她才不听他骗人。

姜沁言咬唇瞪他,暗骂他无赖,不敢骂出口,语气和软地哄道:“你把衣服放在那就好。”

翟栩仿佛没听见,往前走了两步,“素儿不在,我伺候你穿衣,别受凉了。”

“你不许过来!”

姜沁言紧张地喊了句,他若再往前走一步,浴桶里的什么都会让他看去。虽说两人早不知坦诚相见过多少回,可洗澡时让他闯进来,怎能不害羞。

翟栩停住脚步,听话地将衣服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在姜沁言松了口气后,嘴角轻佻扬起,解开了腰间衣带。

“省得再喊人换水,咱们夫妻凑合着一起洗了。”

第48章 洗澡

姜沁言知道翟栩无赖, 却不知道他能这么无赖。发懵地怔住,还未反应过来, 翟栩已经解的只剩一条亵裤了。

她慌忙坚定拒绝:“不行!水脏了……我先出去, 你再洗。”

“我不嫌你。”

“可是……”姜沁言想了想, 终于找出更好的理由, “可是你坐进来,水会漫出去的。”

这澡桶足够大,两个人真想洗也能容下。可桶里原本的水已及姜沁言的肩,翟栩人高马大的再坐进来, 定会漫的一地都是。

“漫出去又如何?”翟栩不解:“咱们又不在这睡觉,淹了也不碍事。”

姜沁言腹诽, 纨绔子弟的本性暴露, 不用他收拾,他就不晓得为人家考虑。

她微微蹙眉, 脸被水汽熏得酡红,妩媚中满是不高兴。

翟栩自诩为正人君子, 也不勉强她,从容不迫地光着上身站在两步外。他善解人意的道:“那你出来吧。”

姜沁言看他一眼, 没动。

翟栩一本正经地催促:“快出来啊, 出来我好洗,时辰不早了。”

姜沁言咬咬唇:“你先出去,等我穿好衣服再进来。”

他这么死盯着她,她怎么好意思浑身湿淋淋地站起来,再从桶里跨出去。

翟栩双手抱胸, 剑眉一挑:“凭什么?你不愿意跟我洗澡就罢,我已经让了一步,你却得寸进尺让我出去。这是什么道理?你自己选一样,要么陪我洗澡,要么你现在赶紧出来,给爷腾地方。”

姜沁言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半天只憋出一句:“你不讲理。”

“我还不讲理吗?我现在是先礼后兵,你若再不选,我就替你选了。”

“流氓。”

翟栩被软绵绵的骂了一句,乐不可支地朗声长笑,他不顾她的怒目而视,走过去问:“言言,你在害羞吗?你身上哪一处我没有见过,哪一寸我没有碰过。”

还有什么可羞的。

姜沁言忙抱膝缩在一角,四肢将私密之处一概环遮起来。她埋下头去,鼻端几乎贴着水面,不想理翟栩。

“还是,你在跟我玩欲擒故纵?”翟栩一个人说的起劲,脱下仅剩的裤子,将蠢蠢欲动的地方露给她看,“瞧,你夫君很是受用。”

姜沁言情不自禁抬了下眸子,“啊——”地尖叫一声,立即闭上眼睛。她恨不得整个人都埋进水里,还没到就寝时,他就这样做,分明是故意欺负她。

这个表里不一的坏人,偏偏她连说都没处说去。

翟栩伸手进桶里,在姜沁言避之不及地情况下,得意地偷笑。他未去碰她,只是试了下水温,“素儿真舍得用热水,这水还烫着呢,难怪把你烫的这么红。”

水中只漂着十余片装点用的花瓣,那好风光一览无余。翟栩的目光从她雪白的颈肩一路往下,她虽将自己抱成一团,遮住了诱人的地方,却更撩人心弦。

“求你了……你出去好不好。”姜沁言难堪地哀求:“我马上就洗好了,你现在放过我,等回床上就随便你。”

她顾不得害羞,也顾不得还在与翟栩闹别扭,什么话都说出口,只一心想让翟栩放过她。即使她心里也清楚,翟栩都脱成这样了,哪还听得进去她说的话。

翟栩弯腰趴在桶壁,神情惬意,手摸在埋头不看自己的姑娘背上,手中触感光滑细腻。

他声音低缓,带着三分委屈:“既然总是要随便我的,怎么现在如此吝啬。我就进去泡一泡,你帮我擦擦身子也不愿意?言言,我好冷啊,着凉怎么办。”

他几乎是在撒娇了,翟栩

知道,自己的小姑娘心软,最吃这一套。而那只放在她背上的手却不安分起来,缓缓从她腋下穿过,攀上小峰,径直寻到那峰上的果实,亵玩般地搓揉起来。

姜沁言咬紧下唇,自他那手动时就开始发颤,却不敢挣扎阻拦。但凡她两只手一动,护住的地方就会都给他看了去。

姜沁言微微喘着气,不回他的话,明明身子都打着颤,却不肯动一动。翟栩暗笑,手上故意使了力,甚至用指甲去轻轻去划着那处。

姜沁言吃痛,不再忍耐,忙用两只手推开了他。“无耻。”

全线失守。

“我是无耻。”翟栩不辩驳,看着水里年轻诱人的身体,声音都沙哑起来,“我进去洗了。”

也不理会姜沁言是不是不愿意,长腿一跨就站进去,缓缓坐下。不出所料,桶中的水溢了小半出去,滴滴答地滴在木地板上。

他逗她时,她是羞极了的,耳根都红的染了血一般。可等他真的坐进来,靠在对面的桶壁上,望着她笑,她反倒不那般抗拒了。

翟栩这副风流浪子的模样,与平日的清贵正经判若两人。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都俊朗的让人移不开眼,连新冒出的胡茬都好看。

男人长了一副好皮囊,更容易让人不自持,譬如她,总也舍不得真拒绝他。

地方不大,姜沁言虽弓着腿,却避无可避地与他贴在一处。翟栩方才光裸着身子站了好一会,肌肤发凉,激得她打了一个颤。

眼下她仍用双臂环住自己的肩,不再是为了遮挡什么,只是羞涩之下的动作。他要看,她也拦不住。

“你看你怕的,咱们是正经夫妻,洗个鸳鸯浴有什么。”

他故意把“鸳鸯浴”三个字说的一字一顿,还拖着尾调,还问她羞什么。

姜沁言一恼,嗔怒打断道:“不要说了!”

翟栩放松笑道:“不说怎么行,我今晚就是要跟你说正事的。”

没听说过谁家两口子,在澡桶里谈正事!

姜沁言讽刺了句:“你总有正事要说。”说完她就后悔了。

还是在生中午吃饭的气,翟栩放心不少,不怕她提,她提了倒好说了。就怕她什么都不肯说,都闷在心里。

翟栩往身上捧水,语重心长道:“我大病已愈,有很多事要做,那些正事,我忍着恶心也要谈,也要做。言言,你甘心我无所事事地闷在家里吗?”

他正经起来,自顾自洗起澡,语气恳切。姜沁言认真摇了摇头,她不想他被困住,她知道他有他的筹划。

“上回去二皇子府上赴宴,我是为了保四叔。我与二皇子交情甚薄,总不能冷不丁到他面前,让他卖我个人情。我先跟邵晔提及此事,邵晔不愿惹麻烦,只看在亲戚的分上,帮我寻了时机去说。加上二皇子本就在守株待兔,我这才把事情办成。”

邵晔为什么能帮他,二皇子为什么守株待兔……姜沁言不甚了解也未多问,睫毛上雾气蒙蒙,湿漉漉地眨了眨。

翟栩继续往下说:“那日我未寻到邵晔的人,恰好顾岚出现,我就问了她。她本想与我叙旧,我只说有要事,没与她多寒暄就离开了。”

“你用什么语气说的?”顾岚说,她要是在场,会觉得不认识呢。

翟栩细细回想:“我对翟锦兰说话什么语气,对她就什么语气。”

“哦。”姜沁言笑了笑,翟栩对三房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

翟栩又道:“我欠邵晔一个人情,今天他喊我去喝酒,我怎能推拒。我怕顾岚去跟你乱说话,像上次一样惹你不开心,我就说你饿了,让她少废话。”

“然后让她早点回去?”姜沁言闷声问了句。

翟栩伸手起誓:“天地良心,这一句我没说。我见到她便不自在,失心疯吗跟她说这话。难道我让她少跟你说话,是为了喊她早点回去,当着她丈夫的面陪我喝酒?简直可笑!”

翟栩条理清晰,看似闲谈,实则不声不响地把该解释的都解释了一遍。

姜沁言匪夷所思,所以,顾岚骗了她?

“她一回去,我当即要走。她却说你已经先吃了,让我多喝几杯,加上邵晔又是个热情的,我盛情难却才又坐下去。没喊你过去是因为说的都是场面话,怕你听了倒胃口。”

“为什么要这样?”姜沁言有些迷惑:“两头乱说话,难道不怕人家问她?”

“谁去问她,她算什么?”翟栩正色道:“她无非想让我们俩不痛快,若我不与你说清楚,不就着了她的道。言言,只要你肯相信我,咱们俩好好的,她能如何?”

姜沁言点头,默了下,问道:“她不喜欢你跟我在一起,才每次这样说话,是不是?”

翟栩冷笑:“她凭什么不喜欢,她是有夫家的人,还玩这些小把戏,等谁去哄她呢。”

“等你吧……”姜沁言才说一句,就被翟栩瞪了眼,她心虚道:“我知道,在旁人眼里,是我配不上你。”

“瞎说什么。”翟栩在水里踢她一脚,肃容道:“你配不上我这种话,再不许说了。你在我身子差时嫁给我,细心照料,这才有我现在,我早发誓要一辈子对你好。”

“我喜欢的姜沁言,漂亮,温柔,聪明,又可爱,有什么配不上我的?”

“漂亮排在第一。”姜沁言本是感动,又忍不住沮丧:“顾岚气质淡雅,是个有学识的,今日我跟她一比,像花瓶一样空有其表。”

“你漂亮有什么不好,我喜欢漂亮的花瓶,要把你一辈子摆在我心上才好。她淡雅也并非是读书多,那是讨邵晔的欢心,你以为她高明到哪里去?”翟栩不屑一顾。

姜沁言忍不住笑出来,心里暖意更甚,翟栩几句话就把她心里所有的郁结都消了。她暗笑自己傻,身在福中不知福,翟栩从来都向着她的。

翟栩笑眯眯问:“所以原谅我了?”

“本也没有生气。”她害羞地笑笑。只是心情低落罢了。

“那就好,正事说完了。”翟栩身子前倾,“咱们中午吃了冷菜,晚上可不能再洗冷水澡了,不然这一天可真倒霉。”

说罢不等姜沁言反应,猛地扑过去,抱住惹他招他的小妖精。

水花溅了一脸不说,她颤栗地惊呼:“翟栩,你下流!”

他的手竟伸进水里,粗鲁又急切地去探她那里。

翟栩咬住她的嘴唇,轻轻啃噬,含笑道:“夫人这话说早了。”

“不,唔……”

姜沁言想,翟栩是个半仙。

果不其然,杨氏胎坐稳后,三老夫人得了闲暇,就看姜沁言的肚子不顺眼起来。

但凡遇着,总要有意无意地敲打她,趾高气昂地像已经儿孙满堂一样。

翻来覆去无非就是“怎么嫁进来大半年了,肚子还没有动静”。

姜沁言又气又好笑,心道你儿子身体健朗,你媳妇尚且两年多才怀上。翟栩身体才好,他们圆房也没多久,有什么可催的。

此前几次姜沁言就忍了,总归是长辈,唠叨

几句也不碍事。如今是六月底的天,燥热无比,姜沁言一时烦闷,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三婶,二嫂嫁进来两年才怀上,这虽是喜事,可我也不急吧。”

三老夫人没想到她敢反驳,先是瞪眼,而后冷笑:“你二嫂没有身孕时,通房、妾室都给你二哥哥纳了,这才是贤惠呢。你呢,翟栩那院里多空啊,你就什么也不做?”

她竟想着给翟栩纳妾。姜沁言第一反应就是,她不愿意。就算要纳,也是翟栩提,怎能随意让别人插手。

她平复下心情,笑道:“眼下没有合适的人。”

三老夫人早知道她会这么说,“你没有,我倒是有,就看你肯不肯。”

姜沁言知道人家这是有备而来,决定按老规矩,让翟栩去顶着,“等三爷回来,让他自己决断。”

翟栩这些天大概有事,今日又一大早跑出去,也没说做什么。

三老夫人不满道:“男人整天在外忙碌,这点小事你也让他劳心?”

姜沁言放低姿态,将自己说的委屈:“怎是让他劳心,三爷素来挑剔,脾气又大。若寻的人不合他心意,他生气就要骂人。三婶体恤下辈,固然一片好心,沁言先行谢过,却不敢作主应下。”

三老夫人被她圆滑一堵,再送就是刻意刁难晚辈。心里暗骂,这商户女越来越能说会道了,哪还有当初的怯意退让。

还不都是翟栩惯的!

田氏出面说,成亲不满一年就纳妾不像话,又道翟栩身子刚好,不能多近女色。

三老夫人这才黑脸离开。

姜沁言料想此事没完,果然三老夫人很快有了后招。

作者有话要说:  三爷:没有一个澡不能解决的矛盾,如果有,那就再加点健身活动。

言言:好气,被吃的死死的。(又舍不得不上钩)

biu,搞定。为你们拿的自行车驾照~有奖励吗?

(谢谢听泉小可爱的营养液)

第49章 幺蛾子

七月季夏, 宴京城的蝉鸣于郁木,越是闷热越是聒噪不休。太阳清早便曝晒下来, 抖落下满城的灼热。高温如灾, 连着大半月不见南风骤雨来熄, 大地如火般烤得人无处去。

侯府里人人避暑, 众人起的早睡得晚,唯独白日少做事。午后各房便一片寂静,都躲在房中,毕竟热出了病又是麻烦事。

姜沁言开玩笑说, 翟栩这院名唤支风阁,冬天北风的确刮得紧, 可真到了炎热缺风时, 半缕风也支不来。

翟栩听了大笑,说既然这样, 那就改名也罢,索性以后叫藏珠阁。

姜沁言问哪来的珠?

翟栩一本正经地逗她:“美人如明珠, 不可不藏啊。”

他的嘴巴一向难逢对手,姜沁言笑了半天, 一句话说不出, 拿他没办法 。

姜沁言自来不怕热,连汗流的都比旁人少,只是怕晒,便从早到晚躲在屋里。翟栩也不大出门,除了在书房处理信件, 就是陪媳妇。

好在,屋里从早到晚不断冰,比外面不知凉爽了多少,人能待的住。

午后,刚从饭桌下来,姜沁言坐在桌边,靠着椅背,边摇团扇边打瞌睡。

翟栩看她那晕乎乎的样子甚是可爱,剥了颗冰镇好的葡萄,递进她嘴里。

姜沁言眼皮都睁不开,被冰葡萄一冷,顿时清醒了一瞬,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一口咬下去,冰凉酸甜的口感惹得满嘴生津,沁的人心脾都清凉起来。

翟栩笑出声:“困倦成这样,还不去睡?”

姜沁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行,还未消食呢,躺下该不舒服了。”

翟栩又给自己剥了颗,随口道:“你坐着几时能消了时,不如起来动动好。”

姜沁言闻言瞪他一眼,咬牙果断道:“不用,我坐着就好。”

“哎,你这是什么眼神。我的意思是,让你起来走一走,早些消了食去睡,省的在这打哈欠。”翟栩将葡萄扔进嘴。

姜沁言偏过头去不想理他,他现在说的倒是中听,好像再善解人意不过。可前两天他说带她动动消食,转眼就把她骗到床上去了。

出了一身的汗不说,足足睡了一下午才起,醒后还头昏脑胀,满身粘腻的汗,不快活极了。

“没什么眼神。”她不承认。

翟栩偷笑,知道她在计较什么,讨好似地,又给她剥了个葡萄。

姜沁言也不矫情,乖乖张嘴,她对吃绝对不拒绝。

翟栩吃着吃着忽而叹道:“我方才在想,去年夏天,像这么热的天,我还躺在床上喝苦药。”

他指着那几盘水果:“尤其是这冰镇的美味,想都不能想。”

他语气里的感伤和惆怅,把姜沁言的心也抓来起来,充满了爱怜。她正色柔声地劝说:“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翟栩喃喃问了句,而后又点了几下头:“过去了,是,都过去了。”

姜沁言听出他话里有话,不放心道:“可是还有什么事?”

翟栩朝她深深一笑,无所谓道:“没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姜沁言不信这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问他。

翟栩此前一直对外放风声,装体弱,装大病未愈,到底做给谁看的?

在她面前,他又可曾装过?

她虽有疑虑,却知这些事他若不想说,她问也无用。左右自己帮衬不了什么,知道了又如何,何必去扰他。

为缓解气氛,她语气微扬,错开话题道:“去年此时,这冰镇的美味,我也想都不

能想。”

翟栩先是惊讶地看她眼,在姜沁言有些无奈责怪的目光中,一拍手,恍然大悟:“怪我热昏了头,竟忘了冰这物价贵难得,你家不会用来镇水果。”

姜沁言淡然道:“就是镇了,也轮不到我吃啊。”

“别想以前,现在三爷的都是你的,敞开了吃。”翟栩将桌上的几盘都推到她面前,玩笑道:“这么一说,咱们是两个苦命人走到一起,现在携手过上好日子了。”

“三爷这话抬举我了。”

姜沁言被逗笑,她跟他哪是一类人啊,既觉得他说的不正经,可细想又没问题。

感动之余嗔怪道:“这么多,都吃下去还不得拉肚子,你想害我吧。”

翟栩表情浮夸:“我的天,你这就冤枉人了,我翟栩舍得害你吗?你是谁啊,”他放低声音,轻柔道:“你可是我的命啊。”

姜沁言红了脸:“瞎说。”

翟栩还想再逗她,却听求玉敲门进来,“公子,二爷让您过去一趟。”

他听后敛了笑意,冷淡道:“现在?”

“说是您若有空,立即就去。”

“他急了。”翟栩笑不达眼。

姜沁言看着外面毒辣的眼光,皱眉道:“二哥有急事吗,非要现在说,这大中午的让人怎么出门。”

求玉恭敬道:“想必是有要事相商。”

翟栩安抚她:“不碍事的,我堂堂七尺男儿怕什么晒。再加上二哥院子离这不远,没两步路。你先去睡,我谈完就回来。”

姜沁言见他决定要去,起身替他理了理衣裳,“好,那你去忙。”

待翟栩走了,她失神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也不知阿娘这天怎么过的,热不热。”

冰是不指望的,但愿新搬的屋子通风就成,让她少受些罪。

翟栩脸挂笑意踏进翟封的院子,先是客套几句,问候二嫂杨氏。投其所好,说府上都在讲,杨氏这一胎必是个男孩。

翟封听了果然喜上眉梢,说自己年龄也不小了,若是头胎就得个儿子,那就是祖先保佑。

兄弟俩聊完子嗣,又随便拉扯了几句别的,一派和气。翟封随了其父,以面子为重,故而这让人不明就里的寒暄,翟栩也只能顺着。

心底虽厌恶地想杀人,面上却拿出做弟弟该有的敬意。

翟封看似闲谈道:“三弟,近日都忙什么?听母亲说,前些时候你总不在家,成天往外跑。你也知道,他们做长辈的,就是爱操心。怕你身子刚好体力跟不上,又怕你成天不着家学坏了,我说你不会的,他们还不放心。”

翟栩呵呵地笑:“让婶婶为我担心了。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刚买了一处宅子,正在布置,故而常往外跑。”

翟封紧张兴奋起来:“养了外室,要安置?你跟弟妹不是挺好的吗?”

“哎,怎么会!”翟栩摇头:“随便买一处放在那,平日出去,跟朋友聚聚也有歇处嘛。”

翟封不相信:“你小子,歇处哪儿没有,偏要你另买处宅子?还日日跑去看着人布置。好了好了,我不问你的私事,你自己处理好就成。要知道,这女人没几个不善妒,不过你家的应该还好。”

“二哥说的是。”翟栩客套点头,心道你真是眼瞎,我家的可好不到哪里去。

翟栩出了一背的汗,打开折扇扇着,问道:“这大中午

的,二哥不睡一觉,喊我来所为何事?”

“瞧我这记性,说着说着把正事忘了。”翟封做戏般地一拍脑袋,“三弟的病如今养好了,可想过寻份差事?军营不急着去,你好歹再休养半年。”

“军中是不急,至于差事更不急。我如今在家闲散惯了,偶尔练练武还行,真让我去忙活,我是不肯的。”

翟封听了语气松快:“也对,你不必急,我是随意问问……三弟,你知道,我与三皇子私下有些交情。”

他突然换了话题。

翟栩心里早有准备:“这我知道,怎么了?”

翟封言表诚恳:“咱们长信侯府不涉党政,向来只做纯臣,我也不敢去搅和朝政上的事。但说句交心的话,二皇子这段时日势头实在猛,三皇子招架不住啊。”

翟栩心里冷笑,说是私交,其实还不是人家的走狗,说的冠冕堂皇罢了。

他面上平静道:“朝政上的事情我都是听说,也不好做评价。只是如今陛下春秋健在,二位皇子争来争去,委实太早了。”

“傻兄弟,不早了,这一日不立太子,一日叫人心不安呢。”翟封无奈地摇摇头,“三弟,咱们是一家人,说话不用顾虑。依你的看法,你觉得二皇子跟三皇子,谁更有资格入主东宫?”

翟栩面色大变,强自镇定道:“二哥这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我们怎么能妄议,我哪里敢乱说。何况,二哥与三皇子有交情在先,这岂不是让我为难。”

翟封摆摆手道:“哎,不碍事,我说了我不管政事。就是最近的风向开始变了,我问问你的看法,日后也好为自己打算。”

翟栩看上去松了口气,点头道:“此话不错,二哥确实得看长远些。”

翟封试探:“所以三弟的看法是?”

翟栩谨慎地看看左右,斟酌语句后,小声与他说谈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翟栩从翟封书房出来,在廊上转了个弯后,脸上的笑容顷刻化作阴郁。

求玉压着声音:“二爷什么意思?”

翟栩冷笑:“弯弯绕绕一堆的废话,不过是在试探我。”

“那您与他谈了吗?”

“谈了,他现在一定放心了,只当我两边都瞧不上。前段时间与二皇子稍有往来,也是为了四叔的事情。”

近日出了不少事,桩柱件件竟都对三皇子不利,翟封这才急了。他怕翟栩在背后推波助澜,若是那样,下毒一事多半败露了。

主仆两在外点到为止,正欲回去再细谈,却被一面女使从后喊住。

“三爷,我们老夫人说天气热,让您去喝碗凉茶再走。”

“三婶喊我做什么?”翟栩不解,不大愿意去,生怕有幺蛾子。

女使不敢多说,只让他先去。

到了偏厅,翟栩问了安坐下,有一女使端上凉茶来。茶盏一放,人却不走,羞怯怯地看翟栩,抛了个媚眼才红着脸跑下去。

翟栩顿时明白,凉茶只是个幌子。这是在暗示威逼无用后,直接给他送女人了?他瞠目结舌。

第50章 挨罚

翟栩心里了然,看那做作跑开的女子并非女使打扮, 多半是这老婆子的亲戚。

他不动声色, 端起茶盏, 吹了吹又放下:“茶是好茶, 可惜侄儿刚吃过饭,肚子里装不下了。”

三老夫人满脸含笑, 一张团脸上带着精明的算计, 眼角皱纹密布, “喝两口茶能占什么地方。”

翟栩轻轻笑了笑:“人不能贪心,尚未口渴,又贪这两口做什么。三婶说是不是?”

三老夫人脸上的笑僵了僵,却并未生气, 翟栩这个德性她早就见怪不怪。本也不是为了喝茶, 随他喝不喝。

“行,那就不喝了。”

“那侄儿就告辞了。”翟栩立刻起身, 懒得与她废话。

“等等。”三老夫人焦急喊住他,笑道:“外面太阳这么大,你急着出去挨晒做什么?快坐下。”

翟栩定定地看向她, 敷衍笑着坐下:“迟早都要晒一场, 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区别。三婶婶有话不妨直说, 侄儿坐在这里, 就是来听话的。”

“我哪有什么话,不过跟你闲谈两句。”他开门见山,三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两分, “三哥儿,婶婶我看出来了,你是个疼媳妇的。”

“家和万事兴,她敬我,我敬她罢了。疼不疼的,有些酸牙了。”翟栩翘起腿,坐相闲散,也不管三老夫人是不是看的惯。

“三哥儿说得好,家和才能万事兴,这晚辈敬重孝顺长辈,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便是家和了。可你嫂子给你娶的好媳妇,孝顺长辈没做到,为妻之道她也不学。到底出身差劲,你……”

翟栩脸色发黑,不耐烦打断:“婶婶这话是什么意思,沁言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不痛快了?”

三老夫人见他不高兴,转口道:“我有什么不痛快,我只是想着,连翟家的兴荣她都不放在眼里,未免不妥当。”

“沁言做事谨小慎微,三婶这罪名一安,别吓坏了我们夫妻。不如直接就事论事,让侄儿也听听。”

三老夫人今日脾气出奇的好,语重心长地解释道:“三哥儿,咱们侯府人丁稀少,是出了名的。哪回我去参加宴席,人家不替咱们家着急。四房不管,就说你们兄弟三个,到现在竟一个儿子没有。”

“此事乃是天命。”

“可也要人为啊,如今这个家里,四房关门不出,只我跟你三叔两个长辈,我不得不替侯府考量。从前你年纪小,婶婶一句话没催过你,可如今你都成亲大半年了,我怎能不急。她肚子里没动静,她不争气,你也不能只守着她啊。”

翟栩面无表情,只眉头拧起。

三老夫人以为说动了,继续道:“三嫂不是苛刻,并不怪她这点,可她多次阻拦给你纳妾之事,这就是她的不对了。一会儿说做不了主,一会儿又说你身子弱,不宜多近女色。说来说去,我看就是她心胸狭窄。”

翟栩冷然道:“我的主,她确实做不了。”

“所以我不找她了,三哥儿,你是个明事理的。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纳个妾进屋,能添丁进口最好。你身边没个知冷热的,我不放心,让她去伺候你。再说了,你堂堂侯府公子,只一个正室在身边,说出去让人笑话,院子里太冷清可不好。”

翟栩长眉微挑,“有什么不好?三叔这院里,也热闹不到哪去。三叔也只两个孩子,还都是婶婶一人所出。怎么这些年,婶婶不想着添丁进口,多为三叔纳妾呢?”

“啪!”三老夫人恼羞成怒,再压不住脾气:“放肆,谁教你的规矩,编排到长辈头上来了。我现在说的是你的事情,你扯其他的做什么!”

翟栩吊儿郎

当地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羡慕三叔三婶,这些年举案齐眉,也想效仿。再说我娘去世多年,爹爹都未肯续弦,也没人劝他。怎么到了我这里,好像不纳妾就是罪过了。”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侯府现在跟从前能一样吗?”三老夫人被他惹得心绪不宁,语气强硬道:“你今天最好把我的话听进去,你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你大哥也着急呢,他比谁都希望你能留下血脉。”

翟栩默而不语,大哥还不是事事顺着他们,翟锦兰一事后,更是极力补救。

三老夫人骄傲道:“方才那姑娘很不错吧,那是我三弟跟前的,虽说是庶出,给你做妾还是行的。”

“嗯,看到了。”翟栩不咸不淡。

三老夫人眼睛笑成一条缝:“你既看到了,就知道她模样是好的,我告诉你,她性情比模样还好呢。不比那些出身低的没见识,她琴棋书画都学过,给你解闷再好不过。你只要点头,我就能作主把她许了你。”

翟栩漫不经心地听完,轻描淡写道:“翟栩无福消受,不如给了二哥哥,表兄妹亲上加亲也好。”

“你二哥哥不缺人伺候,你什么意思,婶婶给你安排的人,你还不放心吗?”

“放心,但不喜欢,不想要。”翟栩也不绕弯子,一口拒绝。

三老夫人不可置信,瞪他道:“哪一样不合你心意,哪一样比不得姜氏?”

翟栩轻嗤一声,摇了摇头,自顾自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这是答应了。”三老夫人忍着气。

翟栩停步,头也没回:“这是言尽于此,沁言做不了我的主,你也做不了。您别去扰她,更别来饶我,我翟栩的房中事,没有人能管。”

三老夫人厉声威胁:“那你大哥呢,我跟他说过了,他是满口欢喜的。”

“大哥孝顺,对您百依百顺,他可以纳下这个妾。我不是大哥,您也别吓我。”翟栩说完大步拂袖离去,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了。

三老夫人怒火攻心,破口大骂了好一会,连带着将她那庶侄女也骂了通。

翟封闻声过来,觉得丢脸,叹气说:“娘,我看算了吧,翟栩不喜欢就不喜欢,涓儿表妹又不是没人要。”

三老夫人咬牙切齿:“你知道什么,翟栩跟那姜氏好,对咱们有什么好处?若他们真生了嫡子,夫妻感情好,那才是麻烦。让涓儿过去搅和,难保他们夫妻不离心,涓儿就算生了庶子,也不成什么气候。”

翟封何尝不知道这些,翟期翟栩越好,他们三房反而越难。

“可人家两口子都不要,咱们有什么办法?”

三老夫人纳闷:“你看姜氏就知道,翟栩喜欢那羞怯风情的美人,这涓儿纵然样貌不如姜氏,也多少符合啊。白送给他的,他为什么不要?”

翟封觉得自己母亲也是异想天开:“他不傻,根本不想要咱们的人去碍眼。人家外面养着外室呢,宅子都买了,那才是他快活的地。”

三老夫人大惊,“他跟你说的?”

“是啊,他好端端的布置新宅子,我问他是不是养了外室,他一开始不承认,后来也未否认。”

三老夫人忍不住笑出声,满脸看好戏的神情,“我还当他是个痴心汉的,高估他了,原来是表里不一的东西。”

于是翟栩只不过吃过晚饭后,在书房跟求玉谈了些事,姜沁言就脸色复杂地敲门进来了。

她很懂事,虽他没什么非要瞒她的,她平日也不怎么来他书房。故而翟栩知道她有事急着说,便让求玉先退下去。

“言言,过来坐。”他连桌上的东西都不收,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招手喊她,“什么事找我?”

姜沁言坐下,低头咬唇,好半天才问出口:“你可瞒着我什么事了?”

翟栩转了转眼睛:“哪方面?”

好啊,看来瞒了不少。

姜沁言更加恼火,直言道:“女人。”

翟栩被这两个字吓得不轻,差点没被口水呛住。他心道三老夫人院里的人嘴真快,这才半日的功夫,就传进了她耳朵里。

他只好点点头:“你都知道了?”

姜沁言心里凉了大半截,翟栩这就是承认了,“我知道了。”

他不是说过喜欢她,也只喜欢她吗?不是说过自己是他的心头肉,是他的命吗?怎么他如此过分,一面哄着自己,一面在外面安置别的女人。

翟栩看她神情不对,甚至有要哭的苗头,虽然她不爱哭,但不得不防。

他赶忙解释:“今天我去三婶那,她非要把她那侄女给我做妾,威逼利诱的。我一想啊,我媳妇一个人就够我高兴够我累的了,再来一个我吃不消啊,当场就推了。”

姜沁言在悲伤中又被沉重一击:“什么,你去见了那女子,三婶直接把人送给你了?”

虽是日落西山时,还是热得慌,翟栩看她出了汗,拿起手边的折扇替她扇风。

“你慌什么,那女人给你提鞋都不配,我看了一眼就觉得倒胃口。好言言,这有什么值得你惊的,我说过了,让三婶别来烦我们两口子。”

“那是她长得难看,才让你倒胃口。”说到底是不合他心意,姜沁言心里苦涩,凄婉问:“还有呢?”

“还有什么?”翟栩盯着地上地毯想了会,恍然大悟,抬头道:“又是顾岚?你放心,我最近见都没见到她,你别又乱想。”

“不是!”

翟栩疑惑,看她那模样,好像真的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他万分无奈:“言言,究竟什么事,你快说出来。我做了什么了?”

“你是不是……”

“是什么?”

她一咬牙:“是不是养了外室?”

翟栩顿时僵在那里,满脸复杂,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自己,好半天才组织好语言。

“我天天待在这院子里,多少天没出去过,就是出去,也是夜夜回家的。我每天晚上抱着你睡,精力都耗在你身上,你现在竟质疑我养外室?”

姜沁言本来也不相信,翟栩对她有多热情,她比谁都清楚。只有她招架不住的份,没有翟栩冷淡的时候。若他真有余力去养外室,旁的不说,难道一晚都不留宿吗。

她既是转告也是询问:“可是府里在传,说是你亲口说的,买了宅子安置外室。”

翟栩一拍大腿,拍的还是姜沁言的大腿,烦躁道:“翟封这个嘴碎的玩意儿。”

姜沁言被他打的疼,气得还了他一巴掌,她也拍他大腿:“确有其事?!”

“有个屁,我要是有我出门就被雷……”

姜沁言一把捂住他的嘴,“你不准胡说,谁要听你发毒誓。”

就算养了外室,她也舍不得他出事,偏他动不动就喜欢咒自己。

翟栩见她眼睛都急红了,乖乖的点头,示意不说了。

在姜沁言松开手后,他坦荡荡道:“子虚乌有的事,翟封今天问我有没

有养外室,我说没有他不信,我就懒得跟他多费口舌。谁知我一转身,这话就传你耳朵里了,他可真是个顺风嘴啊。”

“真的吗?”

“假的!”翟栩佯装生气,作势要走。

姜沁言却突然高兴笑了,勾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胸膛道:“我不问了,我信你,别生气嘛。”

这动作再亲昵不过,翟栩嗅着她的发香,心里软成一片。却故意恶狠狠道:“你总是这样,人家说什么你都信,就是不信我。”

姜沁言闷闷地撒娇道:“是啊,我自己也不喜欢这样,我怎么这么蠢。”

“你太伤人了!”

“我错了。”

“错了就要挨罚。”翟栩冷着脸。

姜沁言抬起头,毫不犹豫地吻上他的唇,亲了一口问:“行了吗?”

打发叫花子呢。

“说了是罚,你这是做什么?”翟栩皱眉,故作正经。

姜沁言窘迫地红了脸,“你说要怎么样,要不……我给你打几下。”

有时候他被她气狠了,或是在床上她不听话时,他都会打她屁股的。虽说羞人,可习惯了也没什么,又没人知道。

“我不打,你当我真好那一口。”

“那你要怎么样?”姜沁言丧气地垂下头。

翟栩表情严肃,收拾起桌子上的纸张书籍,语出惊人:“咱们还没在书房做过吧。”

姜沁言一听,站起身就要跑,她知道翟栩做的出来这种事。上次在浴桶里,最后她被他欺负的都哭了,这次哪敢由着他。

翟栩眼疾手快一把拉回她,从后抱住,啃她耳朵。

他低声暧昧地开口:“乖姑娘可不能怕挨罚,犯了错态度好一些,才讨人喜欢。不是怕我有别的女人,我教你个法子,只要你把你夫君喂饱,像妖精一样让他缠得他精疲力尽,保证他乖乖留在你身边。”

姜沁言连拒绝都说不出,那晚,她是被翟栩抱回房的。

第51章 卖关子

翟封虽是随口一提, 三老夫人却当天就将风声放去了支风阁, 做好了隔岸观火的准备, 就等翟栩小夫妻两闹起来。

不说闹到什么地步,给翟栩找点烦心事, 让他不痛快几次,也算历练历练他桀骜不驯的性子。

翟栩自来没他哥哥翟期听话,翟期虽贵为侯爷, 却是个守成和顺的性子, 最易拿捏。翟栩则不同, 他那眼里压根没有他们三房, 有他在翟期身边帮衬, 将来这侯府的好处, 岂会落在三房身上。

到时候, 这个家里还有他们的地位吗?

原以为翟栩那病生的奇, 是中了邪术, 必定熬不过来。谁知他福大命大,又生龙活虎起来。

她身为婶婶, 也并非真想他死, 可他那目中无人的模样, 三老夫人看着就一肚子火。

翟锦兰如今与顾岚打得火热,原因是何她心里清楚, 又知顾岚是见不到姜沁言好的,便专捡些姜沁言的迥事去说。

在她口中,姜沁言简直是个一味迎合丈夫, 卑躬屈膝讨好长嫂,却欺软怕硬,不尊旁房长辈和亲友的势利眼。

翟锦兰这么说,一是为了讨顾岚高兴,二是她自己心里有气未消。

她如今跟裴谨川形同陌路,自小养出来的情分,说没也就没了。与她划清界限后,裴谨川并未像她想的那样,跟姜沁言越矩到什么地步,可她心里仍旧不舒服。

就算姜沁言与裴谨川清清白白,不清白也跟自己没关系,可她永远忘不了那场大雪里,翟栩不留情面的训斥。

三哥护姜沁言,不过是当成个玩物。翟锦兰等着此次看姜氏笑话,去与顾岚分享。

等了三五天,按说姜沁言消息再慢,反应再迟钝,也该知道了,结果人家那边一点动静没有。莫说砸东西甩碗,分房睡等等,就连口舌之争、互不理睬、表情难看这些,也没显露出分毫。

反倒好似更浓情了。

因着天热,两口子白天就躲在屋里不出,从早到晚腻在一起。等晚上夜风起来后,手挽手迎着星光月光散步。不少女使小厮撞上,都说三爷三夫人夫妻感情之好,见都没见过。

三公子平日里严肃清贵的一个人,宠起夫人毫不含糊,三夫人散步散累了,他就背着她走回去。左一句“言言”,又一句“夫人”,好似变了一个人。

三老夫人没想到探听回这些来,匪夷所思:“那姜氏如此懦弱,成亲没到一年,嫡子还未生,丈夫在外就安置了外室,她竟无动于衷。她不敢发脾气也罢,还能当真不气不怨?怎么比从前更腻歪了,还故意叫人看见,不成体统。”

杨氏抚摸着自己已经隆起的肚子,露出笑容:“婆母,您是不知姜氏的性子,她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捡了这么大的便宜,还不只贪图富贵,一切全凭着三爷。莫说养外室,三爷就算抬两个妾室,她也不敢说一句。”

杨氏鄙夷的同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翟家三个兄弟,侯爷翟期脾气最好,翟封脾气坏却好哄,只翟栩是个软硬不吃的主。

老侯爷惯坏了这宝贝小儿子,镇国公府又宠的他无法无天,在家里除了听几句大嫂田氏的话,连侯爷都不大理睬。

她从前还幸灾乐祸,说哪家姑娘嫁了翟栩,那是要从早到晚战战兢兢的。

谁知,他竟成了他们兄弟里最会疼人的,明里暗里护着姜氏,极为上心。比起他,翟封是一如既往的风流冷漠,哪怕自己有了身孕,也没能留住多少他的心。

杨氏自认为自己虽不比田氏的出身,可姜氏却是给她提鞋都不配的,怎么人家现在过得有滋有味。

之前那封信便是试探,她要看看翟栩有多上心

,也能确定日后好不好打压姜氏。

原以为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大发雷霆,就算翟栩不是他二哥,素来脑子不笨,也不会花太多心思去查这些事。谁知他会在二爷面前拆穿她,自己离间不成还落个没脸。

翟锦兰在一旁听了,不屑冷笑道:“一个家里家外两头顾,一个贪慕虚荣、谨小慎微,貌合神离的两个人,偏偏装得恩爱。”

她以为这侯府谁都要装,只有三哥直来直去,有个不讨人喜欢的真性情,如今却彻底颠覆了她的旧念。

也不知道顾岚听了后,是会幸灾乐祸的高兴,还是为翟栩的风流黯然神伤。

姜沁言不了解三房几人的心理活动,之所以镇定自若,是相信翟栩犯不着哄骗自己。就算有要瞒的事情,那也是不得不瞒,她不会缠着他问。

府里的风言风语越越来越多,翟栩每每出门,背后总少不了窃窃私语。就连素儿都信了,整天担心姑娘受欺负不说,私去问求玉是不是真的。

她没指望问出来什么,求玉对她好是一回事,但这不影响他嘴巴甚严,三爷的事他半句不多说。

果然,求玉一听就打马虎眼:“咱们管什么是不是真的做什么,夫人都不操心,定是三爷解释过了。”

说罢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颗糖,“你尝尝这个味道。”

素儿没好气,瞪着大眼睛撇嘴:“夫人说了,糖吃多不好。”

然后碎步离开。

求玉烦恼地挠了挠头。糖都不吃了,他拿什么哄她。

这天下午,翟栩从外面一回来就找姜沁言,“你猜今日谁请我吃饭?”

姜沁言哪里猜的到,说了几个都是错的,丧气道:“你别卖关子了,说吧。”

翟栩坐在太师椅上,找了个舒服的靠姿翘起腿,“你是猜不到。请我的是你的好父亲,我的岳父大人。”

“父亲,我父亲来了?”

姜沁言先是惊讶,家里居然没有提前告诉她。后来便反应过来,八成是出了什么事,直接找翟栩帮忙。

她心里忐忑,心虚道:“可是我家又有事要麻烦你了?”

“没事,”翟栩摇头无奈地笑:“没事你父亲想到的咱们?我让他上府来看看你,他都说怕惊扰侯府,谈完就走了。”

姜沁言心里落寞,父亲重男轻女,女儿又多,自来没多少父爱给她。

“是什么事?”

翟栩笑得事不关己:“他那小儿子真会折腾,小小年纪心思倒毒。因在酒楼喝醉酒,无德去调戏小姑娘,被掌柜制止住,自觉在朋友面前丢了脸面。夜里竟教唆人放火,烧了人家半个店,如今正在牢里呢。”

姜沁言大惊:“姜翼怎会这般无法无天?”从前虽喜欢作弄人,也没有这么放肆过。

“坏行都是惯大的,你爹一直纵着他,上回换知县的事情又赶了巧,让他以为没人敢动他。”

“他是该吃点苦头才行。”姜沁言蹙眉叹气:“你是怎么打发我爹的?”

“我说我过两日过去一趟,到时候再看,让他回去等着。总不能什么事都让他们轻轻松松,那以后,祸事只会越来越多。”

“说得对。”姜沁言羞愧,知道自己家只能拖累翟栩,一点帮不上他,“只是又要麻烦你。”

翟栩看出她在想什么,将人拉到自己腿上坐:“别犯傻,你是我夫人,这点事我难

道不帮,我乐意着呢。而且,能回去看你阿娘,你不高兴吗?”

姜沁言眼睛一亮,坐在他腿上,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要带我一起?”

她以为他只是去处理姜翼的事,毕竟纵火这罪名也不轻,一定顾不上她。

翟栩搂紧她的腰:“这问的什么傻话,我去烟云镇不带你带谁,我那个‘外室’?”

他故意逗她,姜沁言轻轻捶了他肩膀一下:“你还说,府里这些天风言风语,假的也成真的了。”

翟栩无所谓地笑:“随他们传,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迟早有办法让他们闭上嘴。只不过有一件事,他们传对了。”

姜沁言一愣,“什么事?”

翟栩偏头不语,心血来潮:“行了,择日不如撞日,这会子趁着你高兴,我带你去看。”

姜沁言一头雾水,有些着急:“看什么?你说清楚。”

翟栩一把将腿上的人抱起,转了几个圈走到门口:“看个好东西,保证你看了啊,会抱着我痛哭流涕,恨不得生十个八个孩子来报答我。”

“你怎么又乱说!”姜沁言被他转的头晕,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声音软软地骂了句。

翟栩仰头笑道:“好好好,我不乱说。敢问三夫人,您现在还有旁的事吗,没有我们就出府了。”

“还要出府?”

“正是,家里放不下。”翟栩说着要抱着她往外走。

“哎!”姜沁言慌了:“我自己下来走。”

好端端的要他抱什么,免得素儿又多想,真当他不是正经人了。

“成。”翟栩小心地放她站好。

姜沁言低头看了眼:“我想洗漱一遍,换身衣服再出门。”

翟栩忙摆摆手,坚定拉住她:“你这样最美不过,等你洗漱好,天都黑了还看什么。又不用见人,你不必忙。”

他越这么说,姜沁言越好奇,偏偏问他,他一句也不说,只让她猜。

马车离了府,往城南方向驶去,越走离街市越远。这一片都是中等人家,院落相接,环境安静清幽,又带着烟火气。

最后停在一处门前有小桥和流水的宅子外,门上连牌匾都没有挂。

姜沁言下了车,回头问:“这是谁家,不是说不见人?”

“不见人啊,主人不在里面。”

“那我们来做什么?”姜沁言笑了,不明白翟栩到底什么意思。

翟栩得意之色挂满眼角眉梢:“主人不在里面,正在外面站着呢。不赶紧进去看看,反倒问个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翟家人通病:害怕对方太闲,不整事就空虚。

下一章,三爷送惊喜给媳妇啦!

第52章 看宅子

姜沁言闻言看翟栩,怔了会, 眨眨眼问:“这是你买的院子?”

原来被传养外室不是毫无根据, 好端端的买个院子, 不知情的人自然会多想。

她明白了翟栩所说, “他们传对了一半”是什么意思。可不过是个院子,纵然环境清幽雅静, 也与侯府比不了。她就算喜欢, 哪里就会抱着他痛哭流涕, 还……还想给他生十个八个孩子呢。

她在心中暗暗盘算,就算要给他生,十个八个也太多了,不可以。

“对啊。”翟栩近来又是练武又是在外跑,晒黑了不少,一笑就露出一口白牙。好在, 肤色暗些显得人健硕,不似养病时弱不禁风的书生模样。

他左手去牵她右手, 握住了上前扣门,“咱们进去瞧瞧。”

不一会儿, 家丁打扮的人从里打开门, 一见翟栩,恭敬行礼道:爷。”

翟栩敛了笑意,淡淡点头,又往里走,管事的出来迎接。

翟栩沉声吩咐:“这是夫人, 以后她的话也是我的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管事的连忙躬身:“见过夫人。”

“起来吧。”姜沁言点头一笑。

随后,翟栩便拉她逛起了宅子,边走边道:“这地方不大,比咱们支风阁大不了多少,我是特地挑的。咱们又没多少人住,院子大了打理不过来,费时间还徒增麻烦。是不是?”

姜沁言的确不喜欢大宅子,在侯府,哪怕去田氏那里,路上来回也要小半个时辰。小院子省了功夫,反更有家的感觉,当即乖顺地跟在他身后,“是。”

从南边的大门进来,入眼便是一处假山,假山内有纳凉的石桌石椅。石子铺了条小径引着往里走,左拐向西过了道门便是外院。

外院种着不少品种的竹子,碧海相连,最消暑气。从竹林间走过去,大厅坐北面南,几扇大门敞着,窗开帘卷,光线明亮地打进去。

从厅后出去,过了二门上回廊往里走,便是内院。内院种了颗大银杏树,树荫下摆了秋千桌椅,其余空无一物,干净利落。

院里房屋不多,正房三大间屋子十分气派,东西两侧是两个小院。

西边简朴一些,乃下人所居,及堆放杂务的地方,厨房、浣衣晒衣处一并在那儿。东院环境便好许多,不乏花草秀木,是客人所居的厢房和摆放物什的库房。

北有道小门,通着后院。后院稍大,有个小池塘,塘边种了几棵垂柳,修了个纳凉的木亭。

墙根下是几块花圃和未种的地,翟栩指着道:“瞧,那几块地是我特地留出来的,日后喜欢什么就种些什么,花花草草都成,种菜也使得。自己忙,倒不失为乐趣。”

姜沁言听了诧异:“你要亲自种花种菜?”

“谁说是我种了。”翟栩挑了挑眉,不给她再问的机会,拉她往回走,“这宅子怎么样?”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又安宁干净。若是每天住在这儿,没有杂事干扰,心境必定舒朗。”

姜沁言笑着,毫不吝啬地表示喜欢,她的确中意这个地方。

四顾一圈下来,发现每间屋里,家具杯盏哪怕帘幕都添置妥当了。

“你是要搬出来住吗?”

翟栩摇头叹气:“我倒是想,可侯府尚未分家,兄嫂具在,怎会允我搬出来。”

姜沁言展颜笑:“这就是了,咱们又不住这里,你买了新院子,还花心思置成这样,岂不白费。”

翟栩狡狯地笑:“怎是白费,咱们住不了,有人能住。”

她不解:“谁?”

翟栩没回答,继续卖关子。带她进了东院最大的一间房,“咱们不能常住,偶然来歇一夜不是不可以。这间咱们住,一切都按着你的喜好布置,可还喜欢?”

翟栩果真用了心思,连杯碗都是她喜欢的样式。可她更纳闷了:“既是你买的院子,怎么不住主屋,反而来住侧院?”

“自然是因为主屋有人住了。”翟栩故作高深,拉她去主屋。

三间大房布置的素雅大气,家具物件都是上好,却不华丽夺彩。帷幕床帐皆是素纹,架子上摆的花瓶多是纯色。

“谁要住在这里?”

这屋里明显沉稳庄重许多,像是长者所居,姜沁言心里已经隐隐有猜测了。

“长辈啊。”翟栩看着她笑,肯定了她心中的想法。

姜沁言顿了顿,一时语塞,他哪有什么长辈需要他买宅子住。难不成……姜沁言心里有些慌又有些喜,追问了句:“哪个长辈?”

翟栩刮了下她的鼻子,宠溺地笑了:“言言,我父母具不在人世,你说还有哪个长辈?”

姜沁言心间霎那间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为什么。

“你想的没错,我打算把你阿娘接来住。”翟栩搂住她的肩,指了指门外院子。

“就住这儿,虽说不能跟侯府比,却比姜府好了几条街去。这地界不闹也不偏,左邻右舍绝非粗陋之人,岳母住着也舒坦。若想出门去看热闹,坐上马车,这一路都好走,花不了多少时间。”

姜沁言攥紧了手,一瞬间还不能完全接受这个惊喜,好像接住了天上掉的馅饼,忐忑局促。

“为……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要接她母亲过来,又为什么这么用心待她。

翟栩喊了人泡壶茶来,耐心道:“你不是想治好岳母的腿吗,她在姜家,何鹊佗不方便上门去。我把她接来,一是为了治腿养病,二是你我能在跟前尽孝。姜府不是个好地方,你将母亲托付给程沣也不妥。麻烦人家不说,给几个钱你就安心了?”

姜沁言听着听着就红了眼眶,没想到她的无奈和牵挂,他全懂,且为她想好了所有的办法。

她很自然地坐在他腿上,搂住他脖子道:“我没敢奢望过,连想都没想过的事情,你却为我做了。翟栩,你为什么这么好?”

翟栩用拇指轻柔刮了刮她泛红的眼睛,笑问:“我是你夫君,对你好,对你的家人好,难道不应该?”

他的解释永远这样,看似是向她诉说缘由,其实压根算不上理由,他是没有所图地在对她好。

姜沁言知道,翟栩喜欢自己,远比自己喜欢他更深。

她心里惭愧:“可是劳你破费,又花这一番心思,只为了我与阿娘,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过意不去才好,以后就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对我好。”

翟栩调笑似的逗她,说完又正经地温柔道:“也不必感激我,我从小没了娘,你阿娘就是我阿娘,我寻个人来疼我罢了。至于费用和心思,对我来说都不值什么,我的言言比什么都重要。”

她夜里还会做噩梦,喊的都是阿娘。他知道,她与她阿娘,有个不美满的过去,和恐慌不安的未来。他是她的夫,她的天,他该帮她抚平一切烦恼。

姜沁言柔声坚定道:“你对我这么好,我一辈子都会在你身边,只要你不嫌弃我。”

翟栩哈哈大笑,拍拍她的屁

股道:“不嫌弃不嫌弃,三爷最好说话了。”

姜沁言推开他的手,不好意思地抿嘴:“我此前还误会你了。”

“无妨,你当时就问我,给我解释的机会,就是我的好言言了。何况我既罚过你,就不提旧账,你也别提。”

姜沁言原本还感动的热泪盈眶,不知道做什么来报答翟栩的情意,一听这话脸倏地红了。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日在书房的事情,明明是读圣贤书的地方,翟栩却逼着她做那些事。

他还不以为然,在她意乱情迷又紧张不安时,让她端正态度接受惩罚,心里要反思,不许走神。

真是让她又爱又恨。

“想起什么了,脸怎么红了?”

“没有!”她赶忙收回思绪。

“脸皮薄的姑娘,说谎了。”翟栩在她屁股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啊――”姜沁言惊呼了声,挣扎着就要从他怀里站起,翟栩不给,反去搂着她亲。

推搡间,女使端茶进来。姜沁言一把推开翟栩站了起来,背过身去。

翟栩蓦然冷了面色,“没事了,下去吧。”

那女使不过十四五岁,撞见这一幕很是羞涩,红着脸退了下去。她没想到,爷虽长得英俊,却冷淡严肃,这次带了个娇艳如花的夫人,便能笑的那么高兴。

夫人可真幸福。

等人走了,姜沁言平复下来道:“都怪你。”

“看见又如何,你我是正经夫妻。”翟栩无赖地拍拍腿:“来,继续。”

姜沁言瞪他一眼,倒了两杯茶,问:“可父亲会无故让你接出阿娘吗?”

阿娘是姜家人,又只是姨娘,翟栩突然接来过好日子,他们岂会高兴。

翟栩胸有成竹:“怎么是无故,别忘了,你弟弟还在牢里呢。”

姜沁言恍然大悟,难怪翟栩这个时候跟自己说这事,这是连起来的。看他笑得狐狸一样,她平静喊了声:“翟栩。”

“嗯?”

“你太坏了。”

“瞎说,这叫运筹帷幄!”翟栩眉眼微扬:“后日咱们去接人。到时候姜翼的事我处理,虽棘手却不至于他送命,但苦头是要吃的。你在家帮你阿娘打点,衣物想带就带,不带也缺不了。”

“嗯,都听你的。”她点点头,又问他:“要跟侯府其他人说吗?”

“大嫂那里知会一声就行,其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他们误会去。”

“明白了。”

……

姜沁言跟翟栩一早赶去烟云镇,两人都有些迫不及待,马车上计划着以后的打算。因姜翼的事情还未解决,姜继兴见了翟栩,就像见了神仙,万分殷切地招待。

翟栩去前厅谈事,姜沁言则去了明姨娘房里。

新换的屋子比从前的大,屋外也不是那么荒凉。可听伺候的小女使说,西晒严重,晚上热的睡不着。屋里更是一件陈设没有,连床帐都还是原来的,已用了七八年了。

想是天气热胃口不佳,明姨娘比过年时还瘦了不少,手拿一柄蒲扇,边扇边流汗。姜沁言见了便想哭,终究忍住了,母女俩谈了会心里话。

当姜沁言把翟栩的安排说了后,明姨娘先是不可思议地愣住,好一会脸上才露出笑容。

她坚定地摇头拒绝:“姑爷有这片心意,我感激不尽。只要他对你好,我就心满意足了,何必去碍着你们。”

“阿娘,你不晓得他,拿定了的主意旁人都改不了。他自那次看了你,就心疼你,回去准备了几个月,连下人都雇好了。您若不去,那不

是糟蹋了他的心意?”

明姨娘叹气:“我是什么出身,怎能去宴京城住,怎能真去给姑爷做岳母,这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我不去,我在家里很好。”

“这也叫好,阿娘?”她哽咽地问了句。

“已比从前好太多了,只是你现在应该住不惯的。”

姜沁言默不作声,见阿娘固执,转口道:“三爷说他没有母亲,想着侍奉你寻些慰籍,这是他的心意。至于女儿,更是牵挂你,你难道真舍得让阿言失望离开吗?”

明姨娘不做声,微微动摇,无奈道:“老爷夫人不会答应的。”

“他们有事相求,没有不应的事情。阿娘,你答应吧,让大夫治好你的腿,让女儿在你身边尽孝,这样我心里才好受。”

明姨娘看到女儿眼里的哀求,又看了看自己的腿,终于期许地点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拖更有瘾,我自我批评哈(虽然不知道批评有没有用,嘻)

第53章 旧地

“郡主,四殿下登门拜访。”

脑中不受控制去想的人, 蓦然真的听到, 倒有些惊悚。紧跟便是杯碗落地声, 吓得那通传的女使一震。

“四殿下?”临阳不敢置信, 他向来少以这身份见人,京中多数人都不知道他容貌。说完又发现自己反应过大, 她顿了顿, 极力克制住情绪, 冷漠回绝道:“说我不舒服,不见客。”

女使瞧出主子心情并不好,又怕自己府上得罪了外面那位,硬着头皮怯声道:“四殿下说,您多日闭门不出,太后娘娘担忧, 他是奉太后的命令来看望您。若您今日不见,他不敢离开, 只好坐着等。”

这些话合情合理,没有一丝破绽, 又将他惯来的谨小慎微有意说出。任谁听却了, 也只是心疼不受宠的四皇子战战兢兢,绝不会有别的猜疑。

可她不想见他,不,就算她想看看他是瘦了还是壮了,心里也不愿承认。她不能。

临阳看着那地上正被收拾的残渣, 狠心道:“随他,他爱等就等去。”

那女使虽有迟疑,还是听话地退了下去。身边自小伺候她的嬷嬷是晓得这些事的,知她不容易,劝道:“郡主,见一面也无事,把话说清楚,也省心了不是?”

“说的清楚吗?”

那嬷嬷附在她耳边:“怎么说不清楚,四殿下想必是担心你才来,你就说身子无碍,因天热才不想出去。”

临阳目光软了软,又如冰霜般凝结起来,“什么担心,他是摆架子,上门来胁迫我,让我不得不见他。他做事这般任性,难不成让我次次陪着他疯。”

“四殿下不常任性的。”那嬷嬷说了一句,见临阳固执,也就不劝了。她带大的主子她清楚,心里再软,面上也不肯让人知晓。

果然,临阳话虽说的冷漠,却再无心思做旁的事情,只走神罢了。半个时辰后,她才下定主意,淡淡道:“我身体不适,不宜多走,请四殿下移步花厅。”

二人见了面,一个悠哉地坐着,笑容满面,全不像被冷落的样子;一个冷若冰霜,倒像来人不是为了探望,而是讨债的一样。

阎何穿着皇子特制的衣袍,金冠束发,精神抖擞。想必是刚从宫中出来,还没回府就过来了。

左右伺候的人被有意支开,只留了几个心腹远远站着,也顺便放风了。纵是如此,临阳也仍旧端着,客套道:“四殿下登门,临阳有失远迎,慢待了。”

“无妨,郡主身子要紧。我不过想亲眼见一面,明日也好进宫去给皇祖母回话。”阎何看了看左右,觉得可笑,她这般谨慎,难道不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临阳心中明镜一般,太后岂会不知她七月不出门的原因,他又岂会不知。可他还是来了,不顾一切地来强迫她相见。

临阳淡淡的:“有劳太后娘娘记挂。”

阎何笑着,低头喝茶时,压低声音:“我以为你不会见我,可你来了。只是你这脸色,倒像我逼迫你。”

临阳看着厅外:“难道不是,你这样不是有意让我难堪?”

“什么难堪,你何必如此。”阎何也不看她,盯着窗外道:“咱们都在太后身边长大,没有来往才是怪事,我登门一次又有何妨,只要咱们问心无愧……”

“我问心有愧。”她突然打断他,表情嘲弄:“你难道问心无愧?”

阎何冷下脸,从嘴里一字一顿挤出道:“我无愧。”

临阳听了直冷笑:“好,你光明磊落,你问心无愧就是。可你该知道,我不想见你。”

“我没强迫你见。”

“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强迫。”临阳

不自觉拔高声音,又很快克制住,“我若不见你,你等到天黑,传出去像什么话。你不在乎声誉,我在乎,我怕人说我苏华,看不起你堂堂的皇子殿下。”

是了,她肯见他,只是为了名声,早些打发他而已。

阎何的脸色阴沉,语气冷然:“七月十九,他的忌日,你在家怀念他呢。人都走了几年,多少改嫁的女人也有,何况你堂堂郡主。你还牵挂什么?怎么……”

他目光凄凉:“怎么就不肯见我。”

“你不要提他!”临阳红着眼睛,微微喘着气,瞪他:“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阎何面无表情,回视她:“是啊,与我无关,我差点忘了,咱俩不就那回事嘛。下了床,我有什么资格管郡主你。”

他把话说的难听,让人难堪,一定是气急了。把他惹恼,她也认了,没力气再与他吵,不做声地闭上眼睛。

他也默了半响,才开口:“我未娶,你独身,你怕什么?纵我无权无势,可我们这么久了,难道我连娶你的想头都不能有?”

“不可能。”

“为什么?”

“我不打算再嫁,就是嫁,也不会是你。我们的关系一开始就不堪,你何必强求名正言顺,恶心你我呢?”

她坐得端庄的话却像冰刃,狠狠刺在人的心口上。

阎何点点头,起身冷戾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告诉你。以后你不必为了躲我门都不出,我答应你,再不有意与你相见就是。城中,宫里,宴上,但凡有你苏华的地方,我阎何能推就一定不去。若是见面,我扭头就走。”

她坐着不动,抬头看他,眼里的慌乱一闪而过。他没看见,他看也不看她。

“我累了,不会再纠缠你。过去的事情是我荒唐,我引诱你我有罪,日后咱们各走一边,互不相扰。”

“那也很好。”她低声喃喃道。

“保重。”他一刻也不想待,拂袖而去。

直到人看不见了,临阳才用手撑着起身,站在原地。

万嬷嬷看出来两人谈的不愉快,轻声哄道:“主子,回屋吧,外面热。”

是啊,天这么热,他就跑了过来。穿着他最不喜欢在宫外穿的衣服、戴的发冠,坐在那里等她许久,必流了一身汗。

她连问也没有问一句,不管他难不难受,不管他已经尽量周全。她不高兴,就故意把他气的说了狠话。

“他是要成亲了吗?”她询问。

万嬷嬷摇头:“未曾听过。”

她强颜欢笑:“或许有了人选。”

不然怎会一口把话说绝……她是常常气他的,他却极少说狠话。以前也有过,他赌气说不纠缠她了,后来两个人再在宫里见面,顺其自然地也就都没提。

这一次,兴许也是那样。

她想他真是笨啊,她有心魔,有莫须有的愧疚,只是这个月不想见他而已。他当做不知道,不搭理她就是。何至于跑上门来寻不痛快,难道不知道,她只是心情不好。

……

姜翼的事情,说大便极大,纵火罪并不是闹着玩的。若在宴京城,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贵胄子弟,定要重罚,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好就好在这是在烟云镇,虽离宴京近,却极普通,并不惹人注目。姜翼派人放火,那人被抓住后,当场就招供了,十分够义气。

再加上并

未伤到人,姜翼虽被抓进去,到底还未定下罪名。只要多使些银子,托些关系上下打点,便有周旋的余地。

姜沁言这些年没少被姜翼欺负过,就连与翟栩的相遇,也跟这好弟弟脱不了干系。姜翼让人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把他怎么样,她只有忍。

此次算给他教训,若能让他吃苦头,那是好事。可毕竟是家中嫡子,不救也不可能,这事只能麻烦翟栩去想办法。

翟栩虽马不停蹄地去处理,但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好的,两人便在姜府住了三两日。姜家自是好一番收拾,清扫了间院落,生怕翟栩不满意。

翟栩并非挑剔之人,住哪倒是不要紧的,山间小屋他也愿意住,却独独不想住在姜家。于是收了让姜翼多吃苦头的想法,早些完事,他早些带媳妇岳母走人。

闲来无事,翟栩骑马,带着姜沁言去了当初见面的地方。

山间道路曲折,她很快失了方向,翟栩却轻车熟路地带她找到小屋。

“这屋子是何鹊佗采药住的地方,此前他托我帮他采几味,我就在山上住了几天。恰好,就遇见了位迷路的姑娘。”

她也记忆犹新,想着两人初遇,她既害怕他,又不得不跟他回去。好在他正人君子,举止尊重,让她放了心。“就在眼前,当时没想到,日后竟成了夫妻。”

“谁能想得到。”翟栩意味深长地笑笑,转开话题:“当时你要下厨给我做东西吃,我只觉得姑娘家矫情,随便烤只野鸡吃就是,那么麻烦做什么。可当你把那碗热腾腾的阳春面,端到我面前时,我竟觉得比御膳房的手艺还好。”

“那时候只有面条,能加的东西也不多,味道很是不足,哪里就那么好吃了。想来是你饿了,饥不择食。”姜沁言笑着分析。

“胡说,就是好吃。”翟栩心里,她下面条的手艺,绝对宴京城第一。

“行吧。”姜沁言顺着他。

两人在屋里坐着,谈了好一会的话,还说了那晚歇息时是怎么想的。

姜沁言说她没睡踏实,虽说翟栩把床让给了她,可她还是害怕,提心吊胆一宿。

翟栩招认,说入夜后,他的确心里发痒。觉得这姑娘太美,容易诱人做坏事,还是离远点好。

两人说完笑成一团。

日暮前下山,翟栩沉吟道:“我能遇上你,还多亏了姜翼,他这个功臣,该出来了。”

“辛苦夫君了。”

“打他二十板子再放怎么样?”

“少了不长记性,三十。”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点前赶榜单,所以先发了一半,现在补上另一半,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希望没几个人发现)

最近写的不积极是怎么肥事,明明你们对我超级宽容又热情啊,太过分了,我要调整心态。

爱你们!!

第54章 子嗣

安平巷里的宅子, 自一切布置妥当后,便井然有序起来。

明姨娘自半月前被女婿接来,起初极忐忑不安, 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厌恶。毕竟无论女婿在女儿口中,如何的随和周到,到底是堂堂侯爵公子, 她怎敢真摆岳母的款。

若是平白拖累了女儿,那她来这一趟,就是不应该了。

故而当她知道, 自己被安排在正房住时,几乎是极力抵触。这宅子在她眼中富丽堂皇, 哪间不是好屋子, 她何必摆款住正房。

知道岳母一辈子小心谨慎惯了,翟栩耐心劝说道:“您是长辈, 这京里最重孝道, 翟栩怎敢不按规矩行事。”

“姑爷太抬举我了, 我连阿言的嫡母都算不上,哪敢做你的长辈。”

“岳母这话太折煞我,您是阿言的亲生母亲,自小扶养她长大。在我眼里,您就是正经长辈。这宅子本是为您而置办, 若接了您过来,只安排在侧院,岂不违背初衷。”

女儿说姑爷若是拿定主意, 那是谁也改不了的,果然,她的推让之词,一一被驳回,最终还是被说服住了进去。

正屋里的摆件精致,的确不是少年人喜欢的样式,却都合她心意。只是,翟栩眼中的素雅,对她来说仍过于精秀繁复,眼花缭乱,总觉得不踏实。

翟栩知道她在姜家时受苦,自是一点委屈不肯再让她受。特地让人细挑了几个妈妈女使伺候,一日三餐,点心茶水,无不精心妥当。这些天下来,明姨娘的脸色以可见的程度,红润光泽起来。

翟栩看了欣慰,暗里跟姜沁言邀功:“把你跟阿娘养好,我这心里比升官发财还高兴呢,你说你夫君这是不是没出息?”

他也随着姜沁言的喊法,管明姨娘叫阿娘,说是这样更亲近。

姜沁言踮起脚,奖励他一个轻吻,“翟栩,你真好。”

便把翟栩美得找不到方向了。

姜沁言为整顿新府,陪陪阿娘,从烟云镇回京,先在那住了两日才回府。后来便四五日一去探望,若翟栩不跟着,她就只待半日,也不留宿。若翟栩跟着,两人就歇一夜。

新宅内无纷争烦恼,勾心斗角一类的事,只需悠然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翟栩笑称是世外桃源,偶有不顺心时,来住一日什么烦恼都没了。种种花浇浇水,陪岳母说说话,旁的事情都不去想。

姜沁言爱上下厨,做几道可口清爽的菜,一家三口围成一桌,甚是其乐融融。

某次饭桌上,明姨娘没留神说了句:“光是咱们大人,到底少了点乐趣。”

说完就觉得不妥,私下催催自己女儿尚可,当着女婿的面说,实在失礼。

姜沁言立即反应过来,有些害羞,下意识去看翟栩的脸色。

翟栩笑眯眯地夹菜,面不改色,既无不快也无窘迫,点头道:“阿娘说的正是,您放心好了。”

放心什么,他不说,明姨娘也不说,彼此都心照不宣。

只姜沁言觉得不好意思,心想人真是怪,那档子事分明再私密不过,偏偏要孩子却能拿在饭桌上说。阿娘如此,侯府如此,便是隆重的宴席上也是如此。

因着明姨娘的一句话,夜里被折腾时,翟栩正气凛然,“我可是为了阿娘,想早些给她生几个外孙陪她。”

已经闹到深夜,姜沁言一脸懒倦,气他不过,一口咬在他肩膀上,“装模作样。”

“胡说!”翟栩动作不停,理由冠冕堂皇:“我是为了子嗣,翟家人丁太少,大哥大嫂让我抓紧呢。难道我是那等沉迷房事,贪恋女色的浪荡儿郎?”

姜沁言顷刻间便

明白,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怎么来的了。

侯府的风言风语正传的起劲,连翟栩有私生子这样的话,都有人敢编排了。却突然发现,三公子现在不大出去,换成三夫人常出门了。有时两个人甚至一道,隔日才回来。

就算三夫人脾气好,再大方隐忍,也不至于陪三公子去看那外室,那简直是没脑子。若如此,不如接回来的好。

三房的人知道不对劲,派人去打听,支风阁那边很快放了话:说是三夫人的母亲身子不好,来京城养病,三爷刚把人安置妥当。

这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三房几个女人脸上,不可谓不疼,此前那些落井下石的风凉话,如今看来真是笑话。

三老夫人又失望又生气,将不靠谱的儿子叫到跟前,大骂了一顿。

翟封也莫名其妙,谁能想到翟栩那不可一世的性子,有一天竟会买个宅子,亲自跑去布置,只为讨那乡下丈母娘的欢心。

扫兴的同时,心里也松口气。翟栩自养好病后,一点出息也没了。既不想着进军中某个职,也没打算做番事业,每天只围着媳妇转。都说姜氏旺夫,以他之见,这是狐媚子败夫。

三殿下还说要防,白惊了一场。

翟封没好气地回:“是不是置了外室,本没什么要紧,您偏偏闹得全家都知道,现在又来怪我。”

“放肆,我做什么不是为了你,你这说的什么混话。”三老夫人大怒,不舍得骂儿子,只好骂翟栩。

“姜氏的亲生母亲就是个妾,还是个商户人家的贱妾,也配来京城养病。翟栩这败家子,自己正经上人不孝敬,赶着去给那低贱东西做女婿。”

翟栩不缺银子,他手头的田产地铺,多数来自他死去的母亲,镇国公府的嫁妆,当年可是震惊了宴京城。相比而言,三房这些年是只出不进。

骂完后她又奈何不得翟栩,想插手都插不上。人家孝顺长辈天经地义,传出去都是桩美事。翟期和田氏想必也早知道,不然不会听说他有外室还无动于衷。

三老夫人越想越气,杨氏更是嫉妒地笑都笑不出,不知道她那三弟妹是怎么抓住男人心的,难不成只凭一张脸。

翟锦兰翻了几个白眼,觉得没意思的同时,心里也平静。果然,全家都会装模作样,她三哥是不装的,养外室这种事翟栩做不出来。

想到三房肯定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翟栩就心情大好。既没收下那个妾,还给了他们场空欢喜。他们吃饱了撑的想看他笑话,简直异想天开。

他一早知会过阎何,关于明姨娘腿的事,那边一安顿下来,阎何就过去了。他最近闲得发慌,皇帝与太后去了避暑山庄,二皇子三皇子都跟去,只他浪荡在京城。

于是针灸药浴和内服的药,锻炼腿力的图谱,他都亲力亲为,忙得火热。翟栩心知为什么,这家伙这会子巴不得没空闲,免得又悲春伤秋,犯贱去讨人嫌。

阎何的医术,翟栩千万个放心,安慰姜沁言道:“他天天钻研的便是这些事,最是精湛,阿娘的腿定能治好。”

翟栩做事靠谱,他既这么相信何神医,姜沁言也没有怀疑。况且阿娘的腿本就伤了这么多年,若是治好,她自然万分感激。若是治不好,更是实属正常,怪不得神医。

她将这话说给神医听。

阎何彼时半躺在坐在秋千架上走神,身披轻纱红衣,墨发松散披肩。一张脸俊美绝尘,白皙无暇地胜过女人,不说话时恍若九天

神仙。

一说话便不是那么回事,他双脚落地,抱胸质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想羞辱我?”

姜沁言赶紧否认:“我是宽慰神医你,怕你太劳心。”

阎何抬手打断:“不必,我要治的病,没有治不好的。给我三个月,保你阿娘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将来追着外孙打。”

姜沁言无奈:“你怎么也念叨这个,什么外孙不外孙的,跟我阿娘一个口气。”

“你阿娘常念叨,我自然听会了。”阎何瞥她一眼,见她神情略窘:“你害羞什么,传宗接代还不是天经地义。”

他降低声音:“我这有生男的方子,你要不要?”

姜沁言当场拒绝:“不要!”

阎何撇撇嘴:“你不要拉倒,翟木羽吃也一样,子嗣可是大事。”

姜沁言问:“若生了女儿怎么办?”

“那也好,你的女儿一定漂亮。”他意味深长一笑。

姜沁言忽然想起翟栩说过,若生了女儿就要嫁给何鹊佗。当即如临大敌,改口道:“还是儿子吧。”

阎何拍腿大笑不止,夸张的笑出眼泪,颤着拿袖子去擦拭眼角的眼泪。

姜沁言看他那副样子,心里伤感,她感觉的出来,他不是真正高兴。

虽说话还是没个正经,爱开玩笑,但不如从前那般洒脱。眉宇间总不自觉皱着,动不动就一个人发呆,不像从前那么闹腾。

前两天她问翟栩,翟栩语气淡淡的:“与咱们无关,不必管他。”

“他受了情伤?”她眨眨眼睛。

翟栩佯装一惊:“这么聪明?”

姜沁言扑哧笑了,缠着他问:“你快告诉我。”

“我的言言,你什么时候能对我的事这么上心?”

姜沁言觉得冤枉,何神医的事无伤大雅,问了也不打紧。而翟栩忙的事情,不问也知不简单,她怎么敢随意打探。

翟栩也是随口一说,没为难她,笑道:“他啊,快刀斩乱麻,跟心上人彻底断了。”

“为何要断,他不是很喜欢她?”

“是很喜欢,但不高兴的时候太多,总有受不了的一天。”翟栩叹了口气,突然嘴甜:“说明比起我喜欢你,还是差了一点。”

姜沁言听得欢喜,故意逗他:“真的吗,你那么喜欢我?”

“怎么不真,没良心。我喜欢你,就一定不会放手。他是自己主动不要,你说傻不傻?”

“傻。”

于是姜沁言对着边笑边擦眼泪的傻子说:“你回去找她不行吗?”

阎何一顿,突然反应过来,暴跳如雷道:“翟木羽这家伙,能指望他守住什么,当心我把他的事也捅出去。”

姜沁言惊讶:“他有什么事?”

阎何咬咬牙,皮笑肉不笑道:“还是继续说我的事吧。”

姜沁言于是又说一遍:“不能回去找她?”

“她,你知道她是谁?”

“我不知道,翟栩没说。”她现在被翟栩教的,连喊三爷的习惯都没了。

阎何听了松口气,庆幸翟栩还有点良心。

“你不知道她是谁,那我告诉你,她是天底下最铁石心肠的女人。对自己狠心,对别人更狠,我回去找她做什么,白白受气。”

姜沁言左手搭在右手上,站着偏头道:“你把她说的这么坏,那离开她是好事情,你天天不高兴做什么?”

“我有不高兴?”

“很不高兴。”

阎何无话可说,起身溜达了几步,嘴硬道:“我总得缓一缓吧,还不给我不高兴?”

“给。”

他愤愤不平:“你们俩少在我面前腻歪,我说不定早一点好。”

姜沁言瞪大眼睛,辩驳道:“我们哪里腻歪了?”

“还不算腻歪。”阎何反问,挽起袖子,夸张学了几个动作:“不是这样拉着,就是这样搂着,谁看了受得了。我真没想到,翟木羽有一天也被人吃的死死的。”

他心里不是滋味,这两位主日子过得有甜有腻,亲密起来旁若无人。哪像他,跟在苏华后面那么多年,别说人前拉拉扯扯,多说话都不可以。

姜沁言心存愧疚地抿嘴笑:“好,我以后一定注意,在你面前跟他规规矩矩的。”

“算你够义气,比那王八蛋有良心。”

第55章 空欢喜

“只阿娘一人, 前前后后一堆人伺候,已是铺张了,无需再添人。下人多了咱们又不常去, 阿娘反倒不安。忠心就够,不忠心的聘买再多,事也做的一团糟。”

姜沁言回绝翟栩再添人手的建议, 从前在姜家只一两人伺候,如今家丁厨子、女使嬷嬷十几人若还不够,未免太不知足。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账册:“下人四季的衣裳各做了几套, 花苗草木,果蔬茶叶, 都新置了一批。府里最大的支出是药材, 何神医的药方可谓奇贵,有时轻易买不到。阿娘当务之急既然是治腿, 旁的上面咱们就省些。三爷以为如何?”

翟栩将那边宅子的一切事宜, 全权交给了她, 虽有管事,也得她常拿主意。这就难着她了,姜家没有培养女儿的远见,女红、识字和大多礼节,都是明姨娘所教。至于治理家宅、拿捏下人、对看账目等事, 明姨娘也爱莫能助。

田氏看她忧虑此事,笑说那么点大的地方,又无几个人, 管起来是轻而易举。便抽空一一教了她些,姜沁言学得快,许多事一点就通。

田氏赞不绝口,哄她道:“你先在那边试试手,日后熟练了,也好帮衬我些。你是不知,侯府这一大家子,我一人力不从心。”

侯府的事何其复杂,姜沁言哪敢随便应下。田氏除了指望她,再没别的人选了,三房那边是不放心的。妯娌两好一番讨价还价。

姜沁言商量事情时沉着冷静,与平日的温柔羞怯大相径庭。

翟栩安静听她说完,暗想,言言个子高挑却太瘦,容貌又过于清艳温柔,很显娇弱。从前刚嫁来时,说话都怯生生的,总喜欢低垂着眼眸,紧张时就抿嘴咬唇。

说到底还是以柔克刚最管用,她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他很受用。总让他忍不住想对她更好一些,多宠宠她,让她欢喜。她若笑了一下,他比谁都开心,一整天都高兴。

而他的三夫人,现在少了几分稚嫩害羞,更添几分沉着韵味。从前被她阿娘教养的很好,虽羞怯也不至于畏畏缩缩。如今在他身边,有他撑腰,愈发落落大方起来。

非但待人接物不在话下,连对他也不那么客气,绝不再是当成主子一样尊敬。那是一心与他做夫妻的,气急了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好不可爱。

温柔的姑娘打骂起人,也不是凶悍泼皮的模样,反更招他喜欢。温柔和软时对他言听计从,妩媚风情时勾的人心痒难耐,端庄起来,又不比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姑娘差。

翟锦兰、杨氏也就那么回事,他的言言还不甩了三房的妇人们几条街去。翟栩笑话自己彻底被她迷住,细细品味,像着了魔一样。

翟栩只顾想心事,没回她的话。

姜沁言久等不见回应,抬起头,见他托腮盯着自己,由认真转向害羞:“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翟栩咧开嘴笑,轻扬剑眉:“我在想,我的言言长大了,不仅会拿主意了,还会替夫君省银子。真是孺子可教,为夫欣慰欣慰!”

“什么长大了。”她嗔怪了句,这话像说小孩子一样。

翟栩不知是会错意还是故意的,把她那话都成了问句,蓦然不正经一笑,语气暧昧:“哪里都长大了。”

他的目光随之往她雪白的颈下移,从前那对妙处,他手大尚可盈盈一握,如今一只手却不够了。不仅身段愈发妖娆,且学会了些迎合之术,这可真要了他的命。

姜沁言笑容一滞,耳根立即泛红,微微转过身去,懒得再跟他讲话。翟栩的厚颜无耻她见怪不怪,也不再让他闭嘴,越说他越起劲。

反正都是人后,只他们两个知道,榻上说的话比这还放肆,她听多了,耳朵

禁得起摧残。人前不用她提醒,人家惯会拿出翟家三爷的款来,满脸英气、风度翩翩,谁看了不说他是正人君子。

姜沁言拿起账本继续看,淡淡道:“那就按我的意思。”

翟栩知道她害羞,朗声大笑:“成,我都听夫人的。”

许是因明姨娘跟田氏两方常念叨,姜沁言对自己的肚子格外敏感,月信推迟了近十天,她便坐不住了。

素儿更是兴奋,盯着她肚子看:“姑娘,往前从未推迟过这些天,是不是有小公子了?”

姜沁言听了欢喜,低头摸了摸肚子,又半信半疑:“可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听语也是盼着她能怀上,轻声道:“许是还没到时候,咱们请郎中来瞧瞧?”

“嗯,明日请个来看看。”

当晚,翟栩沐浴后兴致勃勃地上床。床帐内,姜沁言正半倚在床头,一身朱红色薄纱寝衣,手拿了柄丝绢团扇。她低头想心事,被翟栩一把搂进怀里。

翟栩在她发间深嗅了口,声音含混:“你真香,在想什么?”

姜沁言抬手,替他打了两下扇子:“你不嫌热啊。”

“你凉凉的,我抱着舒坦。”翟栩看她实在明艳动人,眸子一深,轻轻啃着她脖颈。手也不老实,从腿间一路游弋而上。

姜沁言将扇子放在一般,轻喘热气,静静受着。在翟栩埋在她胸前,准备脱衣服时,她才不得不伸手拦住他,“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忙完再说。”翟栩有些发急。

她坚持:“不行。”

翟栩停下动作抬起头,有些疑惑,又很快会意:“哦,你又不方便了。”

娶媳妇这么久,每个月要素几天,他习以为常。失望是失望,可怕她不舒服,也不再闹她,叹了口气躺到一旁。

姜沁言知道他想的不对,侧过身看他,小声忐忑说:“我好像……有了。”

那句脱口而出的“有什么了”,被翟栩艰难地咽回肚子里,他脸色一变,“咚”地声翻身而起。他紧张地看了看姜沁言的脸色,缓缓伸出手,轻抚她的肚子,“我方才没压着你吧。”

不等姜沁言回答,又要穿衣下床,急忙忙道:“我去喊大夫来把脉,你坐着,别乱动。”

“哎!”姜沁言拽住他:“我也只是猜测,不敢确定。大晚上出去喊大夫,兴师动众的,无论是不是真的,也让人说闲话。”

翟栩似是想反驳,见她急了,只好冷静下来,傻笑道:“对对对,不急,不急,我明天喊阎……何鹊佗过来,让他亲自给你把脉。”

“何神医整日忙阿娘的事,已是麻烦了,这点小事怎么好意思去扰他。”

“怎么是小事?!”翟栩兴奋难掩:“你若真有了,就是我翟栩的第一个孩子,让他来诊,是喊他一起庆贺。你放心,他高兴还来不及。”

“我看他不一定高兴。”姜沁言笑,到时候又埋怨他们太腻。

翟栩笑了两声,躺回去,小心翼翼把人护在怀里,“言言,睡吧。”

翌日正午,支风阁书房内,阎何边落子边纳闷道:“你不是说有大事,要我火速过来?这下棋算什么大事。”

翟栩默不作声,专心研究棋盘,谨慎落上一子:“你来晚了,原有件大事,现在没了。随风而去――”

就在他给阎何传了口讯,想着无论生儿生女,都该取个好名

字时,他那傻姑娘跑来跟他说,她月信来了。

翟栩低头不动,平复好心情,合起正在翻的书,无比镇定:“甚好甚好,少件麻烦事。”

他们年轻不说,成亲还不满一年,大哥和翟封他们都是等了几年才生,没什么好急的。

姜沁言看见他合上的那一页,有朱笔圈的字,想是给孩子想好的名字。害他空欢喜一场,她沮丧地垂首道:“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就道歉了。”他起身走过去,刮刮她的鼻子,逗道:“我这么勤快,迟早有你怀上的一天,你急什么?”

姜沁言噗嗤笑了,心里这才好受些,方才来的路上,她心里五味杂陈。万幸昨夜没请大夫,万幸今早就来了,否则让人把了脉,更是丢脸。

阎何抓了把白玉棋子,“啧啧”道:“你真烦,有话不好好说,非要故作高深。合着我白来一趟?”

“你闲来无事,走一趟又怎么了。”

“怎么了?你大哥二哥都认得我,给他们撞上就麻烦了。”

“撞上又如何,你堂堂皇子殿下大驾光临,他们高兴着呢。”

阎何不耐烦:“说了是嫌麻烦。”

翟栩笑笑,“宴京城最近消停,避暑山庄里可热闹得紧。”

阎何漫不经心:“怎么个热闹法?”

“那两个异域艳姬伴在陛下身边,深得喜爱,大有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劲头。”翟栩目光放在棋盘上:“三皇子也不甘示弱,怕他父皇身子骨有损,特供上仙丹灵药。”

阎何神情冷淡:“那等丹药,有利无害,父皇从前最厌恶这些东西。终究,还是老了。”

“人哪有不老的,再圣明的帝王,一旦年迈,难免昏庸无德。酒色佞臣都沾,于朝廷于百姓,不是什么好事情。”

阎何在不紧不慢间,反败为胜,逼的翟栩无路可退。他坚定地落了最后一子:“父皇,不是老了才昏庸无德。”

“他是老了,才本相毕露。”

棋盘上,白玉墨玉棋子各成其势,无声中胜负已定。

第56章 甩锅

分出胜负的棋盘摆在那, 一时无人去收拾, 两人一躺一坐地谈起来。

翟栩端坐在书案前,看着手中这些天收到的讯息, 冷漠点评:“翟封蠢就罢了, 我连收拾他都嫌没意思, 不急对他下手。只是没想到, 跟二皇子斗了这些年的三皇子, 是个没脑子的废物。”

阎何躺在翟栩偶尔小憩的榻上,摇着柄酸腐的山水纸扇,嘴角勾起:“阎佑无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本是个莽夫昏人, 为了压制阎修, 才被父皇抬上来。”

“我原只是一试,他果然病急乱投医, 将那丹药方子呈给了陛下身边的人。”翟栩语气冷然:“我那断了只手的四叔,色性不改, 身子骨又愈发差, 便疯了似的服用丹药。若不是他,我想不出来这个主意。”

翟平山消沉了一段时间,又开始忙着传宗接代, 为了强撑御女,大把大把地服食丹药。翟栩便从他身上下手,让阎何研制了副方子,托人假意献给他。

翟封不是不知陛下沉溺女色, 也明白陛下这把年纪,终究比不得少年人。三房四房关系不差,他若动了心思,想个由头去要,翟平山也不会藏着掖着。

翟封献出方子,三皇子就有的是办法,让陛下信得过的术士炼出这药。

这招成与不成都无碍,无论事情如何发展,都损害不了二皇子的利益,更查不到他翟栩头上。

“翟栩。”阎何发了会呆,突然开口:“把阎佑弄倒,推阎修上去,真的是你的想法?”

翟栩神色淡淡的:“我翟栩睚眦必报,蛇咬我一口,我就要还回去。不是我要推二皇上去,是陛下只几个儿子,不是二皇子继位就是三皇子。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识时务,帮二皇子对付仇人呢。”

纵然二皇子是沽名钓誉之辈,惯会假仁假义,但起码还算看的过去。比残暴卑劣,当年对他招揽不成,便下毒折磨他的三皇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阎何颔首:“也对,大哥身子不行,我嘛,身份低微又不讨父皇喜欢。”

翟栩对这话不以为然,看着他:“你是无意争位,我不强迫你。可若是哪天你想争,我自会助你。”

眼下没有太子,都是陛下的儿子,凭什么他没有资格。以翟栩对他的了解,他比那两个更明白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的意义。

可惜,眼前人并无这个打算。

“我啊,当然是活命重要。”

翟栩笑笑,带着无奈和认同:“是。”

阎何散漫地打了个哈欠,似乎对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不大关心,话题又转到翟家来:“说来你也狠心,说废了翟平山的手,就果然废了。他本就是个老变态,如今残废了,只怕变本加厉。”

“他手里人命官司太多,我留他一条命,就是顾着一家人的情分了。”

何况,是他那只手先不老实的,敢碰他的言言,为老不尊的人不值得敬重。

阎何俏皮一笑:“你放心,他乱七八糟的药吃的太多,这样下去命不久矣。”

翟栩漫不经心:“那是他的事。”

阎何眼珠子转了转,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揉皱扔到翟栩的桌子上。

翟栩拿到手打开:“这是什么。”

他颇为得意,扇子摇的更欢:“生子灵药,保证头胎就能生个大胖小子。你媳妇儿不要,你吃一样的。”

翟栩嘴角抽搐,心想才刚过去个乌龙,这会子又提到这上面来了。不过他足够冷静,心想这种实用的好东西,自己不吃给大哥大嫂也行,于是细心揣进怀里:“大恩不言谢。”

阎何冷哼:“知道是恩就好。”

翟栩不置可否,发自内心说:“女儿也好,若跟她母亲像,必是京中的大美人。”

说完补充一句:“但与你无关。”

阎何嘴欠:“怎么与我无关,我现在一身轻松,我告诉你,我的王妃还就要姓翟了。”

他这是赖上了翟栩,死皮赖脸也要给他做女婿。翟栩算了算年龄差,一阵恶寒,千万不能生女儿!

不料送阎何出府时,好巧不巧,半道碰到翟封和翟锦兰兄妹俩。阎何闭闪不及,翟封殷勤地跑到跟前,喊了声“四殿下”。

翟栩冷脸站在一旁,看到翟锦兰眼里先是惊讶,紧接着闪过忐忑,而后又拿出姑娘家的乖顺姿态,笑意盈盈地行了礼。

翟栩心道,他不是要未来王妃姓翟嘛,现成的在这呢。

姜沁言与翟栩知会过田氏,用过早膳就从姜府出发,前往安平巷新宅。念着已有几日没去,夫妻俩打算去歇上一夜。

马车在街上被个骑马的便衣侍卫急匆匆拦下,请见翟栩一面。翟栩掀开帘子,认得那是阎何身边的人,下了马车,移步一旁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侍卫悲戚戚地点头:“三公子,我们四爷摔断了条手臂,心情很差。”

又不是小孩子,怎会无缘无故摔断手,还心情很差,真是一身毛病。

翟栩眉头一拧,:“怎么回事?”

那侍卫老实交代:“殿下昨夜在挽红楼喝醉了酒,倚在栏杆上与人调笑,不甚从楼上跌下来。索性地上毯子够厚,人没什么事,只是压着的那条胳膊断了。”

“……”翟栩脸色发黑。

“他倒会快活。”翟栩讽刺了句,阎何这些天没少去喝酒,为来为去还是心里不痛快,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死脑筋。

“胳膊断了就去找太医,心情不好就睡觉、找女人,你们伺候他就是,找我做什么?!”

那侍卫没想到翟栩这么冷漠,幽幽道:“殿下说他今日要去给您岳母把脉,让您去接他。”

“他不是只断了手?”翟栩不耐烦。

侍卫紧接着又道:“殿下还说有要事要商,请你务必去一趟。”

翟栩没办法,只好上车去知会姜沁言一声,然后跟了那侍卫走。

姜沁言一个人先去看明姨娘,母女俩一见面唠了好一会家常。姜沁言捡了些翟家的小事情,逗的母亲笑个不止。

明姨娘这里清闲,只好常与嬷嬷女使们谈心,听听人家家里的事情。这阵子她明显感觉得到,腿比从前有力多了,疼得次数都减少了。双腿常常暖和发热,再没出现过疼得睡不着的情况。

姑爷请的那神医,一开始她有些惊讶,这比姑娘家还有姿色,又这般年轻爱闹,实在不像看病治人的。后来知道,他不仅嘴甜会说话,一口一声“伯母”,而且医术高明,信誓旦旦地跟她说年前就能好。

中午翟栩还没回来,料想是被留住了,姜沁言便没等他。他不在,姜沁言母女两轻松不少,吃的倒更有滋味。

吃完饭,她习惯消消食再睡,就在东院的树荫小径里散步。这地方不大,此时又是午后,安然静谧,于是那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实在突兀。

姜沁言特地停了步子,确定声音是从一块大石后面传来时,不放心地走了过去。

绕过大石才看见,哭的是个小女使,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清秀乖巧,满脸泪水很是狼狈。

小女使见到姜沁言吓了一跳,连忙擦干眼泪跪下,唯唯诺诺道:“见过夫人。”

“起来吧。你是叫棠儿吗?”院里女使不多,她多少有些印象。

“是。”棠儿这声是打着颤说了出来,显然是没怎么独自跟主子说过话。

姜沁言见她这样子,起了怜爱之心,语气愈发温柔:“不要怕,我恰好路过,听见声音才来看看。你哭什么,可是受了院子里谁的委屈?”

“不是的……”棠儿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她问了句,怕唐突人家,又道:“若是我不能听的那就算了。”

棠儿解释:“不是不能说给夫人听,是我家里的事,说出来怕扰了夫人清闲。”

素儿照顾阿娘去了,翟栩又没回来,她现在无睡意,一点也不怕被扰清闲。这小丫头哭成这样,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让她一个孩子躲在这烦恼。

姜沁言拉着她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没事,跟我说说可好?”

棠儿本来满腹委屈无人可说,见夫人竟有耐心听自己的家事,一时有些不敢相信,泪眼感激地亮了亮。

原来棠儿家里也不容易,当年她母亲遇人不淑,嫁给了个街头无赖。在她四岁时,父亲不声不响地带着家里不多的钱消失,而母亲发现自己又有了身孕。

女人为母则刚,洗衣缝补,给人带孩子做饭,又靠着邻里邻舍的帮衬,终于将一儿一女养大。如今棠儿做了府里的女使,省下来的月钱足够让母亲歇下。弟弟又在药铺做学徒,以后说不定能成个济世救人的大夫。

一家人生活很好,不料,当年那个男人回来了,还找到了他们。男人依旧是一身的坏毛病,并不待见女儿,见儿子不肯叫自己爹,气急败坏打了棠儿的娘一顿。

一面逼着儿子认父,一面又向棠儿的娘索取钱财,只要不给就动拳头。棠儿的娘为此生了场病,可家里却没有多余的钱医治,弟弟还不满十岁,一下子重担全压在她一人身上。

“竟有人这样蛮横不知耻,你们为何不去报官?”

棠儿摇头哭:“他说他是我们姐弟俩的老子,就是告官也不能拿他怎样,到时候他还会收拾我们。”

“岂有此理,天子脚下还没有王法了不成。”姜沁言气得不清,却还记得最要紧的事:“你娘找大夫抓药要多少银子?”

棠儿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止住哭,却始终张不开嘴。最后低着头小声说:“弟弟说母亲这病不是伤风小病,要好好调理,恐怕要三五两才成……”

姜沁言柔声点头:“你去老夫人房里找素儿,让她给你拿十两银子,好好给你娘养好身子。”

棠儿顿时双膝跪地,感激涕零:“不,借五两就够了,多了婢子难还上。”

“我从前跟我阿娘相依为伴,知道有多不容易,你们普通人家一定尤为艰难些。拿十两去吧,就当我的一片心意,千万别让你那个父亲知道。”

小丫头不知怎么报答,急忙磕头感激,说自己以后一定当牛做马服侍她。在姜沁言的宽慰下,拿了钱跑去找大夫。

姜沁言心里感慨,自己当年与阿娘,也是凭着别人的善意,才一步步熬了过来。如今,她终于有能力,帮别人一点,哪怕一点也好。

她睡了小半个时辰,醒来后天色大变,阴沉沉的,看的人压抑无比。不知道的人,乍一看以为快入夜了。

翟栩刚好带着阎何回来,后者左手挂在胸前不敢动,右手不忘拿着纸扇扇风,“如此闷热,这天要下雨了吧。”

姜沁言看见忙问怎么了,他随口甩锅:“你男人打的。”

“你打人做什么?”姜沁言不假思索,惊讶地问翟栩。

翟栩纳闷她怎么还不长记性,阎何说什么就信什么,就因为他受伤了?

“我打他做什么?我真闲的,我有那功夫不如生孩子。”

姜沁言石化:“……”

阎何胃里泛酸水:“……”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才更,捂脸负荆请罪……下一章要送阎何点甜果子吃,狗粮吃多不好。

第57章 客人

阴沉了一整个下午的天空, 终于在黄昏时分, 几声轰隆隆的雷鸣过后,将酝酿许久的雨水倾倒下来。霎时间电闪雷鸣, 狂风呼啸, 树冠摇晃落了一地的叶子。

街道上的行人匆忙往家的方向跑, 哪怕带了伞, 这会子也成了摆设。风雨倾斜而来, 仍旧湿了一身,笑声和骂声交织,喧闹无比。

可喜的是,灼热的气温被这场大雨淋熄, 院里屋里的滚滚热气, 被一寸寸洗涤吹散,只留下清凉爽快。

雨帘在檐下大有蔽目的趋势, 暴雨来得急,院内的积水一时来不及排走, 便不容人再走。忙活的人只好借道廊上, 另有闲来无事观雨的,一时间回廊上来来往往,拥挤又热闹。

明姨娘下午吃了些糕点茶水, 晚间便不大有胃口,饭是不想了,只用了半碗清汤面。

听外面雨势不减,她边扶着圆桌绕圈走, 边笑道:“下下来就好,浇浇暑气,这两天太过闷热。”

阎何站在一边,见她虽还得扶桌,可那走路姿态已然好了许多,步子也不虚浮。

“伯母的腿恢复得比我想的快。”

“我是遵医嘱照做,还是神医医术高明。”

“您别喊我神医,我是小辈受不起,都是说着玩的。”阎何没断的右手一拍胸脯:“叫我小何就成。”

“行,那我以后就喊小何。”明姨娘知道他为人爽朗,既然开口了就不是客气话,笑得和蔼:“你这手是怎么了?”

“没事儿,不小心摔的。”

“你们年轻人可要注意着点,伤筋动骨不是闹着玩的。你是大夫,更应该知道。”

“是。”阎何乖巧应下。

“小何今年多大了?”

“还有几个月就弱冠了。”

“年纪也不小了,可有娶妻?”

阎何扶额:“没……没呢,不着急。”

明姨娘见他顿时蔫了,笑道:“你父母不着急就行。”

晚饭只有他们三人吃,雨下的大,干脆就摆在了屋里。阎何见识过姜沁言的厨艺,早就馋了,以受伤为由,缠的姜沁言心软,洗洗手进了厨房。

她每回来都忙得不可开交,翟栩本想着此次让她歇歇,没想到这无赖又占便宜。

他黑脸怒道:“你把我媳妇当厨娘呢?再有下次,那只胳膊我也把你卸了。”

阎何看他心疼,笑得愈发高兴,将纸扇往他肩上一打,“什么德性啊翟三爷,我屈尊降贵歇在你这,让我的嫂夫人做两道菜,你还不乐意了。”

“两道?说的轻松。”

翟栩冷哼,他自己吃也罢了,一想到媳妇辛苦为别人下厨,既心疼又不甘。

果然,端上来的何止两道。

清炒时蔬,虾仁木耳,麻辣花椒鸡,糖醋鲤鱼,荷叶冬笋汤,另有几道凉拌的菜疏。桌子不大,这就摆满了。

菜肴做得爽口开胃,再配上清酒,惹得阎何赞不绝口。

“好手艺,御膳房都没这味道!”

姜沁言晓得御膳房是宫里的厨房,随口笑问:“神医还吃过御膳房的菜?”

阎何一哑,讪讪笑了会,夹个虾仁到嘴里,“自然没吃过,我是猜想嫂嫂的好厨艺,皇宫里的厨子也不如。”

他嘴难得这么甜,姜沁言听了欢喜地笑,倒了杯凉茶,陪坐在一旁。因在此处,也不必顾许多规矩。翟栩跟阎何都不在乎虚礼,她若下了桌,他们反倒吃的不痛快。

阎何举起酒壶,想给她倒上,“怎么不喝酒助助兴?”

翟栩伸手拦下来:“

她酒量奇差,喝了不舒服。”

阎何不信,狐疑道:“半杯都不能喝?”

“一口都不能。”翟栩坚定,自己媳妇什么样,他最清楚。

“你真是……”阎何说到一半,猛灌了自己一杯,见那两人相视而笑,顿时觉得这酒都没味了。

姜沁言好奇:“何神医跟三爷怎么认识的?”

“你问他。”翟栩挑眉。

阎何回忆起来,拍桌大笑:“他以前是个闲不住的,最爱四处乱跑,还美名美曰游历。我那时候常独自出去采药,一次钱袋掉了,身无分文,饭馆里他请了我一顿,便结识了。这一来二往,我就被他缠上了。”

“我缠你?你喝糊涂了吧!”

翟栩踹他一脚,谁那个时候穷的吃不起饭,天天跟在他后面蹭吃蹭住,一路跟回宴京。知道他是长信侯府的公子后,就三天两头喊他出去喝酒吃饭,说是报答。

后来他才知道,这不务正业的家伙是四皇子殿下。知道还不如不知道,皇子还有这个熊样的。

姜沁言感慨:“这么多年的感情,真不容易。”她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话。

阎何摆摆筷子表示不认同,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感情不是论年算的,你认识他虽晚,他宝贝你多了。男人啊,都重色轻友。”

姜沁言笑问:“你也是?”

他诚实地点头:“我也是!”

翟栩只笑不作声,喝得不紧不慢,酒过三巡,眼里尤清明。阎何却在说话间,自灌了不少杯,像怕谁跟他抢一样。

姜沁言觉得不对劲,不免担心,却看翟栩给她一个“随便他,喝死拉倒”的眼神。她只好安安静静地喝茶,不去管他们。

“噔噔――噔噔噔――。”

因雨势太大,屋里门窗紧闭,便听到门外传来清晰而有节奏的敲门声。

姜沁言喊了进,或许被雨声盖住,外面听不见,半响没人推门进来。她只好起身,打算过去开门。

翟栩拉住她,让她坐下,朝阎何抬抬下巴,恶劣道:“别喝了,你去开门。”

“为什么是我?”他正喝得欢,哪里想站起来去开门。

翟栩理直气壮:“你离门最近。”

“待客之道啊――”阎何满脸不情愿,没断的那只手撑着桌边站起来,唉声叹气地走去开门,摇摇晃晃,还不耐烦道:“你这下人倒规矩,有什么可敲的,门又没锁。”

说话间门已开了一般,阎何右手还搭在门上,醉眼朦胧地扫了眼门外的人。只一眼,酒意就醒了一半,惊慌失措地关上门。

转过身靠在门上,自言自语:“完了完了,我又醉了,我魔怔了。”

露出的那点缝隙全让他挡住了,姜沁言没看清楚,问他:“门外是谁?”难道不是下人,把他吓成这样。

阎何皱着眉头,自顾自喃喃道:“酒害人,断了条胳膊不算,还出现幻觉了。怎么会在这看见她,假的,一定是假的!”

翟栩气定神闲地夹菜,拖着调子道:“待客之道啊――再不开门人都走了。”

阎何定定地看他,猛然反应过来,慌忙转身去开门,就怕人真的走了。

门“吱”地一声被打开,门外的人身着玄色斗篷,宽大的帽子遮去了半张脸。别说离开,就连站立的姿势和嘴角的弧度都没变,正静静地等着他。

她抬起

头,脸上没什么情绪,淡雅如菊,认真地看他。没忽略他是用一只手开的门,又垂目去看他受伤的手臂。

阎何这伤不光彩,有意侧过身子,故作冷漠道:“你来做什么?”

你还来做什么?不是都说清楚了,好不容易摆脱我,你是傻了吧,又来找我。

“听说你伤了,我来看看。”

阎何借着酒意,语气更差:“与你有何关系?你又不是大夫,要你看什么。”

她神色未变,像是没听见。她对这些争吵的话早习惯了,他的话很多时候都是虚张声势,不如不理,因此也不回答他的问题。

翟栩见这蠢货要坏事,坐不住了,走到门前,将那傻大个往旁边一推。

客气笑了笑:“里面请。”

等人走进去后,他回头狠狠瞪阎何一眼,阎何只闷声靠在门边。

姜沁言跟着翟栩起的身,听翟栩的意思,这是来了客人。又见神医那副模样,便明白是来找他的,于是反应过来,他的心上人来了!

姜沁言心里砰砰跳,好奇是怎样一个女子,把一向没正经的神医害得愁意不散。然而,在看见来人淡定地放下披风帽子后,她茫然惊愕了。

如果她没记错,她见过这张脸,那是她第一次出门,有些怯场,对这女子端庄大气的音容举止惊为天人。

现下眼前人虽不施粉黛,头上只一支玉钗,没了初见时的雍容华贵,可那眉眼间疏离淡然的神态,仍让她能一眼认出来。

临阳郡主?

何神医的心上人竟是临阳郡主。

任凭她如何猜想,也没敢把这两个人想到一处去,无论身份还是性情,这分明是一天一地,一南一北。

翟栩看她愣住,走到她身边给临阳介绍:“这是内子。”

临阳点头:“嗯,我们见过。”

姜沁言行了个礼:“见过郡主。”

阎何不知怎的,突然不耐烦地吼了句:“这里没有郡主。”

临阳波澜不惊,淡淡道:“苏华。”

翟栩跟临阳有心理准备,只姜沁言被吓了一跳。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活该孤独终老,吵架许不是人家的错。

翟栩请临阳入座,“可用过饭了?”

“吃过了才来的。”

翟栩看了眼那桌残羹,“我们才吃完。屋子给你收拾好了,雨大,歇一晚再走。”

“多谢三公子。”

阎何咬牙,这家伙蓄谋已久!怕是刚得知他受伤就安排了,可恨自己跟了他竟一天毫不知情。

于是瞪翟栩:“喂,我还没吃饭呢。”

临阳淡淡看向他:“那你吃吧。”

“算了……不饿了。”他看她坐在那里的架势,是要等他吃完,只好改口。

等两人出了门,姜沁言一副看不透眼前人的表情,“我说你下午怎么突然让人收拾新屋,还说以备不时之需。我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翟栩赔笑:“说早了怕你露馅,不是想瞒你,我是怕那怂包跑。”

“他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嘴上说的狠,可你看他这些天做的事。把人家赶走了,自己天天借酒消愁,还摔断了一只胳膊。我不放心再由着他,虽说天下何处无芳草,可解铃还须系铃人。别看他平时机灵,处理起事情简直不堪入目,我翟栩摊上这么个蠢货朋友,也是倒霉。”

走了没多远的阎某人,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便下意识拢紧领口。

作者有话要说:  实不相瞒,我是个心软脸皮薄的银,怕有人骂我写烂还慢

,不更新的时候都不敢看评论。

所以每次回复都很晚,哈哈哈,我有罪,爱你们。

第58章 四皇子

阎何推开房门, 屋里已点上灯,一室烛火通明,照的人心里宁静踏实。方才打伞逆雨回来, 风把酒意吹散了大半, 他收了伞靠在门旁, 抖抖身上的雨水。

身后跟来的人也收了伞,将伞放在他的伞旁边, 很自觉地关上门。

他背对她去倒茶, 壶中尚有余温, 应是下人晚膳间新备的。

“翟栩让你来的。”

“不全是。”

临阳静静打量这屋子, 并不大,一间大房只用浅绿色帷幕,分了内室外室和书房出来。简单摆放的物品, 使人看得出来, 是个临时歇脚的地方, 但一进来便能闻见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那淡雅质朴的药香味,她前些日子突然怀恋, 却发现她身边, 连件他的衣物都没有。她连他的影子都遇不着,别说闻见他的味道了。

他说走就走,似是没打算回头。她一直都明白,他们俩这样的关系,轻易就能断的干干净净。

“哦?”他拖着调子,漫不经心的。

“翟三公子只说你近日酗酒, 醉后跌下楼受了伤,很不成体统。说我自小与你在太后娘娘身边一起长大,比他面子大,就算劝不住你,也能寻机会去告上一状,让你皇祖母来治你。”

他以为翟栩会说,自己因感情失意,整日颓唐,劝她来找自己和好。本来还觉得臊得慌,心道翟木羽这样让他太窘迫,结果……真是他惯有的阴损手段。

阎何气得胸闷:“背后捅刀子,岂有此理。”

临阳看他这副郁闷的样子,心里不知怎地,生出几分高兴,却强自忍着,面上不动声色。

“你放心,太后老人家那里,我自然不会去告状。我只是问明情况,得了这个住址,来看看你。这宅子很好,虽是雨夜,我一路也瞧出舒心来,你在这想必很自在。”

他自来喜欢无拘无束。

“是很好,这是翟栩买给他岳母大人养老住的,最宁静舒坦不过。”他顺着她的话,在忍不住说更多时,掩下滔滔不绝的话头,冷淡道:“你过来,让人看见怎么办?”

他把倒好的茶,一杯推给了她,一杯捧着,走到窗边打开窗。雨势渐小,这会子开了窗吹些冷风,反倒凉快。

她一愣,以为他介意,解释道:“我并未惊扰许多人,府中也安排妥当,不会有闲人知道我出门。眼下街上又未什么人,此处僻静,不会被人注意。”

她答的井井有条,是有备而来,阎何心中冷笑,他问这话其实是讽刺她。

他们自幼相识,抛却友情不说,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本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偏偏她这些年,故意在人前疏远他,别说情分,后面嚼舌根说他们不和的也有。

他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他一个落魄皇子,有几个人会关心他的事。他们亲密与否,谁会留意。

“我是说,”他喝了口茶,声音低缓,冷淡薄凉如夜风:“你其实没必要来,我只是摔断了胳膊,并无大碍。你跑这一趟,又做了许多万无一失不让人发现的准备,实在麻烦。何必呢?”

何必呢?他几乎是带着讥笑说这三个字了,若她还听不出来,这些年白与他纠缠了。

“我知道无大碍,三公子说了,多亏挽红楼的地毯厚,你没有别的伤,让我放心。”

“……”

翟栩!!!!

阎何被水呛了一口,这会子想杀人的心都有了,逛青楼喝花酒是什么好事啊?他竟去告诉苏华,苏华能知道这些吗,翟栩这厮是真的不顾兄弟情啊。

他假装凭窗远望,其实外面一片漆黑,除了石头花草就是院墙,

毫无景色可言。

不知道他不说话是因为觉得丢脸,临阳只当他不愿多费口舌。但她既然来了,不把话说清楚,岂不是白来一趟。

“你以前并不嗜酒,做什么要喝多?你虽年轻,也不该如此放纵。”

“有人劝,推不了。”他给自己找借口,说完就反应过来,挽红楼里除了姑娘还有什么人,这话简直是在自掘坟墓!

不,怕什么?

他们现在又没什么关系,从前她对他尚且漠不关心,更别说现在。

临阳听了双眸一暗,站在原地,还是问:“是为了我吗?”

“不是。”阎何一口否决:“郡主这么问,倒让我莫名其妙。没道理我自己断的关系,人家不难过,我却借酒消愁。”

没道理,可感情什么时候讲道理呢,他一面说一面笑话自己。

“谁说……”她顿了一下,似是鼓足勇气才说出后半句:“那个‘人家’不难过。”

她以为他是闹脾气,过段时间就会好,可他没有,他果然开始躲她。

她以为自己放得开,原本她就怕自己陷进去,早些放开只会早些解脱。可她做不到,在发现他放手后,她几乎没心思做任何一件事。

得知他受伤,她毫不犹豫地冒雨过来,她害怕他过得不好。

阎何不语,回过头看她一眼,淡淡说:“客房不多,你的屋子就在隔壁,早些过去歇着吧。既已看过了,明日一早你就离开,不会有流言蜚语。”

她沉默了好一会,“你生气了。”

他故意刺她,他在怨恨她将自己的名誉看得那么重,避他如蛇蝎。

他不知道,她是一个被传克父克母克丈夫的寡妇,名声本就不好,又在乎什么。

反倒是他,原本就不受陛下疼爱,不被兄弟看重,若被传出与她有染这种事,岂不是成为笑柄。这样的处境下,若名誉再有损,哪家的大家闺秀会愿意嫁他,他以后只会更难。

阎何无所谓:“我生不生气,不影响任何人,没人会在意。”

她从来漠不关心他的一切,今晚话已是格外多了,不知翟栩给了她什么迷魂药。

“怎么不重要。”

“从来都很重要。”

“你喝酒,是因为我,是不是?”

他沉默一会,才说:“是又怎么样?”

“如果是,我会很高兴。若真的是我害你受伤,我跟你道歉,好不好?只要你收回那些话,别再与我闹别扭。”

他怔了怔,握紧拳头,一张脸几乎有些狰狞。疾步走向她,抓住她的两臂:“苏华,不知道的以为喝醉的人是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害怕等他睁开眼,就发现这个愿意与他说很多话的人,从未存在过。

“阿何,我一直太清醒,醉一回也好。只怕你在生气,逼着我清醒。”

这边夫妻俩洗漱好,姜沁言整理着床铺,幽幽问了句:“你不打算告诉我,何鹊佗的真实身份?”

“江湖郎中。”

翟栩不假思索,在看见她不信的神情后,笑得像狐狸一样。

他既然敢让临阳过来,就没存瞒她的心思,阎何只是不想让人知道身份,不是不能让人知道。她是个聪慧的,怕是早就怀疑了,现在问他不足为奇。

明知她在等他,他却故意不说



姜沁言往床边一坐:“才不是。”

翟栩笑问:“那你说他是什么身份?”

姜沁言垂眸想了想,似乎在理思路,期间翟栩也坐过来,趁机在她脸上啃了两下。

她用他的袖子擦自己脸上的口水,语气像是在答教书先生的话,“你提他时,最少有过四五次,说了阎又戛然而止。他姓阎,是位贵人?我说的对不对?”

来宴京这么久,她自然晓得,阎姓是宴京城最尊贵的姓氏,因为那是皇姓。

“还有呢?”翟栩眉头一挑。

“还有……大嫂嫂跟我说过,当今天子统共四个儿子,除大皇子因身体不好深居简出,其余几位,唯四皇子最奇。传言道他性子孤僻,不喜人多,举止乖张而得陛下太后纵容,竟没多少人细细见过他的模样。”

“是不是他?”

其实她早就怀疑,何鹊佗何神医,连宫里的太医都为他引荐。既然医术如此高明,没道理只为翟栩看病,大嫂嫂却说她从未听说过宴京城有这号人物。

“言言,”翟栩右手搂住她的肩,左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我啊,真不能小瞧你。”

“我猜对了?”她喜出望外。

翟栩突然亲在她的唇上,似是不过瘾,还用舌尖去撬她的贝齿。

姜沁言正认真时,被他亲的有些懵,推开他不满地瞪道:“你干嘛?”

他笑:“猜对的奖赏啊。”

“果然是四皇子殿下?”

“是啊,你天天使唤来使唤去,为你阿娘辛苦治病的人,就是当今的四皇子阎何。”

姜沁言却不觉得有什么,阎何就是何神医,什么脾气什么为人她最清楚。不会因为他是皇子殿下,就有哪里不一样。

“我就说嘛,什么何鹊佗,又是扁鹊又是华佗的,听着就像杜撰的名字。”

“你千万别当着他面说,这名字是他引以为豪的大作,该喊神医还得喊。咱阿娘这腿,还指望他呢。”翟栩露出奸商的表情。

“你放心,我记住了。”姜沁言也配合地奸笑,那笑在翟栩眼里俏皮又可爱。“若他是皇子,能与临阳郡主有这份情谊,那便说得通了。你说,此刻他们在谈什么,不会吵架吧?”

女追男隔层纱,郡主都亲自过来了,那是求和的意思,阎何脑子没坏就该下台阶了。别说两个人以后长不长久什么的,更别说长痛不如短痛,翟栩只知道,阎何那家伙离不开临阳。

他面色先是严肃,继而轻佻道:“此刻,那小畜生必在放肆!”

“……”

说着将人推在床上,急不可耐地解她衣带:“良辰美景,咱们也放肆放肆。”

姜沁言一个没留神笑出了声:“你要放肆,那你到底是骂他畜牲,还是在骂你自己。”

“啪――”

他在她光洁臀上打了一巴掌,故意凶狠道:“大胆,你敢骂你老爷。”

“哈哈哈……”挨了打,她不但不老实,反倒差点笑岔气。

最后那笑声被翟栩尽数堵住,吃进了他肚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阎何、临阳齐刷刷打了个喷嚏:???

两口子:两位晚安。

第59章 心里苦

昨夜的雨下至三更方停, 早起天阴气爽,一院清凉。姜沁言习惯早起,却不想推门出去, 见有人比她还早。

临阳已梳妆打扮过, 一身素静, 立在花圃前查看被雨摧残凋零的花。姜沁言站在廊上,细细看了遍她脸上的神情, 一如既往地冷淡, 看不出心绪。无从得知, 昨夜她与阎何是偃旗息鼓了, 还是谈和失败。

“郡主起得这样早。”

寻声望去,女子姣好清艳的面容出现在眼帘里,笑容温柔婉约, 是让人见了就舒服的模样。

阎何初次见过, 就与她说, 翟三公子娶的夫人,虽出身不高, 姿色仪态却不输大家闺秀。她当时听了便好奇, 想知道究竟什么好模样,毕竟能让阎何夸的人可不多。

于是在玉妆坊里,见长信侯夫人身边跟着一个绝色女子,是生面孔,便知这就是三夫人了。也知他所言不虚。

临阳心生好感,浅笑了下:“是啊。”

姜沁言作为主人, 有些不放心地走近问:“郡主起得早,可是昨夜歇的不好?委屈郡主了。”

这位郡主虽为人低调,但是当今太后和陛下的眼前红人,衣食住行自来奢华。眼下如此素丽地待在这小院里,怕是从来没有过的,全是托了那位四皇子的福。

她是很喜欢阎何的吧,否则何必为他做到这一步。

“不是,这里很好,连他都住的惯,我怎会委屈。”临阳笑着说:“这里既是你们的‘世外桃源’,就不必太拘谨,喊我苏华就好。若喊郡主,让他听见又要不高兴,他最不喜欢那些。”

“既如此,你喊我沁言就好,咱们也亲切些。”见临阳和气地点了头,她继而笑道:“不过世外桃源是说着玩的,全因我母亲喜净,这里又无琐事烦扰,大家才这么玩笑。他医术高明,我母亲的腿,多亏了他这个神医。”

不过看样子,两个人昨晚谈了不少,连“世外桃源”都聊上了。

临阳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容,口气几近沉溺道:“他一定很高兴,他最喜欢别人把他当大夫。小时候就喜欢开方子,我不知喝过多少他配的苦药。”

哪一次他给的药,她没喝呢。偏偏有时候为了气他,为了刻意疏远他,让他少往身边凑,就故意说扔了。

姜沁言听了很是同情,跟阎何这样的“大夫”在一起,确实太受罪。

“如此实在怕人,我最怕喝苦药。”

临阳无奈笑笑,又认真道:“昨日来时不知令堂在此,只当是三公子的别院,便直接登门了。按理说初次上门,有长辈在,需备些东西拜访。我未曾思量周全,还望莫怪。”

姜沁言忙劝慰临阳:“无事,家母最不计较这些虚礼。何况神医为了她的腿劳心劳力,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感谢,哪好意思再收礼。”

临阳忽然偏过头去,平淡的脸色突然不自然起来,“他是他,我是我,我的礼数不能少,还是该去拜见伯母。”

这是害羞了?等等,还有下回?

她在心里暗笑,翟栩说对了,女追男隔层纱,阎何果然下了台阶。

二人正闲谈间,阎何出了屋子,睡眼惺忪,却急匆匆地往临阳房间走。见她在院子里,明显松了口气,打着哈欠道:“还没走,现在着急吗?”

临阳摇头,怕他没睡醒看不见,回道:“吃了早膳再回。”

“喔。”那就不必着急送她。

他真怕早上一醒,被通知人已经走了,这事苏华干的出来。当下安了心,转身回房。

“神医,早膳好了。”姜沁言看他那样子,是打算睡回笼觉,打趣喊了一声。

“我不吃。”他答的果断。

“要吃。”临阳更果断。

他头也没回就服了软:“我进去穿衣服。”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姜沁言不禁发笑:“他很听你的话。”

“他今日心情好,才听。有时在我面前,反倒脾气最坏。”当然,她也心知,往往是她先招惹的他。

翟栩是阎何唯一的朋友,姜沁言必知道他们的事,临阳并不藏着掖着。

她又补了一句:“我与他脾气都不好,不像你与三公子,夫妻和睦。”

阎何对她说,他最羡慕的莫过于翟栩夫妇,名正言顺,又恩爱甜蜜。他问她,什么时候他们才能这样,她答不出来。

而姜沁言想到昨晚被翟栩打屁股,又羞又恼,只强颜笑了笑。心道翟栩的演技高超,足以骗过任何人,谁知道她心里苦。

……

临阳去见明姨娘前,姜沁言提前进去说明情况。说这是何神医的心上人,知道他受了伤,特来看看。但两人关系还没定下,都不好意思提,让自家阿娘注意言语。

明姨娘大喜过望,早就操心那孩子的事情,没想到这就把姑娘带上门了。见了临阳,怎么看怎么欢喜,说这姑娘虽不是个活泼性子,但稳重大方,跟神医最配。

但姜还是老的辣,私下里明姨娘偷偷问阎何,“那姑娘过于稳重,我瞧着是不是比你大一些?”

阎何:“……”

他倒是不想瞒,可他年纪就不小了,不成亲还能说是贪玩。若再说苏华大他三岁,就不像话了,那便不得不说更多的事,到时候伯母肯定瞎揣测。

“没,没有。”阎何叹气,十分愁苦道:“她就是长得显老,十六七八跟二三十岁一样,吃亏得很。”

明姨娘恍然大悟:“哦,那是吃亏,但人家姑娘长得漂亮,不细看看不出来。小何啊,你可别嫌人家这个,要踏踏实实的。”

“我哪能啊伯母,她家里有钱,心高气傲,不嫌我就不错了。”

姜沁言站在一旁不敢吭声,心想临阳要是听见阎何这么讲她,一定会后悔自己跑这一趟,恨不得让他过回天天喝酒销愁的日子。

临阳吃过早膳离开,姜沁言跟翟栩吃过午饭才走,只剩下阎何一个人,说他在这清净两天。

回了侯府,听人通传,镇国公府喊翟栩过去一趟。翟栩脚不沾地,换了身衣服又赶过去,姜沁言则闲来无事,照例睡起了午觉。

醒来便去田氏那,她有几天没见她的小侄女,倒十分想了。翟月心玲珑可人,长了父母亲模样里最好的地方,性格又讨人喜欢。

婶侄俩常在一起说话,姜沁言未跟着夫子读过书,便喜欢听她说家塾里的事。翟月心在家里没有同伴,父亲母亲一个比一个忙,也就三婶婶最愿意听她说话。

回时时辰不早了,路上却好巧不巧地碰见杨氏。杨氏快六个月,肚子已经不小了,正由两个女使扶着散步。

“哟,是弟妹啊,没想到在这遇上了,弟妹现在真是大忙人。”

杨氏虽满脸笑意,可姜沁言听着就莫名窝火。望着杨氏眼睛的细纹,走神地想,三房人这么爱假笑,难怪脸上都有皱纹。

“沁言是个闲人,二嫂此话怎讲?”

杨氏打量着她,“弟妹不知道,那就是下人忘了说。我昨儿派人去找你一通,才知你去了外面,跟三爷要今天才能回

来。”

三房对她将阿娘安置在京中的事颇有微词,她心知肚明也不愿多说,开门见山问:“二嫂找沁言是为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那日看见你给月心绣的帕子,绣工真不错。我想着我肚里这个出来,不知能不能讨他三婶婶的心疼。”杨氏摸着肚子,拿即将委以重任的眼神看着姜沁言。

她就知不是什么好事情,好事也轮不到她,认命笑问:“二嫂想让我绣什么?”

杨氏立刻接话:“你既然开口问了,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你先绣两条肚兜,两顶帽子和两幅鞋面、两双袜子。他三婶婶,你可别偏心啊,侄子侄女要一视同仁。”

“……”

是真不客气,侯府请不起绣娘了吗?人人都说杨氏肚子里的这个是儿子,她现在便直接“侄子”了。

虽然大可甩手走人,但这些活计费神却不难,府中难得添丁,她尽份心也好。于是答应下来,只说二嫂不嫌弃就好。

杨氏挺着个肚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镇国公府内,练武场上,两名男子正比拼拳脚。数十招以后,精瘦的那个将块头大的重重绊倒,随后紧跟着两拳下去。

“好――打的好――”

围观的几个人兴奋高喊,翟栩站着伸出手,将那大汉稳稳拉起来。

那大汉心服口服:“娘的,你翟栩看着弱不禁风,还是像以前一样,一身蛮力。”

“哈哈哈,七哥,承让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指着刚刚过招的几个人道:“说好的啊,输了的请喝酒,都别给我耍赖。”

“只要你小子赏脸,今晚就去。”

“成啊,我先去找外公,你们都别跑。”

镇国公蔺安看着自己满头大汗的小外孙,越发觉得像自己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又精神。若不是被阴了一回,他现在在军中好好的,只想着建功立业。

蔺安已白了双鬓,想到这里,眼里迸发出一抹狠色。他蔺安最钟意的外孙,是天之骄子,差点被那些玩弄权术的蠢才不明不白害了。

“陛下,近日不大好。”

时机到了,翟栩面露喜色:“如何个不好?”

“瞒的严实,只说近日冰镇瓜果吃多,肠胃不好。可据探子说,是酒色过度,好几次说倒就倒了,眼下正准备回京修养。”

翟栩点头,“二皇子一定在筹备了,很快会将此事告诉于我。”

蔺安总觉得他想的太简单,“此事真的能推到三皇子头上?”

“三皇子资质平庸,根基本就不稳,不过是仗着陛下的宠爱,才能与二皇子抗衡。这半年来,他做的不少蠢事都被我挖了出来,早惹了陛下不快。此次丹药之事,只要二皇子想办法摆出来,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蔺安面色凝重,手搭在他肩上,重重一按,“栩儿,三皇子若失势,便不会有翻身仗。那个翟封,随你暗里处置拿捏,我全不管。只希望你出了气,就不要再插手朝政,管他几皇子登位,你给我立即回军中。”

翟栩知道他的意思,是不希望自己陷的太深,弯腰抱拳:“多谢外公,孙儿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打算发个防盗章,更新的内容是旧的,后面会替换成新的。

可以先买,也可以过两天买,记得看就行。

无奈之举,麻烦小可爱们了。o

第60章 挖坑

翟栩在国公府被旧友扣下, 只好提前派人回来, 说与朋友们喝酒应酬,让别等他吃饭。

等人回来时, 天色已经不早, 一轮朗月悬挂空中,清辉携着夜风过窗来。翟栩酒量算好,被灌了一晚上,这会子尚有一点清醒, 只是也不似往常。

他被扶上床躺好, 姜沁言将帕子浸湿拧干, 替他擦拭通红的脸颊。

翟栩盯着她傻笑, 酒气袭了她一脸,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 递到她手上:“他家的芙蓉糕……一绝,好吃……我特地给你带了一份回来。”

她接过,心里泛甜:“谢谢三公子。”

他不快, 皱眉:“三公子是谁?”

“我夫君翟栩啊。”

“你是谁?”

她眼波流转,凑到他耳畔说了句,把翟栩哄的傻笑起来:“真乖。”

感动之余, 她不忘阎何的事情,男人一起喝酒本没什么,就怕去的地方不妥。她在翟栩颈肩认真嗅了嗅,虽没闻见什么奇怪的脂粉香,还是不放心地套话, “他家是哪家啊?”

“是……是……”翟栩伸手,似是话就在嘴巴,却半天没说出来。他这会子脑袋不灵光,一个破酒楼名字,怎么值得他记。

她笑得妩媚,继续挖坑:“挽红楼?”

“不是不是,”翟栩先是恍惚了一下,随即急忙否认,“有人是要去……可郁子他……怕媳妇得很,那是个悍妇,我们不敢去……不敢去。”

她明白似的点头:“若那郁子的夫人是个温良贤惠的,你们就去了。”

翟栩闭着眼睛,没转过弯来:“那去看看也……也无伤大雅。”

“是啊,人家怕媳妇生气,你又不怕。”

翟栩眼睛一睁,醉眼眯着,见她神情不对,心觉不好,险些被她的柔声细语骗了过去。

他一把搂紧她的腰,把人往怀里抱:“谁说的,我也怕,我怕死了。”

“我又不是悍妇,三爷怕什么?”

他酒意上来反应慢,听完顿了好一会,才语气委屈道:“我当然怕你。怕你不理我,怕你不要我了,你可是我……好不容易娶来的。”

“你跟我装醉呢,油嘴滑舌。”姜沁言听得发乐,在他肩上拍了下,没舍得下重手。

她嫁给他,原不是他情愿的事情,这会子说的好像废了大功夫似的。

何况她什么时候敢不理他、不要他了,喝醉了男人,连委屈都来得这样莫名其妙。

第二日翟栩睡到日上三竿,醒时揉着头骂了两句粗话,恨那群灌酒的忒狠了。可的的确确,他们很久没在一起切磋,没在一起喝酒高谈。

起床后他随便喝了两口粥,姜沁言正在窗前,专心做针线活。

翟栩记得昨晚喝得醉醺醺的,好像还与她说了会话,说的什么,他倒模糊了。

他弯腰笑眯眯道:“又给我绣东西呢?”

“你觉得呢?”姜沁言浅笑着看了他一眼,把东西往他眼皮前凑。

他才看见,那是一块小巧的肚兜,图案是绣了一半的小老虎,哪里像给他的。

“给孩子的。”翟栩纳闷地问:“家里哪来的孩子。”

“你什么记性,没出世的就不算了?”

“哦,你说那边。”翟栩语气冷淡下来,继而有些疑惑:“怎么想起来给他们送东西?”

“哪里是我想送。”她只好把昨天的来龙去脉,跟翟栩细讲一遍。

翟栩听完嗤笑,坐在圈椅里翘腿道:“傻姑娘,出去一趟不知道避瘟神,给自己找这些琐碎。

看不出人家是心血来潮,摆那副母凭子贵的派头,给你找事情做吗?”

她恼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看出又怎么样,我往哪里避,总不能见到人就跑。怎么说也是你的侄儿,我不好推辞。”

“侄儿。”翟栩冷笑了笑,翟封那笔帐他还没清算呢,还会在意劳什子侄儿。“三房就这么肯定是儿子?”

“都说是儿子,料想是胸有成竹。再说了,无论儿女,好不容易得了这一个,必是心肝宝贝。我不敢说不,免得被别人说闲话。”

“就因为那是个心肝宝贝,到时他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最好的。你绣的东西,人家瞧不上,全是白费心神。”

她怎么想不到这些,抿嘴无奈道:“可我都答应下了。”

翟栩指尖敲在扶手上,悠然问:“有没有绣好未用的帕子?”

“自然有的。”她闲来无事最爱绣帕子。

翟栩让她找几条出来,拿布一齐包了,往外喊道:“求玉。”

过一会儿,求玉快步走进来,朝姜沁言翟栩一笑,“公子,夫人,什么事?”

过去了个夏天,不仅翟栩晒得显结实,他也黑了一圈,一笑一口突兀整齐的白牙。难怪素儿老是嚷嚷,说求玉变丑了,她不想跟他在一块玩。

姜沁言暗笑。

“把这帕子拿给二夫人,就说三夫人最近身子不适,做不得细活。告诉她,是三公子说的:

‘既然二嫂说侄子侄女一视同仁,我们没有送的不一样的道理。月心未曾收过肚兜帽子什么的,我那未出世的侄子,自然没有。否则月心知道了,要说三叔三婶重男轻女,闹起来不好办。若她房中缺绣娘,请不起,只要来开口,我这个做叔子的,便给她置办’。

这些话要一字不漏,务必让二夫人听清楚,记住了吗?”

求玉接过手帕:“记下了,我这就去。”

姜沁言对上他的目光,半是佩服半是讥讽道:“三爷真是体贴入微。”

连她也知道,三房人最要面子,尤其是二爷翟封。若他听见求玉传的话,还不气死,免不了跟杨氏生气。

翟栩顺便给她上一课:“言言,不会拒绝人,是要吃亏的。虽说吃亏是福,可吃他们三房的亏,那就是傻子。”

姜沁言想,翟栩是她的良师,活得很是通透,这番话就大有道理。

翟栩盘算道:“那几条帕子也不能亏,没道理白送他们。等你怀了孩子,咱们再去要些旁的回来。免得让他三房打秋风打惯了,当咱们欠他们的。”

连绣活都来讨要,明里暗里地欺负人,哪像高门大户做的事情。三房不要脸在先,也别怪他们不厚道。

她说不出话:“你真是……”

“真是聪颖过人,对不对?”翟栩洋洋得意,自夸起来:“咱们孩子日后,模样可以像你,但脾气一定要随我。”

她先腼腆低头笑,忽想起之前的乌龙,有些落寞:“你也着急了是不是?”

翟栩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挑起她的下巴,轻佻说:“我不急,我这是就事论事。我急什么,你还能跑了不成?迟早要给我生孩子的。”

翟锦兰和裴谨川这对昔日冤家,在支风阁前碰见时,各自表情复杂又纠结。

“大小姐。”

“川公子。”

一番冷场后,两人客套的打了个招呼,一同沉默地跨

进院子。

正在移栽花木的素儿和求玉:“……”

一个说来找三嫂,却特地凑到她三哥面前请了安。

一个说来找三哥,却将新摘带着露水的花和刚买的点心,送进他三嫂手里。

将将好错开道,各忙各的,只把姜沁言跟翟栩惊到,应付得心累。

裴谨川随皇帝去了避暑山庄,前两日才回,故而这花和点心,支风阁好些日子没收到。对此翟栩不是滋味,这小子什么意思,他不得不怀疑。偏偏人家还道貌岸然,说是孝敬三哥三嫂,找不出他的错。

裴谨川不算奇怪,奇怪的是翟锦兰,这位大小姐向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要说见了她有好事情,还真没人信,这突然来请安,反叫人不能安。

姜沁言看了眼花瓶里新插的花,和桌上的点心,颇觉心虚。为此,翟锦兰曾上门闹过,但她眼下并无什么不高兴。

反倒难得放低姿态,问姜沁言中秋的画舫夜游可要一起。

“都是夫人小姐们,很热闹。”

“三哥往年也去过。”

翟锦兰殷勤劝说,一副很愿意与她同游的模样。

姜沁言只好说:“我问问你三哥,若他愿意去,我便跟着。若他不去,你知道,我不大喜欢热闹。”

翟锦兰也笑:“好,那三嫂再考虑考虑。”

翟栩书房内――

翟栩观赏着墙上新挂的字画,“你们提前回京,是陛下身子不好了?”

裴谨川侧身而坐,卖关子:“我一小小的校尉,怎会知道这些事。”

翟栩不耐烦:“那你今日来做什么,送花送点心?”

裴谨川表情变幻了下,不说话。

翟栩又道:“以后无需再送,我夫人不缺这些,多此一举。”

裴谨川低头理护腕,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你的病跟三皇子有关,是不是?”

翟栩脸色陡然发黑,不动声色地握紧拳头,半响,一字一顿道:“裴谨川,管闲事要有度。”不是所有事,他都会纵容。

“宫里近日有所动作,倒霉的事都针对三皇子,我不想知道也难。”他不看翟栩,也看去那幅画:“我是在提醒你,报复可以,不要引火烧身。”

“你会这么好心?”

他苦笑:“我也是翟家人,虽然你从不肯认同,可义父若还在,不会让你做这些。”

翟栩默然。若父亲还在,翟封这样的跳梁小丑,怎么敢做下毒这样的卑鄙事;若父亲还在,这些事轮不到他来筹划,公道自有父亲去讨。

“这幅山涧幽兰图,前朝孤品,是二皇子所赠。”翟栩走到他身旁坐下,“犒赏。”

“你终究参与了党争。”

他的话意味深长,言下之意是,当年翟栩就是因为孤傲不驯,两边都瞧不上。才会惹恼暴虐的三皇子,差点赔上一条命。

翟栩亦未理会,宽慰他道:“陛下服用的药,伤不到身子,太医调养两月就可。他自己依赖丹药在先,就算想治三皇子的罪,也会寻别的由头。只要三皇子被打压下去,翻不得身,我便住手。至于二皇子要不要他的命,谁登上太子之位,都与我长信侯府无关。”

裴谨川下意识看了眼门窗,低声提醒:“我可没查出来这么多。”

“你是翟家人,说了又何妨。”翟栩无所谓道。

裴谨川怔了一瞬,很快平复心绪,故作轻松道:“我话说完了,走了。”

“裴谨川。”翟栩喊住他,他也就顿住脚步,洗耳恭听。

翟栩顿了片刻,

话锋一转,其余的都没说,只出来一句:“别再送她东西,我这人小肚鸡肠。”

“哈哈哈哈――”裴谨川瞬间大笑不止,没说答应就推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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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大变

九月初, 宴京大变。

传言天子抱恙, 三皇子阎佑与南安王、七驸马意图谋反,被御林军围困拿下。三皇子一党同时被清查, 关押的关押, 抄家的抄家,只等发落。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

众人唏嘘,朝廷党争已有数年, 太子之位至今定不下来。谁也没想到,三皇子竟先按耐不住结党谋反, 他一倒, 太子之位几乎明朗。

剩下的三个皇子里,大皇子虽为嫡子,却是个不能行走的。四皇子出身低贱,举止不成体统,最无可能。唯二皇子阎修, 母乃当今贵妃,舅父是御林军将军顾震。素有贤名,仁德宽厚, 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朝廷起了波乱子, 长信侯府也不安稳,翟封一直暗里为三皇子做事,这一查自然摘不了关系。不仅翟封被人从府里抓走,就连杨氏的母家杨家, 也一并抄家下狱。

好在长信侯府根基深稳,小侯爷翟期又是忠君的纯臣,侯府才未被波及。

只三房哭成一团,炸开了锅一般。三老爷黑着脸从酒宴赶回来,气无处撒,当场砸了几个杯子。三老夫人哭得不顾仪态,逼着翟期去宫里求情。

翟期很为难,拧眉道:“我早说过,长信府不涉党争,让二弟少去三皇子府上。是三叔说,二弟只为结识朋友,无关朝政,让我不必多问。现在出了事情……”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三老夫人当即呵斥住他,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你是想怪在你三叔头上?阿封什么品性,我这个做娘的最清楚,他怎么可能助纣为虐。他这是被奸人连累陷害,你身为一家之主,他的大哥,难道不管他?”

翟期被训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纵他再敬重长辈,堂堂侯爷被指着鼻子骂,也觉得下不来台。

他闷声道:“我怎么敢怪三叔,我的意思是这事不好办,需从长计议。”

“天牢是你二弟能待的地方吗?从长计议,你倒不紧不慢,我的封儿要受多少罪啊!”

“那也是他自找的!”翟栩听不下去,冷声打断三老夫人,目光阴沉沉的,“若他与三皇子府上来往,当真不涉朝政,此案没必要抓他。纵使抓了,询问清楚自会放人,你们哭天喊地做什么?”

三老爷怒气冲冲地骂他:“你耳朵聋没听见吗,方才说了,这是有人想害他,给咱们长信府下马威。”

“他若举止得当,人家空口无凭,怎么陷害他?二哥值不值得人给他下套还难说,侯府从不得罪人,谁给的下马威?”

翟期淡淡地看向三老爷,自己谨遵父亲教诲,素来与人交好,广施善行,在朝廷民间名声皆好。怎会有人给他下马威,就算给,说句实话,抓翟封还真不管用,最少也得是翟栩。

这话他没说出口,三老爷却明白,甩袖怒道:“你们兄弟俩是想见死不救?”

“侯府这次是陛下宽厚才没被连累,谋反大罪,三叔要大哥怎么求情?人证确凿,您说二哥被冤枉,就要大哥去求情,倒像闹着玩一样。三叔,您喝酒喝糊涂了?”

“你住嘴!”瞥到三老爷涨红的脸,翟期先开口训斥。

翟栩冷着脸沉默。

见翟期训斥翟栩一句就不说话了,三老夫人有些慌,跟三老爷对视一眼,又痛哭道:“侯爷,我跟你三叔只这一个儿子,你难道要你侄子一出生就见不到爹吗?”

翟栩冷笑,撒泼不成,又开始求了,可真行。

翟期不忍心,将她扶坐下,柔声劝慰:“三叔三婶放心,只要我能做的,我自当尽力。”

三老爷吹胡子瞪眼:“不是尽力,是一定要救出来!”

翟栩笑:“

三叔救子心切,交友甚广,又有如此决心,自己怎么不去?”

他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吟诗作对可以,关键时候有几个能用得上的。三老夫人瞪三老爷一眼,抹着眼泪拉住翟期的手:“三婶婶就指望你了。”

就算再为难,翟期也没有拒绝长辈的习惯,硬着头皮说了句“是”。

出了门,三老爷跟三老夫人便争吵起来,“慈母多败儿,你看你养出来的好儿子,这下连我的名声都会有污。”

“你是严父,那你当初怎么不管?还不是指着封儿能凭那逆王青云直上,你好面上沾光,现在出了事却怪我。”

“你胡说什么,妇人之见!”

他怎么知道,三皇子不好好做事讨圣上高兴,却蠢到贸然去造反。

老父妻俩吵罢才恢复理智,三老爷出主意:“你听听翟栩刚才说的什么话,他最爱撺掇翟期跟我们作对,若是他捣乱,这事更难办了。不如你去找姜氏,怎么也得让她答应,替咱们劝住那混账。”

“女人的话他会听?”三老夫人不屑地问了句,问完就反应过来,自问自答道:“那狐媚子把他迷得团团转,他一定会听她的话。我现在就去,哪怕求她哄她,也要让她答应。”

姜沁言一早去了明姨娘府上,不甚了解家里的事,更不晓得三老夫人扑了个空,背地把她大骂一顿。

只听明姨娘说,临阳期间与何鹊佗来过一次,陪她吃了顿饭,住了一夜。

她暗笑,那两人是把这当成花前月下的地方了,她为何莫名觉得荣幸呢。

翟栩说,他不指望阎何做什么,只要他感情正常,脑子清醒就够了。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像做爹的。

那日得了她十两银子相助的棠儿,娘亲的病很快有所好转。她是个实心肠,将对姜沁言的感激,尽数报答给明姨娘。端茶递水、嘘寒问暖地伺候,无微不至,把明姨娘喜欢的都想认她做干女儿。

然而,她那混账爹却不知怎么得知,这边主子给了他们一笔钱。使苦肉计讨要,棠儿说看病花完了,他就干脆找上门来闹。

理由竟是棠儿在这与人有私情,举止不检点玷污了家门,说这府上教管不严,应该赔钱。

听语哪里遇见过这种人,气得脸色难看,当场找人赶他出去,“他是想银子想疯了,也不打听打听这家的主人是谁。”

姜沁言拉住她,“他说棠儿有私情,有何依据?”

听语不晓得,素儿皱着小脸说:“有什么依据啊,棠儿方才哭着说,府上有个小厮,一次在外给她传了两句主子的话。恰好被她爹看见,就骂她不知廉耻。”

“那就是无理取闹。”姜沁言思忖片刻,冷静道:“去告诉他,棠儿在府上很规矩,并无此事。若有,早就打断了腿送回家,何谈银子。让他别在这吵,惊到了老夫人,若再来闹,就送去官府。我要问问官府,他这个自称是棠儿爹爹的人,是哪儿冒出来的。”

她就不信,这个泼皮无赖,抛妻弃子之后会找正经活计,这些年亏心事一定没少做。不查就罢了,一查怎会干净。

果然,人家一听,立刻骂骂咧咧走了。姜沁言舒了口气,原以为自己爹爹算狠心的,如今跟棠儿一比,姜继兴好了不知多少倍。她劝棠儿搬家,棠儿却舍不得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又怕动静太大,被他发现更麻烦了。

姜沁言只好暂且不管,跑去后院浇花,才方清闲下来,又收到临阳郡主府上的

帖子。

竟也是邀她三日后中秋游湖,她不禁犯难,“我已经答应了大小姐,只怕要拒绝郡主了,可又不想拒。”

翟栩一来,刚好听到这一句,笑答:“你尽管去,翟锦兰那日无心出门。”

“你来了!”她眼睛一亮,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挽他:“为何?”

“本就无需去,假惺惺的,你知道翟锦兰为何跟咱们亲近?”

她不想也知道:“必是有事。”

“聪明。”翟栩点点她的鼻尖,小声说:“她看上阎何了。”

“啊?怎么会呢!”

翟栩给她分析:“原本她瞧上的是顾岚的小叔,邵家三郎,才跟顾岚热络了一段时间。但顾家是二皇子的后盾,翟封替三皇子做事,就断了她的念想。她那日知道阎何身份,就把注意打在了他身上。”

姜沁言匪夷所思,原以为她跟顾岚是因为相识久,才看上去感情要好。没想到目的仅仅是这样,而现在,被她巴结的人,莫名其妙成了自己。

“所以她才喊我同游?”

他拉她坐下,摊手道:“不然你以为她无故讨好你,是因为喜欢你这个三嫂?”

自然不可能。她无奈地看他,“那她又为何不去了?”

翟栩语气漫不经心:“因为三房出事了,翟封都被被抓进了牢里,你说她还有心思吗?”

“什么?”她大惊。

翟栩安慰她说没事,将家里的大概情形告诉与她,悠哉笑道:“所以,你去跟临阳好好游湖吧。”

“我与临阳此前并无交情,她突然邀请我,旁人会不会觉得奇怪?”听语方才已经疑惑,临阳郡主怎会送请帖。她是怕临阳跟阎何的事情暴露,尽管可能性不大。

她越来越善解人意,竟能想得这样深,翟栩欢喜,又点了下她的鼻子,“放心吧,临阳敢请,你去就是。”

姜沁言被他点的想打喷嚏,伸手反击,也点了下他挺俊的鼻子,俏皮问:“这样好玩吗?”

翟栩脸色一沉,一把逮住她的手,随即把嘴张得吓人,似乎准备咬下去。姜沁言吓得大喊“我错了”,翟栩却雷声大雨点小,只在她手心毫不温柔地吻了一口,“怎么手都这么香?”

她挣脱出去,“胡说,手能有什么味道。”她还浇了花,手上不干净呢。

正说笑,猛然瞥见墙边站了个人,姜沁言吓一跳,捂着心口颤问:“神医,你来了怎么不出声?”

听到声音,阎何愣愣地抬头,反应十分迟钝,眼睛空洞没有神采。他似乎没听清她说什么,茫然地笑了笑,又低头下去。

“他是不是,”姜沁言从石凳上站起来,戳戳还在坐着的翟栩:“又跟临阳吵架了?”

怎么变成这样。

“不是。”翟栩毫不犹豫:“比那严重,一定出了事。”

一定是被什么事吓到。想到最近宫里的大变,不知可是殃及了他,翟栩赶忙朝他走去。

第62章 落水

中秋佳夜, 玉盘似的圆月悬在宴京城的上空, 十里长河灯火辉煌。夜晚的河岸如白昼般通明热闹,游人三五成群, 携手并肩。河上雕龙刻凤的华丽画舫, 不时传出靡靡的丝竹声, 放眼望去,绫罗绸缎、舞袖罗裙翩翩其中。

最耀眼的莫过于二皇子的画舫,明珠为灯,白玉为阶。世家公子们觥筹交错,有投壶者, 有吟诗者,有垂涎乐师舞姬者,好不热闹!

往年有三皇子分一半喧嚣过去,今年各家却一窝蜂地巴结起二皇子, 墙头草们都绝口不提过往。

陛下身子仍旧虚弱,早朝上不了, 许多事都已交由二皇子打理。人人心中皆知,这是未来的太子殿下, 于是也就不存在什么党争不党争了。笼络储君,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故而翟栩受邀前来,旁人都觉得再正常不过。

甲班上喧嚣声不断,船楼上一间屋里,翟栩正跪坐小酌。

对面坐的男子三十上下, 头戴金冠,腰饰玉带。圆脸微微显胖,却仪态高贵,笑容可掬。

“父皇服用老三献上的丹药,只生龙活虎了一阵子,龙体便抱恙。翟家三郎啊,你这次帮了本王大忙,本王果然没看错你。”

翟栩忙放下酒杯,恭谨道:“殿下谬赞,翟栩只是出了主意,给了药方,旁的一概无能为力。都是殿下派人去做的,纵有功劳也不归翟栩。”

“有时候主意更重要,事情谁都做得成,你不必谦虚。你是父皇都夸赞过的儿郎,果然聪慧过人,只几个月就替我打压下去老三的气焰,这次更是让他翻不得身。”

翟栩眼含倾慕:“是殿下能力出众,再加上陛下早已厌弃三皇子,事情好好办,翟栩只是推波助澜。”

二皇子听了果然喜上眉梢,不自觉地挺直背笑了两声:“那炼丹方子,是老四给你的吧?”

翟栩脸色一变,惶恐不安:“这……”

“哎――”二皇子示意他别遮掩,替他满上酒杯,“何必瞒我,老四与你交好的事,本王早就知道。本王不像老三一样猜忌多疑,生怕他动别的心思。本王这个做二哥,知道你们联系密切,再高兴不过。他生性孤僻,从小没什么伙伴,与你相投反是好事。”

“二殿下果然胸襟宽广,四殿下常说,您对他自幼多加关照。这丹药的事,我只说要来有用,未曾与他明说。殿下也知,四殿下他……”

“本王知道。老四这人胆子小,没有野心,但求自保。你若告诉他这些事,他反而不敢给了。”

“殿下明鉴!”

“他啊,实在没福,这难得中秋夜却生了场病,眼下在皇祖母那呢。”

翟栩无奈摇头:“许是最近风云变幻,四殿下受惊了。”

几盏酒下肚,二皇子也不多加忌讳了,“你放心,待我登基,定封你为将帅,重振长信侯府当年的光耀。至于老四,给他一片富庶之地,让他做个闲散王爷。”

翟栩听了两眼放光,激动道:“有殿下这样的君王跟兄长,实乃百姓、皇家之福。”

“三公子,公子――”

二人说到兴起处,门外传来求玉焦急的声音,虽有所压制,却能听出紧迫感。

翟栩不快地低声问:“何事?”

“夫人落水了。”

翟栩在二皇子允许的目光下,几乎是跳起身,一把打开门:“好端端的游湖,怎会落水,夫人现在在哪里?”

“已被临阳郡主身边的女使救上来,她们的画舫就停在不远处,夫人受了惊吓,公子快去看看吧。”

翟栩焦急不安,急忙要往外走,又突然顿住步子,回头朝二皇子行礼。

二皇子扶着额角,把弄酒杯道:“你去吧,落水不是闹着玩的。”

“多谢殿下!”

“翟家出了情种。”看着翟栩那股慌张劲,想起京里的传闻,阎修悠哉道。

他低声笑了笑,却忽而觉得头晕,难道是酒劲上来了?想到外面一船的宾客,他甩了甩头,忍住晕眩感,拖着步子应酬去了。

翟栩急急乘了小船离开,又急急上了女眷那边的画舫,动静之大,毫不掩饰。一时间,翟家三夫人不慎落水的消息就传开了。

翟栩上了船,没理会那边叽叽喳喳的夫人们,径直由人引着往里走。脸上表情难看,仿佛是来兴师问罪一般。

“瞧瞧,翟三郎疼夫人的传言果然不假,脸色都白了。”

“这是临阳郡主的画舫,看他那样子,不会要跟郡主过不去吧?”

“他还能不讲道理不成,是姜氏自己脚滑摔下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顾岚盯着方才从眼前消失的青色衣袍,那一瞬间的欣喜过后,紧接着就泛酸。他连一眼也没有给她,脚步匆匆,全是为了姜沁言。

顾岚启齿笑道:“纵与我们没关系,人家若想迁怒,咱们也难辞其咎。翟三夫人虽出身不高,可论抓住夫君的心,谁敢说比她厉害。”

这一袭话激的大家不是滋味。

“狐媚子的那些手段,格外都是大家闺秀,都不屑使。”

“她不过是命好,当年嫁进宴京城时,多少人说翟家不厚道。如今翟三郎好端端的,又疼她护她,日后谋个一官半职,她就真真飞上枝头了。”

翟栩推门便见姜沁言躺在软榻上,素儿正给她打着扇子,听语在问她哪里不舒服。

他疾步到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什么也没问出口,只喊了句“言言。”

他的手微微发颤,分明冰凉,手心却出了汗,足以证明慌张到了极点。若仔细听,连方才两个字也是抖着说出的。

她没被握住的那只手,轻覆在他的手上,声音柔软:“没事的,我刚才换过衣裳,身上也不难受了,再歇一会就好。”

“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回家吧,别在这躺着。”他语气不悦,似是很不喜欢这个地方。

“我刚掉下去,就被救了上来,没事的。”她轻轻在他耳边道:“你不是还有事?”

“为何如此,我没有允许你这样做。”他眉头紧锁,压抑着不知该对谁发泄的怒火,艰难开口:“你不会水,她们救的再快,那黑漆漆的河里,你也……”

陡然,他再说不下去,俯身将额头贴在两人握紧的手上。听语跟素儿早已经都退了下去,姜沁言几乎以为他要哭了。

她温柔哄道:“原来的法子太刻意,装晕没个理由,崴脚何至于让你来一趟。落水最简单,我不怕的,能帮到你,我很愿意。”

“可我不愿意!”他抬起头,眼眶发红:“你怎干自作主张,你可有想过,万一你出了事,我怎么办?”

姜沁言被他一吼,无措道:“我这不是好好的。”

“没有下一次了。”他声音放缓,怕吓着她,坚定道:“我再也不会让你帮我,这些事以后一件也不让你插手。”

“可是……”

“若你今晚出了事,我会痛恨我自己,我会痛恨我现在所做的事情。言言,你难道从来不想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摇头:“我不问,你有你的道理。”

其实,自从知道阎何是四皇子,又有今天的安排,她便隐约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翟栩坐在榻边陪她许久,久到姜沁言有了睡意,他才醒悟道:“我去把事情处理好,就带你离开。”

“嗯,你去忙你的嘛。”她软糯糯地撒着娇,怕他还是不高兴。

可她越是温柔安静,翟栩就越是自责,他是失心疯才想到让她参与进来。来的路上,他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没有哪一刻像今晚这样后悔过。

一出门,便在廊上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翟栩心中烦躁,没有心情去寒暄。

他故意偏过头对求玉嚷道:“郡主在哪里,我要她给我一个交代。”

“表哥何必迁怒。”顾岚特地走到他身边。

翟栩停下步子,不悦地看她:“这是我的事情。”

“我知道,我只是没有想到,表哥在里面这么久,表嫂都未曾解释清楚。是她自己赏河灯落的水,与旁人无关。”她深明大义地劝解道:“郡主难得邀人一聚,哪里想过出这样的事情,表哥贸然去兴师问罪,岂不是寒了人心。”

翟栩似是觉得有道理,面色稍缓:“那我更该去安抚郡主两句,然后再带言言回家。”说罢抬腿要走。

顾岚不动声色地拦住路,“方才我与表嫂回忆从前中秋夜的事,本是有感而发,却不想表嫂听完闷闷不乐。我心里颇觉愧疚,不知表嫂可是误会了。”

翟栩懒得听这些,他急着去找临阳他们,恨不得一脚把她踹下河。该死,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顾岚的废话这么多。堂堂邵家二夫人,脸面都不要了,拉着男人不让走。

他声音冷淡:“知道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顾岚惊讶,随即轻蔑地笑了笑:“都说表哥疼表嫂,没想到听了这话,竟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表哥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在意她,真是让人唏嘘。”

翟栩淡淡的看她,默了几下眨眼的功夫,面无表情:“没有意义。”

顾岚不解:“什么?”

“无论你说了什么,无论言言误会与否,我与你在这说闲话,都没有意义。她若未曾不高兴,那是她聪慧。若真的不高兴,我自有时间慢慢哄她,逗她高兴。邵二夫人只要管住自己的嘴巴,少回忆一些没人在意的往事,翟栩便感激不尽。剩下的事情,无需你多费心。”

说罢他侧身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表情难看的顾岚,咬牙看着他的背影。

第63章 “替天行道”

临阳郡主性子冷淡, 往年游湖几乎见不到她的身影, 送去帖子也邀不来人。今年难得她有雅兴,邀了各府女眷, 便无人敢拂她的面子。

但都清楚她的脾气, 这会子她不在外招待客人, 众人不仅丝毫不意外,反而更自在起来。

临阳一身华丽贵雅的宝蓝色广袖束腰长裙,挽了个繁复的发髻,玉钗金步摇,满身的高贵冷艳之气。

她脸上略含歉意, 给翟栩赔罪道:“三公子若不痛快,骂临阳几句也使得,是我思虑不妥当,现在想想很是后怕。”

翟栩脸色不豫, 闻言也未缓和多少。看了眼本该在太后宫里,如今却一身花纹的白衫, 半倚在美人榻上的阎何。

阎何眼皮半掀,懒懒散散地回看他一眼。

翟栩气闷, 骂她有什么用,哪里是她做得主。自己要是敢骂,这家伙还不跟自己拼命。

“郡主无需自责,言言目前并无大碍。”

也只是目前,保不准后面。

阎何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知他心情差, 拿扇端点了点门口:“华华,你先出去忙,别冷落了满船宾客。”

待临阳识趣地离开,他看了眼翟栩腰间的藕荷色香囊,“把那扔了吧,药性已尽。”

翟栩低头,随即一把拽下,走到窗边扔进河里。

阎何老实坐起身,无奈地解释:“我知道嫂嫂落水惹你担忧,她跟我说时,我也犹豫不决。她反劝我说,大丈夫做事最忌瞻前顾后。我找了人盯着,不仅明面上有人相救,暗地里也有人保护。那是你的眼珠子,我绝不敢让她出事情。”

“大丈夫做事最忌瞻前顾后”,翟栩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他的言言比从之从前,更有主见和魄力。这句话别说阎何,就是自己在场,也不敢保证不被说服。

翟栩心里暗暗自豪,脸上还是满不高兴。

阎何怕他真的介意,赶忙承诺:“你放心,这是第一次,便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绝不会让她帮我,咱们男人之间的事,本就不该牵连她们。”

翟栩见他认真,脸上这才破冰,“罢了,是我让她来的,也是她自己拿定的主意,我晓得怪不到你跟郡主头上去。”

“但您还是不高兴啊。”他打趣,用扇子撑着额角。

“我是心疼言言,你护她周全是不假,可那黑漆漆的河里,难道她愿意去?她是为了我,我一想起便不是滋味。”

尤其是刚刚还见到了顾岚,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加在一块,实在令人不快。

“我明白,我明白。”

翟栩也不想再多纠结,压低声音:“你这香囊的作用,果然立竿见影,我离开时,他的头就支不住了。后面的事宜,你可准备好了?”

阎何听罢肃容,目光稍冷:“怎敢大意,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再加上有贵人助力,必定万无一失。若事成,我母妃的在天之灵,便可慰藉一二。。”

阎何上次去找翟栩时,失魂落魄,又是悲愤又是痛恨。翟栩知道有大事,果然,他查到他了母妃当年的死因。竟是因为诞下皇子,是被二皇子的母妃顾贵妃视为眼中钉,故意折磨陷害至死。

这消息封锁多年,乃宫里的秘闻,若不是有人刻意引导,阎何永远也不会查到。

翟栩听后,第一反应就是破,也不想让二皇子母子高枕无忧。

阎何脸色苍白地笑笑,说不是。

翟栩心里一凉,随即知道那是陛下的手段,他又想重新用制衡之术。

阎何依旧摇头:“父皇

瞧不上我,况且他不敢再制衡,他的病比看起来要严重,撑不过几时。”

“怎么会,你的药方不至于,我四叔尚且安康。”

“父皇有两位好儿子。”

翟栩顿时了然,所以陛下察觉之后,才会毫不留情地处理三皇子,给他按上逆反的罪名。

“到底是何人告诉的你真相?”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素来贤惠仁厚,母仪天下,又是那样的尊贵身份。阎何没想到,连她也有只能压在心底的恨意。

那日他在御花园散步,皇后宫中有人来请,他想着该去给娘娘请安,再看望大皇兄,便毫不犹豫地去了。结果那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怜爱地看着他,将他母妃当年的遗书拿了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问:“这是?”

皇后凝眉道:“你母妃死前放不下你,便写了这份信来求我,让我护你一二。我原是想亲自扶养你,奈何你大皇兄的身子差,母后有心无力。恰逢太后怜你,本宫想着她养在身边更好,便将你送了过去。”

她本想将阎何养在身边,日后好好培养,为己所用。岂料顾贵妃百般阻挠,陛下又十分厌恶这个出身低微的皇子,她一提便被训斥,最后只能放弃。

阎何越悲痛,脑子就愈发清晰:“儿臣多谢母后庇佑。”

皇后开门见山:“若不是她顾慧入宫后跋扈不堪,本宫怎会在怀仅儿时,常常发怒不乐,导致我儿一出生便患不治之症。这笔账,本宫一直想算,可这些年下来,她的手段日渐高明,本宫不敢贸然出手。”

“娘娘想让阎何做什么?”

皇后娘娘柔和道:“你若不想计较,想吞下这口气,本宫绝不强求。你若想为母报仇,本宫便可助力。所以,是你想怎么做,而不是本宫想让你做什么。”

阎何低头,一字一顿:“我怎可苟且偷生。”

“好!三皇子不成器,本宫看错了他。你是陛下的儿子,坐上那个位子也是理所当然。母后会帮你除掉阎修,帮你报仇,你只要准备好做太子就可。有朝一日你登基,本宫终究还是贵为太后。你放心,只要你善待你大皇兄,母后决不干涉国政。”

阎何答应了。所以今夜,阎修必死,到时顾贵妃生不如死,会更让人痛快。

翟栩提醒:“你有没有想过,皇后娘娘只是想让你为她做事,遗书也许是假的。”

“我比对过,是我母妃的字迹。”阎何决然道:“纵然我现在后悔,也没有回头路,我只能走下去。”

“阿何,我愿意帮你,可你真的想坐上那个位子吗?”

他突然笑了:“我跟苏华,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好。木羽,她心里有我,我想给她一个名分。”

若他不争取,谁会帮他?

翟栩摇头:“你若做皇帝,娶她只会难上加难。”

“我不怕。”

回府后,满室暖光,床帐内翟栩将姜沁言搂在怀里,反复确定人果然无恙。

“顾岚今天跟你说了什么?”

沁言知道他恼自己自作主张,这会那还敢跟他计较,乖巧地摇头:“家长里短的琐事而已。”

翟栩直接问:“她是不是说了,往年中秋,我与她泛舟游湖的事情。”

她立即佯装崇拜地看他:“夫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翟栩

原打算好好哄她,反被她哄的没脾气,笑道:“你不生气?”

沁言勾住他的脖子,把脸贴着他的脸,声音妩媚:“郎君在我的床上,眼里又只有我,谁还管他曾经坐过几条船。”

她吐气如兰,音调浮浮起起,把他的心勾得痒痒的。

翟栩呼吸一乱,毫不客气地将她唇齿间尝了一番。怀里的人也不安分,纤长柔嫩的手,隔着衣衫从他的胸膛一路往下。她的抚摸极有章法,翟栩哪里敏感,她都了若指掌。

翟栩气息不稳,咬牙低低道:“我娶夫人时,不曾想过有一天她敢为了我去跳河,更不曾想过……她是个勾人魂魄的妖精。”

说话间,他已将那“妖精”的衣衫褪尽,贪婪地借着烛火端详。最后将她一寸寸吃下去,“为夫要替天行道,看你还敢不敢魅惑人心了。”

她说不出话来,回应他的,只是热烈而依恋的拥抱。

半宵缠绵后,两人简单清洗一番,姜沁言沉沉地睡去。翟栩却没有睡意,若事情没有意外,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现在外面,必是一番混乱。

明日,这宴京城又是新的天。

他还记得父亲盛年时,战功无数,长信侯府门前车水马龙,那是怎样一番热闹。大哥好文,加上陛下有意夺权,这些年下来,长信侯府的威望大不如前。再这样下去,十年二十年后,宴京城谁还记得,当年的长信侯曾跟着□□平定天下。

外祖父说,南边动乱已有数月,陛下却搁置不议,他便有意无意地探问过二皇子。二皇子不屑一顾,说南蛮之国只图小利,抢些女人粮食和金银珠宝,不算什么大事。

如此,怎能为君?

果不其然,翌日,翟期就将翟栩喊了过去,投出个惊人的消息。

昨夜二皇子的画舫失火,火势凶凶,各家子弟只想逃生,顾不得其他,没想到二皇子竟活活被烧死在船上。

“逃出来的侍卫说,二皇子醉酒后,回房间歇息。火势是从船楼而起,外面的人能逃生,里面却来不及。他们急忙去敲门,才发现门从里面关了。二皇子不省人事,喊门无用,砸门又废功夫……便没救下来。”

翟期庆幸:“还好你回来的早,没赶上这场灾。就算陛下派人查,你的嫌疑也不大。”

“大哥说的是。”

第64章 牙印

二皇子意外而薨后, 宴京城又起风波。自夏末以来, 大事相连,先是陛下抱恙, 接着三皇子被冠以谋逆罪。牢中的人还未来得及发落, 最有希望登上储君之位的二皇子, 竟白白丧命于火海。

顾家扶持二皇子这些年,原以为大业将成,谁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顾大将军不能接受亲外甥就这么没了,上书恳请皇帝严查,所有嫌疑者及那夜上过船的, 都被一一喊去问话。

翟栩被人供出,那夜曾与二皇子私谈过。翟栩心知此事瞒不住人,也不否认,只说是去谈些书画, 人人皆知二皇子好此道。

再加上他早早就离开了画舫,他离开后, 二皇子还安然无恙地出去豪饮,并无不妥。他离开的缘由更是偶然, 临阳郡主画舫上的宾客,大多都目睹了翟三夫人落水的过程。他说自己匆匆赶过去接夫人回家,心惊胆战还来不及。

是顾家彻查此事,顾岚虽被翟栩气个半死,终究能作证他的话。何况两家有姻亲关系,且不说翟栩早就有意为三皇子效力, 若三皇子登基,对他与长信侯府都全无不利。他说与二皇子聊书画或许有假,但翟栩会要二皇子的命,便是无稽之谈了。

种种考虑下来,顾家没有刁难,翟栩被喊过去,前后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放了出来。

尽管如此,出衙门后翟栩背上也汗湿了一层,并极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他看似嫌疑不大,其实不小。二皇子薨后,最得益的莫过于四皇子,四皇子无人支持,只他这一个朋友。从前阎何不受人关注,他们并无怎么避嫌,有心之人一查就知。

好在,阎何那几天谎称大病,一直在宫里,有太后护着没人敢动。那夜出宫,一路又有皇后的人照应,就算有人怀疑他,查的结果也是他清清白白。阎何朝中无人,根基不深,人人都认为凭他一人之力做不到天衣无缝,更不会咬定是他所为了。

翟府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求玉站在一旁来回走,满脸焦急地等。姜沁言掀开帘子时,水汪汪的一双剪瞳,恰好对上他深沉的眼神。

她目光里透出担心,翟栩便顷刻间弯下眼角,朝她灿烂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然而越是想让她安心,他自己反倒越心惊。阳光刺眼,他却指尖发凉,一直凉到了心头。他想,阎何想必也意识到事情不对,远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简单直接。

他中的毒不出自中原,因此普通的大夫连诊都诊不出。是阎何找出的医术记载,国公府暗卫顺藤摸瓜查到了线索,他才能确定是三皇子所为。而那毒若想害人,便需溶于沸水,且非一日之功,如此只有家里人有机会,查到翟封更是简单。

若非阎何日夜不眠,为他翻遍宫里府中的医书,为他一个方子一个方子的试药,他的一条命早就没了。最可悲的是,哪怕他人那时候死了,也绝不会溅出什么水花。只“怪病”二字便能唬弄过去,哪怕有人觉得不对劲,又能怎么查。

正是如此,他自决定复仇那刻起,便是偏执的。管他什么君君臣臣,什么皇子兄长,他只知道杀人偿命。那些人欠他的,他可不想做菩萨。

彼时阎何没有登位之心,他才与二皇子合作,辅佐其打压三皇子。如今二皇子死了,便只能轮到阎何登位。无论朝中忠臣曾经任何冷落轻视阎何,如今都捧他当宝,但凡忠义之臣都明白,这个皇子不能再出事了。若国无储君,那必然不会太平。

这超出了翟栩的预料,一切发展之迅速,令人始料未及,就像有什么人在背后推动一样。

也许三皇子被推下去,并非只是二皇子与他步步紧逼,背后还有一只手在推波助澜。

翟栩在马车前顿住脚步。心中豁然开朗,皇后娘娘,怕是早就选中阎何了。

二皇子、三皇子皆有亲母,背后又有世家相助,若他们登基,怎会把所谓的嫡母放在眼里。阎何不同,自小心善,对他大皇兄关怀备至。又一向谨慎小心,对皇后毕恭毕敬,登基后也只有一位太后。

扶持这么一个人,是最好不过的。

翟栩这条命是阎何救回来的,阎何不争,谁做皇帝都可以。阎何若想争,他就一定要陪阎何登上那个位置。

上了马车后,求玉驾车离开,翟栩舒了口气,拉起沁言的手,柔声哄道:“没事了。”

姜沁言替他擦拭鬓角出的汗,盯着他的侧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这事跟你有关系是吗?”

她那晚只知道,自己要出点事,把翟栩从别的画舫引过来,且让越多人知道越好。她当时不知此举目的是什么,现在她明白了,目的就是撇清关系。

众人只会想起那晚翟三公子的夫人落水,三公子早早回了家。就算他有别的嫌疑,只因此事,众人便能打消几分猜忌。

翟栩一愣,转头定定地看她,更握紧了她的手,有些艰难道:“我说是,你会不会……”

会不会害怕我这样的人,会不会觉得我是利用你来谋前程,会不会因此以为我不够真心。

他没能说出口,怕说出来有不打自招、欲盖弥彰的嫌疑。

“不会。”她在他说不出话时,回答的十分干脆,“我不懂那些事,你告诉我,只会让我为你担忧,瞒着我才应当。你有你的打算,我并不会干涉你,我只是想知道,此事你彻底撇清了吗?”

“没有十成也有八成,你放心,自有人为我解决这些麻烦,我不会有事。”

皇后手下的人,不会让此案牵连一个人,因为天灾是不能怪在人头上的。

“我只想你平安。”她郑重其事地说,他有他的抱负,有他的战场。可她究竟只是个小女子,她不想他的夫君去涉险,又不能阻止他。

翟栩绷着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他俯身趴在她的腿上,低语道:“答应过你要白头到老,就一定会平安。”

“公子,回府吗?”求玉赶着车,在分岔路口前问了句。

家里不用想他也知道,大哥提心吊胆,生怕他扯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回去一定拉他问个没完。三房见他无恙,便要提翟封的事烦他们兄弟俩。

那哪里是个家啊。

“去安平巷。”他吩咐,对姜沁言笑道:“咱们去看阿娘,你亲自下厨。”

“妾身遵命。”她浅浅地笑,将下巴抵在他的耳侧,“阿娘现在不用人扶也能走路,再养几个月,出家门都不成问题。”

翟栩静静地笑:“闷在家不好,到时你就常带她去街上,看看热闹。”

她不放心地问:“阿娘腿养好后,你会送她回姜家吗?”

翟栩被她气笑,坐直身子,把她拽进自己怀里:“为何送回去,你堂堂翟家三夫人,还养不起自己亲娘?”

姜沁言一听便放心,两手捧着他的脸,在嘴边亲了好几口:“我上辈子一定做了许多好事情。”

翟栩扬眉,咧着嘴角明知故问:“此话怎讲?”

她拿手肘撞撞他的怀,撒娇说:“因为碰上你这位如意郎君,是妾身三生有幸啊~”

翟栩乐不可支,一扫方才的阴郁,搂着她笑:“吾妻有此领悟,为夫心满意足。”

“那你呢?”她勾住他的脖子往下压

,期待问:“夫君有何领悟?”

“我嘛,我还行吧,日子能过。”

他认真想了想。

“……”姜沁言微恼,在他脸上大咬一口,“重说!”

“疼疼疼!你怎么这般狠心。”翟栩嚷道,气不过地低头回咬她一口,力道却轻了一半不止。

“我是四生有幸,才能娶来你这么一个温柔貌美的夫人,行了吧?”

又皱眉问:“我脸上有没有牙印?”

沁言气定神闲:“自然有的,都红了。”

翟栩急了:“你这让我怎么见人?”

她淡定回:“前几日你在我脖子上留痕时,我也这么问你,你说夫妻雅趣,旁人心知肚明,没什么好害羞的。”

“……”翟栩郁闷地闭上嘴,一脸无奈地抱着怀里伶牙俐齿的人。自己把人教坏,自讨苦吃,怨不得旁人。

还未下车,便听宅门前有人吵闹有人哭。一问才知,是棠儿的亲爹又来纠缠。这次是欠了赌债,逼着棠儿替拿钱替他补上窟窿,否则就拉棠儿去抵债。

姜沁言气得脸都红了:“这个泼皮无赖,上回给了他脸面,他还敢来,真打量我不会拿他怎么样。”

翟栩听完来龙去脉,轻轻摇头:“你还是心软,这样管家可不行,让下人跟邻里看了笑话。进去歇息吧,让我来处理此事,一个无赖,还要跟他讲道理?”

姜沁言突然想起,翟栩前些时日打断了一个女使的腿,将她赶出去。就是因为人家趁他一个人在屋里时,想爬上他的床。

对女人尚且如此,姜沁言在心里为棠儿那爹默哀,撞上翟家三爷,算他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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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上心

朝廷跟顾家彻查半月, 半点线索也无,最终的结论依旧是天灾。夜风吹倒了烛火,船上木板和帷幕易燃, 一烧便是熊熊大火。二皇子醉酒不醒, 门又敲不开,未能来得及脱身。

此事就像老天开的玩笑一般, 无论信与不信,终究已成定局。

顾贵妃唯一的儿子命丧火海, 这位美艳张扬半辈子的女人, 几日功夫老了几岁。听宫里传出消息,连神志也不大清楚, 每天都问二皇子怎么不进宫请安,要么就是哭喊着打砸东西。陛下旧病难愈, 又为此事悲伤,气血攻心,全靠着汤药吊着最后一口气。

忠臣世家们纷纷上奏,恳请陛下早立太子, 定下储君以安民心。党争了数年的朝廷,什么事都要争吵,头一回如此齐心协力。

很快,病榻上的皇帝, 颤颤巍巍在圣旨上盖了玉玺,册封四皇子阎何为太子。一夕之间,京城的风向彻底变化。

阎何入主东宫后, 第一件事就是处理三皇子的谋反案,将阎佑贬为庶人,终身囚在天牢。一干逆党,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手段之凌厉果决,让朝臣无不感震惊。

大殿上,男子一身杏黄的锦袍,面容虽过于俊美,一双桃花眼却不含分毫笑意,甚至让人捉摸不透,让这位太子殿下添了几分威严。

许多人都是在册封太子的大典上才知道,这位出身不高,自小由太后护在身边,举止不合规矩的四皇子,竟生的这副好模样。一张脸上,只鼻子与陛下有几分相似,眉眼唇齿都过于柔艳,便可得知这位的生母是何等的姿色。

“翟卿,律法面前,孤也没有办法。若赦免了你家二郎,其他人,你让孤如何再审?”

翟期微弓着身子:“臣知殿下为难,微臣本不该来求情,至家国大义不顾。只是家中长辈只这一个独子,每日以泪洗面,做晚辈的于心不忍。哪怕殿下不允,责怪微臣,臣也要跑这一趟方能安心,请殿下恕罪。”

阎何牵着嘴角淡淡一笑,“长信侯是孝子,以孝治府,治的格外的好,一大家子和乐融融。府中老少皆是人中龙凤,各有天地,侯府在侯爷的打理下愈发兴盛。孤,有所耳闻。”

翟期一听直冒冷汗,这哪里是在夸他,是在讽刺他身为家主能力欠缺。三房与逆王扯上关系,四叔的腌臜事至今还有人笑话,大事如此,小事更是不计其数。

翟期忙跪下请罪:“是臣治家不严。”

阎何脸上的笑隐去,面色一厉,将那折子狠狠扔在翟期腿边:“本不该来,还是来了,长辈的话恐怕比圣旨都管用。如今朝廷多事之秋,你堂堂侯爷不为朝廷和孤分忧,不做好自己都本分,到孤面前做孝子来了。”

翟期自小平庸,占了个嫡长子的便宜,才能继承家业。自做长信侯后,一味的守成,既不想着像老侯爷一样建功立业,也不想着振兴家族。在朝中碌碌无为,在家里助纣为虐,以至于当年显赫一时的侯府没落至此。

只有翟栩还记得,长信侯府当年的盛状,想着再振家风。

翟期惹了这位新主子不满,不敢多辩,颤声道:“还请殿下降罪。”

“罢,不至言罪,平身吧。”阎何语气又平淡下来,“孤只是劝侯爷一句,要分清孰是孰非,不要一头钻进一个愚孝中。”

翟期一怔,突然想到什么,恍惚间缓缓起身。

“是。”

“你家三郎近日进了军中?”

“是,家弟好武,自小就跟在国公爷身边。这段时间因病荒废,也该回去磨磨性子了。”

“翟三郎是父皇都夸赞过的英才,若好好培养,必能有所作为。若他能为朝争光,也算翟卿你的功劳。”

这点翟期明白,父亲说过,翟栩是做将军的料。若弟弟能立下功劳,自己便好向列祖列宗交代。

太子殿下这话,是有意想提携翟栩,翟期连忙应下:“微臣遵旨。”

“夫人,今日风大,您穿的单薄了。”听语拿了件藕色披风出来,替姜沁言系上。

“我出来浇浇花,还没感到冷呢,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素儿满脸认真:“夫人娇气不娇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府里不少人染了风寒,您若染上了,三爷绝不会放过我们。”

“为了婢子们的身家性命,夫人您就披着吧。”听语笑着搭腔。

沁言笑过之后,满不乐意,护起夫君:“他被你们说的好似凶神恶煞,好像真打骂过你们一样。等他回来,看我不告你们一状。”

“要告谁的状啊?”田氏跨进院子,恰好听见这一句。

姜沁言欢喜,上前几步迎接:“嫂嫂来了。”

听语素儿行礼,“大夫人。”

田氏看了看主仆三人,和满院子的花木,称羡道:“你们这总比别处清闲。”

翟栩每日去军中,她们主仆闲来无事便研究吃食和绣样。可谓全无烦恼,一个个养的白里透红。

“沁言不如嫂嫂会忙,自然成了闲人。”姜沁言把田氏扶进屋里,让人上了茶和东西。

田氏不赞同,逗她:“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三爷心疼你,怕你费神,什么都不肯让你忙。”

沁言不好意思地笑,翟栩确实嘱咐过,让她不要揽活干。阿娘那里虽是由她打理,但凡一点不顺心,都由翟栩去替她解决。上回棠儿爹爹的事,他直接将人“请”出了宴京城,让他在滚蛋和进牢房之间选一个。

自己男人太能忙,她只好无所事事。

说了几句闲话,田氏提正事:“二爷是救不出来了,死罪能逃,活罪难免。”

姜沁言惋惜:“二嫂肚子不小了,可惜孩子出生却见不到父亲。”

“谁说不是。”田氏摇头,叹了口气:“话说回来,二爷的事连累侯府许多,也算他咎由自取。前几日侯爷去求情,被太子殿下驳回,言下之意是侯爷治家无方,连累长信侯府的声誉受损。侯爷跟三爷谈此事,三爷的意思是分家。”

姜沁言点头表示知道此事:“三爷说,银子人情方面,大哥大嫂还能帮衬。可晚辈终究管不了长辈,家里这两年太不安生,不是这房被抓,就是那房惹大祸。长此以往,咱们翟家的脸面都丢尽了,大哥身为一家之主如何跟祖宗交代。”

“侯爷何尝不知,可他是个孝顺的,若让他拿主意,他一时也定不下来。”

“无妨,此事急不得,正需要从长计议。”

田氏点头,喝了口茶润口,想起今早翟栩骑马出府的模样,“三爷在军里有了官职,有外祖父提携,不愁前程。我瞧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又像从前了。”

“三爷现在虽整日劳碌,却比拘在家里时精神许多。”沁言顺口接了一句,在被田氏一把抓住手,准备开口叮嘱时,非常自觉地抢话道:“我知道,我们会上心的。”

她现在可以面不改色地应付田氏跟明姨娘,谁让这两个人天天翻来覆去都是一件事呢。

她也奇怪,怎么还没动静呢?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传来阵阵浓烈难闻的恶臭,夹杂着血腥气。

翟封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囚衣尘面,双目无神。听到愈发清晰的脚步声,他迟钝地缓缓抬头,

来人长身玉立,穿暗红色战袍,手里抱着盔甲,眉眼飞扬。

他比从前还要英姿飒爽,只要他站在那里,旁人都被比得黯然失色。翟封心想,自己千辛万苦挑拨三皇子要翟栩的命,到头来一切成空。

在看清翟栩脸上的讥笑时,翟封终于说出这些天心中所想:“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二哥瘦了,瘦了好,人反倒精神。”翟栩答非所问,掸掸身上的灰尘,抬头见翟封死瞪着自己,挑唇笑:“不错,二哥你做的好事,我不知道太可惜。”

翟封心里慌乱,面上还在强撑:“你是来要我的命的?”

他已经听说现在外面什么情况,四皇子当了太子,翟栩想捏死自己,不过一句话的事。

“死?”翟栩像是真的在认真考虑,而后摇摇头,耐心道:“二哥,我做不得手足相残的事。你该是什么罪就是什么罪,我不落井下石,也不会让你逍遥法外。”

翟封虽把话说的明白,却仍心存侥幸,指着大哥和翟栩心软,谁知他们真的见死不救。

他不甘心道:“我爹娘只我一个儿子,你不管不问,他们以后怎么办?”

翟栩漫不经心:“那是三叔三婶要想的事情,我没时间考虑。”

翟封站起身,拖着锁链奋力走至牢门边,怒道:“你就是想报复我,你今天来干什么,看我笑话来了?翟栩,你满意了吧,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二哥哥,血浓于水啊。”

比之翟封的激动,翟栩只淡淡的抛出一句话,他看着隔了一道门的翟封,皱眉问:“卑鄙无耻这四个字,我还没说,二哥为何理直气壮?”

翟封霎时缄默。

“怪我不懂事,挡着你们三房的道。若我死了,大哥便好拿捏。只要他没儿子,这长信侯府迟早归你们三房。四叔也参与了吧,你答应他许多好处,就等我死后兑现。所以你挑拨三皇子,把我除去,以绝后患。”

翟栩查的清清楚楚,翟封低下头去,目光闪烁,悻悻地说:“可你终究没死。”

“那是老子命大。”

翟栩提高声音道:“难道我还该感激你?”

见他如此激动,翟封心里发凉,翟栩铁了心要报复他,不要他的命已是仁慈。

“我承认我对不起你,我跟着三皇子做事,鬼迷心窍了才对自己兄弟下手。你原谅二哥一次,就当我求你,你能不能救我出去?”

“你自然会出去,八百里的流放,还需要你一步一步走呢。”他看着翟封煞白的脸色,笑得高兴:“三弟我本事小,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看孩子孩子一面后,再离开宴京。毕竟,若是个男孩,就是我们翟家的长孙,你应该看看。”

翟封没想着感恩,反越听越害怕,顿时崩溃道:“翟栩,你有什么冲我来,你别为难我儿子,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翟栩安静地等他发泄完,临走前扔下一句,“你们三房,总是不知好歹。”

翟封颓然坐在地上,迷茫地盯着翟栩潇洒的背影。难道他为自己的将来谋划,错了吗?没有错,可惜败者为寇,他不得不认。

作者有话要说:  捂头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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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小气

阎何做了太子之后, 姜沁言再没见过他,明姨娘问起的时候, 她只好以他远行看诊为由,遮掩过去。听翟栩说,他忙得脚不沾地,终日板着个脸, 再不是从前宴京城里潇洒不羁的神医了。

她不知道是替他高兴,还是可惜。

苏华倒与她更加亲近,常邀她去府上喝茶,两人甚是投机。姜沁言喜欢听临阳说宫里无伤大雅的事情, 临阳爱听她说生活琐事, 闲谈起来就是半日光阴。

京中人都称奇,性子冷淡却尊贵的临阳郡主,竟会对这个各家夫人都不大看得上的商户女青睐有加。

郡主府的景色如临阳的人, 淡雅而精致,静下心去赏, 才知道其中特色。初秋十月,秋风微凉,载着落叶的小湖里泛起阵阵涟漪。今日没出太阳, 天气阴沉, 无端让人生出惆怅。

布置精巧的水榭里,临阳立在窗边,低头看着水波问:“三公子最近忙吗?”

“怎么不忙,每日清早出门, 天黑才回,偏要比旁人刻苦,他才安心呢。”沁言站在她身边,倚床,说起这个就满脸无奈。

“连他都这么忙。”临阳低低说了一句,那声音像从棉花里穿出来的一样,听不真切。

沁言领会她话里的意思,“郡主与太子殿下,是不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是……也见了的。”临阳本想点头,想起并不是,补充说:“前几日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他特地赶过去坐了一会。可惜,只喝了半盏茶,话都没说上几句,又被人喊走了。”

那日他穿着太子的华服,端端正正地坐着,与太后娘娘说着些趣事。他似乎很是疲倦,嘴角微笑的弧度都比过去淡了一些,看向她的时候,眼睛却是亮的。

“三爷说,如今朝中上上下下都指着他,太子殿下初理政务不易,脱不开身实属无奈。郡主放心,以太子殿下的性情,等他忙完,一定会找你的。”

苏华听完不置可否,偏过头看姜沁言,抿嘴笑说:“从前人家在外喊他一声四殿下,他尚且不痛快,说被浮名绑住不自在。如今连你也一口一个太子殿下,他若听见,必要闹脾气。”

姜沁言跟着笑,深知阎何的脾气,估计做了太子,一时半刻也改不掉。

“在背后自然要尊敬,以防该正正经经的时候,下意识说错了话。你放心,当着他面,三爷绝不许我客气。”

临阳眉梢微微一动,显然心情还不错。与姜沁言一同回到桌前坐下,叹息了声,“我这些天都在想,他究竟是不是真想要这些,他从前分明深恶痛绝。”

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男儿们的打算和心思,有时候更是难猜。姜沁言不清楚阎何作何感想,只知道翟栩更喜欢现下,回到了军营,他像鱼回了水里。

姜沁言没有回答,临阳显然也不是要讨个答案。

默了会,姜沁言开口:“苏华姐姐……何时对殿下心生的爱慕?”

“何时?”临阳的目光从方才的忧郁转为柔和,她嘴角含着笑,回忆起来:

“我们从小在太后身边长大,按说关系该比旁人亲厚,旁人看上去倒不这么认为。他幼时性子孤冷,只闷头研读医术,除了太后娘娘,与谁都不爱多说话。我大他几岁,怜他母妃早逝,想起自己无父无母的境遇,便对他照顾有加。我一直以为,他是不喜欢我这个人,所以哪怕我对他好,他也不愿与我多接触。谁知……他那时早陷了进去。”

“那后来呢?”她被勾起了兴趣,追问道。

“后来,我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出宫前,他跑来问我,为何不等他长大。我只当做玩笑话,告诉他是陛下赐婚,他还小呢。再后来夫君早逝

,我抑郁寡欢,回宫里住了半年。他那时的性子完全变了,每日为我摘一朵花放在窗前,陪我说话逗我笑。我心里隐约明白他的意思,便对他愈发冷淡疏远。直到我大病一场,他为我把脉熬药,事事亲为,我才惊觉他长大了。”

后面的事情,便难以言说了,“没多久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只不过登不得明面,她拒绝不了阎何,也不能坦然接受自己喜欢他的事实。两个人,才会那么痛苦。

姜沁言想不到,阎何爱得这样不易,看着心爱的女子出嫁,又看她独自回宫,背上克父克母克夫的名声。他陪着她,照顾她,这么多年不曾娶妻纳妾,却只能暗中守护她。

不禁感慨:“太子殿下是个痴情人。”寻常人,哪里能坚持这么久。

临阳笑了笑,接道:“翟三郎亦然。”

“上回墨王府的洗三宴上,我听人说,要论京城最会疼人的夫君,非翟三郎莫属。”

姜沁言不好意思地低头笑,语气淡定说:“遇见三爷是我的福气,那群人必定还说我是飞上枝头了吧。”

临阳默然,那些话确实刻薄。

姜沁言倒无所谓:“从烟云镇入宴京城时,哪里想过今天能安静在这赏景喝茶。她们的话虽尖酸,我从前听并不舒服,可后来听多了,发现对我无半点影响都没有。我便晓得,旁人的口舌,不往心里记,能少很多烦心事。”

“你是最通透的,所以沁言,你身上的感觉,跟宴京城里的姑娘夫人们不一样。和她们在一起,我只是愈发孤单不安,和你在一起,我能得到安宁的力量。”

姜沁言没想到她这样说自己,甜甜一笑,“郡主夸的人家脸都红了。”

临阳便知道,何为红颜祸水了,翟三郎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两人相谈甚欢,天气却愈发阴沉,乌云蔽日,湖面的波澜更大。不难看出,很快将有一场大雨。

临阳留她在府中歇下,被她婉拒,说是这场雨若下起来,不知道下到几时,不如早些离开的好。

两人并肩往外走,下人们隔了一段距离跟着。

临阳似是实在想倾诉,又留不住她,便干脆说出口:“沁言,你说,我是不是愈发配不上他了。”

她的声音低小,那里面的胆怯却毫无保留,全不似平日的波澜不惊。

姜沁言一怔,默了会,宽慰她道:“事情也无绝对,有时候配不配得上并不那么重要,顺从心意更重要。他既从未有过此意,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我明白他,从前故意把他往外推,以为可以各自轻松。后来才知,难如登天。自去安平巷找他起,我就打算不再辜负他,接受他的心意。”

“正是这样想才对。”

临阳摇摇头,“可他日后是要佳丽三千的,我呢,我只能在这府邸里度过余生。一年两年他还记着,五年十年,又会留什么情呢。”

姜沁言不赞同,“太子不是那种人,否则也不会弱冠之年,府里连个姬妾都没有。”

“今时不同往日,以后他的身份,娶妻生子皆是国事,由不得他。”

姜沁言缄默,不知怎么说。雷声隐隐,蓄势待发。

“我只送到这里了。”

临阳抛开方才的烦恼,温和地笑着。

“好,改日让我请郡主登门。”

果然,马车行到一半,雨点就如豆子洒落般砸了下来。又像

是龙王狠狠打了几个喷嚏,那一阵暴雨过去,后面只是淅沥沥的小雨了。

雨势温柔,在离侯府还有两条街时,姜沁言嫌闷,让素儿开了窗子透气。

恰好看见裴谨川,他一身玄色暗纹的衣服淋得湿透,一缕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边。却面不改色,脚步不歇。

这里都是高门大户,墙根下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他就硬生生挨着。

“川公子。”

裴谨川偏过头,一张脸上顿时露出温厚的笑,“三嫂,好巧啊。”

巧什么,回家不都走这条路嘛,她暗暗腹诽。

车夫看到府里主子,为让他们说话便停了车。离侯府距离已经不远,可若淋雨步行却不舒坦。

姜沁言不忍心,劝他:“上车一起回去吧。”

“不了。”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都湿透了,别把你的马车弄脏了。”

她蹙眉,觉得他这样站在雨里跟自己讲话,自己若不带他走,这样就是害他多淋了一阵。

“你这样淋着怎么成?”

“我身子好,冒雨骑马是常有的事,你不必担心。再说,我若上去坐你面前,三哥还不气死?”

你还会怕翟栩生气?姜沁言想到每次他来支风阁,支风阁地上的瓷器碎片。

素儿趴在窗上,积极劝说:“我们夫人没让川公子您进来坐啊,您坐张伯旁边凑合一下,咱们不就回去了嘛。三爷可不会吃张伯的醋,你放心好了。”

在裴谨川看不到的地方,姜沁言拧了下素儿的腿,这丫头现在性子太活泼来些。

裴谨川朗声大笑,不再客气,一步跨上车,坐在车夫旁边:“走吧。”

“三嫂从哪里回来?”

“临阳郡主府。”

“与临阳郡主交好,当前来看不失为一件好事情,可以后,便不确定了。这若是翟栩的小算盘,三嫂别忘了提醒他,人是很容易薄情的。”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段。

姜沁言顿时知道,裴谨川怕是知道阎何跟临阳的事情,才会这么说。翟栩最气的就是这位喜欢多管闲事,裴谨川偏偏很乐意看翟栩不高兴。

“这是我的事情,与三爷无关。”

“那便好。”他不再多说。

若翟栩利用她去笼络人心,他也不介意给翟栩寻些不痛快,毕竟那家伙最近春风得意。

回了支风阁,姜沁言倚在窗边的榻上,拿了本书翻。窗外雨打青石板,树叶娑娑,桂花的香气随着染了满庭。

翟栩回来看见,笑道:“好一幅美人卧听风雨图!”

她欣喜地地朝他走去:“回来了,淋湿了没有,快换身衣服。”

翟栩似笑非笑地看她:“裴谨川今日坐你的车回来?”

“路上碰见,捎带一程。”

他不动声色:“嗯。”

“嗯什么?他坐在张伯身边,难道你也不高兴?”

翟栩也不否认:“话总跟他说了吧。”

她含笑抬眼,声音和软却藏着针:“可要妾身一五一十的复述给三爷听?”

“那也不必。”翟栩一口拒绝。

他对自己媳妇还是放心的,他不放心的是裴谨川的那张嘴,谁知道他会不会唯恐天下不乱。见沁言如此,可以肯定他们未曾多谈。

“我是说,他爱淋雨,以后别打扰他的雅兴。”

姜沁言定定看他一会,笑骂了句:“小气。”

第67章 先锋?

十一月, 秋日的末梢笼罩着宴京城,翠绿一层层褪去, 枯黄的叶铺满街。

气温陡然转冷,早晚清寒袭人,姜沁言自认身子还不错,没留神却染了风寒。

见她病怏怏的没精神,又嫌喝的药苦, 翟栩捧着蜜饯罐, 剑眉紧锁。他一早要去军中应卯,不能在家陪她, 便吩咐听语、素儿用心些伺候。

出门上了马, 尤不放心, 不痛快道:“她们也是糊涂, 天冷了,衣服都不知道给主子添。”

求玉骑马跟在旁边, 不乐意他说素儿, 梗着脖子辩解:“也不是这么说, 要是主子不肯穿,她们……是,她们糊涂, 唉, 太糊涂了……怎么这么糊涂。”

在翟栩的目光压迫下,求玉不假思索地改口,闭上嘴, 挠头假装去看风景。

翟栩前脚刚走,后脚裴谨川送来一个精巧的竹篮。篮子里装着新出的点心,色彩花样新鲜,一瞧就是为了讨姑娘夫人们的欢心。几支带着露水的秋花摆在里面,打开,清香扑了满鼻。

另附了张字条,“秋日凉薄,听闻三嫂抱恙,谨川担忧。献此聊表心意,愿身子早日安康。”

姜沁言哑然,他虽常送东西,可写字还是头一回。他们并无许多交情,这话里话外未免太亲密,让有心人瞧见,指不定会怎么想。

他这就不怕他三哥生气了吗?

他难道不晓得,他三哥是个醋坛子。

她不像从前一般迟钝,对男女之情很有几分了解。曾思考过几番,裴谨川对她的态度不清不楚,究竟是喜欢她,还是借此故意气翟栩呢。

怕是有些喜好的。

但凡点心铺有了新品,裴谨川便第一个送来,回回还要加上花。素儿不想那么多,见有鲜花自然喜欢,往往顺手便插进花瓶中。

瓶里的花一换,翟栩便警觉道:“裴谨川真是太闲。”

不过他并不发难,跟着吃不说,花也不叫换。“有人孝敬,不要是傻子。”

如今看来,翟栩不发作,不代表毫不介意。

她将篮中的糕点端出来,换上自己做的核桃酥和桂花糕。回了张字条,“多谢,胃口不佳,日后不劳再送”。让素儿送了过去。

忙完此事,三老夫人院里人来传话,让她过去一趟。姜沁言本就头昏,一听更是不舒服,暗问听语会是什么事。

听语在府里这么些年,颇了解三老夫人,一语中的道:“有事相求。”

“我知道,总不会有好事轮到咱们头上。可会是什么事,还是二爷的?”

“不应该,侯爷去求情都被太子驳了回来,别说咱们爷了。三房一定知道,怎会还找您呢。”

“那还有什么事?”

她想了一路,越想越没底,三房磨人的功夫她领教过许多回。

“沁言,可用过早膳了?”

三老夫人满脸和蔼,圆脸笑出了褶子,豆子般圆而有神的眼睛,笑眯眯地盯住姜沁言。

“回三婶婶,用过了。”姜沁言受宠若惊,被看的浑身不自在。

“可有见过你二嫂,她肚子大不便出房门,你该去陪她说说话。”

她口气十分理所当然。

“沁言新染了风寒,不便到二嫂跟前,想着过两日再去看她和未出世的小侄子。”

三老夫人喜笑颜开,并不关心她风寒的事,高兴道:“下个月你就能见到你侄子了,咱们翟家终于有了盼头。”

她随意拉了几句家长里短,见姜沁言只是回话,并不多问,终于按耐不住。笑着道:“今天我喊你来,你可知为何事

?”

姜沁言装傻:“沁言不知。可是因为二哥的事,此事……”

三老夫人打断她:“我知道,你们保不住你二哥,要赦免他的罪,难如登天。谁让侯府式微,纵然受了天大的委屈,咱们也无可奈何。”

说着差点挤出两滴眼泪。

翟封委屈?姜沁言感慨,果然,做母亲的,无论何时都会护着自己的孩子。

“婶婶还有什么事?”

三老夫人呡了口茶,凑近她小声问:“阿栩跟太子殿下,是不是有几分交情?”

姜沁言一惊,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斟酌了会,淡定问:“三婶听何人所说?”

“你别管何人所说,就说有没有这回事。”三老夫人有些心急:“你别想骗我,你们瞒的了旁人瞒不了我,我亲眼见过。”

“见过?”

姜沁言说了几句话,嗓子开始发痒,咳了两声。在三老夫人看来就是心虚。

阎何每回都是求玉亲自接来,又悄无声息的送走。就算三老夫人在府里见过他,怎么敢确定他是四皇子?毕竟阎何不爱露脸,京里没多少人认得。

“是啊,有一回太子殿下登门,封儿跟锦兰认出来,上前行礼。我虽没敢过去,也远远的听见了。”

提到翟锦兰,姜沁言便顿悟了大半。只好说:“三爷的事,我不大清楚,兴许是有些寻常交情。”

“都到家里来了,只是寻常交情?”

姜沁言摇摇头,“交情不交情,谁能说的清呢。四皇子跟太子殿下,虽说是一个人,可也不是一个人。”

“你少说字谜。”

三老夫人不耐烦。她不是不知,以前四皇子无权无势,能与翟家结交是占了便宜。如今人家今非昔比,是未来的天子,怎会把翟栩放在眼里。不然,翟栩早就升官发财了。

可她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继续纠缠道:“听说太子殿下身边没个人伺候,又日理万机,为朝廷劳心劳力。既然如此,咱们侯府该为殿下分忧,是不是?”

姜沁言笑她如意算盘打的好,面上温柔道:“三婶,您是一番好意。可满京城有此主意的人不少,太子殿下一个也未曾收。”

三老夫人焦急:“所以我才问,你们是不是与他有交情,若能说得上话,还有什么不好办的。”

姜沁言只能明说:“不管有没有,三爷的脾气您知道,他绝不会做这种事。”

“我今日先找你商量,你还不晓得为何?”

姜沁言笑笑:“侄媳不晓得。”

三老夫人一噎,旋即苦着一张脸,好像随时要哭出来。

“你三婶我命苦,膝下只有一儿一女,你二哥在牢中出不来便罢了。你妹妹锦兰再过两月便满二八,咱们家连亲事还不曾给她定下。我现在夜夜睡不着,想着咱们翟家之所以一年不如一年,不是因为朝中无人,而是宫里没有倚仗。若锦兰能陪伴在太子身边,日后咱们家何愁前程。你说是不是?”

不是。

侯府败落,那是男丁不图上进,全靠侯爷和翟栩兄弟俩。

翟锦兰迟迟未定亲,是因三房低门户看不上,高门户攀不上,白白耽误到现在。再加上家里的事不断,想提亲的也不得不斟酌一二。

翟锦兰是个有主意的姑娘,从前跟裴谨川虽有情,却不向父母明说,说割舍就就割舍。如今年岁已到,这是急了,才

托自己母亲撒泼。

“沁言做不了主,要回去问过三爷,让三爷拿主意才行。”

三老夫人知她喜欢用这一招,把事情推给翟栩,旁人就对她无可奈何。从前她还能上当,以为这小门户的姑娘,攀高枝后一定唯唯诺诺,不敢不顺从夫君。

现在她算看明白了,她那混账侄子,谁的话都不听,只对这媳妇言听计从,捧着都怕碎了。她有什么做不得主的?

三老夫人笑意淡下去,强硬道:“不行,你今天一定要应了我。”

姜沁言柔柔地笑说:“沁言说了不敢,三婶又何必为难。”

三老夫人不痛快,刻薄之相毕露:“我好言好语地告诉你利弊,你听不进去,还说我为难你。我一个做长辈的,使唤不动你了?我今日偏要为难你。”

见她耍赖,姜沁言想起翟栩的教诲:该强硬则强硬。

她冷淡道:“沁言虽出身小门户,按三婶的话来说,有些小家子气。可家里也未曾教过,女子能擅自替夫揽事。三婶婶出身高门,为何竟如此教唆侄媳?”

当年酒宴上,因她只喝了半杯酒,三老夫人便拿出身来讽刺她,背后更是讽刺她不少。她不提,不代表忘了。

三老夫人听完气的满脸通红,深知姜氏已非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新妇,如今是软硬不吃。拿她没办法,便拍桌大怒:“你简直目无尊长。”

姜沁言垂下眼帘,不卑不亢地听训,一副你随便骂,反正别想我答应的模样。把三老夫人气个半死,僵持许久,还是放她走了。

“三婶好心思,翟锦兰入了东宫,一是高嫁,他们脸上沾光,能扬眉吐气一回。二是方便吹吹枕边风,太子一高兴,兴许就把翟封放出来了。”

翟栩分析着,端过姜沁言递上的碗,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感觉不烫,才拿起筷子吃饭。“嗓子比早上哑,好在没发热。”

“喝两副药就好了。你这么一说,好像送翟锦兰过去,确实是一举两得。”

“翟锦兰那个脾气,怎能去伺候太子,更别说日后做嫔妃。她若做出蠢事,“得”没看见,“失”就能要我们命。退一万步讲,也得太子喜欢,咱们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你不清楚?”

姜沁言想了想临阳,又想想翟锦兰,好吧,确实是两个极端。

“好在我今天没答应三婶,她啊,发脾气了。”

“她哪天不发脾气,我们这房从来不讨她欢心。等分了家,让她高兴去吧。”

她期待问:“分的了吗?”

“大哥还在考虑中,等他权衡利弊后,我想,会让我们满意。”

“那三婶那边怎么办,只怕她不会善罢甘休。”

翟栩扬眉轻笑:“简单,我一口咬定我与太子殿下无甚交情,说过几句话而已。她能拿我怎么样?至于翟锦兰,让他们放心,不愁嫁。”

“你是有了打算?”

“顾岚的小叔邵康,尚书大人的小儿子,尚未娶妻。对翟锦兰有那么一点意思,翟锦兰本也中意他,从前是翟封不许她与邵家走太近。如今邵家不帮二皇子,翟封帮不了三皇子,都是亲戚,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可能。”

“三爷高明。”

“你才晓得?只要咱们大小姐,别存了做太子妃的心气,看不上邵家就好。”他给她盛了碗鸡汤:“不说他们了,吃吧,存存力气,明日我休沐。”

姜沁言奇怪,“存力气跟你明日休沐有什么关系?”

翟栩面不改色,“明日无事,今晚自然事忙。我为先锋,你是我的副将,你不出力怎么行。”

就猜他嘴里

吐不出象牙,她埋头吃饭,装作没听见。

翟栩笑得殷勤,给她夹菜:“乖,多吃些。”

“我的病传给你怎么办?咱们还是离远些罢。”

“你当我天天白练身子?你既生病,出出汗才好得快。”

“”

第68章 洁身自好

“有言在先, 晚上我跟营中几位同僚有应酬,不得不去酒楼。歌姬乐师兴许是会叫的, 可你放心,谁不知道我翟三郎洁身自好,我看都不会看她们一眼。”

姜沁言低头替他理着护腕,闻言挑眉,悠然下套道:“既然三爷如此规矩, 妾身不敢多言, 看几眼也是无妨的。”

翟栩不上钩:“我是赏惯了牡丹的人,会看上那些杂花?”

“图个新鲜也无伤大雅, 三爷毕竟是男人嘛。”

她眼波流转, 慵懒地抬眼, 看见他一副恍如被雷劈的神情。

“谁?!”翟栩咬着牙问:“谁跟你说的。”这话风不像他言言。

姜沁言跟他走到门口, 忍着笑老实说:“大嫂嫂。”

翟栩了然,拍着额头叹了口气:“你劝着点大嫂, 大哥至今无子, 族里长辈们让他很不好过, 他也是无奈之举。”

翟期近日以子嗣为由,新纳了两个妾,一个是良家女子, 也算规矩。另一个则是欢场上的舞姬, 很得他的宠爱,便有些恃宠而骄。田氏虽深明大义,自责只为侯爷添了一女, 心里却难免不舒服。

姜沁言看他一眼,“这么一说,大哥还真不容易。”

翟栩立即严肃道:“当然,我是不赞同的,院子里女人多,算什么好事情?乌烟瘴气,吵人。”

姜沁言淡淡地笑:“等你喜欢热闹的时候,只怕我是想静也静不下来。”

可见大嫂嫂这几天给她说了多少“好”话,翟栩觉得自己该去找大嫂……不对,应该是大哥谈一谈了。这已经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不早了,我先走了。”

他选择溜之大吉。

走到拐弯处下意识回头,见她果然还在看自己,挥手喊道:“风大,回屋,晚上一定早回。”

姜沁言立即笑得眼角弯起,想了想,大哥是大哥,翟栩是翟栩,自己没必要担心。翟栩跟别人才不一样。

府门前,裴谨川坐在一匹纯黑的骏马上,挥了挥手里的鞭子,极其自然:“走吧,顺道。”

那模样好像他们每日如此一般,事实上两个人从来话不投机半句多。

翟栩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一脸警惕的样子,“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裴谨川笑:“三哥冤枉我了,我如今忙得很,怎会寻你的茬。”

翟栩不信这话,却顺着打趣道:“忙还不好,太子殿下器重你,裴大人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啊。”

“借你吉言。”裴谨川无所谓地笑笑,偏过头认真看他:“我知道,我得重用,是托你翟三爷的福。”

翟栩不认:“哎,不敢当,裴大人这匹千里马遇了伯乐,与我何干。”

裴谨川“切”了声,懒得再跟他多说,走到人不多的地方时,开口道:“南疆的战事一触即发。”

翟栩陡然一惊,勒马停下,不痛快道:“裴谨川,你真是……”

真是爱多管闲事。

裴谨川也勒住缰绳,轻嗤了下,神气道:“你以为我不知你怎么想的,你这段时间安分至此,不就是在跟太子等这个机会。否则,他怎么把你提拔上去,长上你这‘左膀右臂’啊。”

“有时候我真在想,你知道的太多,怎么还没被人灭口。”

“因为我口风紧啊,你骗娶三嫂的事情,我不是还替你守着呢嘛。”

“你少提这个。”翟栩气不打一处来,谁知道他哪天就会出卖自己。

他忍着气说:“南疆子民生活在水深火热,此战不打不成,太子殿下不为私心,是为了天

下苍生。这宴京城颓靡热闹,早无了壮志雄心,我翟栩站出来保家卫国,乃是天经地义。”

“晓得。”裴谨川不做怀疑,扬鞭催马,从翟栩身边经过:“义父在天之灵,会为你高兴,他最骄傲的儿子,从来都是你。”

他以前就知自己比不过翟栩,家破人亡时一身戾气,偏偏不服气,想要翟栩事事不顺心才好。

义父自认亏欠他许多,对他比亲生儿子还好,什么都愿意给他。可后来他才知道,愧疚与爱不同。义父总是为他去责打翟栩,只因为翟栩是他的亲儿子,可以随便打骂。

若是义父知道,翟栩将上战场,重振长信侯府的威名,一定会露出笑容。

翟栩嘴角扬起,跟上他,“这话说的太早,留着等我凯旋再说。”

裴谨川沉默了会,“你若出征,她会高兴吗?”

翟栩理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言言一向懂事,从不干预我的事,她怎会不高兴。”

“怕不见得,没有哪个女的喜欢送丈夫上战场。”

翟栩何尝不知,只是嘴硬道:“我的事与你无关,你别放错了心思。”

这小子这么关心他的言言,他早就不痛快了。

“你放心,我心思一向懒得放错。坏消息,以后,你们连糕点都吃不上,我没时间送了。”

翟栩笑笑:“随便你,我是有时间的,她爱吃,我自会买。”

裴谨川爱抢他的东西,他在意的,裴谨川多半喜欢。可言言不是物,他知道别人无论如何也抢不走,裴谨川送不送东西,都没什么要紧。

“嚣张。”裴谨川笑骂了句,在路口朝另一方向分道走了。

……

翟栩做事的速度很快,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说了什么话。姜沁言觉得麻烦的事情,翟栩轻而易举就办到了:由顾家姑母出面,翟家与邵家商议之后,定下了亲事。

邵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愿意跟翟家三房结亲,那是看了顾家的面子,以及对翟期翟栩这两兄弟抱有期望。

反倒是三房有些意不平,太子妃的梦刚做了个开头,就被搅黄了,颇有怨词。姜沁言跟翟栩表示惊讶,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脸皮抱怨。

腊月下旬,距离下初雪已过去半个月,杨氏终于诞下一子。无论大人们有什么恩怨,面对一个新生命,阖家大喜。

长信侯府近两年时运不济,先是翟栩“病”倒,又是四老爷入狱,断了一条胳膊。紧接着翟封扯上谋逆案,连累全家名誉受损。已许久没什么喜事,这下三房定亲生子双喜临门,便是全家的喜事。

三房尤不知足,杨氏抱着小公子,对姜沁言叹气倒:“可怜誉哥儿一出世就见不到爹,我拼死生下他,却让他受这个苦。”

翟封早在入狱前,就为孩子取好了名字,翟见誉,誉满天下之意。翟栩说,很有三房的风范,分明是沽名钓誉的誉。

姜沁言劝慰她:“二嫂放心,过些日子,三爷会想办法,让二哥见一面孩子。”

杨氏撒泼:“三爷的本事哪去了,一面有什么用,不如不见。”

姜沁言脸色一淡,平静道:“三嫂说的是,我让三爷别再瞎忙了。”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杨氏心里暗骂,这姜沁言真是榆木脑袋,连这话也听不懂。

另一件事是东宫失火,火势不小,好在御林军校尉裴谨

川发现及时,及时疏散、扑火,才未成大祸。太子赏罚分明,封其为御林军左将军,另赐府宅,且赏黄金万两。

裴谨川一夕之间飞黄腾达,便搬出翟家,自立门户。一时之间成为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来说亲的媒人差点踏破了家门。

与此同时,京中流言四起,说是阎氏去年祭祀仪式有错,得罪了天神,天神才在皇家降下大火警示。

人人都知道二皇子是怎么死的!

太子以无稽之谈霍乱朝纲为命,将流言压了下去。

谁知,至年前,竟又连生了两场火。虽都不如第一场大,可也火光滔天,且都在东宫里。人人都说,这是天神在向皇家示威。

皇帝的病愈发严重,但近些时候看着反比以前好,精神好的时候,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处理此事。

他将国师传了来,问有无法子,“太子乃是一国储君,绝不可出事。”

无论他从前多么不想看见这个儿子,如今,阎何是最后一个能稳住朝廷的人。他不能再让自己这个儿子出事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之国运,正是火君主。天神降罪,实属我朝不幸。”

“朕在问你如何破解。”

国师想必一直在寻法子,有备而来,斩钉截铁道:“喜事。”

“喜事?”

“天子言寡,储君亦然,寡者多祸。若有婚娶,此祸可解。”

“你的意思是,只要为太子娶个太子妃就成了?果真这么简单?”

“非也,太子妃之选更不能随意,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说,有什么条件。”

“还是一个字,‘寡’也,寡者亦需寡者助,寡若成双,灾祸可免。”

“怎么个寡法,一口气说了!”皇帝的精神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愈发不耐烦。

“此女定要双亲皆亡,命中有克者为寡,且贵气天成,八字也要与太子殿下合,才是佳选。”国师恭谨道:“陛下,这不难,请下旨让臣寻遍宴京城,定有此女存在。”

“不必,你……速去查一个人。”

皇帝喘着气,父母双亡且身份尊贵的,身边便有一个。纵然不是良选,可来不及了,若漫无目的地去找,谁知道什么时候……不行,一定要快!

作者有话要说:  猜到国师是谁的人了吗?

写完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我实在太慢,对不起你们。前些天琐事太多,我又生病,烦心。以后不出意外,一定日更,再忙也会两天一更,朝着完结冲呀!

我爱你们!

第69章 遗憾

“阿栩!”

翟栩闻声嘴角勾起, 将南境的舆图卷起放在一边。看她推开门跑进屋里, 满脸的雀跃,忍不住跟着心情好:“什么事急成这样?”

姜沁言刚从田氏那回来,半是欣喜,半是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

见她高兴的语无伦次, 翟栩笑意更甚:“知道什么?”

“临阳郡主被赐婚给太子了!”

原来说这个,翟栩恍然大悟, 笑意不减:“听说了一些。”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她到他身边坐下,“只因国运之说,加上八字相合,如此简单便成全了郡主?”

翟栩将只喝了半口的茶端给她, 冷静道:“并不简单,此事需天时地利人和才行得通, 放在从前,必不能成。如今陛下病的厉害,京中接二连三地出事,边境亦不安宁。事关社稷和储君, 越是荒谬之言,越是有人肯信。”

姜沁言就着他端过的茶喝了口,认真看着他说:“怎是荒谬之言, 如此大事,国师既敢断言,定是参破了天机。太子跟郡主本隔着千山万水,竟命中注定般地被牵在了一起, 他们一定欢喜万分。”

翟栩瞧着她,好似比阎何跟苏华都开心。他避开她那双澄澈的眸子,将杯盏放回桌上。多想告诉他的傻言言,这天底下或许有天定的巧合,也只是万里之一。大多的巧合都是人为,以为的偶然皆是必然。

就像她以为他救过她,又恰好娶了她来冲喜,是一件天大的巧合。其实不过是他拖着病体,在无尽的心灰意冷中,极力寻求的一束光。

若说难听些,是他算计来的姻缘。他们之间虽无千山万水,亦隔着几道沟渠,他怎么能娶她呢,唯有如此。

还好,他们现在很好。她不讨厌他这个人,他也未曾后悔过。

“你说的是,以阎何的性子,想必已经几晚没睡着觉。不知郡主怎么想,你有些日子没去郡主府了吧,不打算去看看她?”

“我正准备去,可是她快要做太子妃了,别人会不会说我攀龙附凤啊。”

“言言果然长大了。”翟栩仰头笑,将她的手放在掌心轻捏,“又不是头回上门,此时不去才让人纳闷。全宴京想讨好她的人排着队,多你一个不多,谁会说你。”

“好像也对。”

他故作严肃,委以重任:“跟郡主好好处,以后她随便吹吹枕边风,咱们就不愁下半生了。”

姜沁言诧异地看他,没忽略他眼底的调笑,十分配合:“放心,妾身一定要让夫君过上好日子。”

翟栩伸手:“夫人请!”

“告辞!”

待姜沁言出了门,翟栩又摊开舆图,嘴里自言自语:“阎何啊阎何,青出于蓝胜于蓝。”

他这一招果真绝了,用这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法子,上至陛下,下至朝臣竟无不敢不照做,生怕他这颗独苗也遭天谴。

反是阎何故作冷静,力辟流言,质疑国师之言是危言耸听。惹得陛下大怒,一帮忠臣日日上书劝谏,让太子不可儿戏,要以国本为重。

纵有不信“火君降罪”一说的,也只敢烂在肚子里,生怕祸从口出,一顶大逆不道的佞臣帽子就扣在了头上。

翟栩在军中听人私下议论,说陛下此举虽说为国为民,到底是不疼这个儿子。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娘娘,竟草率决定,不曾为太子殿下细心挑选。

“纵使临阳郡主身份尊贵,又在太后宫里长大,可她与太子殿下素来关系寻常,并无情谊。她寡居数年,宴京城女子再嫁虽不是难事,可一国之母如此,很不合规矩。如此,难怪太子殿下不乐意。”

“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按着规矩来,不顾天道,真出了大事,宴京城可就乱了。国师的话连陛下都不能不听,太子殿下也已服了软,咱们还乱说什么。”

“有理有理。郡主既能担负此任,必会得殿下敬重。她虽受了几年流言困扰,但素来德行端庄,宴京城无人不知,贵为太子妃有何不妥?”

翟栩暗中叹息,这一招真是又损又高明,若世人知晓什么火君降罪皇家,只是太子的诡计,定会气得跳脚。

太子殿下允下此事后,很快吉日良辰便被定下来。陛下让礼部以最快的速度张罗,宁愿免去一些繁文缛节,也不能误了婚期,正赶在年前。

“是你的主意,对不对?”偏殿里,退了左右宫人,她焦急地问他。

阎何弯起一双桃花眼,满眼深情炽热的笑,全不似方才人前的疏离。“如今咱们在一起,可算是光明正大了。我来找你说话,不知多少人松口气呢。”

众人怕他不喜欢这未来太子妃,今日见他特地来找临阳,转身就跑去通禀了陛下。

他答非所问,临阳眉头皱得更深:“为什么不与我商量?你本无需如此,你该知道,你未来的皇后一定要……”

“一定要是我的心上人。”他掩住她的唇,打断她的话,轻声笑道:“知道你不会同意,不敢与你商量。你又怪我孩子脾气是不是,也别急着骂,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教训在下。”

临阳被他说的脸颊发红,垂目低语:“胡闹!”

他笑:“若佳丽三千,独独少了心上人,我坐这位子还有何滋味。自我做了东宫之主,我便明白我将变成一个被权势束缚的躯壳,有无尽的身不由己。苏华,只请你在那之前,在我还是我的时候,陪我任性一回。我们不去顾虑那么多,从前、将来都不管,只看此时。”

分明是冬日,暖热的风却在她心海游荡。她忍着心底的欢喜,推开那些诱惑的话,低声问:“也许我不值得,我怕你会后悔。在你变得不是你的时候,我们现在所有的挣扎,是不是一个笑话?”

“我应允你,在你觉得我们成为笑话之前,杀了我。只要你肯在我身边,我就是下一刻死了,也一定高兴。”

“又说孩子话。”她瞪他一眼,到那时,她宁愿自己死,让他清净,也舍不得伤他分毫。

“苏华,你只大我三岁。”却总说他是孩子,他哪里还是孩子,都已经弱冠之年了。

阎何小心翼翼地拥她入怀,“我不后悔花的这些心思,只怕你不高兴。你在我身边一日,就有人背后指点,说太子如何委屈,说郡主如何幸运。这不是我想听的话,他们怎会知道,我比这天下所有人都高兴。”

姜沁言听苏华平静又细致地说完,笑得眼角都有了细纹,感叹:“我以为我们爷的嘴就够腻人的了,没想到棋逢对手。”

苏华笑:“所以他们能做朋友。”

“三爷现在不指着他的朋友,却指望你。特地让我过来巴结,说我跟他下半辈子的前程,全倚仗未来的太子妃娘娘。”

临阳被她打趣,想摆出副微恼的模样吓她,却忍俊不禁:“你学坏了,也会取笑人了。翟三郎这话若落入他那友人的耳朵里,人家还不急着给他安排差事。”

“哈哈哈。”姜沁言不知怎么被点住笑穴,挽着临阳笑得直不起腰。临阳哭笑不得,也跟着乐了半天。

自婚期定下直至大婚,东宫果然再

无灾祸,整个宴京也未听说哪儿走水。人人都说,国师乃是神人也。

婚宴虽是匆匆而办,也尽显天家威严。大婚那日,东宫遍地金红长烛,华美的宫灯挂了满园,喜庆非凡。大殿之中置了数十桌,宾客满堂,姜沁言坐在田氏身边,看见太子出来与人寒暄。

这是他做太子后,姜沁言第一回见到他。远远的,见他衣着大红的镶金喜服,仪态典雅。他从前就爱红色,记得初见时,那张俊美的脸着实让她开了眼界。惊叹不已,怎能有男子长得娇艳至此?

今日虽还是红袍,却不死从前落拓自在,广袖玉带,袍子上繁复的绣纹,一层又一层。头上不是一根简单的发带,换成了宝石金冠,举手投足莫不贵气。眼角眉梢再非当年的玩世不恭,即使是这样高兴的时刻,也仍端着架子。

举樽的人,都喜气洋洋地道一声“恭贺殿下大喜”。

她突然想起,从前他说:“我行在宴京城的路上,许多人都不认识我,认出来也不会上前行礼。”

因过去熟络,姜沁言知道他会开心,便觉得他的笑容再正常不过。

其他人却觉得惊讶,心想殿下这是开心极了,平日里,哪见得到这副尊容。

田氏附在姜沁言耳边轻语,“都说太子殿下原本不愿,怎么我瞧着,他比寻常人娶媳妇还高兴。”

姜沁言还未来得及回答,不知话怎么就落入翟锦兰耳里,只听她冷笑一声,“这样的场合,谁不会做戏呢。”

田氏被她一噎,虽不高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到底是娶了郡主,若今日太子爷不给足面子,那就是与陛下跟太后娘娘过不去。

姜沁言看了眼翟锦兰,见她满脸愤懑,似乎要将太子身上看出两个窟窿来才甘心。那模样,好像本是他的人,却被别人抢走了一般。

她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太子的戏是演了,却不是你们以为的那般。

酒过三巡,众人便出了殿,在园中散开观赏。田氏在跟娘家人说话,姜沁言便一人走到水边倚栏看河灯。

翟栩特地出来寻她,匆匆走过去:“水边风大,你也不嫌冷。”

“怎么不喝酒了?”

“别人的喜宴,我喝那么多做什么,失态是大不敬。”他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揉,低着头道:“言言,我欠你一场婚宴。”

他那时下不得床,因是冲喜又不便大办,一切礼仪皆没有,太委屈她。

听他十分遗憾的口气,她心里不忍,抬手碰了碰他被风吹冷的脸颊:“还好没有,只看着就累人。”

翟栩知道她是体谅自己,笑笑不说话,歪着脑袋将她的手夹在脖颈间,“手好凉,快回去吧。”

“凉你还夹着。”这里冷虽冷,却宁静,她不舍得走,撒娇道:“我腿酸,我要歇一会。”

闹到现在必是累了,翟栩毫不犹豫地蹲下,“上来,背你回去。”

“再歇一会嘛。”

见她不动,便知她什么意思,翟栩低声威胁:“你风寒才好多久?再不上来,我要打你了。”

只听石头后一阵哄笑,翟栩目光一凛,冷声问:“谁?”

“三公子跟夫人好雅兴,我们本不该出声,实是倾羡。”

第70章 期待

那人说着话, 从石头后露面, 扶着石头下了几步石阶,在离翟栩二人停住,隔着两丈远遥遥一作揖。

那人打扮得光鲜亮丽,腰间香袋荷包玉佩等挂了一圈, 富贵中显大俗。五官还算清秀,只是一双三角眼显得人有些阴沉。好在他满脸笑意, 使人看着还算舒服,那双眼睛便不大突兀。

姜沁言福了福身子,便往翟栩身后站,显然未打算说话。翟栩移了半步, 刚好替她挡着风和人。

“邵二公子,按礼你不该喊我翟三郎, 一句“三哥”打算什么时候叫给翟某听?”

邵康虽跟翟栩年岁相近,但若娶了翟锦兰,便是翟栩的妹夫了。

故而翟栩玩笑这一句,就将两家的关系拉得更近, 邵康笑意更甚,忙改口:“小弟失礼,三哥, 三嫂。”

因他站在那不预备过来,翟栩稍起了疑心,如果没记错,他方才说的是“我们”。他漫不经心地, 往那大石头后扫了眼,几乎是料定,那儿还藏着一个人。只是顾虑些什么,不好意思出来。

察觉翟栩的目光,邵康有些发窘,笑了笑解释道:“小厮罢了。”

“河景宜人,二公子既有雅兴,我与内子便不打扰。”

“三哥三嫂慢走。”邵康体贴地提醒他们回去先喝杯热酒,暖一暖身子。

待人走远,山石后的人才拢着斗篷出来,怀抱手炉驱寒,不满道:“都怪你,方才走远点就是,你笑什么?”

邵康扶她下了台阶,“我笑是因为没想到,你那人前不爱与人说笑的三哥,瞧着就是个不会疼人的主。私下竟对夫人如此好颜色,锦兰,这未免有些婆婆妈妈。”

他说这话时满脸不以为然,虽说那三夫人容貌倾城,是个少见的美人。可男人这样娇惯,容易让女人不知天高地厚,时间一长,那还得了。

翟锦兰打量他的脸色,故作不经意道:“我三哥一直这般,极疼三嫂,成亲一年多了也不曾腻。我三嫂使了什么手段不论,反正外人看来,都说三哥情深意重。怎么到了二公子嘴里,却成了婆婆妈妈。”

听出她话里有话,邵康也不傻,当即掩住心绪,堆笑改口:“我的意思是,男人婆婆妈妈才显深情,翟三郎这样的人物也难过美人关。若我日后变得婆婆妈妈,你千万别嫌我才好。”

翟锦兰听罢脸一红,半是羞怯半是满意地笑起来,偏过头去,娇嗔道:“不是说河灯好看,快看完回去,冷死了。”

“邵康遵命。”

翟栩拉着姜沁言往热闹处走,“方才那是邵家二公子邵康,翟锦兰的那位。”

姜沁言由着他牵,说:“咱们打扰了他们俩花前月下。”

“你也看出来了?”

“怎么看不出来,他明明说的是‘我们’,却只出来他一个,又多此一举地解释说石头后是小厮。若是小厮何必藏着掖着,定是锦兰不好意思见你我。”

“亲事已定,见见面不算大事,想必她懒得多说话。”翟栩低头看她:“你瞧着那二公子如何?”

“模样中等,打扮精贵,谈吐间,有些……”她一时顿住,在脑中寻些词来形容。

“轻浮。”翟栩沉声说,一针见血。

她认同地点头:“对!轻浮,很有一些轻浮。”扮相就不说了,说话语气也不是很真诚。

翟栩分析道:“邵康不比他大哥,是个十足的纨绔公子哥,金玉其外。如果比,绝对比不过裴谨川,翟锦兰日后难保不会后悔。”

在翟栩眼里,裴谨川除了爱找他麻烦以外,对别人还是不错的。可惜三房从前瞧不上,如

今人家前程似锦,要什么样的姻缘都轻松。

“你若说比,裴谨川又怎如太子爷呢?”不必日后,今夜宴上,瞧翟锦兰的脸色,就像是后悔了许多遭。

“咱们大小姐头回见到他,还训了人家一通呢。”翟栩低头闷笑,拉她往席上去:“人外有人,比是比不尽的。不知我在夫人眼里,能胜过几人?”

她眼睛亮亮地看他,轻声说:“所有人。”

翟栩心中雀跃,顾忌着左右宾客,面上十分镇定,只轻声说:“你的嘴现在比我甜。”

“你都没尝,怎知我现在嘴甜?”

听她故意歪曲自己的意思,翟栩喉咙一紧,咬牙低头威胁:“众目睽睽,夫人当心惹火烧身。”

她无辜地眨眨眼,与那边朝她招手的田氏一笑,转头回他道:“我什么也没说。”

与翟栩分开,姜沁言回到田氏身边坐下,田氏顺势摸摸她的手。

“这样的冷天也不怕冻着,出去赏星观月的都是年轻人,你们俩凑什么热闹?”

察觉到左右夫人闻言都在笑,沁言发窘:“我本想去看看河灯,没料到他会找去。”

田氏娘家的嫂夫人性子直,对田氏笑道:“安柔此言差矣,你家三郎跟夫人成亲才一载多,孩子还未曾有,怎么就不能去赏星观月了?”

另有人附和说:“就是,方才看他们夫妻俩那难舍难分的劲,像是昨日才成的亲呢。”

一干夫人顿时都乐起来,把姜沁言闹得脸红难消。早知这样,方才不同他一起进来就好了。不用想也知,那边也必定是要打趣他的。

不一会翟锦兰也回来了,若无其事地坐下喝酒,然后被三老夫人招去说话。姜沁言与田氏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等宴会散时,翟锦兰路过她,说了句:“你可知顾岚姐姐为何没来?”

“不知。”姜沁言不感兴趣。

“她有了身孕,正吐的厉害呢,故而今日未来。”翟锦兰故意拿话刺她,心里冉起一丝快意。

她嫁进侯府一年多,三哥又如此疼她,夜夜宿在她屋里,她的肚子竟无一点动静。

她不信姜沁言一点不着急。

“这样啊。”姜沁言胸口闷了一阵,瞬间忍耐下去,淡淡开口:“妹妹听谁说的?”

翟锦兰眼神一闪,口气不好地回:“自然是听邵家女眷们说的。”

姜沁言点头:“嗯,你三哥说,你与邵家人多交往是好事。”

说完便朝翟栩走过去。

翟锦兰看了眼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没说出话来。

“阿娘可知,昨日我与三爷吃的是谁的喜宴?”

明姨娘只知他们昨日去参了宴,旁的他们未细说,摇头说:“你们家里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姜沁言抿嘴笑:“这两个人阿娘认识的啊。”

明姨娘茫然地想了想,恍然大悟,抓住她的袖子问:“何神医跟苏小姐?”

“正是!”

明姨娘兴高采烈地站起来:“这可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还操心他们俩年纪都不小了,再不成亲怎么办呢?哎哟,你看你这孩子,也不提前告诉娘,我好歹应准备点东西送过去。我这两条腿,全是何神医救回来的。”

明姨娘的腿早已恢复,走路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除了不能长久站立,偶然出去走

动也不成问题。心疼岳母腿脚不便,困在家里这些年,翟栩得了空便领她们去羽楼吃饭,吃完饭姜沁言再带她逛铺子。

“我想对您说的,三爷不让讲,说怕你准备贺礼太操劳。他说昨夜席上,何神医还问您腿怎么样了,等忙完这一阵,他要与媳妇来看您。”

“你告诉他,我好得很,让他别挂念我。有家室了,当以家室为重。”

“好,一定跟他说。”

“侯府最近如何,上回你说你大哥府里的那个舞女,近日可折腾了?”明姨娘闲着没事,最喜欢聊这些家常。

“家里看着风平浪静,她虽嚣张,待人不大尊敬,却不敢犯大事,只我大嫂嫂受了不少气。三爷说,大哥这些日子正在兴头上,难免分不清是非。等他兴致淡了,这样不合规矩的女子,他会第一个难以忍受。”

“大户人家的正妻,除了手段厉害的,谁不受妾室的气。你大嫂心慈手软,只怕还要苦一阵子。好在,我瞧着我们姑爷不是那种人,他只差没摘星星给你了。”

姜沁言害羞低头笑,刚想答话,忽而一阵晕眩晃的她睁不开眼睛,接着便有吐意。

明姨娘原本柔和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扶着她的肩问:“阿言,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可能是吃坏了什么。”她紧闭双眼,极力忍着胃里的不舒服。

明姨娘本来担忧,忽而一愣,轻拍着她的背问:“你最近可是常常没精神,又有些嗜睡?”

“是有一些,但也还好,并非常常。”说着说着,她自己反应过来,脸色很紧张,“我是不是……”

“八九不离十,我让人寻个医女来给你把把脉。”离这不远,正有一家医馆,半刻钟就能请人来。

“好。”这种事,姜沁言不敢马虎,“我心里有数,回去才好说。在侯府不能轻易让人把脉,若是就算了,若不是便让人笑话了去。”

明姨娘心疼,倒了杯热茶给她:“一大家子住在一起,都是这样。”

说着走到门外,喊人请医女来,又进屋来扶女儿去榻上躺着。

姜沁言看着明姨娘欣喜的神情,轻轻用手抚上肚子,满怀期待。

她真的很想有一个翟栩的孩子,让阿娘和大嫂能高兴,最重要的是,他一定会欢喜。

第71章 吵架

上回的事闹了个乌龙, 让翟栩生场空欢喜, 后来他虽再没提过,姜沁言却一直心怀愧疚。于是这回,让医女细细诊过后,确认真的有了身孕, 她才松了口气。

这回,终于是真的了。

她月信推迟近十日, 此前也曾有过,便不以为意,没想到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明姨娘自听到那句“恭喜”时,嘴角就没下来过, 高兴得话都说不清。打赏谢过医女后,客气地让人送她出门。

虽欢喜, 终究是过来人,冷静下来不忘嘱咐姜沁言:“胎还不曾坐稳,依我看,不急着宣扬出去。今日, 我便对府中人说,是我身子不舒服喊的医女。回去后,你先私下告知三爷和你大嫂, 再听他们的安排安心养胎。”

“是,我明白阿娘的意思。”

孩子才一个多月,最是不稳的时候,有个万一也未可知。何况, 大户人家的事情难说,侯府这些日子不算太平。此时不告知所有人,未必不是好事,免得有数不清的麻烦。

姜沁言用过晚膳后回到侯府,已是掌灯时分,不宜再去田氏屋里。想着明日再告诉她不迟,便回了支风阁等翟栩。

冬日本就昼短,一直到天幕黑尽,也没等着人回来。她心里发慌,若翟栩有应酬,定会提前告知她。然而若他无事,早该回来了。

她让素儿去问,三爷可有传口信回来,竟也都说没有。心里虽不安,却也明白,求玉跟着他,不会出什么事。

姜沁言睡不踏实,留了烛灯,半倚在床头等他。窗外北风吹得紧,仅听声音就知刺骨彻寒,今夜的天气太坏。

屋里暖气足,被子里又放了汤婆子,一点冷也没有。可是想到翟栩这时候不知在哪,亦或是要冒着寒风回来,她就没由来得觉得寒意袭人。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吧?

再听到动静时,已是二更天了,只听翟栩在外小声问:“夫人还没睡?”

听语值夜,给他开门回应说:“夫人不放心,在等您。”

于是他风尘仆仆地走进屋,没有唤人伺候,自己脱了斗篷,倒水净了手。将在外沾染的寒气尽数抖去,才进里屋来。

“屋里果真舒坦,外面飘起了雪,这会像柳絮似的刮下来。还好我回来的早,否则行在路上可算倒了霉。”

姜沁言面无表情,无声息地出了口长气,才淡淡地说:“是挺早的。”

翟栩讪讪地赔笑,知她等到现在心里不快活,心虚不已。见她脸色虽难看,但终究肯说话,才放下心。

他坐到榻边,替她将棉被掩好,她脸色憔悴,好像十分疲惫一样。

“怎么不睡呢,仔细着了凉。”他心疼地望着她,略含歉意:“临时有事需商议,为了消息不外露,连求玉都不得出。让你久等了,对不住,日后再遇此事,千万不必等我。”

“嗯。”她眼帘低垂,轻轻地答了一声,声音好似如常。

翟栩扶她躺下去:“你先睡,我去洗漱。”

她没说话也没动,只是拉住他的袖子,抬眼盯着他看。

目光里有期待,有依赖,又有委屈,细细碎碎的光在瞳孔里闪烁。

“言言,怎么了?”他柔声地问。

“我有话想与你说。”

“这么晚了,明日再说也不迟啊。”翟栩见她精神不好,不忍心她累着。

她眼里的委屈顿时就压过了那些期待,翟栩一愣,以为她还是因晚回的事不高兴,俯身在她额间落上一吻,以示安抚。

“好,那你说,我听着。刚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只一句话,分明简简单单的,然而看他认真等的样子,姜沁言反不知怎么开口。没出息的来了句:“要不你先说。”

否则他过一会太高兴,说不定就忘了他自己的事情。

翟栩被她那纠结的模样逗笑了,“那我先说了,很重要,你躺好仔细听。”

“好。”

“陛下的身子不好,你知晓的吧?”

“自然。”

“是因过度服食丹药,伤了龙体,太医已无力回天。阎何的亲事由他一手安排,然定下后,他的精神却比从前还差。今日自午时昏迷,此刻尚未苏醒,朝中全由太子理事。”

“你晚回,是为了这个?”她理解他,若陛下有什么事,臣子怎能安歇。

“不只是此事。”翟栩面色凝重,“适逢南疆军情告急,若陛下从前,定以和为主。而今太子主战,要还边疆百姓一个安宁,必有一战要打。京中能用之人极少,今夜商议,便是定人。外祖父还需披甲上阵,我自要跟蔺家军去,凭此战立我朝威,也凭此战,站到太子身边去帮他。”

姜沁言知道她的夫君是武将,总有上战场的一天,却不想这样快。

她听完沉默许久,只低低问了一句:“事发突然?”

“不是。”翟栩不假思索:“南疆不安分已许久,想必他们在宴京有细作,得了太子监国的消息,知陛下龙体欠安,这些时日才更加肆无忌惮。我与阎何都是主战派,只是苦于不得用,现在正是好时机。我们筹备许久,定能给南人一个好看。”

她就知道。

早就在筹备,却等军情告急,才愿意告诉她。

她此刻清晰的感觉到,她的夫君不仅是个能文能武的世家子弟,还是一个渴望建功立业的男儿郎。

而阎何再也不是当年的神医,太子殿下运筹帷幄,心怀天下,自然也深不可测。

翟栩的病未好时,她就知道,他不该是一个困在家中的富贵闲人,他该有自己的抱负。为了百姓,为了阎何,也为长信侯府和他自己,他都该去上战场。

她不是想拦他,她只是难过。

姜沁言抬头看他:“什么时候走?”

“快的话年前,最迟过完年。”

没几天了。

他见她脸色不好,想起裴谨川问过的话,以为她不舍得。

他低声说:“言言,我差点成了废人,好不容易才回军中。这样的时机,我不能不抓住。”

“我只是在想,”她声音不起涟漪,“若我今夜没有等你,若我没有话想与你说,此事,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明日。”他坚定地回。

“真的吗?”

“此事既已商定,我自然要告诉你。”翟栩知道她心里不好受:“言言,你不必担心我,你夫君不是草包。纵我真是草包,跟着外祖父,他也不会让我出事情。”

“我知道。”她不耐地闭了闭眼睛。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见她不对劲,翟栩也急了。

她停了停,终于将心中所想,一口气说出来。

“你总有你的安排,你的理由,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你那时为何病重,画舫上为何让我帮你,阎何为何突然坐上太子位?就连他与郡主的婚事,你明明早知道,我却从大嫂那里才得知。还有,为何你早准备出战,却从未提过,直到现在才肯说?我知道

的尚有这些,我不知道的呢,你有多少事情不愿告诉我?”

翟栩怔仲了一会,没想到她是在乎这个。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她说得对,他是忽略了这些。

“你从没问过,我以为你不爱听这些,便没想过说。”

“不是。”她缓缓坐起,眼睛发红,却在极力克制:“是你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我只能在宅子里,做一些女人分内的事。我知道自己不能为你分忧,所以从不多问,你做什么我都觉得对,哪怕你虽宠我疼我,却从未向我坦诚过分毫。

我刚嫁来的时候,便听见女使说,你原本嫌我衣不会穿话不会说,不肯答应这亲事。所以即使后来你接受了我,可你从心底,就未曾真正把我当成妻子,对不对?”

“那些话非我本意!”他不那么说,田氏怎么会给她听语。她跟素儿刚进府不懂,穿衣打扮和人情世故,谁来管呢。

“我对你如何你不清楚?这样都不算妻子,你说什么才算?”

他也疲累不堪,忙了一整天,原想回来抱着她倒头就睡,谁知道会惹她不高兴。他急切为自己辩驳,口气不免重些,又不想对她摆脸色,于是把脸偏了过去。

“我承认,我瞒了你许多事,我没有诉说的习惯。我是不想让那些脏事扰你的耳朵,我能独自承担的,便不愿我的妻子去难受。你嫁给我,本该无忧无虑,府里的不堪,朝中的阴暗,何必知道?你若想听,但凡你问,我都可以告诉你。言言,我只求你别怀疑我的心。”

最后一句,他一字一顿地说出口,眉头紧皱,眼睛盯着地毯。

“对不起……”她听他这样说,顿时后悔了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忍住眼泪,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早些睡吧。”

头昏的不适感又袭来,为了孩子着想,她也不能这么晚还不睡,更不能情绪低落至此。

翟栩问:“不是有事情要告诉我?”

“我忘了。”

“等你明天想起来再说。”

她闭上眼睛问自己,还能说吗?对一个即将征战的男人,说他有了孩子,到底算不算好事?

她此时说出来,真像心思不堪的女人,故意用孩子留住丈夫。他现在一心想赴疆场,会怎么想这个孩子?

不能说。

方才,已是情绪失控了,平时能接受的事,不知为何,刚刚一瞬间竟难以再忍,恨不得吵一场才好。

明明,他对她,已经好的快把她宠的无法无天了。她不该抱怨,即使他不坦诚,也真心实意地在爱她。

姜沁言抚上腹间,默默地说:“对不起,娘不能现在就让你父亲知道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团子来得不是时候,小夫妻该吵一吵了~

第72章 哄她

一夜飞雪, 万物皆被白雪茫茫掩盖,清冽的梅香附在雪上,愈发显出了傲骨。姜沁言开窗闻见, 深嗅了一口,想着午时暖和些, 折一枝回来插进花瓶。

去岁此时, 翟栩尚不能出门, 两人自睁眼到就寝,几乎是从早到晚腻在一起。现在一睁眼,习惯他不在身侧, 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

彼时裴谨川还在府中, 常常送新鲜的花过来,说是给三哥养养眼。

翟栩看着他的花, 淡定地对她说:“你瞧, 他变着法羞辱我是个废人。”

她早习惯他们兄弟俩的相处之道, 互相看不惯,有事却也能坐在一起商量对策, 商量完再吵。乐此不疲。

这样的兄弟情,她不能全懂;而裴谨川对自己没由来的殷勤,她也不知是何缘故;翟锦兰跟裴谨川按理原是青梅竹马,好好的断了干系不说, 她一面能为他闹到支风阁来,一面又在不断地找高门户的婆家。

她亦不甚理解。

嫁进来一年有余,她的人生因翟栩, 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姜家的庶女成了侯府三夫人,旁人说她飞上枝头,她一点儿也不抗拒。事实如此。

然,她不明白的事情还是太多,亦或不是不懂,而是不想去懂。所幸翟栩没告诉她太多,否则她脑子里该多乱。

想起昨夜跟翟栩闹了一通,她不免觉得脸红,她现在愈发的肆无忌惮了。还好翟栩性子好,没跟她吵起来。

可想到他要出征,她心里便不好受起来,谁愿意在腹中有子之时,让自己夫君远赴沙场。

她虽打定主意,不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他。却忍不住想,不知他会去多久,这几个月不能陪她也就罢了。若孩子生下来都不能见到父亲的面,未免太可怜。

想也无用,事情总要做出选择,她很快振作起来,吩咐素儿跟听语把事情瞒下来。起码目前不告诉任何人,包括翟栩。

听语性子谨慎,未敢多问,只知道听主子的话。

素儿却不能理解,直言不讳:“为何不说,三爷若知您有了孩子,定会高兴的。”

姜沁言摇头:“不是时候。”

素儿想了想,反应过来,眉开眼笑问:“是要等什么日子,给三爷惊喜吗?”

“就算是吧。”她反应过来,刚好拿这个搪塞素儿:“所以,在我不打算说之前,此事不许再提。若让三爷及旁人提前知晓,必是你们主意大,就不必再留在我身边了。”

说完看了听语一眼。

听语是个伶俐聪明的,虽从大嫂那里调来,但对她足够忠心。田氏又不是那等爱搅和的人,很少从听语处问话,她心里十分感激。但这样的大事,她还是怕听语忍不住说给大嫂听。

“奴婢谨记。”听语立即明白她的意思,提醒道:“老夫人那里,夫人也要记得交代,以免说漏了嘴。”

姜沁言点头,她也想到了这层,“素儿,你回阿娘那里一趟,告诉阿娘,此事一定不能说出去,否则会误大事。”

素儿领了任务出来,与听语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无奈和坚定。无奈自是因为不知夫人为何如此安排,坚定则是明白肩上的重担。

夫人暂时不肯告诉人,三爷和大夫人不知道,就意味着没有过多的庇护和照顾,便需她们二人多尽心了。两个人暗暗决定,要将夫人的身子调养好,将来生一个健康漂亮的小公子。

翟栩公务繁忙,一大早便起身,舍不得喊醒她,自己穿戴整齐便走了。念着昨夜闹得不愉快,晚上归家前,去羽楼包了几样她最爱吃的膳食。

途中,翟栩检讨自己,果然像她说的那样,什么都瞒

着她。自己以为是为她好,可换一个角度,若她什么事都不告诉他,他也能领情吗?

反省的同时又感到高兴,她前十几年逆来顺受惯了,没有说不的习惯。他从前很心疼她那样,巴不得她自在些。

如今,她不仅学会拒绝人,保护自己,连吵架都学了个皮毛,简直进步飞速。翟栩窃喜,这种夫妻间的琐碎,让他心头暖的一塌糊涂。

越是温暖就越是贪恋,若仗真打起来,少则几个月,多则年把不得归家。何止是她接受不了,他心里也不舍得。可男子汉大丈夫,总要凭本事闯出一片天,若想给她更稳定的将来,他此时不得不委屈她。

到家后,吩咐小厨房将菜重新热一遍,他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走进屋子。

看了一圈,没找着人,翟栩有些慌。他探了个头进里屋,只见听语在铺被,稍稍放心:“夫人呢?!”

听语回过头,忙欠了欠身,还未等说话,翟栩走进来两步,急匆匆又问:“夫人去哪了,今日心情如何,有没有提到我?”

听语一时来不及回答,索性直接指了指他身边。

翟栩表情一僵,头皮顷刻发麻,往身侧看,地板上一个被烛火照出的人影。顺着影子,翟栩将帷幔拉开,姜沁言正面色镇静地看着架子上放的书,好像完全没受打扰。

翟栩使眼色让听语离开,转头笑得无比真诚,“还好听语提醒,否则你不出声地躲在这,吓着我怎么办。”

“怎么是躲,三爷自己没瞧见。”

从前他回来,她听到声音便迎到门口。谁能想到她学得这么淘气,一声不吭地站帘子后。

翟栩弯腰,把脸凑到她面前,“对不住,是小人有眼无珠。”

姜沁言道:“三爷让让。”

“怎么了?”

“遮住光了。”

“……”

翟栩一把夺过她的书,气势汹汹地塞回架上,说的话却没威风:“你……晚上看书伤眼睛。”

“好。”她作势要往外走。

翟栩气笑了,一把将人搂到怀里,便笑边哄,不由分说地从脸亲到脖子。

姜沁言脸瞬间红了透,受不得他这样无赖,挣脱不开不说,腿都有些发软。

“放开我!”

翟栩舔着她的耳廓,“不干。”

她咬着唇瞪他。

他最不怕她瞪人,又在唇上亲了口,笑嘻嘻的:“还在生我的气?我知道我不是个东西,只想着自己,没顾及你。惹言言生气是翟栩的不好,你打骂我都使得,千万别生闷气。”

“我从羽楼带了你爱吃的菜,咱们把饭吃了,晚上在床上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在床上”几个字被他说的粘糊暧昧,姜沁言心里有些乱。

吃饭时两人闭口不谈这些事,一切如常。翟栩端详姜沁言的脸色,她虽仍不怎么说话,却也不再刻意不理他。还替他盛了饭,夹了几筷子菜。

“这清蒸鱼是你爱吃的,快尝尝,带回来的有没有楼里现做的好吃。”翟栩将鱼端到她面前。

姜沁言原本爱吃鱼,可眼下仅是闻见鱼味就不舒服,强烈的恶心感袭来。

怕翟栩看出来,她强忍着:“前段时间这鱼吃多了,不想再吃,眼下闻着味道就难受。”

“哦哦,再好吃的东西也有吃腻的时候。”翟栩不确定她是跟他赌气

,还是真的吃厌烦了。但见她脸色果真难受得苍白,忙将鱼端在一旁。

没动几筷子,姜沁言便不吃了。

翟栩皱眉:“怎么吃的这么少,瞧着人都瘦了。”

“有胖的时候。”她语气轻轻的。

翟栩笑,没听出她什么意思,“你这么吃,哪里胖的起来。”

晚上垂了帘子睡觉,姜沁言背对他而睡,翟栩有意哄她,一下没一下摸她的头发。

“哎呀,掉了两根,不生气吧?”

“嗯。”她的声音温温柔柔。

翟栩心中一动,拨开她的长发,吻在她的后颈上,轻柔而仔细。原是想亲近她,哄一哄她,谁知姜沁言还未作何反应,他自己呼吸先不稳了。

于是把手绕到她身前,极其熟练地挑拨她。嗯,忙完再聊天,效果最好。

姜沁言拿手挡了,他便向下去解她的衣带。

姜沁言愈发紧张,出声说:“别!”

见翟栩根本不听,反以为她是害羞,只好说:“我不舒服。”

已触到她腰间光滑的肌肤,翟栩还是极力忍耐下来:“哪里不舒服?”

她红着脸:“肚子疼……想是月信要来了。”脸红不是害羞,是说谎臊的。

翟栩顿了一下,想想好像是很久没来了,无奈说了句“好吧”。安分下来,替她拢好衣衫。

“那咱们说说话。”

“你说。”她翻过身来,面对面地看着他。

翟栩禁不住她看,在她唇上亲了一遍,姜沁言嗔怪道:“你不说我就睡了。”

翟栩哈哈一笑,笑完默了片刻,沉下脸色道:“二皇子三皇子夺权那段时日,侯府自然也被拉拢。大哥做事求稳,比我圆滑,便一直得做纯臣。我傻愣愣的,几乎将两边都得罪完了。”

“二皇子算是能忍,三皇子则不然,最忌讳人不给他面子。彼时翟封替三皇子暗中做事,替他想了个法子把我除掉,明面上自是不敢,便使了下三滥的招数。我得了那怪病,几近丧命,亏得阎何帮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姜沁言愣住,攥紧他的衣领,颤着唇问:“骨肉兄弟,他怎能如此?”

“我们这样的家庭,哪里兴骨肉情?我死了,翟封讨了三皇子的信任,不仅大哥更容易拉拢,这家产最后归哪房,也不好说。”

她默了默,把他的话咀嚼一遍,心头愈发冰凉。“原想着他不容易,现在看来,死有余辜。”

三房竟还有脸哭天喊地地要救他出来,这样的人哪里配。

他温声道:“言言,许多事不是不能说,是太残忍了不能说。我们这些身处其中的人,自己承受就罢,再说与人听,就像撕了层疤一样。”

“我并非良善之人,必要时需耍手段才能活,我不愿你知道我是这样的人。瞒了你,莫怪。”

她心疼,摇头说:“是我无理取闹,我不该问这些的。”

“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些告诉你。让你知道,我要去战场上厮杀,绝非留在京中玩弄权谋之人。”

她抱住他:“翟栩,你一定会平安归来,对吗?”

“为了你,我会。”

“我信你。”

他笑:“将功折罪,再跟你说个趣事。”

“嗯。”

“不是怪我,连阎何大婚的消息都没告诉你吗。实话说,是怕露馅。”

“为何?”

翟栩大笑,把来龙去脉告诉她。

“这也太……”无耻?还是聪明?



沁言佩服,借着二皇子死于火中和东宫失火两件事,便想出来这个损招。他还是那个何神医。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o˙?大可爱们。

夏天高温,都安好否?

爱你们哟~

第73章 酸枣糕

几场雪一下, 转眼到了年前,侯府上下为置办年货,忙得团团转。姜沁言将明姨娘府里的东西置办妥当后, 便听她的话,不多走动, 安心在府中养胎。

翟栩的事明姨娘都知道了, 她不是那等没见识的, 知道孰轻孰重。纵然心疼女儿,也知姑爷前程和国事更为重要,只得叮嘱素儿多尽心。

连着几天都是好日子, 晴朗无比, 把前些日子堆的积雪融去了大半。姜沁言在屋里养了几日,最多只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翟栩纳闷她近日怎么如此不好动, 她方知不妥。

于是常让素儿扶她去园子散步, 冬日花园萧条,除了来往女使, 见不到什么人,倒也安静。她走乏了,找了个避风又有阳光的地方坐下。

素儿晒着太阳,懒洋洋地问:“姑娘, 怎么见不到何神医了?”

姜沁言想到翟栩给她说的事,忍俊不禁,人家现在国事家事两头忙, 哪里还顾得上这里。

“他啊,这段时日忙,估计还些时候,才能见到。”

“好吧,何神医最爱说笑,每回他来都热热闹闹的。这么些日子没见着人,我还当出什么事了呢。”说完素儿突然疑惑道:“哎?”

“怎么了?”姜沁言顺着素儿的目光看过去。

来人瘦高清秀,布带束发,一身玄色劲衣,干净利落。若不是边走边朝这里笑,显得十分乖巧,倒像个江湖客。

“这个时辰,他怎么回来了。”姜沁言见到求玉颇觉意外,按说翟栩不会回来,求玉特地来找,该不会出了什么事。

求玉到了面前,先跟素儿对视了眼,两人各自笑得有些傻气。

他道:“夫人。”

“什么事,是三爷回来了?”

“三爷还在军中,遣我回来问,夫人想吃些什么点心,什么菜肴?夫人最近胃口不好,三爷心疼,说晚上回来给夫人买。”

求玉的嘴甜,每回传话,哪怕翟栩说了不中听的气话,他也能传出一朵花来。要不怎么一张嘴,就把素儿迷得神魂颠倒,这会子他说话,傻姑娘还盯着瞧呢。

姜沁言心里偷笑,既甜丝丝的,又有几分无奈,替素儿同情他道:“大冷天的,他要你跑一趟就问这个,明日再买也不迟啊。”

“求玉就是给三爷夫人跑腿的,这有什么。”求玉乐呵呵笑着说:“三爷今日被同僚邀请,说是晚上出去喝酒。三爷不大想去,便以要给夫人带东西为由婉拒,话既说了便真动了心思。这不,一时兴起,派我回来问。”

姜沁言瞠目结舌:“他拿这个做理由?!”

“是啊,三爷抱拳说‘诸位对不住,早上内子让我晚上回去前,去给她买吃食,晚上一起用膳。我都应下了,不敢临时变卦,不然可没好果子吃,见谅见谅!’那些小将军们还打趣呢,说三爷这惧内的毛病不知道随了谁,迟早传出去让人笑话。”

不仅他让人笑话,她还得被人说呢。

翟栩太坏了,明明自己不喜欢被灌酒,却拿她做挡箭牌。她原本名声也就那样,再这么下去成了悍妇,更不能听了。

看自家夫人这变幻莫测的脸色,又见素儿狠狠剜了他一眼,求玉忙拿手捂住嘴,“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不不不,我什么都没说过。”

“噗……傻子。”素儿忍不了了。

姜沁言被他逗笑,只好顺着台阶下,“回去给爷传话,别的不用,带些酸枣糕回来就成,我近日只爱吃那个。让他多买些,早些回,不然,回来也没有好果子吃。”

求玉听得眉开眼笑的:“哎!那求玉告退了。”

“怎么跟在三爷身后挺精明

能干的小伙子,一来我这说话,就一脸傻气?”姜沁言故意逗素儿。

素儿脸红了,辩驳道:“谁知道,可能您太漂亮,或是太凶,吓着人家了。”

姜沁言眉眼一扬,还未反驳,余光却见从树后走出一个人。

那人打趣道:“传言果然不假,三爷三夫人好是恩爱啊。”

女子一身艳丽华贵的浅紫色,满头银钗玉簪步摇,仅是右手腕上就带了几个手镯。姜沁言低头看看自己,本来素雅得挺好,给她一比,像家里揭不开锅的一样。

隔着这么几步远,那股浓烈的脂粉香,霸道地袭进姜沁言鼻子里。香想必是好香,只是熏的太多,便失了贵气,把人呛得只想咳嗽。

此人正是翟期的妾室,从恃宠而骄的舞姬被抬为妾身,名唤玉晚,人称晚姨娘。姜沁言在田氏院里见过几回,瞧着不算好说话,便敬而远之。

没成想今日在这遇上了。

“晚姨娘。”姜沁言客套地朝她笑笑,也不大舒服,“怎么方才不来太阳下晒,却在树阴后面站着,仔细着了凉。”

“我也才来,听你们在说话,便等了会,未敢打扰。”玉晚随便解释了句,完全不在意姜沁言怎么想,直接上前来坐下。

不敢打扰,所以听到现在。姜沁言想,隔墙有耳这句话简直太有道理,方才若是跟素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这会子可就完了。

玉晚娇滴滴道:“三爷瞧着不苟言笑的模样,没想到这般细心。整日公务繁忙,还派人回来问妻子爱吃什么,真是少见。我们侯爷虽体贴,到底不如三爷这般会疼人。”

素儿站在一遍,几乎是极力才克制住自己不翻白眼。不是她一个下人看不起人,是这晚姨娘实在不知好歹。仗着侯爷宠她,做了许多不合规矩的事,下人们都在后面笑话呢。

这会子还说这不知好歹的话。自家姑娘再怎么说,是名正言顺的三夫人,又是三爷唯一的枕边人。

而这位呢,舞姬出身,不清不白不说,得了侯爷的宠爱早该知足,还说这样没规矩的话。

姜沁言亦是不快,大哥是侯爷,一家之主,怎会把心思放在后院。连田氏尚且不敢说这样的话,她竟能说出口。

出于修养,姜沁言没多说什么,淡笑道:“不过是今日三爷碰巧想起,怎敢与大哥比。”

她头一偏,年轻的面容带着丝玩笑,“碰不碰巧我不晓得,可三爷是一片心意,夫人却好生无趣。”

“为何这样说?”

“三爷心疼你,既特地叫人回来问,定是想好好给你买的。夫人却奇了,不好好撒撒娇,只要什么酸枣糕。那样的小玩意儿,有什么吃头,不嫌酸牙?”她漫不经心地说笑,目光去灼灼地盯着姜沁言。

姜沁言被她看得心里一个咯噔,笑容僵了一下,差点不知道说什么了。转瞬想到,爱吃酸枣糕的大有人在,定自己太敏感了。万一人家只是闲谈两句,自己这副样子便漏了馅。

她抱着手里的小手炉,笑着道:“我向来不怕酸,小时候跑出去玩,就爱摘那路边的酸果子吃。”

“夫人金枝玉叶,怎么还需自己摘果子,吃坏了肚子怎么办?”玉晚说完一顿,赶忙又道:“瞧我这张嘴,说话不过脑子,忘了三夫人的娘家不在京中。”

“没事。”姜沁言点点头,也不遮瞒,她出身不高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旁人有心无心,她都不在意。她好脾气道:“我在镇上长大,没许多的

规矩,那时候哪会顾忌好不好吃坏肚子。”

晚姨娘一愣,没想到她这样大大方方,不仅不恼,反笑得更真诚了。已经飞上枝头,被人讽刺出身低还不生气的,要么是缺心眼,要么是城府深。

这三夫人定是后者,否则她一个商户女,怎能把三爷抓得这样紧。

两人客气聊了一会,听语便赶过来道:“夫人,老夫人派人送了东西来,您可回去看看?”

玉晚问:“哪位老夫人?”。

姜沁言解释道:“是我阿娘,她眼下正在京中养身体。”

“难不成在外置了宅子住?”

“是,三爷安排了一处宅子。”

玉晚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冷冷说:“三爷当真疼夫人疼的紧啊。”

姜沁言不理会她的语气,笑道:“我先回了,姨娘改日有时间,去我院子喝杯茶。”

“你去忙就好。”

“奇了怪了,咱们也没惹过她啊,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素儿咬牙切齿道:“这个家里又多了一个,说话让人听着就浑身不痛快的。”

姜沁言偷笑,故意问:“你为什么说‘又’?”

素儿嘟嘴:“夫人干嘛明知故问。”

听语压低声音:“这位晚姨娘,听说跟三房走得挺近,常去三老夫人那喝茶。

姜沁言点头,“果然,人以群分。”

到了晚间,却又只有求玉回来了,他跑进屋将刚买的酸枣糕放在桌上。

还未说话,姜沁言便替他说道:“这回是真有事了。”

求玉严肃地点点头,小声过去,说了句话给她听。

姜沁言听完,脸色瞬间苍白。

这么快?怎么会这么快?

她原以为,怎么也得撑过这个年吧,等到春天也有可能,谁知竟在这年关时出了事。

“三爷让我回来告诉夫人,今夜早些睡,不必等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也让您别担心,暂时不会有事情。”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素儿看她脸色不好,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姜沁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陛下快逝了。”

翟栩说过,两国积怨已久,战事一触即发,只等个契机。若陛下驾崩,新帝登基,到时朝野一时难稳,边疆最有可能趁此作乱。

翟栩很快便要离京了。

她从来不知道,时间会过的这样快,一时没有主意,下意识地摸上肚子。

第74章 被撞

先帝驾崩, 新主登基,改年号为裕安。

在京的军民百姓, 二十七天中摘冠缨、服素缟,一月内不准嫁娶, 百天内禁止作乐。

于是这个年末,以极安静肃穆的形式来临,各家买的爆竹烟火和红布丝绸,被悄无声息地搁置起来。

禁宫中一片缟素,人人皆着孝服, 面色凝重,步履缓缓。

殿中软榻之上,面容清冷华贵的女子,不施粉黛,长发披肩而坐。垂下的几缕发丝, 将将好落在俯在她腿上的男子身上。

从窗外俯瞰下去, 如行龙般的曲回宫廊下,一盏连着一盏的长明灯, 夜晚的明光竟比白昼还盛几分。

而与那热闹的夜形成对比的,便是这偌大而寂寥的宫殿了。并无一个宫人伺候, 殿门紧闭,只剩他们二人。她素服无饰, 他的长发也只用了条纯色发带束着。

寂静的宫殿里,只有他低缓的声音。

“他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 几乎是费力而狰狞地说给我听。他说,没想到,最后是我。”

“小的时候,我多希望我高大威严的父亲,能拉着我走一走路,抱抱我。没想到临了,他才肯拉着我,说的却是这句话。他不甘心是我,在他看来,我这样身份低贱的人,根本不配为帝。”

“我那时候还不难受,只笑着告诉他,是我。直到他闭上眼睛,真正把他攥在手中几十年的权势交于了我,我才发现,我有多想为他痛哭一场。可是,无论我跟我的生母再低贱,也是他的枕边人和儿子啊,怎么会到最后,我连哭都迟钝至此。”

“阿何,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她唤他的名字,用手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地安抚他。

“对,是他的错,是他虚伪冷血,明明好色,喜欢我母亲的容貌,却要装言行端正的君王。他让我生下来,却不肯把我当儿子,是他的错。”他语气里饱含恨意,连着说了许多话,有无尽的委屈在里头。

默了很久,又喃喃道:“还是这个位置的错?我以后也会变成这种冷血的人,失去做人最基本的情感吗?”

苏华将他拥住,低头看他,语气里既有心疼,也有坚定:“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他摇头:“也许每个刚坐上这个位置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可你瞧瞧,他们走的时候,有多少人是真心而泣,都恨不得拧着自己的腿挤眼泪。”

“我不管他们,我只知道,你与别人不同,你是阎何啊。”

阎何翻过身,看着她呆呆地愣了会,似是平复下来。突然弯眼笑,桃花眼似有一片涟漪,问:“你想不想出宫?”

“你嫌宫里闷了?”

“你不嫌吗,皇后娘娘?”

“我在哪里都一样。”

“可宫里有我这样的美男子,所以娘娘不闷,对不对?”他眨着眼睛看她,期待地等她点头。

若不是他方才还在难过,好不容易才说笑起来,苏华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把这个人踹下榻去。堂堂一国之主,偏把自己说的像个……面首。

干脆转移话题,“出宫后想去哪?”

他从前自由自在,从王府跑出去,去哪都无人管。可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偷跑出宫,也有一堆人暗里跟着。

“我想去安平巷,跟明阿娘说说话,她的腿肯定好了,肯定想我了。她这辈子受的苦,不比你我少,可她跟沁言都是那样温柔,让人见了就能平静下来。”

他说到这,在她腿上换了个姿势,摆摆手道:“别误会啊,翟栩的女人,我不会动心思。总之,我只有住在那里的时候,才什么都不会想,我想回去。”

苏华本

来没多想,听他解释反而想笑,“等事情忙完,臣妾愿意陪陛下微服私访。”

他拍掌:“好,咱们就微服私访。我不是皇帝,你不是皇后,我们啊就是普通的新婚燕尔,回去见长辈。”

“陛下,娘娘。”

突然有宫人在外出声示意,阎何一个激灵,没反应过来,坐起身就要穿鞋。

苏华对他这副模样见怪不怪了,用身份提醒道:“陛下险些撞着臣妾的脸。”

阎何坐起来时就已经回过了神,崩溃扶额道:“抱歉,我又忘了,我这毛病治不好了。”

平日里也还罢,但凡独处时在放松状态下被打搅,他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

可见,以前那样的相处经历,给他留下了多少阴影。他幽幽的看苏华一眼,心想自己可能是唯一一个,做了皇帝,还害怕自己“偷人”被抓住的人。

随即声音肃然回:“何事?”

宫人道:“大王爷旧疾复发,太后娘娘请陛下去看看。”

阎何毫不犹豫,穿鞋起身,紧张地皱眉对苏华道:“大哥哥入冬后也难熬,只怕御医不敢放手开药,我去看看。”

“我陪你去。”

“不必,外头冷,我去去就回。”

因国丧期,侯府这个年过得甚是冷清,只除夕夜一家人关上门,在一起吃了顿饭。

连不常露面的四房两口子都来了,四老夫人成天吃斋礼佛,瞧着更加慈祥了,只是话少了许多。

四老爷断了只胳膊,走路身子有些倾斜,不复往昔光景,人也有些阴沉。连旁人跟他问安劝酒,都爱睬不踩的。

翟期将襁褓中的翟见誉抱着逗弄,望着奶孩子天真的笑,眼里迸发出一种既欢喜又羡慕的光。

“陛下登基,要大赦天下,咱们出些力,免了二弟的罪名也容易。”

翟栩冷淡地提醒他:“话不能说早,大哥怕是喝多了。”

翟期其实也知道,若是三房听见,必会抓住不放。若是事情办成还好,办不成,便有的麻烦。

“算了,今晚不说这些。”

翟栩肯定道:“大哥终究还是觉得,一家子团聚好。”

翟期眼睛盯着孩子:“三弟难道不认为?咱们侯府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其乐融融,有什么不好?纵有争闹,也是常事,哪家不是如此。”

翟栩紧紧握着手里的酒杯,冷声说:“大哥是一家之主,高兴便好。”

翟期知道他不快活,但今天高兴,便没多说什么。他把孩子递进翟栩怀里,“来,誉儿,让你三叔父抱抱。”

翟栩脸一拉,很不情愿,来不及拒绝,沉甸甸的孩子就进怀里了。他没抱过小孩,手足无措,正想要递还给嬷嬷,却看那孩子忽然咧嘴朝他傻笑,口水顺着嘴缝就流了出来。

翟栩原本还扳着的脸,忽然缓和下来,轻声嫌弃:“脏兮兮。”

翟见誉小公子不仅听不懂,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伸出小手想去抓翟栩的脸。

嬷嬷见他口水都快滴下来,忙把孩子抱到一旁去。

翟栩回头看了眼,静静说:“长得像我们翟家男儿。”

“若你有了儿子,更不会差。”翟期替他斟了杯酒,话看似说给翟栩,更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翟栩纵有满肚子气,也还是宽慰他说:“咱们兄弟还年轻

,不着急。”

“是,不急,不急。”翟期又灌了自己一杯酒。

翟栩看着,忽觉得悲凉,又好似能理解他了。这样貌合神离的热闹他爱,别人的儿子他也欢喜,他身上承受的压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

吃完饭回去的路上,夫妻俩手挽手往回走,冬夜的朔风刺骨,却将好醒酒。

“见誉真是越长越好看了,肉嘟嘟白嫩嫩的,谁抱他都朝人笑,真讨人喜欢。”姜沁言高兴得跟他说。

翟栩嘴巴挂着笑,不自觉地点了头,却故作冷淡:“别人的儿子,有什么好喜欢的。”

姜沁言笑容一僵,沉默了下,反应过来不该跟他说这个,轻声道:“孩子毕竟无辜,但我以后一定不说了。”

翟栩捏着她的手,语气俏皮:“我的意思是,若咱们自己有了孩子,会更讨人喜欢的。”

说着叹了口气:“可惜,我在京的时日不多了。你身子今天好了吗,这些天一直说不舒服,就算不急着要孩子,难不成要让我做和尚?”

姜沁言不知怎么回他,就是因为有了孩子,所以要他做和尚。可今晚怎么搪塞过去呢,再说不舒服,他真的要找大夫来瞧了。

正在想对策,却听前面一声尖叫,像是有人在往这里跑。

这是回廊的转口处,虽然看不见,翟栩还是本能地伸手护住将姜沁言。

来人边尖叫边冲过来,在翟栩想抓住她问清楚时,她竟忽然崴了脚,重重地往旁边一摔,撞上姜沁言。

“你怎么回事?!”这女使体型丰腴,撞的翟栩跟姜沁言两人都懵了。

翟栩没反应过来便出口骂她,她一整个身子都撞在沁言怀里,他差点都没扶住。

那女使撞了人,自己也摔在地上,失神说:“有鬼,有鬼!”

翟栩还没问她在胡言乱语什么,却看姜沁言面色惨白地捂住肚子。

“怎么了言言,肚子撞疼了?”翟栩着急地替她揉肚子。

又冷冷剜了眼地上冒失的人,若不是他护着,万一她把言言撞倒在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是……”姜沁言只感觉自己浑身冰凉,只肚子那里火辣辣的疼。她根本没想到这个人会真的结结实实撞上来,好巧不巧地,胳膊肘就撞在她的小腹上。

她抓住翟栩的手,慌声道:“快抱我回去,喊大夫……”

第75章 惊险

翟栩抱着姜沁言跑回支风阁, 立即派人去将府里的大夫请过来。

听语得知情况,第一反应便是普通大夫不成, 要请个医女来。

“耽误不得,要快些!”

翟栩知道听语性情稳重, 断不会轻易如此。半句不废话,当即让求玉骑马出去,找宴京城医术上等的女医来府。

“你想的周到,万一哪里撞得青紫,有个女大夫瞧方便。”说着跑进去看姜沁言。

听语本想说夫人有了身孕, 反正今日瞒不住了,可自家三爷急得慌,连说的机会都不给她。

三爷向来心细,现在是急糊涂了。没想过冬衣这样厚,再撞又能如何, 怎会有青有紫。况且, 若只是这个,哪里需连夜找大夫, 还耽误不得。

翟栩进去,坐在床边问了两声。姜沁言闭着眼睛, 有些虚弱,不敢多说话。

没说两句便听大夫已经请来了, “来得这样快。”翟栩吐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些。

来的大夫年纪不大,三十出头, 却老成持重,是府中老大夫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人称金大夫。

他隔着帘子,细细把了脉。

询问道:“夫人腹部受击?”

“是。”

“可有出血之症?”

姜沁言能稍稍感觉到,腿侧被浸湿了些,“有。”

“怎会出血?大夫……”

金大夫打断翟栩,问道:“能否让我看一眼夫人的脸色?”

翟栩按耐下急躁,恭谨道:“您请,不必问我。”

看过后,金大夫便放了帘子,安抚她:“三夫人莫慌,从脉象来看并无大碍,只是您要受些罪。我这有凝血固气的丹药,您先服了,其余的等女医过来再详看。”

翟栩不敢再插话,等他出了内室,才急忙问:“金大夫,不过是被人撞了下,我又在旁护着,怎会出血呢?是哪里出了血?若要敷药,不必等女医,我来就是。”

金大夫翻看药箱的手一顿,诧异地抬头看了眼翟栩,不可置信道:“我以为三爷既提前喊了女医,必是知晓的,莫不成不知情?”

翟栩被他看得心里没底,面色一沉:“您什么意思?”

“难道三爷不知道,三夫人已有两月多的身孕了。”

金大夫凝眉,见翟栩一脸茫然失措,像是真不知道,斟酌着说:“胎儿尚不稳,被这么一撞,虽无大碍,却也疼痛难忍,出了血。若不及时处理,别看此时无恙,往后可就不好说了。”

翟栩本想说一句“怎么可能”,可他知道,他不能说这种混话。

难怪听语第一反应就是寻女医来,难怪她们都比他想的还紧张,原来是因为腹中有孩子。

可为什么,没有人跟他说?

他好似被雷震了一道,不知道该不该笑,连脚下都软绵绵的像踩不到实地一般。

顾不得大夫,他勉强稳住身形跑到床榻边,掀开帷帐,抓着姜沁言的手:“言言,对不起,你再等一等,女医马上就来。”

他此刻来不及问她,为何知道有身孕了却不肯告诉自己,他甚至没时间去想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他的言言面色苍白,他的孩子正身处危险当中,但他却无能为力。

姜沁言稍稍有了点力气,轻声问:“你知道了?”

翟栩差点哭出来:“我恨我自己才知道。”

她柔柔地笑:“要恨,也是恨我,本不想让你知道。”

“为何?”

她闭上眼睛不说,翟栩也不逼她说话,“你放心,孩

子不会有事,求玉很快就会回来。”

此时田氏听了消息赶过来,身后跟着赵姨娘和晚姨娘。她见姜沁言面色惨白,翟栩更是慌忙,显然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心中一沉,忙问:“伤着哪里了?”

“嫂嫂。”翟栩没脸说,喊了一声就不再吭声。

金大夫写了安胎的药方,又从药箱中拿出一瓶药丸,“三夫人先服两粒,先止住血,这药方是安胎的,立即派人去煎。”

“安胎?”田氏先是惊讶,紧接着欣喜,旋即慌张,“孩子没事吧?”

“您放心,没事。”

翟栩把药方递给听语,急着倒水让姜沁言把药丸服了。却忽然瞥见,那晚姨娘暗暗地朝自己摇头,眼睛盯着那瓶丸药。

翟栩再看她时,她的目光已经移到别处了。他清醒过来,想起方才那个女使说的话,“有鬼”,有什么鬼?

怕是有人在做鬼。

“慢着!”他停住动作,温声问:“金大夫这丸药是新制的吧?”

“正是。”

“既是凝血固气,人人都能吃?”

“并非人人都可以,只针对孕中女子。”金大夫回答完,自己也愣住了。

翟栩突然笑了,那笑中含着无尽冷漠,“今夜之前,府中尚无人有身孕,您可真会未雨绸缪。来这里,怎会特地将这药带着?”

金大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无法辩驳,只急迫道:“三爷,不管你怎么想我,现在都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耽误不得啊。”

翟栩怒了,指着他骂:“你举止可疑,心思不端,我怎么敢让她吃你的东西?”

金大夫也急了:“我金和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况且我人在这里,一家老小也在京中,他们逃也逃不掉。就算不谈医德,有几口人指着我活命,今日这药若出了问题,于我何益?”

田氏听出翟栩什么意思,帮衬说:“他们大夫身上多带一味药,算不得什么大事。三爷,这个时候你就别疑神疑鬼了。救人要紧!”

翟栩依然迟疑,他不敢赌,在这两个选择都后患无穷的情况下。

田氏哪里受得了他优柔寡断,那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他们这房的希望啊。

“金大夫在府里几年,他的为人你不肯信,嫂嫂的话你也不肯听。难道咱们就干等着吗,眼看着沁言受罪。这么晚了,你知道求玉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把人带回来?”

翟栩何尝不知道,咬牙捶桌,瞪了一眼金大夫,无比艰难地端起水,“我且信他一回!”

田氏这才放心,跟了进去。

待姜沁言吃下药,翟栩看向田氏:“大嫂,这交给你了,我去外面看看。”

田氏知道他在这里坐不住,肯定着急求玉怎么还不回来,点头道:“你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医坊离这并不远,求玉骑得是快马,来回不需两刻钟,此时也该到了。他想着好歹去迎迎,总比坐在这里,只能干着急要好。

另外,若是那药有问题,说不定请来的大夫还来得及解。

疾步出了支风阁,竟在不远处看见了求玉,还来不及高兴,他便发现,那是三个人在僵持。

那老嬷嬷道:“三老夫人胸口闷得厉害,老奴正要去寻大夫。你既然请了来,就让她先去看看老夫人,也不碍你们的事。”

求玉站在女医前,着急地说:“

怎么不碍,我们夫人身子正不舒服,不敢耽误。”

“府里的大夫已经被你们支风阁请去了,难道还不够?你们三夫人是什么金枝玉叶啊,金贵成这样,要多少人围着她打转?”

求玉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懒得再与她说,领着那女医就要走。

那老嬷嬷却把女医抓住,“这府里长者为尊,她必须先去看三老夫人。否则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个奴才有几条命赔,三爷也护不住你。”

“松手!”翟栩匆匆走过去,声音阴冷含怒,“若要大夫,便自己去请,这样的规矩你不知道?”

“三……三爷。”她下意识松了手,没想到里面忙成那个样子,这祖宗竟脱的开身。

“带她去支风阁,跑快些。”翟栩吩咐完求玉,看着人离开,再转头朝那老嬷嬷森森一笑:“好巧,这除夕夜本来欢欢乐乐的,三婶竟也不舒服起来。嬷嬷又刚好看见这个医女,还打算直接把人拉过去?”

那老嬷嬷吞了口口水,“这生病不分时间的,金大夫被三爷请了去,老奴也是急了。”

“嬷嬷抓紧时间自出去请吧,金大夫跟这女医,一时半会走不开。翟栩明日去看望三婶,你劝她老人家,多保重。“

翟栩回去时,只有女医和素儿、田氏在内室。听语在外招待人,杨氏也来了,热热闹闹站了一屋子。

翟栩面无表情地站了一会,目光从金大夫到晚姨娘再到杨氏。末了,摆出送客的姿态:“夜深露重,各位请回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

杨氏满脸关心之色:“我们留着吧,回去也不安心。”

“二嫂不是大夫,留着无用,难不成在这里就安心了?”翟栩冷眼看她。

杨氏讪讪地闭上了嘴,面露不快:“也罢,三爷送客,我们走便是。”

那晚姨娘离开前,与翟栩对视了眼,却什么也没说。金大夫被翟栩留了下来,不管怎么样,人要看住。

又吩咐求玉去把那撞人的女使关起来,待明日盘问清楚。

都安排好后,翟栩才露出疲态来,问听语:“里面可让人进?”

听语摇头:“怕是不方便,三爷再等等。”

翟栩坐在太师椅里,端着听语刚倒的热茶,热气熏上脸,他一口也没喝。万万没想到,岁末年初竟如此惊险,他是以这种方式,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庭院里点了灯,满庭光亮,更衬的别处漆黑阴寒。

有鬼,女使撞人。

大夫来的快,药提前已备好。

晚姨娘摇头,离开前想说不敢说的神情。

三老夫人身体不舒服,房里的老嬷嬷刚好拦住女医。

沁言有孕,他还不知晓,而有些人却知道了。呵呵。

最好他的夫人跟孩子都没事,否则,有些人绝不会舒舒服服地过新年。

第76章 小骗子

金大夫被带去旁处歇息, 翟栩一个人在外守着。过了一会田氏先出来,女医还留在里面, 他赶紧上前, “如何?”

“虽见了红,但未伤及胎儿,又服过金大夫的丸药,眼下已没什么大碍。你怎么回事,这种事竟瞒着大家, 连嫂嫂也不告诉。瞒就算了, 你又没把沁言护好, 你……”田氏越说越气, 索性不说, 瞪了他一眼,到一旁坐下了。

长嫂如母, 翟栩向来尊重大嫂, 被训得一句话不辩驳。垂着头给她倒了杯茶:“不满嫂嫂,我也不知道。”

“什么, 都两个月了,你还不知道?”田氏惊讶地连茶也不喝了, 将杯盏放在桌上:“沁言怎会连你也瞒?你竟然不曾察觉?!”

后面一句话的嗓音陡然拔高。

翟栩:“……”他看出田氏的目光, 仿佛在怀疑他哪里有问题。

田氏叹气:“你们俩是不是闹了别扭, 在赌气呢?”

若说闹别扭,便只那一回,他晚回, 她难得地发了脾气。

他以为她是受不了自己的丈夫去打仗,难不成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所以才气自己。那么最终她选择不说,来让他心里好受,没有负担地离开是吗?

翟栩心里一疼。若是没有出这事,她也许打算瞒到他离京,这不是赌气,而是太懂事了。

这些自是不能说给田氏听,翟栩打掩护道:“未曾闹别扭,嫂嫂放心,今夜我们还挽手走回来,怎会赌气。怪我这段时日忙,也没空与她相处,不曾看出她的不对。她不告诉人,想必是准备着,给我个惊喜呢。”

田氏不听还好,一听更来气,“胡闹,差点成了惊吓,你们俩啊,都不教人省心。今夜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大哥还不与我闹,说我这个做嫂嫂的不尽心,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这事如何怪得到嫂嫂头上,要怪,也是我这个做丈夫的不用心。好在,言言跟孩子没出事。”翟栩长舒了口气,“我现在背后都是汗。”

“你是活该。”田氏骂了句,喝口茶润过嗓子后,放下茶盏,冷声道:“此事有蹊跷。”

翟栩看她,见她目光灼灼,就知她与自己所想相同。

“是,好端端未免太巧合,还望嫂嫂不要插手,让我来查。”

是哪些人在捣鬼,查了便知道,而查出来的结果必会掀起波浪,田氏沾上反而不好。他们夫妻俩的事情,他们自己来做,无论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我只给你提个醒,你自己心里明白,知道怎么做最好。我不解的是,金大夫对侯府一片忠心,素日不曾有过错。你方才为沁言急成那样,紧要关头却反过来质疑他,究竟为何?”

田氏满脸疑色。

说起这个,翟栩也颇为不解。金大夫疑点多是不争的事实,可那药却并无害处,听大嫂的意思,的确是起效了。

难不成真的只是巧合?

毕竟金大夫实在没理由害言言,如他所说,他总不能不顾家人。就算替人办事,拿了钱逃出宴京,离开繁华的故乡不说,真当侯府没本事找到他吗?

所以,金大夫或许是无辜的。

翟栩之所以怀疑他,是因为他到得太快,又像是有备而来。但晚姨娘一个后来者,在没有任何了解的情况下,为何看到那药,就朝他摇头呢。

姑且当她是细心,看出猫腻,但这么一个与大嫂关系尚且一般,与言言也无来往的人,真的存了善意吗?

要知道,如果当时翟栩真的听了她的意思,不搭理金大夫,言言便只能熬着,定会多一份危险。虽说从服药到女医来,前后不过一刻钟,可那会出什么事,

就不得而知了。

若她是有意而为,故意来扰乱视听,那她是为谁做事?

一旦出了事情,金大夫清清白白,翟栩难道会放过她?

她何必做这种蠢事。

这些疑虑翟栩还没搞清楚,便不打算告诉田氏,以免她着急。再加上大哥宠这个晚姨娘宠的有些过分,嫂嫂听了只会生气,所言必定不冷静。

“我只是觉得可疑,便是现在,这金大夫细细分析也有问题。”

“人家机缘巧合做了好事,帮了你,你反倒不高兴。”田氏摇头笑:“你脑子灵活,从小就比人家想的多。”

翟栩苦笑:“嫂嫂不像在夸我。”

又过了会,女医出来了,也说无大碍,只是要好好躺在床上,修养一段时日,将胎安稳方可。她看了金大夫给的药方,完全是对症下药,不存在心思不轨。

翟栩把那瓶药给她看,她闻了之后,说此药虽名贵,但并非不常见,绝无问题。

翟栩忙去向金大夫赔礼道歉,把人客客气气地送出支风阁。

送走所有人后,翟栩才关上房门,回到内室。

姜沁言已经睡了,面色苍白,唇色浅淡,轻轻皱着眉,看着便没睡安稳。他不敢贸然上床,怕惊扰她,便坐在床榻边陪她。好在室内一片暖意,也不觉得凉。

长长的睫毛,秀气的细眉,挺翘的鼻子,精致的唇形。若是睁开眼睛,便是一双漂亮的眸子,看人时含着笑意和温柔。

记得在烟云山上初见,她就像是个不染纤尘的仙子,宴京城里美人这么多,没一个像她。

他承认自己肤浅,许是见色起意,从容颜到性情再到整个人,一直喜欢到如今。

他的言言要做母亲了,翟栩不禁傻笑,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一个父亲呢。

第二日姜沁言醒来时,翟栩已睡在了身边,谨慎地没挨着她,满脸的疲惫之色。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的脸,他的脸轮廓分明,没多少肉。

翟栩睡得浅,她一碰便醒了,反应过来,一开口就是:“肚子可还疼了?那里出不出血了?现在几时了,药还没喝吧,我让人去煎药。”

姜沁言浅浅地笑,搂住他的脖子撒娇:“不疼了,我想你陪我一会。”

翟栩严肃道:“要先喝药。”

“药很苦的。”她嘟囔着。

翟栩被她的娇气闹得心里软绵绵的,将她的手放回被窝,“你也知道药苦,从前你喂我喝,可从来不心慈手软。”

姜沁言没想到他还会翻旧账,哑口无言,“哼。”

翟栩笑,想贴过去吻她,却被她捂住嘴巴。挑眉问:“胆子大了?”

姜沁言不自信道:“我现在模样很丑吧,你别亲了。”不用看也知道必是神情憔悴,面无血色。

翟栩把她手拿开,一口亲在她脸上:“你就是毁了容也是我媳妇,我自己媳妇,想亲就亲。”

姜沁言笑着在他脸上啄了一口,柔声说:“对不起。”

翟栩会意,轻轻抱住她:“如此重要的事情都瞒我,言言,你这是报复我什么都不告诉你吗?那我算是知道,毫不知情是什么滋味了,不好受。”

他语气黯然,姜沁言一下子蔫了,头抵在他胸口,“不是报复,是没办法,我恨不得第一个告诉你。”

“怎么就没办法了?”他问:“因为我跟你说,我要出征?”

她小幅度地点点头:“怕你觉得,我不想让你去,所以拿孩子绊住你。而且,既然你一定要去,若知道有了孩子,肯定放心不下。我想让你少一些牵挂。”

翟栩说:“傻言言,我若知道多一个人在家等我,在战场上必定更谨慎,将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就算我不知道,你能瞒几个月?到时候但凡有人传信跟我说了,相隔千里,我知道了该多焦急。”

姜沁言何尝没想过这些,可她就是没勇气告诉他。“我太笨了,是不是?”

“我更笨,两个月了我都没发觉,连你嗜睡犯恶心,我都不曾在意。我还在想你是不是变心了,怎么总是说不舒服,不让人碰呢。”翟栩刮她的鼻子,宠溺地喊:“小骗子。”

她不好意思:“那你骂我吧,我不该骗你的。”

翟栩摇头:“舍不得哦,把你骂哭不碍事,就怕吓着肚子里的宝贝。”

姜沁言用力捶了他一下,不乐意道:“原来这就是母凭子贵!”

翟栩慌忙地按住她:“别别别,你打人可以,别动作这么大。我现在胆子小,受不了惊吓。”

姜沁言被他那样子惹得笑个不停。

翟栩起身后,让素儿进来伺候姜沁言洗漱,早饭和药都端到床上去,她只用老老实实地躺着吃。

姜沁言打趣:“去年冬天,三爷躺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我伺候他。”

素儿接话:“今年冬天,您躺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三爷伺候你。”

“哪敢让他伺候,他人呢?”

“方才走的,说一会儿就回来。”

姜沁言点头:“今天正月初一,兴许家里有事。”

又道:“阿娘那里,你抽个空回去一趟,就说我没瞒住,被按在家中养胎,有些日子不得回。”

素儿应下:“放心,不会让老夫人知道,您是为何没满住的。”

“也让你为我担心了。”她拉着素儿的手轻轻晃,就当哄她了。

想起昨晚撞她的女使,一直喊有鬼,实在太莽撞,不知看到什么吓成这样。

翟栩一大早离开,亦在问同样的问题,他静静地等跪在地上的人回话,好似有无限耐心。

“你想清楚了再说,否则要吃苦头。没人保得住你,也没人敢保。”

第77章 儿子?

虽是大年初一, 却没了往年的热闹,连带着人也清净。爆竹声自是听不见的, 未挂红灯笼、不写新春联, 眼下这偏厅甚至有些萧索。

等人开口的时间,翟栩竟走起神,不知这年下,皇帝他“老人家”在忙什么。后宫可曾安宁,朝廷可有波澜, 边疆可传急报。

他暗叹了口气, 还真是爱操心, 自己这一摊子事都没处理好。

那女使年龄不到四十, 只看着显老, 脸上肉多,眼角皱纹深, 脸颊有斑, 名唤琼婶。

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婢该死,疯狗似的莽撞, 惊扰了三爷三夫人。该死该死,三爷尽管责罚, 只求您消消气。”说着磕起头来。

翟栩面无表情, 闭上眼睛忍了忍, 睁开眼,一字一顿道:“我是在问你,何故莽撞, 磕头做什么?”

琼婶“哦”了声才反应过来,便把详情如实回答了。

昨夜除夕,府里虽不曾热闹,但毕竟也是过年。主子们在一块吃饭,下人除了在跟前伺候的,私下里便偷偷喝酒赌钱,图个热闹吉利。

她酒量不行,几杯下肚就头昏眼花,于是出来吹风。站了会儿,又让北风吹的浑身打颤,正打算回去,忽看见个黑影,站在墙根下唤她过去。

她晕乎乎地走到跟前,却没看见人,连影子都没了。又听另一处有人喊她,如此转来转去,她发现不对劲,冷汗冒了一身。

也没顾上本是从哪来的了,择了条路就跑,偏偏一路上都没见到人。她越跑越害怕,生怕那不干净的东西追上来,于是就撞上了翟栩他们。

“那黑影是……”

琼婶忙接话:“现在想想,哪有什么黑影,是奴婢喝醉了,自个儿做梦呢。昨夜风声大,再加上院子里有树影花影什么的,奴婢就可笑地闹了这么一出。”

翟栩见她说的流畅清楚,说书似的,笑笑:“你这一夜没白待在这冷静。”

琼婶憨厚老实地回笑:“奴婢也后怕,故而想这些事想了一夜。”

“你崴了脚?”

她立刻回:“是,昨夜跑的时候崴的,原本因为害怕,还不觉得疼。见到三爷三夫人,一口气松下来,便疼的很,这才倒下去撞到三夫人。”

翟栩点头,语气平静道:“这么说,都是意外了。”

“虽是意外,可奴婢毕竟吃多了酒犯浑,三爷罚我就是,绝不敢喊饶。”

翟栩让她站起来,“三夫人无大碍,眼下正月间,不宜苛责许多。关你一夜便当教训了,既已说清楚,你回去吧。”

琼婶喜出望外,又跪下去磕头:“谢三爷宽宏大量,谢三爷。”

翟栩拂袖离开,心里冷笑,词背的倒是顺溜,好像就等着他问一般,只是破绽百出。

醉酒的人出屋子坐坐就是,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到园子里去,不是多此一举。碰见不干净的东西,第一反应竟不是沿熟悉的路回去找人,而是择了条没人的路跑。

那脚更是过分了,原本好好的,翟栩问她是否崴了脚后,好像立即就疼了起来。

呵,好一出戏啊。

回去时,姜沁言又睡着了。他不敢吵她,去书房坐了半日,直到午时,才回正屋吃饭。

床上摆了两张小桌,姜沁言跟翟栩便一齐坐床上用了,刚好暖和。

翟栩笑:“此情此景,好生熟悉。”

“今早还在跟素儿说呢,说跟去年一模一样,就是咱俩换了换。”

翟栩摇头:“不一样,我去年困在床上,那是哀事。你现在啊,是喜事。”

姜沁言说不

过他,非常认真地点头:“是是是,三爷说的有理。”

翟栩笑她敷衍,筷子放下,擦了嘴道:“说起喜事,我正有一件要告诉你。”

“什么?”

他扬眉道:“程沣今早来信了,说给咱们拜年,顺便提了几句喜事,你猜是什么?”

姜沁言一想就知道,“他成亲了?”

“聪明!”翟栩往后一靠,让听语她们撤下小桌:“信落在书房了,过会我取来给你。他倒学聪明了,直接让人把信给我,问了一堆人的安。”

姜沁言想起此前的风波,也有些无奈。

“他能有个家,自是很好,我是不是要备些礼?”

“自然要备。”翟栩手舞足蹈地给她描述:“听说那姑娘是他爹给他安排的,与他一个庄子。性情温顺,手巧能干,他满意得很!”

姜沁言笑:“听着就是个会过日子的,我定要告诉阿娘。”

翟栩见她除了高兴,并无旁的反应,偷偷高兴了下。

虽说言言只喜欢他,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但程沣这些年来只对她一个人好,突然之间成家立业,女儿家难免失落。

他原想着她该有些不舒服,谁知半点也无,不知怎的,他心情更好了。

二人不想午睡,翟栩便抱来棋盘,与她下了几盘。

姜沁言的棋技是翟栩手把手所教,从前两个人天天下,她没赢过几次。今日竟连胜两盘,实在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姜沁言心知肚明,问:“不知是妾身棋艺进步,还是三爷做善事,故意让我?”

翟栩也不否认:“我让的是我儿子,不想让他知道,他母亲的棋艺,如此不精湛,是个常败将军。”

“儿子?”姜沁言笑着,担心地问:“万一是个姑娘呢?”

翟栩悠然回:“是个姑娘更好,贴心又讨人疼,若长得像你,我喜欢还来不及。只是顺口嘛,讨个好彩头,素儿她们,不都是一口一句‘小公子’。”

姜沁言见他有心理准备,便放了心,又忍不住说:“常言道酸儿辣女,我近些时候很喜欢吃酸,些许会是个儿子。还请夫君提前想好名字。”

她想他起好名字再走,否则说不定他人还没回来,孩子就生了。

翟栩很理智:“这也说不准,有的人天生就酸辣都喜欢,没见几个能生下龙凤胎。不过名字是要取的,男孩女孩各取好就是。”

“那也好。”

翟栩微笑着看她:“我也瞧出来你最近颇爱吃酸,只是没往这上面想。你说,旁人有没有看出来的?”

姜沁言摇头:“我不怎么出门,除了身边伺候的,有几个知道呢。”

在翟栩点头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不过我想吃酸枣糕的事,晚姨娘那日听去了。当时我还怕她猜出来呢,如今也无所谓了。”

翟栩顿时沉默不语,却尽力没表现出什么,微微一笑,才道:“不用瞒人,自是舒坦。”

正说着话,听人通传月心小姐来了,翟栩叫把人请进来,对姜沁言点头:“有人陪你来了。”

翟月心如今八九岁,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秀丽很像田氏,但不经意地神情动作,又像极了侯爷翟期。

“三叔叔,三婶婶。”

翟月心落落大方地行了礼。

翟栩见她乖巧,也是喜欢,叫她坐在跟前,“来瞧你三婶的

?你三婶有些日子不能出门,不能去找你玩,以后还要你多过来陪陪她。”

翟月心点头道:“我知道,娘说三婶肚子里怀了弟弟,让我多来陪陪。”

翟栩见她也说弟弟,便故意逗她:“若是个妹妹,月心会怎样?”

“那更好了,月心还能带她玩,把我的小玩意都送给她。家里有见誉弟弟就够了,只是二婶不大让我去逗他玩,所以月心想要个妹妹。”

翟栩安慰她说:“你放心,三婶的孩子生出来,不管弟弟还是妹妹,都要你带他玩。到时候你想躲懒,三叔都不同意。”

翟月心雀跃道:“真的吗?那太好了,我想三婶快些生呢。”

姜沁言知道府里就她一个孩子,她是最想有人陪的,笑着提醒:“急不得,只怕要到夏末。”

翟栩见她们两说的投机,不想碍事,便出了屋子。

求玉刚回来不久,正在院子里蹲着,跟素儿谈家长里短。

素儿:“我觉得那个旺哥配不上阿宁,阿宁模样漂亮,人又好,旺子脾气差,不讨人喜欢。”

求玉:“可不是嘛,还爱说粗话。我听跟他住一屋的说,他打呼噜的声音能盖过雷声。”

“天哪!那睡他身边不是活受罪。”

“还有还有,听说他鞋一脱,那味道都能驱蚊虫。冬天不洗澡,夏天四五日才……”

说到一半,两人发现光线突然暗了下来,缓缓抬头,看见的是翟栩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在这蹲着冷吧,进屋烤着火谈,让我也听听?”

素儿行了礼,拒绝道:“我去看看夫人的药好了没。”

求玉正色道:“三爷,我正有要事要禀报,又怕扰着您跟夫人,所以……”

翟栩“哈哈”冷笑,哼了声,一副“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得意模样。

“在背后说人短处,君子不耻。”

求玉跟在后面,嘿嘿一笑:“这是说着解闷的嘛,没有恶意。”

进了书房,翟栩坐下道:“旺子是看园子的那个?”

求玉正准备说正事,却发现自家主子又把话绕了回去。

“是那个。”

翟栩认真想了下,“习惯真有那么糟糕,那不是害人吗?”

求玉诚恳道:“我都是道听途说,也许他们说着玩的。”

翟栩感慨:“若是真的,旺子那样的,都能取上媳妇了……”

求玉听出这话里有话,叹气:“我这不是跟着三爷做大事嘛,没有时间。”

“哦——”翟栩恍然大悟:“你果然怨我天天拘着你。”

“绝无此意!”求玉立即表忠心。

“有也无妨,人之常情嘛。”翟栩安排:“等我离京,你就留在家里。有你护着夫人,我也放心许多。”

求玉跪下道:“求玉要跟着三爷,三爷在哪,求玉在哪。”

翟栩过去把他扶起来,笑道:“这也随你,说说而已,跪什么。”

“吓我一跳。”求玉傻乎乎地笑。

“有什么收获?”翟栩派他出去,等的就是一个消息。

“不出三爷所料,午后有人去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  翟栩:背后说人坏话,哼哼,不像话

一转身:真香。(老父亲翻字典取名字)

第78章 福气

翟栩毫无意外,平淡道:“哪房的?”

“三房。”

他笑了下, 这笑是在笑他自己方才问的话, 太过蠢了。这个家里还能有什么人想看他不痛快呢,不是三房就是四房。

四房那老两口, 想来也是看清楚了,无子无嗣地瞎折腾,只会害了自己。于是信佛的信佛,贪色的贪色,这些日子倒也安分。

剩下的, 可不就只有三房了吗?他不是没看见, 三老夫人身边那老太婆,是如何胡搅蛮缠,拖着求玉磨时间的。把时间掐的那样准,定是精心安排过。

三房新得了个长孙,必希望这长孙能在侯府站得住脚。他们得了新帝即将大赦天下的消息,料定翟期会再试一试, 把翟封捞出来。于是有了这出好戏。

想着儿子回来,孙子成人, 他们三房便能扬眉吐气了。

翟栩在这个关头有孩子,若是女儿便没什么,若是个儿子, 就真成了三房心尖上的刺。这根刺戳得他们浑身都疼,恨不得立即除之而后快。

万幸,他的孩子命大, 没让这群蛇蝎之人害了去。翟栩冷笑,三房异想天开,他偏要让他们得个教训。让他们晓得,咬着别人脖子喝血的废物,不是永远都能全身而退。

三房是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一冒出脑子,便有了答案――晚姨娘。无论她存了什么心思,总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求玉道:“琼婶有两个儿子,一个几年前得病死了,留下的小儿子,骄纵得不成体统。自半年前便流连赌坊青楼,据查输了的钱,便是赔上一家人的性命,也抵不上十之一。”

翟栩问:“她丈夫呢?”

“丈夫是个账房先生,会写几个字的半吊子,年前恰做了笔糊涂账。”

“缺钱。”

求玉点头:“很缺钱。”

翟栩来回走了几步,心中了然:“这世界上哪有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当初害我,虽废了好一通心思,也被我查个一清二楚。三房这是学聪明了,于其用阴招,不如直截了当,明处反比暗处巧。”

他们让人把言言撞了,是最蠢也最直截了当的。比如现在,就算他盯上琼婶,查出琼婶跟三房有关系,能怎么办?言言跟孩子都无事,琼婶一口咬定是意外,三房只要说句不知情,他还能逼着她们认罪吗?

高门大户,这种事情,就算证据确凿,也不能摆在明面上。

求玉冷静道:“三爷,他们拿捏着我们没有证据,就是怀疑,也不能怎么样。可若这次再忍了,祸害仍在,您难道放心夫人和小公子?”

才两个多月,他们就按捺不住,等孩子生下来,那又会如何?

翟栩何尝不知其中厉害:“自是不能再做缩头乌龟。哪怕惹得大哥不快,我也要让他看清楚。”

“求玉还有一事不明。”

“说。”

“三房若要找人撞夫人,何时不行?怎么偏挑三爷在的时候。”

“平日里,青天白日,无缘无故,让琼婶喝醉了出来撞人,难道不怪?晚间,除夕夜,众人醉酒,这才顺理成章。且除夕当夜,大夫难寻,金大夫本也要回家,只因府中有几人伤风严重,他放心不下,暂且留了下来。”

翟栩叹气:“况且,那晚我在言言身边,也是偶然。原是她自个儿单独回,大嫂嫂见我跟大哥他们话不投机,一个人在外面吹风。索性让我称头晕,陪言言一道回去。若不是如此,现在……”

他仍是后怕,不敢相信,若有一步差池,现在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求玉不得不说这是上天保佑,问:“咱们现在该怎么做?”

翟栩把事情理清楚了,反倒不急:“再等两日,先让琼婶把家里的烂摊子处理好。让大家高高兴兴的,把这年初给过了。”

次日翟栩带了一堆礼品,独自去了安平巷,见到岳母,好话说了一箩筐。什么“晚辈们不孝”“言言愧疚”“外孙子很好”之类的,把岳母夫人逗的直夸一个女婿胜过人家两个儿子。

“您放心,言言再养一段时日,我大嫂便能放心她走动。若不是如此,她今日定会跟我一起来看阿娘。”

“我的女儿我还不清楚,你不用怕我不高兴。你们尽管忙你们的,不必顾及我。”

翟栩微微笑道:“那怎么行,我今天来,正是接您去府里小住的。”

明老夫人一愣,毫无准备,一时说不出来话。反应过来,忙拒绝他:“我这样的人,怎配进侯府呢?罢了,我什么也不懂,不去给姑爷丢人。”

“丢什么人?您是我妻的亲生母亲,过年去住几日有什么。您若怕见其他人烦,我直接说您不见客就是。”

“不好不好,我不懂规矩,我……”

“侯府没那些个规矩。况且是大嫂让我来请您,说怕您一个人在这孤独,您总不好让我白跑一趟吧。”

她感慨地说:“你大嫂真是好人。”

“翟栩自幼失母,便是嫂嫂最疼我。”

老夫人让人收拾好行李,便只带了棠儿一人过去。

翟栩认识棠儿,之前她父亲那件事,还是他出面解决的。想是伺候老夫人得力,姜沁言对她颇为照顾。

见她忙里忙外,翟栩顺口搭话道:“家里近来可好?”

棠儿感激地低头答道:“好的,再没人打扰,娘的身子好了,弟弟在医馆也很受师傅喜欢。”

翟栩微微颔首:“如此才好。这一去怕要有十天半个月,托人回去说一声吧。”

“是。”

棠儿心道,人人都说爷脾气大,其实他私下很温和。就是如此,也把她吓个半死,说话都有些结巴。他不像夫人,看人便带几分笑意,让人想亲近。

怪不得旁人说,夫妻俩性情相反的,反而更加恩爱。

明老夫人在姜家虽只是个姨娘,可姜沁言毕竟是侯府三夫人,翟栩又对这岳母万分尊重。因此接她进支风阁小住,没人敢随意看轻。

田氏听说人到立即就来了,老夫人长老夫人短地喊,生怕她住侯府不自在。

姜沁言见了阿娘,欣喜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抱着她的胳膊就撒娇。

屋里热热闹闹的,院外,翟栩正等着姗姗来迟的晚姨娘。

她刻意大声道:“听说老夫人来了,我跟着夫人过来请个安。”

翟栩恭敬回道:“晚姨娘有心了。”

说着将人往里请,声音压低道:“言言有孕,是你给三房的消息。”

她提前让人传讯给翟栩,便是有意解释此事:“我并不知三夫人有身孕,只是谈话间说起她爱吃酸枣糕的事。三老夫人说许是有了身子,又说酸儿辣女,夫人有福气。”

翟栩自顾自地走,并未看她,耳朵却在认真地听。

“我回去琢磨三老夫人的口气,越想越后怕,可又心想,三夫人或许只是爱吃酸,并非她猜的那般。直到出事,我才慌了,见那大夫提前准备好药似的,便忍不住提醒三爷。”

翟栩口气冷淡:“却多此一举。”

她轻声道:“是,金大夫并无恶意,是我草木皆兵。”

“如此说来,翟栩还要多谢姨娘一片好心。”

晚姨娘听出他的不满意,轻声道:“我知道我不该多嘴。”

她性情张扬,自知不讨人喜欢,只有三房跟她亲近。虽说她不介意在背后议论姜沁言,可这种事情,她分的清轻重。

大事当前,自是要帮自己人,三房得益,于她并无好处。本就是她闯的祸,若她装作不知情,最后查到她,她百口莫辩。不如主动说了,讨翟栩一个人情。

果然翟栩听完只是臭个脸,让她莫要再多管闲事,便没多计较什么,避嫌地走开了。

她松了口气,这位三爷比起侯爷还要威严几分,素日不苟言笑。但她赌对了,他不是那等不饶人的。他清楚,自己没必要撒谎。

姜沁言正与田氏说母亲的事,三人聊的投机时,晚姨娘在外间问安。

田氏的脸瞬间冷下来,好似觉得她丢人一样,直接拒了:“老夫人不喜外人打扰。”

明老夫人朝田氏点头笑笑,便晓得这就是那位兴风作浪的宠妾。

晚姨娘也不恼,娇滴滴道:“老夫人不见是老夫人的事,妾身礼数得到,夫人说是不是?”

田氏气闷,这会子知道礼数了,平日里没规矩的还少吗?必是知道侯爷重孝守礼,来这装模作样呢,回去不知怎么卖乖讨赏。

晚姨娘离开后,田氏没说几句便也走了,想是心情不佳。

姜沁言无奈道:“瞧着好像大嫂压着她,其实大嫂没少受气。”

“看也看得出来,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平日里不是个性情温顺,好相与的人。”

她一语中的,姜沁言笑:“阿娘怎么也以貌取人了。”

明老夫人不理她的笑话,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说:“还好你房里没有这等不省心的,否则以你软绵绵的性子,还不让人欺负的无处可待。”

姜沁言自信道:“您多虑了,三爷绝不会容人如此。”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遇上咱姑爷,是你的福气。”

“……”

虽然这是不争的事实,可看自己阿娘那个自豪得意的样子,姜沁言很想问一句,您到底是谁的亲娘啊?

却听翟栩扬声道:“不敢不敢,是我的福气。”说着掀帘走进来。

第79章 傻爹

正月初四, 翟家祠堂。

今日天气不好,冬阳遮遮掩掩的像个大姑娘,连带着人的心情也不如前两日。朔风拂面, 催的人行色匆匆, 绝不想在外多留片刻。

翟期身着一身居家的藏青色棉锦长袍, 从田氏屋里头赶过来, 一路走来,耳朵和鼻尖被冻的微微发红。

翟栩在这个地方见他,他隐约觉得不大妙,一张与翟栩神似却又温和许多的脸上, 露着不解之色:“阿栩, 出了什么事, 咱们定要在这里说?”

翟栩默然,头也没回,对着老侯爷翟平周的牌位跪下,认真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直着背跪在地上, “我想当着父亲的面说。”

翟期的脸色凝了凝,慎重地看了眼他, 才道:“起来说就是。”

翟栩丝毫未动,道:“父亲临走前,将翟栩托付给兄长,长兄如父,是也不是?”

“自然。”翟期走到他身边,坚定道:“我答应过父亲, 要护你一世安宁。”

翟栩开门见山:“既然如此,弟弟受欺辱,不知兄长可愿出手庇护?”

翟期一怔,轻皱着眉头,瞳孔里既有疑惑,也有沉重。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难道不把我长信侯府放在眼里。”

翟家就算再式微,侯府的牌子还在,世袭的爵位还在,翟栩是翟家嫡公子,谁敢随意欺辱。不看长信侯府的面子,也要看看镇国公府的面子,蔺家可不是吃素的。

他不信有人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欺负到翟栩头上,可翟栩既然郑重其事,定是出了事。

“不是外面人。”

翟期立即明白,也松了口气,原来是跟家里人闹脾气,那便很正常。翟栩性情倔强正直,既认死理,又不堪忍受无条件的长幼尊卑。

便是父亲在时,父子俩也常常争吵不修,两个人谁都不肯退让。因着这一点,人人都说弟弟性格像父,而他性格像母,一个刚一个柔。

故而自小他学的就是怎么做家主,翟栩学的是如何驰沙场。

翟期斯文劝道:“阿栩,哥哥知道,你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叔叔婶婶们常以长辈身份压人,必是又有让你不快活的事情了,你起来说,告与大哥。咱们兄弟俩想想办法,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翟栩暗自冷笑,大哥还以为他像当年,是个爱闹腾的孩子。但凡被长辈强迫做不喜欢的事情,就跑来他这边耍无赖,磨的他出面解决。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他在床上躺了近一年,生不如死,曾经万念俱灰。好不容易才熬了过来,再让他做回孩子,谈何容易。

“大哥以为,我跪在这里要说的,是家长里短的琐事?”

翟期见他神色愈发冷漠,好似在强忍着什么情绪一般,叹了口气:“你说吧。”

翟栩冷声道:“兄长不想听?”

“不是。”

“兄长不愿意揽事。”翟栩平静地陈述这句话。

这话就像踩到了翟期的尾巴,他脸色一变,斥责道:“胡说,我是你大哥!”

相比他,翟栩则波澜不惊:“大哥疼我,却更希望家和万事兴,不是吗?”

翟期也在垫子上跪下来,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难道……这也成了错?试问谁家不想和气?那些闹得支离破碎的家,难道就好?”

“也有那分了家的,各房彼此不拖累,反倒更有抱负,各自展翼。”

翟期偏头看他:“你还是想分家。父亲临终前不光把你托付给我,亦有三房四房的亲人,怎可轻易分家?”

翟栩淡淡道:“大哥不问,翟

栩受了什么屈辱?”

翟期皱眉:“都是一家人,再争,他们还能害你变成?”

“不错。”

翟期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翟栩不跪了,端端正正地起身,看着他的兄长跪在地上。

“我重病卧床不起时,都说得了怪病,兄长难道未曾怀疑过,这怪病的由来?”

翟期如何不怀疑,可他没有证据,无奈道:“太医名医都看过,没有结果。”

翟栩笑笑:“何为怪病?那是家贼难防,骨肉至亲下毒,置我于死地。”

翟期怪不得祠堂之内不得喧哗,大叫:“怎么可能?!”

“大哥觉得我在撒谎?”翟栩也不怪他,只道:“我若不知有毒,对症吃药,大哥真以为,能莫名其妙地就好了。”

“不,我没说你撒谎……可、可怎么会呢?”

“大哥在朝堂上多年,又做了这些年的家主,难道这些事也想不清?”

翟期低头不语,脸上温和的笑缓缓隐去,竟跪在地上不起。

“你如何查的这些事?”

“我自己,外祖父也出手相助过。”当然,还有阎何。

翟期声音闷闷的:“独我不知。”

翟栩突然讽刺一笑:“大哥恨不得一辈子不知,我怎敢轻易相告。”

翟期被他刺的茫然,抬眼看着他,这才知道他引以为傲的息事宁人之策,竟让自己的亲弟弟如此厌恶。

轻声问:“何人?”

“大哥正想方设法救的人。”

翟期勾了勾嘴角,似也觉得自己可笑。“还有什么事?”

既然过去这么久才说,翟栩自然不会只因这一件事而来。

翟栩也不再瞒:“言言身怀有孕,被人误撞,孩子虽无恙,她却受了一场罪。人我已经抓了,人证物证具在,背后主谋是谁,大哥尽管去问。”

翟期看着地砖,陷入沉默。

翟栩不再说话,兄弟俩僵持了一会,翟期开口问:“三婶?”

“是。”见他心里有数,翟栩便放下心,追问:“大哥说,父亲若在,是会袒护自己的亲儿孙,还是他房的侄子、弟媳?”

翟期看向翟平周的牌位,又看向自己的亲弟弟,也不跪了。起身问:“若不是这件事,翟封的事,你打算瞒我一辈子?”

“大哥,我也是翟家人,我不比你少在意这个家。若不是连活下去都提心吊胆,看见他们都恶心,我何必挑破这场梦。”

翟栩的话刺到了翟期的心窝,他道:“把人证物证都交给我,我会处理好。”

翟栩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似是在思量该不该信。翟期与他对视:“我不知道父亲会怎么做,可我心中,自然以亲弟弟和亲侄子为先。”

翟期缓和了神色:“我信大哥分得清孰是孰非,不然我也不会来。”

琼婶陡然多了一笔银子,不仅还清了债,还另有剩余,这查起来最是简单。

三婶派嬷嬷拖延时间,也是事实,就算那边不会承认,可翟期不傻。这种把戏,是深宅大院里最常见的技俩。

他的大哥他了解,重孝重仁,不轻易承诺。可既然说了,那就是发自内心,一定会处理妥当。

兄弟俩沉默地出了祠堂,分开前翟期问:“可有后遗之症?”

翟栩摇

头:“放心吧,我身子现在很好。”说着转身回了支风阁,也不管身后翟期有没有动。

院子里素儿跟求玉在聊天,不去听也知是些没意思的破事。听语正嘱咐小丫头们做事,见到他便行礼问了安。屋里,姜沁言与阿娘在讨论绣样,忙着给未出世的孩子做衣帽。

翟栩发现哪都用不着自己,他去找谁好像都是添乱,想起自己的正事,索性去了书房。

晚上就寝前,他得意洋洋地对姜沁言道:“咱们孩子的名字,我取好了。”

姜沁言期待道:“洗耳恭听。”

翟栩卖关子,点了点自己的脸。姜沁言会意,清脆地亲了一口,弯眼笑道:“够了吗?”

翟栩撇嘴:“不够。”

姜沁言知道怎么治他:“先付定金,说完才有更多的,不然你就不要说!”

翟栩心里偷笑,不亏是经商人家的姑娘,很有头脑嘛,把他吃的死死的。但这话他没敢说,言言要是生了气,那他是自讨苦吃。

他身子坐定,清清嗓子开口道:“若是男孩,便是见字辈。我想过了,咱们的孩儿,学文学武都可商量,我不是迂腐之人。可‘礼义廉耻’四个字务必要明白,男子汉大丈夫,若不知此四字,枉活一世。”

姜沁言笑:“见礼?”

翟栩眼睛一亮:“如何,好不好听?”

“翟见礼,见礼,阿礼……”姜沁言越读越觉得顺嘴,点点头。

“若是女儿呢?”

翟栩温情脉脉地看着她:“女儿的闺蜜没那些规矩,便随咱们取了,叫翟姜儿,如何?”

“哪个字?”

翟栩摸着她的肚子,笑道:“姜沁言的姜啊。”

姜沁言先是一喜,随之摇头:“我的姓放进去不好,这可是你的长女,旁人会说三道四的。”

翟栩道:“长女怎么了,也是你的孩子啊,与旁人无半点干系。”

姜沁言还是不愿:“而且,不好听。”

“哪里不好听。”翟栩不肯改,但也不想在这上面争:“先这么定下,到时候如果大家都说不好,那便再取,这就算做乳名。如何?”

不等她回答,翟栩就轻轻贴在她肚子上,小声问:“睡了吗?见礼……姜儿?是爹爹,你乖一点。”

姜沁言憋着笑,若不是顾忌着孩子,一定会被他的傻气逗的打滚着笑。

“娘说他还很小,我想他听不见你说话,听见了也听不懂。”

翟栩不服气,“哼”了声:“你怎么知道他听不见?他也许只是回不了话,你这么说,他还生气呢。”说着又低头哄道:“乖,咱们别理你娘亲。”

“傻死了。”姜沁言笑出声,伸手去轻抚他的发丝,耳骨和眉梢。“你多跟他说说话也好,不知你还能陪他多久。”

翟栩枕在她腿上,环着她的腰,听窗外风吹窗扇,心里一片安宁。

第80章 棋子

翟栩一早去了镇国公府, 没说是为何事,姜沁言心里不免忐忑不安。近晌午时听人报,裴谨川来了。

姜沁言不便招待, 他也没进屋。只向老夫人请了安, 喝了半盏茶, 留堆补品便离开了。

素儿小声嘀咕:“裴公子今日是来见侯爷的, 顺道来咱们这看看。听人说,来的路上,碰见了大小姐。”

姜沁言倒抽一口气,随即想到, 翟锦兰的婚期将近, 她正是高兴的时候, 应该不会去与裴谨川闹。

便淡然问:“他们俩什么反应?”

素儿模仿着两人僵硬客套的笑容:“他们客气地寒暄,一个喊‘锦兰妹妹’,一个喊‘裴哥哥’,比一家人还亲。然后都说自己有事, 改天再叙,便各走一边了。”

这倒是, 翟锦兰见了翟栩都没什么好脸色,对裴谨川这样,已是很难得。他们俩这也算冰释前嫌,哥哥妹妹地亲如一家,就算是客套,也没什么不好。

人总要向前走的嘛。

听语端了安胎的药, 姜沁言喝下后,轻皱着眉头吃了枚蜜饯,将那浓郁的苦味压下去。

而后才看向素儿,“才发生的事,你就打听到了,还学的惟妙惟肖,从前没发现你有这天赋。三爷说,你跟求玉的消息之灵通,令人叹为观止。连哪个小厮脚臭,哪个女使爱说梦话都一清二楚,张口即来,很是了不起。”

素儿想了下:“这是夸吗?”

看姜沁言回以客气的假笑,素儿“哎呀”地撒娇一声,辩解道:“不是我想知道,是朋友多了,什么事都有人告诉我啊。”

从前在姜家,自保尚且困难,哪有时间交许多朋友,打探消息。

姜沁言点点头,冷静分析道:“我觉得你弄反了因果。”

“啊?”

姜沁言打趣:“首先是你喜欢这些事,乐意知道,你的好姐妹们包括求玉,才喜欢同你说这些。这叫投其所好,也叫人以群分。”

听语在旁“扑哧”一声笑出来:“夫人,您真是一针见血。”

素儿被这么说,明明该恼羞成怒的,可她自己居然觉得有道理,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们一起傻笑了。

姜沁言没别的意思,每每听翟栩说起她跟求玉,都觉得忍俊不禁,这两个人还真能聊到一块去。

她道:“我身边没几个亲信,什么事都知道的晚,现在有个消息灵通的,高兴还来不及。”

素儿正准备得意,却见听语说:“夫人说的是,只是这些打呼脚臭的消息不听也罢,暂时没什么可用。”

姜沁言被点了笑穴,捂着肚子大声笑出来,再顾不得什么仪态。

素儿跺脚:“听语姐姐!你对我最好了,今天怎么拆我台。”

镇国公府。

翟栩与镇国公在偏厅说了会话,便被引进了书房,他一人进去,国公在外守着。

书房里,男子着卷云纹的广袖红袍,玉簪束发,漫不经心地靠在墙边翻书。翟栩一看那书――《伤寒图例论》,还是没忘老本行。

翟栩嘴角一弯先行了个礼,“微臣参见陛下。”

阎何把书一收,状似惊恐地把人一扶:“这没旁人,翟三爷来这么一套,阎某真是受宠若惊。”

翟栩哈哈地笑:“我现在这点军职,没说‘微微臣’都是顾着自尊,您喊我三爷就折煞死我了。”

阎何桃花运一眯:“哟,嫌官小了这是,三爷说,想要什么官,王爷还是大将军?明日我就能找个由头给你按上。”

翟栩把他一推:“去去去,还是这副德性,没个皇帝样子。”

王爷那是能随便封的吗,纵观整个宴京,有几位异姓王。

大将军更别说了,他一个仗都没打过的世家公子哥,无缘无故做了将军,那些言官还不得把他骂死。

长信侯府的名声也不用要了,他爹九泉之下估计气得想把他带走。

“怎么没有,在宫里我可威严了,不苟言笑,一言九鼎。所以才特地出宫来见你,喘口气嘛。”

翟栩从头到脚看他一遍:“长肉了,宫里御膳不错。”

从前清瘦之下,这家伙一脸的妩媚俊美,谁见到都要感慨他比女子好美,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现在稍稍壮实了些,那副柔美便被压了下去,还真有了些帝王之相。

“是吗?”阎何摸上自己的脸:“我天天从早到晚都快忙死了,还以为会瘦呢。”

翟栩道:“国事虽忙,家事快活。身忙不要紧,心里舒坦,吃饭香哦。”

阎何点头:“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一样,可我看你怎么瘦了?”

翟栩心道哪能不瘦,家里一堆事还未处理好,又要赶来见他。随时要出征,偏偏一堆的牵挂。

嘴上不承认:“你放心,我只是看着瘦,比你壮多了。”

阎何不大规矩地翘腿坐下,“三嫂近来如何,明阿娘好吗?苏华托我问候她们,可惜太后娘娘今日召她,她出不了宫。”

“翟栩谢皇后娘娘挂怀。沁言日日躺着,下不了床。岳母大人被我接到侯府小住,免得母女俩彼此担心。”翟栩故作深沉,露出一副想叹气又不敢叹的模样来。

阎何当即就急了:“她得了什么病,大过年的怎么会下不了床?喊大夫没?实在不行我去瞧一趟。”

说完他发现哪里不对劲,翟栩这厮非但不着急,反是在憋着笑。

他怒:“你笑什么?你还笑得出来!”

“她虽然不能下床,我却必须得笑,高兴还来不及。”

阎何不免想到了市井常说笑的,男人有三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不对,这厮还没升官发财呢,应该不至于。

翟栩看阎何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尽力憋住笑,淡定说:“两个多月了。”

阎何恍惚了会,一把拍在脑门上,恍然大悟:“我把这茬给忘了,你也是够了,这种事不好好说,整副什么怪表情。哎哟,我三哥可以啊!不行,不行,羡慕死我了。”

翟栩心里美滋滋,承让道:“羡慕什么,搞得跟你生不了一样。我成亲多久了,你才多久?。”

阎何一想也是,笑问:“儿子还是女儿?”

翟栩无奈:“那我怎么知道。”

“一定是儿子,我给你的秘方你试过没,试了就是儿子!”

翟栩道:“陛下自己好好用,早日生个太子。”

阎何插科打诨了半天,想着接下来要说的事,面露为难:“可你……”

翟栩拦下他的话头:“你不用操心我,我跟言言心里有数。我想让我的孩子一生下来,就知道他爹是个保家卫国的男子汉,就像我崇敬我爹一样。”

阎何收回心,出去把镇国公请了进来,三人一同商议起来。

“此战定要胜。”阎何指着南境舆图,报以期望地看着国公。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场战事,一是为了定边疆民心,二是为了向各国立威。只能赢不能败,若输了,后患无穷。

镇国公虽已年过花甲,却纵横沙场

大半生,论军事半点不输小辈。

“南边已经坐不住了,他们在探咱们新帝的脾气,说到底,就是看陛下您能让多少步。其余几国都在观望,暂时不会插手。依老臣看,咱们不能再等,以免横生枝节。”

“国公爷所言极是,朕赞成。”

翟栩认真地听,时而提出疑问和建议,学用兵之道。国公爷也是事无巨细,为外孙答疑解惑,并驳回翟栩一些纸上谈兵的法子。

需要商议的事太多,阎何不擅长打仗,从前做闲散王爷的时候从不关心这些。就算他再聪明,也需要有人提点,届时在朝堂上方不至于说蠢话。

因此三人中午草草吃了顿,下午又商议一个多时辰,方意犹未尽地告一段落。

谈完正事,翟栩走前问阎何道:“若你做大夫,有急诊,可会带上给孕妇止血的丹药?换句话说,你会不会把新制的药,都放在药箱里?”

阎何道:“有些大夫的确有这个习惯,以防不时之需,但这样毕竟麻烦且不灵活,占用地方。给孕妇止血的丹药,不是常用之药,若不提前知晓,随身带是多此一举。”

“正是多此一举。”翟栩把大概情况都说与他听,家丑不可外扬那是对外人。他跟阎何,谁不知道谁的那些破事。

他道:“可这金大夫又尽心尽责,不像有别的心思,我很纳闷。”

阎何当即抓住关键点:“你弄错了一件事,这金大夫有备而来,和他存了好心,并不冲突。”

翟栩顿时一震,心跳地就好像突然被人提起来一样,“你是说……”

阎何猜测:“也许,有人知道了这件事,但并不去阻止,却备好了应对的法子。”

“图什么呢?”

“你大哥虽迂腐愚孝,却不是傻子,绝对会护你们。他铁了心要分家,又有此事做把柄,三房不敢多闹。翟锦兰还没出嫁呢,闹开了便是丑事,只能忍耐下。我不知你的家事,你自己不妨想想,三房倒了霉,分家之后,谁会受益?”

四房?不会,四房与三房荣辱与共,分了家出去没什么好处。四房连子嗣都没有,就算有家产,也守不住。

而没了三房四房的拖累,不必再收拾烂摊子,谁会满意?

翟栩忽而觉得凉意从脚心窜到了背上,不觉地打了个冷颤。

回府之后,翟栩将听语喊到屋外,“三夫人此前交代过你们,她有身孕的事情,谁也不能告诉。”

听语恭敬道:“是。”

翟栩咬牙冷声道:“可你还是没忍住,告诉了你主子,是不是?”

听语低下头:“奴婢自伺候三夫人起,便是支风阁的人。”

翟栩不理会她表的忠心:“你不否认,便是默认。”

听语颤声道:“奴婢想着这样的大事,全瞒着不妥当,万一出了事情,三爷必会怪罪。告诉大夫人,大夫人暗中帮衬着,奴婢也好安心。”

翟栩冷笑:“可还是出了事。”

听语低头不语。

“你何时说的?”

“是过年前几天,大夫人关心问起,奴婢实在忍不住。”

翟栩笑了笑,点头:“很好。”

很好,他被人当成刀使。这个人,是曾经他最信任的亲人之一,他敬重她,依赖她。曾经。

翟栩不想瞒姜沁言,当晚便将所有事情,一字不漏地说与她听:“你要养胎,我本不想说这些事来烦你,反正分家后,三房再没幺蛾子可出。可如今,不说也不行了。”

姜沁言听说是三房对她下的手,虽胆战心惊倒也能想明白,可田氏怎会牵扯

其中呢。

她错愕道:“大嫂不会的。”

“我查过了,三房给的银子,与琼婶家收到的不一样。也就是说,她做一件事,却有两方给了钱。”

“另外,金大夫那里的话,更是好套。他本就是最大的破绽。”

翟栩既然告诉她,就是查明白的,姜沁言只能相信。

“琼婶不过是一个粗使的,两边何至于这样对她?”

“大嫂、三房跟琼婶之间的联系,我暂时不清楚。唯一肯定的是,她太缺钱了,据我所查,她住的那处地方,年后便不再租。因此,她拿了钱就会离开京城,按原计划本无问题。”

一是琼婶没得逞,或是,没打算得逞。因此,她从三房得到的钱不多,而大部分的银子,应该都是田氏给的。

二是三房太蠢,画蛇添足派人去拦大夫,生怕旁人不知道这事跟她们有关系。

三是田氏,她太想保住这个孩子,以至于让金大夫破绽百出。

若翟栩没猜错,她是故意让琼婶露出马脚,因为一定能查到三房头上。若说除了翟栩,谁最希望分家,便是她了。

这些年侯府无论是银子还是脸面,都被三房四房败了不少,长信侯府早就不是她刚嫁来时的模样。若不分家,不仅大哥跟她要受连累,她还有一个女儿要顾。

可这,就是利用他跟言言的理由吗?若她没掌握好,言言跟孩子出了事呢?就算现在没出事,言言也受了场罪。

姜沁言想的也是这些,她宁愿一切都是三房在策划,也不想自己最信赖的大嫂,把她当成棋子。

这些事没捅破就算了,可现在他们知道了,对田氏,还能像从前一样信任尊重吗?

姜沁言从翟栩脸上,看到了跟她一样的表情――不可置信里带着失望和痛苦。

第81章 临行

翟家生存经验之一:若想摆脱咬着你脖子喝血的人, 难如登天。即便是你把她居心叵测的证据甩在她脸上,她照样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肯承认。

人人皆知, 对各房长辈, 翟期惯来顺从宽容, 绝不忤逆心意。三房四房这些个坏毛病, 老侯爷在时便有了,可得寸进尺成今天这个样子,不得不说跟翟期有莫大的关系。

姜沁言心想,让大哥去处理此事, 算是难为他了, 她好似已看到了无疾而终的结果。

她怀的这个孩子, 还未出世,就在家中掀起如此波澜,也算是个人物了。防着家里人,完全不是她当初隐瞒有孕的本意, 却误打误撞惹出这些事。

三房也好,大嫂也罢, 说到底都是一家人,她并不想恨谁报复谁,她不过希望她的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

出乎意料的,几天后,三房那边松口,同意分家。翟栩二人便不再计较, 有翟期拦在中间,大家各退几步,此事就算过去了。

姜沁言不禁称奇,翟期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平息此事,三房绝不是讲道理的主。

翟栩给她专心致志地剥着橘子,提醒道:“大哥也不是一味退让之人。你忘了,翟封尚在牢里,翟锦兰还没嫁人呢,他们敢不讲道理?”

这就是了,随随便便哪一件拿出来,三房都不敢再撒泼无赖,只得同意分家。

姜沁言盯着他手里的橘子,馋的不行,却见翟栩慢悠悠地把橘子分成一大一小两半,把小的那个递到她嘴边。

她不张嘴,扬了扬下巴,撒娇道:“我要大的那份。”

“太凉了,你不能多吃。”翟栩这时候可不好讲话,边说边把那份大的塞进嘴里。

姜沁言先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见他吃的津津有味,窝火地偏开头:“拿走,不吃了。”

“真的不吃?不吃可没有了啊。”他说着要把另外半个吃下去。

姜沁言狠狠地剜他一眼,伸手想把他从床上推下去,气的眼睛都泛红,一副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翟栩被她一瞪,心里直发毛,又见她真的委屈,不舍得再招她。

“言言乖,你先吃这小半个。过一会我再给你剥一个,给你大半个,好不好?”

想必他以后哄孩子,不在话下。

姜沁言“哼”了声,这才张开嘴。橘子甘甜中带着稍许的酸,果肉丰满,汁水又多,一入嘴,方才的焦躁就褪了下去。何以解忧,唯有吃食。

她吃完意犹未尽,不忘讨价还价:“要大半个。”

翟栩“扑哧”笑一声,拿帕子擦净手,盘膝而坐在她身边,“遵命,谁让我一个人势单力薄,争不过你们两个人。别说橘子了,哪怕是星星月亮,你只要想要……那我是做不到,能买到的一切好说。”

姜沁言被他猛然的转折逗笑,“谢三爷疼爱。”

“不敢不敢。”

翟栩无奈,自己这么一个脾气硬的男人,现在成天的甜言蜜语,哄人的话张口即来。不知是不是男人成亲后,或多或少地都得怕媳妇。

过去看人家七尺男儿在婆娘面前唯唯诺诺,他很不以为然,见不得那副样子。心道男子汉大丈夫,怕女人还要不要活了。

现在方知,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遵医嘱,姜沁言最少要在床上躺足一个月,看似清闲舒坦,其实浑身酸疼。于是同情起翟栩来,刚嫁给他时,他一连躺了好几个月才能下床行走呢。

翟栩在家陪她时还好,吵吵闹闹、说说笑笑一天便消磨过去了。他若不在家,她便只能跟阿娘和素儿说说话,聊些家常。

三老爷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事情被抖出来,气得差点当场昏厥。见翟期心意已决,没有挽回的余地,这些天每日都跟糟糠妻几通吵。

一个说要休妻,嫌弃自家婆娘做的事情有辱斯文,丢尽了他的脸。说什么妇人家,目光短浅,心思腌臜。唯恐传扬出去,让他翟某人日后再也没脸,跟京中的风雅人士结识相处。

一个破口大骂,说后悔嫁给他这种人,进了翟家这不上不下的门户。骂老头几十年来一事无成,只会结交狐朋狗友,写酸诗说空话。一文钱不挣,还把银子往外撒,若不是她撑着,他们早就被他的好侄子们撵了出去。

一个说两个孩子没一个成器,不是有眼无珠乱结交,就是脾气大不懂礼数,都是被她这个娘惯的。

一个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养不教父之过,有他这种“上进”的老子,还指望教出状元、菩萨来吗?

这些自然都是素儿打听到的,听得姜沁言跟明老夫人一愣一愣,最后一致认为,三房彼此之间都很了解。那些话刻薄而精准,骂出了旁人想说又不敢说的心声。

三房的事,姜沁言本不想告诉阿娘,奈何那边天天吵,府里闹得沸沸扬扬,不想知道也难。姜沁言只好如实交代,只瞒下田氏那部分,毕竟阿娘很喜欢大嫂,知道了徒添不舒服。

再说说四房那边,一口咬定这事跟他们没关系,不同意分家。

翟期温和劝道:“要么聚,要么分,断没有不分彻底的家。四叔四婶就当是疼疼小辈,不要让侄子难做人”

于是四老爷房里那些个花枝招展的姨娘和通房,以后就要靠他们自己养了。四老夫人也不笨,算的过来这笔账,着手便发卖送走了一大半。

这自然惹得四老爷不痛快,想起自己没个儿子才落到今天这个境地,两人因此起的那些龃龉,暂且不论。

三房四房翟栩不管,一并交给翟期,他只顾好自己即可。便问姜沁言,可要将听语寻个人嫁出去,她年纪也不小了。

姜沁言知道他的意思,不听主子话的下人,留着便是祸害。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在田氏跟支风阁之间,她永远会选择效忠田氏。

听语被揭穿后,第二日就跪在了姜沁言面前,信誓旦旦说自己绝无坏心,更没有不把三爷三夫人放在眼里的意思。她是怕出事,想大夫人那边能暗地里多照顾一点。

姜沁言心软,想着听语平日里尽心尽责,从来没有办不妥的事情,不舍得赶她走。跟翟栩说,日后会疏远她些,该瞒的事绝不多说,再让素儿留了个心眼就是。

这种事情,她心里怎么舒服怎么来,翟栩自然是都听她的。

不出所料的是,分家的决定定下后,琼婶便好好地离开了侯府。好像侯府辞退她,便是最大的惩罚了。

翟栩也不奇怪,大嫂好言好语地劝几句,翟期再怎么生气,凭他那个仁厚的脾气,绝不会去跟一个下人为难。否则闹大了后,丢的还是侯府的颜面。

田氏那里,姜沁言跟翟栩都没想过要如何,或者说不知道要如何。长嫂如母,田氏对他们的好,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便是利用这个孩子,也提前想好了应对之策,怕的就是真伤到。

她只是实在不能忍受三房四房,而翟栩或者说这个孩子,是最好的武器。

可即便如此,他们却做不到拿功去抵过,有些隔阂一旦出现,就再难消去。

田氏想必也已经知道,翟栩查到了她做的事情,因

为自那以后,她再没能进内室看望姜沁言。外人看来,她还是照常出入,只有几个人晓得,大夫人在外室喝了茶便离开,连话都说不上。

故而,翟月心来的次数更频繁,小姑娘乖巧讨人喜欢,说她娘怕三婶婶急闷,让她来陪婶婶说话。姜沁言深知大人的事不能牵扯孩子,照常与她玩笑,还常留她一起吃饭。

年后按理说会有几场忙碌,一是翟锦兰的婚期在三月初,二是分家定在三月底。意料之中,翟栩等不得那时,正月下旬,朝廷急调蔺家军赴南疆镇南蛮。

出征前夕,翟栩还在给姜沁言剥橘子,照例分成一大一小,“走前最后一次了,给你一大半。”

姜沁言本来还好,听他说这话,不知就触到了心头哪根脆弱的弦,泪珠子一滴一滴打在了翟栩递橘子的手上。

翟栩凝眉,把人往怀里一搂,轻轻拍着背,“好了好了,不哭,都成小哭包了。”

姜沁言呜咽着紧紧搂住他,他静静地陪她,等她平复下来,轻声道:“你放心,南疆穷恶之地,南人的军队远不如咱们。少则三四个月,多则半载,我就能回京了,你跟孩子在家等我。”

“好。”

“若是耽误住了,没能亲眼看到孩子出生,你一定要跟他说别怪我,爹爹有更重要的事情。”

“好。”姜沁言擦干眼泪,认真道:“只要你平平安安,其他的事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

他很放心,他的言言本就比他想的坚强许多,在姜家那些年,那么艰难也过得好好的。

翟栩看她这样乖巧懂事的模样,一簇火就从心里生了起来,两个人彼此纠缠,亲的忘我又难挨,只恨不能更进一步。

翟栩咬着她的耳朵轻说:“等我回来,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眨眼:“现在不能说吗?”

“不能,就要让你惦记着我。”

“坏人。”

“我还可以更坏一点,试试?”

帐里的温度越来越高,烛火在地摊上投下暧昧而温暖的光。

第82章 爆发

七天后, 第一封信传回支风阁。

信里先报平安。行军途中的日子规律而乏味,无非是几时起几时歇,白日里经过哪些地方。走的路并无什么好景色,纵使有,也无心情去赏,故而翟栩只是一笔带过。

姜沁言看那寥寥数语, 便知他在外面有多艰苦, 虽说翟栩不是吃不得苦的人,自幼就在军中。但头一回出征, 只怕难适应。翟栩只字不提多苦,只把相思的话说了又说。

姜沁言看着纸上的字,就能想出他说这话的模样,必是含着笑, 英朗的面容温柔和暖。

――言言, 每一日都在向南行, 离你离家越来越远。我甚至不敢回头望,怕让人看出不舍来, 笑话我翟三郎被夫人栓住了心。

――言言,大军走的太慢, 一日才走四个时辰, 七十里路。南边的情况不好, 只想早日赶到,还边疆百姓一个安宁,早日凯旋见你。

――你跟孩子可好?身子没有不适吧?药再苦也要喝, 橘子再甜也不能多吃。若是忍得住,在床上多歇两日罢,天冷地滑,外面也无甚么好。

――离别几日,我有许多的话想与你说,可每日既要赶路,又要议事,来不及写。先到这里,等我寻到空再给你写。

姜沁言将信反复读了三四遍方收起来,此去南境,不出意外也要半月,算算日子,已走了一半的路程。

翟栩离开的第一日,她就尝到一个人守着空居,是什么滋味了。做什么都无趣,她本就没什么事可做,有了身孕后,愈发的被困住了。

总是恍惚间听见他的脚步声,反应过来又笑话自己。

阿娘在这住了大半个月,翟栩走前几日,她就回去了,说常住不像话。

听语和大嫂因为那档子事,都不大来与她说话,她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与她们心无芥蒂地相处。

翟月心两三日来一趟,聊些家塾里的趣事,例如夫子如何生气,同窗怎么挨罚一类。素儿倒是每日陪她说话,谈谈各房无伤大雅的小事,她便听得津津有味。

说孤寂是不至于的,只这支风阁上下便有二十余人。许是翟栩不在,一个个开朗许多,说话声音都大了,每日还算热闹。翟栩要是知道,不知作何感想。

但缺那一个人,心里总不是滋味。

按理说她早躺足了一个月,能下床走动,但听翟栩的话,便打算再等两日。到时晒晒太阳也好,眼瞧着早春不远了,等花开便能踏青赏花。

两日后,姜沁言正在屋里来回走,素儿不许她出房间,她便百无聊赖地活动身子。猛地听人说老夫人来了。

姜沁言颇觉惊讶,正想迎出去,却被素儿按住,只好等人进来才道:“阿娘,你怎么来了?”

“是啊,我又来了。”老夫人听她这么问,也不大安心:“我才回去几天,就听说姑爷走了,放心不下你又不敢再来叨扰。恰好,你大嫂派人去接我过来,说是你一个人孤单。她家事忙不过来,不得常抽空怕你,让我再住半月。”

姜沁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轻声道:“大嫂真是有心了。”

明老夫人点头:“是啊,有这么个当家大嫂,也是你的福气。”

姜沁言勉强笑了笑,说道:“阿娘住下也好,陪我说说话。过两日天气好,我也能出门了,陪阿娘各处走走。上回来,只拘在这支风阁,都没四处转转。”

明老夫人白了她一眼,连连拒绝:“我不敢让你陪,我就在这院子里哪都不去,你也不许瞎转悠。”

姜沁言撒娇:“那怎么成,我再待在这里,就闷出病。大夫说了,多走路对身子好,以后生产也能少受些罪。我答

应您,小心点就是。”

明老夫人心有余悸,不放心道:“你小心了,别人呢?”

姜沁言道:“您放心,姑爷出去了。现在全家都盯着咱们这呢,谁要是再做傻事,侯爷跟大嫂不会让他好过。”

寻了个阳光好的午后,姜沁言在素儿逼迫下,穿得严严实实,才出了支风阁的门。左手扶着素儿,右手挽着明老夫人,身后跟着两个女使,心里默念母凭子贵母凭子贵。

长信侯府说小不小,说大嘛,却一逛园子就能碰见人。

“是明老夫人,晚辈有礼了。”杨氏本来匆匆而过,看一行人走了过来,她便停了步。

不得不说姜氏的一副好容颜,与她阿娘有七分相似。这位明老夫人,虽不复年轻了,眼角细纹难掩,但一身雪青色棉衣,头上簪几根钗,素雅间不失明艳。

杨氏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姜氏的娘原不过一个商户家的妾,出身不高,若不凭着一张脸,怎么勾引爷们。人家现在仗着女儿嫁进高门,稍一打扮,不知道的真当哪家的尊贵长辈呢。

明老夫人朝她笑笑,柔声应道:“是沁言二嫂吧。”

“老夫人好记性,不过见过一回,就记着晚辈了。”

姜沁言问:“二嫂是要去哪里?”

杨氏笑容有些僵,“去大嫂房里,有些事要说。”

说起这个,她便悲痛。新帝继位,大赦天下,原以为二爷必能放出来,谁知只是将流放改成三年牢狱。虽不用离京,可三年啊,见誉那时都多大了!

老侯爷在时侯府还算煊赫,谁不羡慕她嫁进来,自翟期做了侯爷,侯府哪里是曾经的侯府。不仅与这庶女称妯娌,连她娘都要喊一声尊长,乡下来的母女也配。

如今换了皇帝,长信侯府越发说不上话。一大家子竟只能靠翟栩,去战场上挣些军功,光复候门。

可光复有什么用,三月底便分家了,到时候他们三房该怎么办?她的见誉该怎么办?

而这些,都是拜姜氏所赐,这个商户女本就会阿谀奉承,惹得大哥大嫂都疼她。现在母凭子贵,更是不得了,一丁点事情竟闹得要分家。

连她这个娘都能光明正大地住进侯府,他们正儿八经的骨肉亲人却要搬出去,这是什么世道。

心里一万个不高兴,杨氏也知今非昔比,嘴上半分不能表现,仍是笑容满面。

翟锦兰快步寻了过来,看都没看姜沁言一眼,直接道:“二嫂没走远就好,快回去吧,见誉醒来哭闹呢。”

“怎么这就醒了?”

“谁知道,奶娘又哄不好,娘让你快回去。”

杨氏急匆匆往回走,翟锦兰瞥了一眼明老夫人,冷笑道:“咱们翟家一日不如一日,什么人都能往里进。”

明老夫人脸上笑意一滞,不免尴尬,拽了拽女儿的袖口,示意离开这里为好。

姜沁言一动不动,压下满心的怒火,淡淡笑道:“妹妹放心,该出去的人,很快便会出去了。”

翟锦兰顷刻间如被点燃的□□,三哥不在,她还怕她。

“三嫂说话跟从前果然不一样,刚进门时唯唯诺诺,一句不敢驳人。现在可好,肚子里揣个货,就把自己当贵人了。”

“说的什么话!”翟期忍无可忍,推开田氏,怒气冲冲地从假山后冲出来

田氏跟着他走出来,用眼神安抚了下姜沁言,劝道:“侯爷别气,锦兰妹妹就是

这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确实失礼,平时对家人乱说话就算了,明老夫人是客人,怎能对她不敬。”

翟锦兰知道他们从头听到了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硬道:“大嫂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哪句话指名道姓地不敬人了?”

田氏道:“好好好,嫂嫂的不是,说错了话。”

翟期听下来更怒,满脸涨红,大吼道:“你没指名道姓,那是你没胆量,把别人都当成蠢人吗?翟家就你一个聪慧!”

翟锦兰许久没见过大哥发这样大的火,难道就因为她说了几句话?也未免太小题大做。

见她低着眼睛不说话,脸上没有半分歉意,翟期说话不再留情:“都要出阁的姑娘了,整天乱跑什么,回你屋子待着去。好好给我反省你该怎么跟长辈说话,以后嫁人了,丢的就是我翟家的脸面。”

“她算我哪门子的长辈?”翟锦兰脱口而出。

“她是你三嫂的母亲,便是你三哥的长辈,我的长辈。连我都喊一句老夫人,你翟锦兰就不能喊了?你好大的尊贵架子啊,还不是泼出去的水呢,就敢这么顶撞兄长。”

翟期脾气好,不代表他没脾气。对长辈百般包容耐心,不代表谁都可以挑战他的威严。今日他窝了一肚子的火,眼下翟锦兰正好撞上。

翟锦兰被他骂的眼泪汪汪,咬牙道:“大哥当真如此孝敬长辈?我爹娘一把年纪,却要……”

田氏立刻打断:“锦兰,别说这话惹你大哥生气,你就服个软,给老夫人和你三嫂道歉。”

明老夫人茫然失措,在女儿口中温和得有些懦弱的侯爷,今日竟为她发了这么大脾气。她心里不大好受,早知有这摊子事,说什么她也不肯出来。

忙解围道:“她一个小孩子,说话有口无心的,没有恶意,我哪里就介意了。侯爷万万不要动怒,都是一家人,仔细伤了和气。”

“老夫人说的是。”翟期缓和语气,冷着脸对翟锦兰道:“罢罢罢,老夫人既然都这么说了,便不用你道歉,赶紧退下,少在这里碍眼。”

翟锦兰掉头就走,不忘抛下一句:“是啊,我们现在都碍眼,这个家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翟期被她噎的一阵气闷头昏,忍了半天,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养不熟。”

他为他们三房受尽了气,知道翟封禽兽不如,翟栩不想让他出来。仍顾念叔婶分家后无依无靠,拼力替他周旋。谁知不仅徒劳,还被参了一本,尽是诛心之语,说他顾小家弃忠义。

陛下更是开了尊口,让他把精力用在正经事上。

三房什么都不管不顾,每日哭闹纠缠,难道是他欠他们的?

第83章 出招

用过晚膳, 已至掌灯时刻,翟期端着盏茶, 品了一口, 长叹口气。

“邵家那边还在瞒着, 这邵二品行与他大哥不能比。邵家清流人家,竟教出这样的儿子,哪有快成亲了, 却在外养外室的道理。”

养就算了, 邵二这样的公子哥, 这种事情也不为奇。可那外室自称有了身孕, 都闹到邵家去了,虽被瞒下来, 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

田氏心想,邵家就是不瞒,三房还能去退婚不成,可见人家面子上还是尊重侯府的。

“邵家子嗣多有出息, 这邵二虽不成器,有他兄长在,也是一辈子的清闲富贵命。姑母说的这门亲,不是十全十美,却是为咱们家好。”

翟期也知道, 以长信侯府如今的名声,尤其三房的翟封还在牢里,翟锦兰想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有多难。这邵二公子, 唯平庸罢了,其他的倒没什么,锦兰的那个脾气才最让他头疼。

“姑母心中有愧。”翟期脸色稍郁:“当年姑母多么属意阿栩,恨不得喊上一声女婿。谁想到,阿栩病后,她跟姑父听说救不回,立即安排顾岚表妹跟邵家的亲事。实在让人心寒。”

田氏轻轻叹了口气,“都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不知三爷在外,一切可顺心。”

“外祖父最疼阿栩,自会看顾好他。至于顺不顺心的,那终究是打仗,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田氏正在劝慰,见女使进来禀报,转话道:“热水备好了,难得安宁片刻,侯爷且去泡泡身子解乏。”

“好。”

田氏坐在妆镜台前去着簪环,又听人进来传话:“夫人,那边屋里头的来说,晚姨娘头疼胸闷,正难受着呢。”

“她又难受了。”田氏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黑脸讽刺:“不舒服怎么不寻大夫,来这里作什么怪,我还能给她治病不成?”

侯爷平日在她房里歇的还不够多吗,自己虽不快,也没说什么。好不容易侯爷来一回,她又闹出这事。

传话的人不做声,田氏干脆起身,冷笑:“我去瞧瞧怎么了。”

“后来呢?”

姜沁言面露忧色,大哥大嫂这几天闹得不愉快,连她都听说了一二。

“后来大夫人训诫了晚姨娘一顿,让她在屋里好好养病,半步不许离开。侯爷知道后,自然不痛快,两人连夜便大吵了一架。”素儿也没听着细节,只知道个大概,一口气就说了。

姜沁言也够佩服她了,“主子的事,尤其是侯爷的事情,你们也敢乱传。”

素儿解释:“没有没有,是那边这两天太沉闷,听语的妹妹同她说的,没避着我。明面上谁敢多嘴啊。”

“这晚姨娘的性子……”

素儿幽幽道:“您怎么不说侯爷,他是最讲礼的人,怎能宠妾轻妻呢。”

姜沁言无奈:“我哪里敢说侯爷,你三爷都说腻了,有什么办法。那是兄长,是家主,咱们还能多管闲事。”

听语的声音在帘外道:“夫人,有客。”

“哪位客?你进来说就是。”

听语低着头走了进来,轻声说:“是晚姨娘。”

姜沁言理了理衣裳,“她来做什么?”

素儿抓狂:“就是啊,那边还没安宁呢,别把火带我们这来了。”

听语垂首建议道:“夫人不想见,不见就是,就说不舒服。”

姜沁言便没出去见,谁知道隔天她又来了,这回再搪塞也不好了,只好一见。

“你何事要与我说?”

姜沁言看着面前穿金戴银配宝石

步摇的人,暗暗估算那头上得多少斤。一身艳丽的桃粉衣裙,倒不嫌冷,姜沁言庆幸还好她没熏香。

晚姨娘自来熟道:“没事就不能跟你说说话吗?你也不怎么出门,难道不嫌烦?”

“还好。”

“我不好,被困了两日,昨日才能出房门。我们这样的下人,任凭人家拿捏,还不如死了干净。”

若不是素儿提前说过,看她满脸悲色,姜沁言还真要安慰她了。

她轻声劝慰:“晚姨娘是侯爷的人,怎是下人,不能妄自菲薄。”

“姨娘算什么,只有你这样的正室,在翟家地位才稳呢。”

或许是知道她脾气好,又或许这晚姨娘说话就是这样,总之姜沁言听着不大舒服。

听这话的口气,她开口道:“你想说什么便说,我近日来嗜睡,精神头不足,怕是不能久坐。”

“好吧,那我直说来,我是想问一句,你是怎么牵住三爷那颗心的?”她天真地笑道:“咱们也算好姐妹了吧,我认识的人里,可就你过得最好,夫君最会疼人。”虽然她也没认识多少人。

好姐妹?

姜沁言迷惑地看她一眼,晚姨娘会意,忙解释道:“我之前跟三房走的近,是因我跟大夫人不和,只三老夫人跟二夫人愿意跟我说话。可我不是个傻的,她们明里暗里挑拨离间,又曾加害你腹中孩儿,我自不能再与她们相处。”

姜沁言客气道:“晚姨娘是个明白人。”

晚姨娘听了很高兴,继续刨根问底:“所以到底怎么才能抓住爷们的心呢?”

被她问的有些答不上来,姜沁言笑笑道:“你何必问我?满府都知,侯爷近来疼你。”

晚姨娘一张精巧艳丽的脸上,含愁嘟嘴道:“你有所不知,从前大夫人刁难我,侯爷都直接护着我。这次他听说后,却没来安慰我抱抱我,害我禁足了两日呢。再这么下去不行,以后大夫人欺负我,侯爷又不疼我了,我怎么办?我跟你可不能比。”

姜沁言无语,望了眼地毯上的花纹,自己究竟是图什么,要来跟她聊这种东西。

晚姨娘看她发呆不说话,着急道:“你帮帮我啊。”

姜沁言只好想了想,道:“咱们女人整日无非家宅琐事,自有精力绞尽脑汁地争宠、折腾。可你得为侯爷想想,他喜不喜欢自家后院如此。”

“你继续说!”

“侯爷朝中家里忙不完的事情,不顺心之事何止一二,连我都看得出来,近来他脾气比从前大。侯爷宠姨娘你,必是姨娘你哪处能让他欢喜,让他愿意留在你身边。”

晚姨娘也不含蓄,直接道:“我会唱会跳,能逗爷们乐呗。”

姜沁言一顿,心里佩服她的直言不讳,继续道:“所以姨娘以为,与大夫人作对,三天两头闹出点事情,让侯爷与大夫人不睦,是乐吗?”

“一次两次他还愿意护你,一旦多了,晚姨娘身上的过人之处,只怕也招不来侯爷的心了。这就是推着他走,再推,心就到别人那里去了。”

晚姨娘其实已经信了这话,且觉得十分有理,仍不放心道:“可如果我太老实,被欺负怎么办?”

“大夫人不是这种性子,侯爷院里的其他姨娘可曾受欺辱?”

她扬眉道:“那是她们不受宠。”

“你说错了,她们都是受宠过来的,不过时间长短罢了。若想立足,目光要看长远,知道自己真

正想要什么。免得日后,既得罪了大夫人,又不受侯爷待见。”

听完后,晚姨娘一脸感激,若不是顾着她怀孕,恨不得上去抱着她。道了谢,留下一句“日后你就是我的好姐姐”便走了,留下笑容僵硬的姜沁言在原位坐着。

素儿问:“您给她出主意干嘛啊?”

“笨蛋。”姜沁言看她眼:“我想让她安分点,家里事情已经够多了。”

因着身体,无论是三月中旬翟锦兰嫁人,还是三月底的分家,姜沁言都未到场。当即感谢起这孩子来,因着他,她这个做娘的清静许多。

他爹已到南疆的安业城,两国小打了几场,好似胜多败少。翟栩信寄的不多,显然是忙,却总让她不用担心,说此战易打,定会平安归来。

她最信他的话,他说什么,她就不肯多疑,心里也安稳。

翟锦兰的婚事办的还算热闹,听说侯爷在婚宴上表现地对这个妹妹无比重视,对长辈们尊敬不已。不知道的,绝对以为这是再和气不过的一家。

连分家的理由都是,侯府过旧,地方小了,另置新居让长辈们住的宽敞些。

旁人就算心知肚明,面上也表现地感动不已,连夸长信侯是大孝之人。

分家的好处是,姜沁言再也不怕逛园子时遇上人,再吵起来。阿娘经那一回心有余悸,回来以后拉着她的手就说不容易。说以为她过得很好,谁知跟姜府时无异,除了不愁吃穿,有人伺候,还是一堆的气要受。

怎么无异,姜府的日子简直是折磨,挺过来都不易。而在侯府的这点气,三爷跟大嫂本就替她挡了许多,只要她放宽心,日子比谁都好过。

明老夫人一想,也说是,现在的日子比起在烟云镇时,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倒是她好日子过多了,太糊涂。

田氏不常来看姜沁言,许是担心姜沁言不想见她,有话都让翟月心传。她劝姜沁言把明老夫人接来,省得母女俩不能常在一起,还要两头跑。反正现在府有的是地方。

姜沁言虽很感激,却委婉地拒绝,推说阿娘住不惯侯府,还是喜欢外面的小宅子,老人家就是这个脾气。

田氏也没多说什么,只说明老夫人是长辈,侯府随时欢迎,还望常来。

其实,她是不想阿娘寄人篱下,一个人在府里做老夫人,虽不能日日在女儿身边,却比什么都自在。

等闹腾完,宴京城已是四月的天,风暖景好,棉衣早收了起来。姜沁言的胎已经坐稳,便能偶尔出门走动,去安平巷见阿娘。

谁料下了马车,素儿敲门后,来开门的人,是她想都没想到的。姜沁言脸上的笑容一凝,霎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怎么说第一句话。

那人很满意她这副样子,扑哧一笑,“怎么,才多久没见,不认识了?快别站着吹风了,您里面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三爷不在,不好玩,更卡了……我要让他早点回

第84章 姜家上门

姜沁言进内院时, 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当今的皇后娘娘, 正纡尊降贵地低头修剪盆栽,十分勤恳认真。

一如姜沁言初见她时, 那般高贵端庄, 只是再不像从前一般,冷漠的让人不敢接近,反倒温柔可亲。

阎何用火君降灾的迷信之说, 如愿娶了她做太子妃, 她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后, 宴京城最尊贵的女人。不是无人反对过,毕竟这是母仪天下的位置,定要着重甄选。但最终都缄默妥协,俯首称臣。

翟栩说,阎何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可以为苏华费尽心思,不择手段。

苏华听到动静, 头一转, 清浅笑道:“来了。”

姜沁言跟着笑:“我倒成了客人。”

阎何双手负在身后,悠悠然地走到苏华身边, 接过剪刀:“谁让你这主子来的晚,让我们俩鸠占鹊巢了。”

“我若知道二位贵人今日来,定早几天就扫尘以待,怎么会让二位等我。”她走到他们面前,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你们怎么出来的?”

“走出来的啊。”阎何继续修理那盆罗汉松, 漫不经心说:“宫城又不是牢房,万岁、娘娘又不是犯人。我要出来,一句话的事,谁敢拦着不成?”

姜沁言惊讶:“这么轻松?”

苏华笑,要是真如此轻松,他们岂会等到今日才来。

无奈道:“其实这附近四处都等了人,一点风吹草动也不能有,否则就不安宁了,很不自在。”

姜沁言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除了阎何带的几个贴身侍卫,一切如常。

“如此兴师动众,传出去怎么办?”

阎何笑道:“传出去怎么了,认识我是坏事吗?”

姜沁言好脾气地笑着回:“阎公子,我的意思是,与翟家有私交可否摆在台面上?”

翟栩他并未将与阎何有交情的事与人说,好像连侯爷都不清楚此事。

阎何安抚道:“翟夫人,你太小瞧我了,这点儿事我还能办不好?今日友人相聚,旁的一概不要多想。”

苏华走到她身边,柔声问:“几个月了?我要早点给他备礼呢。”

姜沁言抚着肚子:“近五个月。”

阎何让人搬走罗汉松,拍拍手跟她们进了厅里:“瞧着不像五个月。”

“是啊,都说这孩子块头大,许是个公子。”其实侯府上下已经料定了,是个男娃娃。

阎何摇头:“不一定是块头大,或许是双生子呢。”

姜沁言一愣:“不会吧。”

阎何笑了:“怎么不会,例子虽少,也不是没有。”

苏华接道:“若是一儿一女,当真是天大的福气了。”

阎何又道:“两女两子也是福啊。”

姜沁言本没想过,被他们夫妻俩这么一说,也期待上了。若真是两个,她极想要一儿一女,这样翟栩取的名字就能都用上了。

“若应了二位吉言,三爷回来一定高兴坏了。”

“那他还不得跟我炫耀!”

阎何见姜沁言说起翟栩时的神情,小声道:“你放心,蔺将军传信回来,南疆局势已安大半。我想,最多三个月,一定能班师回朝。”

“真的?”姜沁言大喜过望。

“镇国公可是常胜将军,这样的小战役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阎何信誓旦旦:“你放心,君无戏言,这孩子出生定能见着他爹爹。”

明老夫人期间一直在厨房忙活,亲力亲为,想着为他们做两道菜。

吃饭时提到孩子

的名字,阎何连说不错,“翟见礼”是个好名字。

明老夫人便顺口催道:“你们俩既成了亲,不知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

苏华放下筷子,羞了一下没好意思回话,阎何盯着她笑了一阵,才对老夫人说:“我们哪能决定,顺其自然,也许明天,也许明年。”

老夫人笑:“顺其自然就顺其自然,你们还年轻,也不急。”

阎何点头:“伯母说的是。”

明老夫人看他,欣慰道:“阿何胖了不少,必是成亲后夫人照料的好。你们俩能成家立室,我太高兴了,你们俩都是好孩子啊。”

阎何一听,立即放下刚夹起的肉,叹了口气:“连您都这么说,我一定是胖得厉害,从今天起得少吃两口。”

明老夫人不赞同地说:“男儿家胖一点有什么,弱不禁风的不好看,如今我看着人更威武,哪里不好?”

见姜沁言配合地点头,阎何这才夹起那块肉,一口吃进嘴里。

姜沁言与苏华默契地对视一眼,其中意思,只她们做妻子的能懂。

吃过饭,阎何苏华便不得不离开,想是时间不充裕。姜沁言早有准备,明老夫人却很是不舍。

遗憾地跟姜沁言说,从前何神医过来,都要过上几日的,这回怎么只待半日。

姜沁言解释道:“何神医的父亲去世了,他做了家主,不能像从前一样自在。家里面事情多,他难得才能出来一趟。”

明老夫人叹口气:“难怪,也不知道下回再见是什么时候。”

眨眼到了四月底,姜沁言的肚子更显大了,明显觉得走路艰难。常常腰酸腿疼,小腿抽筋,孩子又常在肚里闹腾。于是听大夫的话,在家好好养胎,不常往外走动。明老夫人七八天来一回,陪女儿说说话。

杨氏生见誉时,肚子也不小,可姜沁言瞧着比她当初还大。于是侯府都猜,肚里可能有两个小主子。

田氏为此来过一趟,言辞非常激动,毕竟翟家的子嗣太不兴了。对于姜沁言的衣食住行,田氏无微不至地照顾,生怕这个阶段有什么闪失。

姜沁言看的出来,她是愧疚,所以每每来都隔着一段距离坐。

姜沁言也在想,若此时没分家,听说有可能是双生子,三房坐得住吗?田氏当初利用她,是不是也算在无形中帮了自己呢

分家后,她什么都无需管,上无公婆长辈,孩子又未出世,清闲有福。

其实看着田氏为她操劳,她心里十分感激,提防心也越来越少。她的心本就软,早就恨不起来了。

这日,姜沁言接到明老夫人派人传的口信,姜家来了人。不知他们哪里来的能耐,寻到了安平巷去。

姜沁言只好赶过去,幸好马车里垫的厚实绵软,走的又慢,倒也没什么不舒服。

她走进大厅时,姜继兴带着小儿子姜翼,正在厅中喝茶。

姜继兴跟姜翼一左一右坐在上座,架着二郎腿,一派主子模样。

明姨娘反而局促不安地坐在下座,看见女儿到来,不动声色地舒一口气,又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的肚子。

姜沁言笑了笑:“父亲安好,女儿身子重,就不行礼了。”

姜继兴表现得十分和蔼,笑道:“跟爹爹不用多礼,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你坐吧。”

姜翼扑哧一声,笑得放肆无礼:“五姐挺着个大肚子,走路也太丑了吧。

有这么个包袱,现在我拿弹弓大你,你铁定躲不开,以前跑得很快的。”

姜沁言淡淡地看他一眼,厌恶感压都压不下去,没有说话。

姜继兴跟着笑,见姜沁言脸色不好看,轻描淡写训了儿子一句:“多大的人了还玩弹弓,跟你姐姐说话也没个规矩。”

姜翼不耐烦:“规矩规矩,哪来这么多规矩。”

“爹爹此来,所为何事?”

姜继兴没着急回答,喝了口茶,慢悠悠道:“也没什么,想来看看你……”

姜沁言笑容灿烂地接话:“爹爹的意思是不为什么事,只是想来看看女儿?那便好,女儿多谢爹爹。”

姜继兴脸色有些不好看,又喝了口茶,左右看看:“京城果然不一样,咱们姑爷出手阔气,这宅子样样都好,价值不菲吧。除了地方小些,可比咱们姜府好上不止一星半点。”

姜沁言也装傻,跟着他聊:“我们不常来,这宅子原是让阿娘养病的,她一人住足够大了。”

“我看过了,屋子不少,别说她一个人,就是你弟弟来住,也是绰绰有余。”

姜沁言大概明白他什么意思,笑道:“爹爹说笑。”

“怎么是说笑?”

“哪有嫡子住在姨娘宅子里的道理,夫人知道了还不生气?”

“这宅子是姑爷的,我姜家的姑爷,怎么算是你阿娘的,乱说。”

“宅子是谁的,女儿更清楚。”

姜继兴不高兴道:“你被姑爷惯的没分寸,你阿娘也是,打从我坐下,她就坐着,这是什么规矩。我看在她腿才好的份上,这才没说什么。”

“您想说什么呢,下人伺候您还不够,还要让我阿娘站着伺候?”姜沁言看着他:“您不会忘了,我阿娘的腿是怎么坏了的吧。”

姜翼一听不乐意了:“五姐你怎么跟爹说话,谁记一个下人怎么残废的啊。”

姜继兴也含怒道:“没规矩!你从前是最知规矩的!”

“我从前若不知规矩,怎么跟阿娘在姜府活下去呢?”

“姜家养你一场,为你安排了这么一桩好亲事,哪里对不起你?你这话说的十足一个白眼狼!”

姜翼添话:“就是,娘说的对,泼出去的水没一个管用的。”

姜沁言气的胸闷,看阿娘低着头不敢说话,更是恼火。

她敬着他,喊他一声爹爹,他就真的以为她不恨他吗?好不容易与阿娘从姜府出来,他难道以为,她们还是姜家任人欺负的下人跟庶女吗?

姜沁言点头:“既是泼出去的水,自然是不管用的。”

“不管用?”姜继兴嚷嚷:“你从小到大吃我的用我的,好不容易能帮到家里,你现在敢说你不管用。”

“我一个庶女,能帮家里什么呢?”

“你弟弟年纪不小了,你安排他在京城做个清闲些的官,也算光宗耀祖。姑爷不在京中,你跟家里说一声就是。”

什么?!

她安排姜翼做官?

姜家可太看得起她这个侯府三夫人了。

“爹爹,女儿劝您一句,若是现在回去,天黑前还能到。”

第85章 噩梦

姜继兴忍无可忍, 拍案怒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爹爹息怒,女儿是好意。”姜沁言不卑不亢道:“一来一回实属不易,您赶路辛苦, 还是早些启程的好。”

姜继兴瞪她:“你让我走,这点小事你不想办?”

“不是女儿想不想办, 就是姑爷在,他也办不了。如今我一人在家, 侯府上上下下, 哪里轮得到我说话。”

姜继兴道:“你肚子里怀的可是他侯府的嫡子,他们还不把你放在眼里?”

姜沁言摇头笑了笑:“公子还是姑娘尤未知,翟家也不是缺孩子的人家。女儿不解的是,原来爹爹知道女儿肚子里有一个孩子。”

“什么意思?”

“自我进来, 爹爹说到现在,说的都是弟弟。至于女儿如何,腹中孩子如何, 您通通不问。沁言还以为,爹爹看不见呢。”

她浅浅微笑像在说一件平常的事情,只她局促不安、低头坐着的阿娘, 忽然抬头去看她, 目光里复杂无奈。

姜继兴被她讲的一时顿住,也不知道怎么答。

姜翼嗤笑一声:“五姐怀个孩子而已,哪个女人不怀孩子,这有什么好问的。你怎么这么矫情了。”

姜继兴黑着脸,这才接话:“姑爷贴心, 你五姐被惯坏了,矫情?我看是眼里没我们娘家人了。”

这话说的小家子气,不像个当家老爷,跟难缠的妇人没什么两样。从前姜家是夫人主内,尖酸刻薄至极,倒显得老爷宽厚仁慈。现在夫人不在,才明明白白地将姜继兴这人的品性突显出。

姜沁言不理会亲爹的话,笑着说:“姜翼,你说话越来越好听了。”

姜翼好像没听出来一样,又或是以此为荣,得意道:“姐姐说得对。”

“凭你这张嘴,在烟云镇都有打不完的架,怎么敢来京中呢,以为京城人人脾气都像姐姐一样好吗?”

她看着姜继兴:“到时候姜翼糊涂,再闹出了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爹爹觉得,这笔账是算在烟云镇姜家头上,还是宴京城长信侯府头上?”

姜继兴不听她恐吓,急道:“你休要这么说你弟弟。你弟弟吃过亏,早长了教训,绝不会再惹是生非。”

“爹爹放心无用,我放心也无用,我办不了这样的事情。就算有人愿意帮,就算姜翼不再与人打架,可人家也要问一问情况吧。”

“什么情况?”

“多着呢,譬如姜翼读过几年学堂?看过哪些书?对各家学说有何见解?对用人理事有何独到之处?”

姜翼的脸色刹那间异常难看,甚至狰狞,那是气的,气这个五姐故意羞辱他。

家里人都知道,他自小就喜欢打打闹闹,最坐不住板凳,上学堂就难受。虽勉强识了字,可哪里读过几本书,这些东西都是他最讨厌的。

姜继兴袒护道:“这不是你弟弟的强项,你明明知道他喜闹腾。”

“连书都读不进去,那还做什么官,不是活受罪吗?不如就进军营,军中都是热血男儿,姜翼跟着他们好好习武,保家卫国。爹爹放心,等姑爷回来,替他安排很是容易。”

姜翼没听完就嚷嚷:“我不要,当兵苦死了,还要训练还要去打仗,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姜沁言彻底想笑,姜家在京城连蝼蚁都不算,儿子养的却比世家公子都娇贵。军中想挣功勋的世家子有多少,他倒好,只看到了苦。

“你弟弟是他母亲的心头肉,娇生惯养的没吃过苦,他怎能去战场,你帮不上忙也不要想害他。”

姜继兴防备地看她,真怕她把自

己儿子弄去当兵。心里自己这个女儿没本事,面上看着风光,毕竟是个庶女,侯府里谁拿她当一回事。也就是仗着姑爷欢喜,这两年得意罢了,男人不都是图个新鲜。

他本也没想过指望她,嫁出去的女儿,哪有真心为娘家的。只是家里那位听风就是雨,不知听谁说在宴京城里做官容易又风光,她女儿嫁进侯府,连手底下的奴才都能随随便便讨个官。

妇人家就是这样,听什么信什么,姜继兴不得不来试试,谁知道碰了一鼻子灰。

他不死心道:“我常听人说,也有买官的。”

姜沁言点头,认真道:“价钱不便宜,一般是俸禄的百倍朝上,寻常人家买不起。且都是闲官,好听罢了,捞不到油水。爹爹备了银子没有?”

姜继兴怎么舍得拿出这么多钱,“难道你就一点本事没有?你进侯府这么久,连个私房也没有?”

姜沁言淡淡道:“没有。”

她这爹爹不会忘了吧,自己当初嫁进翟家,连嫁妆也无一件,至今还有人看不起她。

如今反来算计她的私房,还有比这更没道理的事情吗。

姜继兴眼看无望,破罐子破摔,指责她:“你就是不想帮忙。”

“能帮到姑爷帮过不少,不能帮的,我不能答应,别让侯府看轻了咱们家。”

“你是故意推诿,侯府这样的人家,这是什么大事不成?若你今日不答应,我就不走了。”姜继兴还想最后一试。

姜翼已经很不耐烦了:“算了吧爹,咱们回家,在这受什么气。我根本不想做什么破官,有什么了不起。”

“爹爹不走就住下,我今日来接阿娘回侯府暂住,厨子女使放回家歇两日。其余的,您自便就是。”

“你……”

“对了,爹爹不走,我跟阿娘不会回来。以后爹爹再上门,这宅子兴许下人不懂事,连门都不会开。”

姜继兴冷笑:“难道我不会到侯府去闹,你要脸,我偏要扫你的脸面。”

“我从来没什么脸面,一个商户人家的庶女,别人怎会在意。”

“我只提醒爹,翟家最重名誉,爹爹要是胡闹,就是跟侯府过不去。我有孩子尚可自保,姜家和爹的生意可不一定了,难道你觉得人家真拿你当亲家?就算侯府不计较,爹爹扫我脸面,姑爷回来定不会高兴。爹爹是打算跟姑爷闹僵?”

以后求翟栩的事情,谁知还有多少,他姜继兴失心疯才会去闹。

都说到这个份上来,他再不走就是自找没趣了。哪怕心中再气,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拿这个女儿没有一点办法。

姜继兴被送到门口,忍着气道:“我看清楚了,你以前的乖顺都是装模作样。”

姜沁言笑:“女儿现在也在装模作样,装着好脾气呢。”

“是吗?”姜继兴以为,她这已经是不给他脸面了。

“按说聘礼已拿,嫁妆未给,女儿早已不是姜家的人。顾在养育之恩,姑爷还愿意帮衬一二。可日后姜家再得寸进尺,跑来无理纠缠讨要,女儿只一句话,就让姜家一蹶不振的本事还是有的。”

姜继兴跟姜翼骂了几句,黑着脸上了车。他们走后,明老夫人才觉得自己不是姜家的姨娘,而是这宅子的主人。

她几乎用看英雄的目光看自己的女儿,激动说了句:“这辈子没这么痛快过。”

姜沁言吐舌头道:“多亏我聪明,学了一堆

忽悠人吓唬人的本事。”

母女俩开心笑了会,谁也不再去想方才的事情,跑到小园子里照看花圃去了。

密林里树木参天,怪石嶙峋,雾气蒙蒙,浓得两步开外便什么都看不见。这是南蛮的国土,因着地理因素,各国极少愿意派兵进来。

几对身穿铠甲手执矛盾的中原士兵,小心翼翼地从中穿过,弓箭兵被护在中间,像是在极力寻找蛛丝马迹。

突然一声狂吼,箭雨如瀑袭来,中原士兵迅速用盾搭起墙。南国的大批士兵从浓雾中穿过来,与中原士兵厮杀起来。

双方人数悬殊,中原的兵将明显打不过,极有章法的退后,不断的触发林子里的机关来阻敌。

中原兵将在浓雾中撤退逃亡,难免有伤亡,可那被盾牌护着的年轻将军,的确是在意气风发地笑。那笑容自信儿张扬,半点看不出逃亡的窘迫来,而是十分期待。

忽而,一支急驽从雾里穿梭而来,这是敌军乱发的,却不偏不倚地朝那年轻将军而去。护卫的兵士察觉,以最大的力气去推他,终究没避开那箭矢。

那箭锋利而粗厉,穿过他的左肩膀,年轻将军脸色瞬间发白,脚下一个趔趄。他不敢放慢脚步,强撑着十分镇定地继续指挥战斗,那箭就一直留在他的肩上――

姜沁言浑身发抖,猛地惊醒,艰难地从床上翻身而起。她大口大口地呼吸,想平复内心的慌张,可翟栩半身染血、面容苍白却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怎么会梦见这种不吉利的事情?

不,不是真的,梦而已。

一定是她太担心他,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绝对不会受伤的。

前两日她还收到信,说南疆大定了,快的话月底就能班师回朝,最慢下个月也能回了。他说他把自己照顾得极好,只是发了疯地想见到她与孩子。

他绝不会出现梦里这样的情况。

姜沁言靠在枕上,自我劝说,努力调节心情。肚子里的小家伙像是感觉到了娘亲的不安,也睡得不安稳,极为不开心地在里面闹腾。

姜沁言摸摸肚子,柔声道:“娘吓着你了,别怕别怕,你爹爹不会有事情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木羽回来!开始写结尾了,能追到这的都是很爱我的小天使了,虽然我是个小魔鬼~

才发现被锁了三章,你们懂的,所以要修。那点小车车估计会改的了无生趣。

第86章 归来

五月底, 南疆传回捷报,南蛮子在三场大战役接连惨败, 连丧数城后,立派使臣投降, 愿割地献金求和。这样干脆漂亮的战役, 宴京城已经许久未闻了, 得知蔺家军已经班师回朝, 举国大庆。

显贵、百姓皆道新主英明,初登基便有这样的丰功伟绩。原以为最多把敌寇赶出去,还边疆几年安宁。谁知此战竟打到了南蛮的地界去, 也让他们尝到了家国不安的滋味。

姜沁言收到的家书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吾已凯旋, 娘子勿念”。只这几个字就够了, 起码让她知道,他是平安的。若他真出了事情, 这样大的胜仗, 又与她有何关系呢。

翟栩回来的那日,是个极好的天, 蝉鸣枝头,小荷才露,云好风清。宴京城为迎接凯旋的蔺家军, 特地办了盛大的仪式,长街上能站的地方都挤满了人。

翟栩骑在马上,被这许多人看着, 他们朝他欢呼,他便朝他们笑。翟栩不常在人多时展颜,许多人都说,翟家三郎是个脾气大的公子哥。

可真冤枉他了。

自返程起,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快点到这一日,见到宴京城,和宴京城里等待他的人。直到马过城门,看见街道左右欢呼的百姓,他蓦然发现,他这一路所料想的欢喜雀跃,不如此时的十之三四。

他暗暗在心里问自己,还有什么比一个男人在外保家卫国,为自己的家族和妻儿而战,受将士们的爱戴,百姓的敬重更痛快的事情?

没有了,起码对他翟栩而言,这就是他人生中最好的时刻。

父亲,您在天之灵看见了吗?儿子今日才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您甘愿一生马革裹尸,蔺家和翟家祖祖辈辈都以战死沙场为荣。

您放心,长信侯府的将来,儿子在扛着呢,就算儿子一辈子的战绩功劳不如您,也必不让侯府再没落下去。

大军初返,将领们自是不能立即回家,等军中所有的事情处理完,已过了酉时。好在如今初夏,昼长了许多,落日刚下去,还有些光亮可寻。

侯府派了马车去接,翟栩受不了慢吞吞的,还是自个儿扬鞭骑马回的府。侯府门前点着两对大红灯笼,热闹又喜庆,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过什么佳节。

翟栩下马,把鞭子扔给求玉,自己疾步往里走。一眼看见不远处坐着两个人,见到他便站了起来,这么晚了,显然是专门在此迎接他。

一个紫袍银绣,面容温和,带着一点儿焦急。旁边那个高一些,一身束袖束腰的蓝衣,笑容满面,好像刚坐下似的,看不出一丝等人的模样。

翟栩张口便喊:“大哥,裴谨川。”

翟期高兴,几步迎上去,将自己兄弟仔细看了一遍,拍他肩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拍的不重,翟栩却是吃疼,虽没出声,身子无意识躲了下。翟期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似是想帮他揉揉,又压根不敢再伸手。

裴谨川收了笑,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十分讨翟栩厌的那种:“三哥这是留着印子回来,成真正的男人了,教人羡慕不已。”

翟栩翻白眼,推他一把,朝翟期道:“大哥放心,小伤没事,养两日就好。”

翟期虽担忧,却没多说,点点头往里走,道:“知道你今日回来必不会早,且疲累得紧,便没办宴迎接。支风阁那边留了饭菜,你回去好好吃个饭睡个觉,先养好身子。等过两日闲下,我便把三叔四叔和姑母舅父他们请来,咱们好好的喝一杯。”

裴谨川笑道:“我们今天早早吃过了,没等将军,将军莫怪。”

“你走开!”翟栩听他怪调地喊“将军”,浑身不自在,嫌弃地走到翟期另一边去



摆手道:“大哥别麻烦了,请他们做什么,咱们一家人吃顿饭就够了。”

翟期摇头,坚持道:“你初次出征,胜利而归,喊亲戚们吃顿饭是应该的。”

翟栩只好妥协,又道:“吃饭可以,千万别办成庆功宴。外祖父领的军,将士们出的力,胜仗也不算在我头上。”

翟期笑笑,脸上不自觉挂上自豪,看了看左右两个人。

“你在军中的表现,外祖父都写信同我说过。你放心,凭着你那些跑不掉的战绩战果,他便有办法让陛下知道你的功劳,为你讨来个称心的官职。”

裴谨川点头:“该得什么就得什么,镇国公举贤不避仇不避亲,满朝皆知。”

翟栩自然知道,外祖父定会举荐他,皇帝还在等着呢。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更要比旁人强,做出有目共睹的成就来,以至于手下的将士们没一个不服他。

他听了心里畅快,看裴谨川便顺眼了:“在下荣幸,让裴将军等我,怎么样,在宫里当差可还满意?”

“满意是满意,俸禄高面子大,活还轻松。可也提心吊胆,不敢松懈,宫里但凡出了事,我们这些人脑袋就不保咯。”

“没有十全十美的差事,陛下赏识谨川你,更不能懈怠。”

“谨川明白。”

兄弟三人各种说着事,翟期早习惯两个弟弟拌嘴互损,温和地在中间缓和调解,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那二人送翟栩到支风阁时,翟栩走的太急,没顾脚下,在槛上磕了下。

裴谨川打趣:“三哥离家不到半年,家门什么样都忘了。”

“不用你管。”翟栩笑骂了句。

裴谨川跟翟期没打算进去,“放心吧,嫂子甚好,你儿子也好。”

翟栩面色一正,弯腰行礼:“有劳你们在家,替我照顾沁言和孩子。”

裴谨川笑了两声,翟期温和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快进去歇着吧。”

姜沁言早听见动静,在屋里等着他进来,心都快从胸口跳了出来。若不是素儿拦,她一定跑出去迎他。

翟栩进了屋,还是那副模样,意气风发,看他时深情款款。只是比从前黑了些,瘦了些,胡渣杂乱,倒更显挺拔英朗。

姜沁言忍了半天,却在翟栩只用右臂抱她时失声痛哭。她看得出来,翟栩的左臂不大能动,跟她梦里的一模一样。

“言言不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咱们高兴点。一回来就惹你哭,你让我心里怎么好受?”

“你的左肩是不是受了箭伤?”

翟栩惊讶地看她:“你怎么晓得?”

姜沁言轻声哽咽:“我梦到了,担心了许多天。”

翟栩先是喜,感慨夫妻连心,继而便是心疼:“让你跟孩子为我担心了。”

见他低头看了眼她的肚子,姜沁言羞怯笑笑道:“大家都说,肚子这么大,不是个胖小子就是有两个。”

翟栩顺口接了句:“万一是个胖姑娘呢,很胖很壮。”

姜沁言脸色一凝,严肃道:“也是有可能!”

翟栩大笑,反过来安慰她,他们两个瘦成这样,若是个姑娘,必胖不到哪里去。

二人叙了一会,姜沁言说热水早备好了,让他洗完澡再吃饭,说着要跟去给他宽衣。

翟栩拦着她:“不了,你这怎么方便

,你先去歇着,我洗好就出来。”

姜沁言固执道:“不,我要看看你身上到底有多少伤。”

翟栩显然不想她看,笑着逗她:“怎么,我身上伤疤要是多了,太难看,你就不要我了?”

她瞪他眼:“瞎说。”

翟栩拗不过她,她看见是迟早的事。上衣褪去,胸前后背,大大小小十几处伤口。旧伤已经结疤,留了狰狞的印子,新伤才刚愈合。

尤其是左肩上两个血痂子,一路奔波,没有好好修养,好像随时会再流血一样。

翟栩看她眼圈顷刻间红了,怕她又哭,安慰道:“身上的疤越多,就越值得人敬重,这是将士的荣誉。”

姜沁言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哭了,他回来是喜事,又疲惫不堪,早些歇下才好。

“我知道的。”姜沁言善解人意,认真点了点头,才问:“还疼不疼?”

翟栩坐在浴桶里,撒娇道:“你给我吹一吹,就一点不疼了。”

吃过饭后,翟栩靠在榻上歇息,姜沁言小心翼翼,帮他吹着肩上的伤口。

翟栩把衣服拢好,理着她垂落的长发,宠溺道:“好了,一点也不疼了,过两天肯定连疤都没了。”

姜沁言知道他哄她,嗔怪地瞪他,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出征前说,回来告诉我一件事。”

翟栩仿佛被踩到了尾巴,挠头苦笑:“你还记得呢?”

他的话,她当然每一句都记得,不高兴道:“这是什么话?”

翟栩叹气:“我本来想,你若是忘了,我就再不提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

翟栩捂脸说:“太丢脸啊,还有点无耻。”

姜沁言更想知道了,催他:“你快说是什么事。”

翟栩从指缝间看她:“言言,如果我是个骗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姜沁言愣了下,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什么?”翟栩吓得头都疼,女人的思维都是这样跳脱吗?

“比那稍微轻点……”

第87章 坦白

无论轻重, 总归不是好事情,否则他也不会这样吞吞吐吐。

姜沁言已经不大笑的出来了,声音还是柔柔的,一开口就能使唤得人做任何事。

“你说嘛。”

“真要听?”

看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翟栩心知这次不说也不行了,他总不能瞒她一辈子。

“你凑近一点。”

姜沁言乖巧地倾耳聆听,翟栩清清喉咙, 说的言简意赅。统共也没几句话,就让她脸色瞬变,方才的忐忑烟消云散,只剩下不可置信。

哪有这样的事情呢,简直闻所未闻, 她蹙眉:“你哄我的吧?”

“哄你做什么?”

“自然是哄我开心啊。”

翟栩莫名其妙笑了下,试探道:“你会因此开心吗?”

姜沁言眨了眨眼, 定定地看他,缓慢地问:“所以, 你说的都是真的?”

翟栩点头:“千真万确。”

翟栩说真的, 那就是真的。姜沁言一时语塞,她本以为,自己机缘巧合能嫁给翟栩冲喜,就是天赐的鸿运了。

可没想到,她所以为的运气,竟是被眼前的这个人安排好的。这好似是一个更大的运气,以至于她根本不敢相信。

翟栩一直紧张地看她, 他怕她知道自己被骗后,多多少少会发脾气。

而姜沁言先是不信,继而是震惊,紧接着是不能理解。总之,五味杂陈。而翟栩所担心的生气,她倒一点儿没有,这有什么可气的呢。

“可你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呢,仅仅是因为喜欢我吗?你若喜欢,凭你的身份,那时只让我做你的女使,也不麻烦的。”

翟栩听罢,牵过她的手,一脸严肃:“我喜欢你,自然是要娶你,让你过得美满开心才成。你简直瞎说,我难道缺女使吗?我怎么舍得让你做我的女使。”

“可是,可是……”

翟栩忍俊不禁地打断她:“言言,你当真一点都没发现吗?我有很多破绽的。”

姜沁言摇头,瞪他眼,嗔道:“三爷您破绽再多,我也不敢往那上面想啊。”

谁敢想,他都病成那样了,还有心思谋划安排,只为了娶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姑娘。就是话本子里,这样写了,看的人也不相信的。

这种事真真切切发生在她身上!

她动作不方便,换了个方向轻轻躺下,枕在翟栩右臂弯里,叹气道:“好吧,我就当自己上辈子积攒的福气,这才捡了个大便宜。可你既然是特地骗了我来,那时候为何要那般冷淡?”

翟栩故作惊讶:“我有对你冷淡吗?”

姜沁言一撇嘴:“有的,你以前成天面无表情,不开笑颜。我怕你讨厌我,都不敢与你多说话,忐忑死了。”

翟栩嗅着她的发香,轻笑着道:“哟,我娘子满腔委屈。”

“你还没回我呢。”

“好好好,回你。”翟栩停了一会,开口道:“我那时候身子没好全,心头事情又多,本就算不上高兴。娶了你固然是偷着乐,可我一是不能对你太好,怕旁人看出不对劲来。二是,我娶你来只想着自己,也不知道你是喜欢我,还是嫌我,故而不敢多加亲近。”

“真的?”

翟栩“啧”了声:“这还有假的?”

她这才笑起来,“从未嫌过你,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这位公子很俊。虽然心里提防,可还是忍不住偷偷多看两眼。”

翟栩得意道:“巧了,我也是第一眼就觉得这姑娘好看,便挪不开目光了。咱们俩这算不

算见色起意?”

她认真道:“想必是算的。”

翟栩点头,摸着她肚子道:“你别跟你爹娘学,看人太肤浅。”

她笑着剜了他眼,继续翻旧账:“你那时候还嫌弃我。”

“为了从大嫂那里要人照顾你嘛!”翟栩对这件事记得可太清楚了,后来也后悔过自己不该那样说。他叹口气:“从别处要来的,终究还是别人的亲信。”

他还在遗憾那件事,但怎么说呢,从那以后,田氏和听语对她尽心尽力,没一处不好。

人哪有十全十美的。

她不提那事,只顾咄咄逼人:“你还让我叫你恩人。”

翟栩无辜道:“那我本来就是啊,你叫两声不好吗?”

好什么,他还老是骗她报恩呢,她那时候傻死了,任他欺负。

“我突然有种被骗的感觉。”

翟栩纳闷地看她,顿了下,道:“突然?言言,你也太后知后觉了吧。”

“哎哎哎,别咬!有话好说。”

“当心你肚子!当心老子肩膀!!”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

翟栩借口养伤,哪儿都不必去,天天躺在屋里。美人佳肴,锦衣玉食,足足长了不少肉。果然,还是做纨绔轻松,难怪宴京城里那么多败家子。

过了两日,翟期兴冲冲地来支风阁,跟翟栩讲朝堂上的事。

翟期说事情条理清晰,翟栩一点不费力,就已经了解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今天早朝,陛下主动道,我朝虎将如云,可惜都是老将。年轻有为的新面孔,不如先帝年轻时多,颇觉可惜。便让各卿家举荐几人,着重培养,也免得用时无人。

大将军范闳上书举荐的便是翟栩,道此子乃是奇才,熟知兵法,既有能力又能吃苦。而出人意料的,镇国公蔺安站出来反对,说稚子年幼,难堪大任。

范将军为了反驳,当场把翟栩的功绩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夸他有翟老侯爷当年的神采。

镇国公仍不以为然:“资质平庸,是范将军抬爱下辈罢了。”

陛下来了兴趣,等这俩人争辩完,才笑眯眯发话:“蔺爱卿,你要求过高,这样的人才还藏着掖着的。翟家三郎朕有过耳闻,当年先帝在时,他年纪还小,便已经风采冠宴京了。”

一听陛下对此人赞赏有加,朝臣立即跟风吹捧。既能哄皇帝高兴,又能在镇国公面前卖个人情,毕竟这是他亲外孙,一举两得。

今早总共推上去十名年轻小将,有世家有布衣,倒也公平。皇帝很是高兴,预备下回设宴款待这些人。

这对翟期,对长信侯府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情。只要翟栩见过圣颜,凭镇国公府和长信侯府两家的名望,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翟栩认真应付几句,心里想的是,阎何现在做事情越来越老谋深算。既不动声色把他抬了上去,又拉拢了一批年轻有为的人,为他所用。

世家便罢了,那些布衣小将不乏有才干者,缺的便是机遇。皇帝这知遇之恩,定会让人感激涕零,以身相报。

隔了一日,皇帝便火急火燎地开宴,翟栩自是收拾妥当前去面圣。传说一干年轻人里,皇帝对翟三郎最是青睐,这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从宫里回来,翟期又在家中设宴,将有姻亲关系的亲戚都喊了来。

男宾们如何,姜

沁言一概不知,自有翟栩去应付。女宾们大概是很无聊,吃过饭,只听了一半的戏,竟结伴来了支风阁。

姜沁言八个月的身孕,虽行走不方便,仍到门口迎接:“沁言身子重,失了礼数,劳烦各位来看我。”

四老夫人衣着打扮一贯的素雅,面上和蔼:“快进去坐下吧,我看你这肚子确实太大,腰上受不了吧。”

田氏领着人进厅里坐下,欢喜道:“是大了,怕是有两个呢。”

三老夫人冷笑一声,圆脸上挂着不屑:“双胞哪有这么好生,宴京城这些个人家,统共才几家有。我看啊,许是补品吃得多,又不爱走动,才把胎养成这样。老三媳妇,你这是头胎,又这么大,一定不好生,你要当心了。”

这话说的太不吉利,田氏脸色一变,姜沁言也敛了笑意。

心想只要您不给我添乱,旁的都不算事情。只是这么多人在,她也懒得跟三老夫人去争。

翟锦兰似是觉得受不了,怀个孩子而已,这么多人只围着姜沁言一个人转。她扬声道:“我家大嫂也有三月的身孕了,正在养胎,不方便来。”

她的大嫂,便是顾岚了。

姜沁言听了,反而松一口气,不来更好,这一群人就有她受的了。顾岚本就因为翟栩与她不痛快,来了指不定怎么乱帮腔。

田氏点头笑道:“邵家大公子跟顾岚表妹,成亲比老三他们还早,算算也该有了。若是个儿子,便是邵家长孙呢。”

三老夫人看了眼杨氏,见杨氏没打算说话,便语气怪调道:“长孙不长孙的,也没什么好,不过是个顺序。若是碰上狠心的人家,照样受排挤。”

在座的都沉默了下,只四老夫人一脸和气,像是没听出来这话什么意思,笑着说:“说到孩子我想起来了,见誉呢,怎么没抱来玩玩。”

杨氏道:“这两日早晚冷热不均,见誉染了风寒,不便出门。”

“那该谨慎些。”

三老夫人道:“谨慎?小孩子没爹在身边,伤风感冒都没人疼。”

姜沁言下意识看田氏,两人目光一交接,都是一个意思,“又来了”。

第88章 生孩子

虽来了一帮不速之客, 气氛又是这样古怪, 支风阁也不慌乱,井然有序地将茶点果盘端上来。

眼下天气渐热,本是闷热。厅中四面窗子大开,南风穿堂而过, 才让人心绪平静许多。

三老夫人提起翟封的事情, 大家都心照不宣, 满屋子鸦雀无声, 就连翟锦兰也没帮腔说话。

嫁进邵府后,没有父母的庇护, 她什么都靠自己, 学了不少事情。二哥救不救的出来,侯府有没有尽力,她心里比她母亲有数。

她甚至觉得难堪,每回相聚,都反反复复说这一件事,又有什么意思。二哥再可怜, 也是咎由自取,又不是大家欠他的。

杨氏闻言眼泪汪汪,就差没哭出来,不知道是在替翟封伤心,还是替自己伤心。

田氏喝茶不语,使了个眼色,不一会, 身边的贴身女使以有事为由,将她请了出去。毕竟外面还有客,她不能只招待侯府的人。

三老夫人自讨了个没趣,恨恨地想,除了她,谁还真的心疼她儿子。这满屋子人,都是只顾自己的黑心鬼。

不甘心就此打住,眼睛一亮,寻了个新话头:“你挺着个大肚子,自己都顾不好,别说伺候老三了。不是三婶多话,沁言你也是,这么大个支风阁,好像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吧。知道的当你们夫妻和睦,不知道的以为侯府养不起人呢。”

姜沁言笑了笑,没有立即回话。有前车之鉴,她深怕有什么陷阱,到时推都推不掉。

不是没考虑过,自己现在八个月的身子,白天走路晚上翻身都难,更别说其他的。也曾问过翟栩几次,要不要纳个妾,倒不是她大方,她是怕翟栩想要又不好意思开口。

可他每回都是脸一板,问她什么意思,嫌他碍眼不成。

她说怕他耐不住,表面不说什么,心里怨她不体贴。

翟栩嗤笑道:“没成亲之前独自过的男儿多了去了,普通人家何来通房一说,一二十年之久,从没听过有人急死的。结果成了亲,媳妇劳心劳力怀胎十月,倒有那忍不住,纳妾偷吃的了。”

她听着这番话,觉得好玩,笑问:“夫君是不赞成纳妾?”

翟栩却摇头,较真般认真解释道:“这倒不是,纳妾实属正常,我不纳也不碍着别人。”

“一个男子若跟夫人感情不和,见面谈不了两句话,纳妾那是上上之策。何苦整日煎熬呢。其次是为子嗣而纳,此乃是中策,旁人不好定是非。可若与夫人感情要好,又暂时不愁子嗣,只为了舒坦快活,随随便便就把什么女使姑娘的拉进房里,实属好色之徒,不要脸。”

姜沁言恨不得让翟栩过来,当着三老夫人的面再说一遍。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这世上不要脸的男子多了去,喜欢“不要脸”男人的女人更多,他一人的想法,岂能左右他人。

姜沁言柔声细语道:“哪里是养不起,三爷的脾气婶婶不是不知,不喜随意与人亲近。别说通房妾室,平日里只要他在,屋里女使站多了,他都不高兴。”

翟锦兰本来冷笑旁观,当下听完沉默,神情明显恍惚了下。不自觉地凝眉,怔怔地想着什么心事,目光里半是不解,半是羡慕和不屑。

翟栩是什么怪脾气,有多讨人厌,三老夫人比谁都清楚。一家子的老爷们,偏偏就他跟人不一样,把自己当成圣人呢。

她皮笑肉不笑道:“三爷不愿也就罢了,婶婶今日忍不住提点你两句,怕的是你不懂事爱吃酸醋。你千万别把爷们的体贴,一味的当成耍小性子的本钱,这是世上最蠢的事情。老三如今为国效力,得了圣眷,日后还要往上升的。屋里没人,说出去不算什么好听的

事情。”

“沁言记下了。”

三老夫人的话其实有几分道理,就是语气太尖锐,让人听着不舒服。

人家喜欢倚老卖老说规矩,她听着就是,若去辩驳,指不定要吵到什么时候。她可没有翟栩的好口才,更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去顶撞。

四老夫人笑眯眯接话说:“你记下就好,听你三婶婶的话准没错。这做女人啊,最要紧的就是顺从男人,只有这样才稳当。别说纳妾了,就是他在外面养外室孩子,你也得大大方方地把人接进家门,好吃好喝伺候着。”

这话一说,三房几个女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变,杨氏立即端起茶盏遮住眼睛。

翟锦兰顿时涨红脸,如被踩了尾巴一样,低头忍了会,又忍无可忍地狠狠瞪了一眼姜沁言。

姜沁言心里叹一口气,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三老夫人也被气得不清,顾着体面才没破口大骂,咬牙切齿道:“沁言,你四婶婶说的是,你须得向她多学习。怎么顺从男人,伺候姑娘,你四婶婶颇有见解。”

这下轮到四老夫人笑不出来了。

姜沁言数着地毯上的回字纹,面上尽力保持无辜的笑容。实则一个头两个大,吵架怎么非得在她这里吵,她真怕她们打起来,殃及她这池鱼。

翟锦兰走之前,靠近她冷冷说了句:“三嫂的好日子,比别人长久的多,但愿你能永远笑得出来。”

姜沁言也不去理会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只客套地笑,点头轻声道:“多谢妹妹。”

翟锦兰不置可否,冷笑一声跟着自己母亲嫂嫂离开了。

送走这一大帮人,姜沁言好似打完一场仗,还是场不输不赢的仗。她精疲力尽地卧在榻上,心里想:嗯,还好分家了。

两国息兵,南疆已定,后续还有许多事洽谈。听翟栩说,南国有意派公主来与我朝和亲。

姜沁言瞪大眼睛,有些担忧:“这想必不好拒绝吧,陛下答应了?”

翟栩摇头:“这有什么不好拒绝的,咱们是打赢的一方,还能由他们提条件不成。何况南国哪是真想和亲,不过是缓兵之计,随便扔个公主来罢了。日后一旦恢复元气,该打还是打。”

她恍然大悟地点头:“这样啊。”

翟栩笑道:“陛下的原话是‘有话好说,千万别提和亲,他家那位不是好惹的’。就跟我家这位一样。”

最后一句,是翟栩自己加的,语气间,当真是万分宠意。

姜沁言眨巴着眼睛,柔声说:“我跟皇后娘娘都是再温婉不过的女子,丈夫做什么,都不敢干涉的呀。”

翟栩嘴角抽搐,替她按着微肿的腿,点头微笑:“得,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支风阁阁主,我孩子的亲娘,是人间正道,翟栩不敢反驳。”

她笑出声,拿脚踹了他下:“乱说话,愈发的油腔滑调!”

翟栩有意哄她,佯装要发誓:“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翟栩的伤养的差不多了,因着升了几级,军中公务便日渐繁忙。常需与小将们一同进宫,又最得圣心,赏赐无数,一时之间,可谓是宴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转眼到了八月间,天气燥热难耐,从早到晚皆是热浪滔天。

姜沁言白日几乎不出门,散步改在了晚上,由翟栩小心扶着。以防万一,身后素儿求玉跟着,就怕有个闪失。

府里都传,怀个身孕能有如此阵仗的,怕是只有三夫人了。换句话说,宴京城能有几个男人,像三爷一样心细体贴,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

这日晚间正用饭,翟栩正说这两日无需出去散步了,好好养着才是。姜沁言点了点头,忽然腹痛难忍,求助地看向翟栩。

“他好像是来了。”

“没事没事,别怕,我来安排。”翟栩当场扔下筷子和碗,小心将她扶到床上去。

他早备着呢,有条不紊地安排事情,先请产婆,吩咐人去备热水剪刀。再让人去请大嫂和岳母过来等,自己则守在外屋,表情严肃,沉默不语。

没看出来半分高兴,好像不是在等孩子,而是在受煎熬。

田氏匆匆赶来时,刚好传来姜沁言痛苦的哀嚎,翟栩急忙跳起来问她:“她很疼是不是?”

田氏皱眉,叹了口气:“生孩子哪有不疼的,沁言又是头胎。”

“真是不公!”翟栩忽然大吼一句。

田氏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下意识敏感,以为自己又招他不满。

“怎么了?可是哪里安排的欠妥?”

翟栩自顾自道:“忍痛明明就是男子更胜一筹,这种吃痛吃苦的事情,偏偏女子要独自承受。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自己的孩子出生,我竟只能干等!”

田氏放下心来,安抚他道:“都是这样的,你别急,不能乱了阵脚。”

“言言疼成这样,我还有什么阵脚,要不是怕添乱,我早进去了。”

又过了好一会,翟栩已经绕着屋子走了不知道多少圈,明老夫人终于匆匆赶到。

她早就听见女儿的叫声,一进来便面色苍白:“多久了?”

田氏道:“快两个时辰了。”

翟栩扶她坐下:“您腿不好,咱们坐下等。放心,有我在,言言不会有事。”

明老夫人听着女儿的叫声,眼里就止不住了:“没想到赶在晚上生。”

田氏劝她:“白天晚上都一样,沁言是有福气的,您别担心。”

翟栩低头不语。

直到一声响亮的啼哭,翟栩猛然回身要想往里冲,却听里面稳婆喊道:“出来的是个小公子,里面还有一个呢!”

第89章 结局

东方稍白, 隐约透了丝天光出来, 院子里燃了一夜的灯盏, 悄然无息地黯了黯。夏日里夜间独有的冷意, 此时正渐渐褪下去,晨风吹在身上, 凉爽得十分宜人。

支风阁两个新主子的到来,把全家扰得夜不能寐, 里里外外地忙碌操心。就连侯爷翟期, 也在那边点了灯, 等着听信。

侯府上下的态度, 跟三房见誉出世时截然不同。纵然那是长孙,毕竟是三房的, 支风阁在侯府的地位,众人心里都明镜似的。

见到此情此景,翟栩心里暗叹,真是两个会挑时间磨人的祖宗。

熬了几近一夜, 旁人也就罢了,他最心疼的还是沁言。在外等候的那几个时辰, 他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脑中好像稀里糊涂想了一堆事, 又好像一片空白。

他听人说过, 妇人生子的风险颇高,两个孩子更不是闹着玩的。但凡不留神,大喜成了大悲也不是稀奇事。

翟栩回头一想, 又是一身冷汗,心里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经历这样的煎熬。

唯一让他心存慰藉,又暗喜不止的,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虽说沁言肚子比一般妇人要大,可他心里也只是有数,这会是个大胖小子。至于旁人说的双生子,他压根没敢奢望。,若真是两个,取得名字便都能用上了。

他这个榆木脑袋,竟然没想过,哪来的刚刚好,儿女双全,让他把名字都用上。这不,一来就是两个儿子。

这便是人生大喜了,翟栩还没反应过来,就发觉好像所有人,都比他这个亲爹还高兴。

此时三更的天,沁言早早昏睡过去。室内都是重新整理换洗过的,熏着淡雅宁神的香,快让人忘了不久前的折腾。

翟栩静静地坐在沁言床边,看着她苍白虚弱的脸,心里一抽一抽得疼。他最怕她疼她受苦,没想到,自己倒是个伪君子,这就狠狠害了她一场。

以至于两个儿子被抱到面前,他虽高兴,面上一时都没表现出来。

翟栩面色冷静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才刚生出来,皮肤都是皱巴巴的,小脸蛋也没看出来哪里好看。

他点点头,轻声道:“嗯,都有赏。”

与他的平淡相比,田氏的嘴角几乎都放不下去,笑得眼周的皱纹全藏不住。

翟栩劝她回去睡一会,她不舍得,非要再看一会孩子。

翟栩也算能识人,大嫂目光里的慈爱,演不出来。他心里明白,大嫂不是个坏人,甚至可以说,是个顶善良温柔的女子。自嫁进侯府来,长嫂如母,从未亏待过他分毫。

她是好人,却不是圣人。只要是人都自私,不得不为自己筹谋,谁也没资格去评判谁。

他离京数月,两个小家伙平安健康出世,离不开田氏的精心照料。

那回的事,纵容是层隔膜,他们又能怪她到几时呢。

见她熬了一夜,倦色难掩,仍满面笑容地抱着自己的大儿子,翟栩顿时释然。

罢了。

他们这房子嗣不兴,只月心一个姑娘,这一直是翟期田氏心上的病。眼下一来两个公子,不仅撑足了场面,可想而知以后侯府有多热闹。

田氏心里比谁都高兴,见翟栩兴致不高,小心翼翼地着怀里的孩子,笑道:“你看出来了吗,老大模样更像你。”

这句话是个万金油,一说出口,准能讨孩子父母的高兴。

翟栩无奈,笑了笑:“我没看出来,这哪里看得出来。”

田氏温柔道:“你自然是看不出来,孩子再长一段时间,就知道了。到时候你看大嫂说的

对不对,实在像极了。”

翟栩听了,心情没由来地顺畅起来,点头朝她傻笑。两个人都怕吵到沁言,轻步到了外室坐下。

田氏见他总不说话,估计是头一回做爹,高兴傻了。提醒道:“名字可有备下两个?”

翟栩稍稍沉吟,突然笑了,利落道:“大的叫见礼,小的…就叫见姜。原打算给姑娘取名叫姜儿,谁知两个儿子,索性还用‘姜’字罢。”

田氏念了两遍,也算顺口,问道:“沁言的姓?”

“正是,嫂嫂觉得如何?”

“你作主就是。不过依我看,沁言是咱们侯府的大功臣,这是应该的。”田氏表示支持,低头抱着怀里的老大哄:“阿礼乖,大伯母在。”

翟栩也不好干坐着,笨拙地跟奶娘学抱姿,把见姜抱在怀里。小家伙闭着眼睛,睡得很香,丝毫不受大人们的影响。

翟栩看着看着就不说话了,满目柔光,低头亲了下奶孩子,心里暖得发烫。

侯府的洗三宴上,宫里派内侍送了许多东西,皆是皇后娘娘所赐。

众人这才想起,皇后娘娘还是郡主时,与翟家三夫人相交甚密。

翟三郎年纪轻轻,就晋了四品的将军,论家世论战功论名声,无一不显赫。圣上有多赏识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日后何愁升官发财。

今日是翟家的喜日子,皇后一是为了自个儿的姐妹情,二是为了讨好圣上,一举两得。

宾客得出这个结论后,脸上的笑容更加殷切了,祝贺之语滔滔不绝。侯府门前鞍马不绝,贺礼摆了几大屋子,把许多人的眼睛都看红了。

长信侯府多少年没这般喜庆过,翟期跟田氏忙得脚不沾地,水都喝不上一口,面上却精神抖擞。

九月一整个月,姜沁言都在月子里,翟栩虽想陪她,军务却不能耽误,还是常不在家。要不是两个儿子讨人喜欢,引得老老少少都爱来逗,她真能憋出病来。

田氏每日少则也来两趟,嘘寒问暖,把两个小子当亲儿子一样疼。

翟月心下了学堂,便爱往支风阁跑,两个弟弟随她亲任她逗,小姑娘恨不得住着不走。

明姨娘被翟栩接进府里,说是孩子还小,需人照顾,多个人多个帮手。其实支风阁奶母嬷嬷的好几个,哪里需要她帮忙,不过想让她来热闹热闹,共享天伦之乐。

又过两月,两个小公子终于长开些,白白嫩嫩的讨人喜欢。见过的都夸,不愧是翟家三爷三夫人的骨肉,生出来就比别人家的孩子俊。

翟栩自是不用多说,翟家人没几个模样不好的。姜沁言的容貌,就算放在整个宴京城,比拼起来也不怯场。她本就是个美人,这两年娇养下来,越发的有了风韵。用府里老嬷嬷的话,一笑一动都跟天仙似的。

两个孩子虽是一胎生,模样却不大相似,省去了让人辨认的麻烦。

大公子翟见礼,眉眼俊气,鼻梁比一般孩子都高些。是个爱闹腾的主,傻笑和发脾气时的小表情,像极了翟栩。

二公子翟见姜,脸蛋像他娘多些,性格斯斯文文的,爱笑又安静。哥哥哭闹的时候,他就静静地听着,有时候突然咧嘴一笑,不知道在乐什么。

翟栩从宫里回来,换了便服,习惯性地先去看儿子。两个小子都在熟睡,他端详了会,笑着回到主屋。

“今日陛下与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

“猜一猜。”

姜沁言正给孩子绣鞋,两双湖蓝色的面,绣的是生肖老虎。她眉眼弯弯道:“翟三爷,我可不是算命的。”

翟栩眼里闪过狡黠,笑问:“你信算命的话?”

姜沁言瞪了他一眼:“还不快说。”

翟栩知她害羞,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水,笑够了才说:“皇后娘娘有喜了。”

姜沁言惊讶:“真的?”

“真的!未防不测,等了一段时日才宣呢。”

“这可真是热闹了。”

翟栩脸上晴转阴,叹了口气:“别高兴太早。”

“为何?”姜沁言疑惑,这难道不是好事情?

“陛下说,他一定要生位公主。再从咱家这两个里,挑一个做驸马。”

“啊?”姜沁言也不笑了,话本子里,娶了公主的可没几个过得自在。“做驸马受气吗?”

翟栩一拍腿:“岂止受气,还窝囊呢!我一定要日日祈求,皇后腹中千万是个皇子。”

姜沁言比他冷静:“那也无用。陛下还年轻,日后还能生不出个公主?”

翟栩凝眉:“这么说,咱家逃不掉了?我儿子非得给他女婿了。”

姜沁言笑:“谁让你当初招惹他的。”

翟栩又叹气:“可不是,好处还没捞到,这儿子先赔进去一个。”

这话真是又可怜又好笑,姜沁言想想还有十几年呢,现在愁什么,便不放在心上。

“对了,还有一事,大嫂最近忙着给裴谨川找媳妇呢。老大不小的,一个人算怎么回事,他推不掉咯。”

姜沁言忙着活应道:“正是。”

“阿礼跟阿姜那长命锁,他倒送的精巧,说来,他一直对你颇为上心。”翟栩语气酸溜溜的。

姜沁言无语地看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他,后来没忍住,一吐为快:“您不觉得,他是对你翟三爷的事情上心吗?虽说你们俩话不投机,仇人似的,我总觉得,他心里认你这个三哥。”

翟栩被她说的沉默下来,不置可否,撑头看着门外:“言言,有时候我觉得大家散了。三房四房分了出去,裴谨川另有府宅,神医和郡主也再不是当年模样。娶媳妇的娶媳妇,嫁人的嫁人,跟年少时压根不一样了。”

姜沁言安静地听。

“但更多时候,我是高兴,分开后都另有天地,大家在朝前走,而不是聚在一起耗着。看似散了,其实比以前热闹,这热闹不在面子在里子。起码都知道,日后只会更好。”

姜沁言点头:“这是自然。”

他扭头看她:“言言,虽然你未曾刻意为我做过什么事。可我知道,这些安宁和温情,这都是咱们在一起后有的。”

姜沁言乐呵呵地问:“我旺夫是吗?”

翟栩挑眉,点头说:“总之,当年把你骗到我身边,是明智之举。”

她抱住他的臂膀:“是啊,我要谢谢翟三爷的明智之举。”

“不谢呢。”

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是不是猝不及防?不好意思,忘了通知。实在是我的原因,常常容易鸽,不敢通知了。

虽然故事可以写下去,但我感觉该完了,到这里就好。无论哪里不完美,哪里有bug有坑没填,就当是留白,写尽了也没乐趣。

开书的时候我一腔热血,写着写着,就到了疲软期。做很多事都是这样,热情不是耗不完(你们呢?应该也是吧,嘤嘤嘤)。

之前忙得焦头烂额,就开始言而无信了,不能

及时更。后来盗版猖獗,我无能为力,虽然不至于生气,但是挺打击积极性。

总之各种原因下来,我太不像人了,鸽了我的小天使们一回又一回,行为越来越恶劣。

本来追的好好的人,都不看、不评论了,我非常理解,而且抱歉。因为感到愧疚,我都不敢看评论,怕被喷更配辜负人家。我算是不用心了,辜负了追这本书的人,对不起!!

但是为了责任感,使命感,和一直在追的人,我咬牙把故事写完了。也许这本书并不好,并不合读者胃口,我自己可以挑一堆缺点出来。

写文其实无奈,不管提前怎么构思,脑海里的画面和人设是什么样,写出来都有偏差。根据作者能力,决定这个偏差是大是小,我文笔普通,偏差难免有点大。只有彻底抽离出来了,再看,才会发现毛病。

不过比起上一本,进步了(自己感觉,嘻)。所以我也挺开心的,如释重负。

谢谢你们能看完,真不知道怎么表白才好,希望大家都能开开心心的。无论是看书还是生活啦,这个故事不讨你欢心,还有很多好看的故事,千万别跟我计较,好吗?比心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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