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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每天都想杀我》作者:云闲风轻
文案
沈曦姿容明艳,家世显赫,是长安第一美人,求娶她的人踏破了门槛。
晋王徐述,谦谦君子,端方如玉,然自小体弱多病,是个没人疼的病秧子。
一次意外,徐述救了落水的沈曦。
为了报恩,沈曦便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他。
可大婚前夜,沈曦做了个离奇的梦。
梦里,她与徐述结发夫妻,在太子和齐王的猜忌中如履薄冰相伴五年。
后来太子与齐王兵败而死,沈家助徐述当上太子,可徐述却在功成后抄没沈家,将沈曦下堂,还将她的堂姐娶回了家!
临死前,堂姐恶毒的笑:“沈曦,他从未爱过你,他娶你,只是想利用你父兄的兵权当、太、子!”
然后,她与她腹中的孩儿被他一杯鸩酒送上了西天。
梦醒后的沈曦惊恐的发现梦中发生的事在一一应验。
更可怕的是,每天睁眼醒来都会看到枕边的夫君笑吟吟的看着她。
沈曦越看越觉得,徐述是在琢磨着怎么杀她……
不敢和离,又怕被杀人灭口的沈曦只能每天小心翼翼的演着恩爱戏码。
“夫君,你看这位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给你做妾可好?”
徐述:王妃真贤淑。
“夫君,我今日身子不适,不方便侍候你……”
徐述:王妃的身子要紧。
“夫君,我若说这避子汤不是我熬的,你信吗QAQ”
徐述笑得如沐春风:自然信。
沈曦松了一口气,夜里暗搓搓地筹谋着跑哪条路。
只是窗户还没爬出去,就被徐述捉着扔回了榻上。
男人粗鲁的掐着她的细腰,那一贯温柔的眼眸泛着癫狂的红,叹息道:
“曦儿,别再骗我了好不好?我不想再杀人了。”
沈曦大哭:究竟是谁在骗谁?
【单纯没啥文化大美人×白切黑心狠手辣病秧子】
食用指南:
1.男主重生,女主仅做梦梦见前世,前世有误会,女主不是男主所杀
2.男主带绿茶和疯批属性(后期会翻车),只对女主温柔,不是好东西,会杀人,
3.双c,1v1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情有独钟重生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曦,徐述┃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温柔腹黑病秧子×单纯娇软大美人
立意:感情容不得欺骗与隐瞒
第1章 梦里她死不瞑目。
晚上下了一夜的雨,雨打芭蕉声声凄怆,听的人辗转难眠。
早晨日光放晴,凝落在叶上的雨水一滴滴蒸发,在屋檐下被风催的摇摇晃晃,衬得肥硕的茎叶愈发翠绿丰茂。
沈曦扶着沉重的脑袋的榻上起来,夜里没睡好,再加上起的有些急,一时头疼,便靠在窗边望着罪魁祸首懒懒地发呆。
婢女小鹂端着一个檀木端盘悄声走进来,见沈曦趴在春日鸟啼的窗棂下,蹙着眉头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不免担忧,上前问道:“姑娘可是又做噩梦了?”
昨夜她就睡在外间的碧纱橱中,听着屋里的姑娘辗转反侧,似是一直未曾睡好。
沈曦这些时日一直做噩梦,凑巧昨夜大雨,她窗下栽种了几株芭蕉,雨打芭蕉淅淅沥沥,那原本听着颇有意趣的声响现在想来也是无比的令人恼烦,竟吵的她大半夜都未曾睡着。
她垂着脑袋闷闷的点了点头,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窗下的芭蕉叶。
小鹂低声问道:“姑娘,您做了什么噩梦呀,不如您对奴婢说说,说不准奴婢还能替您解上一解呢。”
沈曦就扑哧一笑,语气轻松道:“这梦没什么好解的,指定是假的。”
“奴婢也觉得是假的,”小鹂点头附和道:“咱们姑娘向来人美心善,谁没事儿会想杀您呢?”
“杀我?”沈曦嘴角的笑容一滞,惊愕道:“我还没说这梦,你是如何知道有人要杀我?”
小鹂小声道:“就昨个儿半夜里……奴婢听到姑娘说了句‘别杀我’,奴婢当时就被吓醒了,谁知起来一看,方知您只是在做噩梦。”
沈曦的面色就有些苍白,“只这一句?你可还听见我说了什么?”
“未曾了,”小鹂摇头道:“只听到姑娘说了这一句。”
沈曦抿了抿唇,沉默起来。
说起来,她这噩梦来的也委实古怪,从前常听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白日里是想着她的未婚夫婿徐敬之不假,可也不至于晚上做梦,梦到自己死于他手吧?
梦里,她与未婚夫晋王徐述成婚五载,虽未曾诞下子嗣,可徐述依然十分宠爱她,从未纳妾,但也不知是哪一天——似乎是当上太子之后,徐述便待她一日不如一日,见了面不是横眉冷对,便是对她怒声斥责,全然没了从前温润谦和的模样。
再后来,她被徐述一封休书休弃回了娘家,和离之后,沈曦才发现自己怀上了他的骨肉,本想自己一人偷偷生下这孩子,可徐述竟还是不肯放过她,叫人给她送来了一杯鸩酒,将她与她腹中的孩儿一道送上了西天。
直到死,她手里都握着徐述赠她的一块玉佩,死不瞑目。
这个梦做的太过真实,以至于沈曦在梦醒后对梦中的情景不仅历历在目,甚至那些痛彻心扉的感受都宛若亲身感受过一般。
“听说梦都是反的,姑娘可不能因一个梦就将自己愁坏了,”小鹂见沈曦不肯说,也不追问,只笑着说道:“还有十日姑娘就要成婚了,再这样想下去人都要憔悴了,新姑爷见了,还不知怎么责备奴婢呢。”
小鹂口中的新姑爷自然便是徐述,两人的吉日定在了十日后的四月初八。
听了这话,沈曦面色稍霁。
小鹂说的对,既然是梦,那自然再真实也是假的,兴许是她快要成婚了,太过紧张,才会做这种梦。
况且这梦中不合理之处也忒多了,且不论太子眼下圣眷正浓不会被废,就说她的未婚夫徐述,那可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温和不过的人,又怎么会将她休弃,转眼就娶了她的堂姐,还如梦中一般的狠毒暴戾呢?这梦果然是反的。
这般想着,沈曦心情便轻快了不少,在小鹂和几个婢女的服侍下去了净房。
因婚期将近,梳妆完毕后她便在房中绣小棚,不曾出去。
没过一会儿,她的另一个婢女喜鹊就兴致冲冲的进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好姑娘,吴大管家回来了!”
吴大管家是沈曦的父亲秦国公沈元仲的心腹,之前沈曦拜托父亲替她寻找神医会隐道长,沈元仲便是托了吴大管家去寻人,如今吴大管家回来了,看来这会隐道长八成是找到了。
当下,沈曦立刻就见父亲沈元仲。
沈元仲今日休沐,正在房中研读兵书,往常若无事沈曦也不会来找他,父女两人陌生的三四日都说不上一句话,因而一见沈曦这幅喜上眉梢的神情,沈元仲冷哼一声,猜都猜到了女儿来此是为了什么。
果然,沈曦一坐下便开门见山:“爹,会隐道长可到长安了?”
沈元仲神色淡淡,“不曾。”
“什么?那吴大管家怎么就回来了?”沈曦一听就急了。
“找不到人,自然就让他回来了,”沈元仲低头看兵书,眼皮子动也不动:“他又不是个闲人,整日在外面找人算什么事。”
“这又不是无关紧要的事,外祖母身体不好,我是想找会隐道长给外祖母看病……”
“你外祖母身体好得很,我看还能再活二十年。”沈元仲打断了沈曦的话。
沈曦瞪着沈元仲,被他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虽是秦国公府的嫡女,可自小就不得沈元仲疼爱,每次见面两人必定吵架,这次若不是为了……她才不想来求这个薄情的男人呢!
沈曦眸中的泪水在打转,但她强忍着不肯哭出来。
沈元仲见状,也颇有些后悔把话说重了,就缓了缓语气,叹道:“找会隐道长,是想给你那未婚夫徐敬之看病?”
沈曦垂眸不语。
徐述自小就身体不好,后来为了救落水的她,又感染了风寒,差点没熬过去年的冬天,会隐道长素有神医之名,她是想着父亲和会隐道长有些交情,才想请父亲出面找到对方,只是父亲一直不同意她与徐述的婚事,这才用外祖母来做借口。
不过沈元仲老奸巨猾,一眼就看穿了,只是不曾揭穿而已。
沈元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徐述的生母乃赵贵妃,原也是今上景文帝的宠妃,可后来赵家谋反,赵贵妃生下徐述后就被景文帝一杯鸩酒赐死。
也因为有这样的母妃,徐述打小就不受宠爱,长到八岁了才有自己的名字,他从小便体弱多病,默默无闻,倘若不是这次沈曦非要嫁给徐述,求着她的外祖母进宫替她说和,兴许景文帝自己都不记得他还有这么个儿子。
沈曦是秦国公府的嫡女,样貌家世都是一等一的,沈元仲虽与沈曦脾气不和,但他希望女儿能嫁给一个文武双全的世家子弟,而不是一个不受宠爱的病秧子王爷。
只是事已至此,两人的婚事是铁板钉钉,就算沈元仲再不喜欢徐述这个女婿,也不得不为女儿多考虑一些。
“不是我不想找会隐道长,你也知道,会隐他性喜云游,吴大管家找了他大半年才在长白山一带打听到些他的音讯,听说再过不久就要回长安了,归期未知,总之不会太久,你就放心吧。”
“那就太好了。”沈曦嘴角一扬,显而易见的喜悦起来。
沈元仲见她面色有些憔悴,不免问道:“听说你这些时日睡得不好,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沈曦正要开口,就听外头传来一阵银铃般的欢笑声。
“爹爹!”
书房门被人一推,接着就跑进来一个梳着螺髻的小姑娘。
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脸蛋儿红红的,生得软糯可爱,一进来就擦着沈曦的肩窜到了沈元仲身边,欢快道:“爹爹,你又在读书了?快别读了,陪晴儿出去练琴,晴儿怎么都谈不好,娘亲不想教女儿啦!”
“还不是你自己笨,非要来叨扰你爹,你爹可忙着呢……”
薛氏原本有说有笑的,进来后见到沈曦就在一边站着,面色上的笑容就淡了许多。
“三姑娘也在呢。”她施礼道。
沈曦也还她一礼,“姨娘。”
薛氏睃了沈元仲的一眼,又对沈晴笑道:“晴儿,你爹爹和你姐姐有要事商议,我们先走吧。”
“姐姐,你是在同爹爹说你和姐夫的婚事嘛?”小姑娘笑得单纯无害,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听说姐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姐姐你都不会琴弦都认不全,不如我们现在一起去练练,日后在姐夫面前,姐姐也不至于没话说……”
“你这小丫头,胡咧咧什么呢!”薛氏就蹙了眉头,上前去拉沈晴,“凑热闹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快走。”
她一拉沈晴,沈晴立刻就缩进了沈元仲的怀里,撒娇道:“爹爹你看娘,都是一家人嘛,有什么不能说的!姐姐都没说什么呢!”
沈元仲就拦着薛氏,“哎,你别总训她,小姑娘脸皮儿薄着呢……”
刚刚在沈曦面前还严厉无比的沈元仲,在妹妹面前却变成了慈父,一向柔弱的薛氏倒成了严母。
沈曦紧抿着唇,看着这一家人嬉笑打闹,想笑,可扯了半天嘴角,只扯出个苦笑来。
她没有说话,转身悄悄离开了。
临走时替三人关上门。
在沈家,在这三人面前,她永远都是个外人。
当年景文帝为巩固政权,将母亲赐婚给心有所属的父亲,八年夫妻风雨相伴,却抵不过青梅竹马的表妹薛氏,最终郁郁而亡。
母亲死后,父亲未曾再娶,也没有扶正薛氏,薛氏本可以做国公夫人,却因为她的母亲当了十几年的姨娘,若说不恨,沈曦自己都不信。
两人也不过面子上过得去罢了。
幸好这样的日子,还有十天就要结束了。
如此,沈曦愈发期盼着出嫁。
回房后她闲来无事,准备绣一个香囊给徐述,从上午绣到傍晚,绣的眼睛都酸了。
说起来,她与徐述也是一个多月不曾见面了。
也不知他身体好些没有。
念及此,沈曦闷闷的扔下手中的香囊,叹了口气。
“曦儿为何叹气,可是心情不好?”
正兀自伤怀着,却听窗外忽而传来一道清冽温和的男子声音。
沈曦一愣,立刻开窗向窗外望去。
只见她院子里的一颗大树上不知何时坐了个男人,男人一身青衣,身形颀长而瘦弱,面容清俊中又带着几分病态的白皙,他眉眼间分明凝着如雾如雨似的愁,笑时却宛若春风化雨一般的柔和温润。
见她望来,男人从树上飘然而落,直向着沈曦走来。
沈曦正担忧他有没有摔伤,男人却一个翻身就从窗外翻进了屋里,不待沈曦说话,便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叹息一声。
“曦儿,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第2章 他笑得极温柔。
徐述将沈曦紧紧地抱在怀中,低声叹息,“曦儿,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咦,为什么要说再呢?
沈曦的细腰被徐述扣着,她以前没发现,徐述的力气还挺大,勒的她差点喘不上气来。
“敬之,你,你快放我……”
她在徐述怀中狼狈的扑腾了两下,徐述方察觉到她的不适,忙松开手,“怎么样,可是弄痛你了?”
徐述常年服药,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尤其是当他俯身凑过来时,陌生而浓烈的男人体味与清幽的药香一齐钻进沈曦的鼻端,沈曦的心“扑通扑通”飞快的跳了起来,脸蛋儿也不出意外的红了。
她不禁想起第一次见徐述。
那是去岁的秋时,她正与婢女一道在曲江玩耍,谁知竟遇上惊马失控,她一时躲闪不及,失足掉入了湖水中,是徐述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冒着生命危险将她从深水区拉了上来。
她还记得,徐述俯身抱她时,她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听着他关切而温柔的低语声,心跳都要窒息了。
可那时的他,分明自己已是冻得手脚冰凉,却仍笑着同她说无事,将外衣脱下披在她的身上。
从两人相识以来,他总是那般的温柔,从不会与人置气,自己却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她却在梦中那般……玷污他,甚至将他视作一个不仁不义、抛妻弃子的之徒,这着实令沈曦羞愧汗颜。
“我,我没事。”沈曦咬着唇,自责的低下头,甚至都忘了问徐述适才话中的漏洞。
徐述捧着沈曦的脸,痴痴地看着她。
沈曦修长的羽睫像小扇子一样扑闪着,桃腮微染红晕,她犹豫了一下,才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向徐述,大眼睛眨巴眨巴,问道:“敬之,你怎么突然就来了,听说未婚夫妻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你这个身体还去爬树,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办?”
“我无事……就是想见你,”徐述面色苍白,可嘴角的笑意却始终高高扬着,他哑着嗓子道:“曦儿,你知道么,我昨夜一夜都没睡好,一直在想你。”
顿了顿,又轻轻咳了两声,语带歉疚道:“你可会怪我不守规矩?”
“自然不会!”沈曦见状,忙上前去抚他的胸口,心疼道:“我怎会怪你,我、我也想你的紧,昨夜我一直做噩梦,梦里你……”
说到这里,却忽的戛然而止。
“嗯,梦里怎么了?”徐述问道。
沈曦娇嫩的朱唇动了动,复又迟疑。
鬼使神差的,她没有选择将昨夜的噩梦告知徐述,只是讷讷道:“梦里,梦里你也说想我。”
徐述哑然失笑。
他轻轻刮了刮沈曦挺翘的琼鼻,“看来我们两人是心有灵犀。”
说起来,除了自上次与沈曦的父亲请期,择定婚期时与沈曦匆匆见过一面外,距今天两人已是足有两个月没有说过话了。
沈曦命小鹂与喜鹊在外望风,而她则牵着徐述进了内室。
这还是她第一次带徐述进她的闺房,有些紧张和羞涩。
她替徐述倒茶,徐述就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她,沈曦的手抖的厉害,也不知她有什么好看的,一抬头,徐述却是目光未变,依旧目光灼灼凝着她。
沈曦心中纳罕,之前徐述都不敢这般直视她,今日也不知为何如此反常,竟叫他这般一个谦谦君子都爬墙上树了?
正想着,却听徐述问道:“曦儿,你当初愿意嫁给我,是为了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还是真的喜欢我?”
这……沈曦一怔,不明白徐述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徐述看着沈曦,虽容色平静,可天知道他此刻心里有多紧张。
然而沈曦却犹豫了。
徐述的心,就慢慢的沉了下去。
“我……”沈曦迟疑了一下,才道:“我自然是喜欢你的。”
“敬之,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无事。”
徐述垂眸,遮去眼中的黯然与苦涩,“当真无事?”
“当真无事。”
徐述抬起头来,望着沈曦温柔地笑。
“无事便好。”沈曦松了一口气。
只是在她目光移开之时,却未发觉男人眼中的笑意并未直达眼底。
“姑娘,姑娘,不好了,世子来了!”
说话间,外头忽然响起小鹂焦急的惊呼声。
“什么?!”
沈曦从位置上一惊而起,这可糟糕,她的大哥沈明琰和父亲沈元仲可都不喜欢徐述,当下就说道:“我大哥来了,敬之,你快走!”
徐述面沉如水,他刚和沈曦说了没几句话,怎么就被沈明琰给发现了?
沈曦见徐述依旧一动不动,不由急了,“敬之?”
徐述转过头去,原本幽深的眸子在望向沈曦时,却是柔和了不少。
“曦儿。”他轻声一唤,又忽而伸出手,将沈曦拥入怀中,“答应我,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我,好不好?”
沈曦眨眨眼,神色懵懂。
“姑娘,王爷!”小鹂又催促起来。
徐述叹息一声,“曦儿,我走了。”
他走到窗边,翻身而出。
小鹂给他搬了架梯.子,眼看徐述就要翻出墙头,沈曦忽而道:“敬之,我信你。”
徐述身形一晃,转过头来。
沈曦嫣然而笑,“快走吧,不必担心我!”
徐述的心中顿时涌上了一股暖流。
他微微一笑,转身跳落了墙头。
*
沈明琰是薛姨娘所出,虽是庶子,可沈家除他之外也无男丁,因此被册立为世子,在秦国公府素有威望。
他过来时,沈曦的婢女喜鹊与小鹂鬼鬼祟祟的,一见到他,小鹂就窜进了屋里去。
喜鹊则支支吾吾,说沈曦昨夜没睡好,现下睡下了。
沈明琰眼尖,瞥见墙头一闪而过的青影,心中冷笑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而那厢,徐述则是顺着原路返回。
他从沈曦的院子翻出来,要经过一处人迹罕至的竹林,只是刚刚踏入这竹林,就听耳旁竹叶簌簌之声。
他恍若未闻,继续走。
蓦地,斜刺里一柄长剑忽而直直地朝他刺来。
徐述脚步顿了下,头一偏躲过那剑,却因为用力过大,狼狈的撞在了身后的翠竹上。
“长安城中最端方守礼的晋王竟在大婚前私闯未婚妻的闺房,这说出去是不是太过讽刺?”沈明琰收剑入鞘,眉目冷然。
“原来是世子,”徐述轻轻呼出一口气,抚着胸口歉疚道:“是述唐突了,世子恕罪。”
沈明琰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徐述。
徐述气息紊乱,面色苍白,额头有虚汗,看起来倒的确不像是装的。
看来他当真不会武功。
沈明琰蹙了蹙眉。
其实,他与父亲一直怀疑徐述接近他的妹妹沈曦另有目的。
沈元仲驰骋沙场多年,而沈明琰也在兵部任职,两人在军中素有威望,徐述一个落魄的皇子,虽说在长安也有几分贤名,可到底不得景文帝宠爱,还是个病秧子,倘若不是与他秦国公府结亲,怕是至今连个封号都没有。
而妹妹从小就锦衣玉食,外祖母对她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心思单纯,他是生怕妹妹被徐述给骗了。
只是妹妹素来与他不和,求着外祖母临安长公主定下了这桩婚事,临安长公主虽是先帝义女,却自小与景文帝关系极好,因此他与父亲也是无可奈何。
徐述见沈明琰一直盯着他,目光探究,就知道对方是怀疑他了。
“昨夜做了场噩梦,梦中不祥……我是情急之下才擅造檀府,还请世子见谅。”
徐述目光坦诚,眉间还带着几分担忧。
沈明琰思忖片刻,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信了他的话。
“王爷可以走了,离大婚还有十日,今日之事,我希望以后不会再发生。”
“自然。”
徐述拱手应了个是,这才转身,步履蹒跚地离开。
沈明琰盯了他半响,直到徐述的背影消失,也转身离开了。
徐述从沈家的后角门一瘸一拐的走出来,上了晋王府的马车。
不消片刻,一个侍卫跃上了马车,皱眉道:“王爷,这沈明琰真是欺人太甚,竟对您拔剑相向!”
徐述闻言,就微微侧眸看向他,笑得极温柔,“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虽然在笑着,可笑意如刀,目光森然,全然不似人前那个温润如玉的晋王徐述。
可侍卫却知道,现下的这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吓得汗毛直竖,慌忙低头告罪:“是属下多嘴了。”
“沈明琰还轮到你来指摘,”徐述声音淡淡,“以后不该你说的话,再插一句嘴,就不必来见我了。”
“是,是。”
“让你找的人,可找到了?”
“找到了,”侍卫忙道:“王爷要找的这位是沈家二小姐沈凝霜,属下打听到,沈凝霜的夫君一年前病死了,前不久她守完了孝,正载着嫁妆与夫家赠予她的家产动身回到长安,怕是再过些日子便要到了。”
“而且属下还听说,这位沈二小姐的夫君其实死的极是不光彩,对外说是害了痨病,其实是沾染了脏病,久治不愈而死的,只不过她夫家的人对这事讳莫如深,兴许是瞧着沈二小姐可怜,竟让她守了一年的孝便主动和离将她送回了长安。”
徐述听罢,却是冷冷一笑。
“只怕她那夫君的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王爷何出此言?”侍卫不解,“这位沈二小姐,在夫家与苏州可是素有贤名。”
贤名?
呵,不过是她伪装的表象罢了。
沈凝霜这三个字,徐述是永生永世都不会忘怀的。
前世,倘若不是她一杯鸩酒毒死了曦儿,他也不至于在当上太子之后还要逼宫谋反,犯下弑父大罪。
这一切的错,都是从他开始,最终却毁在了这个女人手中。
从前,在他得知沈曦死后,亲手将沈凝霜剐了两千多刀,一片片割下她的肉,用来祭奠他枉死的曦儿和未出世的孩子。
可仍不解他心头之恨。
他在悔恨与痛苦中死去,没想到昨日一觉醒来,竟发现自己重生回到了那年他与沈曦的大婚前夕。
那时候,一切的错误都尚未酿成,曦儿依旧单纯的信任他,即便一开始他是有目的的接近她、利用她,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即便她尚不懂情爱,他也有信心让曦儿如前世一般重新爱上他。
一切都还有挽救的机会。
只不过,在他与曦儿大婚之前,他需要先了结了沈凝霜。
“做的稳妥些,不要被人发觉,”想了想,徐述又补充道:“待我与王妃大婚后,这事再传回长安。”
前世,沈凝霜未露出爪牙前与沈曦私交甚好,今世她若是就这么死在了回长安的路上,曦儿一定会难过。
“那护送沈凝霜的其它沈家人?”
“一个不留。”
徐述拿起一卷兵书,淡淡说道。
第3章 她还在犹豫什么?
徐述走后,沈曦忙提着裙子出门去找沈明琰。
沈明琰却走的连个人影都没了。
沈曦不放心,生怕两人再碰上,出去转了一圈,没见到人,又在门口蹲了半个时辰,才见到大哥沈明琰抓着一把剑回来。
沈曦直勾勾的看着沈明琰腰间的那把短剑,不悦道:“大哥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沈明琰不置可否,径直往书房走,“我还有事,不和你闲聊。”
“大哥!”沈曦气急败坏,追着问沈明琰,“你刚刚干什么去了?你不会是去……”
“去杀你的情郎?”沈明琰接上她的话。
沈曦小脸儿涨的通红。
她就知道,她这个大哥正事不干,专盯着她的敬之挑刺!
“你,你——沈明琰,你是不是派人监视我?我可是你亲妹妹,你做事忒的不地道!”
“看来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你找外祖母给你定下亲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来知会我这个亲大哥一声?”
“告诉你,你和爹能同意吗!”沈曦嘟囔道。
真是个傻妹子。
沈明琰冷哼道:“没杀他,顶多算是为难了两句,不管他有什么理由,若日后再敢在婚前来找你,我一定打断他的腿。”
“你敢!”
沈曦对着沈明琰的后背哇哇大叫。
沈明琰却是理也不理,头也不回的走了。
好在婚事定下,婚期将近,沈曦倒也不怕她大哥和父亲出什么幺蛾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就这般在房中足不出户,学着绣了七八天的香囊和小绷。
这日,距离她大婚还有一日时,小鹂忽匆匆来报,说是沈曦的堂姐,沈家二小姐沈凝霜回长安了。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沈曦喜不自胜。
沈凝霜的父亲,也就是沈曦的二叔,在沈凝霜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沈凝霜自小和她的母亲曾氏相依为命,沈家一直未分家,母子两人便住在秦国公府的西院,也因此沈凝霜虽年长沈曦四岁,却与她关系极好。
五年前沈凝霜出嫁之时,沈曦还追着马车哭了好久,这些年沈凝霜也时常会给她来信报平安,在信中,沈凝霜说她与夫君夫妻恩爱,还令沈曦艳羡了好一阵子,没想到这次一别五年,她竟然回来了。
只是为何来之前没有丝毫的消息?
小鹂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二姑娘的夫君一年前过世了,幸亏二姑娘的婆母是个心慈的,让二姑娘守了一年孝便主动和离,放了二姑娘回家,还赠了不少家产,之前二姑娘听说姑娘你要成婚了,怕冲撞了喜事,这才一直没说。”
大周风气开放,寡妇再嫁只守五个月小功服算稀松平常,沈凝霜能守一年齐衰已是对夫家仁至义尽了,也怪不得那婆母能主动和离将送人回来。
“二姐夫怎么就……突然过世了?”沈曦喃喃道。
她记得二堂姐订的是娃娃亲,还是二叔活着的时候定下的,男方是苏州太守的嫡长子孙榕,听说也是自小饱读诗书,文武双全的一个人。
小鹂叹道:“听说是得了痨病,走的急,唉,咱们二姑娘也真真是可怜……”
沈曦苍白着脸,若有所思。
*
而那厢,沈凝霜正风尘仆仆的坐在东院正房的暖阁中。
曾氏抱着女儿已是哭了好一会儿,薛氏也是一脸同情,握着她的手道:“好侄女,能回来就好,咱们还年轻,又漂亮,往后可不愁嫁。”
自从临安长公主的女儿常柔县主去世后,秦国公府的中馈基本就是由薛氏打理,沈凝霜虽有些看不上薛氏的身份,却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与她寒暄。
毕竟她的大伯沈元仲对这女人可是好的紧。
几人正说着,就见门口匆匆走进来一个容色艳丽的豆蔻少女。
少女一身大红绣金的撒花褙子,下着浅色长裙,眉眼盈若秋水,可不正是沈凝霜多年未见的堂妹沈曦?
沈曦本是面色迟疑,可一见到消瘦憔悴许多的沈凝霜后,眼圈一红,立刻就将心事抛之脑后,小跑着扑进了沈凝霜的怀里,呜咽道:“霜姐姐,你受苦了!”
沈凝霜也是鼻头酸涩,轻抚着沈曦的发,“好妹妹,姐姐没事,姐姐回来了,日后我们姐妹又可以像从前那样了。”
沈曦心思单纯又善良,比起娇气的沈晴,沈凝霜更偏爱这个二堂妹。
姐妹两人手拉着手坐下,说了好一会儿话。
曾氏倒想起一事,忙问:“霜姐儿,你大伯之前还说你有两三日便回来了,怎的这又耽了好些时日,可担心死娘了。”
“是啊,可是路上遇见什么事了?”薛氏与沈曦也附和道。
沈凝霜眸光一闪,面上的笑容就淡了淡。
“无事,只是水上风浪大,耽搁了些时日。”
总之是安全回来了,沈凝霜说无事,众人也就不便再问,但沈曦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沈凝霜很快就转移了话锋,她只得住嘴。
一家人好容易团圆,待晚上沈元仲与沈明琰回来,又做了一桌子菜畅聊。
考虑到沈曦明日就要成婚,沈凝霜也不方便再打扰,用完晚膳后便搀着母亲曾氏回了西院。
沈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姑娘怎么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喜鹊眉眼通挑,比小鹂会察言观色。
“没什么事。”沈曦嘴上说没事,面上却依旧心事重重。
小鹂与喜鹊替她放下了帐子。
这一夜,沈曦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好。
更可怕的是,睡着后没多久,她竟又做起了之前的那个噩梦。
梦境断断续续,如走马观花一般,偏又栩栩如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场景忽的一换,就来到了沈曦最怕的那段梦境中。
仿佛是一个春日,满院缤纷落英中,她小腹微隆,扶着腰在院门口焦急地站着,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然而没过多久,门口就走进来一个仪态万千,高贵雍容的女人。
女人的身后是捧着鸩酒的婢女。
她一声令下,两个仆妇就擒住了梦中的沈曦。
女人缓步走近她,细长的手指紧紧地捏住她的下颌骨,迫使她张开嘴巴,将毒酒悉数灌进了她的腹中。
毒酒入喉,不消片刻小腹便迅速绞痛起来,女孩儿面色苍白地跌落在地上,疼的几乎晕过去。
挣扎间,她听到女人轻言细语地说:“我的好二妹,太子妃的位置,从今往后,便是我沈凝霜的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女孩儿绝望的看着沈凝霜,猩红的血不断地从她下.身涌出,染红了一地的桃夭。
“要杀你的可不是我,”沈凝霜笑着抬起手来,“看到了么,沈曦,你这个蠢货,是他要我亲手杀死你。”
沈曦看见沈凝霜仿佛是举起了什么,一见到那物,梦中的自己转瞬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他怎么可能把它给你!他为何要这样待我?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好像是一块玉佩?
沈曦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可眼前却仿佛始终凝着一层雾似的,她怎么揉眼睛都看不到。
眼看着梦中自己气息越来越低微,面色越来越哀怨,沈曦顿时急了,忍不住大喊:“不是的,敬之不会那样对我的!”
“敬之还要我告诉你,沈曦,他从来没有爱过你,他娶你,只是想利用你父兄的兵权当、太、子!”
“不!”
“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的——”
在沈凝霜恶毒而得意的笑声中,沈曦尖叫着从榻上坐了起来。
“姑娘,姑娘你又做噩梦了?”
睁开眼,小鹂与喜鹊正分坐在她的两侧,替她擦去额上的虚汗。
沈曦慌忙揭开被子,却见身下的褥子干爽洁净,并无血污。
原来只是一场梦。
按照往常,沈曦本该庆幸的长舒一口气,毕竟她一直不信这梦,可不知为何,自从昨日沈凝霜回来之后,沈曦就再也不敢一口否认这梦境的真实性。
在梦中,是堂姐沈凝霜亲手杀死了她,她以前觉着,堂姐嫁到了江南去,和姐夫夫妻恩爱,根本不可能回到长安,更甭说又再嫁给了敬之。
可昨天,堂姐她真的回来了……沈曦就这么恍恍惚惚的,由喜鹊和小鹂摆弄着穿上了大红的霞帔。
今天是她与徐述的大喜之日,天还未亮,亲戚和宾客就挤满了院子,十分喧阗,薛氏和沈元仲在外头忙得脚不沾地,曾氏与沈凝霜就在里头替他们接待宾客。
而沈曦的闺房中,临安长公主为外孙女寻来的好命嬷嬷与宫里来的姑姑正在替沈曦盘头梳妆。
瞅着一屋子的亲朋好友,沈曦不敢流露出丝毫恍惚的心绪,一边对自己进行自我催眠梦是假的,一边撑起笑颜来笑对宾客。
云鬟拢青丝,轻啼湿红粉,微睇转横波,新妇妆成羞。
外祖母临安长公主拉着沈曦的手,半是欣慰半是不舍地叮嘱道:“曦姐儿,晋王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你嫁给了他,日后可要收敛脾性,不可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但若是晋王让你受了委屈,你也不许只埋在心底……”
沈曦泪盈于睫,“外祖母,曦儿记住了。”
这时,外头全福人的催促声又响起。
沈曦匆匆只得拿了礼扇,被众人簇拥着向门外走去。
看着外祖母慈祥的面容,以及周围众人的祝福声,沈曦不仅没有心安,反而心乱如麻,待走到门口,又频频回望,心中忽然就生了个不该有的念头。
“外祖母,我,我可不可以不……”不嫁。
只是这两个字她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就不知被谁推出了房门去。
大门敞开,茵褥从乌头大门前一直铺到了沈曦脚下,沈曦抬头,透过薄薄的礼扇,她看见徐述自门前下马,着一身大红的新郎袍服,亦被众傧相拥着,向她缓步走来。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宛如四月里轻柔的春风,只有眼底深处那簇火热幽深暴露了他此刻的喜悦。
男人面容清俊,眸光温柔,深深地凝着沈曦,一步一步的靠近她,仿佛这世间只剩了一个她。
看着这样的徐述,慢慢的,沈曦一颗原本躁动的心,竟也奇异地平静下来。
不消片刻,徐述便在沈曦的面前站定。
在众人的欢呼催促声中,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沈曦怔怔的看着徐述。
这可是她,日思夜想都想要嫁的良人啊……她还在犹豫什么?
沈曦红着脸垂下了头。
当下,她再也无暇思索那梦是真是假,手一抬,情不自禁地就将手轻轻地搭在了徐述的大手上。
“送新郎新娘!”
身后的赞者欢喜的大喊。
第4章 合卺
徐述的生母赵贵妃,当年还活着的时候便是冠宠六宫,她不仅人生得美貌,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据说一向勤勉的景文帝新纳贵妃后曾有一个多月未曾早朝,此后更是荣宠数年不衰,连皇后都得退到一射之地,可见一斑。
只是徐述生得并不像艳美的赵贵妃,倒是肖似景文帝多些,不过他眉眼更柔和,性格也更与世无争些,长安诸多贵女虽私下里看不上徐述的身份,可对徐述的这张脸却是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真是可惜,这沈曦生得美则美矣,可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大字都不识得几个,活脱脱一个草包美人,也就沾了脸的光,否则晋王怎么能看上她?”
“我说安和郡主,你这府里养的面首还不够多,这都打上你表哥的主意了?你也不看看晋王素日里多守礼,你且歇歇你这心思吧。”安和郡主的好友调笑道。
“哼,再守礼又如何,男人不还是那点花花肠子,”安和郡主却是不以为然:“你看沈曦那张脸,我就不信晋王看中的是沈曦这个人。”
……
人群中,安和郡主与她那好友毫不避讳的谈论声清晰的传进了沈凝霜的耳中。
沈凝霜美眸微眯,落在不远处徐述的背影上。
此时男人正牵着身旁女孩儿的小手,女孩儿羞涩的垂着头,没有注意到男人一直在侧首看她,男人的目光无比专注,眼角眉梢都扬着温柔而愉悦的笑。
光看背影,真真是好一对璧人。
可惜了。
沈凝霜在心中一叹,这个徐述若不是与她交好的堂妹成了婚,就凭他这模样,她还真有些心动呢。
“曦姐儿也总算是觅得良人了。”曾氏却是不知女儿的心思,在一旁感慨道。
曾氏是看着沈曦长大的,沈曦从小没了娘,又与父亲沈元仲多有龃龉,曾氏自己就是寡妇,推己及人,知道孤儿寡母的处境不易,因此很是心疼沈曦。
不过大伯和大侄子都不太喜欢晋王,曾氏与晋王见过几面,倒觉得他谦谦有礼,进退有度,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只是她可怜的霜儿,年纪轻轻就跟她似的守了寡。
念及此,曾氏怜惜的拉了女儿的手,“走,我们也出去送送吧。”
“好。”沈凝霜笑着应道。
*
晋王府中。
红烛对燃,凝泪点点,白玉骨瓷麒麟双头香炉中香烟袅袅,大红的绡帐上每隔一指便缀着一块圆润的玉环,环佩叮咚声中,珠帘微掀,数名身着粉衣的婢女捧着金盏缓步入内,将红枣花生等物倾撒在榻上。
沈曦坐在织锦石榴花的褥子上,目光所及之处明明是一片喜气洋洋的红,却不禁令她想起梦中她下.身涌出的那团血污……她拿着礼扇的手微微发颤。
不多时,婢女敬声轻唤,问她尚有何吩咐,沈曦便命她们都退了出去。
“姑娘……姑娘?”
沈曦一怔,转头看见喜鹊笑着问她:“姑娘可是紧张,要不要奴婢给您倒盏茶?”
别说,喜鹊没问的时候沈曦还不觉得渴,这么一问,她不仅觉得渴,还有些饿了。
她一哂,碍于面子,只小声腼腆道:“再拿些糕点,别拿多了,没得叫人笑话。”
喜鹊“嗳”了一声,出门去了。
小鹂则蹲下来替沈曦揉手,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姑娘,奴婢见你今日一天都神思恍惚的,可是还在想着那天的梦?”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鹂虽不擅长察言观色,却极懂沈曦心,沈曦闻言,低下了头。
她也不想呐,可捱不住脑子里总闪过梦中那些浮光掠影,还害得她刚刚差点在那么多亲戚面前失态。
“小鹂,日后别再提那梦了。”沈曦刚想说那梦不吉利,想了想,还是没说。
不吉利这三个字已经是够不吉利了。
须臾,喜鹊拿了茶水和一小碟子栗子糕过来,眼角眉梢都带着与有荣焉喜悦,“还是咱们王爷想的周到,知道姑娘爱吃栗子糕,特特叫人早备下了,奴婢去膳房的时候还没说那婆子就从灶上给拿出来了,姑娘快垫垫肚子。”
茶是温的,栗子糕是甜的,沈曦吃的别提多香多甜了,喜鹊还在一边一个劲儿的夸徐述,“姑娘日后和王爷一定会白头偕老,奴婢就跟小鹂给姑娘看小世子……”
小鹂就白她一眼,“你这刚刚入府,胆儿倒肥,宁嫔和静心居的那位老嬷嬷都还没说什么呢。”
宁嫔是徐述的养母,当年徐述刚生下来赵贵妃就去了,景文帝便将徐述扔给刚小产的宁美人,徐述开府封王后,宁美人就升了嫔的位分。
至于静心居的那位王嬷嬷,沈曦倒是听徐述同她说过一两嘴,好似是当年赵贵妃的心腹婢女,赵贵妃获罪后,王嬷嬷被贬去了浣衣局做苦力,一做就是二十年,吃了不少苦,徐述开府后向景文帝求了恩典将王嬷嬷放出来,又因王嬷嬷无家可归,干脆就安排住进了王府中。
小鹂思忖道:“也不知这王嬷嬷是不是个好相与的,听说当年赵贵妃脾气可大呢,咱们王爷又孝顺……”
喜鹊赶紧说:“王嬷嬷人可好了,她在王府里一直吃斋念佛,绝不是个奸猾之人。”
沈曦听得直笑:“说的好像你见过似的,你倒是向着敬之,这几天在我耳边耳提面命,三句话里有两句都是夸的。”
喜鹊心一跳,忙讪笑道:“奴婢这说的也是事实嘛!”
正说着,外头有婢女报晋王来了。
沈曦没料到徐述来的这样的早,唬了一跳,栗子糕噎人,她一口气没咽下去就给卡住了,尽管小鹂和喜鹊纷纷手忙脚乱的给她拍背顺气,还是被进来的徐述给看了个正着。
沈曦咳得面红耳赤,急急的喝了一口小鹂递过来的茶水,又担心自己仪容不整被夫君看见,忙捏着礼扇一挡,将身子背过了去。
咳了会儿顺过气来,都没意识到身后给她拍背的换了个人。
徐述力道轻柔,手掌宽大,拍的沈曦很是舒服,心想小鹂的那对鸡爪子什么时候这般厚实了?谁知转头一瞧,正撞进男人幽深漆黑的瞳仁里。
徐述掌下的背薄而纤细,摩挲间已能令人猜想到这是一对多么优美而精致的蝴蝶骨。
徐述的喉头微动,声音也低了些,“呛到了?怎的这般不小心。”
沈曦暗骂自己愚蠢,“还不是你……突然进来。”说完才发现,小鹂和喜鹊早不知上了哪儿去,就连房中最后一个婢女,出门前房门也都给两人关上了。
“在看什么?人都走了。”
沈曦杏眼滴溜溜的转,像两颗水津泽润的大葡萄,又娇憨又可爱,徐述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被徐述触碰的那一刻,沈曦整个人就触电般一颤,人还未来及作反应,徐述已揭开了两人面前的礼扇。
女孩儿一张艳若桃李的俏脸终于完全呈现在了徐述面前。
沈曦的脸白皙凝润,宛如羊脂玉一般娇嫩,腮边恰到好处的浮着两片晕红,在一室明亮的灯火下,明艳的不可方物,仿佛太虚幻境里的仙子一般。
徐述呼吸一紧,靠近了沈曦,“曦儿……”
沈曦羞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等了半响,一睁眼,却见徐述只是在她唇边擦了擦栗子糕的残渣。
见她错愕的望过来,还坏笑着反问,“怎么了?”
沈曦又气又急,小手往徐述身上招呼去,徐述眼疾手快的一闪,沈曦就倒在了他的怀里。
徐述的手一箍,扣住沈曦的一把纤纤细腰,沈曦虽然人生的纤瘦,可该瘦的地方瘦,该丰满的地方……
两人笑闹间,徐述已是有些情动了,手总忍不住往不该去的地方探去,幸好赞者来得及时,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婢女们这次是手捧着酒食而入,新婚夫妇需同牢而食,合卺而饮,方算礼成,一套流程下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众人鱼贯而入,鱼贯而出,赞者留下一句喜气洋洋的“愿新郎新娘结发同心,恩爱不疑”,也关门走之大吉。
可算是结束了。
带了一整天的假髻钗钿,沈曦觉着脑袋都要压断了,赶紧叫小鹂和喜鹊进来给她卸了,又去净房冲去糊了一脸的脂粉,整个人才重新神清气爽起来。
而那厢堂屋里,婢女也服侍着徐述褪去了婚服,换上了干净的中衣。
沈曦一出来,首先看到的就是徐述如山峦般挺拔白皙的后背。
她之前一直以为徐述多病瘦弱,却没想到他仪态这般好,一时看得眼睛都直了……徐述转过身来时,看到就是他那局促羞赧的新妇子,明明想看又不敢看的期待眼神。
他走向沈曦,顺便挥退了众婢,快接近沈曦时,却是一个用力,径直就将女孩儿打横抱起。
沈曦惊呼一声,下意识的勾住了徐述的脖颈。
徐述却是等不及了,两步并做三步,很快就将沈曦放在了榻上。
他俯身而上,哑声唤她的闺名,“曦儿……”
两人交颈相缠。
动作间,沈曦目光涣散的望着头顶的红帐,脑海中偶尔闪过昨夜的梦境。
鲜红的血,堂姐得意而恶毒的笑……吓得她身子一颤,慌忙闭上了眼睛。
徐述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修眉微蹙,凑近了沈曦,用力一咬。
沈曦忽的呜咽一声,小声哭了起来。
好在这下,她是走不成神了。
长夜漫漫,室内春意盎然,月亮也娇羞的躲进了云层里,唯余柔白的月光荡漾在晋王府的上空,久久不散。
第5章 沈曦“咻的”一下就藏进了……
沈曦醒来的时候,觉着脸蛋儿痒痒的。
“小鹂,别闹。”大早上的扰人清梦,她迷迷糊糊地腹诽着,头一偏,将脸埋进枕头里。
枕头暖烘烘的,还带着淡淡的皂荚香和不知名的草药香,沈曦舒服的骨头酥了,打着哈欠大剌剌的就伸了个懒腰。
只是这一伸不要紧,脚竟然碰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沈曦先是一呆,脚指头动了动,那东西不退反而进,似乎还变大了些,吓得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诶,今天,好像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醒了?”耳旁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
沈曦转过头去,男人正支着上半身含笑望着她,他宽阔而挺拔的双肩有力的紧绷着,乌黑的发随意在后背一束,有几缕则慵懒地散乱在两人的枕边,将他白皙的脖颈间那几道可疑的划痕衬得愈发显眼。
也看得她脸狠狠一烫。
沈曦“咻的”一下就藏进了被子里。
“原来曦儿这般爱羞。”徐述俯身凑到她耳边打趣她,声音十分愉悦。
沈曦不经激,被子一掀露出圆圆的脑袋来,羞恼道:“我没羞……是,是你说话没正经,徐敬之,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是吗?那我以前是哪样?”徐述面上正色,手却灵活地伸进了被子里。
满手的柔软娇嫩,女孩儿露出一半的肩头圆润白皙如雪,肌肤如玉,滋味也仿佛甘甜的牛乳一般……想到昨夜那场酣畅淋漓的欢乐,徐述满足的喟然一叹。
不管多少年,他的曦儿永远都是这般的纯真可爱,不被世俗污染,即便是嫁给他五年,她的眼眸依旧是清澈如初,毫无保留的信任着他,等着他,可那时他满心满眼都想要报仇,错过了这世间唯一真心待他之人……
眸中的欲.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怜惜,徐述从后面拥住沈曦,清凉的唇印在她光滑白嫩的后背上,吻了好一会儿才松开她,下巴抵在她颈窝里问:“可还疼?”手在她柔软的小腹轻轻一划。
沈曦身子软成了一滩水,好半响才蚊子似的哼哼了一句,“疼!”
两人正温存着,外头就响起喜鹊没有底气的声音来,“王爷,王妃,该起了……”
亲王成婚第二日是要入宫给帝后敬茶的,徐述本就不受众人待见,皇后恼恨当年赵贵妃分走了景文帝对她的宠爱,更是对徐述厌恶非常,这要是去晚了,怕是会令帝后不喜。
沈曦不敢怠慢,忙推开徐述,嗔道:“快起来吧,去晚了可得招嫌,咱们皇后娘娘脾气可不好。”
听到“皇后”二字,徐述眸色一沉,垂着眼未言语。
沈曦急着更衣,见他一动不动,不由轻唤了一声,“敬之?”
徐述回过神来,凝眸看向她。
沈曦不好意思的裹着小被子,小声道:“你能不能背过身去?”
女孩儿眨巴着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目光躲闪,徐述这才明白,小妻子是害羞,不想给他看身体,当下失笑,却也不曾为难,揭开被子下去给她让道。
这下可好,他倒是看不到她了,可沈曦却将徐述的身体看得一清二楚,她瞪着眼睛看着徐述的腰,想闭上眼睛可眼睛却自有主张一动不动。
昨夜,就是这看似窄瘦却强劲有力的腰,将她的细白的腿儿磨得生疼,现在动一动还酸的打颤……
红着脸换上中衣,沈曦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去,待徐述也穿好衣服,才将婢女都唤进来。
沈曦喜红,小鹂就特意挑了一件石榴红的遍地散绣金银暗花褙子,下罩一条浅红色的长裙,喜鹊替她绾了个稳重的飞天髻,两鬓各簪一对点翠羊脂白玉簪,这样看起来华丽又不失典雅。
梳妆完毕后,徐述也这厢换好了衣服,是一件绯色的金绣长袍,他素日里爱着青衣直缀,看上去像个年轻博学的士子,沈曦还是第一次见他穿的这般隆重,一想这次是去见帝后,想来徐述也不常见,心下了然。
而徐述那厢也在打量沈曦。
成了新妇子的沈曦褪去了些许少女的青涩,一个晚上眉眼间就有了小妇人的妩媚妖娆,偏她的眼神清澈灵动不染半分尘埃,就像是刚刚从树上摘下的小青桃,咬一口又甜又脆,叫人回味无穷,怎么也吃不够。
外头备好了马车,二人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走到了马车边上,沈曦迈着小小的步子上了脚踏,望着高高的车辕却犯了难。
“怎么了?”徐述疑惑的看过来,见到沈曦局促的按着自己的裙子,就懂了,低声一笑,俯身将女孩儿打横抱起,轻轻抱进了马车中。
沈曦没有拒绝,只是紧紧地拽着男人的衣襟,羞的将脸埋在他的怀中。
徐述的怀抱,确实又香又暖。
虽然不好意思,她也舍不得出来。
两人就这般拥着,直到马车停到紫禁城前。
沈曦撩开帏帘,望着巍峨森严的紫禁城,眸中不禁闪过一丝担忧。
*
坤宁宫中,皇后正端坐在上首。
虽年逾四十,可皇后的脸上却没怎么见细纹和疲惫,一双细白的手涂满了丹寇交叠在身前,若不看脸,乍一看还真能叫人以为这是双二八少女的柔荑。
只是她此刻神情晦暗不明,似是有些不悦。
而下首的几位嫔妃也是面色各异,有睡眼惺忪的,有神情呆滞的,也有拧眉苦思的,整个大殿安静异常,无一人说话,沉默许久,直到殿外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来。
“晋王、晋王妃到!”
来了!
一想到有好戏看,众嫔妃眼前一亮,立刻就伸长了脖子,除了大部分去往殿外张望的,也有些人看向了徐述的养母——宁嫔。
宁嫔神情尴尬的别开了目光。
少卿,沈曦和徐述就由小太监引着进来了。
沈曦毕竟是秦国公府的嫡女,外祖母临安长公主时常带她参加宫宴见世面,因此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的嫔妃也不怯生。
她和徐述走到皇后面前,行礼时悄悄抬头觑了一眼皇后身旁的位置,见是空无一人,心中不由十分失望。
景文帝没来,说明他对这个皇子并不上心,偏偏沈曦却是出身不凡的国公府嫡女,沈元仲还是景文帝的左膀右臂,因此今日坤宁宫意外的来了不少请安的嫔妃,无他,宫里生活太枯燥,有热闹不看白瞎一双眼。
徐述倒是容色如常,接过婢女端来的茶水,给皇后敬茶。
“给……母后请安。”
皇后斜了他一眼,连接都没接,转头就看向沈曦。
“还愣着做什么?”她皱眉道。
话是对沈曦身旁的婢女说的。
婢女一愣,旋即就将茶水塞到了沈曦的手中。
而那厢,徐述还在端着手中的茶水。
皇后这是在给徐述下马威!
沈曦再傻也看出来了,她脾气急忍不了,当下就要张嘴替徐述说话,不想徐述仿佛知道似的,先开了口低声催促:“曦儿,还不快敬茶!”
沈曦一怔,委屈的看向徐述。
而徐述并没有看她,仍旧垂着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
沈曦扁了扁嘴,只得不清不愿的将茶水奉上,说道:“母后请用茶。”
皇后轻哼一声,抬手接过沈曦的茶,沾了沾嘴角做样子就放下了,这才看向徐述,讥讽道:“晋王快起来吧,你身子一向弱,昨日新婚忙了一天一夜,可别晕在本宫的坤宁宫里。”还特意将一天一夜四个字咬的极重。
闻言,周围的妃嫔哄笑成一片。
沈曦又恼火又不明所以。
这有什么好笑的?哼,也是,她们入宫伺候皇上倒是方便,一顶小轿子抬进来就是,皇帝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把人送到他的床上,这很骄傲吗?
这些宫里的女人,一个个踩高捧低、欺软怕硬,不敢说她就说她的夫君,沈曦在心里阴阳怪气,若不是考虑到外祖母的面子,她早就顶过去了。
女孩儿气鼓鼓的四下扫了一眼,力图用自己的目光威慑众人,然而瞪了眼睛大半天,却没一个人理她……
她不忿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没注意到徐述望着她的复杂眼神。
两人坐到了一边的位置上。
皇后对徐述没什么好说的,就看向了沈曦,“晋王妃,本宫很奇怪,这大周好男儿多得是,你怎的就偏偏看上了晋王?他可是哪里有过人之处?”
不待沈曦回答,又自顾自的说道:“哎呀,本宫差点忘记了,听说敬之救过你的命是吧?而且还差点连自己的命都搭上,当时忠义侯府吓得赶紧退婚连门都不敢上了,你说你这孩子也是实诚,这救命之恩,秦国公府拿什么来还不好?偏偏要赔上个人……”
“回娘娘,这是臣女自愿的。”沈曦打断了皇后。
当初徐述因为下水救她确实害了一场大病,大夫都说他也许活不过去年的冬天,至于皇后口中的忠义侯府,沈曦也知道,那是徐述曾经的未婚岳丈家。
对于这门婚事,沈曦倒不在意,徐述向她解释过,忠义侯府没落,想借着将女儿嫁入皇室来提高门第,只是皇子们个个金贵都不好搭亲,唯有一个他,生母犯罪还不受宠爱,地位尴尬的正正好,忠义侯这才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上门对他死缠烂打也要将嫡次女嫁过来。
结果徐述病倒后,忠义侯一听他快不行了,赶紧就向皇帝告罪退了婚约,自此后连门都没上过。
当时沈曦一直守在三皇子府,这些事她都知道,气得火冒三丈的同时,又心疼徐述明明身份尊贵却被臣子随意践踏,因此她发誓一定要治好徐述。
后来还是外祖母找来了全长安最好的大夫才医治好了他,那之后沈曦思索了许久,才决定嫁给徐述。
诚然,她一开始确实是对他心存愧疚,若不是为了救她,兴许徐述就不会差点病死,还失掉了原本的亲事,但相处的过程中,她也是真心实意的觉得徐述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被一个臣子的女儿打断了话,皇后非常不悦,她这个人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即便当了快三十年的皇后依旧如此。
当下脸一沉,拍案呵道:“晋王妃,你就是这么对本宫说话?是谁给你的胆子!”
堂堂皇后,自己心眼儿比针眼儿都小还怪她不会说话?
沈曦在心里白了皇后一眼,但不准备再继续顶下去了,毕竟人家是皇后,也是她名义上的母后。
可皇后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原太子妃薨了快一年了,沈曦的父兄皆有兵权在手,本是再好不过的下一任太子妃人选,谁知半路杀出个晋王,竟生生抢走了她的儿媳妇,这口□□后怎么想也咽不下去!
必定得好生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皇后指着沈曦,“你……”
然而还没等她说出惩罚,就听徐述忽然说道:“母后,若无旁事,儿臣便与晋王妃先告退了。”
话音一落,满堂皆静。
皇后:“……”
皇后也是一愣,怔怔的看了过去。
第6章 入宫
徐述的话音刚落地,众人皆不敢置信的向他看了过来。
一向安分守己与世无争的晋王,刚刚竟然开口打断了皇后?!
沈曦与晋王不同,沈曦是性子一向如此,可徐述却在长安素有贤名,人人提到徐述,首先想到的,便是一个谦谦君子般的人物。
就连刚刚沈曦顶撞皇后,他亦是隐忍不发,这才是正常啊,可怎么这皇后刚要罚晋王妃,他就坐不住了?
皇后不敢置信的看着徐述,好半响才错愕道:“连你也敢对本宫顶嘴?!”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被打断两次,皇后觉得颜面无存。
沈曦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去拉徐述,“夫君……”
徐述面色淡淡,仿若未闻的拉了沈曦起身施礼,转身走开。
“徐述,你给本宫站住!”身后就响起皇后气急败坏的声音。
两人走到殿门口,恰这时,外头的小太监急匆匆禀道:“陛下、太子殿下驾到!”
景文帝刚刚下早朝,领着太子徐迢一起来坤宁宫见皇后。
太子在后,景文帝在前,父子俩一前一后进门来,一踏进坤宁宫,景文帝见他那好几年都说不上一句话的儿子徐述竟然站在门口迎他,下意识的就皱起了眉头,呵斥道:“堂堂皇子,在这儿堵着作甚?回去!”
又走了两步,见到一身妇人打扮的沈曦……
景文帝停了下来,疑惑的看着两人。
太子面上无甚表情地提醒道:“父皇忘了,昨日是三弟与秦国公府三姑娘的大喜之日。”
景文帝这才想起来。
唔,婚事好像还是他赐的来着。
皇后一向不喜他这个三儿,难怪他今天能进了坤宁宫。
景文帝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两人一眼,嗯,郎才女貌,倒也相配,就挥了挥手道:“没事就都散了吧。”连看都没多看众嫔妃一眼。
众嫔妃只得失望地起了身,唯有皇后恼怒的站了起来,儿子和丈夫都给她撑腰来了,正是告状的最佳时机,她指着徐述道:“陛下,晋王对妾身不敬,您需严惩!”
众嫔妃闻言,刚动了的屁股就又坐了回去。
徐述和沈曦还站在殿门口,景文帝命小太监将两人叫过来问话,一抬头,见众嫔妃还在巴巴的围着看热闹,不由冷笑道:“还不走,是想留在这里吃午膳?”
景文帝铁血手腕,年轻时南征北战,身上杀气颇重,即便是年逾不惑,声音依旧沉而有力,吓得众嫔妃心肝儿一颤,慌忙告退。
待众人都退下,皇后也告完了状,不用等景文帝开口,徐述便自觉的跪在了景文帝的脚下,“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还请父皇降罪儿臣,不要怪罪晋王妃。”
“不是王爷的错,是儿媳口不择言,冲撞了皇后娘娘,陛下要怪就怪儿媳,不要责罚王爷!”
沈曦也跪了下去,急切的看着景文帝。
她的小时候,景文帝还曾抱过她,外祖母说皇帝舅爷喜欢她单纯可爱,若是犯了错,一定不要跟景文帝顶嘴,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必要时最好能撒撒娇。
沈曦本就生得好看,一张小脸精致的如同瓷娃娃,再加上她此刻这幅楚楚可怜的小模样,任是哪个男人见了都狠不下心去责罚。
景文帝果然心软,无奈道:“你也是,刚刚成了王妃便这般不懂事,之前学的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曦忙软声认错,“儿媳错了,儿媳就是吃到狗肚子里了,舅爷放心,儿媳赶明儿就把家里小狗都送出去,这样就吃不到它们肚子里了……舅爷,你就绕了晋王这次吧!”
堂堂国公府嫡女脸皮如此之厚,太子听了直冷笑。
沈曦听着了,她这个表哥从小就跟只孔雀似的高高在上没个人情味儿,两人互看不顺眼,抬头各自瞪了对方一眼。
景文帝却是被沈曦的话逗乐了,失笑道:“你呀你,这么大了说话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笑完了,一对上徐述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声音却又迅速地冷了下来。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晋王,朕将曦姐儿许配给你,你要护她朕不责怪你,可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当父亲的讥讽自己的儿子不自量力,徐述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他垂了眸,缓声道:“儿臣谨记于心。”
“下去吧。”景文帝不再理会皇后懊恼的目光,挥退了沈曦和徐述。
*
从坤宁宫出来,沈曦的手都是冰凉的。
徐述牵着她,低声道:“曦儿,让你受委屈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自从决定嫁给徐述的时候,沈曦就想到了。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她沈曦从来不需要别人保护。
想着,沈曦就反手握住了徐述的大手,嘴角一扬,“我没事,我们快去见母妃吧。”
她没怎么见过宁嫔,不过看宁嫔素日里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应当不会如皇后一般难缠吧?
徐述心中一暖,轻声应道:“好。”
可惜的是,宁嫔的确没有皇后难缠,但她也没沈曦想的好脾性。
永和宫中,沈曦和徐述刚刚踏进去,桌前正喝茶的宁嫔就一脸冷淡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本宫今日身子不适,王爷和王妃没什么事就回去吧,不必拘泥于礼数。”
刚进门就被赶出去,这待遇沈曦还是头一遭。
莫非是她之前得罪过宁嫔,宁嫔并不喜欢她?
沈曦不解的看向了徐述。
徐述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对宁嫔温声道:“既如此,那儿臣和曦儿就不打扰母妃静养了,还请母妃保重身子。”命人将礼品交给宁嫔的贴身婢女。
直到两人离开,宁嫔都没舍得施舍一个眼神过来。
沈曦一脸忐忑的进紫禁城,满脸郁闷的出来。
直到上了马车,徐述才低声道来,“我刚出生就被父皇赐给了母妃,那时母妃刚刚丧子,心情悲痛,而我娘是罪人,我是罪臣之后,母妃不喜我也是人之常情,曦儿,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他还无所谓的笑了笑。
明明是强颜欢笑,语气却故作轻松。
沈曦很是难过,不过是敬个茶而已,可从早上到现在,先是皇后刁难,又是景文帝和宁嫔的嘲讽和不待见,连亲生父亲和养母尚且如此,可想而知,这些年来她不在徐述身边的时候,他得过得多艰难呀。
沈曦怜惜之心大盛,主动地钻进徐述的怀里,软声唤了他一句:“夫君……”
小妻子主动投怀送抱,徐述嘴角一勾,颊边攒出个浅浅的笑涡来。
此时的他,脸上早没了之前面对沈曦时的惆怅和故作洒脱,反而笑得十分愉悦。
然而沈曦并不看见,抱怨道:“皇后也是,她明明不喜欢……娘,却偏要将气撒到你的身上,身为皇后如此不公允,也不知舅爷怎么能忍受她这么多年。”
其实不怪沈曦这般想,毕竟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皇后娘家不算显赫,父兄勉强封了个国公,又不会打仗,景文帝想提拔也无计可施。
皇后这性子呢,当了快几十年的皇后,也没见有多大长进,糊涂事倒是做了一堆。
唯一的优势,大约就是景文帝的原配,少年夫妻,青梅竹马,情分非寻常妃嫔能比。
说起来,景文帝这皇位来的也是不容易,早几十年前,景文帝的顶头上还有两位年轻有为的兄长,两人为了太子之位争得头破血流,而景文帝的生母只是个小官之女,打小就默默无闻,两个哥哥理都懒得理他,二十岁加冠后就被先皇早早就被赐婚赶出了宫去。
后来他披甲上了战场,多亏了当时同样默默无闻的秦国公等一干心腹在潜邸时便对他不离不弃,再后来,两位大哥鹬蚌相争死于非命,景文帝军功赫赫,朝中对他呼声最高,倒叫他最后捡了个便宜登上皇位。
皇后虽出身不高,但只要景文帝不废后,皇后就永远是皇后。
因此现在后宫之中不少嫔妃都在等着皇后犯错,齐王母妃殷淑妃出身世家大族,齐王行四,平时孝顺又颇受景文帝宠爱,几乎与太子平分秋色,一旦废后,殷淑妃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皇后人选。
前世的徐述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一直挑拨齐王与太子的关系,最终夺得皇位。
可现在他的却十分明白,景文帝压根就没想过废后。
他抚着怀里小妻子柔软的鬓发,轻声道:“皇后虽行事糊涂些,但她心肠不坏,日后我们离她远些就好。”
“敬之,你就是心肠太好了。”沈曦撇撇嘴,不以为然。
徐述却认真道:“我说的是真心话,这么多年来,皇后虽恨我娘,却也没害过我。”
“好吧。”沈曦勉强接受了这番说辞。
回到晋王府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
徐述领着沈曦去了静心居。
静心居中,芩娘早已备好了一桌子的饭菜等着两人,见两人进来,慈爱的笑了笑,“王爷王妃,在宫里呆一上午,累坏了吧。”
芩娘约莫三十来岁的模样,人生得非常瘦弱,眉眼细长,身上穿了件石青色的妆花褙子,发髻上没什么装饰,只有手上带了串紫檀佛珠,很是朴素,沈曦走过来,她主动替她拉开椅子扶着她入座。
沈曦知道徐述敬重芩娘,反手扶着芩娘入了座。
芩娘忙呼使不得,徐述就笑道:“芩娘,都是一家人,快坐吧。”芩娘这才坐下。
一顿饭吃的暖意融融,完全不似之前在坤宁宫剑拔弩张与永和宫的冷漠无情。
芩娘也没想象中那么难相处,席间一直替沈曦夹菜,主动提起管家的事,“王妃入了门,我这老婆子也不好再倚老卖老,不如明日便将中馈之权交由王妃可好?”
管家,那岂不是每日都要看账本调人事?
沈曦打小就不爱读书,一听这话头都大了。
徐述睇了怏怏不乐的沈曦一眼,闻弦歌知雅意,笑道:“再过几日吧,我先带曦儿熟悉熟悉王府,届时再交接也不迟。”
芩娘应是。
吃过晌饭,两人回了清心院。
沈曦爱干净,迫不及待的去净房净面匀脸,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出来的时候,徐述手里攥了个锦盒端坐在案前,见她过来,笑着冲她招了招手。
沈曦立刻像只小鸟儿似的飞奔了过去,巴巴的看着徐述手中的锦盒,傻呵呵道:“送我的?”
“送你的。”徐述笑。
沈曦笑得合不拢嘴,搓搓手,小心翼翼的揭开了锦盒的盖子。
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水光油润的翠玉,白中透着淡淡的青,圆环中镂空,雕刻成一对戏水鸳鸯的样式,讨巧又精致。
然而沈曦看着看着,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对玉佩,可不就是梦中她临死前看过的那块?!
第7章 她现在是无比的害怕和迷茫……
沈曦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
老实说,也不知是不是新婚夜太累,她并没有做之前那个噩梦,若是今天徐述没给她送这个玉佩,她甚至都要忘了她之前还做过那么荒唐的一个梦。
这个梦是从她与徐述大婚前的一个月前开始做的。
梦里有很多场景,来回转换,看起来却都是她与徐述成婚后发生的事。
但也有太子的,有她大哥和父亲,也有外祖母和表姐……很多很乱,有些能记住,有些就十分模糊。
可只有一个场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就是她死之前,堂姐沈凝霜亲手给她灌下鸩酒,将她与她腹中的孩儿一起毒杀的情景。
她记得梦中的她是不信的,可沈凝霜却拿出了一件只有她与徐述才知道的信物,梦中她看不见,只觉得似乎是块翠玉,可现在,她看着眼前锦盒中的这对鸳鸯同心佩,没有丝毫的犹疑,竟意外的笃定,这就是梦中沈凝霜拿出的那件信物!
徐述将其中一块缠了红绳的鸳佩拿出来,放入了沈曦的掌心,见她神情怔忪,不禁多唤了两声,“曦儿,曦儿?”
“啊?”沈曦回过神来,愣愣的看着徐述。
“曦儿,你怎么了?”徐述察觉到了沈曦的不对劲。
“没、没事呀,”沈曦觉得掌心滚烫,她忍着不适将鸳佩放进自己腰间的香囊里,抬起头若无其事的笑道:“很漂亮,我很喜欢。”
徐述静静地看着沈曦。
沈曦不会撒谎,一撒谎眼睛就会躲躲闪闪不敢看他。
他皱了眉。
不对,前世,沈曦明明很是喜欢这对玉佩,可为何刚刚她一打开锦盒,神色就忽然变了?
徐述想不明白,如果说今世和前世这对玉佩唯一的不同之处,那大概就是送的时候不同,从前他无心情爱,一心想要替赵贵妃报仇、夺得太子之位,因此只是表面对沈曦百依百顺,直到成婚他们第五年。
那一年齐王与太子斗的你死我活,正是他夺位的最佳时机。
他明明应该高兴,却没有一天不活在煎熬之中,甚至动了要与沈曦和离念头。
要知道,那个时候沈元仲在朝中的势力如日中天,一旦他与沈曦和离,没有了沈氏父子的兵权支持,即便当上太子,也无法镇压那些不服他的朝中元老。
但徐述害怕,一旦他谋反失败,沈曦必定会被株连,秦国公府满门都不能幸免。
他有时会在半夜里惊起,梦里都是沈曦哭着服毒自尽的模样,梦醒来,女孩儿却安然无恙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软声喊冷,可徐述知道,冷得发抖的分明是他自己。
他的封地虽不富饶,却盛产玉石,有官员献上一块翠玉,说这块玉百年难得出一块,能通神灵,徐述就命工匠将这块翠玉做成鸳鸯同心佩的模样,他与沈曦一人一块,这样即便他死了,也能在来世见到她。
兴许是他的诚意感动了上苍,又也许是这块翠玉当真通神灵,他死后不仅没有没入轮回,反而回到了五年前——他与沈曦的大婚之前。
重生的那一晚上,徐述想了整整一夜。
这一世的他不想再当什么太子,前世争来斗去了大半辈子,到头发现来自己的复仇不过是个精心编造的笑话,即便登临至尊之位,却再无她相伴在侧,又有何滋味?
所以这一次,他在大婚前就命工匠将同心佩打造出来,这一世,他一定要与沈曦白首偕老。
至于景文帝和皇后,至于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名声,他统统都不要了,无礼也好病弱也罢,这一世,他只要一个沈曦。
不知不觉间,徐述紧紧地攥住了沈曦的手。
好像只要现在抓着,便一辈子都不会放开。
沈曦却被他抓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挣了两下没挣开,眸中涌上一股泪意,“敬之,你,你弄疼我了!”
徐述一惊,慌忙松开。
“抱歉,曦儿,是我一时失神了。”沈曦的手又白又软,现在手背上却是一片通红,徐述歉意的替她揉了揉。
沈曦也是心虚,推了推他,小声道:“你去洗漱吧,我困了。”
徐述道:“好。”转身走开。
直到他进了净房,沈曦整个人才如同虚脱一般倒在了床上。
她现在是无比的害怕和迷茫。
脑海中,一个声音告诉她要相信徐述,说夫妻需相互信任,而另一个声音却冷笑,说事实都摆在眼前了,做梦梦见一件事成了真还可以说是凑巧,可若是一件两件都对上了,难不成还要装作不知,置若罔闻?这样下去你哪天死的都不知道!
迷迷糊糊中,沈曦睡了过去。
徐述进来的时候,沈曦正抱着被子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女孩儿睡姿不甚雅观,两条细长的腿儿如八爪鱼般紧紧地扒着被子,小脑袋埋在枕头里,满头的长发散落在背后,衣领微微敞开,徐述坐到榻上,轻轻一抚,就露出她细腻纤长的雪颈。
他垂着眸子,细密的睫毛掩着幽深的眸,叫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枕头下露出一角青色,徐述眼光扫了过去,心头一动,就从枕头下面抽出一只香囊来。
这香囊明显尚未完工,络子没打,针脚不仅不细密,有些地方针线还乱七八糟的缠在一起。
他的目光缓缓往下落,落在绣面中央绣着的,一个小小的“敬”字上。
午后的微风从窗外吹进来,徐徐拂在人的脸上,痒痒的,却又暖又柔。
徐述看着看着,嘴角忽然弯成一个愉悦的弧度,适才因为沈曦古怪情绪而生得难过,一瞬间烟消云散。
*
沈曦睡了足有一个时辰才醒过来。
昨夜里她与徐述折腾到很晚,早上好容易才爬起来。
本来以为中午会纠结的睡不着,没想到一沾榻人就睡着了。
沈曦懊恼的吩咐小鹂进来伺候她洗漱。
“王爷呢?”她问。
小鹂绞了帕子给沈曦递过去,“王爷去书房看书了,姑……王妃可要去看看?”
沈曦摇头。
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或者找个人替她出谋划策。
看着在一边倒水小鹂,沈曦欲言又止。
“王妃有话要吩咐奴婢?”小鹂问道。
“没有。”
沈曦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巴。
这话不能说,新婚第二日,她光凭一个梦就私下议论夫君日后将行不忠不义之事,即便是最亲近的人,她也张不开这个口。
沈曦回到卧房,郁闷的躺回了榻上,手无意识的往自己的枕头一摸,摸了个空。
咦,她做的香囊哪儿去了?
沈曦将小鹂和喜鹊都叫过来给他找香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正懊恼着,徐述负手进来了,“在找什么?”
香囊绣的太丑,沈曦不好意思说,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就丢了一条帕子,你不用管我。”
徐述点了点头,倒是没有追问,应了一声就进了净房。
沈曦本就因梦中之事心情急躁,这下香囊又找不到,急上加急了,气得她要骂娘。
“王妃!”
小鹂一看徐述从净房出来了,赶忙捂住了沈曦的嘴。
白天还嘲笑皇后行事不稳重,晚上丢了个香囊就急成这幅德行。
沈曦只得在心中唾骂自己。
正巧到了晚膳的时间,婢女鱼贯而入,摆上晚膳。
沈曦没有心情吃,匆匆扒了几口饭就漱口了。
“不吃了?”徐述问她。
“不吃了。”
徐述睃了沈曦一眼,也放下竹著,命人收拾了盘子。
很快,婢女们都退了下去。
临关门前,徐述往外看了一眼。
他的侍卫铜钱正在门口笑着冲他招手,圆胖的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见他望过来,铜钱先是指了指自己的手,又张嘴做了个口型。
那意思是——药好,王爷你快用。
然而嘿嘿笑着上前替两人关上了门。
徐述:“……”
沈曦吃完了饭就回了卧房,在灯下绣小绷,徐述走过来,颀长的身影遮住了她大半的光。
沈曦的心就慌乱的跳了起来,跳的又急又快,针脚又变得一团糟。
“在绣什么?”徐述坐在她的旁边。
沈曦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道:“绣,绣花。”
徐述看了看沈曦手中的小绷。
嗯,这不是普通的花,看起来像一团乱线,看多了……倒也勉强像花。
“可还疼?”看完了“花”,他又问。
“疼。”沈曦以为徐述问她的手疼不疼,心想被针扎的是挺疼。
她话音刚落,徐述的手就落在了她的腰间,两三下解了她的带子。
沈曦:“……”
沈曦一愣,傻乎乎的看着徐述从容不迫地给她解了腰带,撩起她的裙子,往……
“你你,你做什么?!”
沈曦吓坏了,忙捂着裙子往后缩,动作间长裙随着腰带掉落,纤细白腻的腰身若隐若现,她又红着脸,手忙脚乱的去掩。
“给你上药。”徐述无奈道。
沈曦磕磕巴巴道:“我自己来就行……不不,我其实也不疼。”
“明日可是要回门的。”徐述正色道。
回门?
一想到可能要在爹和大哥面前像只鸭子一样左摇右摆的走路,沈曦的脸顿时更红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那我自己来好不好?真的不用……”不用你。
沈曦不能接受,将那个地方给徐述看,虽然,虽然是夫妻,但那个地方她自己都没好意思看过呀……
“好吧。”徐述叹了口气,将药瓶隔在桌上,起身向外走去。
沈曦就有些迷茫,看着徐述落寞的背影,心里暗暗想道:难道她做错了?
第8章 回门
药膏清清凉凉的,抹上去很舒服,但沈曦抹着抹着,就盯着自己的肚子发起了呆。
梦里,她怀了徐述的孩子。
她小时候见过舅母怀小侄儿时的模样,六个月大的肚子,圆圆的、鼓鼓的,有时还会突然的动一下,告诉你里面是一个活着的小生命。
她怀的那个孩子,看上去好像比六个月还要小,可那样小的一个孩子,和她一块死了……
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痛如绞。
她草草涂抹了几下,将药瓶放在了床前案上。
*
徐述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往回走。
侍卫铜钱和长随书彦在前面提着灯笼开路。
铜钱是之前埋怨沈明琰被徐述责备的侍卫,嘴巴一向没门儿,邀功道:“王爷,那药的效果怎么样?铜钱这次是不是为小世子的出世立下了大功?”
书彦轻咳了一声,斥道:“铜钱,你又胡闹,王妃能诞下小世子那也是王爷的功劳,与你何干?”
铜钱鼓着腮帮子道:“药是我买的,王妃好的快,王爷才能大展雄.风,王妃一举得男……”
铜钱没有意识到,听了这话,自家主子的面色越来越沉,黑的都快能掐出水来。
“……哎呦,书彦你打我作甚?”
铜钱说到一半,愤怒的转过身去。
身后的书彦无辜的摊摊手,示意不是他动的手。
铜钱心里一咯噔,忙去看自家王爷。
夜色太深,他看不清徐述面色如何,只记得那突如其来的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叫他趔趄了好几步,非常狼狈的撞在了一旁的大树上,惊飞了好几只藏在树上的鸟。
徐述心情烦闷,脚底生风地走进了清心院。
清心院的卧房中,沈曦正坐在床上发呆,一听这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心登时就慌了起来。
她想跑,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只是刚下床穿上鞋子,徐述就开门走了进来。
猝不及防的,沈曦被徐述打横抱起往床上走去。
沈曦叫道:“别,不要,不要……”不要杀我!
徐述坐在榻上,将沈曦放在他的腿上。
他搂着沈曦,低头深深地嗅着她发间幽幽的清香,片刻后松开她,直视着她的双眼,“曦儿,你可有话对我说?”
沈曦眼神又乱了起来,顾左言而有其他,“没,没有啊……”
“你有,”徐述强行固定住沈曦的尖尖的下颌,叫她一动不能动,沉声道:“你一说谎,就不敢看我。”
沈曦瞳孔微缩。
糟糕,被他看出来了。
沈曦的眼睛不敢动了。
这个梦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唯有小鹂夜里听她说了一句梦话,徐述再怎么猜也绝不可不能想到的。
沈曦背在身后的手攥的紧紧地,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一口气都说出来,大声质问徐述究竟有没有想过利用她,梦里那些发生过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难道他娶她,真的只是看上了她父兄的兵权?那她在他心中究竟算什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即便她怀了他的骨肉,也可以弃之如履?
沈曦越想越难过,垂着眸子,委屈的泪珠如豆子般啪嗒啪嗒的往下落,滚烫的温度砸在徐述的指尖,烫的徐述心尖儿一颤。
“对不起,曦儿,是不是我弄疼你了?”徐述心防崩塌,只得松手为沈曦拭泪。
连这些关心和疼爱也都是假的吗?
沈曦的泪顿时落得越发凶猛。
徐述也十分无奈,他只不过是觉着小妻子自从见了那块玉佩后整个人就不太对,想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没想到话还没问出来,她倒先委屈上了。
沈曦哭的一抽一抽的,好不伤心,徐述怎么劝也不听,只好低下头去,用冰凉的唇去吻她腮边的泪珠子,她哭一颗,他就吃掉一颗。
慢慢的,两人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徐述素了小半个月,若不是顾忌着小妻子这一世是初次承欢,晌午的时候他都不会放过她。
他的大手灵活的钻进她的衣襟,一如前世一般准确的找到了最能让她屈服的那点,轻拢慢捻抹复挑。
沈曦的身子如同被他点了一把火,“轰”的一下就熊熊燃烧了起来,由外而内,大有燎原之势。
只有残存的理智还在告诉她,不能这样下去,一旦怀上身子,后果将不堪设想。
只是此刻她身子软绵绵的毫无气力,推在徐述的胸口,就像在挠痒痒似的。
徐述其实今日并未打算要她,毕竟明日还要回门,因此一察觉到沈曦的抗拒之意,他便松了手。
但他并未起身,依旧是保持着之前压迫式的姿势,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下的杏眼迷离的女孩儿。
“曦儿,告诉我,你在想什么?”男人的语气有些强硬,好像她非答不可,否则他不会离开。
沈曦的身上沁出了点点的汗珠,湿发粘在她雪白的腮边。
她艰难的睁开眸子,眼睛没有焦距,试图看清徐述。
今夜的徐述,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沈曦努力回忆着,梦里,徐述好像也曾这般看过她,好像是……是什么来着?
“曦儿。”徐述再次重复了一遍。
沈曦略回过神来。
她不甚舒服的扭了扭腰,没有意识到徐述的呼吸愈发急促了。
“我只是丢了一只香囊,我,我没有心事……”
徐述轻轻松了口气,捧起她的脸,极温柔的诱哄她,“可是真的?”
“真的。”
沈曦嘴上肯定,心中却在想,别再问了,再问她可顶不住了啊。
好在徐述也没有要继续逼问的准备,揉了揉她的脑袋,从她身上下来,在怀中摩挲了几下,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只香囊来。
沈曦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在你这里?”她伸手要去拿。
徐述将手背在身后,“曦儿,想要这只香囊,你需答应我一事。”
沈曦就挺无语,嘟哝道:“这本来就是给你的。”
“哦?”徐述挑了挑眉,“既如此,那我的香囊丢了,你为何不同我说,反倒瞒着我?”
沈曦:“……”
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又说不上来?
“那、那好吧。”她迟疑道。
“不许骗我,”徐述一字一顿道:“日后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骗我,不能对我有所隐瞒。”
沈曦心口一跳,忽而抬头问他,“敬之,那你骗过我吗?”
“没有,”徐述拥她入怀,柔声道:“我怎会骗你?”
沈曦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可她已没有勇气再问了。
“嗯。”她轻轻应道。
*
一夜无梦。
第三日要回门,沈曦晚上睡得并不踏实,早晨小鹂将她叫起来是,身侧已没了人。
“王爷去哪儿了?”
“王爷在库房挑礼物呢。”喜鹊说道。
沈曦羞愧的捂住了脸,慌忙下床着衣洗漱。
等她差不多完事,徐述也回来了。
徐述挑了不少东西,他封地不算富庶,但好在盛产玉石,其中有一尊累丝玉琢元始天尊像,沈元仲信道,他便挑出来特意叫书彦收在了木盒里。
前世沈元仲和沈明琰父子都不喜欢他,他的讨好之意也是别有用心的算计,但这一世,他是真心的想同父子两人交好。
早春天慢慢热了起来,徐述在库房走了一圈,身上出了薄汗,他径直往净房走,因书彦还在库房收拾,身侧并无人伺候,门外站着的婢女见小鹂和喜鹊还在伺候沈曦梳妆,便主动跟着徐述走了进去。
“王爷。”
徐述刚坐下,跟在他身后的婢女就递过来了一条香喷喷的帕子。
声音俏生生,徐述抬头一瞧,发现婢女生得很是眼熟。
“叫什么名字?”
他绞着帕子擦了脸,漫不经心的问道。
“奴婢名唤银月,是王妃房里的二等丫鬟。”银月羞答答道。
银月入府第三天了,还是第一次和男主人离得这么近。
外头人都说晋王徐述是个不受宠爱的病秧子,在宫中任人欺侮,她还以为晋王会生得卑怯小心,没成想……竟是这般的俊美温和。
她原是沈家的家生子,一年前被调来伺候沈曦,后来薛氏挑了她跟着嫁过来,便是默认日后可以做晋王的房里人。
银月觉着,她虽比不得小鹂和喜鹊会讨沈曦的欢心,但姿色不错,若是沈曦真要挑个丫鬟开脸,那说不准就是她了。
因此不等徐述说话,就殷勤将帕子递了上来。
徐述擦干了脸,也想起了银月是谁。
他将帕子递还回去,冲小丫头微微一笑:“好,本王记住了。”
银月欢喜的接过帕子。
只不过,处于极度惊喜之中她,并未看到徐述嘴角的冷笑。
徐述又等了沈曦一刻钟,沈曦才换好衣服。
今日她穿了一件海棠红的掐腰薄罗褙子,看的出来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衬得她纤腰一把,乌发雪肤,妩媚动人。
沈曦见徐述的目光扫过来,下意识的就低下了头。
经过了昨日,她现在很怕徐述,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徐述只以为她是害羞,上前牵了她的手道:“曦儿,你真美。”
若是以往他这般直白的夸她,她一定会高兴的一个上午都合不拢嘴,但现在……
她笑不出来。
沈曦扯了扯了嘴角,说道:“我们走吧。”
秦国公府。
沈曦今日回门,薛氏一大早就起来忙活。
洒扫庭院,清洗器皿,定席面、分对牌,累的满头大汗。
沈晴在院子里练琴,见母亲忙里忙外,看都不看她一眼,就酸不溜秋道:“娘,这些你交给下人做就行了,不就是回个门嘛,也没外人,干得好没人夸,干得不好还得落个苛待的名声,吃力不讨好的……”
“咳。”
这时,有人在院外咳嗽了一声。
沈晴和薛氏齐齐转头去看,沈曦和沈明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院子外。
沈明琰正目光冷冷的看着沈晴。
第9章 她怕,不想过去。
沈明琰目光冷冷的看着沈晴,“说完了?”
沈晴倒吸一口凉气,她向来怕这个大哥,看沈明琰这黑的如锅底一般的脸色就知道两人刚刚肯定将她的话都听去了,脸一红说道:“说,说完了。”
又求助似的看向薛氏,“娘,娘我忽然肚子疼。”
薛氏颇有些无奈,戳了女儿的脑门儿一眼,“你这张嘴呀!”
沈晴不敢停留,一溜烟就跑进了屋里。
“沈晴,你给我站住!”
沈明琰喝道,边说边往里进。
沈曦忙拉住他,“大哥,这事就算了。”
沈明琰瞪她:“这时候你说算了,我看你昨日在宫里和皇后斗的还挺开心?”
沈曦:“……”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这才一天的时间沈明琰就知道了。
沈曦嘀咕道:“沈明琰,这可是你妹妹!”
沈明琰反问:“我妹妹不是你妹妹?妹妹口无遮拦,你这做长姐的不以身作则也就算了,还有意纵容,助纣为虐,沈曦,沈晴日后嫁不出去,就是你的过错。”
这么大一顶帽子盖下来,沈曦要气死了,她一跺脚,掉头就走。
“你又说曦姐儿做什么?”薛氏责备道:“没回来的时候就念叨,回来了又总顶她。”
沈明琰绷着脸道:“我何时念叨她了?我是怕她在外头惹是生非,给家里招祸!”
说完也掉头走了。
薛氏长叹一声。
而那厢,沈元仲的书房里,沈曦过去的时候,徐述已将礼物奉上。
沈元仲淡淡的瞥了一眼,叫长随收下,寒暄道:“晋王身子可还好?”
“多谢岳丈关怀,述一切都好。”
“那就好。”
沈元仲一抬头,看见女儿在房门外探头探脑袋,眉毛一挑,说道:“还不快进来,扭扭捏捏的作甚?”
沈曦原本还没什么,一听父亲这话,脸就红了。
她挪着步子过来,望了徐述一眼,徐述回她一笑,沈曦心头定了定,走到徐述旁边,向沈元仲屈膝施了个礼,脆声道:“见过父亲。”
夫妻两人当着他的面眉目传情,看来颇为恩爱。
沈元仲倒是没有想刁难徐述的心思,徐述当不上太子,也未尝是件坏事,这样至少能保证沈家不搀和进储君之争,明哲保身方为根本。
昨日两人在坤宁宫中发生的事他也略有耳闻,说起来也算不得徐述的错,当初先太子妃薨,皇后本是瞧中了他的兵权,想要沈曦做太子妃。
沈元仲不太乐意,他就是个粗人,保家卫国可以,但做外戚,势必会遭受猜忌,景文帝上了年纪不似从前,他不想卷入这些事里。
只不过还没等回绝,那厢临安长公主就入宫敲定了沈曦的婚事。
这事景文帝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太子日渐势大,难免威胁皇位,这时候若再娶一个权臣之女,恐怕会再生事端,因此他痛快的应下了这门婚事。
沈元仲其实早就为女儿物色了一门佳婿,可惜沈曦看不上,说什么都不管用。
他叮嘱两人,“……在宫中需谨言慎行,曦姐儿向来脾气冲,还请王爷多帮衬着些。”
徐述笑道:“这是自然。”
“好,那便没什么事了,”沈元仲也笑了,“曦姐儿,和晋王一起去看看你姨娘和二婶吧。”
沈曦正瞧着沈元仲桌上的那只打开的木盒发呆,木盒里面躺了一尊累丝玉琢元始天尊像,应当是徐述送给父亲的礼物,可他怎么知道父亲信道呢?
一时想的入了神,直到徐述低唤了她一声才反应过来。
“是。”
夫妻两人携手而退。
两人往花厅走去。
路上,徐述见沈曦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步子就顿了顿,轻声道:“别急。”
沈曦抬头,男人的眼中溢满了温柔,阳光洒落在他的肩上,笼罩着淡淡的金辉,叫他整个人看起来高大又俊美。
骨节分明的大手上从怀中抽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徐述想用帕子替沈曦拭汗,可手堪堪到达沈曦的额头,那厢头一偏,竟是避开了。
徐述的笑容凝滞在嘴角。
沈曦也是做完了这个动作,才反应过来。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解释?
沈曦不会说谎,更不会骗人,一如徐述所说,只要她撒谎就会脸红、眼光躲闪不敢看人。
一如她现在。
正六神无主之际,忽然看到一旁有人走过来。
沈明琰一身玄衣长袍,足蹬滚边金绣短靴,下唇抿的紧紧地,面色常年不变的冷淡,正朝着他们这边大步走来。
沈曦第一次觉得她的大哥是如此的讨人欢喜,忙低下头,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小声道:“敬之,我大哥来了。”
徐述转头一看,确实是沈明琰。
他面色稍霁。
当着沈明琰的面,还是泰然自若的替沈曦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
沈明琰在两人面前站定。
沈曦皮笑肉不笑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沈明琰说道:“二婶念叨着你呢,凝霜也在,你快去看看吧。”又看向徐述,微微一笑,“我有话要与王爷说。”
听到沈凝霜的名字,沈曦沉默了。
在梦里,二堂姐可是抢走了她的夫君,又堕掉了她的孩子,亲手毒杀了她。
她怕,不想过去。
“怎么,一刻也离不开夫君?”沈明琰还以为她舍不得徐述,嗤笑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沈曦在心里头腹诽,瞪了沈明琰一眼,掉头就走。
走了两步,又挪了回来,看了看徐述,又看向沈明琰,讪讪道:“大哥,你,你不要为难敬之。”
她虽然怀疑徐述,但就目前看来,并不能真的确定徐述以后会做对不起她的事,万一是假的……她大哥这个嘴欠的样子,徐述又一向纯良老实,一定会被沈明琰欺负。
沈明琰“唔”了一声,抬手捏住了徐述的肩道:“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沈明琰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十几斤的大刀都举重若轻,这一掌捏下去,不痛是不可能的。
徐述却笑的云淡风轻,“曦儿,你放心吧,不用担心我。”
两个人一唱一和,沈曦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松了口气,“那好,我先走了。”
*
暖阁里,曾氏与薛氏正相谈甚欢。
沈凝霜在指点沈晴弹琴,悦耳的乐声从她优雅纤细的指尖流泻而出。
沈曦缓步进来,冲曾氏与薛氏施礼问好。
曾氏笑的十分慈爱,指了身旁的一个位置,“曦姐儿快坐,可是好些日子都不见了呢。”
尽管梦里沈凝霜那般待她,可沈曦却隐约觉得,这些事情曾氏未必知道。
母亲在她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些年来,她只要受了委屈,不是去公主府找外祖母,就是来和曾氏诉苦。
心头千万缕思绪如风般飘过,她坐到曾氏身边,凝涩地唤了一声,“二婶。”
两人寒暄了一番,沈曦才看向沈凝霜。
沈凝霜笑意盈盈的望着她,面庞温婉清丽,浑然不似梦中那般恶毒刻薄。
“手怎么这样凉?”沈凝霜主动上前,握住了沈曦的手,试了试有些冷,便命贴身婢女莺儿去倒了盏碗热茶,亲自捧到和沈曦掌心,关切道:“快喝了暖暖肚子,今日天气有些冷,仔细别着凉了。”
“多谢霜姐姐。”沈曦喝了热茶,心却是凉的。
沈晴见没人理她,心里不是滋味,故意将琴声弹乱。
旁人听见了都不好说,薛氏这个亲娘听得也是脑袋嗡嗡的,去墙角抽了鸡毛掸子就往沈晴身上招呼,“孽畜,你这是要做什么?滚回你的屋里去!”
沈晴边躲边道:“我这是谈给三姐姐听的,三姐姐都还没说什么!”
她躲到了沈曦身后,薛氏的手就挥不下去了,叹了口气无奈道:“晴儿,快出来,别烦你三姐。”
“三姐姐,听说三姐夫弹琴可好听了,你说我的琴声跟他比,还差多少?”沈晴在沈曦背后对薛氏吐了吐舌头,问沈曦道。
这……这题沈曦不会。
她不会弹琴,更别提欣赏,徐述若是在她面前弹琴,能把她弹睡着了。
沈凝霜见沈曦面露尴尬,便解围道:“晴姐儿,女子与男子力道不同,这你三姐姐可没法点评。”
沈晴挠挠头,表示不解。
沈凝霜笑吟吟道:“我来教你吧,”又冲薛氏一笑,“薛姨娘,你不是昨个儿给曦姐儿扯了几匹软烟罗吗,不如现在就带曦姐儿去瞧瞧吧。”
薛氏这才记起来,感激道:“正是,正是,差点将这事忘了——曦姐儿,我们过去看看吧。”
沈曦正巧也不知如何和沈凝霜说话,就跟着薛氏、曾氏一道去了隔壁暖房。
挑完差不多也到了晌午饭时间,薛氏和曾氏去传膳,只留下三姐妹在暖阁里。
沈曦坐立不安,沈晴一向爱酸她,两人无话可说,沈凝霜却是八面玲珑,两三句话就能同人热络起来,一如刚刚沈晴要刁难于她,她不仅替她解了围,还知她不通音律,主动提起薛氏的软烟罗来。
未出阁时,沈凝霜便是长安众贵女中大家闺秀般的存在,那时沈曦也只是孺慕和仰望,可现在想想,她的确处处不如沈凝霜,更不如她温婉贤淑……难道这就是梦中徐述娶她而休她的原因吗?
“曦儿,曦儿?”沈凝霜指尖落在琴弦上,见沈曦神情恍惚,便按住了琴弦,关切道:“你没事吧?”
语气隐含担忧。
“我没事,”沈曦暗自定了定心神,嘴角微微一扬,“霜姐姐,你弹琴真好听,你弹吧,我就在这里听着。”
“好。”沈凝霜含笑道。
一曲蒹葭快弹完的时候,那边正房里席面也摆好了,婢女唤姐妹三人过去吃晌饭。
三姐妹去了没多久后,沈元仲也过来了,却独独不见徐述与沈明琰。
喜鹊左右一瞥,附在沈曦耳边小声道:“王妃,咱们世子向来不喜欢王爷,会不会……”
沈曦腾的就站了起来,对沈元仲说道:“爹,我出去一下。”
第10章 闹僵
正房里一片“其乐融融”,秦国公世子沈明琰的芝兰院中,沈明琰却正扛着一柄长.枪,横扫落叶,虎步生风。
徐述擎着一把朴刀,紧抿着唇,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沈明琰身上的肃杀之气犹如一道无形的屏障,不仅叫人难以轻易找到他的弱点,更如虎添翼般增加了他的威势,一套枪法耍的行云流水,没有那么多花架子,却攻的徐述无还手之力。
眼看沈明琰的枪尖要挑破自己的喉咙,徐述毫不迟疑的扔下了手中的武器认输。
“我输了。”
沈明琰粗喘着吐出一口浊气,暂停了攻击,长.枪一竖,皱眉道:“你明明可以躲过去,为何不躲?”
“我躲不过去,世子以己力度我身,述惭愧。”
沈明琰不信,他适才可没有手下留情,生死之际人会逼迫出潜力,却也容易叫人心神失守,慌乱之下露出真面目。
徐述的枪法确实不行,可他呼吸绵长、脚步轻盈,丝毫没有凝涩之感,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才能练出来的。况,别看他接不住他的招式,却也没怎么吃亏,甚至还能在他长.枪将刺来时准确的预判他接下来的位置,这些都叫他无法不怀疑徐述是不是在藏拙,故意隐藏实力。
“这局不算,再来!”
沈明琰拾起徐述丢在地上的朴刀,硬是塞进了他的手中。
徐述知道沈明琰一直怀疑他,若是他故意托辞不打反而会弄巧成拙,反正他如今是无心皇位,日久见人心,沈明琰以后总会明白的。
想着,他便只得拿起了朴刀,虎口微微发麻,倒不是他故意谦虚,论技巧和轻盈沈明琰比不过他,但真刀实枪他是真的不行,这点连藏都不用藏。
只是沈明琰刚抡起武器,还没挥出去,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住手”。
沈曦领着婢女匆匆赶到,徐述见到妻子来了,心下一松,手中的朴刀掉了下去,整个人也如同虚脱般往后仰。
幸好沈曦昨夜上了药,健步如飞走的足够快,急急的上前就扶住了他。
“敬之,你没事吧?!”
沈曦扭头瞪向沈明琰,愤怒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你不知道敬之身体不好吗?”
沈明琰:“……”
刚刚他分明见徐述还有力气去拿刀,这怎么沈曦一来就不就行了?
“曦儿,你别怪你大哥,”徐述说道:“他只是与我切磋几下罢了。”
“切磋?你看看你额头全是汗,你的手都是冰的,他这分明是要你的命!”尽管沈曦现在怀疑徐述,但她对徐述身体病弱一事却是深信不疑,否则两人在前世也不会足有五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
尤其是现在徐述这幅明明虚弱难受却非要硬撑的模样,她更是心疼极了,恨不得拍她这个好大哥几个巴掌。
沈明琰嗤笑一声,躲在女人身后的男人,他最瞧不起。
薛氏与沈元仲也闻讯赶来。
薛氏吓坏了,看着地上散落的刀枪,又看看沈曦愤怒的眼神,还以为徐述与儿子是打起来了,忙斥道:“明琰,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向王爷赔礼道歉!”
和沈晴一样,真是一个个都不让她省心!
沈明琰说道:“娘误会了,儿子只是与晋王切磋了几下。”
“你这叫切磋?你就是欺负我和敬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个妹妹,那我现在走便是!”
沈曦委屈极了,她离家三天,好容易回来一次,沈明琰不关心她也就罢了,还背着她欺负她的夫君,美曰其名“切磋”,真当她是傻子吗?
本来她就有心事,心里乱的不行,沈明琰更是给她添乱,乱上加乱,沈曦要爆发了,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拉着徐述扭头就走。
“曦儿,你这是做什么,给爹回来!”沈元仲厉声喝住了沈曦,回门之日气走了姑奶奶,传出去他秦国公府岂不是成了笑话?
沈曦冷笑一声,“爹,女儿没错,也不会认错,秦国公府容不下我,自有能容得下我的地方。”
这顿饭,不吃也罢。
徐述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有心想劝一劝沈曦,可沈曦却不由分说,蛮横的拖着徐述就往外走了,众人拦都拦不住,转瞬就没影了。
沈元仲看了沈明琰一眼,胡子一抖,沉声道:“随我过来。”
*
两人上了马车,徐述才发现沈曦的眼圈都红了。
他心中低低一叹,手伸出过去,“对不住……”
“不怪你。”沈曦握住了他的手,男人指尖冰凉,确实不像装的。
她闷声道:“当年若不是陛下赐婚,如今薛姨娘早就是国公夫人了,又何必身为堂堂侯府的嫡女却要委屈做姨娘?大哥和三妹不喜欢我也在情理之中,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事徐述倒是略有耳闻。
薛姨娘出身平西侯府,原本与沈元仲是青梅竹马,两人就差一纸婚书,可景文帝为了笼络从龙功臣,意欲下嫁临安长公主之女,也就是沈曦的母亲常柔郡主。
沈元仲拒不了婚,又不能令心爱的女子做妾,只能忍痛割爱。
常柔郡主嫁进秦国公府后不久便怀上了身子,也就是沈曦的大姐,可这个孩子难产而亡,大夫说常柔郡主日后很可能会子嗣艰难,恰此时薛氏尚云英未嫁,在两厢情愿的前提下,常柔郡主便做主将薛氏抬进了国公府。
薛氏进府一年后便怀上了沈明琰,而常柔郡主果然如大夫所言,多年后才生下了沈曦,可也因此伤了根本,没过几年便香消玉殒。
沈曦虽天真单纯藏不住心事,可母亲的死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触碰不得,因此这些隐秘,也是徐述在成婚多年后才偶然得知。
徐述说道:“其实明琰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苛刻,他是心疼你的,只是不知如何表达。”
沈曦撇了撇嘴。
这样的关心和心疼,她宁可不要。
她嘟哝道:“敬之,你不了解我大哥,他就是见不得我好。”一副不欲多数的模样。
徐述见状,叹了口气。
本意只是想脱身,没曾想倒成了兄妹两人的导火索。
他还有心再劝说两句,沈曦却是一揭帏帘,对车夫说道:“去临安长公主府。”
*
公主府。
临安长公主正在与孙女喝茶聊天,听说外孙女来了,很是惊讶,“今日是回门之日,她怎么来了公主府?”
回禀的小厮挠头道:“晋王妃面色不虞,看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气。”
“这个沈元仲,回门之日也不知消停,竟给姑奶奶气受!”临安长公主疼爱沈曦,因此想也不想就认为是沈元仲的错,拍案骂道:“这薛氏也是,眼看着男人和姑奶奶闹僵起来了,她就不知道劝说一二?连个家都管不好,这传出去成何体统!”
“祖母,事情我们还没弄明白呢,不好如此盖棺定论。”一旁的郑慕兰劝道。
郑慕兰是临安长公主嫡亲的孙女,也是沈曦的表姐,从小就与沈曦交好,也最了解沈曦不过,沈曦这次在回门之日怒气冲冲的回了外祖母家,传出去必定会成为笑话。
她轻声说道:“曦儿不在意闲言碎语,可我们却不能不为她打算,祖母,这件事还是别让旁人知晓了。”
临安长公主赞许的点了点头,吩咐心腹夏嬷嬷道:“按照大小姐的话去做,将曦姐儿从角门迎进来,打点一下,勿让旁人知晓了。”
夏嬷嬷应喏而退。
不多时,新婚小夫妻就进来了。
沈曦一揭开帘子就扑进了临安长公主的怀抱,在老人怀里撒娇打滚,又去牵表姐郑慕兰的小手:“外祖母、表姐,曦儿可想死你们了!”
“你呀你,都嫁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快起来,叫人家晋王看笑话了。”
话虽如此,临安长公主却没有丝毫要沈曦起身的意思,温柔的抚了抚沈曦毛茸茸的小脑袋,笑得很是宠溺。
“长公主,郑小姐。”
临安长公主是长辈,徐述笑着上来见礼,连郑慕兰都没落下,从神情上看,也并未对沈曦的冒失行为有丝毫的不悦。
礼数周到,一表人才,温和谦逊,临安长公主对这个外孙女婿越看越满意,颔首道:“王爷快坐吧,让你见笑了。”
说着点了点沈曦的额头,“小冤家,快起来吧,说说和你父亲、大哥又闹什么了?”
沈曦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坐在一旁的梳背椅上,将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
临安长公主竖眉喝道:“这个沈明琰,真以为自己当了世子就无法无天了,连王爷都敢欺负!”
郑慕兰看了看一旁的徐述,打眼色道:“祖母……”
徐述毕竟是个男人,郑慕兰担心祖母这样说会伤他的自尊心。
然而徐述只是歉疚与自责:“明琰是见我身体不好,想教我几招,只是他不善言谈,我又没来及解释,这才让他与曦儿起了冲突,还请长公主息怒。”
若是将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怕是临安长公主会更厌恶沈明琰,这样两人都有错,长公主也不至于以为他只是一味地说好话、做和事佬了。
沈曦嘴一扁,就想说不是这回事,这时门外门房来报,说是秦国公世子沈明琰上门来了。
现在知道错了?
沈曦一听,冷笑出声,大声道:“不见!”
第11章 纯稚且天真,叫人忍不下……
公主府外,沈明琰得到的答案就是:不见。
门房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对于沈明琰这种带着煞气的少年将军还有些怕的,磕绊着牙齿说完,依旧不见青年动一动,沈明琰斜了他一眼,手放在腰间佩剑上,剑眉一挑:“你们表姑奶奶将东西拉在了娘家,本世子是来送东西的,长兄如父,她会不见我?”
他状似无意的拉了一把刀鞘,“老丈,你要不要进去再禀告一遍,别误传了消息。”
门房吓得瑟瑟发抖,“世、世子,您别激动,老奴这就重新去通传……”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这会儿只等了一刻钟,门房回来哈着腰笑道:“世子,您快进去,别晒着了。”
沈明琰由婢女们引着,一路穿花拂柳,从外院进了内院,最终停在一处暖阁前。
“世子请进。”
婢女们都怕这个煞星,纷纷站在一丈外延请他。
沈明琰恍若不知。
进门前,他拍了拍胸前的灰尘和褶皱,这才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
沈曦坐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吃杏子,见沈明琰进来了,没好气道:“东西放下,你走。”
沈明琰一怔,四下望了望,皱眉道:“怎的只有你一人?”
沈曦吐出杏核来,“呸,真酸,不好吃,”斜乜了沈明琰一眼,不悦道:“你是外男,自然只能见我,况且你是来给我送东西的,还想见谁?”
说着小手一摊,催促道:“快拿过来。”
沈明琰在怀里摩挲了两下,摸出一个小锦盒来,往沈曦手上一放。
“这是什么?”沈曦打开一看,怔在原地。
锦盒中是一支赤金翡翠嵌珠莲花步摇,翠绿色的翡翠叶衬着大红色的莲花瓣,步摇中央镶着一颗鸽子蛋般大的东珠,闪的沈曦的眼睛都快瞎了。
好俗气的钗子,沈曦往桌上一放,嫌弃道:“我好像没丢过这个东西。”不,连见都没见过。
沈明琰绷着脸道:“这不是你的丢的,是……我送给你的。”
本来就是要送给沈曦的新婚贺礼,只可惜弄巧成拙没送成。
沈曦狐疑,“你会这么好心?”她拿起钗子看了看,虽然丑,但足金的,掂量着还挺重。
沈明琰就嗤笑一声。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会跟个臭丫头计较吗?嫁人了也没个心眼儿……想到藏拙的徐述,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沈曦阖上盖子了,见沈明琰还没走,不由问道:“你……大哥还有何事?”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沈明琰也知道临安长公主不喜欢他,不想多耽,只不过他这次来,是还有旁的事。
沈明琰又从怀里掏出两个锦盒摆在案上,一个摞着一个,还挺齐整。
沈曦吃的杏子差点喷出来。
“这不是给你的,”沈明琰好心提醒道:“上头那个福禄寿喜纹的是给长公主的,下头那个兰花纹的是给你表姐的。”
原本沈曦还觉得沈明琰挺有诚意,可现在她觉得沈明琰根本就是来笼络公主府的!
沈明琰被沈曦两颗杏子核给砸了出去。
从暖阁出来,沈明琰干净整洁的锦衣皱了,胸膛上也多了两块可疑的污渍,正巧隔壁厢房的郑慕兰听到动静,不用猜都知道,准是兄妹两人又打起来了,便赶紧推门而出。
少女鹅蛋脸,柳叶眉,丹唇琼鼻一点,活脱脱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仙女,只不过此刻仙女是从依依绿柳下款步走来,翠色点缀在她的鬓发旁,衬得她愈发清丽出尘。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撞,沈明琰面色如常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冲郑慕兰点头示意,“郑姑娘。”
郑慕兰亦屈膝施礼,望着青年的衣襟欲言又止。
沈明琰低头一看,欲盖弥彰的掩了掩,“没事。”举步要走。
“世子,”郑慕兰叫住了他,从袖中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轻声说道:“世子擦一擦吧。”
沈明琰没有说话,低头凝视着少女白皙纤长的手。
郑慕兰以为他是不想要,就有些尴尬就收回了手,“抱歉,是我唐突……”
“多谢郑姑娘。”还没等郑慕兰说完,沈明琰就飞快的抽走了她的帕子。
这时,身后响起沈曦的声音,“表姐,沈明琰走了吗?”
“嗳,走了,”郑慕兰应道,犹豫了片刻,才委婉的对沈明琰道:“世子,曦儿吃软不吃硬,你……你下次可勿要那样了。”
兰匆匆进了暖阁。
沈明琰看着郑慕兰走远。
半响,他低头将帕子收进腰间,轻轻一叹。
*
在公主府和外祖母、表姐一家吃了顿团圆饭,沈曦才觉得这是天伦之乐。
舅舅和舅母一向随和,表姐温柔,小表妹也可可爱爱讨人喜欢,她都不想走了。
两人上了马车,沈曦依旧依依不舍的扒着车窗往外探,徐述笑道:“以后常回来便是。”
马车离着公主府越来越远。
沈曦的心也越来越失落。
“曦儿。”徐述皱眉。
“啊。”一听这语气,沈曦顷刻回过了神来,心跳又开始加速,尤其是独自对着徐述的时候,她其实是害怕的。
不过,这次她学聪明了,固定住了眼珠子才缓缓的转过去。
徐述看不到她的眼睛,只听到她甜软清悦的声音。
“好,那以后你需陪我一起。”她主动钻入徐述的怀中,伏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这样他会看不到她的眼睛。
徐述笑了。
回到王府,夫妻两人回了清心院。
书彦在门口候着,见两人过来,对徐述说道:“回王爷,管家有要事寻您。”
“好,本王知道了,先让他在书房候着,”徐述吩咐完,又转身对沈曦道:“曦儿,你先进去,我随后就到。”
沈曦求之不得,忙点头道:“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徐述走后,沈曦整个人都仿佛卸下了一顶大包袱。
她在卧房中走来走去,忽然有些后悔,或许应当将事情告诉表姐?表姐一向冷静聪慧,兴许这事情她能拿个主意。
可现在刚回了门,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长公主府了。
正踌躇着,门“吱嘎”一开,小鹂端着一盏热汤进来,说:“奴婢看王妃今日糯米鸡吃多了,就命膳房做了碗山楂红枣汤,给您消消食。”
沈曦望向房外,“喜鹊呢?”
小鹂笑道:“这死丫头最近总找不到人,兴许是和府里老嬷嬷打叶子牌去了吧。”
沈曦颔首,命小鹂将门关上。
山楂红枣汤酸酸甜甜,既解腻又消食,沈曦爱吃甜糯的物什,每次吃多了,小鹂怕她不好克化,都会给她做一碗这汤。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沈曦再信任她不过了,这事不能对旁人说起,起码也得找个人帮她出谋划策。
沈曦也是第一次觉着,自己该学着长大了,不能总依靠外祖母,“小鹂,你还记得大婚前我总做的那个噩梦吗?”
小鹂一听就紧张了起来,“王妃这些时日还做那个梦吗?”
“没有了,”沈曦摇头:“说来也是奇怪,自嫁给王爷后,我便不再梦魇了。”
“咱们王爷是皇子,身上阳气重,寻常妖魔自然就不敢找上王妃啦。”
说的好像有道理,沈曦若有所思。
“可是,这梦总在我脑袋里挥之不去,小鹂,你说梦有可能变成真的么?”
这却是问住了小鹂,小鹂忖了许久,沉吟道:“王妃,是否能成真奴婢不敢妄言,但奴婢小的时候,倒是曾听说家里的老人说过一个故事。”
“说来听听。”
“是说河阳有个张生上京赶考,路上遇见一个富家公子打扮的少年,身边跟着一个小厮,两人也是上京赶考,三人便一道住进了一间破庙,夜里那张生却做了个梦,梦中有个老人托梦给他说,下半夜这庙里会闯进一行强盗,叫他赶紧离开。”
“张生吓得惊醒,赶紧去推身边的富家公子,同二人说了此事,那公子却嗤笑着说此乃无稽之谈,复又睡去,张生无奈,只得独立离开。”
“谁知第二日午后,他不放心再次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是被洗劫一空的、富家公子与他那小厮被砍得惨不忍睹的尸体。张生替这两人收了尸后,从草丛中走出来一只狐狸,这狐狸竟会开口说话,说十年前,张生小的时候捉住了受伤的他,却因一时恻隐之心放生,这次他给张生托梦示警,乃是报恩。”
“也幸好张生信了,否则定会同那公子一般,被剁成肉泥,唉。”小鹂说完故事,长叹了一口气,没意识到沈曦已经陡然色变。
“王妃,是不是奴婢吓到你了?”小鹂回过神来,见沈曦面色苍白,忙自责道:“都是奴婢说的太血腥了,不过王妃您也别怕,这只是个故事而已,古往今来,谁又见过狐狸说话呢?”
是啊,她也没在深山老林救过狐狸。
沈曦抚着胸口,面上总算恢复了些许血色。
“不过王妃既然不放心,不如咱们就挑个时间,去城外的大慈恩寺上上香,那大雄宝殿能镇一切妖魔鬼怪,到时咱再求一只平安符挂在卧房里,保证王妃日后不再做噩梦!”
这是个好主意,沈曦眼睛一亮。
听说大慈恩寺里的普光大师是得道高僧,能掐会算,那他一定知道自己这梦是真是假,等求完了平安符,再找普光大师算上一算,届时自己的心结指定就能解了。
想通关节,沈曦心事就平定了一大半,心情也好了起来,一口气喝完了山楂红枣汤,叫小鹂去吩咐备下晚膳。
正巧喜鹊回来了,沈曦见到她,笑道:“怎么样,叶子牌打的可还开心?”
喜鹊一怔,眸中的慌乱一闪而过,“王妃,奴婢下次不敢了……”
“你别怕,反正我这里也无事,你闲着就去打吧,别把身家都输在里头就行。”
沈曦盈盈一笑,还从荷包里拿出了两角银子递给她,“打的时候算我一份。”
女孩儿的眼睛弯弯的,笑得时候弯成了一轮浅浅的月牙,纯稚且天真,叫人忍不下心肠去……
喜鹊谢着接过了沈曦的银子,心里有些难受和羞愧,可想到那人说的话,咬了咬牙,还是说道:“王妃,奴婢刚刚从后罩房回来,路过王爷的书房,看到银月仿佛进去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第12章 “别走,曦儿。”
书房中,银月进来的时候,徐述正在查看账本。
“王爷。”
银月走到徐述身旁,脆生生的叫道。
适才书彦对她说,王爷书房里伺候的丫头有急事回家了,叫她去书房帮帮忙,银月听了极是欢喜,之前王爷还特意问她的名字,这次又将她叫去书房伺候,莫非是……真的瞧上她了?
银月有些紧张,却也十分雀跃
徐述抬头看了她一眼,下巴朝书案上的茶盏点了点,“去倒茶吧。”
“是。”
银月乖巧的应了一声,到外间替徐述倒了一杯酽酽的热茶。
茶香四溢,热气氤氲,缕缕的白烟如雾般萦绕在徐述的身旁,银月端着茶来到徐述的身旁,目光从他宽阔笔直的肩,到棱角分明的下巴,挺直的鼻梁,细密修长的睫毛……几乎看痴了。
徐述爱着素袍,在家时便换上一身青色直裰,墨发用黑纱儒巾包上,他说话缓声慢语,又从不发脾气,给人的感觉不像高高在上的皇子,倒像是俊俏儒雅的书生,让人不会生出丝毫的戒备之心。
“王爷……”银月唤了徐述一声,徐述侧眸,小丫头睁着一双含情眼,望着他目不转睛。
他微微一笑,抬手接过,微凉粗粝的指尖不经意划过银月的掌心。
银月没料到徐述敢这般撩拨她,心头猛然一跳,手就往前一扬,茶水泼在了男人的前襟上,茶盏则“啪”的一声,碎在了地上。
“奴婢替您擦。”她忙道。掏出帕子,手按在了徐述的前襟上,竟惊讶的发现,男人的胸膛意外的结实。
“喜欢我?”
徐述抬手,勾起了银月的下巴,声音淡淡。
一股淡淡的药草香钻入鼻端,银月心神一荡,羞红着脸低声道:“奴婢愿替王妃服侍王爷。”
沈曦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一句。
女子的声音娇软含情,仿佛含着绵绵的情意。
若不是喜鹊扶着,她差点跌坐在地上。
银月,伺候了她这么久的银月,竟然在她新婚不久后意图染指她的夫君?
沈曦如遭雷劈,身子僵硬的撑在喜鹊的怀中,久久不能回神。
“一定是银月想勾搭王爷……”
喜鹊的话还未说完,就听房里的徐述语气十分厌恶的说了一句。
“滚开。”
滚开?
头顶上,男人冷漠的声音传进了银月的耳中。
银月愣了一下,半响都未反应过来,滚开,是何意?
她软软的唤了一声,“王爷,奴婢……”
“我让你滚开!”
徐述瞥了眼窗外的影子,扯住银月不安分的手,将她一把推倒在地上,皱眉道:“我见你是王妃的婢女,才对你留了几分情面,你背着王妃这样做,对得起她吗?”
银月十分委屈,明明是王爷你撩拨我的,怎么就成她对不住王妃了?
只可惜她的话并未说出来,门忽而一开,门外的沈曦与喜鹊就走了进来。
喜鹊上来就扇了银月一个耳刮子,叱道:“贱婢,王妃待你不薄,你竟然背着王妃勾引主子,你还要不要脸!”
银月被打的脑袋嗡嗡响,哭着来扯沈曦的衣裙,辩解道:“我没有,我没有,王妃你听我解释,是王爷……”
“住口,”徐述似是被气得不轻,俊脸微染薄红,指着银月怒声道:“银月,你指鹿为马,良心不会痛吗?你……咳咳咳!”
“夫君,你没事吧?”沈曦见状,忙给徐述重新倒了盏水,扶着他慢慢坐下,心疼道:“你别急,气坏了身子,我待会儿自带她下去问个明白。”
徐述握住沈曦的手,面色苍白,“曦儿,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我?”他指着在地上大哭的银月,“适才你就在门外,难道没有听到吗?此等婢子,要之何用?”
徐述的手心泛着细微的汗,然而指尖却是一片冰凉,冷意横生,冷得沈曦心头一颤。
她抬首,他正看着她,眸光殷殷热切,又含着几分受伤的意味。
“我、我自然是信你的。”沈曦脱口而出。
“我就知道,曦儿你信我。”
徐述说完,又看向银月,叹道:“她毕竟是你的丫头,这件事说出去也不好听,便从轻处罚,就给她一笔银子,逐出王府吧,你看如何?”
这个惩罚实在不算重,以前沈曦在家中,见薛姨娘管家,敢勾搭她爹的都得打上二十个板子才逐出去,银月这里还有银子拿,也算是全了她们二人的主仆之情了。
只不过……沈曦想说,要不再审问审问?毕竟是跟了她两三年的丫头,之前也做的好好的没生过事。
又一想,银月适才说的那番话她是亲耳听到了,这是做不得假的……唉,算了,这丫头心术不正,也怨不得她,“那就按照王爷说的做。”
沈曦的目光落在银月身上,银月疯狂的摇头,眼中泪光点点,似是想辩解,可张了张嘴,却发现嘴巴肿的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她呜呜哭着被书彦和铜钱拖了出去,直到临出门,眼睛都一直在看着沈曦。
“都怪我,”徐述语气中充满了自责:“若不是我,也许便不会发生这种事。”
“这与你何干?”沈曦也不好受,摇头道:“是我管教不周,”扶着他起来,柔声道:“你身子可还好,要不要找大夫?”
“不用,”徐述微微扶了案几,让全身的力气都压在案几上,这样沈曦就会轻松许多,“我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两人回了清心院,沈曦叫书彦进来伺候徐述换衣洗漱。
徐述就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曦儿,你帮我吧,书彦没有你细心。”
沈曦的脸一红,这世上还有人比她粗心?
“要不叫小鹂和喜鹊进来?”
她刚刚转身,后腰一紧,却是徐述从后头抱住了她。
“别走,曦儿。”
徐述将下巴抵在沈曦的肩窝里,低沉清冽的声音缓缓落入沈曦的耳中,他薄唇轻轻翕动着,药香肆意钻入她的鼻端,仿佛有微风抚在沈曦的发梢,耳洞也痒痒的。
“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何必假手于他人?”
徐述将沈曦的身子转过来,“还是说,你根本不怕有第二个银月……”
“不是的。”沈曦抬手捂住了徐述的唇。
徐述的唇,与他指尖一样冷,还特别的软……沈曦轻轻打了个哆嗦,飞快的想要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可徐述却比她还快,攥住了她的手腕,而后,又捉住她的另一只小手,慢慢的放在了自己的腰间。
男人的腰窄瘦有力,白皙结实,没有丝毫的赘肉……这些她那一晚就领教过了。
“曦儿。”徐述低声催促。
第13章 “夫君……”
解下腰带,摘下配饰,脱下外头的青布直裰,露出里头的中衣。
中衣的胸襟中央有一团淡黄色的茶渍,需得脱了重新换。
沈曦抽开带子,手落在交领的衽口,只轻轻一用力,就揭开了他的中衣,露出了里面结实白皙的胸膛。
浓烈的男人体味与幽幽的药草香齐齐拥入鼻端,沈曦有些晕眩,手趸摸着要去够一侧的放在衣槅上的干净衣服,衣服刚刚摸到一个角,天旋地转,就跌进了徐述温暖馨香的怀抱中。
一个柔软而微凉的唇极快的贴在了她的唇上,轻吮,辗转,深入,徐述揉着女孩儿纤细柔软的腰肢,将她抵到一侧的墙上,加深了这个吻。
沈曦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抬手“呜呜”着去推徐述。
然而徐述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似的,平时看着文弱没气力,和沈明琰过几招都会面色发白出虚汗的男人,这会儿力道大的惊人,压得沈曦几乎喘不过气,只能被动的接受他渡给她的气,犹如一条困在浅滩濒死的鱼,不停地长大嘴巴呼吸着浅滩中的最后一丝空气。
徐述托着沈曦雪白的颈子,迫使她踮起脚尖,与他呼吸交缠。
许久许久,徐述才抵着沈曦饱满的额头,粗喘着呼吸停了下来,只是还没待她缓过气来,又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榻上走去。
沈曦无力的勾着徐述的脖颈,云鬓散乱,衣襟大开,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腰间,掩去大半的春光。
她咬了咬舌尖,咸腥的血渍在唇齿间蔓延,总算叫她找回了一点点的意识。
徐述将沈曦柔软的身子放在了榻上,俯身压了上去,正欲落吻,一双小手却忽的横在了他的面前。
“敬之,我,我不行。”沈曦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巴,又急又羞。
呼吸间,连绵的山壑耸立入云。
徐述的目光晦暗不明,他抬手拨了拨沈曦额前的发,温热的呼吸喷在沈曦的脸上。
“为什么?”声音极轻。
为什么?因为,因为……“我,我害怕。”
沈曦不敢看徐述,闭上眼睛道:“我还疼。”
能感觉到徐述对她的灼灼盯视,沈曦的睫毛颤呀颤,她揪着一侧的褥子,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徐述没有说话。
他的手,从沈曦潮红的脸一路往下,落在她尖巧的下巴上,精致的锁骨上……
“夫君……”
徐述抬头,沈曦捏着他的手,杏眼湿漉漉一片,带着几分哀求。
手一点点的松开,徐述静静地凝视着沈曦,看得他冷汗直冒,忽而一笑。
“好。”
说完这句话,他就从沈曦的身上下来,躺在了她身侧的位置上。
身上的巨大压力骤然消失,沈曦长舒出一口气,颇有几分逃脱生天之意。
然而落在徐述的耳中,却又是另一番的感觉。
男人的眸色暗了又暗,在心中喟然一叹。
“敬之,对不住。”
沈曦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侧过身来看着徐述,软声轻唤,声音带着几分讨好。
“你我是夫妻,说这些多见外。”
徐述收起满腹心绪,笑着刮了刮女孩儿挺翘的琼鼻,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
贴着他光裸的肌肤,沈曦有些手足无措,想转转身子,抬起头来,可惜男人的手像铜墙铁壁,她刚转了转,那双带着冷意的手便抚着她光洁的下巴将她掰了回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揉着她单薄的肩头。
沈曦只得紧紧捏着亵衣的带子,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她昏昏欲睡起来。
闻着铺天盖地的馨香,很快,沈曦就进入了梦乡。
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在徐述的怀中,她睡的是那样的安心。
*
翌日一早,沈曦打着哈欠被小鹂和喜鹊叫醒。
徐述早她一个时辰起床,练了一套强身健体拳,又去探望了芩娘才回来。
因在吏部领了个闲职,三日的婚假结束后,今日便是他的应卯上衙之日,不能继续在家陪着她了。
徐述在净房简单的盥洗了两下,出来和沈曦一道用膳。
饭间,沈曦试探着道:“夫君,我今日想去城外的大慈恩寺上香还愿。”
“哦,是还什么愿?”
“就是,当初我在寺里求过姻缘,说嫁人后会去寺里还愿,如今我嫁给了你,你又待我……极好,我觉着,这寺庙挺灵的,就想去多捐些香油钱还愿。”
这些是沈曦昨日就想好了的托词。
徐述听罢,颔首道:“既如此,那我便让书彦护送你过去,顺便也替我捐些,”他对沈曦微微一笑,“能娶到曦儿这般贤淑的妻子,我亦需多谢佛祖的垂怜。”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夸她,沈曦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直到徐述离开,书彦过来向她叉手一礼,“王妃,王爷让奴婢护送您去大慈恩寺,请问王妃准备何时出去?”
沈曦手中的肉团子啪嗒一下就掉到了盘子里。
她张着小嘴扭头一看,书彦就立在门口,姿态恭敬而谦逊。
沈曦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咳嗽一声,尽量让自己甜濡的声音变得严肃,“不必你跟着了,你就在王府里帮王爷处理事务便好,我带着小鹂和喜鹊去。”
“王妃,城外治安不必城内,小鹂姑娘和喜鹊姑娘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奴婢会些腿脚功夫,跟在您身边,王爷也放心。”
这下沈曦可无法反驳了,她揉了揉眉心,心里哀叹一声,“好吧。”
“你准备一下,我马上就走。”
“是。”
书彦应喏而退。
不多时,沈曦梳妆完毕,由小鹂和喜鹊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辚辚,转动着车轮往城外的方向奔去。
*
大雄宝殿中,沈曦上完了香,问知客僧道:“普济大师今日可在?”
知客僧双手合十,说道:“主持还没下早课,女檀越若要见主持,可要去净室稍等?”
“好。”沈曦叫小鹂递了三十两银子的香油钱,随着知客僧一路穿花拂柳,来到竹林中一间干净的净室前。
知客僧焚香沏茶后告退。
沈曦跪坐在案前,看着门口岿然不动的书彦,心中暗自懊恼。
这可怎么办,万一书彦将她今日对普济大师说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徐述,徐述那么聪明,那梦是假的也就罢了,可万一是真的……只怕她很快就会被杀人灭口,小命难保。
正焦灼间,沈曦看着案几上清澈的茶水,忽然灵机一动。
“哎呀!”
只听“啪”的一声,伴随着茶盏碎裂声音的是沈曦的痛呼声,书彦三人立刻推门进去,房内,沈曦正蹲在地上,地上是一只碎掉的茶盏,她手指上泛着血珠,表情痛苦。
“好疼啊,好疼。”沈曦一边呼痛,一边对小鹂使眼色。
小鹂心领神会,对书彦和喜鹊两人道:“王妃受了伤,你们两人赶紧去买药,就去城里的王家药铺……要买不会留下疤痕的,喜鹊一定先挑最好的最贵的,不过她一个弱女子下山也怪让人不放心的,就麻烦书公公了。”
说着从海棠金丝纹的荷包里掏出了五两银子,不由分说的就塞给喜鹊。
书彦迟疑,“王妃,奴婢认为您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这些事情,交给喜鹊与小鹂姑娘即可……”
喜鹊也附和,“王妃,不如我与小鹂一道去吧。”
沈曦咬着牙挤了挤自己手指上的血,扁着嘴道:“我都受伤了,你还管这些虚礼作甚?况且这里是大慈恩寺,没有人会在这里滋事的,有小鹂在这里照顾我,你们就放心去吧,我都快疼死了。”
说话间,她指尖嫣红的血大片大片的滴落在地上的碎瓷中,看得人触目惊心。
书彦只得道:“那王妃注意安全,奴婢去去便回。”与喜鹊匆匆离去。
两人一走,小鹂忙从袖中掏出帕子替沈曦包扎,心疼道:“王妃做做样子便好,这怎么扎的这么深?”
沈曦叹道:“书彦谨慎,我若只在手指上轻轻一划,他能信吗?”
小鹂擦干净血渍,将帕子打了个好看的结,不解道:“王妃何不直接告诉王爷,王爷见多识广,兴许还能替王妃解解梦。”
“不可!”沈曦忙道。
这几天撒谎太多,沈曦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在小鹂面前也懒得想借口敷衍,只强调道:“这事一定不能告诉王爷,还有我做的梦,包括我说的梦话,一字都不能向王爷透露,你可记住了?”
这是沈曦第一次如此严肃的同小鹂说话,小鹂不敢再追问下去,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用力点头道:“奴婢记住了,便是天上下刀子奴婢也不会吐半个字。”
沈曦“扑哧”一笑,用没有受伤的一只手揉了揉小丫头,“真乖。”
一刻钟后,普济大师如约而至。
普济大师不是个闲人,每天找他受业解惑的香客多如牛毛,只不过昨日他刚刚从洛阳道场摄论归来,因日期提前,无人知晓,故而正巧被沈曦撞上了。
普济大师须发皆白,面容慈祥,入坐后双手合十,问道:“阿弥陀佛,不知女檀越是有何疑惑要解?”
沈曦看着对方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心里稍定,心想这般的人物,一定能替她解除疑惑。
她亦双手合十施礼,虔诚道:“敢问大师,不知这梦中之事,可否会成真?”
第14章 就是很便宜的表兄妹关系……
檀香从鎏金卧龟五足银薰炉中盘旋而出,弥漫于整个房间中,又随风消逝,窗屉半支,阳光从窗外洒落在干净整洁的净室中,白发慈颜的老者静坐于蒲团之上,神色沉静。
“女檀越是指,在梦中预知将来之事吗?”
“正是,”沈曦柳眉微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梦中之事太过匪夷所思,与现实相差甚远,可梦中之景栩栩如生,又令人寝食难安,大师,这究竟是梦魇作祟,还是上天的预警?”
普济问道:“不知女檀越做这梦多久了?”
“一月余,只是近日不曾再做。”
普济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沉吟片刻,方叹道:“贫僧亦不敢妄断,有些人做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有些人做梦,却是前世之因,后世之果。倘若前世女檀越的善行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今世福泽深厚,是极有可能得到上天的警示。”
“贫僧倒是有一计,女檀越不妨留心观察,在梦中最近的时日里,会发生何事,倘若一件件皆成了真……阿弥陀佛,如此,还请檀越早作决断,避开祸患!”
喜鹊与书彦回来的时候,沈曦正靠在窗边的软塌上发呆。
“王妃,”书彦上前禀道:“药买回来了,您的手可还疼?”
沈曦扭过头来,见书彦和喜鹊皆是满头大汗,便不好意思道:“麻烦你俩了,这是赏钱,拿去买盏酒吃。”
小鹂要去掏荷包,书彦制止了,说道:“王妃见外了,这本就是书彦分内之事。”
喜鹊重新揭开帕子,替沈曦上了药后,四人便准备下山回府了。
大慈恩寺位于半山腰上,山路陡峭,上山不便,下山更需要把握好车速,为保证安全,车夫便行的很慢,沈曦睡不着,在车上愁眉苦思梦中之事。
在梦中,一个月后太子会选妃,新太子妃乃是安国公家的嫡女,按照普济大师的说法,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伺机而动,若是新太子妃当真是安国公的女儿,那梦中随后之事怕是八.九不离十,毕竟她跟安国公的女儿平时也没怎么接触过,不可能随随便便做了个梦,梦便成真了,除非这梦本来就是真的。
也就是说,徐述当真背叛了她,而前世她曾种下的善因,化作今世的梦境,为的就是提醒她早日远离灾祸。
若非如此,那她便是冤枉了徐述……说实在的,目前沈曦更偏向梦是真的,尽管只是一种感觉,然而这种感觉却无比的强烈的和真实。
或者说是——女人的直觉。
“吁!”
待走到山脚下时,马儿忽然长嘶一声,车厢猛地一个起伏,惊得沈曦向后跌了个趔趄。
“怎么回事?”小鹂揭帘问道。
“回王妃,马车陷进泥淖里了。”外头书彦说道。
原来这山下有片菜园子,主人家刚刚灌溉完农田,正巧水车漏水,沿途停车的地方皆未曾幸免,车夫一个不备,这才将车轮陷了进去。
没奈何,三人便只得下了车。
由于在场的四人中只有书彦与车夫是年轻体壮些,因而就有他们负责将马车推出泥淖。
沈曦领着二婢走到一旁的树荫下等候。
日头越来越大,书彦白皙的脸上汗珠子一颗颗滚落溅到尘泥中,手上青筋暴起,似是极为吃力。
车夫也好不到哪里去,黝黑的脸上通红一片。
沈曦就命小鹂和喜鹊将马车里的水囊拿出来分给两人,书彦嘴唇都干的皲裂了,依旧将水推了回去,“不必了,马车马上就要拉出来了,王妃在一旁歇着就好,这会儿天热,仔细中了暑。”
沈曦离得远,隐约看见书彦推拒的姿势,猜他是不好意思喝,心里叹了口气,想上前亲自说服两人。
只是刚刚走了两步,就听耳旁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和慌乱的叫喊声。
“快让开!快让开!”
山上一人正纵马而下,马蹄翻飞,湿泥四溅,马主人大声叫喊着提醒路人躲避,可惜马受了惊吓,已经无法控制,竟是直直的就朝着沈曦冲过来了!
沈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呆呆的看着眼前愈发放大的马脸与刺耳的呼啸声,身子却如同被固定住一般一动不能动。
“王妃!”书彦与二婢齐齐慌了神。
千钧一发之际,沈曦的手忽然被人用蛮力往一旁扯去。
“啊!”
沈曦痛吟一声,觉得自己的手好像要断了。
而与此同时,那疯马也与她彻底的擦肩而过,冲向一旁的田地里。
沈曦落入一个陌生的怀抱中。
“沈曦,你不看路吗?!”
来人语气既恶劣又凶狠。
这个声音……沈曦眼皮子一跳,抬头去看,男人剑眉紧蹙,星眸一片黑沉,就连那一向肃然冰冷的俊脸,此刻也因为愤怒而扭曲的微微晕红。
“你、你……”沈曦被吓到了,看着熟人,舌尖打了好几个转,也硬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薛从湛攥着沈曦纤细滑腻的手腕,看着她水光潋滟的杏眸,呼吸渐渐平定下来。
他抿了抿唇,冷笑道:“怎么,哑巴了?”
手腕忽而刺痛,沈曦挣了挣,“你放开我。”
半年不见,女孩儿好像一下子就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眉眼间已隐约有了几分成□□人的妩媚与娇艳,这些变化,仿佛是无形之间的,明明她的容貌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可他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女孩儿的唇比之前更加娇嫩丰润了,眼睛也愈发水汪汪的惹人怜爱……
然而这些变化,却都是另一个男人带给她的。
那个不受宠爱的病秧子!
薛从湛眸色一暗,放开了沈曦。
沈曦的手腕细而白,此刻却被男人攥出了一圈硕大的红印子,她揉着手腕,嘟哝道:“每次都这么凶……”
薛从湛是沈晴的亲表哥,也是平西侯府的世子,算得上是沈曦的半个表哥,只不过薛从湛从小就性子冷淡,尤其是见了沈曦,没给过她好脸色。
沈曦小的时候也是贱,见薛从湛生得好,学问好,就总跟在他屁股后面跑来跑去。
结果可想而知,次次被捉弄,次次被教训的狗血淋头,偏偏她还不能如对沈明琰一般回嘴。
再大一些,沈曦长到了十一二岁,小姑娘生得已是花容月貌,知道避嫌后,就再也没有纠缠过他。
几年前薛从湛随着他父亲平西侯上了战场,两人也就只有在年关走亲戚的时候才见上几面了,就是很疏远,很便宜的表兄妹关系。
这次薛从湛也不知怎的就从战场上回来了,还救了她一命,虽然……又是被一顿臭骂,沈曦心想,罢了,谁让她大度呢。
“今日之事,多谢你,日后必登门道谢。”日头太大,有些遭不住,沈曦急着回去歇一歇。
薛从湛看着沈曦从他面前经过,目光都未曾分给他一毫。
沈曦小碎步走到了马车旁,书彦擦了擦脏污的手,神色却有些尴尬,“王妃,马车坏了。”
“什么?!”望着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夹道,沈曦差点跳脚,“难道我要走回去?”
身后,薛从湛听到了书彦的话,刚刚开口:“倘若你不嫌弃……”就被一个欢呼声给打断了。
“那是……是王爷,王爷来接我们了!”喜鹊忽然欢喜的叫道。
第15章 酥酥麻麻的,叫人好像痴……
徐述一身青布直裰,头束白玉簪,腰系月白长穗宫绦,烟眉入鬓,面如冠玉,白皙的脸上渗着细微的汗珠,正策马向他们这便赶来。
待行至沈曦面前,徐述下马后先去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见她左手食指缠着一层纱布,便皱眉道:“怎么受伤了?”
沈曦说道:“不小心打碎了茶盏,你别担心,已经上过药了。”
徐述面色稍霁,“那怎的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急死为夫了。”
语气十分担忧。
沈曦指着身后的马车说道:“马车陷进了泥淖里,这才耽搁了,对不住,我应当先让人送个信回王府的。”
徐述顺着沈曦的手往后看,目光落在马车旁一个黑衣窄袖的少年身上。
少年剑眉修目,眸若寒星,正午高高的的烈阳之下,身上却泛着一股只有在沙场征战多年才训练出来的杀气与冷意。
看到徐述投来的探究目光,少年亦毫不畏惧的回望过去。
这少年,徐述前世见过。
“这位是?”
徐述装作不认识,含笑问道。
沈曦正要开口介绍,那厢薛从湛不问自答:“某姓薛,字从湛,出身平西侯府,沈曦……”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沈曦错愕的小脸,继续说道:“沈曦是我表妹。”
真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曦睁大眼睛的瞪着薛从湛,这厮不是从不承认自己是他表妹多看自己一眼眼睛都会去洗眼睛吗,今日是脑袋被马踢了?
“原来是平西侯世子,久仰,”徐述客套完毕,话锋一转,说道:“世子此刻不应该在回长安的路上吗,怎的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了这城外的荒郊野岭?”
经徐述一提醒,沈曦才发现薛从湛的腿上竟然还腿上绑着护甲,脚上蹬的,也不是寻常的鞋履,而是军靴!
他这是刚从战场上回来,可是平西侯府好像也没出什么事吧?
看着沈曦疑惑的眼神,薛从湛不自然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绷着脸道:“家中有私事,便先行一步,不劳晋王费心。”算是解释。
看着沈曦晒得有些发烫的小脸,又低声道:“你会骑马,就骑……我的马回去吧,待会儿天黑了,温度降下来,会冷,仔细生病。”
沈曦确实会骑马,她未出阁时,最爱舞刀弄枪,就是不爱读书绣花,不知被这厮笑话过多少次。
可她已经嫁人了,薛从湛这个便宜表哥是外男中的外男,虽然他可能只是随口施舍,但她却不能坦然接受。
更何况,徐述已经过来了,他向来身子不好,这会儿又骑着马过来寻她,她不能将他和书彦等人都丢在这荒郊野岭的。
不过,还没有等她开口,徐述已然替她婉拒,“多谢世子好意,本王来之前,已经叫人备下马车,因为担心曦儿,这才策马先行,算算时候,想必马车也快到了,就不劳世子费心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徐述似笑非笑的看着薛从湛。
沈曦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世子先行吧,既然家中有急事,那还是快些回去,莫要耽搁了才对。”
否则沈晴背地里唾沫星子还不得喷死她?
薛从湛皱了眉,目光扫过沈曦,大中午的,森然的寒意令沈曦背脊一凉,不自觉的往徐述怀里靠了靠。
徐述拉着沈曦的手往自己这边靠了靠,语气淡淡:“世子可还有事?”没事可以走了。
“既如此,那某便不打扰了。”薛从湛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只觉得一颗心都被绞的生疼,看也不看再看,匆匆丢下一句话就上了马。
马行了没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瞧。
身后,男人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伞来,撑在身旁少女的头顶。
而女孩儿也乖巧的依偎在男人身边,踮起脚尖,用手中的香帕替男人拭汗。
尽管看不到两人的目光,但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新婚燕尔,小夫妻一个对视间,是如何的缠绵不绝、情意绵绵。
而他,则像只落荒而逃的丧家犬。
一步踏晚,步步踏错。
微薰的风打在薛从湛的脸上,随着胯.下马蹄愈来愈快的速度,热风变成了寒风,拍打在少年的脸上,如玉门关的风刀霜剑,大漠的狂风乱沙,又冷又疼。
*
沈曦踮着脚尖替徐述拭汗。
徐述生得高大,沈曦只到他的胸口,要够到徐述的额头谈何容易,徐述见状,便单手撑伞,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往上轻轻一提。
你就不能低下头吗!
沈曦的脸瞬间红的像煮熟的虾子,她推了推徐述,“还有人,大家都看着……”
徐述笑了笑,放在她腰间的手却岿然不动,只是头微微低了下来,待沈曦擦了额头,又指着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领子,如孩子一般的撒娇,“还有这里。”
沈曦四下一看,书彦、小鹂、喜鹊通通背过了身去,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农田,似是在欣赏今年庄稼的长势如何。
而夹道四下里也没什么人,只有带着热意的春风抚在人的脸颊,痒痒的、热热的,也是,大中午的谁没事在外头游荡。
沈曦抬起头来,徐述在望着她,眼眸幽深如潭。
他指尖微动,将沈曦额前的碎发别在了耳后,拿着她手,一点一点在他的颈间擦拭着,抚过他凸起的喉结,男人粗粝的指尖无意中掠过她柔软的肌肤,仿若触电般的酥麻感丝丝滑过她的心尖。
呼吸忽然急促,脑袋也晕晕沉沉的一片空白。
“曦儿,曦儿。”
沈曦呆呆的望着徐述,乍回过神来,听他清冽的声音含笑,“你在看什么?马车来了。”
“哦,哦。”
沈曦慌忙低下头,心想,她刚刚是怎么了?那种感觉,怎么酥酥麻麻的,叫人好像痴傻了一般?
徐述捏着沈曦的手,上了马车。
沈曦打定主意要与徐述保持距离,因此上了马车后,就紧紧地靠在最左边的车壁上,可徐述却不懂她的心思,挨在她的身边,攥着她的手就没松开过,避开她的伤口来回把玩。
一会儿捏捏她圆润尖尖的指甲,一会儿揉揉她纤细小巧的手腕,揉的沈曦毛骨悚然,心中慌乱,如百十只猫爪子在心头挠似的难受,偏偏她还不能直接抽手。
“曦儿,倘若适才我不在,你可会骑着薛从湛的马回来?”他忽然问。
“当然不会。”沈曦忍着痒,一口否决。那可是薛从湛的马,骑了可不得被沈晴酸死?再者,薛从湛也不喜欢她,这次借给她马,说不准是想着如何捉弄她呢。
她又不傻。
徐述闻言,笑了笑,捏捏女孩儿的小指头,“曦儿做的对。”
沈曦微讶,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扭头问道:“你看出来了,他不喜欢我?”
徐述:“……”
他的傻媳妇啊。
“曦儿纯真可爱,谁能不喜欢,只是……”徐述顿了一下,才迟疑着说道:“只是你如今嫁给了我,他毕竟是外男,邀请你骑他的马,怕是于理不合,若是被有心人看见,只怕会以此做文章……不过,应当是我想错了,素闻平西侯世子恪守礼节,适才只怕是他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
沈曦柳眉一蹙,本来她还没想到这一层,徐述这么一说,她不禁胆寒——她不懂朝堂之事,薛从湛却不会不懂,明知罗敷有夫还与她纠缠,他真就这般讨厌她,甚至不惜败坏她的名节吗?
当下心中对薛从湛的不喜,又添了几分。
待回了王府,两人稍作休息,用过午膳,沈曦昏昏欲睡,便先去休息了。
徐述来到了书房,没过一会儿,喜鹊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跪在徐述面前道:“王爷,王妃已经睡下了。”
徐述放下手中的一卷书,看着下首恭敬的喜鹊,眸光冷凝,“王妃的手是怎么回事,我让你跟在王妃身边,你就是这般看护王妃的?!”
喜鹊忙道:“王爷息怒,王妃当时在净室中,没有让奴婢们进去……”将沈曦受伤后叫她与书彦下山买药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了徐述。
听着听着,徐述面色愈沉起来,“你说,王妃支开了你与书彦,只与普济在净房中论道?”
“是。”喜鹊跪得膝盖生疼,但听着主子的这个语气,却是一动不敢动,缩着脖子点了点头。
“那你们回来之后,王妃可有异样?”
喜鹊想了想,摇头道:“并未有,似是心情还松快了不少。”
“下去,继续看着王妃。”徐述说道。
喜鹊忙起身,待她走到门口,又听徐述凉凉道:“喜鹊,下次再做不好差事,你就收拾包袱走人。”
想到做错事被卖到窑.子里的银月,喜鹊心肝一颤,一叠连声应了好几个是,逃也似的走了。
喜鹊走后,书彦敲门进来,叉手道:“王爷,要不要奴婢去查查,普济与王妃说了什么?”
要想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唯一的办法就是逼问普济。
徐述淡淡道:“你觉得他会告诉你吗?”
况且,徐述也并不想为难普济,前世若不是普济点悟,或许根本不会有今时今日的他,他虽不是个好人,却也不会做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他皱眉道:“不能为难普济。”
书彦一梗,讪讪道:“那可……如何是好?”
沈曦叫谁买药不好,偏偏支开的是喜鹊与书彦,这两个人,都是他的人,加上她这些时日的异样,徐述隐约觉得,似是有些不对。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
第16章 睡……睡吧?
沈曦睡了个午觉,起来的时候已是申时了。
她伸了个懒腰,问道:“王爷呢?”
门外的小鹂与喜鹊推门而入,喜鹊笑道:“王爷上朝去了,王妃睡醒了,睡的可好?”
好着呢。
沈曦只着亵衣,懒洋洋的靠在榻上,香腮透着春睡后的晕红,鬓乱钗横,衣领松散而随意的敞开,露出雪白的肌肤与饱满而丰盈的曲线,高耸的山峦的上残存着一道可疑的红云,不用猜便知是谁的杰作。
二婢见了脸一红,齐齐低下了头。
偏偏沈曦不自知,她脸上一派纯稚茫然,揉揉眼睛,拥着被子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才不情不愿的下了床。
徐述不在,书房空着,正好可以进去挑几本书看看。
喜鹊与小鹂本以为沈曦是想替徐述整理书房,没想到沈曦到了书房却是直奔书架,挑来挑去,就是挑不出一本合心意的书来。
“王妃,您这是要看书?”小鹂奇道。
扭头看着二婢错愕的眼神,沈曦脸一红,咳一声道:“你们俩去忙吧,不用管我,我就在这里随便翻翻。”
喜鹊与小鹂面面相觑,但还是很听话的离开了,临走前替她关上门。
沈曦松了一口气,在书架面前仰头望去。
徐述的藏书很多,光书架就排了三排,每一排上至少高七八层,且每一层都列了不少厚重的书籍,光看厚度沈曦就眼晕。
不过看得次数越多的书,边边角角难免会有磨损,沈曦凭着这个小技巧,发现徐述喜欢兵书,尤其是《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
沈曦踮着脚尖抽书,记下位置后放在一侧的书案上,本来都挑完了,只不过眼风一扫,落在某一排的某本书上——咦,洛阳杂记?这名字听着还不错,拿来看看。
一共捯饬了三本书,沈曦还没看就觉得收获满满,直接坐到了徐述常做的位置上,翻开一本《孙子兵法》。
别看她是心血来潮,其实蓄谋已久,沈曦是觉着,自己和徐述说话的时候脑子总是不够用,而在梦中的前世——姑且称之为前世,成婚五年了,朝堂大事一概不懂,死到临头她也未曾察觉到枕边人的野心,还是堂姐告诉她的真相,得知真相就一命呜呼。
连她自己都觉得前世的自己蠢得可怜。
是以,她将这些都归结为读书少的缘故,早在上午和普济大师一番对话后,她就在琢磨此事,往后,徐述读什么书她便读什么书,因此今日午后,趁她便着徐述不来到了书房,一探他的喜好。
孟子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学而不思则忘,思而不学则呆【注1】,这句话以前女夫子在族学的课堂上常在她耳旁絮叨,絮叨的沈曦耳朵都起茧子了,至于意思嘛,她猜应该是,只学习不思考就会忘记,只思考不学习就会变得呆傻!
所以说,人必须得边学习边思考,她以后要多读书,多思考,这样就不会被人骗的团团转了。
想着,沈曦就翻开了《孙子兵法》第一篇计篇。
第一句便是“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注2】
下面写着徐述的批注“战争是国家大事……”,沈曦扫了一眼就赶紧收回来。
孟老先生都说了,要思考,她不能拾人牙慧。
于是沈曦皱着眉头苦思……嗯,意思她好像能明白,不就是说兵很重要的意思嘛,这难道还用他说吗,连她都知道!
又接着往下看。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
唉呀,这段好长,看着都头疼,她先休息一会儿吧。
沈曦趴在案上,闲着也是闲着,看到那本《洛阳杂记》也在一边摞着,就抽出来随手翻开看了看。
洛阳是前朝故都,书亦是前朝一位儒生所作,《洛阳杂记》,顾名思义,记载的便是东都洛阳的繁盛之景,内容的确杂乱,衣食住行皆囊罗其中,最后几章则将了一些作者在洛阳所见的奇闻趣事、风土人情。
沈曦没去过洛阳,没想到前朝时洛阳竟是如此的繁盛,更兼之作者笔墨幽默风趣,她打开之后,一页一页往外翻,竟一时看得忘了时辰。
阖上书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是不早,快到了徐述下衙的时候,沈曦便赶紧将抽出来的几本兵书都归置好,放在原来的位置上,至于手中的那本《洛阳杂记》……她没舍得放回去,拎着回了卧房。
反正她只是看一本杂记而已,徐述应当是不会怀疑的,想着,沈曦反而没有顾虑了,又继续看了好几页,直到小鹂在外面喊,“王爷回来了。”
*
膳房端上今日的晚膳,案上摆着一钵子酥油饼,一小碟芋煨白菜、松菌抄口蘑,一大碗飘着紫菜、虾肉的芙蓉豆腐汤,荤菜是一盘虾饼和糯米鸡。
沈曦似乎胃口很好,边拨虾边吃糯米鸡,嘴角都黏着油乎乎的白米粒。
徐述回来的时候已经知道沈曦去过书房了,难道是看到了喜欢的书?他可是记得小妻子不爱看书。
徐述用竹著夹起一只炸的金黄酥脆的虾,放下竹著,骨节分明的大手熟练的掐掉虾头,从虾腹下手撕开虾皮,一点点的撕到虾尾,再一掐,一颗完整的虾肉就躺在了他的掌心。
沈曦只爱吃虾肉,即便是炸的酥脆的虾也只吃肉,前世徐述就是这般给她剥的,不厌其烦,差不多他剥完,一盘虾沈曦也就吃空了。
一如现在。
沈曦吃一颗,徐述就给她剥一只。
直到沈曦吃完,才发现盘子里虾去盘空,而徐述那双修长的手上也尽是黄橙橙的虾油。
他接过书彦递来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手。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垂着眼睑,细细的擦着手上的污渍,眉眼如刀裁一般柔和而俊美,也为他添了几分烟火气。
仿佛是感觉到她灼灼的盯视,徐述忽的抬头,将她窥探的目光逮个正着,嘴角攒出一个极淡的笑涡,声音清冽而悦耳,“在看什么?”
沈曦心一跳,立刻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局促道:“没、没看什么。”
徐述将最后一颗虾仁放在了沈曦的盘中,柔声道:“平西侯世子那边,今日我已经亲自上门道谢了——最后一颗了,晚上不要吃太多,不好克化,明天我早晨命人去东市替你捞一筐新上的渭河虾。”
沈曦默默点头,薛从湛不喜欢她,她不去虽显得没诚意,但怕是对方也不想见她,吃了虾仁。
虾油酥香,虾肉鲜美紧致,在舌尖炸裂出美妙的滋味,可沈曦却越吃越觉得苦涩。
转眼到了晚间歇息时。
徐述饮完了汤药,在净房洗漱,沈曦坐在菱花镜前通发。
沈曦的长发如缎子般乌黑油亮,散在她的身后,便衬得她腰肢愈发纤细。
她竖着耳朵,手中的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划拉着,看似在梳头,实则在听徐述的动静。
净房中水声渐悄,须臾,徐述揭帘而出。
沈曦立马坐正,手中的动作加大,猛地往下一梳,梳到打结处,可惜没控制好力道,扯到了头皮,疼得她轻“嘶”一声。
“别动。”
徐述走过来,从她的小手中拿过梳子,将那缕打结的青丝用手一点点分开,再用梳子梳顺。
梳好了沈曦就坐不住了,屁股一抬就要起来,徐述就扶着她的腰,将她固定在梳背椅上。
淡淡的皂荚香和药香萦绕在空气中,徐述身子前倾,领口滴落几颗尚未擦干净的水珠,炽热的气息喷在沈曦的脸上,令她心跳如雷鸣般不知所措。
徐述却仿若不知般,抚了抚她如瀑的长发,“今日都找了些什么书看?”
“一些杂记……《洛阳杂记》。”
“喜欢吗?”
“喜欢。”
“若是喜欢,明日我带你再去挑几本。”
“好,好啊……”
沈曦脑袋晕晕的,徐述离她越来越近,薄唇在她的额上轻轻一点,如同放了把火般,沈曦的身子就软了。
怎么这么没用啊,不就是亲了一下吗,沈曦欲哭无泪,难道又要和昨天一样么,可是,她本来就是他的妻子,若是一再拒绝,他会不会怀疑她?
沈曦的心就如同坐了条船,一会儿被巨浪推上天,一会儿又拍倒在岸上,起起伏伏,不得安定。
恍惚间,徐述抱着沈曦上了榻。
放下帐子,他吹灭了灯,摸了摸女孩儿圆润的小脑袋,说道:“睡吧。”
睡……睡吧?
沈曦僵着身子,等啊等啊,身边的人却没再动弹,呼吸逐渐平稳,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呼。”
她悄悄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拿开徐述放在她腰间的手,翻了个身,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夜色越来越沉,一轮上弦月挂在夜空中央,星子闪耀,明亮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床前,如同铺了满地的白霜。
徐述慢慢睁开了双眼。
他侧过身去,少女枕着手酣然入睡,被子堪堪盖到肩头,玲珑的身段展露无疑。
徐述伸过手去,穿过暖和的锦被,环过那不盈一握的纤腰,动作轻轻地,盘旋而上,最终,落在他日思夜想的,最柔软的那一处。
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随之,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
早晨,沈曦睡眼惺忪的送徐述出了门,回去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躺在床上,她总觉得胸口有些疼,有些闷,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回事,难道是生病了?
沈曦睁开眼,干脆解开衣衫一看。
这一看不要紧,可将她唬了一跳。
怎么有些发红,难道是昨晚她睡觉没躺好,压到了?
好像也只有这个解释。
系上衣服,沈曦睡意全无,干脆起来洗漱。
刚用完早膳,正准备叫小鹂偷偷出去买本《孙子兵法》看,就听外头的婢女来报,说是秦国公府的二小姐,她的堂姐沈凝霜,上门来了。
第17章 从前的情分,终究是找不……
沈凝霜一身素色的缠枝莲花褙子,下罩浅色的月华裙,云鬓凤钗,莲步款款,整个人如同从画上下来的仙女儿一般。
沈曦则穿了件家常的月白比甲,头发松松的绾起,只拿一只素净的玉簪固定住,雪腮微红,带着几分愁春晚起的慵懒。
沈凝霜进来时,她正好打了个哈欠,看起来还有几分疲倦。
现在这个时辰,便是补眠也该补完了,沈曦却还在昏昏欲睡,沈凝霜毕竟是过来人,看着堂妹那张丰润更胜往昔的小脸,心念一转,便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沈曦请沈凝霜坐下,给她亲自斟茶,沈凝霜按住她的手,笑道:“就是许久不见,堂姐想你了,想来看看你,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沈凝霜不同她客气,沈曦却记着梦中之事,对沈凝霜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但是两人毕竟是堂姐妹,小时候关系甚笃,倘或就这般疏离,怕是不只沈凝霜会疑惑,就连徐述都会生疑心。
沈曦自小被临安长公主保护的如同温室里的花朵,这会儿却需要她一个人独自面对风刀霜剑,心中别提多忐忑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露了馅。
好在沈凝霜离家多年,便是亲姐妹也难免会生疏,因此即便沈凝霜察觉到了沈曦的紧张和小心翼翼,也并未有过多留意。
两人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沈凝霜也从堂妹口中得知了在自己离开长安发生的诸多事,她暗暗记在心里,以后不管是去哪个贵女府上做客,知道了主人家的禁忌,小心谨慎些总归不是坏处。
一个有心讨好,一个疲于应对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两人不知不觉聊到了中午,书彦来报,说是徐述下衙回府了。
救星来了,沈曦松了一口气,不过面对堂姐,她还是得挽留一下,“二姐姐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我们姐妹也是许久不见了。”
沈凝霜笑了笑,“也好,我还不舍得走呢,曦儿可会嫌弃我?”
沈曦给噎了一下,她本来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沈凝霜还真答应了,当下只得打起精神来笑道:“既如此,那我去膳房好生叮嘱一声,叫她们多做几道二姐喜欢的菜。”
*
徐述自二门下马,书彦上前道:“沈家二小姐来了。”
徐述的面色就一沉,“她来做什么?”
书彦说道:“与王妃说了一上午的家常,王妃留了她用晌饭,这会儿亲自去膳房张罗了。”
当初徐述吩咐铜钱领人去截杀回长安的沈凝霜,没想到大婚前一日这女人竟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徐述一查方知,原来沈凝霜当初竟是兵分两路回的长安,仿佛早就预知有人要杀她一般,而他派去的人所杀的,也只是一个替身,真正的沈凝霜早就携带着万贯家财回了长安。
回了秦国公府后,她也没有消停,还让沈元仲拨了十个侍卫保护她,日夜在西院巡逻,便是徐述不想放过沈凝霜,也不得不多考虑一层——
好不容易和沈曦成了婚,一旦他杀沈凝霜被沈元仲发现,这事情可就没法解释了。
因此,徐述便暂时放过了沈凝霜。
反正来日方长,总有机会除掉她。
沈凝霜在花厅候着,徐述决定探探她的虚实,如若沈凝霜也是重生的,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庭院深深,春色满园。
徐述走到花厅时,只见有一美人立于廊庑之下,庭中植了几株碧桃,美人驻足花下,踮脚轻嗅,忽有微风吹来,吹落她手中的香帕,再被风一卷,香帕落在了离徐述不远处的草地上。
沈凝霜的目光追随着帕子,落在了徐述身上。
徐述负手而立,面上神色淡淡,既没有看沈凝霜,也仿佛没有看到她吹落在地上的帕子,只是静静地立在庭中,不发一言。
沈凝霜的脸,渐渐的有些苍白。
她垂了眸,走下月台,亲自拾起了帕子,对徐述屈膝一礼,轻声道:“见过王爷,是妾身失礼了。”说着,催促一旁她的婢女莺儿去将她的帕子捡回来。
徐述依然没有说话,甚至,连动都不曾动一下。
莺儿迟疑了,看向沈凝霜。
这毕竟是晋王府,晋王见了她们姑娘却一言不发,莫非是……生气了?
而那厢沈凝霜也是心中惴惴,暗想:她适才,好像也没做什么无礼之事吧,不过是被风吹走了一块帕子而已,难不成这就触了晋王的逆鳞?
可晋王也不像是那般小心眼的人儿啊。
正兀自苦恼着,忽然听身后有人“咦”了一声。
沈曦进院子时,就觉得气氛不对。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杀气?是她感觉错了吗?
待她走近了一些,便见她的夫君一动不动的站在庭院中央,而她的堂姐,却是一脸的忐忑的看着草地里的一方香帕,目露踟蹰,见她走进来,似是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沈曦“咦”了一声,上前将草地里的那方香帕亲自捡起,不过这帕子太香,拿起时熏得她鼻子一皱,脱口道:“这是谁的帕子,好香?”
沈凝霜一脸尴尬,解释道:“曦儿,这是我的帕子,适才被风吹到了草地里。”
沈曦就一愣。
眼风扫过两人站立的位置,以及帕子掉落的位置,想到沈凝霜一脸讪讪的神情,沈曦便是再傻,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那古怪的气氛。
这时,徐述紧抿的唇终于开了口,“这是二姨的帕子,适才被风吹到地上了,你快还回去吧。”男人温声道。
他还笑了笑,仿佛适才那般冷漠不语的男人只是沈凝霜看错了。
“啊,哦。”沈曦听话的将帕子递给了沈凝霜,还找补了一句,“二姐姐,你的帕子真香……我很喜欢,下次我也要薰这个香。”
其实她刚刚那副皱眉不喜的神情沈凝霜早就看在了眼里,但台阶还是要下的,沈凝霜盈盈一笑,面上的惴然之色烟消云散,“这是百蕴香,你若是喜欢,下次我做了些送你。”
姐妹谈笑着,两人手拉着手走了进去。
席间,徐述也是满脸的温和,替沈曦夹菜、嘘寒问暖,自然也跟沈凝霜寒暄客套,看的沈凝霜满头雾水,难不成适才在院子里,是她会错意了,徐述其实根本没生气,只是在想什么事想的入了神,甚至都没有看见她?
也是了,外界传闻儒雅谦和的三皇子,怎么会明知她与沈曦的关系,还那般冷待她。
沈凝霜说服了自己,也就释然了,对徐述与沈曦言笑晏晏,仿佛适才的尴尬不存在。
用完了饭,她才款款离开。
临别前,与沈曦依依不舍,“若是有什么心事,尽管回家,上次你与堂哥吵了一架,现在堂哥心里还过意不去,整日心情郁郁,一笔下不出两个沈字,咱们一家人,哪里有什么隔夜仇呢。”
一提到沈明琰,沈曦就不耐烦了,哼哼两声,“知道了,二姐姐。”
沈凝霜是真心劝和,毕竟沈元仲待她也不错,不过毕竟不是亲姐妹,她不好多说,只得及时住嘴,颔首离开。
目送着人上了马车,沈曦准备回去补眠。
徐述在卧房里坐着喝茶,见她进来,笑道:“送走你堂姐了?”
沈曦点点头,困意袭来,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管不顾就往床上爬。
刚钻进被子里,被子一掀,贴过来一具馨香的胸膛,却是徐述揭开被子,和衣躺了下来。
沈曦心一凛,瞌睡虫都跑了一大半,紧张道:“夫,夫君,你也要睡吗?”
徐述没有立刻回答。
“想休息一下,最近吏部事多,有些累,”他揉了揉的脑袋,才满足的呼出一口起来,低声道:“今日你堂姐过来,你们两个聊得还开心吗?”
沈曦违心道:“自然,我小时候与堂姐关心最好了。”
“现在也是如此吗?”
“啊……这……大,大概吧。”沈曦明显底气不足,提到关系最好的人,她最先想到的反而是表姐郑慕兰。
说起来,郑慕兰与沈凝霜是有些像的,两人皆很是会善解人意,也深得家中长辈喜欢,可也不知怎的,这次沈凝霜回来,沈曦总觉得堂姐有哪里不一样了。
可让她说,她偏又说不上来。
沈曦貌似有些纠结,徐述却笑了笑,“你堂姐离家五年,五年不见,你感觉与她不似往昔亲密,这也在情理之中。”
“人总是会变的,曾经你觉得亲密无间的姐妹、朋友,兴许在离开你之后,被世事慢慢磨平棱角,好的人会变坏,坏的人会改邪归正,这些都有可能。”
好的人会变坏,坏的人会改邪归正?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二姐就是因为嫁人才变了,所以带给我的感觉不一样了,对吗?”沈曦若有所思。
之前的堂姐固然八面玲珑,可带给她的感觉,更多是如长姊般的温柔可亲,五年的时间,现在堂姐依然行事面面俱到,她与她之间却仿佛有了一层隔阂,她因梦境而忌惮她,她亦因她的身份而有讨好之意。
从前的情分,终究是找不回来了。
第18章 沈曦越看越心惊
听完徐述的一番话,沈曦顿时了无睡意,徐述便带她去书房挑了几本她爱看的书。
沈曦观察了下,原本自己放的那几本书位置有所变动,但徐述也没跟她提过,可见是并未发现,因此放了心,抱了书回去。
下午,徐述去上衙,她闲着无聊,看了几页洛阳杂记后就吩咐小鹂备马。
“去找表姐讨教一下绣技。”
沈曦带上了自己大婚前绣的那只香囊,说是讨教绣技,其实是想找表姐问问太子妃之事,她对朝政是一窍不通,下一任太子妃究竟花落谁家,说不准表姐能猜测一二。
公主府。
郑慕兰看着沈曦绣的香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改日我送你一匹小马驹,你没事还是出去多走走看看吧,别整日呆在房里闭门造车……”起码该知道花长得是什么样子,而不是绣出一团乱线。
当然,碍于修养,后面的话郑慕兰是不会说出口的。
沈曦拿起一边的剪刀,做出一副要苦练十八般武艺的模样,对小鹂和喜鹊道:“你俩下去玩儿吧,我和表姐单独说几句体己话。”
“是。”二婢应喏而退。
待人一走,门一关,沈曦立刻就将香囊扔在了一边的笸箩里,拉着郑慕兰的手撒娇道:“表姐,你知不知道下一任太子妃可能是谁呀?”
太子妃?
郑慕兰美眸圆瞪,怔了片刻,抬手去试沈曦的额头,喃喃道:“没发烧啊……”
“不是,”沈曦拿下郑慕兰的手,认真道:“我是说真的,表姐,我想知道下一任太子妃可能是谁。”
郑慕兰说道:“你以前从不关心这个,为何今日会突然问起?”
“我就是,就是怕新太子妃不好相处,”沈曦开始睁着眼说瞎话,“你也不是不知道,上次入宫敬茶,皇后和太子都在找敬之的麻烦,我是觉着,若是能早些知道新太子妃是谁,这不是可以提前套近乎嘛,以后和太子有了什么嫌隙,还可以从中斡旋一二。”
郑慕兰惊讶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曦儿之前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一嫁人,倒像是长大了。”
沈曦暴汗。
可不么,命都悬在裤腰带上,自己再不惜命,五年后死的就是自己。
郑慕兰沉吟道:“前太子妃温婉柔顺,出身勋贵世家,与太子恩爱甚笃,若是皇后主持这次选妃,那怕是会比着前太子妃找。”
“只不过咱们陛下素来心思重,太子初大婚时根基不稳,这才选了家世显赫的先太子妃,只是如今太子羽翼丰满,与陛下隔阂日深,这次选妃究竟选何种身份的贵女,我亦是不敢妄断。”
沈曦听了很是失望,“那陛下若忌惮太子,说不准会选一位文臣之女,为何还不敢妄断?”
“太子殿下自小是由陛下亲自教导长大,深受陛下宠爱,太子之位稳固,想必陛下也是愿意看到的。况,太子妃可是日后与太子相互扶持一生之人,陛下焉能真狠得下心,这谁又敢说?”
郑慕兰这一席话,可谓是令沈曦茅塞顿开。
尽管对于下一任太子妃是谁仍旧没有定数,但她一向不关心朝政,因此当下,颇有几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表姐,未出阁前,我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嫁给皇子,可如今形式不同了,我嫁给的是三皇子,不管是太子、齐王还是其他亲王,哪一个都不是我们晋王府惹得起的,所以我想多读一些书,多了解一下朝政之事,这样即便日后遇到危险,也不至于左支右绌,束手无策了。”
“我们曦儿是真的长大了,”郑慕兰很欣慰的摸了摸沈曦的小脑袋,说道:“这些我可得说给祖母听,叫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哎,哎,表姐,这就不必说了吧,”沈曦见好就收,拉住郑慕兰道:“我这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外祖母年纪大了,这些事告诉她也不过是平白令她担心,就你我知道便好。”
郑慕兰一忖,也是这个理,“好,那你现在想怎么做,有什么事表姐能帮你的?”
沈曦一喜,“也不需要表姐帮什么,只要借我几本书就成了。”
时人看书都喜欢批注,记录下自己的想法,上次沈曦看徐述的《孙子兵法》,里面就密密麻麻批注了不少,并且会加上一些对时下新政的看法。
沈曦觉得若自己去新买一本,大概率是看不懂的,若是看表姐的,还能时常与她交流心得,真是再好不过。
然而沈曦万万没想到的是——郑慕兰根本就没看过《孙子兵法》!
“那种兵书,我看了也没用,所以……”郑慕兰也颇不好意思,表妹问的第一本书她就没看过。
郑慕兰的书架上摆放着论语、孟子、大学、女诫等等,还有不少时下最兴的话本子。
什么《莺莺传》、《琵琶记》、《倩女离魂》,这些两人都曾在被窝里偷偷看过,还有几本新出新的话本,沈曦抽出其中一本《离恨记》,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离恨记》讲的是一个穷秀才中举后抛弃富商之妻的故事。
沈曦越看越心惊……
“曦儿,曦儿?曦儿?”
沈曦回过神来,“怎么了表姐?”说完才反应过来,忙红着脸将书合上,支支吾吾道:“其实我就看了一章……我觉得这故事一般,没打算看下去的,呐,还给你。”
郑慕兰将书接过来,沈曦那一脸不情愿又恋恋不舍的模样,逗得她扑哧一笑。
她将书重新放回沈曦的手中,“喜欢看就拿回去,咱们又不用科举考试,保家卫国,那些兵书最枯燥不过,闲来无事你可以看看话本子调剂。”
沈曦深以为然。
郑慕兰又带着她去父亲书房里顺走了沈曦最想看的《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他父亲是文臣,不爱看这个,拿走了也无人会知晓。
沈曦很是开心,捧着郑慕兰赠她的三本书笑得合不拢嘴,将《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藏在了衣袖里,而将《离恨记》塞给了小鹂拿着。
恰逢临安长公主午睡起来,两人一起去请安。
“曦儿来的正好,替你表姐掌掌眼。”临安长公主坐在贵妃榻上,笑得一脸慈祥。
郑慕兰闻言,却是俏丽微红,嗔道:“祖母,您又打趣孙女了。”
临安长公主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的婚事拖了这么久,祖母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你看看你表妹,嫁了个如意郎君,你若是也能找到一个好归宿,祖母便是死——”
“外祖母、祖母,快别说这丧气话!”
沈曦与郑慕兰齐齐来捂临安长公主的嘴。
这时,外头的婢女来报,说是燕国公家的世子已经到花厅了。
临安长公主将孙女和外孙女的小手从嘴上拿下来,一手拉着一个,起身笑道:“走喽,去相看新姑爷了。”
*
花厅中,郑慕兰的父亲郑渭正在与燕国公世子周宁寒暄。
郑渭是临安长公主的独子,沈曦的生母常柔郡主嫡亲的大哥,因性子闲散,就在朝中领了礼部尚书这个闲职。
两年前长女郑慕兰的未婚夫不幸病逝,之后就有人故意散播女儿克夫的传言,女儿的婚事一拖就是两年,如今都十七岁了都没嫁出去,郑渭夫妇和临安长公主都十分着急。
燕国公世子今年十九岁,大郑慕兰两岁,如今在郑渭手底下做事,郑渭见周宁为人处事谦逊低调,很是满意,就邀请对方上门做客,顺便给女儿相看相看,也好了解一下根底。
上峰有请,下属焉有不从,周宁自是满口应下,今日便带了诸多礼物上门来探望。
但他不知的是,临安长公主设了屏风在后堂,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沈曦与郑慕兰的眼睛。
周宁生的唇红齿白,颇有几分“姿色”,只是俊则俊矣,却好像少了几分阳刚之气,郑慕兰看了两眼,就垂下头玩腰间的宫绦。
只见周宁正在替郑渭斟茶,郑渭衣袖宽大,扫落了一旁的茶盏,周宁就挥止了一边的婢女,亲自矮身将茶盏捡起来递给婢女。
待周宁走后,三人回了暖阁,临安长公主说道:“见微知著,这位世子谦逊低调,确实不错,兰儿,你觉得呢?”
沈曦见表姐沉默不语的模样,心中猜到了几分,便道:“外祖母,这也不是见一面就能定下的事,现在看起来是不错,谁又知道他是不是隐藏了自己真实的脾性,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临安长公主颔首笑道:“曦儿考虑事情愈发周全了,也成,还是得找人继续打听打听,我们兰儿娴静柔顺,便是浪子回头的将军也配不上。”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见临安长公主有些倦了,沈曦与郑慕兰便退下了。
临安长公主嫁孙女心切,生怕耽误了孙女的姻缘,因此现在是看到个齐整的青年就觉得不错,想拉回来配给孙女。
可郑慕兰却不这么想。
这会儿回了自个儿的闺房,她叹了口气,“曦儿,这次多谢你了,我,我……唉,嫁人为何就这么难呢。”
郑慕兰生得漂亮,家世、性格无一不是拔尖的,在长安诸多闺秀的口中,名声也相当不错。
可就因为前未婚夫的死,她莫名其妙的成了克夫之人。
“表姐别这么想,我都能嫁出去,你愁什么?”
沈曦一点也不替郑慕兰发愁,尽管她并不记得梦中表姐后来嫁给了谁,但只隐约记得是一桩幸福美满的好婚事。
她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一个法子,眉飞色舞道:“我知道表姐不喜欢柔柔弱弱的男人,我大哥在兵部多年,肯定结交不少青年俊秀,不如我便拜托他帮忙,替表姐你牵牵线,这样可好?”
“不、不行!”郑慕兰忙道。
第19章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郑慕兰飞快的否决了沈曦的建议。
沈曦以为她是也如她一般不喜沈明琰,便道:“表姐,你别看我大哥不喜欢我,但若是公主府有何事,他一定愿意效劳。”
临安长公主虽与陛下无血缘关系,却也是他最为倚重的姊妹,沈明琰巴结都来不及呢。
郑慕兰叹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绞着手中的帕子,难为情道:“凡婚事,必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自个儿问亲一说,你大哥毕竟是外男,你若是直接和他说,他一定会觉得我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
家中长辈提起婚事,女子需要回避,而男子却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妻为妾,郑慕兰因前未婚夫一事,名声已是不如从前,她不想再给旁人留下任何一点点不好的印象了。
“可也不能就这么盲婚哑嫁吧?谁又知那周宁表面的温和谦逊是不是装出来的。”
自从做了那个梦,沈曦小心谨慎多了。
“不如我就这么说,舅舅想要提拔周宁,但不知周宁私下人品如何,想请大哥帮忙打听一下,倘若这周宁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那正好可以告诉外祖母,表姐也不用嫁给不喜欢的人啦!”
这个法子,似乎还不错。
郑慕兰思来想去许久,还是应下了。
不过眼下天色已晚,沈曦便先回了王府,准备等到过几日沈明琰旬假再回娘家。
带回来的兵书她特意藏在了自己的梳妆匣中,用小银锁锁上,钥匙则藏在了床底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晚上,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徐述搂着她的纤腰,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听书彦说,今日去公主府了?”
徐述的力道不重,手也没有乱摸,可沈曦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字斟句酌道:“我不是想给你想给你绣一只香囊嘛,表姐的绣技好,我就去讨教了一二。”
“正巧舅舅请了燕国公世子上门做客,表姐今年十七,外祖母担心她的婚事……”将与郑慕兰说的话讲给了徐述听。
徐述听了,颔首笑道:“这样成,岳丈若知道你回去,一定会高兴的,改日明琰休沐,我陪你一起回去。”
沈曦琢磨着徐述似是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动作,打了个哈欠,说:“好。”就头一歪睡了过去。
徐述耐着性子,抚着沈曦柔顺的长发,直到身旁女孩儿的呼吸渐渐平稳,才轻轻唤了她两声,“曦儿,曦儿?”
沈曦砸吧了一下小嘴,身子一动不动。
没有得到回应,徐述放心的闭上了双眼。
那双放在她腰间的手,就肆意了起来。
*
翌日,沈曦起来时徐述已经离开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忽而感觉小腹凉凉的,低头一看,却见衣襟不知何时敞开了,露出白嫩的肚皮和葱黄绣鸢尾的细花肚兜,胸口有些涨疼,她连忙解开系带一瞧,不知为何,今日胸口又是一片红痕。
“王妃!”
小鹂和喜鹊端着水进来,唤了她一声。
沈曦“嗳”了一声,来不及多想,赶紧系上了带子,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梳妆。
三日后,沈曦与徐述一道回了秦国公府。
沈明琰等在门前,马车停下,先下来的是徐述,两人拱手一揖,这时,帏帘一掀,一只雪白纤细的小手伸了出来,徐述正欲上前去扶,沈明琰轻咳了一声。
“我来吧。”
于是,沈曦下车时就发现自家大哥绷着一张脸向她伸出手来,那模样实在不像是迎她,倒像是要将她扯下来。
沈曦冷笑一声,啪的一声拍开了沈明琰的手,自己跳了下来。
沈明琰:“……”
沈明琰尴尬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一言不发的扭过了头去。
“曦儿。”徐述轻轻拉了一下沈曦的手,对她使眼色。
沈曦才猛地反应过来——她是来找沈明琰帮忙的。
三人进了屋,徐述说道:“我四下走走,你们两个聊吧。”就出去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沈明琰目光也不知落在何处,总之没有正眼看沈曦。
沈曦喝了口茶润润喉,想开口的时候,才发现求人不是一件易事。
她又端起茶,喝了一口。
直到沈明琰再也忍不住,“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沈曦刚刚站起来,又忍着气坐下。
若不是为了表姐的终身大事,她回来找沈明琰帮忙?
“我舅舅需要你帮忙。”她将之前准备好托词说出来,“周宁年纪和你差不多大,我想你之前似乎还与他有几分交情,就想知道他私下里为人如何。”
沈明琰皱眉。
郑渭想提拔周宁?他怎么记得目前礼部目前并没有缺职?
况且临安长公主一直不喜欢他与父亲,自己也与郑渭并无私交,郑渭会请他帮忙,这说出来沈明琰自己都不信。
“哦,我记得前些天礼部员外郎赵铭回乡丁忧了,原来舅舅早就看中了周宁,想让他补员外郎一缺?”
“正是,正是。”沈曦也不知道沈明琰说的是不是这么回事,愣了一下,心道原来舅舅还真的想提拔周宁,就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沈明琰难得的笑了笑,“周宁人生得一般,人品么,这个我可不好说。”
“周宁人生得一般?大哥,你眼光未免太高了吧,人家明明生的一表人才,而且,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说一半,人品怎么了,不好么?”
沈明琰斜了她一眼,推门走了出去,“你见过周宁了?既然有所接触,何必来问我?”
“这么说你是不想帮忙了?”沈曦追了出去,心中忐忑,万一沈明琰不帮忙,那表姐可怎么办?
都怪她,跟这厮置什么气呀,大不了就是服个软的事。
沈曦急的,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沈明琰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我不想帮忙,曦儿,是你太没诚意,有话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找我替你打听周宁,究竟是为了什么?”
竟然被他看穿了……沈曦一脸讪讪色,她刚才好像也没说漏嘴啊。
“朝堂之事你不懂,礼部并没有空缺的职位,周宁也不是舅舅想提拔就提拔的,”沈明琰看着沈曦,正色道:“曦儿,我再问你一遍,你说实话,你找我打听周宁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狐疑的扫了沈曦一眼,“你不会……看上周宁了吧?”
第20章 她用力去推徐述,可手上……
沈曦倏的睁大了一双杏眼。
她会看上周宁?!
“你竟这么想你的亲妹妹?”她气的啐了沈明琰一口:“算是我找错了人,怪不得表姐不愿……”猛地住了口。
“表姐?慕兰?”沈明琰捉住了重点,反问道:“这事不是和舅舅有关吗,你提起慕兰作甚?”
沈曦一怔,糟糕,露馅了。
她深吸一口气,佯作淡定道:“对,就是表姐,说你这个人不值得托付,不想让我找你帮忙。”
说着,转头要走。
“等等,”沈明琰挡在她面前,语气有些急躁,“你说清楚了,慕兰为何如此说我?我,我平日里并未做过出格之事……”
沈曦不明白沈明琰为何要说这些,怪道:“你都不愿意帮忙了,我还说这些做什么?”一开始答应了不就没这么多事了么!
“我答应你,不就是周宁吗,我有个朋友认识他。”沈明琰松了口。
话虽如此,眉头却紧紧拧着,“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事。”
*
而那厢,徐述由婢女引着去了花厅。
婢女要替他斟茶,徐述笑着端起白瓷描金茶壶,自己斟了杯茶,温声道:“我自己来便可,你去忙吧。”
身为皇子,没一点架子不说,样貌还是如此温润儒雅的,三姑奶奶可是嫁了个良人呐。
婢女道了谢,感叹着走了出去。
徐述就坐在花厅中喝茶,不时欣赏院中的阶柳庭花,春意盎然,倒也自在。
只是这自在,很快就被另一个人给打破了。
薛从湛一身玄衣,长身玉立,自院外跨门而入,樱花落在他的肩头,他挺直宽阔的肩纹丝不动,直到走到花厅门口,才目不斜视的用手一震,举步走了进来。
徐述放下茶盏,微微一笑,“平西侯世子。”
薛从湛仿佛没看到他般坐到徐述的对面,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徐述的笑容就愈发的淡了。
他抬手,再次斟茶,一言而尽。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没过多久,外头传来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的,是女孩儿清脆的中带着几分不耐的声音。
“好了,我知道了,你别唠叨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一会儿又道:“我又不是傻子,你不用连怎么说都教给我,不就是跟表姐说两句你的好话吗?”
沈明琰心道,你还不傻,两三句话就被我套出来了说谎,我不说出来自己都不知道,我看你给别人卖了都能给他数钱。
兄妹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厅,沈明琰率先发现了薛从湛……以及在一边安静喝茶的徐述,惊愕道:“你们两个……怎么?”
薛从湛淡淡道:“明琰,你忘了,昨日我同你约好了今日见面。”
沈明琰与薛从湛是亲表兄弟,两人交情甚好,昨日他在秦国公府和沈明琰喝酒,当时管家送了帖子过来,说是沈曦要回来……
沈明琰看向薛从湛的眼神中就带了几分警告。
薛从湛一哂,装作没看见,转头看向沈曦。
沈曦今日着了一件对襟豆绿撒花缠枝莲花半臂褙子,她很少穿如此素雅的颜色,许是走的急了些,脸蛋微红,鬓钗微乱,乌发雪肤,却别有一种妩媚而纯真的风情。
被薛从湛这么直勾勾的一看,沈曦蓦地想起了之前对方待她的各种不屑与冷待,心中发毛,上前几步,站到了徐述旁边,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夫君,我们快回去吧。”
徐述直起身来,温柔的替她抚了抚额前的碎发,柔声道:“说完了?”
“嗯。”
“那就不叨扰明琰了。”徐述拉着沈曦,走了两步,又转眸看向薛从湛,一笑,“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平西侯世子,世子乃人中龙凤,上次又救了拙荆一命,述有心结交,明琰,下次世子若在,你记得提前告知我一声,我也好早做准备,带些礼物上门。”
后面半句话是对沈明琰说的。
沈明琰笑的有些勉强,“一定。”
送走了沈曦与徐述,沈明琰怒气冲冲的过来兴师问罪。
“从湛,你不会对曦儿还没死心吧?她都已经……”
“明琰,我知道分寸,”薛从湛打断了沈明琰的话,“我这次来,的确找你有事。”
“你找我有何事?”沈明琰疑惑道。
“就是……咳,我新得了一罐上好的毛尖,这不是想拿给你么。”话虽如此,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心虚。
沈明琰:“……”
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外头传来妹妹沈晴欢快的声音,“从湛表哥来了?快让我进去!”
沈明琰只得住了嘴,他深深地看了薛从湛一眼,接过小茶盒,叹道:“下不为例。”
*
没几日,沈明琰给沈曦送来了消息。
沈曦打开信一看,呦,原来这个周宁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对上峰毕恭毕敬、谦逊有礼,背地里青楼楚馆没少去,还极有可能在外头养了个外室。
晚上,沈曦将这信给徐述看了,在一边担忧道:“敬之,你说我大哥会不会为了报私仇整我,故意败坏周宁的名声?”
徐述看罢信,将信收好隔在了案头,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说道:“确实有可能,不过不一定是为了报私仇。”
沈曦还以为徐述会替沈明琰说好话,没想到徐述竟然说有可能,她百思不得其解,忙问:“为什么?夫君,你快和我说说呗。”
徐述抬手揽过沈曦的腰肢,低下头去寻她柔软的唇,笑道:“你需得亲为夫一口,为夫才能告诉你。”
沈曦一怔,旋即满面羞红,“你,你胡说什么呢!”
沈曦的唇又香又软,徐述只轻轻咬了一口,就忍不住情动了。
他与沈曦已经许久未曾欢好,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应当不会疼了吧?
徐述熟轻熟路的将手探进女孩儿的衣襟,罗裳轻解,沈曦呜咽了一声,被推倒在榻上,她用力去推徐述,可手上根本就没有力气。
正到了关节点,外头铜钱粗犷的声音忽然响起,“王爷!他,他又来——”
“你不要命了!”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边的书彦捂住了嘴巴。
书彦对着屋里使了个眼色,刚刚在门口,就听见里面王妃的声音……用脚指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铜钱推了推书彦,嘟哝道:“我不说你不说,耽误了主子的事你担待?”
书彦就道:“王爷不想见那位,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倒觉得是那位给的筹码不够,咱们王爷可是要为贵妃……那位可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王爷!王——”铜钱刚叫唤了两声,就听屋里清晰的传出了一声愤怒的“滚”。
而后,徐述感觉身下的女孩儿身子一颤,潮红的脸一寸寸变得苍白起来。
“吓到你了?”
他喃喃道,头低下去,贴着沈曦的脸,“别怕,别怕曦儿,我会轻一点……”
沈曦捂住的扯住褥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从眼角低落,落在枕头上。
“王爷,王爷,安国……”
这次是书彦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
徐述顿了一下,带着几分烦躁起身,“本王知道了。”
这个安国公,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床上沈曦将脸埋在枕头里,只有初雪般的肩头搂在外面,徐述将被子掖好,轻声说道:“曦儿,等我回来。”
说着匆匆推门离开。
他一走,沈曦就揭开被子,睁开了眼。
那双清凌凌的杏子眸中,满是波光粼粼的泪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曦起身来穿好了衣服,重新将长发挽好,从枕头下翻出一只绣好的香囊,攥的紧紧地,坐在床边等着徐述。
一炷香后,徐述迎着月光踏步而入。
听着动静,沈曦心头一怵,手中的香囊捏的更紧了。
徐述则是迫不及待的就走到了床前,却见沈曦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等他,不由眉头一皱,“曦儿?”
沈曦举起手中的香囊,笑吟吟道:“夫君,这是我给你绣的香囊,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了?”
说完话,她有些紧张的等待着徐述的反应。
徐述坐到她身边,接过香囊细细打量,发现确实与之前那一只不一样,漂亮多了。
但,香囊似是被捏了许久,上面有细微的湿意与汗渍。
“跟你表姐学的?”徐述抚了抚,装作没看见,转而一笑,刮了刮沈曦的琼鼻,赞道:“曦儿手真巧,快让我看看,手受伤没?”
沈曦手往后一背,“不过是被针扎了几下,没事的。”
徐述抿着唇不说话,从后头捉住沈曦的小手,捧起来仔细看,发现女孩儿尖尖如削葱根似的十指上确实多了几道针眼和伤口。
徐述的修眉就一拧,“曦儿,下次不要做了,没得伤了手,这些东西,日后叫丫头来就行。”
沈曦低声道:“不过是一只香囊罢了,我还是做得的,日日闲着无聊,看看书,绣绣小绷,也正好能打发时间。”
好吧,其实看书绣花也挺无聊的,但她似乎也没其他事做了。沈曦有些惆怅的想。
徐述“嗯”了一声。
沈曦没听到动静,迟疑了一下,抬首问道:“夫君?”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眸温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曦儿,你就没有觉得,明琰可能喜欢你表姐?”
第21章 无心复仇,无心争储。……
大哥喜欢慕兰表姐?
沈曦觉得甚是稀奇,刚想辩驳,想了想,又住了嘴。
她这个人,人人都说她单纯,连徐述也说喜欢她的这一份纯真,可她却不喜欢,总想让自己强大起来,聪明一点,这样便不会有任何人能欺瞒她了。
徐述这般说,她第一反应是猜错了,可徐述是什么人,他从来都是体贴入微的,若不是笃定,怕是说不出这句话。
沈曦在心里琢磨着,大哥是从何处表现出的喜欢,被徐述看穿的?
徐述说道:“长公主与秦国公府不对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你大哥不敢开这个口,也在情理之中。”
这句话,沈曦顿悟了,“我道我大哥为何不说,原来是这个原因。”
顿了顿,又皱眉道:“可我觉着,我大哥非良配,表姐应当不喜欢他。”
“这就是气话了,”徐述笑道:“喜不喜欢,这也不是旁人说了算的。”
他温柔的看着沈曦,目光炽热,“就像我喜欢曦儿,不会因旁人一句非难就改变心意,亦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逝。”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说情话。
沈曦耳根发烫的同时,心口又隐隐的难受。
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她不在乎徐述的身份,徐述亦不恋慕她父兄的兵权。
徐述看着看着,忽然抬起手,拢住她白皙姣好的面庞,适才消弭的情愫又蠢蠢欲动起来。
可他薄凉的唇还未来得及印下去,沈曦就急匆匆的偏过了头去。
徐述一愣。
沈曦一个咕噜滚进了被子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声音带着几分倦怠,“夫君,快睡吧,今日可困死我了。”
说着小被子一拉,头就埋进了枕头了。
徐述扑了个空,眼中的喜悦如海水退潮般渐渐消退。
他静静地看着床上将被子裹得紧紧地沈曦,末了,终是轻声应道:“好。”
烛光倏的被人吹灭,室中一片昏暗,只有明亮的月光挂在夜空中,照着一张榻上的两个不眠人。
*
吏部。
徐述昨夜没睡好,上衙后,就在办公的衙署中沏了杯酽酽的热茶提神。
苦涩浓醇的茶水入喉,倒是解去了不少倦怠与懒散,令人的头脑瞬间清明了不少。
“哟,王爷,刚喝完药不能吃茶,微臣去给您沏杯热水。”
张主事从门外走进来,见徐述在喝茶,忙劝道。
徐述身上常年一股子药香,人人都知道他靠着吃药吊命。
徐述听了,皱了皱眉,半响才开口道:“最近停药了,你不必管我,自去忙吧。”
男人低着头,眼皮子动也不动,语气却有些冷淡。
张主事一愣,停药了?
徐述身体不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都说吃药的男人那方面也不行,秦国公家的沈三姑娘他见过,那娇滴滴的小模样儿,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说不准就是因为受不了,晋王才停了药。
再看徐述这幅冷淡的神情,当下,张主事就更确定了。
不过,这些也就在心里想想,张主事面上却是笑着说了声好,进里屋去了。
屋中还有个高姓的员外郎在整理案牍,两人一道收拾着,张主事忽然低声问道:“诶,高老弟,最近没有看见王侍郎,你可知他去哪儿了?”
“王侍郎,这你都不知道?”高员外郎似是有些激动,一语未落,就听“哗啦啦”几本书册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徐述修眉微蹙,却并未抬头,依旧聚精会神的翻看着手中的文书。
而那厢,高员外郎与张主事慌忙将手底下的书册捡起来整理好,见不远处坐在案前的徐述一动不动,这次也压低了声音,说道:“王明公这次丢脸可丢大了。”
又附到张主事耳旁道:“听说王明公的长公子前不久刚成了婚,这还不到半年,儿媳妇就跟着一个戏子跑了!你道是为何?听说这位长公子不能人.道,治了数月才见好转,那妇人本来想着嫁人了便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曾想后来家中搭戏台子,遇见个高大威猛的戏子,戏子有心勾搭,妇人深闺寂寞……自然就有了首尾,没几个月就收拾了包裹细软,跟着这戏子跑了。”
“明公一气之下上门讨说法,还被这妇人的娘家好一顿讥讽,说那长公子自个儿不中用,甭怪新妇子跟别人跑了,气得王明公当场就晕厥过去,这会儿子怕是还躺在床上喝药呢!”
两人说完,皆是幸灾乐祸的一笑,张主事说道:“也不怪那妇人要跑,一个男人若连人.道都不行,还算什么男人?咱们男人旷久了不成,这女子旷久了,也是易出事的。”
高员外郎“咦”了一声,斜着他笑道:“早知张主事是花丛老手,老弟我家中有一妻三妾,兴致好的时候也只能夜.御两女,莫不是张主事……嘿嘿,能给老弟支个招?”
张主事年逾不惑,比高员外郎大了整整十岁,虽仕途上没甚出息,可家中却是妻妾成群,春风得意,四十岁了还能一支梨花压海棠。
张主事被捧得一时熏熏然,都不顾徐述在场,就在高员外郎耳边说下了一个名字。
说完话,两人悄悄抬头,见徐述依旧一动不动的埋头案牍,这才放下心来,相视一笑。
*
从府衙出来,马车沿着朱雀大道一路西行。
刚走到朱雀门前,徐述吩咐铜钱道:“去东市。”
“去东市?”铜钱通知了车夫,兴冲冲道:“主子要买什么,铜钱代劳即可,不必主子亲自跑一趟。”
“闭嘴。”徐述闭着眼,淡淡道。
铜钱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没一会儿,就来到了热热闹闹的东市,铜钱掀着帘子探头探脑,忍不住道:“主子,咱们这是去哪儿,今日您下衙早,不早回去陪王妃吗?”
徐述没有搭理他,待行至一处饮子铺后,命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下去买了一杯酪浆,将酪浆递给铜钱,说道:“第一,闭上你的嘴巴,聒噪。第二,拿好酪浆。”
铜钱接过酪浆,大气不敢喘一声。
两人在下头漫无目的逛着,铜钱面上不敢说,心里却腹诽道:主子从不爱逛街,今日也不知是怎的了,还将我好一顿臭骂,唉,想我这种鞠躬尽瘁劳心劳力的属下,打着灯笼都难找,也就只有王爷他不珍惜……
没过多久,徐述停在一家书肆前。
买书?
铜钱刚要进去开道,徐述呵止了他道:“在外头候着,无事不许进来。”
说着负手走了进去。
铜钱不解,朝里面探了探头。
好好的书肆,里面却有些昏暗,连灯都不点,阴暗处站了好几个男人,交头接耳的,不时指着手中的册子偷笑,叫人生疑。
不过铜钱并不敢进去,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见徐述从里头匆匆出来。
上了马车,徐述赶在铜钱进来前,将小巧的书册放在了袖中,见铜钱没多问,便松了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吩咐道:“回王府。”
与此同时,晋王府中。
“安国公要见我?”
沈曦放下了手中的《孙子兵法》,疑惑的看向小鹂:“你听错了吧,安国公见我作甚?”
小鹂说道:“奴婢也不知,就是在廊角碰见一个眼生的小厮,他告诉奴婢的,还说国公爷在外院等王爷许久了,问问王妃可知王爷去哪儿了?”
沈曦看了看更香,说道:“今日王爷是迟了一刻钟,也没打发人回来说一声。”
正说着,书彦就走了进来,“王妃,王爷适才叫小厮回来,说是会晚些回来,叫您先用膳。”
小鹂忙说道:“书公公,适才安国公说要见王妃,你可听说了?”
书彦一怔,“安国公?”神情一凛,“这事奴婢不知,安国公在外院,外院要传令到内院,奴婢不可能不知道,怎会越过我去找旁人代传?”
小鹂就将适才那眼生的小厮传达的话说给了书彦听,“我也觉得奇怪,况且安国公是外男,朝堂之事我们王妃不懂,找我们王妃作甚?”
书彦面色就一变,对沈曦说道:“王妃莫急,奴婢这就去亲自会会安国公,想必不久王爷便回来了,到时自有王爷应对。”
沈曦也觉得事有蹊跷,点头道:“你自去吧,小心些总没错。”
书彦从清心院出来,面沉如水的去了外院。
安国公来找王爷,可是不下一次了,可次次都会被王爷回绝。
没想到他竟将主意打到王妃身上了,还在晋王府安插了细作!
徐述回来后,听到书彦的回禀,眸中一闪而过的阴狠。
“他现再在哪儿?”
竟还敢来找他?
花厅中,安国公已经喝完了两壶茶,正准备叫小厮再烧一壶,就见徐述风尘仆仆的外头走了进来。
他笑着开口,“晋王……”
“国公爷,请出去。”
徐述毫不留情道。
安国公面上笑容不变,“我既能三顾茅庐,就不会轻易放弃,”他施施然坐在了一侧的梳背椅上,似笑非笑道:“王爷,你与王妃还真是伉俪情深啊,以往你可从未跟我发过脾气。”
徐述坐在了安国公的对面,淡淡道:“我无心复仇,无心争储,你若是不信,我亦没有办法。”
“景文帝赐死你娘,抄没了赵氏满门,你怎么可能会不恨他?!”安国公的脸一瞬间变得有些狰狞。
第22章 你挑的火,你自己来灭。……
当年,景文帝对赵家一门心思的笼络利用,宠幸赵贵妃,利用赵氏兵权,将一个个威胁皇位的乱党羽翼一个个剪除,事成之后,却是飞鸟尽,良弓藏,赵家因通敌叛国被抄,怀着身孕的赵贵妃在产子后被赐死在冷宫中,后事无比凄凉。
可这一切,与安国公有何关系呢?
“当年景文帝强娶你母亲,硬生生从我手中夺走了她,却又不珍惜,她直到临死,方知这一切不过是利用与欺骗,敬之,那个男人如此薄情,难道值得尊他做你的父亲吗?!”
说到愤怒处,安国公起身双手拍案,虎目圆瞪着徐述,“徐敬之,我不信你不恨他,否则皇后与太子如此愚蠢,储君之位该是你的才对,可你看你现在,每日与赋闲无异,还备受其它皇子□□,若你能成为太子,沈三小姐就是太子妃,以后可就是皇后!”
“这些,不必国公爷来告知我,”徐述看了看天色,“不早了,我今日还未用午膳,就不留国公爷用膳。”
徐述遂不再理会安国公,起身向外走去。
“王爷若真无此意,又怎么会娶沈氏女。”安国公嗤笑一声,带着嘲讽语气的声音传入了徐述的耳中,十分刺耳。
徐述蓦地转过身来。
安国公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徐述克制着胸口的怒气,淡淡道:“男人之间的事情,你何必扯到后宅的女人身上,本王的王妃一直与沈元仲父子不和,全长安的人皆知。”
安国公摸着下巴琢磨着道:“啧,我就说,王爷要娶也该是娶那沈家的四小姐,只不过沈家四小姐年纪还忒小,又是个庶出的——听说沈氏女生得国色天香,未出阁时便是长安第一美人,王爷莫不是看上人家的脸了?”
徐述目光沉沉的盯了安国公一会儿,忽而说道:“下月太子妃大选,国公爷怎么看。”
安国公一愣,旋即捋着胡子叹道:“景文帝这些年一直冷落我,又怎会将太子妃的位置轻易给小女,我家二娘怕是会名落孙山,不过嘛,试一试总是好的,万一就选上了呢?”
徐述微微一笑:“不错,万一能选上呢。”
但,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他冷冷一笑,转身离开。
*
沈曦一边翻看着徐述帮她挑的杂记,不时的瞟着满桌子的菜流口水,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徐述。
“今日怎么这般晚?”她抱怨道,迫不及待的扔了书,坐到食案前。
徐述笑道:“小馋猫,不是打发书彦叫你先吃么,往后不必等我。”
沈曦吃了一口外焦里嫩的酥肉,含含糊糊道:“不行,这不合规矩。”
吃完了饭,徐述差不多该去上衙了,沈曦还没睡,在书桌前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发呆。
徐述走上前去看,发现不是几日前他挑给沈曦的游记,而是一本账本。
“芩娘给你的?”他问道。
沈曦颔首,一边打了个哈欠,“是我管芩娘要的,芩娘年纪大了,总不能叫她一直这般累吧,我是王妃,掌管中馈本就是我的职责。”
尽管如此,早上沈曦就一直翻看账本,虽说她未出阁前跟着外祖母和表姐学过管家,可真到了自己上阵,那真是两眼一抹黑,她又不好意思跟芩娘讨教,总不能说一个国公府的嫡女连账本都不会算吧?那说出去不得叫人笑掉大牙!
是以,沈曦勤勤勉勉的看了一上午账本,闲暇时才能瞅两眼杂书话本,眼珠子都快转不动了,甭提多难受了。
徐述摸摸她的头,“别累着自己,晚上回来我教你。”
沈曦趴在案几上,懒懒地“嗯”了一声。
*
晚上,小两口用完晚膳,徐述果然捧着一本厚厚的账本如约而至。
“这,这是做什么?”沈曦手中的话本子顿时就不香了。
徐述亲自搬了张美人榻过来,将沈曦抱到美人榻上,他坐在梳背椅上,翻开上个月的账本,指着第一行的字给沈曦看。
“自然是教你算账,你不是不好意思跟芩娘开口学吗?”他似笑非笑道。
沈曦红着脸纠正道:“我会算账,就、就是算的慢而已。”
徐述笑了笑,并没有揭穿她,清了请嗓子,说道:“四月份的收入,包括城郊王家村的两户庄子,一百亩良田……”
一刻钟后,沈曦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
“曦儿。”
徐述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沈曦一个激灵,立即就醒了过来,“我知道,合计三百四十一两银子。”
徐述赏了她一颗爆栗,“算错了,口算能不错吗?拨一拨算盘来算。”
“哦。”沈曦只好开始哗啦算盘,只是她本就生疏,徐述还一直盯着她,忙中出错,六项去账她硬是算了三遍才算出来。
“三百四十三两,少算了二两银子。”
徐述照着账本拨了拨,“不错。”
沈曦又翻开第二页,目光往下一扫,指着册子下角的去项上,上面写着一个小小的“赏”字,惊讶道:“这怎么赏出去了五十两?”
徐述不受景文帝宠爱,每年府中进项并不多,这也是沈曦嫁过来之后才察觉到的,她以前花钱大手大脚,现在都得分斤掰两扣扣嗖嗖的。
徐述瞥了一眼,淡淡道:“书彦家中有事,就多赏了些。”顿了顿,没再继续这话话题,说道:“算吧,这个月的存项。”
又是半个时辰,才将上个月的账盘完。
沈曦叹了口气,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她是不好意思再抱怨钱少了。
她整个人都趴在书案上,像只没有骨头的猫咪,徐述笑着去拍她的背,将她扶起来:“坐好了,还没结束呢,这就困了?”
“什么?上个月的不是都盘完了吗?!”沈曦如临大敌,这就要逃,徐述勾着她的腰轻轻松松将小妻子勾到自己怀中,指着草纸上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道:“你看你这个字,还需得再仔细练练,正巧我闲着无事,就教你写上几个,免得日后叫人笑话。”
沈曦挣了挣没挣开,只得认命。
徐述铺开一张泛黄的宣纸,将笔放到沈曦手中。
沈曦不情不愿的接住笔,开始一字一顿的勾画。
“这个地方,力道不够。”
徐述忽然凑过来,一只手环过女孩儿的肩,握住了她握笔的手,一只手则搂住她的腰,温热的男子气息与极淡的药草香徐徐喷到沈曦的脸上,沈曦的手猛地一顿,字写错了。
“写、写错了。”她佯作淡定,实际已经汗流浃背,这样怎么练字呀,若不是徐述一本正经的在说如何下笔,以及认真地纠正她的姿势,她都差点以为他是在诱惑她。
好容易一个“永”字写得板正了,她笔一撂,身子往后退了退,央求道:“夫君,今日就写到这里吧,我困了,我好困。”
“好。”徐述说完这话,却没有动,依旧含笑看着沈曦。
那笑容却渐渐的有些晦暗幽深。
沈曦怕呀,自从新婚之夜后,她找了各种借口来搪塞徐述,就是不想行夫妻之事,如今两个月过去了,再好的借口也不顶用了,她总不能说自己还疼吧?
况且,有了这一次,就一定会有下一次……这可如何是好?
徐述慢慢贴了过来,在她耳边哑声道:“曦儿,今夜……”
他的话带着暗示性的意味,沈曦的心一沉,难道真的逃不过了吗?
徐述见沈曦不说话,心中一喜,吹灭了一旁的烛火,抱着她就上了榻。
漆黑的夜里,耳边不时传来阵阵的虫鸣声,一切在沈曦的耳中,都是那么的清晰。
沈曦睁大一双杏眼,呆呆的望着头顶地绣着鸳鸯的红帐,脑中一闪而过梦中临死时的情景。
沈凝霜拿出那只鸯佩,给她灌下鸩酒,五个月的孩子从她的身下流出,鲜血染红了一地的桃夭,她攥着鸳佩死去……
徐述亲吻过的地方,一阵阵的酥麻顺着她的背脊晕开,她的身子开始变软,变轻,她不安的扭动着身体,小腹忽然一阵坠疼。
“等等。”沈曦推了一把徐述。
“怎么了?”徐述停了下来,语气有些急躁和不耐。
沈曦有些尴尬的揉了揉小肚子,小声道:“我好像……来葵水了。”
沈曦去了一趟净房,将陈妈妈换上,确实是来了葵水。
她松了一口气,听说有了身孕就不会来葵水,这说明她第一次就没怀上呀,可喜可贺。
沈曦这厢心中高兴的嘴巴都翘了起来,徐述却是面色不善。
自然,出来的时候沈曦还特意拉平了自己的嘴角,做出一副遗憾的模样,“确实是葵水。”
徐述从脸上挤出一丝笑,“无妨。”
上了床,他如往常般揽了沈曦入睡。
却根本睡不着。
白日里看过的那些册子在脑中一个个浮现。
各种姿势……情态……仿佛在他的身上点了一把火,烧的他神志都要不清。
沈曦打了个哈欠,美美的钻进了枕头里,堪堪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徐述将手伸到她的身前,握住了她的手。
沈曦打了一个机灵。
徐述往前贴了贴,在她耳旁低声道:“曦儿,我知你还没睡,你……转过来。”
转过去……作甚?
沈曦不清不愿的转了过来,反正她来了葵水,他总不会想是浴血奋战吧?
然而……她低估了一个男人的手段。
徐述握着她的小手,慢慢的,向他的身下探去,紧接着,她就被迫握住了一方炽热。
“你挑的火,你自己来灭。”男人带着几分幽怨道。
第23章 转眼就到了选太子妃之日……
破天荒的,第二日沈曦起晚了。
小鹂和喜鹊将她叫起来的时候,沈曦瞅了一眼天色,咻的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几时了?”
“辰正了。”小鹂将帐子打起来。
沈曦揉着自己的脑袋,很是沮丧。
本来答应了芩娘和徐述要好好管家,已经连着十日都早起了,可惜一朝破功……都怪徐述!
沈曦摊开双手,越看脸越红,鞋子都没穿就跑去了净房,出来的时候喜鹊笑道:“王妃今个儿是怎么了,光搓手就搓了足一刻钟,香胰子都快让您给搓没了。”
沈曦总觉得两人笑的不怀好意,啐道:“没了就换上新的,不许再打趣了。”
说罢匆匆走了去静心居,只留下喜鹊与小鹂面面相觑。
*
转眼就到了选太子妃之日。
因尚未到选秀的时候,皇后就在宫中设了个赏花宴,宴请各位命妇、贵女入宫赏花,名为赏花,实则选儿媳。
昨日夜里,沈曦一夜没休息好,若太子妃这次选的真是安国公之女,那就说明梦境为真,她一定要想办法同徐述和离。
第二天一早,徐述将沈曦送进了宫中,郑慕兰本也要随行,只不过她无意太子妃之位,因而借口身子不适未来。
沈曦由两个小太监领着来到了大明宫的太液池畔。
太液池南靠蓬莱殿北临元武门,位于大明宫的正北轴方向上。
此刻正是春夏之交,天气不热不凉,微风徐来,吹动一池的春水,涟漪阵阵,细碎的日光洒落在湖面上,如同金箔般熠熠闪光。
池畔还栽种了各种名贵的花卉,有芍药、木香、琼花、四季海棠……各个争奇斗艳,尽态极妍,衬得江畔的丽人明媚动人。
沈曦来了之后就缩在角落里观察安国公家的娘子是否来了,之前两人也算见过两面,她记得她的容貌,只是这目光扫了一圈,却未曾见到她的身影。
倒是见到一个熟人。
“二姐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曦之前没听说沈凝霜也要参选太子妃,故而此次见到沈凝霜,很是惊讶。
沈凝霜今日特意装扮过,一身秋香色的对襟海棠花褙子,下罩八幅的间色裙,头上绾了个高髻,簪着素雅的珠花、花钿,十分娴雅。
沈凝霜见到沈曦,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过来悄悄道:“我一个寡妇,张扬这些作甚,就是过来见见世面……你怎么是一个人,慕兰没过来吗?”
沈曦说道:“外祖母最近一直在给表姐相看人家……表姐生病了,就没过来。”
意思就是并不想参选,生病不过是个借口。
郑慕兰各方面条件都很好,郑渭素日里也从不结党营私,为官清廉,沈凝霜觉着,郑慕兰若是过来,说不准就能选上。
不过,不来也好,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沈凝霜表面上只是来闲逛,其实她也很想竞选太子妃……虽然没希望,但做个奉仪、昭训也是好的。
自然,这些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只牵了沈曦的手,两人说说笑笑,来到了一侧的凉亭中吃茶。
见沈曦一直在四下探看,便问道:“曦儿是在找谁么?”
沈曦犹豫了一下,才小声问道:“二姐姐,你认识安国公家的三娘吗?”
在梦里,她记得选上太子妃的似乎是周三娘。
“你说的是周家三小姐?”沈凝霜神情就有些古怪,“曦儿……你问她作甚?她前些日子……”
“她怎么了?”沈曦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问道。
“听说是生了急症,浑身都长了难看的疹子,没一处没看的地方,”沈凝霜低声叹道:“我也是听我娘说的,说是周府都安排好后事了。”
沈曦满脸的震惊。
“这大好的日子,别提这个了,没得叫人难受,”沈凝霜递给沈曦一盏茶,转而笑道:“反正咱们也不认识她。”
这病生得可真是……巧。
沈曦也不知是该笑还是难过,心神恍惚的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
“咦,这不是那个……秦国公家的二小姐吗?她不是嫁人了吗,怎的是一副姑娘家的打扮?”
“你不知道呀,她嫁的苏州太守之子一年前病死了,她如今可是个寡妇呢!”
沈凝霜在喝茶,议论声忽然就传进了她的耳中。
沈凝霜端着茶盏的手一僵。
沈曦不在,她扭头看去,旁边两位贵女见她目光看过来,俱事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还当自己是当年艳冠长安的贵女呢,竟然还好意思来参选太子妃,皇后娘娘能选一个寡妇,呵呵……”
沈凝霜是少有的美人,当年未出阁时不知多少人盛赞她的美貌,只可惜她早早就定下了婚约,及笄之后就嫁了出去。
有时沈凝霜也在想,若是她当初留在了长安,哪怕给太子做一个侧妃,今日亦不会有人敢如此奚落她。
一群霄小,待来日她出头之日,必定不会要她们好过。
想着,沈凝霜铁青着脸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我看沈曦今日也来了,若是沈曦没有嫁给晋王,我瞧着这太子妃之位非她莫属,真是可惜。”适才讥讽沈凝霜的贵女又叹了口气,改议论沈曦了。
沈凝霜竖起了耳朵。
“说起来,沈曦可算是嫁对了男人,那晋王虽说不受宠,还是个病秧子,可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他宠沈曦,甚至都敢为了她和皇后顶嘴,这真是稀罕事!”
“是啊是啊,”另一个贵女羡慕道:“晋王人生得也好看,我看比太子也不遑多让,只可惜,”叹了口气,“是个庶子,不受宠爱,否则连我都要动心了,你看沈曦虽然脑子不好使,可捱不住人家嫁的好!生得好,家世好,嫁的也好,哎呀,我怎的就没沈曦这个命呀!”
沈凝霜捂着茶盏的手愈发的紧,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你们说我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沈曦端着一小盘莲子酥走过来,就听到方侍中家的两姐妹在说她的名字。
方家二姐妹笑了笑,“呦,沈曦,我和妹妹是在夸你呢,说你命好,嫁得也好!”
沈曦就脸一红,笑骂道:“没脸没皮的,先自己嫁出去吧!”
在太液池边站了许久,直到皇后都来了那周家小姐都没个人影,既然人都没来,那太子妃一定不会她呀,这就说明,那个梦是假的,她没有嫁错人。
这口气一松,人也活泛了起来,沈曦昨夜没睡好,早晨没心情用膳,刚刚她就去找宫婢要了一盘莲子酥。
沈曦说完,就要走。
方二小姐却一拉沈曦,小声问道:“哎,沈曦,你二姐也是来参选太子妃的?”
第24章 “打就打,谁怕谁?”……
方二小姐小声问道:“哎,沈曦,你二姐也是来参选太子妃的?”
“怎么了?”沈曦狐疑道。
“没什么,她一个寡妇,来这里做什么呀,看着怪晦气的!”方二小姐不屑地道。
“寡妇怎么了,寡妇就不能再嫁了?”
沈曦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不悦道:“醮夫再嫁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前朝的刘皇后还是二嫁之身,出身卑微,最后不也是当了太后?”
方二小姐被噎了满嘴,恼道:“又不是说的你,你生气作甚?夸你两句还真当自己是命好啊,那还不是你有个好爹……”
“你再说一遍?!”沈曦莲子酥往小鹂手上一放,就要挽起袖子来。
读书算账她不行,可抡起打架,全长安的贵女都没一个人是她的对手。
“沈曦,皇后娘娘的赏花宴,你敢动手打我姐姐?”方三小姐立刻跳了出来。
“打就打,谁怕谁?”沈曦说道:“我将你拉到一旁的小树里,将你打个鼻青脸肿,到时候你皇后能选你吗?我倒是不怕,顶多被训斥几句,你就不一样了,你……”
“够了够了!”方二小姐一听就怕了,跺着脚气呼呼地喊道:“这次本小姐懒得跟你计较!哼!”
说着就拉着自家妹妹就跑远了。
“欺软怕硬,”沈曦瞪了两人的背影一眼,扭头问沈凝霜道:“二姐,你没事吧?”
沈凝霜摇头,“曦儿,往后不许如此莽撞了,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那方侍中也不是好惹的。”
沈曦点头道:“我省得,姐姐放心好了,我也就是吓唬吓唬她,她还想选太子妃呢,不敢真跟我动手。”
顿了顿,又道:“适才她们说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呀。”
本朝虽然开放,可女子无论在何时遭受到的非议都不会变少,一如郑慕兰,未婚夫病逝本与她无关,可旁人总能寻个错处套在她的头上,沈曦如今既知梦境为假,就断然不会有坐视不管沈凝霜的道理。
沈凝霜上前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这点小小的非难,还不至于叫姐姐放在心上,放心吧。”
两人笑着一起尝莲子酥,没过一会儿,皇后领着几位女官款款而来,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令大家自便了,而自己则领着心腹去了含元殿前的对阁栖凤阁上,查看诸位贵女的礼仪样貌。
原本众女只能在太液池边玩耍,现下皇后下了令,纷纷成群结伴欢声笑语的往一边的花园深处散去。
本来沈曦因为周三娘之病还有些难过,不过这也间接证明梦是假的,她心里稍稍宽慰了些,
沈凝霜拉着她一起跟着众人一起去赏花,走到海棠花丛旁,她还特意折了一只硕大娇媚的海棠别在了沈凝霜的发髻上。
而那厢,栖凤阁上,皇后指着海棠花丛旁沈曦边的沈凝霜,叹道:“这姑娘生得好,进退有度,适才有人非议亦不曾争执,进退有度,沈元仲还是她的大伯,只可惜……”
可惜是个寡妇。
“那不如就做太子侧妃?”心腹女官问道。
另一个女官则不赞同道:“殿下,还是再看看吧,长安诸多贵女,不止一个沈二小姐,她毕竟是个寡妇,哪有寡妇做侧妃的?太子殿下的侧妃还是得清白谨慎些。”
皇后颔首道:“是这个理儿。”
只是看了一圈下去,家世显赫的,相貌又平平无奇,好容易找到个生得不错的,身份又配不上太子。
皇后目光落回到沈曦身上,越看越气,虽说沈曦这臭丫头嘴里吐不出句好话,但胜在爽朗单纯,配给太子是再好不过了。
可惜被徐述那个病秧子抢先一步去。
他娘赵氏那贱人也是如此,当年她前脚怀上身子,后脚这贱人就寻由头将陛下骗进了她的咸福宫,还三无不时的找她的麻烦,叫她差点小产,连太医都说自个儿这一胎便是保住了,生下来也是个多病的。
可结果呢,风水轮流转,生下来就是病秧子是她的儿子,而她的迢儿却是健健康康的长到了如今。
这么一想,皇后心情又平白愉悦了,随手点了几个小姑娘,“……就她们几个吧。”
皇后这厢暂且不表,沈凝霜却并不知自己入了皇后的眼,走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就指着一边的一个凉亭道:“我们去歇歇吧。”
曲径通幽,凉亭的位置偏僻,耳边没有旁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沈凝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她知道皇后一定是在某个角落相看众人,因而背挺得直直的,除了偶尔抿一口茶水,连糕点都不敢伸手那一块。
沈曦则没那么多顾忌了,她第一次觉得嫁人还挺好的,眼看一盘莲子酥快见底了,她吃的停不下嘴,就吩咐小鹂叫她去宴桌上拿盘瓜子过来。
只是刚一转头,却见不远处刚刚被她教训过的方氏姊妹正将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堵在亭子里。
小姑娘低着头,虽看不清神色,可一只抓在阑干上的手却是青筋尽露。
偶尔她抬起头来,向路过的婢女们投去求救的目光,却无一人相询。
又是那方家姊妹在欺负人!
沈曦登时就扔下了手中吃了一半的莲子酥,欲走,沈凝霜却拉住她道:“曦儿,别去了!”
沈曦气道:“霜姐姐,那两个人就知道仗势欺人,我若是不去看看,她们还指不定将那小姑娘欺负成什么样呢!”
沈凝霜蹙了蹙眉,不以为意道:“说不准人家只是有些小误会,咱们还是别去了,省得你再和方二姑娘吵起来。”
到时候皇后知道了,一定会觉得她们沈家的姑娘都没教养,她指定就没希望进东宫了。
沈凝霜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曦看着沈凝霜,只觉得这一刻的堂姐十分陌生。
以前的堂姐,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她热情、真诚、大方,若是遇见这种情景,她会自己第一个冲上去。
可现在的她,竟然不耐烦的阻止了自己。
可现在这个被欺负的那个小姑娘,分明就是半个时辰之前的沈凝霜啊。
难道真的如敬之所说,人都是会变得么,只不过短短的五年,就可以将一个人心中的热忱都磨光吗?
沈曦半响未语,沈凝霜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解道:“曦儿,你这是怎么了?快坐下,待会儿小鹂就回来了。”
沈曦摇了摇头,转身离开,“我马上就回来。”
直直的就朝着方氏姊妹去了。
第25章 真是,自作自受。
“……瞧瞧你这幅寒酸样,也配来选太子妃?”方二小姐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花容月貌的少女,又是讥讽又是嫉妒道。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虽不大,身上穿得也是绣着柳叶纹的过时缎子,脸蛋儿却尤其的圆润白皙,眼似水杏,眉若远山,很是鲜妍。
顾六娘羞惭的低下头,央求道:“这位姐姐,我不是故意要踩你的鞋子的,我给你赔一双,你让我离开罢!”
方三小姐冷笑:“这鞋面可是我爹爹从苏州请的最好的画师与绣娘设计的,你赔得起吗?呵呵,你知道我爹爹是谁么?我爹爹是方侍中,那是连陛下都要敬重的朝中元老,你既然赔不起,为何不长眼?!”
顾六娘百口莫辩。
明明是这位方二小姐自己走得太急撞上了她,被踩的分明也是她才对,可这两位却一口咬定是她踩人在先,况看这两位的通身的珠翠,顾六娘就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
顾六娘心灰意冷,这场赏花宴她根本就不该过来,明明太子妃只是贵女之间的角逐,她父亲不过是个大理寺丞,无权无势,即便来了又怎么会被皇后选上?
可父亲却同她说,是皇帝陛下叫她来参加的,做不上太子妃,做个位份低些的侍妾也是好的。
当时顾六娘只觉得,父亲一定是想升官想疯了,陛下会特意叫她来选太子妃,这不是异想天开么?不过请帖确实也有,顾六娘无奈,只得来了,果然,来了也就是被人讥讽的份。
顾六娘这般想,对面的方氏姊妹自然也是如此想的,因而可劲儿的欺负她,顺便将刚才因沈曦而生得一肚子撒到顾六娘身上。
“方姐姐,那你想如何?”顾六娘不想惹事,好声好气道。
“我想如何?”方二小姐哼道:“这自然好办,回去叫你爹亲手捧着六十两银子送到侍中府上,这事就这么算了。”
“六十两银子?”顾六娘脸一白,爹爹为官清廉,六十两银子抵得上他们家四五年的嚼用,现下叫她赔六十两银子,爹爹必定是拿不出的,她一进宫就给爹爹惹下这样的祸事,回去怎么还有脸见爹爹?
可若是现下不应了,方氏姊妹又怎会放过她?
光是想想,顾六娘眼圈都红了。
“你哭什么哭?!”方二小姐气道:“用钱就能解决的问题,你别想着赖账!”
顾六娘被方二小姐推的一个趔趄,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方三小姐见状赶紧拦下,“二姐,这可是在宫里,皇后娘娘可是要选太子妃的,若是被她看见,咱俩可就悬了!”
可方二小姐自来是个急脾气,当下反斥了方三小姐一句,“我是姐姐你是姐姐?”
方三小姐只得闭上了嘴巴。
方二小姐见顾六娘这个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就难受,又问了几句,顾六娘依旧不发一言,只是哭,当下就怒了,猛地推了一把,“你哑巴了?!”
而顾六娘正被姊妹俩人挤在了阑干边上,这一推可不要紧,她一个没站稳,竟直接就将顾六娘推进了身后的太液池里!
“有人落水了!”
众人纷纷惊呼。
而这厢,沈曦正正巧跑到小亭中,却硬是没有拉住顾六娘。
方二小姐冷不丁见人掉进了水里,唬了一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沈曦一把将她推开,怒道:“快不快让开!”
说着,就脱了外衣跳进了太液池中。
自从去年在曲江落水之后,沈曦就学会了凫水。
顾六娘跌进了浅水区,她倒是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人给救了上来。
宫里的几个女官闻讯赶来,将昏迷的顾六娘带去了太医署。
皇后得知此事后,将方氏姊妹劈头盖脸的给训了一顿逐出宫去。
到了沈曦这里,皇后也不知是该夸还是该骂好。
沈曦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皇后在坤宁宫里接见了她,夸了她几句面子话,赏赐了不少绸缎金钿,就放她回去了。
一个时辰后,赏花宴结束,皇后又赐了每位来的贵女一壶桃花露,众人便可离去了。
沈凝霜知晓此事后,也不知说什么好,一路上都在训斥沈曦太过莽撞,那太液池别看着浅,实则是个深不见底的,万一真溺在里头了可怎么办?
沈曦自知理亏,赔了一路的罪,两人刚出了朱雀门,就见右手边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青衣男人,冲她招手。
男人看见沈曦,像是松了口气,嘴角攒出一个淡淡的笑,可转瞬间,眼中又显而易见的带上了几分责备之意。
初夏的傍晚,洒在天际的晚霞云蒸霞蔚,仿若五彩的锦缎,披洒在男人的肩头,将青衫染上淡淡的绮丽的光。
沈曦看着徐述嘴角的那抹笑意,忽然鼻头酸涩,想要冲进他的怀抱中大哭一场。
那个梦,终于结束了。
不知不觉间,她松开了沈凝霜的手,径直就朝着徐述走了过去,步子越来越快,直到停在他面前。
“夫君。”她甜甜的唤了徐述一声,眉眼间是遮不住的喜悦和欢快。
徐述早就知道了沈曦跳水救人的事,又是无奈又是担忧,可终究是忍不下心肠斥责,只收敛了笑意,板着脸道:“还笑,以后不许这般冒险了,知道么?”
“我没有冒险,我会凫水,还是你教我的,你该不会对自己没信心吧?”沈曦辩白道。
徐述拢住沈曦的手,站在了夕阳的一侧,替沈曦挡住落日的余晖,女孩儿依偎在男人高大的身影下,光看背影,便是一对璧人,一如那日两人的大婚之日,所有人都是他们两人的陪衬。
沈凝霜目光定定的看着两人上了马车,甚至看都未看她一眼。
“看把三姑娘急的,连招呼都忘记打了,”莺儿看着沈曦和徐述的背影打趣道:“姑娘,您是不是也觉得,三姑娘和晋王很相宜?”
“自然。”
沈凝霜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淡淡一笑,“我们也回去吧。”
*
晋王府。
芩娘在院门口翘首以盼。
不多时,徐述与沈曦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
见到芩娘,徐述笑容微收,“芩娘,你怎么在这儿?”
芩娘笑道:“今日王爷与王妃都不在,我特意叫人从樊楼叫了一桌子的菜,谁知左等右等都见不到人,”顿了顿,又问道:“王爷可有时间来静心居坐坐?”
徐述便对沈曦道:“曦儿先回去吧,我与芩娘有话要说。”
沈曦点了点,转身离开。
徐述跟着芩娘进了静心居。
静心居中,檀香袅袅淡淡,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芩娘走到窗侧,支起窗屉,风吹散屋中的香气,空气顿时清爽起来。
“上次王爷带来的老山檀用完了,下次不用买这么贵的了,老婆子我都是快入半截黄土的人了,只要王爷同王妃能好好儿的,我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好好的,说这些作甚?”徐述皱眉。
芩娘替徐述倒了杯茶,笑道:“我这话确实唐突了——王爷,王妃看起来心情很好,不知是因为何事?难道是太子妃……”
“芩娘放心,太子妃尚未选出,”徐述淡淡道:“太子殿下是储君,父皇与母后自然会为他选一门大家闺秀。”
芩娘面上的笑容,渐渐的就有些撑不住。
“若是无事,我便走了,明日再向您请安。”
冲芩娘施了一礼后,徐述缓步离开了静心居。
芩娘一直送他到门口,面上略有些不解。
也不知怎么回事,近些日子,王爷似乎是哪里不一样了。
“老夫人,您提起太子作甚,咱们王爷素来与太子殿下不和,这不是触王爷的霉头么。”服侍芩娘的老嬷嬷见徐述没说几句便离开了,就觉得徐述是不悦了,担忧道。
芩娘没有吱声,又呆呆的站了片刻,叹道:“回吧。”
清心院中。
沈曦见徐述回来了,奇道:“怎么回来的这般快?”又朝他身后看了看,“芩娘不过来一起用吗?”
徐述由书彦服侍着换下了衣服,笑道:“你这个小馋猫,回来晚了可不得饿着你。”
沈曦脸一红,啐道:“那不叫馋,我就是饿的快而已。”
用完晚膳,徐述如往常般去书房看书。
沈曦则由小鹂和喜鹊服侍着沐浴更衣,出浴后,她挥退了两人,自个儿坐在梳妆镜前,将头发绞干,又从梳妆奁中拿出一盒苏合香,用木夹夹出一块,投进了绿釉狻猊香炉里。
二更的梆子一响,没多久,就听外头传来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王爷。”喜鹊压低声音,替徐述将软帘掀开,徐述走了进去。
满室清香中,沈曦着了一身淡粉色的长裙,将头发斜斜绾成一个髻,只有一根素簪子固定住。
“回来了。”沈曦上前,主动替徐述更衣。
徐述就有些受宠若惊。
以往,这待遇可是求都求不来。
他捏了捏沈曦白嫩的小脸,“杂记都看完了,改日我带你出去买些话本子?”
“呸,我才不看话本子,我以后要认真看账本,学会算账管家。”沈曦嗔道。
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偏偏那双小手,还不小心的蹭了一下他的腰
徐述的呼吸不由急促了起来。
但他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因为他知道,沈曦不喜欢。
脱下外衣,转过身去的时候,徐述垂下的眸子一暗,自己披上了中衣,吹灭了烛火。
两人上了床。
好半响都没有动静,沈曦就有些忍不住,徐述今日是怎么了,她适才在他换衣服的时候,掐了一把他的腰,他都没有发现吗?
可是她一个女孩子,也不能主动去……
沈曦耳根一烫。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徐述感觉到怀中的小妻子翻了个身,两人脸对着脸,她吐气如兰,便睁开眼。
沈曦直勾勾的看着他,深夜里,她的杏眸一点点,仿若天上的星子一般璀璨。
“渴了?”徐述目光落在她丰润的唇上,略有些疑惑。
沈曦乖巧的点头,在徐述下床倒水之前,从背后搂住他的腰。
徐述身子一僵。
沈曦见他一动不动,胆子愈肥,直接伸出小手,钻进了徐述的衣襟里。
“曦儿!”
徐述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闭了闭眼,哑声道:“别这样。”
“我去给你倒水。”说着拉开她的手,点上烛火,替她倒了杯茶水过来。
沈曦一愣。
她磨了磨牙,趁着徐述递过来茶水,又用小指头在他的掌心勾了勾。
徐述的手一颤,差点就将茶盏打翻。
当初他用在银月身上的手段,沈曦如今系数劝奉还给了他。
真是,自作自受。
徐述强压住身体的燥热,就着沈曦剩下的茶水,一口饮尽,力图压下这燥热。
然而不能够。
上榻后,沈曦一直在他怀中扭来扭去,今夜明明不热,可徐述愣是出了一身的汗。
“睡觉。”他强行按住了沈曦的头,语气略重。
第26章 这次可是你主动的。
徐述很少会用这样的语气和沈曦说话,沈曦一时很是委屈。
感觉小妻子终于不动了,徐述长舒出一口气,搂着沈曦入睡。
他亦有些困意,刚眯上眼没多久,忽觉胸口有些湿润。
起初,他并未太在意。
可慢慢的,胸口仿佛是发大水般,濡湿了一片。
徐述睁开眼,蹙着眉头勾起了沈曦的下巴,惊觉小妻子竟然哭了。
“哭什么?”
男人沉默了片刻,微凉的指尖划过沈曦娇嫩的下眼睑。
沈曦一把拍开,抽噎了一下,翻身过去。
徐述就有些无奈,“曦儿?”
沈曦抱着自己的肩,一言不发,泪珠子从眼中滚落,她在枕边蹭了蹭,委屈巴巴的睁着一双杏眼。
今夜的沈曦,当真古怪的很。
徐述任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太子选妃,与沈曦无干,可沈曦今日自皇宫回来后,就一直情绪不对,先是过分的热情,又莫名其妙的生气,饶是徐述一向善于揣度人心,也不由陷入了疑惑之中。
“曦儿,你究竟是怎么了?”徐述问道:“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听闻这话,沈曦的身子一僵。
是啊,徐述做错了什么,她要发脾气?
从徐述的角度来说,从一开始就是她在猜疑他,可现在事实证明人家人家没错,错的是她,她又向他发脾气……这岂不是无理取闹?
这么一想,沈曦就像一只瘪了河豚,从气鼓鼓到气瘪只要一瞬间。
沈曦肩膀抽搭了两下,而后转过身来,红红的眼圈肿的像颗桃子,她不敢看徐述,迟疑了一下,伸手主动环住了徐述的窄腰,闷声道:“夫君,我错了。”
徐述一愣,“曦儿,你这是怎么了,”顿了顿,又皱起眉来,“是不是在赏花宴上,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沈曦在徐述怀里蹭了一蹭,“夫君,往后我们都要好好的,你说好不好?”
徐述失笑,抬手为她一点点抹去泪珠,“自然,你与我,会白首到老的。”
他语气带着莫名的笃定,令沈曦很是心安。
“困吗?”徐述柔声道。
沈曦没有说话,但她往徐述的怀里缩了一缩。
“好,那睡吧。”
今日小妻子这般主动,徐述还是很高兴的,当下揽了沈曦,闭上眼睛。
然而……
沈曦根本就没打算睡。
没一会儿,徐述忽然捉住被子里沈曦乱探的小手,“曦儿,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曦从被子里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得逞似的一笑,低下头,含住了树上初绽的红樱。
徐述的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蓦地,天旋地转,他与沈曦调换了位置,将沈曦紧紧地压在身下,勾着她的下巴,“曦儿,这次可是你主动的。”
沈曦没有说话,咬着唇,闭着眼睛,感官便愈发的清晰,任由徐述栽花,采花,撒种……
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昏暗。
屋外,小鹂与喜鹊被一阵突兀的呜咽声吵醒。
两人急忙出来,小鹂以为是沈曦又做噩梦,慌里慌张的披着衣服就光脚跑了出来,堪堪走到门口,却听到屋里传来沈曦低低的饮泣声和男人沉闷的喘息声。
床榻嘎吱嘎吱的响着,在暗夜里尤为的清晰,小鹂听明白后,脸腾的就红了。
这时,喜鹊也姗姗来迟,觑着小鹂古怪的神色,“怎么了?”
话说完,她也反应了过来。
“去备水吧。”小鹂低声道。
两人俱是红着脸匆匆离开。
而与此同时,大明宫。
皇后被一众宫女簇拥着来到了金銮殿门口,景文帝在殿内披折子,小太监一见皇后,急忙打着灯笼迎上去,有意无意的挡在殿门前,笑呵呵道:“皇后娘娘,什么风将您吹来了?”
“陛下可在里面?”
皇后朝殿里头张望着,只见殿门微掩,偶有几许丝竹之声从里头飘出,当即就瞪了眼,一把挥开小太监,叱骂道:“狗奴才,这里是金銮殿,不是教坊司,本宫倒是要看看是哪个贱人敢在这里头魅惑陛下!”
说着就气咻咻的推门走了进去。
她这架势,不用小太监禀告景文帝都知道是谁。
景文帝扔了手中的折子,对一边弹琴的伎人说道:“你赶紧从后角门出去,快。”
伎人晓得厉害,只是她刚刚走到门口,那厢皇后就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两人在庭中撞了个照面。
皇后一巴掌扇在女伎人的小脸上,骂道:“贱婢,瞎了你的眼,见到本宫还不快跪下!”
伎人欲哭无泪,只得赶紧跪下磕头,“是奴婢眼拙,求皇后娘娘责罚!”
“本宫岂止是要罚你——”
“皇后!”
殿内忽然传来景文帝冷冽的喝声,“进来!”
皇后打了个哆嗦。
她到底是怕景文帝的,狠狠的剜了伎人一眼,推门走了进去。
景文帝坐在案前批折子,衣裳发饰都是十分平整,可见并未与那伎人发生什么。
见她一双眼睛在殿里睃来睃去,景文帝心中好笑,面上却严肃的训斥道:“一国之母作蠢钝妇人之态,皇后,你不要颜面朕还要!”
皇后冷哼了一声,“妾这个皇后在陛下这里还有何颜面?陛下既不满妾,干脆叫殷淑妃做皇后得了,何必要给太子选个不入流的小官之女,没得打妾的脸?”
皇后虽将近四十了,但她保养得当,乌发雪肤,眼光澄澈,灯光下依旧含着几分楚楚动人之态,景文帝见她眼圈都红了,只得将人都打发了下去,叹道:“甭哭了,太子妃之事朕主意已定,你便是哭到天明朕也不会改变心意。”
皇后顿时急了,“陛下,你该不会真的生了改立太子之意罢?迢儿可是我们唯一的骨血,当年我们在宁王府刚成婚的时候,你答应过我的,你,你说你这一生只会立一个太子,那就是我的孩子,你,你不能食言!”
由于说的太急,一时连称呼都混乱了。
景文帝未登基时的封号便是宁王,那时他不过是个庶子,生母出身卑微,父皇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与皇后的亲事是他自己争取过来的,皇后出身亦非显贵,当时的岳丈也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县令,那时的景文帝,一直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不过是做个闲散王爷。
直到他的大哥与二哥在夺嫡之争斗得两败俱伤,陆续惹了父皇厌恶,太子被废,二哥因谋反被诛杀,他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下一任太子,将妻子封为太子妃。
当上太子没多久,父皇就病逝了,他又顺理成章的成了皇帝,妻子成了皇后。
不能说这场夺嫡之争中他是无辜的,不想做太子的皇子不是好皇子。
但他根基太过浅薄,皇后的外家亦无法给他助力,于是他私下见过了当时的首辅赵全,娶了他的掌上明珠为太子良娣。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赵全替他扫平了一切的障碍,登基后他便遵守承诺封赵氏为贵妃,宠冠六宫。
没过多久皇后与赵氏前后跟怀上了身子,那段时间他一直都呆在赵贵妃的咸福宫,于是皇后就总觉得,他是忘记了年少时的誓言。
景文帝默了片刻,递给皇后一张帕子,沉声道:“皇后,朕对你说过的话,永不会食言,你回去罢,朕相信迢儿会理解朕的一番苦心。”
皇后苦涩一笑,“陛下确实守诺,这些年来,多少人上折子叫陛下废后,陛下都从未搭理过。”
她喃喃道:“当年我也曾以为,陛下会废我而改立赵氏那个贱人,陛下,你最终没有废我,可是你有考虑过有我的感受吗?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可我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后,到底不是当年那个愚昧无知的小姑娘了。”
自古皇家无父子,她虽然愚钝,却也看的出来,景文帝疼爱徐迢,却也忌惮徐迢,是以才选了一位家世普通的太子妃,为的就是平衡近年来东宫愈大的势力。
景文帝皱了眉:“明儿,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周,都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为何不能多理解我一些?”
明儿是皇后的闺名。
这句话皇后已经听了不下十遍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一时气急,一把扔了帕子在景文帝身上,冷笑道:“好好,妾都理解陛下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哆嗦,若日后陛下毁诺,妾大不了一头撞死在太极殿里,也好给陛下醒醒神!”
说着忿忿然拂袖而去。
皇后走后没多久,景文帝的心腹太监刘德就小心翼翼的进来禀道:“陛下,淑妃娘娘求见。”
这次景文帝不光给太子选了妃,还替齐王从众贵女择了一门好亲事,齐王妃乃是三朝元老的勋贵之后,想必殷淑妃是听见了风声,特意来金銮殿谢恩。
然而景文帝闻言却是头也没抬,依旧埋首案牍前,不冷不热道:“没看见朕正忙着吗?将淑妃请回去!”
殿门外,淑妃听说景文帝不见她,心中很是不虞,刚刚她明明看见皇后才从金銮殿出来,怎么她来就不让进了?
刘德忙低声解释道:“适才皇后娘娘与陛下起了几句言语冲突,嘿嘿,淑妃娘娘,您看……”
殷淑妃这就明白了。
也是,就皇后那张嘴,陛下没废她已经是抬举她了,还敢来陛下这里哭闹,定是嫌弃新太子妃出身太差呗,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都半老徐娘了,陛下还能怜惜她不成?
想着,她面上就露出了一个极为畅快的笑来,对刘德道:“如此,那就多谢刘公公了。”款款而去。
第27章 皇后送美人。
到第二天一早,破天荒,沈曦与徐述都起晚了。
徐述抱着沈曦下床,替她穿上小衣与中衣。
小鹂与喜鹊进来送衣服的时候,偶然往床上一瞥,只见女孩儿藕节般白皙的小臂上一片红梅,耳根一烫,赶紧低下了头去,眼睛也不敢乱瞟,只规规矩矩将干净的衣衫放在了案几上,躬身退下。
穿好衣服,沈曦才反应过来,揉着眼睛问徐述:“你怎么今日没去上衙?”
“今日起晚了,我打发铜钱去告假了,”徐述笑了笑,在沈曦耳旁道:“今日我一直陪着你,可高兴?”
自然是高兴呀。
不过沈曦没好意思说,她红着脸去夺徐述手中自己的衣衫,嗔道:“我自己来……你快转过去。”
昨夜两人到了下半夜了才睡,徐述倒还好,这会儿沈曦却是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副不胜之态,徐述很是心疼,也暗恼自己这般年纪了,竟还如此孟浪。
用过早膳,两人一起去看了芩娘,回来沈曦意欲继续清算账目,被徐述按下。
“今日你好好歇歇,”他看着沈曦有些歪扭的走路姿势,轻咳一声,决定还是先不出去了,就道:“今日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真的?”沈曦想了想,笑道:“你教我弹琴吧,我想学。”
之前沈晴就一直讥讽她是个弹琴废,沈曦面上不显,心里却特不是滋味。
在旁人眼中,徐述除了身体不好,不受皇帝宠爱以外,相貌才学都是一等一,可她呢,总被人酸大字不识一个,沈曦有时候还挺生气的,她虽不爱读书,但也不至于连字都不认识呀。
曲子虽不会弹,但曲谱还是认得的,哼,这些人未免太夸张。
徐述叫书彦从库房里找了把得手的琴给沈曦练手。
这琴名唤“瑶光”,琴身小巧轻快,沈曦一个人都能抱动,徐述又写了一篇简单的谱子,在一边指点,一个用心教,一个用心学,没一会儿的功夫,沈曦就能背诵曲谱并且独自弹出来了。
虽说还是有些不熟练,但她已经很满意了。
*
下午的时候,沈曦刚刚午睡起来,就听窗外的几个三等丫头在窃窃私语,“……太子妃居然是个小官之女,这不是打了皇后的脸!”
沈曦从床上一咕噜爬起来,刚走到窗边,一边喜鹊就端着一盘蜜瓜走了过来,“去去去,不干活在这里摆龙门阵,王妃起了没?”
一抬头,正看见沈曦,就笑道:“王妃醒了?”
进来放下蜜瓜,给沈曦递上绞干的帕子,沈曦擦了擦脸,感觉清明了不少,装作漫不经心道:“哦,太子妃选出来了,是哪一位?”
“听外院的小厮说,是大理寺顾寺丞的女儿,今年刚满十六岁,生得可漂亮了!”
喜鹊说完,又歪着头问道:“王妃何时还关心起太子妃是谁了?”
沈曦将帕子递回去,说道:“没什么,就是在宴会的时候觉得几位勋贵千金不错,没想到最后选的却是位小官之女。”
沈曦不懂朝政,只是隐约觉得皇后在众多贵女中挑来挑去,最终却是选中了一个小官之女,应当是不大可能,难道是陛下的授意?
之前表姐就一直说太子与皇帝舅爷隔阂日深,如此想来,或许还真是如此。
正想着,门口忽而传来一声“哎呀”。
喜鹊与沈曦齐齐扭头去看,却是小鹂在门口摔了一个趔趄。
“什么事这般着急忙慌的,你看你,愈发没规矩了。”喜鹊一边打趣着,一边去将小鹂扶了起来。
然而小鹂面色极为苍白,哆嗦着唇瓣,“王……王妃,皇后,皇后……”
沈曦见小鹂这幅情态,不禁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是出了什么事?”
“王爷,在,在前院……王妃,皇后娘娘给王爷送来了两个美人!”
沈曦面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殆尽。
*
前院,天使传完了皇后口谕,笑眯眯道:“王爷,这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您可不要辜负了呦。”
说着一挥手,两个美人就从他身后款款走了过来,微微屈膝,齐声娇唤:“妾身见过王爷!”
徐述眼皮子未掀,只施礼道:“如此,便多谢皇后娘娘了。”
送走了天使,徐述先将两位美人暂时安置在了东暖阁里,而后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书彦将门一关,担忧道:“王爷,要不要将刑部侍郎,或者忠义将军请过来,商议对策?”
这两个美人可不简单,天使说传得是皇后口谕,莫不是太子怀疑上了王爷,特特安插在王爷身边的细作?
刑部侍郎和忠义将军都是赵全的学生,两人一直与徐述私下里有联络,忠心耿耿。
“不急。”徐述喝了口茶,淡淡道。
不多时,铜钱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叉手道:“回主子,查到了,皇后本选的是兵部尚书之女为太子妃,大理寺丞家的顾六小姐为良娣,谁知名册到陛下手中,陛下却直接点了顾小姐为太子妃,那兵部尚书之女为良娣。”
“皇后得知后甚为气恼,将坤宁宫砸了个遍,之后便往齐王、吴王那里也送去了两位美人,听说这次送出宫的美人,都是皇后在宫里遴选过的,无一不是貌美如花,殷淑妃这会儿正气得牙痒痒呢!”
书彦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并非是皇后猜忌晋王府,主子,您可以放心了,只是这两个美人可如何处理?”
他迟疑着,“王妃那里……”怕是会不快。
两个烫手的山芋,名为赏赐,实为监视,景文帝本就理亏,自然不会驳斥了皇后的要求。
徐述沉吟片刻,沉声吩咐道:“去清心院,将那两个婢子带上。”
*
徐述来到卧房门口,却发现门房紧闭,小鹂和喜鹊两人站在廊庑下,噤若寒蝉。
“王妃在休息?”他问道。
喜鹊上前道:“回王爷……王妃说,她身子有些不舒服。”
“那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不去请大夫吗?”徐述脸色一沉。
旁人不了解徐述,喜鹊却是再了解不过,闻言,当即就吓得跪倒在了地上,“王爷息怒,奴婢这就去请!”言罢就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徐述语气不见得多重,可他皱着眉头,眼神幽黑,身上由内而外都散发着可怕的戾气,更与他素日里的形象大相径庭,小鹂一时吓得吭都不敢吭一声。
徐述抬眸看了她一眼,刚欲开口,似是忍了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去开门。”
小鹂哆哆嗦嗦的开了门,沈曦听到了动静,正坐在榻边迟疑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徐述已大步走进来。
沈曦想到方才门外徐述说的话,没来由的,竟打了个哆嗦。
“我,我真的是,有点不舒服……”她往后退了退,小声道。
“过来。”徐述朝她招了招手。
沈曦屁股动了动,咬着唇,却并没有靠过去。
徐述看着她挪来挪去,忽然长臂一勾,沈曦就跌进了徐述温暖馨香的怀抱中。
沈曦睁开眼,望入一双幽静的黑眸中,大大的杏眼眨了眨,有些躲闪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看着我。”徐述捧着女孩儿的小脸,迫使沈曦与他面对着面,用诱哄的语气说:“曦儿,为何不敢看我,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这句话,新婚第二日徐述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沈曦不知道,他为何非要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觉得鼻子有些痒,蹙了蹙眉道:“没想什么,我就是有些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也是不舒服,她没说谎呀。
“那为夫来猜猜,是因为……皇后赐的两个美人?”徐述揉着沈曦的腰,说道。
说就说,动手动脚做什么。
沈曦红着脸去推他的手,好吧确实是这样,可她要是应了,那岂不是说明她太小气?
自古男人没有不三妻四妾的,况且皇后赏赐的美人,徐述也没有办法推辞。
适才她在廊庑下远远的望了一眼,两个美人一个丰腴妩媚,一个纤瘦清冷,各有风采,很是美貌。
她眸子暗了暗,低声道:“我没有不高兴,你放开我吧,我和芩娘商量一下将她们安置了。”
她直起身子来,推了推徐述,徐述却没有动,他看着女孩儿露出的雪颈,哑声道:“急什么,我先将她们安置在了东暖阁里。”
“那是皇后赐的美人,可不能随意处置了,快让我去吧。”沈曦有些急了,话音刚落,却觉得后背一疼。
却是徐述咬了一口她的雪颈……
沈曦唬了一跳,“这是白天,敬之……徐述,你,你快放手!啊——”
徐述将沈曦打横抱起,抱着她坐在了一旁的梳背椅上,拔下女孩儿头上的簪子,满头青丝倾斜而下,散落在他的肩头。
“我不会碰她们的。”徐述忽而说道。
沈曦一愣。
徐述细细的吻她的青丝,“曦儿,我这一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妻子,你要相信我,好吗?”
沈曦仍旧有些呆呆的。
徐述抿了抿唇,笑道:“怎么,不信?”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
沈曦默了片刻,难得没有再脸红,她正色道:“敬之,我信你。”
顿了顿,又鼓起勇气,说道:“敬之,我信你,这一辈子,我都会信你。”她伸出手,抚着徐述俊逸的脸,喃喃道:“所以你也不要骗我,好吗?”
徐述握住她的手,指天做誓,“倘若我辜负沈曦,便叫我徐述天打雷劈,不得好——”
“你在胡说什么呀!”沈曦急急的捂住了徐述的嘴,嗔骂道:“这是能随便说出口吗?你快走,我不要理你了!”
徐述就碰了碰她的掌心,低低一笑,“好,那我便不说了。”
第28章 寿宴(三合一)
屋外,小鹂听着屋里的动静,总算是放下心来,一抬头,见喜鹊匆匆领着一个老大夫过来,忙拦住了两人,将喜鹊叫到了一边去,悄悄耳语几句。
喜鹊听罢,也是脸一红,好说歹说,拉着老大夫走了。
老大夫一脸莫名其妙,还不死心的问喜鹊:“姑娘,可是老夫要价过高?没关系,看在晋王的面子上,老夫可以适当少要些……”
两人好说歹说才将老大夫劝走。
起身的时候,已是傍晚。
徐述穿戴完毕,一顿饱食餍足,满面春风地出了门,问:“那两个美人呢?”
“回王爷,还在暖阁里候着呢,可要将她们叫过来?”书彦小心问道。
徐述就有些意兴阑珊,说道:“罢了,就将她们安置在安心院罢。”
说完又吩咐铜钱,“去账上支十两银子钱,去樊楼定一桌子席,快去快回。”
“王妃最爱吃樊楼的孔府宴了,还是王爷疼王妃。”铜钱笑嘻嘻道。
“促狭鬼,还不快去!”徐述笑骂道。
铜钱一溜烟儿跑了。
完事后,沈曦就躺在床上闭眼假寐,懒懒的不想动,到了晚上铜钱捧席回来,闻着外头的香味儿,还真有些饿了。
小鹂伺候沈曦穿上了衣服,笑道:“王妃不必出去了,王爷吩咐人将晚膳端到卧房来,待会儿就在卧房吃。”
“那成何体统?”沈曦说着,就要出去阻止,只是脚一落在地上,她就觉得腰腿酸软的紧,软软的倒在了小鹂的怀里。
小鹂红着脸,憋着笑道:“王妃还是听王爷的吧。”说着意欲将她扶到一侧的梳背椅上。
“不要!”沈曦一想到刚刚两人在这个椅子上……就忍不住耳根发烫,揉了揉自己被咯的有些疼的膝盖,指着一边说道:“去那边。”
小鹂将她扶到了一侧的美人榻上。
须臾,婢女们捧着金盏牙盘鱼贯而入,将饭食摆在了沈曦面前的食案上。
徐述擦着手从净房出来,笑吟吟的挥退了众人,径直坐到沈曦一边,去揉她的膝盖,“可还疼?”
“别动,要吃饭了。”沈曦不好意思道。
徐述低低一笑,却也未再动手,伸手替她夹了筷子虾仁和乳猪肉,又亲自舀了半碗粥端到她的手中。
沈曦自觉贤惠,也不能落下,给徐述夹豆芽菜,鸭炙和青椒炒鸡蛋。
一顿饭,两人边对视边夹菜边吃着,别提多甜了。
一时饭毕,徐述取了书在一旁翻看着,忽而想起一事,问道:“临安长公主的寿辰是不是快到了?”
“你连这都记得?”
临安长公主的寿辰在下月初二,还有二十来天,沈曦本是准备过几天再说,没想到徐述倒是先提起来了。
两人说起礼物来,沈曦考虑到晋王府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便说道:“不是整十的寿辰,外祖母不喜欢铺张浪费,尽个心意就成,左右她也喜欢你的紧。”
徐述笑道:“那不成,长公主既喜欢为夫,为夫怎能令她失望?你放心好了,”他点了点沈曦的琼鼻,“我省得,不会太过奢侈的,也能尽一片孝心。”
沈曦方才放下心来。
*
秦国公府。
沈凝霜回西院时,天色已晚,曾氏在灯光下打络子,见女儿回来,忙放下手中的针黹,笑着迎上来,“怎的回来的这般晚,我叫婆子在灶上给你煨了一锅鱼片粥,还做了你爱吃的红豆糕,等会儿叫她给你端上来。”
沈凝霜刚参加完侍中府上方三小姐的生日宴,宴会上没怎么吃,饿得很,但还是摇头道:“只要鱼片粥,红豆糕先不吃了。”
曾氏看着沈凝霜日渐消瘦的小脸,心疼道:“孩子,你看看你瘦的,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会将身体熬坏的。”
红豆糕太甜,沈凝霜是怕吃多了会胖,她本就是寡妇不好嫁人,若是容貌再落了下乘,那一辈子可就完了,就坚持道:“娘放心,女儿自有数。”
没奈何,曾氏只能命婆子照做。
不多时,婆子将鱼片粥呈上来,曾氏没用膳,这会儿陪着女儿一起用,问道:“今日与方家的几位姑娘玩的可还愉快?”
方家二小姐脾气差性子急那是人尽皆知,不过倒是有个弱点,那就是爱财,沈凝霜若不是送的礼物够精致,怕是连门都不会让她进。
面上却道:“二小姐纯真,三小姐温婉,都很好相处。”
“那就好,”曾氏放了心,将自己碗中的鱼片尽数夹到沈凝霜的碗中,“若是两位小姐能替你介绍一门好亲事,就是脾气娇纵些,也无妨了。”
说到这里,又叹一口气,“都是娘不中用,娘是个寡妇,外头人看在你大伯的面子上,逢年过节还能给娘下个帖子,可那些贵女的邀约,娘却是有心无力,只能叫你抛头露面,自个儿去争。”
曾氏性子软弱,和沈凝霜大相径庭,沈凝霜自小掐尖要强,想要最好的,可惜遇人不淑,好容易逃脱苦海,离开苏州后又成了嫁不出去的寡妇,曾氏出不得门去,只能凭女儿自己去为自己争取,这一点她深感愧疚。
“对了,下个月临安长公主的寿辰就要到了,你到时候可一定要和曦姐儿一起去,曦姐儿心眼好儿,长公主又偏疼她,你若是能得长公主的青眼,到时候必定亲事不愁了。”
“说到曦姐儿,今日她不知从哪儿得了两匹好缎子,还给娘送了过来,这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我看那匹红丝绣极衬你的肤色,特特留了准备给你裁一件褙子,你待会儿瞧瞧合不合心意……”
曾氏絮絮叨叨的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沈凝霜的面色已变。
用完晚膳后,沈凝霜回了房,莺儿将曾氏说的那匹红丝绣端过来给她看,刚放到桌上,就听沈凝霜忽然说:“扔了。”
莺儿一怔,“姑娘,这缎子多好,为何要扔呀?”
沈凝霜低头绣着帕子,头抬也未抬,淡淡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叫你扔你扔就是了。”
莺儿不敢置喙,走到门口,沈凝霜又叫住她,嘱咐道:“别叫太太知道。”
“是。”
莺儿点点头,转身走了。
*
日子匆匆流逝,平静而随和。
沈曦没了顾虑,见自个儿夫君自然便是哪儿哪儿都好。
说来也是奇怪,自嫁给徐述后,也没再做那梦了,她就将那梦完全抛之了脑后。
近来朝中也不太平,新太子妃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官之女,齐王妃那却是勋贵之后,皇后与太子近来也是愈发瞧着齐王母子不顺眼,逮着机会就给两人下绊子,景文帝约莫也觉得在太子妃一事上对太子有愧,对于殷淑妃的哭诉,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皇后倒也未厚此薄彼,自己不痛快也不要旁人痛快,几个亲王都收到了她赏赐的“礼物”,在王府中与王妃们闹得不可开交,竟只有晋王府,一片安宁。
徐述将两位美人好生安置在了安心院中后就未曾留宿过,皇后也不知怎么得到的消息,将沈曦叫到宫里好一番训斥,无非便是责备她善妒,不过次次都被赶来的临安长公主救下。
景文帝尚未登基时就承蒙临安长公主关照多年,两人虽无血缘关系,感情却甚是深厚,有这么厚的一个后台撑腰,连皇后都难奈沈曦何。
一招不行,皇后自然还有后手,待沈曦出宫后立即就吩咐了太子,太子第二日就将吏部近三年来文官考课的记录翻找出来叫徐述逐一核对,还不许旁人插手。
不过这些事,徐述并未告诉沈曦,只是回来的时间比平常晚了一刻,出门的时候早了一刻而已。
沈曦倒是问了几句,徐述不想让她担心,就推脱说近来吏部要对官员进行考核,事多,沈曦觉着她不懂,便不再多问。
好容易太子和皇后消停了,到临安长公主的寿辰,已经是半个多月后。
这段时间两人如胶似漆,早晨徐述倒是早醒去练拳了,沈曦却起晚了,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只觉得腰也酸腿也软。
正一边和周公做着斗争,那厢喜鹊匆忙进来,禀道:“王妃,二小姐过来了,您快起来吧?”
“霜姐姐?她过来做什么?”这下沈曦醒了,忙将褙子套进去。
沈凝霜由小婢女延请着进来,徐述怕吵着沈曦,便在书房的院子里练完了拳才回来,出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沈凝霜。
徐述短衣短褐,迎着光从里头走出来,面上还带着几分薄汗,精壮有力的手腕和白皙的小腿露出了一大截,看得沈凝霜慌忙背过身去。
“二姨怎么有空过来?”徐述神色未变的放下了衣衫。
沈凝霜经婢女提醒,这才红着脸转过身来,小声道:“刚刚马车走到崇义坊就坏了,想着兴许你们还没走,就想过来搭个顺道儿的车……没有提前知会曦姐儿,是凝霜唐突了。”
徐述“嗯”了一声,用巾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对书彦说道:“将二小姐迎到花厅去。”转身去了清心院。
沈曦正好也穿戴完毕,说道:“二姐姐来了,我得先去看看她。”
她走的匆匆忙忙的,差点绊倒,还是徐述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慢点儿。”扶着腰将她扶正,“待会儿小心些。”
话对着沈曦说,眼神却看向喜鹊。
喜鹊会意,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沈曦娇嗔一声拨开他的手,“知道啦。”
待去了花厅,沈凝霜说明来意,沈曦倒是未多想,两人喝了一会儿茶后,外头管家就说可以上路了。
沈曦与沈凝霜一道坐在马车里,徐述近些时日身子好些了,便骑马跟在两人的马车旁,因今日不是旬假,故而徐述还需应卯,这会儿他先送姐妹俩到临安长公主府,争取中午的时候早些下衙。
徐述今日特意换上了一件紫衣,领口与袖口绣着滚了边的竹叶,他虽多病,自去岁病好后却一直勤加练习健体拳,身子倒是结实了不少,宽肩窄腰,身形颀长,腰背挺直,侧影轮廓分明,偏他皮肤又有着寻常武夫没有的白皙,自马车中远远看去,道是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也不为过。
沈曦挑着帘子,眼光不由自主的就从一旁的商铺扫到了徐述身上。
徐述似是有所察觉,转头一瞧,两人目光相对。
沈曦杏眼眨巴眨巴,雪腮旁慢慢晕染开一丝红晕,她忙垂了眸子,可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抬头,徐述却仍在瞧着她,眸光含笑,温柔似水,心口像是咬了一口窝丝糖的感觉,甜甜蜜蜜,叫人舍不得一口咬下,又忍不住想再吃一块。
她这是怎么了?
沈曦一阵恍惚,赶紧放下了手中的帏帘。
半垂的帘子迅速掩过男人清俊的面容。
一双手忽而搭上了沈曦的肩膀,沈凝霜笑道:“曦儿,你与晋王可真是恩爱。”
沈曦垂着头,小声道:“二姐可别取笑我了。”
想到前些日子回秦国公府时曾氏的嘱托,迟疑了片刻,方才说道:“二姐姐,你觉得我二表哥这人如何?”
郑家除了郑慕兰一个女儿,还有三个儿郎。
沈曦的大表哥已娶妻,如今长子都能卖酱油了。
二表哥倒是丧妻两年至今未娶,三表哥玩心甚重,沈曦问过郑慕兰,郑慕兰说他目前未有娶妻之意。
那郑家三个儿郎,也就只有她的二表哥合适了。
只不过她的二表嫂去前留下了一个小侄子,沈曦不知沈凝霜愿不愿意。
“……庭儿今年三岁,可是十分孝顺听话,外祖母很疼他。”庭儿是小侄子的乳名。
沈凝霜似是有些热,用帕子按了按额角,说道:“这事儿还不急,以后再说吧。”
沈曦只得住嘴。
到了公主府后,沈曦与沈凝霜便下车了,徐述指挥着书彦将礼物跟随管事搬进府里去,语气十分随和,待他走后,管事对着沈曦姊妹两人叹道:“王爷当真是儒雅随和,怨不得咱们老夫人喜欢,王妃当真是觅得了良缘。”
良缘这两个字,沈凝霜都不知道听过几回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人人都说沈曦嫁的好,可徐述分明是个不受宠爱的王爷,拿着那些微薄的俸禄,这就是嫁的好么?
听说皇后原本意欲册沈曦为太子妃,可沈曦却偏要嫁给徐述,依着沈凝霜看来,能嫁给太子这般位高权重的人物才是嫁的良人。
当初孙榕待她不好么,也是极好的,甚至比徐述还要温柔亲密,可后来还不是章台走马、夜夜不归,随意□□打骂于她?
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
自然,沈凝霜心中这般想,面上却是不会说的,而是笑道:“前些日子娘也在我耳边念叨,说曦姐儿能嫁给晋王,那是天定的良缘,日后妹妹可还有好日子享呢。”
沈曦只红着脸儿不说话。
两人进去后见了临安长公主,将礼物奉上,沈曦亲手绣了个金丝攒牡丹的荷包,眼巴巴的在外祖母身旁凑趣,徐述则奉上了一扇白玉雕松鹤延年插屏,插屏里的画也是他亲手画的,临安长公主喜欢的爱不释手。
沈凝霜知道临安长公主喜欢古物,便特意送了不少的珍稀古玩,甚至连沈曦的每一位小侄子小侄女都收到了喜欢的礼物,一碗水端的极平。
连一向对沈凝霜不冷不热的临安长公主都不得不感叹沈凝霜会做人。
私下里问沈曦,“你这位二姐婚事可筹算上了?”
沈曦以为外祖母是看上沈凝霜了,忙说好话道:“二表嫂这不是过世两年了嘛,我瞧着二表哥与二姐姐也是极相配的,就是不知道外祖母怎么想的?”
临安长公主听了眉头一拧,“你可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竟打上你二表哥的主意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外祖母可是有言在先,你二表哥若是喜欢,我也不反对,但你这个二姐姐,可不一定看得上你二表哥这个鳏夫喔。”
沈曦不解道:“不会吧,我二表哥脾气好又顾家,若我是……我都想嫁给他。”其实是曾氏说的,觉着她这二表哥人挺好的,叫她多留意留意,给沈凝霜拉个线。
当时沈曦还以为是沈凝霜不好意思提才叫曾氏帮忙说的,没想到今日偶然在路上闲聊,才发现沈凝霜似是不知此事。
临安长公主叹道:“你呀,心眼儿忒实在了,这保媒拉纤的活儿就像那继室操持中馈一般,最吃力不讨好了,若是你二姐不提,日后你也不许再提此事,省的她再记恨你没安好心,给她找了个带男娃的鳏夫!”
沈曦暴汗,心道她问都问了,看样子沈凝霜确实不大乐意,但也不至于记恨吧?但想到大明宫的赏花宴与徐述曾叮嘱她的话,还是缄口未言。
临安长公主又问起旁的,“晋王在那事上……可还行?”
去岁徐述上门提亲的时候,临安长公主还担心徐述这身子骨不行,后来见他身子好些了,还是忍不住想再问问。
沈曦小脸腾的一红,将脸埋到临安长公主的怀里,嗔道:“外祖母,你问这个做什么!”
临安长公主笑着将她拉起来,“我是你外祖母,又不是旁人,你羞什么,快起来说说?都是多久一回,多久一次?”
沈曦忸怩了半天,才在临安长公主的耳旁说了个数。
临安长公主这才放下心来,又叮嘱了些旁的事,不在话下。
转眼就到了晌午。
大明宫朱雀门前。
沈明琰打马下衙,刚刚走出官道,就见不远处徐述和他的贴身长随站在一起闲聊。
他那长随眉飞色舞的,不时指点着身后的马车,不知徐述跟他说些什么,笑的他牙花子都一颤一颤的。
沈明琰眉一拧,就打马走了过去。
*
徐述正在和沈明琰的长随闲聊,那长随也是个话痨,唾沫星子喷的到处都是。
“……我家世子为了长公主的寿宴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寻思了,长公主喜欢什么他就去搜罗什么……”
“哎,谁说不是呢,不好找!长公主啥好东西没见过?不过王爷您可就不一样了,长公主喜欢您和我家三姑奶奶,您就是送个棒槌给长公主,长公主也会说这棒槌敲的人舒坦,我家世子这里……啧啧,就是送个金棒槌也不成。”
然而虚心求教:“王爷,您就教教我家爷呗,为了讨长公主欢心,我家也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几把,别看他不说,小的也知道,还不是为了那郑家大小姐……”
“二牛!!”
二牛话还没说完,就被赶来的沈明琰给打断。
沈明琰隐约听到了“郑家大小姐”这五个字,当即就炸了毛,从马上跳下来踹了他一脚,怒气冲冲道:“现世报的玩意儿,舌头不要过来爷就给你拔了!谁要你在这胡咧咧的!?”
二牛“哎呦”一声差点抢在地上,踉跄着又从地上爬起来躲到徐述身后,“王爷救命,王爷救命!”
徐述拦着道:“明琰,有话好说,你打他作甚?”
沈明琰瞪眼道:“我教训自家刁奴,与你无关!”
徐述没说话,只笑吟吟的,看的沈明琰的脸又热又烫,不自然的心虚。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见到明琰兄,自然心中高兴,”徐述指着一边带着沈家徽记的马车说道:“我适才听二牛说明琰兄要去临安长公主府,正巧咱俩顺路,不若一道去?”
沈明琰不想要旁人知晓他对郑慕兰的心思,再者,徐述这厮滑不留手,狡猾的跟只狐狸似的,跟他说话他不自在。
当下只绷着脸冲二牛喝道:“蠢奴才,还不快敢马!”扭头上了马。
徐述亦上了马,两人并肩走在官道上。
行至东市的一处糕点摊位前,徐述叫住了沈明琰,“明琰,你等我一等。”
沈明琰勒马,见徐述下马叫店家包了一份莲子酥,说道:“曦儿说,上次在宫中吃的莲子酥甚是酥脆香甜。”
沈明琰冷哼道:“讨好妇人的庶务罢了。”
心中却想,徐述倒是惯想着妹妹,这一点还不错。
徐述笑道:“并非是讨好,曦儿爱吃这莲子酥,我为她买,她吃的开心,我自然也高兴。”
沈明琰看着油纸包里炸得酥黄的莲子酥,皱了皱眉,“这玩意儿看起来就腻的很,女孩儿们都爱吃么?”
“呦,这位爷,你可别不信,这一日来买某家莲子酥的女客人可是能从东市排到西市,莲子酥就是看着腻,吃起来却又脆又香,不若某掰一块给您尝尝?”店家笑道。
“那就多买些吧。”沈明琰说道。
“再装三份,四娘和五娘也爱吃。”徐述补充道。
四娘和五娘是沈曦的两个小侄女,郑大郎的两个小女儿。
买完莲子酥,沈明琰的面色缓和了不少。
两人走了一会儿,徐述忽而说道:“明琰,你听没听过一句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注】
“没有。”沈明琰是个武夫,大老粗一个,哪里听过这个。
“我年少时尤其喜爱永和宫旁的一株桃树,花开时十分绚烂馨香,后来母妃见我总在树下流连,不去读书,便命宫人将这树砍了,只剩一块光秃秃的木桩和满地的落英。”
宁嫔收养了一个罪臣之后,她觉着这不是上天赐给她的慰藉,而是景文帝对她的惩罚和嘲讽,徐述长到五岁时,但凡背不上一篇文章,便会被她打得鼻青脸肿。
还好,这样的日子已经远去了。
徐述偶尔也会入宫探望宁嫔,但两人之间的情分,怕是还不如宁嫔身边的宫人。
沈明琰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老实说,他虽疑心徐述心机深沉,却也不得不佩服他在宫中被欺负压迫这么多年,还能表现的这般的温和纯良,若是真的,只能说明他胸怀宽广,若是假的,那也是心思深沉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毕竟能装这么多年,光是这份心性就令人钦佩。
自然,这份温和有多少是伪装的,还是本相如此,他暂时还无法揣度。
但不得不承认,徐述这番话,还是戳中了他的心窝子。
“桃花虽美,我一个武夫粗人,却并非是个能养好花的好归宿。”他叹道。
“明琰此言差矣,”徐述悠悠道:“你说花不好养,那是因为没有找对方法,譬如性喜阴凉湿润的兰花,你将它放置在那炽热干燥处,再好养活的品种也会枯萎。再者,你既已打定主意要养花,就得做好了养不活的准备。缘聚缘散是常态,畏首畏尾不敢下手,最终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最后一句话,犹如洪钟般敲在沈明琰的心上,叫人心头一颤。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公主府前。
门口的老苍头一见徐述,立时笑呵呵的迎了上来牵马,“王爷来啦,小的可等您半天了……”
一扭头见到沈明琰,却是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哎呦,世子爷您怎么来了?”
沈明琰正要说话,徐述已开口道:“老丈,你先进去禀告,就说是本王来了。”
他附耳过去说了一句话,老苍头一脸为难:“这个……”
徐述从怀中拿出一块银裸子递过去,老苍头立马改口,眉开眼笑道:“好嘞王爷,小的这就进去禀告长公主和老爷,说是您来了!”
沈明琰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为何还要给赏钱?”
徐述说道:“进去吧,再不进去待会儿可进不去了。”
说着当先走了进去。
沈明琰:“……”
好吧。
他将马递给一边的二牛,也跟着走了进去。
*
正房中,沈曦和郑慕兰一左一右坐在临安长公主身边,一家人济济一堂,临安长公主手里牵着庭儿和小侄女含饴弄孙,好不欢乐。
正热闹着,就听婢女来报,说是晋王来了。
沈曦一喜,临安长公主觑了她一眼,笑道:“还不快请进来,看我们家这位表姑奶奶,等得都望眼欲穿了!”
沈曦大窘。
不消片刻,徐述便在婢女的延请下走了进来。
只是……等等,怎么跟在他身后的,还有秦国公世子沈明琰?
徐述走了进来,叉手行礼,与临安长公主恭敬的寒暄。
之后,便是沈明琰上前,众目睽睽之下,沈明琰略有些不自在,刚刚要行礼时,临安长公主却是一摆手打断了他。
“世子事务繁多,老身这也不是什么整十的大寿,莫要耽搁了你的时间与事务,来人,送客!”
一番话说的客客气气,沈明琰无从辩驳,张了张嘴,还是低头一礼道:“既如此,那便不打扰长公主了,礼物明琰已奉上,还请长公主不要嫌弃。”
临安长公主点点头,见众人皆静默不语,皱眉道:“说话,都怎么了?”
徐述对沈曦使了个眼色,沈曦心领神会,试探着说道:“外祖母,我大哥其实不忙,我也多日未见他了,不如就叫他进来坐坐?”
临安长公主哼道:“一桌子的菜都堵不上你的嘴,不许说话。”
沈曦只得闭上嘴巴。
眼看沈明琰就要走出院子了,郑慕兰忽然站起来说道:“祖母,叫秦国公世子进来罢。”
孙女亲口求情,临安长公主有些新鲜,“哦,兰儿想说什么?”
郑慕兰低声在临安长公主耳旁道:“祖母,世子这几年一直上门来替您祝寿,您回回都婉拒了,却也没见他在外头说您半句不是,光是这份孝心就十分难得了。”
“况,曦儿只有这么一个亲大哥……咱们公主府,终究不能伴着曦儿一辈子。”
郑慕兰的意思是,即便沈曦如今与公主府再要好,几个表哥年纪大她不少,终究是隔了一层,沈明琰这人虽刚直了些,可却是实打实的将沈曦当作亲妹子,往后沈曦一旦在外头受了委屈,徐述摆平不了的,还有沈明琰这个亲哥哥,小两口不至于孤立无援。
临安长公主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她每次见到沈明琰,就忍不住想到薛氏,想到自个儿那早逝的女儿……
“罢了,夏嬷嬷,你叫他进来吧。”临安长公主叹道。
而沈明琰刚刚走出院门,又被人叫回来,很是疑惑。
临安长公主神色淡淡,“既是家宴,大家都不必拘礼,人齐了便开席吧。”
沈明琰看向徐述,徐述嘴角一勾,“世子,请吧。”
沈明琰放下心来,下意识的又看了一眼郑慕兰,见她低眉顺目的依偎在临安长公主身旁,眸光一柔,遂也不再多想,坐下吃席。
一时饭毕,郑渭夫妇请戏台子搭台唱戏,男客在外院摆了一台,女客在内院摆了一台,唱得是一出极热闹的满床笏,看得临安长公主很是乐呵。
郑慕兰给临安长公主添盏茶的功夫,沈曦就不见了人影,只有沈凝霜在一旁和她娘郑夫人闲聊,十分融洽。
郑慕兰问道:“二姑娘,你可看见曦儿了?”
沈凝霜想到沈曦的叮嘱,笑道:“刚刚还在呢,这会子却不知去哪儿了,我瞧着约莫是去厢房的方向,可是有好一会儿了。”
沈曦刚刚喝了点果酒,郑慕兰担心她喝醉了,忙匆匆寻去。
走到穿堂处,却隐约听到沈明琰的声音,“……会隐道长马上就要回长安了。”
而那厢沈明琰却不知郑慕兰在身后,继续道:“会隐道长马上就要回长安了,若不是他欠了爹一个人情……”就凭你还想见他半句话在沈明琰的嗓子里转了转,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知道,是看在爹的面子上,又不是你的,”沈曦翻了个白眼,“大哥,不是我说你,你是真不会哄女孩子高兴,本来这句话你说得温柔一点,客气一点,我早就亲亲热热的唤你一声‘好哥哥’了!”
徐述说沈明琰喜欢郑慕兰,搞不好还是喜欢了很多年那种。
沈曦觉得吧,沈明琰是个好官,好儿子,但他这张嘴巴实在是太欠了,又不解风情,别说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便是沈晴素日里也怕他怕得要死。
而她表姐呢,人美心善,又温柔又善解人意,待她更是如亲妹妹一般,这样一个妙人儿,大哥怎么配得上?
徐述却笑道:“在我没救你之前,不管是岳丈还是其他人,都认为我们两个人都不相配的。曦儿,你毕竟不是你表姐,不能代替她做决定,不如就趁着长公主的寿辰宴,给两人制造个机会,这样即便是不成,你大哥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沈曦一想,她这大哥别看不会说话,但人品还是没问题的,既然徐述亲自求情,那就姑且试上一试。
对于妹妹的抱怨,沈明琰哑口无言。
他在外头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不管是说话做事一直都是令行禁止,和女孩子也没怎么打过交道,军营里都是大老粗,和一群臭男人讲话自然不必温柔客气。
“你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沈明琰一转头,却发现月洞门旁似是站了个窈窕的人影,一片轻纱勾在了门前的桃树枝上,少女一双白皙的柔荑试探着想将衣裙从树枝上拿开,却百般不解其法。
“大哥?”
沈曦看着,沈明琰直直的就往月洞门去了。
沈明琰走到郑慕兰面前蹲下去,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小心的替她将勾在树枝上的衣裙揭开,树枝尖利,一不小心就在他的手背上划出一道红痕。
“郑小姐。”
沈明琰双手捧着郑慕兰的半截衣裙,朝她递了过去。
“你的手受伤了。”郑慕兰抬头,略带担忧的看了沈明琰一眼,男人目光灼灼,看的她脸一红,又飞快的低下头。
*
沈曦回了暖阁里,沈凝霜正在煮茶,见她进来,笑着斟了一碗温茶递过去,柔声道:“今个儿天热,喝点茶润润喉吧。”又问:“堂哥和郑小姐见面了?”
沈曦将茶一口饮尽,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喜鹊拿了把粉面绡缎团扇过来替她扇风,“见了,我也不好打扰,就赶忙回来了。”
沈凝霜问道:“不是听说之前燕国公世子颇为中意郑小姐么,这事如今怎么样了?”
沈曦叹道:“别提了,本来舅舅还挺满意他的,我本想拜托大哥私底下帮忙打听,大哥那时便说这人不成,我还不信,后来敬之亲自问了——这燕国公世子在外头竟然养了个外室!别看他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到骨子里却是个章台走马的纨绔子弟!”
沈凝霜冷笑道:“男人都是如此,别看一个男人平日里多温良谦让,疼妻爱子,可是遇上了那等花容月貌又楚楚可怜的女子,还不是一个个被勾的魂儿都没了,最后得抛妻弃子,落得个过往恩爱通通烟消云散的下场。”
五年前她初嫁孙榕,孙榕亦待她小意温柔,两人好不恩爱。
可没过多久,孙榕就露出了真面目,不仅时常殴打她,更是夜夜流连花街柳巷,叫她过得苦不堪言。
后来她干脆勾搭了公爹的顶头上司淮南道观察使,两人略施小计,叫那好色的孙榕染上脏病,一命呜呼。
孙家不知内情,却也不好意思公开孙榕的真正死因,这才叫沈凝霜拿了一半家产封口,又守了一年孝才放她离开。
只是她那婆母是个贪财的,不甘心她拿走了孙家的一半家产,竟派人追杀,幸而她早有防备,兵分两路,一路叫人假扮她走陆路,而她自己则带着银子坐了商船,由大伯派来的人护着,躲躲藏藏好些时日,才活着回了长安,后来听大伯说走陆路的那一队,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若不是她机灵,根本就回不来长安!
“二姐?”沈曦皱了眉。
沈凝霜这话,她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
“不说这些了”沈凝霜淡淡一笑,转而又同沈曦说起了别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沈曦渐渐的有些困意,就去了隔壁的厢房小憩了。
沈凝霜替她放下帐子,将喜鹊叫过来,“曦儿怕热,你就在这儿替她打扇罢,我去老夫人那边看看。”
喜鹊见并无异常,便屈膝应是。
*
沈凝霜从暖阁走出来,莺儿过来说道:“回姑娘,奴婢打听过了,王爷在菊院的花厅里喝茶。”
“可有旁人?”
“没有旁人,各位爷都在外院听戏,王爷说是出来醒醒酒。”
沈凝霜颔首,刚走了一步,莺儿迟疑着唤住了她,“姑娘,咱们这会儿不好罢,那毕竟是三姑奶奶的……”
沈凝霜冷冷盯视了她一眼,“谁说我是去菊院?”
说着就转身离开。
可那个方向,分明就是菊院的方向呀……
莺儿心里想着,却不敢置喙,只得匆匆跟了上去
第29章 好奇害死猫
莺儿不敢置喙,只得匆匆跟了上去。
主仆两人走到菊院的抄手游廊下,远远看着拐角处站了一个男人,正朝自己这方向走过来。
“郑翰林。”
沈曦的二表哥郑邕在翰林院任职是以沈凝霜唤他“郑翰林”。
沈凝霜今年二十一岁了,身上没有郑慕兰与沈曦那般小女孩儿的稚气,反而更多的是成□□人的美艳妩媚,尤其是她一颦一笑间,仿佛带着一道尖利的勾子,勾的人心旌神荡。
郑邕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忍不住多看了沈凝霜两眼,很快也就规矩错开了目光,十分客气的问道:“沈姑娘怎么在这里?”
沈凝霜说道:“曦儿在暖阁里喝茶,我实在闲不住,就想四下走走,不知郑翰林是要去哪儿?”
郑邕说道:“晋王在花厅里,我担心他一人无聊,想去看看。”
“原来王爷在花厅里,”沈凝霜笑道:“适才就一直听曦儿念叨着王爷,我这就回去就告诉她,也省的她担心。”
“既如此,那某就先不去了,麻烦沈姑娘了。”郑邕很识趣的走开了。
沈凝霜一直目送着郑邕走远了,面上的笑容一收,才继续往菊院花厅的方向走去。
菊院花厅。
徐述独自一人在花厅中煮茶。
茶炉煨着火,茶炉上方置了一只紫金丝錾粉的茶釜,此刻茶汤已然滚沸,茶釜的边缘聚着一层浮沫,徐述用茶勺茶沫撇出,舀出一瓢馨香幽远的茶水来。
刚刚将茶勺归置,外头有个柔婉的女声喃喃响起,“也不知这里是哪儿,我先进来歇一歇吧。”
话音一落,就见软帘被揭开,走进来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美艳妇人。
正是沈凝霜。
沈凝霜见到徐述在此,也是吃了一惊的模样,“王爷怎的在这里?”
徐述早就听出是沈凝霜的声音,前世他与沈凝霜纠葛甚深,可笑今世这个女人还这般不知羞的凑上来找他,若是让她知道他曾将她千刀万剐,不知她会如何做想?
想着,徐述的脸上反而露出一抹微笑,“煮茶醒酒,二姨怎么也来了这里?”
沈凝霜迟疑了一下,才慢吞吞的走了进来,叹道:“大家都在看戏,我、我,唉,说到底,我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寡妇,同曦儿她们一块站着,没得辱没了人家,倒不如寻个清静之所……”
话说到这里,却是顿了一下,苦笑着道:“你瞧我说这些做什么,长公主的寿辰,我能来公主府里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说完,沈凝霜悄悄打量着徐述。
要想得到一个男人的注意与关心,光是样貌美那是不够的,还得足够的可怜娇弱惹人怜爱。
徐述并未说话。
他这人,素来是睚眦必报,前世沈凝霜害死了沈曦,便是生生世世他也不会放过她。
原本是想着,这女人若是这辈子安安心心的做个好姐姐,他也不会动手。
可没想到她还是主动送上了门来。
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徐述微微一笑,说道:“二姨快坐吧,”替她斟了一盏热茶递过去,“二姨年纪还轻着,切不可妄自菲薄。”
沈凝霜接过热茶在手中握着,眼中慢慢有水光闪动,“也就是王爷不嫌弃我,旁人虽是嘴上不说,可一知道我是个寡妇,前头男人是病死的,恨不得都躲得远远的,嫌我晦气……我这年纪不上不下,家父又早早的去了,留下我与娘孤儿寡母,便是日子再艰难,也得打掉牙齿往肚里咽……你瞧我,怎么说起这个了。”
说着,想从腰间找出帕子拭泪,可是摸了半天,却愣是没找到。
“用本王的罢。”
忽然有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递过来一条帕子。
沈凝霜抬起头,徐述离她不足一尺,她可以清楚的看到,男人清俊的脸上噙着一抹温和儒雅的笑,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与恶意。
他的嗓音尤其低沉清冽,仿若在炎热的夏日里踏入了一汪清凉的泉,叫人忍不住想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
沈曦睡了约莫半个时辰就醒了。
喜鹊将她扶起来,递过来一盏茶凑到她的嘴边,“王妃不再睡会儿?”
“不睡了。”沈曦喝了口茶水润喉,又用湿帕子擦了擦脸,神思才清明了些。
她今日分明才抿了两口果酒,怎么就这般困倦?
“二姐呢?”她捏着眉心问道。
喜鹊说道:“许是去老夫人院里看戏了吧,自王妃睡下了就再也没回来。”
沈曦简单的洗漱了下,提着裙子往临安长公主居住的福寿堂赶去。
松寿堂。
此刻这出满床笏已唱到了最后一折,临安长公主不在,婢女道是长公主去卧房里小憩了一会儿,马上就过来,偌大的院子里零散坐了几个人,有沈曦的舅母一家和几个表嫂一家,却独独不见沈凝霜与郑慕兰。
沈曦担心沈明琰和郑慕兰这事成没成,便先问起了郑慕兰,舅母郑夫人说道:“诶,这孩子刚才回来了,又脚步匆匆的回了自个儿房里,我还道她是怎么的了。”
沈曦自告奋勇,“我去看看。”
话是这么说,但她听着舅母的描述,就觉得这事黄了,不过也没出乎她的意料。
沈曦来到郑慕兰的房间时,郑慕兰正在绣小绷,见着她进来,便放下了笑着说道:“睡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那果子露就是品着清甜,后劲儿可大。”
吃席的时候,沈凝霜说这果酒好喝,给她斟了好几盏,沈曦看着她喝了没事,一不留神也就喝多了。
“二姐姐说这酒好喝,那她应当也喝了不少,也不知她是不是也找个地方睡去了。”
说着打发喜鹊出去寻沈凝霜,待人走了,便关上门凑上来问道:“表姐,我大哥和你说什么了,你和我说说呗?”
郑慕兰脸上慢慢晕染开一抹淡淡的红晕,她拿起小绷来,垂首低语,“没说什么。”一针下去,白皙的柔荑绕着那朵兰花一圈又一圈,就是不肯回答沈曦的问题。
问得烦了,她干脆赏了沈曦一记爆栗,“你这丫头,忘记祖母是怎么嘱咐你的了?日后不许再做这种保媒拉纤的活计。”
沈曦捂着头哼哼,委屈巴巴道:“哎呦,我疼,好疼啊!”
郑慕兰到底是疼表妹,放下手中的针黹给她揉额头,轻叹道:“都嫁人了,怎的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你大哥……人很好,可是我、我与他不合适。”
话说到最后,语声渐悄。
沈曦心里其实是有些急的,毕竟郑慕兰眼看着就奔着十八去了,在别人眼里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表姐这么好,外头那些嫌弃她的男人真真是瞎了眼。
不多时,夏嬷嬷走了进来,说是临安长公主醒了,正四下找姊妹二人呢。
沈曦说道:“我先去看看我家二姐,也不知她去了哪儿,可别迷路了才是。”
夏嬷嬷与郑慕兰走后,沈曦又在屋里等了一会儿,眼看天色已是不早了,便走了出去,正巧碰见喜鹊与沈凝霜的婢女莺儿一道从游廊上过来。
莺儿屈膝,歉疚道:“王妃,姑娘出来散步时不小心迷了路,奴婢适才也没找见她。”
沈曦拧了眉,问道:“看清楚是去哪个方向了么?”
莺儿便一指,沈曦说道:“那是菊院的方向,我们去找找看。”
*
沈曦走到菊院的院门口时,隐约听到里头传来一阵清越的琴声。
是……蒹葭?
这首曲子,沈曦以前听沈凝霜教过沈晴。
可是,虽听着是一样的曲调,感觉起来却大相径庭。
沈凝霜的蒹葭,更柔美温婉,仿佛听者能看见一位正在水之湄畔翩翩起舞的伊人,舞姿轻盈而勾人。
而现下的这曲蒹葭,则带了几分清幽深远,看不到什么美人,只有眼前被晨雾笼罩的一江春水与沐浴在熹微日光下的随风飘摇的芦苇,令人听了心神为之一静。
一时曲毕,有人拊掌赞道:“王爷曲意深远,凝霜甘拜下风。”
这是……沈凝霜的声音。
沈曦的心口微滞。
喜鹊觑了沈曦一眼,上前悄悄将帘子打起来。
一股淡淡的幽香拥入鼻端。
徐述正对着门,当先发现了沈曦一干人等,他嘴角噙着的淡淡笑意顷刻间消失殆尽。
原来,沈凝霜打得是这个主意。
对上徐述幽黑的目光,喜鹊稍稍放下心来,扶了沈曦进去。
“原来姑娘在这儿,可叫奴婢好找。”莺儿忙上前说道。
“公主府太大,都是我愚笨,没想到竟走到这人迹罕至的菊院里,幸亏遇见了王爷。”
沈凝霜笑道:“曦儿,王爷琴技当真是妙,二姐我自叹弗如。”
沈曦定睛一看,案几上摆了一把古琴,琴上置了一架麒麟双头香炉,袅袅的香烟从麒麟头中盘旋而出,一室盈香。
沈曦抬起头,不知为何,她不敢去看徐述,目光落在沈凝霜身上。
沈凝霜笑意清浅,见沈曦面色微有些苍白,忙嘘寒问暖,“怎的面色不大好,快坐下。”
说着要去替她斟茶。
沈曦想说不用,沈凝霜却动作熟稔的将茶炉下的火用水扑灭,将茶釜端出来,撇去釜中的浮沫,从里头舀了一碗茶汤出来,递给沈曦,“这是王爷煮的,很是清香,你快尝尝。”
沈曦楞了一下,她不会煮茶,以前徐述要煮给她喝,她还嫌弃没意思,自顾自的冲一杯茶水了事。
没想到,沈凝霜也会煮茶。
接过茶盏,沈曦一口饮尽。
茶水泛着微微的苦涩,她根本就没尝到所谓的清香。
“行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去跟长公主辞行吧。”徐述拿过沈曦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刚要去碰那架古琴,沈凝霜却抢先抱了起来,浅浅一笑,“我来挂吧。”
“我在外头等你们。”
沈曦忽而意兴阑珊,撩起帘子出了门。
*
公主府门口,临安长公主依依不舍的送走了沈曦与徐述。
沈明琰扶着沈凝霜上了马车,自个儿则上了马。
临去前,他忍不住扭头看了郑慕兰一眼。
郑慕兰也在看他,可当他目光望来时,却又很快的低下了头。
沈明琰一脸失落的离开了。
马车上,沈曦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沈明琰的“孤寂”背影。
“问过你表姐了?”徐述问道。
“问过了,表姐什么都不肯说。”沈曦闷闷道。
徐述看到沈曦额前有细微的汗珠,便伸出手去,想替她拭汗。
谁知沈曦头一偏,竟然躲开了。
“我不热。”沈曦皱眉道。
连撒谎都不会。
徐述也不知说她什么好,这个傻姑娘,若他不是提前知道了沈凝霜的狼子野心,指不定沈曦会被这女人吃的渣也不剩。
“别动。”徐述忽而欺身上前,他笼着沈曦,一点一点替她擦去脸上的汗珠。
马车狭小.逼仄,有些闷热,沈曦不自在推了推他。
徐述没动,静静地看着她,忽然低下头,在女孩儿娇嫩的朱唇上轻啄了一口。
“你、你做什么。”沈曦脸一红,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怎么,醋了?”男人的声音愉悦低沉。
“没有,”沈曦嘴硬道:“我醋什么,我有什么好醋的,你不会是觉得,你教我二姐弹个琴我也会吃醋吧?”
既然梦是假的,那徐述不会背叛她,沈凝霜也不会毒杀她,一切都是假的,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想着,沈曦愈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我没有吃醋,我今日果酒喝多了,有些头晕,刚刚说话不太好听……咳,你别介意。”
徐述面上的笑容就淡了淡。
一时,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他摸了摸沈曦的头,将她搂在自己的怀中,“曦儿,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自然。”沈曦说道。
“那就好。”
徐述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舒服的闭上了眼睛,轻声道:“曦儿,你既信我,那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相信我,你能做到吗?”
沈曦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道:“你是我的夫君,当初若不是你救了我的命,我早就……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
“真乖。”
徐述又低下头,满意的啄了一口女孩儿柔软的雪腮。
*
回王府后,远远的沈曦就见门口停了辆马车。
马车上没有徽记,她好奇的问门口的书彦,“是谁来了?”
书彦看了一眼徐述,笑道:“是吏部的官员,来寻王爷有事相商。”
“既如此,你赶紧去吧,莫要耽搁了要事。”沈曦说道。
“好,”徐述含笑应下,“我先送你回清心院。”
待他到书房的时候,安国公正在他书房里闭着眼睛哼小曲儿。
“呦,王爷可真是好大派头,回回都让我好等。”安国公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直起身子笑道。
徐述面色阴沉,“有话直说。”
“啧啧,王爷可真没诚意,我可是特意来通风报信的,瞧着你这模样,我倒是不想说了。”
徐述淡淡道:“不想说就走,没人强留。”
说着转身要走。
“等等!”安国公低声咒骂了一句,“明明还没坐上太子,脾气倒是比太子还难捉摸。”
顿了顿,又道:“叫你的人都下去,关上门,不许进来。”
徐述忍了又忍,终是对书彦使了个颜色。
书彦悄声退下,掩好门。
安国公这才笑着说道:“太子准备弹劾秦国公……”
他将一封信按在了案几上。
“这是御史王汶弹劾沈元仲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的证据。光是结党一条,就够他喝一壶的。”
“沈元仲有从龙之功,多年来一直洁身自好,这些皇帝都知道,岂会轻易动他?”徐述冷笑。
“王爷何时如此天真了?”安国公笑道:“当初景文帝待贵妃也是极好,可最后还不是飞鸟尽,良弓藏,忠臣良将身首异处的前车之鉴,王爷难道不知吗?”
“当初的太子妃之位原本就是为沈家三姑娘准备的,可如今沈家三姑娘在哪里?在王爷您的怀中,夺妻之恨此为其一。其二,王爷自己也说沈元仲洁身自好,既然拉拢不动,那就干脆除掉,省的看着烦心。”
徐述紧抿着唇,看着案几上的信。
安国公见他似有意动,心中一喜,笑呵呵道:“晋王,这次我可是诚意十足,您若是再不说实话,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你这是想逼反我?”徐述反问。
“没有这个意思,”安国公说道:“王爷若无谋反之意,又何必在太子与齐王身边安插眼线?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王爷一出生,贵妃就被赐死,赵家全族被抄,王爷没有谋反之意,可旁人也会如您一般想吗?”
“王爷,您当初劝老夫的话,老夫如今悉数送还给您,您便是陛下的亲儿子又如何?枕边夫妻,还不是说杀就杀,天家之人,哪有情爱可言?”
徐述沉默了半响,方开口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安国公哈哈一笑,“很简单,太子要弹劾沈元仲,证据在我手中,咱们需先下手为强。”
“你想用这封密信换我的眼线,让太子和齐王狗咬狗,你好坐收渔翁之利。”徐述淡淡道。
“王爷太见外,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徐述看着安国公不说话。
这个老匹夫,满心眼里明明想的给自己报仇,却非要撺掇他谋反,前世的他看不清楚,今世的他却不会再上当受骗。
“信拿来。”他说道。
“这封信是太子给王汶的密信,太子的笔迹王爷应当见过,老夫就不多言了。”
走到门口,安国公忽又停下,转身笑道:“王爷,老夫十分奇怪,之前老夫也曾三顾茅庐,劝说您多次,每次都无功而返,为何这次,一提到太子要弹劾沈元仲,您就急了?”
没待徐述说话,他就一把推开了门,大笑着扬长而去。
“王爷,他会不会对王妃不利?”书彦推门进来,一脸担忧。
徐述在太子与齐王身边安插细作、培养心腹,这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甚至是自很早的时候,他就在与赵氏的残余势力私下联络。
可忽有一日,王爷忽然撤回了的大批眼线,只留下了少数极为重要的几位,并亲口告诉他与铜钱,“从今往后,只想做个闲散王爷。”
没过几日,王妃便嫁了过来。
书彦与铜钱都是孤儿,小的时候就被徐述捡了回来,两人待徐述一直都是忠心耿耿。
铜钱心思粗大,大大咧咧,并不知徐述心中如何作想,可书彦却能猜到一二。
一开始的时候,王爷处心积虑的接近王妃,可大婚前夕,却又忽然改变主意,他有时候也会疑惑,王爷这次,是不是真的陷进去了?
只是,他不敢问。
世人皆知王爷温和儒雅,是个端方的君子,也只有他们这些心腹才知,那个心狠手辣,不管对人对己不留情面的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而适才安国公一番话,显然他也一定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竟意欲用王妃来逼迫王爷。
徐述一字一句道:“我徐述,平生最恨被人威胁。”
他拆开信,信上果然是徐迢的笔迹,甚至比徐迢自己写的还要像。
“假的。”只看了一眼,他便将信扔在了案几上。
“周宏宣想要逼反我,表面上是一心为我着想,实则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狼子野心,还说什么为了赵贵妃。”
徐述说到这里,冷然一笑,“当初若不是他无能,赵贵妃又为何会入宫,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嫡亲的女儿快没了,也没见他掉半滴泪,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以为我会信他?徐迢虽然愚蠢,可也不至于如此急不可待的就报复沈家。”
前世的景文帝意欲拉拢周宏宣来制衡沈元仲,这才选了他的女儿周三娘为太子妃。
只不过他唯一一次看走眼,竟差点栽在周宏宣身上。
徐述见书彦看着他的目光似有惊愕,便皱眉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书彦忙低下头。
徐述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眸光深凝。
“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书房中一时静悄悄的,书彦不敢说话,拿了火折子,小心翼翼的将桌上的琉璃八宝明灯燃上。
烛焰“啪”的一声将长夜劈开,满室灯光如豆,映照着后窗上一个朦胧的影子。
几乎是同时,徐述拾起书案上的一只羊毫笔往身后掷了出去,而书彦则破门而出,直往后窗奔去。
“我,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书彦强行将人扯了进来,一脚揣在她的腿窝上,强迫她跪倒在了地上。
地上的女人只着了一件薄衫,胸口的春光随着她瑟瑟发抖的动作呼之欲出,徐述挑起她的下巴,发现这女人是当初皇后送给他的美人之一。
“好奇害死猫,知不知道,嗯?”
头顶上,男人平静无波的声音传入耳中,叫人分辨不出丝毫的喜怒。
脖颈被粗粝的手指虚虚握着,仿佛随时都能用力将她扼死。
美人身子瑟缩了一下,鼓起勇气道:“王爷,妾适才什么都没听见。”
她用一双含情妙目盈盈的望着徐述,胸口挺了挺,露出无限春光的山峦,手指羞答答的勾上了男人的小指。
“妾深闺寂寞,王爷将妾扔在安心院里,一扔就是数月,妾想王爷的紧,忍不住就过来了……”
边说,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男人的脸色。
听着男人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心中一喜,忙膝行到徐述身边,抱着他的腿,用那双涂满了蔻丹的艳红指甲扯着他的袍角不住的哀求,泫然欲泣道:“求王爷垂怜妾!”
女人的手小心翼翼的朝着男人的腰带伸了过去,忽的,一双手将她整个人都扯到了地上。
徐述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
“滚。”
第30章 落井
沈曦在书案上伏着,左手翻弄着账本,右手拨弄着算盘,口中念念有词。
“城外田庄,五月收五十两银子,四十四两上交……”
听着外面响起脚步声,她将账本一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脚步声停在房门外,“吱嘎”一声,有人推门而入,脚步似有些急躁。
“回来了,今日怎的回来的这般晚——”
沈曦的话还没说完,就忽的被人从梳背椅上急急的打横抱起。
她娇呼一声,下意识的勾住了徐述的脖颈,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将自己掉下去。
徐述抱着沈曦上了榻,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手径直往她的衣裳中探去。
“敬之,你,你怎么了?”
沈曦被他压得有些喘不上气,她半搂着徐述的脖颈,凑到徐述的颈间细闻,没有闻到熟悉的药香,只有淡淡的墨香和微潮的汗味。
“你怎么,又,又没吃药……”她一个偏头,徐述扑了个空,乱着气息停了下来。
徐述停药有一个多月了,沈曦也是偶然才发现的,她捏了捏他窄瘦的腰身,轻声道:“我大哥说会隐道长马上就要回长安了,你若是不喜欢吃药,我求他给你开一副不苦的药,好不好?”
女孩儿捧着他的脸,呼吸交缠间,他看见她一双清亮的眸子亮闪闪的,仿佛天上的星子般璀璨闪耀。
“好不好嘛。”沈曦凑到徐述的唇边,轻啄了一口,眼巴巴的瞅着他,带着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徐述失笑。
原来,她以为他是怕药苦。
他低下头,“傻曦儿,我是……”声音几不可闻。
沈曦瑟瑟一抖,忽嘤的一声,将他抱得更紧。
床板有节奏的“嘎吱嘎吱”响着,时而如暴风骤雨般扯着帐子怒吼,时而如涓涓细流般缓抽慢锁,直到沈曦再也受不住,扣着他的背,身子一摊,昏了过去。
云消雨散罢,徐述满足的抱着浑身濡湿的沈曦,赤着脚往净房里去。
温热的水浇在两人的身上,沈曦舒服的哼哼着,半阖着眼睛靠在徐述的肩上。
徐述用干净的巾子替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忽然低下头,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也不知说了什么,女孩儿的脸倏的一红,将脸埋在他的肩窝上,娇拳点点砸他他的胸膛上,嗔道:“不许再问我了!”
男人愉悦低沉的笑,再次低下头去。
不消片刻,净房中的水声渐盛。
*
陌生却华丽的宫室中,沈凝霜鬓发散乱的跪坐在地上。
忽的,殿门轰隆一开,走进来一个锦衣玉带,容貌清俊的男人。
男人就站在门口,负手看着殿外的景色,看都不看沈凝霜一眼。
他开口,语气是无比的冷漠和不耐:“沈凝霜,说完最后一句话,好叫人送你上路。”
“你真的要杀了我,从前你对我承诺,难道都是假的,都是在利用我吗?”
沈凝霜悲戚的望着徐述。
“都是假的。”男人毫不犹豫的说道。
“哈哈哈,怪不得,一直不肯要我。”
沈凝霜忽然笑了起来,艳红的唇缓缓翕动,眸中闪动着恶毒的光:“你若是杀死我,徐述,明日沈曦便会知道你曾对她做过的一切!”
徐述神色蓦地沉了下来,他猛地上前用力扼着了沈凝霜纤细的脖子,语气狠厉:“你做了什么?”
沈凝霜的脸慢慢涨红,艰难的从喉咙中吐字:“我,我要叫她知道,我的下场,就是,就是她的下场,只要、只要今日我一死,明天、明天她就会知道、知道,一切。”
“沈、凝、霜。”
徐述咬着牙,手愈发用力。
“别……不要……咳,咳咳咳!”
沈曦猛地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发现枕头不知何时压在了她的胸口上,差点压的她喘不过气了。
“呼,呼。”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杏眼圆瞪,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情景。
“王妃,王妃你没事吧?”
许久,沈曦才听见耳旁传来小鹂和喜鹊担忧的声音。
她愣愣的转过头,喜鹊手中捏了条帕子给她擦汗,“王妃可是做噩梦了,梦里一直喊‘不要’,可吓着您了?”
沈曦一个激灵,一把帕子攥过来,“没事,我没事,只是梦魇了而已。”
她躲开喜鹊与小鹂,趿拉着鞋子自个儿去了净房。
一掬凉水泼在脸上,凉意驱散了心头的恐惧,沈曦边擦脸边心有余悸的思忖,她本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怎么还会做这样梦?
梦里的沈凝霜……满脸的哀怨与悲愤,完全不似当初梦中灌她毒酒时的意气风发。
可是听着她的语气,那时她好像还没死呢……
不对不对,都证明梦是假的了,她还想这些做什么?
沈曦将帕子往盆里一扔,扭头就走了出去。
用过早膳,院外传来喧哗之声。
“怎么回事?”沈曦问道。
正巧喜鹊从外头进来,闻言便说道:“昨个儿晚上有个婢子没走好夜路,一头扎进井里了,王嬷嬷正在料理她的后事呢。”
“掉井里了?”沈曦惊愕,旋即撂下竹著,提裙往外走去。
“王妃,王妃,不过是个婢子,遗容也怪吓人的,您还是别去了。”喜鹊拦着她道。
“我吃多了,正巧出去走走。”沈曦坚持走了出去。
*
井边的担架上躺了一具尸体,上头蒙着一层白布,水泅染了一大片,又湿漉漉的滴答了一地,只露出白嫩的小腿和胳膊,大红色的绣鞋儿上一片泥泞。
一双手垂在腰侧,指甲上艳红的蔻丹尤其惹眼,半截玫红色的纱衣黏在尸体的身上,隐约能看出是个颇为丰腴的美人。
芩娘站在一旁,正对着管家交代什么,周围只站了两个小厮和一个婆子在听候发落。
沈曦从抄手游廊上下来,对芩娘施了个礼,芩娘忙虚扶她一把,说道:“王妃来这里做什么,这种事情还是让老婆子我来处理就好。”
“毕竟是没了个人,我想来看看。”沈曦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担架上,迟疑着往前去看。
“王妃!”管家忽然走到她的面前,满脸堆笑道:“王妃,还是别往前去看了,一个死人,没什么好看的。”
“你们不用管我,我就是瞧着这个人眼熟。”
沈曦用帕子遮着鼻子,有些害怕,但她总觉得,她得看一看。
这个人,并不像是婢女,普通的婢女,怎么会穿纱衣?
管家想到书彦的嘱托,出了一额头的汗,央求道:“王妃,王妃,不能看呐……”
小鹂瞪眼道:“管家,王妃的命令你都不听了?!”
管家自然不敢置喙什么,芩娘叹了口气,吩咐道:“快让开吧。”
沈曦走到尸体旁,将白布揭下。
一张白圆妩媚的脸就露了出来。
是……是当初皇后赐给晋王府的两个美人之一。
她只在她们入府时见过一面,甚至连她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她……怎么是她死了?”沈曦不敢置信的看向芩娘。
“是我不要他们说的,”芩娘歉疚道:“王妃,您不必担心,这美人是自己没走好夜路,掉进井里的,想来皇后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我们。”
沈曦脑子嗡嗡的响,好一会儿,感觉小鹂来扶她,她推开了小鹂,“没事。”
虽然她并不喜欢皇后赠来的这两位美人,但看她们的年纪,也不过十六七,花一样的年纪就这么没了,叫她无端想到梦中不过二十岁就早死的自己……
目光扫过女子纤细笔直的手指,沈曦轻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叫琼花。”芩娘说道。
“琼花,是个好听的名字。”沈曦说着,忽而低下头去。
琼花的十指纤纤,很是漂亮,每个手指上都涂上了用凤仙花染成的蔻丹,可独独右手的小拇指处,红蔻丹缺了一块,在阳光下有金色的光晕缓缓流动。
鬼使神差的,沈曦伸出手去,用手捻了一捻。
“王妃,你怎么了?”沈曦背对着众人,芩娘见沈曦迟迟不起身,不由问道。
“没什么,”沈曦站了起来,对小鹂说道:“去我屋里拿五两银子,给琼花买口薄棺安葬了吧。再取十两银子,给另一位美人送过去,聊做安抚。”
“王妃真是菩萨心肠。”管家说道。
沈曦未语,只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
*
大明宫朱雀门。
阴沉了一整个上午的黑云铺满了整个天空,随着一声凄厉的雷声,瓢泼大雨转瞬即落。
徐述出来的时候,雨势已经渐渐转小。
“信送过去了?”
书彦撑着伞等在外头,一见徐述出来,忙披上蓑衣迎出去,闻言便道:“送到秦国公府了,悄悄送进去的。”
徐述颔首,上了马车。
马车沿着朱雀大街一直向南。
雨水滴落在车顶,“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人处理了?”
“按照王爷的吩咐,就说是自个儿掉进水里,奴婢亲自做的,手脚干净,王爷放心,这事也没告诉王妃,若是王妃问起,喜鹊就说是死了个婢子。”
徐述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假寐。
早晨徐述去见了皇后,皇后听说人死了,气得她泼了徐述一身的茶沫子。
太子怀疑琼花死得有蹊跷,暗地里派人去调查,警告徐述不要轻举妄动。
徐述只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死得只是个低贱的奴,甚至都未曾侍寝过,皇后与太子也拿徐述没辙。
没一会儿,马车拐进一条巷子,巷口的屋檐下站了个纤瘦的女子,冲着车夫招手,“等一等,等一等!”
车夫吁的一声喊停了马。
“怎么回事?”书彦揭开帏帘,顺着车夫的手指的方向看去。
“沈家二小姐?”
第31章 端倪
沈凝霜上了马车,规规矩矩的坐在离徐述一寸的地方,一双妩媚的美眸饱含感激之意,解释道:“原本想一人出门散散心,没成想天有不测,竟突然下起了雨,多谢王爷载我一程。”
这天色从昨日开始就一直阴沉着,沈凝霜的话漏洞百出,徐述懒得戳穿她,只嘴角一勾,嘴角攒出一个极淡的笑涡。
“二姨言重了。”
沈凝霜也笑了笑,遂正襟危坐,不再看向徐述。
她脸上落了几滴雨,从腮边顺着下巴缓缓滑落,滴落在她半敞开的衣领下,精致纤瘦的锁骨上。
她似是察觉到了,也没有用帕子,手一伸露出洁白的腕子,在脸上一点点的擦拭着,再低下头,手指在滴落在锁骨的雨滴上轻轻一点,那一抹晶莹便在她雪白的胸口前晕染开。
忽然,她掩着嘴弯腰剧烈的咳嗽了两声,胸口的颤巍巍的跳脱了几下,半敞的衣领隐约露出一抹春色。
一方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沈凝霜抬头,正撞入一双幽黑深邃的眼眸。
微风打着帏帘,徐徐从窗外迎入车内,男人身上淡淡的药香仿若云雾般缭绕在沈凝霜的鼻端,挺直的高鼻下是一双微白的薄唇,微微上扬着,勾勒出一道优雅从容的弧度。
他生得既不健壮,又没有苏榕那般风流会调情,可沈凝霜却如同被鬼迷心窍般,想要得到这个男人。
堂妹的男人。
偷这样一个男人,听起来就很刺激。
沈凝霜忽的嫣然一笑,抬手接过徐述递来的帕子,当着他的面,用手拉开自己的衣襟,朝着里头探去……
“王爷,您的帕子是谁绣的,让我猜猜?”她摊开这条帕子,上面绣了丛凛然的老松,一看就不是沈曦的手笔。
“三妹可绣不出这般精美的帕子,原来王爷还藏着别的美人,我的三妹可知道?”沈凝霜伸出纤纤玉指,指尖落在徐述胸口,一点一顿。
手指忽的被人握住,男人的声音淡淡:“二姑娘,请注意分寸。”
话虽如此,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指责之意。
外头传来书彦的声音:“王爷,二姑娘,秦国公府到了。”
沈凝霜撩开帏帘一看,马车正停在秦国公府的角门前,门口连个人都没有,不由在心中暗骂徐述奸诈。
放下帏帘,沈凝霜将徐述给她的帕子收起来,掩好敞开了衣领,“多谢王爷的相送了,改日再会。”
顿了顿,又从袖中抽出另一块香帕,笑吟吟的递过去,微红着脸道:“王爷两次赠帕之恩,凝霜必深谢之。”起身而去。
徐述目送着沈凝霜入了门,嘴角抿的紧紧地,沈凝霜的人影一消失,他立刻将手中的帕子扔在了地上,一边拿出自己的汗巾,一点点认真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恶心。”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马车辚辚而动,书彦上了马车。
他捡起沈凝霜留下的那方香帕,浓郁的百蕴香冲他脑子疼,赶紧捂了鼻子,一手打开帕子。
帕子上绣了两行小字:三日后酉正两刻,大慈恩寺老竹林见。
书彦觉得很是不可思议,错愕道:“王爷,沈凝霜这是想……”
“勾.引我,”徐述皱着眉接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那咱们……去是不去?”
徐述擦干净了手,拿出沈曦绣给他的帕子,在鼻端轻轻一嗅,淡而清冽的苏合香冲淡了百蕴那股子粘腻庸俗的气味,叫人眼前一片清明。
好一会儿,徐述才睁开眼。
他看着书彦手中那方染了污泥的香帕,嘴角勾出一抹薄凉的笑意来。
“去,为何不去?”
*
到了晌午,徐述回来了,只是比往常足足迟了一刻钟。
“什么?”
听完铜钱和管家的话,徐述面色猛地一沉,“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管家忙道:“王爷,王妃非要去看,小人也拦不住啊!”
“下去一人领二十个板子,不许被王妃看见。”徐述冷冷道。
“王爷——”芩娘刚开口,就被徐述打断:“您也不必为他俩求情,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打二十个板子都轻了。”
芩娘只得闭嘴,默了片刻,叹道:“王爷,我不知琼花是怎么死的,但她死在晋王府里,总归是不好的,只怕皇后与太子……”
“皇后与太子那里您不必担心,自有本王担着,”徐述的语气带着几分不耐,起身走到门口,说道:“芩娘,不该您管的事情,您不必多问,您是晋王府的人,不是太子的人。”
最后一句话,说得芩娘心惊,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可徐述已是走远。
徐述去厢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这才来到清心院。
站在房门前,他略有些迟疑。
罢了,只要他不说,她是不会知道真相的。
念及此,徐述心中稍定,这才推门进去。
“夫君,你回来了——咦,怎么换了身衣服?”沈曦坐在食案前等他,一见他进来,立刻笑了起来,就如往常一般。
“原先那身脏了,等不及,就在前院先换了。”
徐述并未多言,坐到沈曦的身边,温声道:“不是说不必等我吗,近来部里事务繁多,可能会经常晚归,往后你不必等我。”
沈曦听话的点了点,“好,那我给你留饭。”
两人安静的吃完了晌饭,直到徐述临走前,沈曦才犹豫着开了口,“琼花死了,皇后那里……”
“琼花?”徐述有些疑惑。
“就是,皇后赏给你的,昨夜掉进井里的那位美人。”不知为何,沈曦语气有些艰涩。
“她是自个儿不小心掉进去的,与晋王府无关,我已经安排管家将她厚葬,给了她家人一笔银子,皇后知道了不会怪罪的。”
“她真的是,是。”沈曦看着徐述,那句话在舌尖打转,可就是说不出来。
“是什么?”
她心中焦急,额头上渗出了点点的汗珠,徐述并不急着催她说话,只是用手指替她一一抿去。
一股极淡的香味儿忽然涌入鼻端。
沈曦就愣了愣。
“夫君,你今日去哪儿了?”
“我除了去上衙,便是在你身边,还能去哪儿。”徐述笑。
沈曦垂下头去,闷闷的“哦”了一声。
“怎么了?”徐述轻轻地搂住她,“可是身子不舒服,还是琼花……吓着你了?”
徐述的怀抱很温暖,沈曦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有男人浓烈的体味和淡淡的药香。
沈曦一个劲儿的往他怀里钻,没有察觉到男人的呼吸已有些急促起来。
昨夜,两人非常尽兴,若不是小妻子实在受不住,哭着喊着要睡,他真不想就此放过她。
沈曦还在闻着,意图闻出来点不为人知的味道,却忽的身子一晃,天旋地转,男人高大的身躯就压了下来。
他紧攥着她的手,深深地舔舐着她的气息,肆无忌惮的探索着她的美好,良久方才停下。
徐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低下头轻啄了一口女孩儿潮红的脸,用戏谑的语气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晚上再来给我灭火。”就披衣离开了。
沈曦被他吻的七荤八素,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从榻上坐起来,她赤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反思自己:她刚刚竟然在怀疑徐述,怀疑他杀了琼花,怀疑他跟自己的堂姐不清不楚!
她怎么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是都证明过了,梦是假的吗?
徐述走后,沈曦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一直到了下午,芩娘过来跟她说琼花已经葬下去了。
沈曦去看望了与琼花住在一起的另一位美人,美人名叫玉萝,是个极为纤瘦的美人。
“琼花昨日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她问道。
玉萝伏在地上,低声道:“妾记不清了,大约是晚膳后,琼花说想出去走走,没想到这一走就……”
她语气中含了一股子悲哀和无奈,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道,嘤嘤哭道:“夜里看不清路,井边又泥泞,琼花也是个没福,就这般掉进去没了……”
这便是世事无常,沈曦虽不喜欢皇后赠给徐述的这两个美人,但认真轮起来,这两人自来到晋王府,也从未叫她难为过她。
因而感叹一回,叫小鹂又给了玉萝一笔银子,“你若是想离开,尽可以提,我回去同皇后娘娘求情的。”
“多谢王妃。”玉萝忙扣头。
沈曦回到房中,支走了小鹂与喜鹊,打开了梳妆奁,从里头拿出一块素帕来。
帕子中央躺着一块青色的、被撕碎的布头,上头隐约饰着金线。
这是她在琼花的指甲里发现的。
普通人的衣服,是不会有金线装饰的。
在这晋王府中,也没有人会徐述一般,喜欢着青衫。
沈曦胸口闷的厉害,将素帕包好重新放入梳妆奁里,悄悄将叫小鹂进来。
“你去找碧云打听打听,昨个儿王爷换下的衣服送去哪儿了,就说我想比着尺寸和样子给王爷偷偷做身衣服,叫她别说出去。”
碧云是徐述房里管针线的婢女。
小鹂去后不多久回来,“衣服就在东厢房的橱柜里放着,还没有换洗,可要奴婢拿过来给王妃看看?”
“不必,我自己去。”
沈曦起身,匆匆走了出去。
东厢房中,沈曦叫小鹂在外头替她望风,自个儿打开了衣橱。
徐述的衣服,她从来不会碰,因为她不会做衣服。
她隐约记得,昨日早晨徐述临上衙前穿的是一件天水碧色的滚边绣金直裰。
而现在这件直裰,就平平整整的叠在格撑上。
沈曦颤抖着手,将这件直裰抖开。
第32章 承诺
衣襟,袖口,交领,背面……
都没有缺损,沈曦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橱门打开了些,正待衣服放回去,眼风无意在格撑里侧一扫,一条白绫绫的帕子忽然就闯入了她的眼中。
她将那条帕子拾起,帕子散发着浓浓的百蕴香气,只是因为被压在衣服下,因而香气没有弥漫开,此刻这股子浓腻的气味仿佛一把锤子般狠狠地砸向沈曦的脑袋。
沈曦缓了好一会儿,才抑制住自己的尖叫,颤抖着手将帕子抖开。
帕面上写了两行小字,她只看了一眼,就将这条帕子揉着砸向了窗牖。
可惜帕子轻快,轻飘飘的飞了出去,再自她面前款款落下,那两行绣的针脚齐整精致的小字明明白白的呈现在沈曦的面前,直直的戳着她的眼,好像在无情的嘲笑她的愚蠢而不自知。
沈曦呆怔了好半响,忽然扭过身去,将那件直裰重新翻找出来,在窗边借着外头的日光仔仔细细的对比。
终于,在衣衫右侧的下摆处,找到了一处散了金线的缺损。
她从怀中掏出那条素帕,里面夹着琼花指甲里的小片布头,手不住的抖着,好半天才将他捏住,在下摆的缺损处一比,正严丝合缝的对上。
狂跳的心脏在这一瞬间猝然停止。
沈曦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有人在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咽喉中的最后一丝空气挤走,叫她想呼救而不得,求死不能。
*
傍晚,徐述回来时,沈曦正趴在窗边的美人榻上。
从衣槅上拿下一件披风,披在她单薄的肩头,“怎么不去吃饭?”
沈曦抬起头来,眼神迷瞪瞪的,雪腮被压上了一片红痕。
她揉着眼睛道:“你回来了,我想等你,”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又说道:“你是我的夫君,你不回来,我吃不下去。”
徐述的心被柔柔的撞了一下。
吃饭时,他替沈曦夹了一碗的肉,见她又往榻上倒,干脆将她抱到梳背椅上,“是不是自个儿偷偷吃了,困成这样。”
没奈何,沈曦只得坐正了身子,勉强吃了几口。
“吃不下去了?”
“嗯。”沈曦恹恹道。
徐述以为她是因为白天琼花的死被吓到了,倒也没有强逼她吃,叫人将碗筷撤下了,“我还有些事,这是这个月书肆新出的话本子,今日我刚买的。”
徐述将书彦唤进来,将包好的话本子递给沈曦,临走前摸摸她的头,“不必等我,困了就自个儿先睡吧。”
“敬之。”
走到门口,沈曦忽然唤住了他。
“你去做什么?”她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见什么人?”
徐述一愣,旋即笑道:“这么晚了,哪里有什么人来?我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你别担心。”
沈曦目送着徐述离开。
她从梳背椅上跳下来,爬上美人榻,定定的看着徐述宽阔挺直的背影。
一点点走远,消失不见。
*
书房中,一个头戴兜帽,身着黑衣的青年同样在窗边负手而立。
直到徐述进来,书彦才用火折子点燃烛火。
烛焰“噼啪”声中,青年撩开了兜帽,露出一张俊美的脸来。
“信我看过了,敬之,之前是我错怪你了。”
来人正是沈明琰。
安国公周宏宣将所谓太子与御史大夫王汶的密信交给徐述,以为他会上当跟他做成这一笔交易,撺掇齐王与太子狗咬狗,殊不知这一世的徐述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恨意满腔的少年。
这一世,他只想守护他所爱的人。
所以,他将密信直接交给了沈明琰,沈明琰暗夜来访,躲开安国公的眼线,他十分不解,“安国公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好处,近来他待陛下可是狗腿的紧,前不久还将他的小女儿送进了宫中,陛下赏了他一个忠武将军的名号。”
“说来话长,”徐述皱着眉头回忆道:“当年景文帝初登基,根基不稳,王、谢两党步步紧逼,我母……赵贵妃的祖父赵全是当朝侍中,托孤大臣之一,却不欲搀和进皇位争斗中,一直保持中立,景文帝为了获得赵家支持,将赵贵妃接入宫中,直接封为了贵妃,这才成功逼得赵全出手,将王谢两党一举击溃。”
“赵贵妃是周宏宣的未婚妻,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却被景文帝夺走,君夺臣妻,周宏宣的父亲忧愤而死,周家就此没落了十几年,周宏宣不恨景文帝才是怪事。”
沈明琰恍然的同时,又十分的不解。
尽管从前他一直怀疑徐述是心机深沉、包藏祸心,但徐述外表装得十分温和纯良,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可适才他听他那一席话,直呼他的父皇为“景文帝”,连生母都只是一个淡漠的“赵贵妃”,分明是他最亲近的两个人,在他口中却如同陌生人一般。
沈明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时竟不知是该安慰句“你没事吧”,还是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那你想怎么做?”思忖了半天,他沉吟道。
“先取信于他,再釜底抽薪。王汶早被周宏宣收买,倘若我不接这信,他便当真会令王汶撺掇太子弹劾沈家,因此我暂且答应了他的条件——在六月十五朝会日,我在齐王处的眼线会暗中以齐王的名义弹劾太子,让太子与齐王狗咬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徐述摊开一张纸,写了一封信,“另外,我知道岳丈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功高终会盖主,连太子亦不能例外,陛下若认定沈家有罪,沈家便是有理也说不清,日后沈家需避敛锋芒,岳丈那里你也记得知会一声,我们先不要轻举妄动。”
“那周宏宣那里?”
“但这些年为了保命,我在太子与齐王处安插了不少眼线,因此这封信,需由你转交给太子以表忠心,如此,太子。”
徐述说的坦坦荡荡,毫无遮掩之意。
沈明琰没有立即伸手去接,而是认真地看着徐述,说道:“你可得想好了,这封信一旦给出去,为你母亲报这血海深仇的机会可就没了。”
“报仇?”徐述冷笑,“我何须报仇,我的仇人我自己来杀,不需要旁人代我效劳。”
他笑得极其洒脱,可沈明琰不知为何,却从中品出几分苦涩的意味来。
“好,我不问你缘由,这一次,是你救了沈家,徐敬之,之前是我沈明琰错怪你了。”
沈明琰躬身向徐述一礼,徐述将他扶起来,摇头道:“沈家也是我的家,曦儿是我的妻子,你自然就是我的兄弟,我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
沈明琰郑重道:“我没有旁的要求,只放心不下曦儿。她天真浪漫,不通朝政之事,只要你一心一意待她好,我们沈家,不管何时何事,都会站在晋王府这一边。”
这是一个承诺,来自秦国公世子的承诺,沈家从不站队,一如当年的赵家。
徐述深知,这个承诺代表着什么。
他亦深深一揖,指天作誓:“述铭记于心,若有一日负沈曦,必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第33章 阴差阳错
转眼三日,晋王府,午后。
沈曦一直在绕着手中的线团,将近一整天的时间,她什么都没做,只在摆弄着手中的线团,认真又安静。
“够了够了,王妃,这十八个线团够针线房用上一个月了。”
沈曦十指不沾阳春水,小鹂怕给她的纤纤细指给磨粗糙了,将线团一个个收好,见沈曦终于停了下来,长出一口气。
沈曦问道:“马车可备好了?”
“备好了,”说着,小鹂悄悄凑到沈曦耳边,小声道:“奴婢说王妃要去公主府,铜钱并未多问。”
“那就好。”幸好留府的不是书彦,否则沈曦还不知怎么蒙混过关。
“王妃,就我们两个人吗,这么晚了还要去城外大慈恩寺,会不会不安全?”
“就我们两个人,”
昨日沈曦就将喜鹊打发回家看爹娘了,小鹂目前是她最信任的人,事关自己与沈家老小的性命,她不得不谨慎些。
披上灰色的斗篷,戴上兜帽,沈曦和小鹂一起在角门上了马车。
马车辚辚,直往城外的大慈恩寺奔去。
*
大慈恩寺后山门口。
接近傍晚,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一轮弯月与将薄西山的夕阳分别挂于天际的东西两侧。
暮色四合,草丛中虫鸣阵阵,有人披着黑色的斗篷急急行过,黑衣扫过稠密的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衣角猝然被带着勾子的草茎给勾住,那人急忙停下来,侧脸一转,隐约露出兜帽下一张妩媚娇艳的容颜,赫然是沈凝霜的脸。
“姑娘!”身后,莺儿匆匆赶来,将她的衣角从勾子上小心翼翼的取下。
“蠢货,你刚刚去哪儿了?”沈凝霜一脚踢在莺儿的小腿上,叱道:“若是被旁人发现今日之事,我回去便打杀了你不可!”
莺儿瑟瑟的抖了一下,嗫嚅道:“奴婢省得,不会有人知晓的。”
沈凝霜瞪了她一眼,两人这才匆匆往前走去。
后山巨石后的一辆马车内,小鹂撩着帏帘满脸错愕,“是二姑娘,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装扮成这样一幅模样?”
沈曦没有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沈凝霜的背影,面色十分苍白。
小鹂试了试她的额头,以为她是着了凉,忙道:“王妃,不如我们先回去吧,夜里风大,您受不住的。”
“不必。”沈曦紧紧地抓着帏帘,哑声道。
她闭上眼睛,在心中乞求徐述不要过来。
不知为何,此刻她心中竟然还残存着一丝念想。哪怕徐述真的接了沈凝霜的帕子,可只要他不来,一切都是有挽回的余地。
可,她错了。
没过多久,一个男人骑着一匹马匆匆赶来。
男人同样披了一件披风,披风将他整个身体都笼罩在暗影下,叫人看不清他的脸,唯有暗纹金绣在月色下熠熠生辉,如涟漪般光华流转。
沈曦心神巨震,眼睁睁的看着男人尾随着沈凝霜进了寺中,一时脑中如抽空般一片空白,半响后,她猛地摔了手中的帘子,近乎崩溃的喊道:“快走,快走!”
沈曦捂着脸,一直哭一直哭。
她到底是看走了眼,徐述是个负心汉,他与她至亲的堂姐勾搭在了一起,一如梦中,待他找到时机、待他登上太子之位,将自己利用干净,就可以一脚踹开,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不会放过!
她沈曦算什么,就是一个十足的蠢货!他说的话她都信,她甚至还无法控制的为他动了心,以为梦中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他呢,说不准早就厌弃了自己,只是因为她有利用的价值,才不得不忍辱负重!
每天睁眼醒来,她都会看见他满脸的温柔笑意,那些也都是假的,他说不准早就在盘算着如何将她杀个干净!
假的,都是假的,他待她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马车下了山,在夹道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沈曦哭够了,半个身子靠在车壁上,眼眶红红的,只呆怔的看着空气一动不动。
小鹂吓得直哭,“王妃,您怎么了,您倒是说句话呀,您一句话都不说,奴婢,奴婢害怕!”
她刚刚看见二姑娘和一个与王爷十分相似的身影一前一后进了大慈恩寺的后门,当时也是唬了一跳,可王爷素来宠爱王妃,两人十分恩爱,王爷又很是清醒自制,怎么会与二姑娘纠缠在一起?
可现在看着沈曦哭成这样,她心下也有些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王妃,许是咱们看错了,咱们再回去看一看,成不成?”她央求道。
“我看错了?”沈曦哑着嗓子,心中苦水直冒,她从怀里抽出一条帕子,扔给小鹂。
小鹂一看上头写的小字,顿时花容失色。
这是沈凝霜的帕子,也是她的笔迹!
“二姑娘竟是如此的狼子野心,竟然觊觎堂妹的丈夫,亏她还自诩大家闺秀,真真是丝毫不知廉耻!”小鹂骂了几句,依旧难解心头之恨。
她万没想到,表面与沈曦和和美美,一副姊妹情深模样的沈凝霜,背地里竟然藏了此等龌龊的心思。
想到当初王妃还心疼她丧妇新寡,选太子妃之时,为了她替她出头,甚至不惜开罪侍中家的方氏姐妹,临安长公主的寿辰,王妃记挂着曾氏的嘱托也是忙前忙后替她与二表少爷牵线搭桥,可到头来,换得却是她的背叛与辜负!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在无有一人的官道上孤零零的行着。
月光将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地上投下一道孤寂的清辉。
车外,沈曦听见有道爽朗的笑声传来,“……客人您可是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尊夫人若知道您这般念着她,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这话来得恰如其时,一丝不差的猜中了她的痛脚。
沈曦忽的烦躁起来,冷冷道:“马是死了吗,叫车夫快赶!”
*
“各人若是累了,不妨进来一坐,老师傅说还有小半个时辰!”
昏黄的灯光下,店家笑吟吟的将徐述请进店里,店面不大,桌椅齐整,桌上摆了一把大蒲扇和一只茗碗。
徐述坐下去,店家替他倒了一碗凉丝丝的绿豆汤消暑。
徐述从荷包里取出银子递过去,店老板捏了捏,哎呦,足有三两,当即一张圆胖的脸笑成了花儿,说什么也要将银子还回去。
“您拿着就是。”徐述微微一笑,并不动作。
“客人一定是买给尊夫人的吧,”店家推拖不过,只得笑呵呵接下,一行将银子扔进了钱柜里,一行说着好话,“为了等一锅莲子酥,客人您可是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尊夫人若知道您这般念着她,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
徐述垂了眸子,唇角扬了扬。
明亮的月光下,他仿佛看到有身着红衣的女孩儿在他面前盈然而立,女孩儿吃了一口莲子酥,“嘎嘣”一声脆响,满嘴都是晶亮的油光,朱唇鲜亮饱满,娇滴滴的唤他一声“夫君”。
光是想想,他心中便甜滋滋的。
“……快赶!”
在后厨刺拉拉的油炸燥响声中,忽的传来了一阵娇叱声。
徐述眉头一皱,问道:“店家,你可曾听见有什么声音?”
“客官,没有人啊。”店家放下手中的蒲扇,起身挑起软帘往外一探,隐约听到有马蹄声。
但他眯了眯眼,再仔细一打量,除了黑黢黢的夜色,街道上空无一人。
徐述不放心,又亲自出去看了看,确实没有人。
可能他听错了,这个时间,沈曦应当在家中。
半个时辰后,徐述才提了油纸包,翻身上了马车,令车夫回晋王府。
一路上,他的嘴角一直扬着,就没有放下来过。
而那厢,大慈恩寺老竹林。
夜晚,弯月与星河高悬。
一声凄凉的惨叫声忽的划破天际,惊得老树上的几只老鸹“嘎嘎”的仓皇逃窜。
沈凝霜紧紧地捂着自己的斗篷,疯狂的在竹林里跑着,冷不丁撞到一块石块上,脚尖剧烈一痛,她整个人就不受控制的往地上一扑,摔了个狼狈的狗吃屎。
幽暗的竹林里,一阵狂风刮过,竹林中密植的老竹一株挨着一株簌簌作响,仿佛怨鬼在哭嚎。
沈凝霜尖叫一声,抱着头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躲到一棵老竹底下,身子瑟瑟发抖,脑海中不住的回荡着刚刚净室中莺儿的惨叫声。
泪珠子从眼眶中滚落,她吓得心口一抽一抽的,许久许久,背后忽的有人在她肩上一拍,沈凝霜“啊”的再一声尖叫,巴掌就扇了过去,嘶叫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姑娘,你、你没事吧?哎呦!”
老和尚没料到沈凝霜会打他,脑袋一偏,侥幸的躲过了一劫,只脸上被她挠出了数道血痕。
老和尚又是连着哎呦了几声,捂着脸抱怨道:“姑娘,贫僧不是歹人,只是个巡寺的僧人,刚刚前头的净室里闹出了腌臜事,主持刚刚都惊动了,马上怕是要封寺,没有事您就赶紧下山回家吧。”
说着又嘀咕了几声,拄个根木棍子颤巍巍的走开了。
沈凝霜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跑出了老竹林,脚步艰难的抬着,一步步挪到刚刚将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净室前,净室的门开着,几个似是打杂的婆子在里头收拾着,不时地道一句,“阿弥陀佛,造孽啊”。
隐约可见室内各类摆设掉落了一地,小榻前女子的衣衫被撕了个粉碎,莺儿赤着身子仰躺在榻上,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在昏黄的灯光下诡异的苍白。
她一语不发,一双空洞怨毒的大眼睛却直直的穿过门窗,将门外踟蹰不前的沈凝霜狠狠盯住。
第34章 回娘家(已修)
徐述回府的时候,卧房中只点了一盏灯火,并无一人。
“王妃呢?”他皱眉道。
铜钱说道:“王妃下午时去了公主府,至今……都尚未回来,属下已经派人去接了。”
徐述将莲子酥放在了案几上,亲自用火折子点了灯,在灯下坐着等沈曦回来。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随着“吱嘎”一声,院内传来几声杂乱的脚步声。
徐述推开门,沈曦正拢着衣服走到月台下,廊庑上的角灯随着风晃了晃,橘黄的灯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另一半则隐在昏暗中,徐述只看见她一双如黑宝石般幽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那眼中仿佛闪动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教他的心口一刺,如针扎一般的疼了一下。
“曦儿?”
他疑惑的唤了一声。
沈曦“嗯”了一声,嘴角弯了弯,主动认错:“抱歉,我回来晚了。”
“没什么打紧,你自个儿注意些安全就成。”
徐述牵着她的手进了屋,沈曦有些抗拒,刚刚要挣脱开,幸好大脑反应的快,及时忍了下来。
进屋后,徐述走到案几前,将上头的油纸包揭开,温声笑道:“我给你买了莲子酥,还是新鲜出炉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沈曦摇头,说道:“我今日回外祖母家,听表姐说有位故友亡故了,心里有些不舒服,想去躺一会儿,你不必管我。”
说着摘下披风,连洗漱都未曾洗漱就径直上了床。
小鹂抱着披风,想去替沈曦掖被子,徐述先她一步走了过来,低声道:“你先出去。”替沈曦掖好了被子。
小鹂忐忑不安的将披风挂在了衣槅上,出来的时候,徐述负手在廊下站着,沉声说道:“你随本王过来。”
两人走到耳房里,徐述才开口:“王妃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小鹂想着沈曦对她的嘱托,小心翼翼道:“王妃下午回了公主府,听表小姐说起以前的一位故友,那位小姐嫁了人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王妃听了很是难过。”
这事确实是真的,只不过沈曦早些日子便知晓了。
徐述点了点头,又问道:“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事发生?”
“没有。”
“下去吧。”徐述摆了摆手道。
“是。”小鹂忙道。
和徐述说话,小鹂觉得无比压抑与害怕,从前她一直觉得徐述温和儒雅,与自家小姐是天定的良配,却没想到,他正人君子的皮囊下竟会藏着如此肮脏与龌龊的心思。
回来的路上沈曦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一定不要将两人今日下午去过大慈恩寺的事情说出去,并且编了个谎来隐瞒徐述,因为一旦被徐述知道这事,恐两人会有性命之忧。
小鹂不敢相信,倘或她们死了,旁人究竟信她们,还是信那个素来温和儒雅的晋王徐述。
心中胡思乱想着,小鹂刚走下月台,徐述忽又叫住她。
“站住。”
小鹂脚步猛地一顿,心里头就打起鼓来,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咙。
“那位小姐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女儿,在哪里住?”
“叫,叫王影,是青州刺史王灌的女儿,幼时与王妃私交甚好,后来随父赴青州任职,这些年一直与王妃有书信往来。”
她说着这话十分流畅,可交叠在腰间的双手却打着颤。
徐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的手在颤什么。”
小鹂心跳一滞,慌忙将手背在身后,“奴婢是有些紧张……王爷,您如同审问一般询问奴婢这些话,奴婢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他太凶了吗?
徐述怔了一怔,片刻后,倒是语气稍缓,“你别怕,我就是担心王妃有什么心事,既然没什么要紧事,你就先下去吧。”
小鹂走后,徐述叫上喜鹊与铜钱进了书房。
铜钱当先道:“属下去时,王妃的确是从公主府出来的。”
“那你呢,喜鹊,王妃出去的时候你在哪里?”
徐述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怒气,吓得喜鹊赶忙跪下,辩解道:“王爷息怒,王妃昨日就说叫奴婢回去看看爹娘,奴婢刚刚才赶回来,不敢怠慢,并未听王妃说今日要出去!”
说着抬起头来,小声道:“王爷,您说王妃会不会是……怀疑奴婢了?”
她不敢确定,沈曦待她虽仍旧如往日一般好,可有时候却总与小鹂两人一起关在房间里说悄悄话,便是事后她向小鹂套话也套不出来。
可她都这般小心了,沈曦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徐述捏着眉心,有些头疼,忽想起一事,又问道:“那日沈凝霜留下的帕子和那贱人碰过的衣服可都处理了?”
“是书彦亲自烧的,应该没人看见过。”铜钱忙道。
不,她不会知道的,他藏得这样好,她怎么会知道?这一世,他是要与她白头偕老的,她是那样的纯真善良,沈凝霜自己作死,就算他现在不杀她,以后她早晚也会害了沈氏满门,他只是提前动手了而已。
他没有错。
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徐述默默念了一刻,连跪在地上的喜鹊与铜钱都忘记了苛责。
没过一会儿,书彦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徐述见书彦面带愧疚,猜到事情可能办砸了,他按着案几,勉强压制住自己的怒气。
“你不会想告诉本王,又让那个毒妇逃过一劫?”
书彦等人俱是一阵,忙咕咚一声跪下,“王爷恕罪!奴婢也没想到那毒妇会这样走运!奴婢叫来了三个汉子将老竹林围的水泄不通,可到了约定的时间那毒妇却根本没出现,来的……是她的婢女莺儿!”
“待奴婢反应过来的时候,莺儿已经……沈凝霜也不见了。”
书彦不知为何徐述如此恨沈凝霜,但他自知是坏了徐述的大事。
徐述想杀沈凝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本他都计划好了,只要今日沈凝霜进了那间净室,不到第二日她在佛门圣地与人私通丑事就会传遍长安、身败名裂,这是真正的比死亡还要痛苦。
上次铜钱带人截杀沈凝霜不成,这次他将事情交给心思缜密的书彦,甚至为了以防万一,还令书彦伪装成他的样子去大慈恩寺,没想到还是被她逃过一劫。
沈凝霜,我必要你不得好死!
“贱人!”
徐述一怒之下,将案几上笔墨纸砚尽数扫过在地。
书彦大气也不敢出,只羞愧的跪在地上不言语。他怎么也想不到,沈凝霜原本会在约定时间到达那间净室,只是因为在路上被风吹花了妆容,这才先叫莺儿过去奉茶,而她则找了另一间净室上妆,没想到梳妆完毕后再回去,看到的却是莺儿被施暴的情景,吓得她赶紧逃之夭夭,而那些汉子唯恐事情办砸惹祸上身,纷纷逃走,这才叫沈凝霜钻了空子。
“你们两人,下去领三十个板子,喜鹊。”
徐述顿了顿,眼中戾气丛生,指着喜鹊一字一句道:“下次你若再将王妃看丢了,本王不管你还有何理由,你就去地下给阎罗王解释罢!”
“谢王爷饶命!谢王爷饶命!”喜鹊在地上猛磕了好几个响头,哭着喊道。
喜鹊和铜钱书彦等不同,当年她被老子娘强行卖到青楼中,若不是徐述相救,只怕早就没有了今日的喜鹊。
徐述待她有再生之恩,从她被徐述选中进入沈家的那一刻,她就发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是她自个儿犯了错,她不怪徐述惩罚她。
“别磕坏了头,叫王妃看到,”徐述指着门口,淡淡道:“滚出去。”
喜鹊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书彦与铜钱不敢求情,对视一眼,亦是自觉下去领罚。
翌日一早。
今日是上朝的日子,徐述一大早就起来了,见沈曦睡得正香,便轻手轻脚的去净房洗漱,连书彦都未曾叫进来服侍。
临出门前叮嘱小鹂与喜鹊,“不要叫醒王妃,她既心情不好,就多叫她睡会儿,闲时逗她开心,别总记挂着故友。”
小鹂与喜鹊如今都对徐述发憷,当下乖乖应是。
徐述走后没多久,沈曦就醒了。
她将喜鹊叫进来服侍她洗漱,喜鹊看见案几上放的莲子酥,便说道:“王妃,昨个晚上王爷替您买的莲子酥您还没吃呢。”
“一晚上了,估计已经坏了,你扔了吧。”
沈曦正用巾子擦着脸,闻言沉默了一刻,方说道。
喜鹊原本还想再劝劝,说昨夜王爷在稻香斋等了半个时辰才买到的,可转眼之间,沈曦便将巾子丢进了木盆里,径直去了卧房。
喜鹊叹了口气,将话咽了回去。
喜鹊出门替沈曦将欢喜的衣服拿去洗衣房,小鹂见着四下没人,才悄没声儿的摸进来,将门一关,急匆匆的走到沈曦面前,从怀里掏出几封信来。
她小声道:“王妃,喜鹊有个梨花木雕花飞鸟的匣子,是前年她过生辰时您送她的,她一直宝贝着呢,还特特打了锁在柜子里藏着,刚刚奴婢趁她不注意将钥匙偷来了,在里头找到了喜鹊的手札,里头夹带了两三封没署名的信,您快瞧瞧。”
沈曦忙将信封小心的打开,里头掉出几张有些泛黄和起皱的纸,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纸上寥寥排了几行字,有些字用墨汁涂去了,似是只打了个草稿,写的不满意,便没有继续写下去了。
“景文二十六年十二月初八,国公爷携薛姨娘、世子、姑娘与三姑娘一道去终南山看雪,国公爷一路背着三姑娘,姑娘心中隐隐难过,然终不语。”
“景文二十七年四月廿十三,院子里的桃花开了满树,姑娘最爱桃花,早晨与表小姐一同摘了桃花烘干做桃花茶。”
“景文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五,姑娘自三皇子府回来后一直心神不宁,夜里哭了一场,与世子因您大吵一架……”
每封信上都详细记载了她每日的做了什么,与什么人见过面,甚至心情如何,她自个儿写的手札都没有这般的详细。
当中有个“您”字,十分扎眼。
“这人是谁?”小鹂指着这个字,愣了半响,忽的福至心灵,“难道是,是……”
“是徐述。”
如今是景文二十九年,看手札记载的日子,至少是在三年前徐述便在她身边安插眼线监视她,甚至连她的喜好、每日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而这三封信,只不过是冰山一角,沈曦无法想象,自己的生活竟被人如此的窥探过,若说徐述没有旁的心思,连她自个儿都不相信。
沈曦闭了闭眼,只觉一阵心寒。
将信折好收回信封里后,她叮嘱道:“将信复归原位,记住,千万不要让喜鹊看到。”
小鹂看着一脸平静的沈曦,震惊的同时,心中又有些怜悯,低声道:“王妃,王爷他,他只是派喜鹊监视您,也没有做旁的,您别难过……”干巴巴的说了几句,连她自己都觉得很苍白。
沈曦冷冷一笑,扯出个笑比哭还要难看的表情来,起身道:“你去告诉书彦,就说我要回娘家。”
书彦听说沈曦要回秦国公府,第一反应是觉着不对。
沈曦从房里走了出来,见到书彦,面上浮上一层淡淡的笑,“书彦,会隐道长回来了,我想回去亲自见见他。”
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王妃并不在王爷的计划之内,可他总觉得沈曦的情绪不对劲。
说是因为故友离世而难过,他也不方便相询,只得道:“奴婢已经安排了铜钱跟着,王妃一路小心。”
沈曦点点头,出门去了。
秦国公府。
门房迎沈曦迎了进来,笑着说道:“姑奶奶,国公爷已经派人去城外迎会隐道长了,如今国公爷与世子都在上朝,姑奶奶先进去坐坐。”
沈曦颔首应了一声,却并没有理会铜钱,径自带着小鹂过了垂花门,去了内院。
铜钱是外男,门房便将他暂时安排在前院的后罩房里。
薛氏听闻沈曦回来了,捧着茶过来见她。
沈曦见她满面愁容,问道:“姨娘是怎么了,面色不大好看。”
薛氏本不想说,沈曦好容易回来一次,家里就死了丫头,不吉利,但沈曦毕竟才是沈家正正经经的姑奶奶,她想了想,还是觉着该告诉她。
“是霜姐儿的丫头莺儿,这丫头打小就跟着她,谁知昨个儿跟着她一块去大慈恩寺里上香,竟在路上从半山腰上跌下去,摔死了!”
昨晚上大半夜,沈凝霜披头散发被几个和尚送回来,哭着说莺儿掉下山崖了,尸身都摔的不成样子,沈元仲赶紧打发人去山底下找,凌晨才找到尸体,尸体被摔的惨不忍睹也就罢了,听说手脚什么的还被野狼叼去吃了。
沈凝霜刚刚去认尸回来,哭得几乎昏死过去,还不忘叫人拿了十两银子将莺儿厚葬了。
沈曦听了十分震惊,昨夜、昨夜徐述与沈凝霜不是在大慈恩寺私会吗,怎么莺儿就死了?
这会儿的沈曦,面色比薛氏适才还有难看。
薛氏安慰道:“你也别放在心上,这丫头是个福薄的,咱们厚赏她老子娘便是,你可要去看看你二姐?”
沈曦的第一反应是:不想去。
她现在十分恶心沈凝霜,可这些丑事,她暂时还没想好如何和父亲说。
默了片刻,她还是点头道:“我去看看她。”
第35章 忍字头上一把刀
沈凝霜在头上簪了朵白色的绒花,往火盆里投了一沓纸钱,喃喃道:“莺儿,是你自个儿要寻死的,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昨夜,她与徐述约好了在大慈恩寺的老竹林见面,可临到净室,她忽觉仪容不整,便先叫莺儿先进去伺候着徐述,而她拐去了一旁的房间揽镜自照。
谁知这不过是走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再去约定下的净室时,莺儿已被三个汉子轮着羞辱了一番,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听见当中有个汉子粗噶着嗓子喊道:“坏事了,不是这个女人!”说着便举着灯出来寻。
当即就给她吓得五魂去了三魄,跑进了老竹林里。
后来还是寺里的和尚告诉她,那群汉子是长安城里最穷凶极恶的一类,一旦被这些人毁了清白宣扬出去,一辈子的名声就完了。
沈凝霜回到净室时,那群汉子见东窗事发已经跑了,莺儿见她过来,戚戚笑了笑,竟二话不说就撞墙自尽了!
为了保全自己的清誉,沈凝霜只得忍痛将莺儿的尸身扔下了山崖。
幸好这些年她攒了不少体己,当年苏家又给了她不少的封口费,这些银子一拿出来,寺里的和尚们通通都三缄其口,连沈元仲都问不出什么门道。
沈凝霜的手不住的颤抖着,不停地回想起昨晚莺儿被凌辱后躺在床上看她的眼神,火舌舔过她娇嫩的食指,她兀自未觉,哆哆嗦嗦的往里塞着纸钱,一时心中悲愤交加。
她不明白,究竟是谁要害她,是徐述?可他看她的眼神明明是感兴趣的,他为何要害她?!
沈凝霜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要害她。
“吱嘎”一声,门忽而被推开,沈凝霜吓得从小杌子上跳起来,“别过来,别过来!”
沈曦走进来,从地上抓了一把纸钱放入火盆中,静静地看着单薄的黄纸被烧为灰烬。
“曦儿,你,您今日怎么回来了?”沈凝霜心虚道。
沈曦仍旧低着头,用烧火棍拨弄着火盆里的烧纸。
“我为何不能来,二姐,还是你不想见到我?
“我,我有什么不敢见你的。”沈凝霜勉强笑了笑。
“对呀,二姐姐有什么不敢见我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二姐姐待我也是极好的,莺儿死的惨,想必二姐姐心里也不好受,这些银子,你就替我交给她的爹娘吧。”
沈曦笑了笑,将一个荷包递给沈凝霜。
她笑得极其平静,声音波澜不惊,沈凝霜却总觉得心里头发憷。
直到沈曦人走出去,她才反应过来。
以往的沈曦,善良的近乎愚蠢,莺儿死了,她不哭才怪,怎么反应会如此平淡?
可……可她若是知道了,刚刚不该是那样的平静啊,她应当大骂她,或者扇她巴掌,就不该是刚刚那种反应。
几乎是突然的,她心里竟然有个荒谬的想法——
刚刚的那个人,难道不是沈曦?
*
“……自景文二十六年起,喜鹊的家中每个月都会多出五十两银子,且来历不明,至于是从何处而来,奴婢暂时也无法揣测。”
沈曦坐在自己的闺房中,小鹂一边说着,一边觑着她平静的面色,心中亦如适才的沈凝霜一般发毛。
王妃……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平静的可怕。
“王妃,可还要去查?”她小心问道。
沈曦摇头,“不必了,这银子从哪里流出来的,我心里有数。”
她顿了片刻,说道:“晋王府。”
当初徐述教她看账本,她就发现府里每个月都会赏出去一笔钱,但收的人是书彦,她当时并不在意,毕竟书彦是徐述的心腹。
可她万万不曾想到,这笔银子,竟是给了喜鹊。
她的贴身婢女。
这时,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
小丫头禀告道:“姑奶奶,姨娘打发奴婢过来知会您一声,说是会隐道长入府了。”
沈曦嘴角牵起一个苦涩的笑。
当初她求父亲帮她寻会隐道长,是想让会隐道长替她给徐述瞧病。
她想要和徐述白首到老,长长久久。
可现在会隐回来了,她和徐述,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多么讽刺。
他最终还是如梦中一般,与她的堂姐勾.搭到了一起,既然梦中真真假假,那他最后,真的会将她毒死吗?
沈曦不知道,但她不敢赌。
喜鹊匆匆赶过来时,沈曦正要去前院见会隐。
喜鹊忙道:“王妃,奴婢同您一起去。”
刚刚她一回来,几个婆子就拉着她要去吃茶,她是硬被拖去的,没曾想喝了几口,竟不是茶而是酒!
喜鹊现在脑袋还有些晕,但她不敢离开沈曦半步,一旦再出什么事,可就不是脑袋晕晕那么简单了。
可是她刚走了两步,沈曦就将她扶到了小榻上,柔声道:“看你,怎么吃了这么多酒,你先躺下歇会儿,我去见见会隐道长,马上就回来了。”
喜鹊想说话,眼前却是一黑,旋即人便晕了过去。
*
沈曦进花厅时,会隐正坐在梳背椅上闭目养神。
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青布直裰,腰间别了把麈尾拂尘,听到动静,会隐便睁眼施了一礼:“晋王妃。”
他周身有一种宁静的气质,仿佛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会令人心安。
沈曦没有见过会隐,但她之前听沈元仲说过,当年沈元仲救过会隐一命,会隐一直欠着她父亲一个人情。
沈曦心头静了静,她上前对会隐虚虚一扶,待坐定后,递过去一张药方。
“道长,烦请您看看,这张方子效果如何,可有力挽狂澜之效?”
会隐捏着胡子看了一会儿,摇头道:“是一方极好的补血益气的方子,但并不能救人性命。”
沈曦的心就一沉。
果然。
当年徐述因救她而害了一场大病,不少大夫来看过徐述后都感叹药石无医,那时沈曦并不知会隐与沈元仲的交情,眼看着徐述因她丢掉了婚事,脑袋一热,竟对徐述说,若是他能治好,她便以身相许,将自己赔给他。
那时徐述自然是不允,可也在那之后没多久,外祖母找了一位医术极高超的大夫,经他之手后,徐述果然日渐痊愈。
当时沈曦觉着这大夫的方子应是极好的,又怕日后徐述又复发,便悄悄去膳房抄录下了这方子,没叫任何人知晓,这方子一留就是一年,没想到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若是徐述是真的病得快要撒手人寰,为何日日要饮这补血益气的方子,这岂不是说明,当年徐述所说的药石无医,不过亦是哄骗她的假象,只是为了得到她的同情与承诺?
“我明白了,”她喃喃道:“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生死人肉白骨的方子,有的,不过是吃人血肉的谎言。”
会隐皱了皱眉,正待说话,却见沈曦拿着那张方子,飘飘然走了出去,如同失了魂魄的鬼魅一般。
小鹂走进来给会隐赔罪,会隐自是不介意,问道:“你家王妃和王爷可是生了龃龉?”
小鹂一愣,没想到会隐一下子就猜到了,一时竟不知如何接下去。
会隐慧眼如炬,早看出这道方子是给徐述用的,再联想到沈元仲给他的信中是如何抱怨徐述拐走了他的女儿,心中已是了然。
他捋着胡子道:“如此,老道还真得去回回这位晋王爷。”
*
傍晚,徐述与沈明琰一道来了沈家接沈曦。
沈曦在廊庑下等他,远远见两人联袂而来。
小鹂有些害怕,凑到沈曦耳旁小声道:“王妃,我们不如直接世子说,您与王爷和离了吧,省得世子受他的蒙骗。”
沈曦紧抿了抿唇,摇头道:“不能轻举妄动。”
徐述心狠手辣狼子野心,一旦被他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说不准他会如前世一般一杯鸩酒将她毒死。
况且,看沈明琰与他谈笑风生的样子,沈曦心中有预感,或许连大哥都被徐述给蒙骗了,可见此人城府之深。
徐述未换朝服,一身深紫的长袍,气质矜贵,笑意温柔,端的是俊美无俦。
再见他,沈曦却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一向不擅长骗人,更甭提演戏,选太子妃的赏花宴之前,她每每欺骗徐述时,都会觉得心慌难耐,可现在,她竟然觉得得心应手。
她不敢告诉父亲和大哥,生怕父亲与大哥不听劝阻,一意孤行的要她和离,她可以解释徐述与她成婚是别有用心,却无法解释梦中之事的真假,毕竟梦中的太子妃不是周三娘。
她想要一个能全身而退的法子,既不会叫徐述记恨她,祸及沈家,又能够瞒过徐述,顺利和离。
况,当初是她一意孤行要与徐述在一起,如今她既羞愧又害怕,实在是对父亲和大哥难以启齿。
沈曦低下了头。
“小丫头,见了你大哥都不知道叫一声的!”沈明琰吹了吹手指头,敲了沈曦一个爆栗。
“哎呀!”
冷不丁的这一下,沈曦疼的龇牙咧嘴,直接一脚就踩在了沈明琰的脚背上。
“你,你这个臭丫头……”
沈明琰是看沈曦面色不好,才存心逗逗她,她可好,这一脚可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只是他刚要上前两步,手就被人拦下,徐述说道:“好了,你做大哥的,和妹妹较个什么劲儿。”
沈明琰冷笑:“也就你不嫌弃她,”又看向沈曦,“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进去坐着吧,待会儿爹和会隐道长续完旧就给你的好夫君瞧病来了!”
不得不说,沈明琰真的有一种能让沈曦暴跳如雷的功力,本来一口气就在喉咙边不上不下,但是一看到徐述,沈曦硬生生忍了下去。
连沈明琰她都忍不了,以后如何忍徐述?
忍字头上一把刀。
沈曦瞪了沈明琰一眼,难得没有怼回去,进了暖阁里。
少顷,会隐道长过来给徐述号脉。
会隐的胡子抖了又抖,眉头皱了皱,末了,将垫枕抽走,正待说话,徐述忽而开口道:“道长,本王能否单独问您几句话?”
会隐微微惊讶,看向沈曦与沈明琰。
沈曦说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当面说吧。”
徐述轻咳了一声,耳根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是……那方面的事,有些疑惑,曦儿,你还先和明琰出去吧。”
沈曦不想,万一徐述威胁会隐,将他身体故意往差的方面说怎么办,可惜沈明琰没有给她机会,就将她拉了出去。
两人出去后,徐述方才正色道:“道长,本王有一不情之请,望您能答应。”
“但说无妨。”
“本王的身体,本王心里有数,还望届时道长能帮忙隐瞒一二。”
徐述的病,是从娘胎出来就带着的,天生体弱多病,打从治病起就吃一种特质的药丸子,是药三分毒,他吃的那药,伤身……他不想失去沈曦,更不想要她受一点委屈,所以,从上个月开始他便自作主张停了药,这会儿看会隐道长的神色,就知道不好。
“这怎么能行!”会隐道长一口否决,“王爷,您不要嫌贫道多嘴,您既说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那为长远计,就该按时吃药,蒙骗这事儿贫道做不出来,况且。”
说到这里,他漫不经心的往外看了一眼,“况且此刻,您还是病着比较好。”
“什么?”徐述皱了眉。
会隐却并没有理会他,径自出去叫了笔墨来,沈曦与沈明琰进来时,会隐正笔尖刷刷的写着药方。
“……王爷放心,贫道这次替您开了个温和些的方子,不会伤及根本,只是这药需要每日煎服,不得落下,先吃个两三年看看效果。”
徐述面色有些难看,沈明琰听着像是不大好的样子,忙问会隐道:“道长,应无大恙吧?”
会隐将垫腕收入医箱中,一行收拾一行道:“再不吃药,下次可真有大恙喽。”
说着扬长而去。
沈曦忙追了出去,待无人之处才问:“道长,您说的可是实话,您不是说那药方……”
“贫道不打诳语,”会隐一扬拂尘,叹道:“凡事不能皆看表面,譬如晋王,您看他身体已然无大碍,可若不是这些年来他一直勤加锻炼,强身健体,再停了药,身体早就跨了。
“王妃,贫道言尽于此,请让贫道归去。”
沈曦回去的时候,沈明琰正在责怪徐述:“……听会隐的话,曦儿会理解你的。”
沈曦不知道她要理解徐述什么,她看着徐述,心中一片茫然。
徐述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面上带着几分愧疚,上前牵了她的手,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路上,徐述试探性的问道:“曦儿,听说你堂姐的婢女出了事,你可知道?”
沈曦便低声道:“知道,那个丫头毕竟跟了我二姐姐许久,没成想就这么死了,还是……那样惨,我去见二姐姐的时候,她哭得可难受了。”
其实沈曦也不太明白,既然沈凝霜要与徐述私会,那莺儿为何会死?
她总觉得莺儿掉下山崖的事另有隐情。
“那她可曾跟你说过什么?”徐述觑着沈曦的神色,继续问道。
“她……没说什么,只是叫我日后小心便是。”
沈曦低着头,徐述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微微皱了眉。
第36章 试探
回去后,芩娘照着方子给徐述抓药,两人用过了晚膳,沈曦亲自去了静心居看芩娘煎药。
会隐说他不会骗人,那就说明,徐述的身体是真的不大好。
可既如此,那他当初为何又要骗她?
沈曦想不明白。
她有时候也会痛恨自己没长颗七巧玲珑心,不能将事□□事想的周全,她端了药回清心院时,徐述整背着身子躺在榻上,他背后压了本书,沈曦无意扫了一眼,吓得一个哆嗦,连着倒退了好几步。
那是她常看的那本《孙子兵法》。
上次她看完忘记锁在柜子里,当时徐述又回来了,她便匆匆塞进了罗汉床底下。
她一向不爱看书,看也不过是看着话本子和杂记,那本孙子兵法她在上头做了注记,徐述既然翻出来了,那就一定不会看不出来这书她是仔细读过的。
他心思那样深沉,会不会就猜到了她在对他虚与委蛇?
一时间,沈曦心乱如麻。
她甚至仓皇的想着,要不她就逃吧,逃回秦国公府,就说她不喜欢他了,想和他和离。
一会儿又想,若是她无缘无故的就逃了,徐述一定会怀恨在心,梦里她临死时,他甚至连见都不愿见她一面,他喜欢的是沈凝霜那般才貌双全的女子,而不是她,一个蠢货,一个只要他勾勾手,就愿意将身家性命都奉上给他利用的傻瓜……
沈曦的手胡乱蹵摸着,不知怎么的,就在针线笸箩里摸到了一把剪刀,冰冷的触感刺的她心头一颤。
沈曦举起了那把剪刀。
闪着寒光的刀刃映照出她一张惊恐的脸,鬼使神差的,沈曦就走到了榻边,徐述的身后。
如果她这一剪刀下去,徐述会死,但她再也不用担心梦里那个可怖的梦境会成真,也不用担心她会死,沈家也不会被抄没……一切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是他先欺骗和利用她在先的,是他先背叛了她,她没有错!
沈曦痛苦的,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剪刀,举起又放下。
最终,她捂着脸跌落在地上。
她终究是做不到。
她无法忘记梦中沈凝霜是如何毒杀她,却也无法忘记,去岁之时,徐述是如何冒着生命危险将她从水中救上来。
那时他抱着她,多么温柔的将她圈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唤她“姑娘”,他终究是救过她的命,她下不去手!
沈曦跑出了屋子。
良久良久,屋里的烛火忽的“噼啪”一声,有人从床上坐了起来。
徐述走到案几边,捡起笸箩里的那把剪刀。
剪刀的把手上,还残留着她的汗水与余温,可见她当时,心中有多挣扎。
有飞蛾飞进了纱罩中,直直的撞上了那烛心的那道烈焰,顷刻之间,便化为了一具焦尸。
徐述摘下纱罩,用这把剪刀,将多余的烛花减去。
烛花落在了烛台上,与飞蛾的焦尸的混在一起。
徐述静静地看了一瞬,忽而抬手抽出一条帕子,将飞蛾的焦尸包在了那帕子中。
他在床边枯坐了许久,门口才传来女孩儿轻巧的脚步声。
“吱嘎”一声,沈曦推开门走了进来,见他醒了过来,将药碗递过去,低声道:“该喝药了。”
徐述看着沈曦,眸光深深,却没有接过那碗药。
沈曦悚然一惊,差点就想丢下药碗逃之夭夭。
幸好,她忍住了。
“怎么了?快喝药罢,再不喝就凉了。”
表面上,她嘘寒问暖,没有任何不对之处,可她的手一颤,手里端着的那只翠玉碗里的药汁表面便漾起一阵阵的涟漪,将她出卖。
沈曦犹不自知,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夫君?”
夫君……
徐述咀嚼着两个字。
现在在她的心里,他还是她的夫君么?
他笑了笑,嘴角噙起一个淡淡的笑涡,轻轻牵了她的手腕,“快坐。”而后从她手中拿过那碗药汁,一饮而尽。
这碗药真的很苦,沈曦端的时候都恨不得离得远一些,可徐述却喝得这样痛快,她从案几上捻起一枚果子递过去,“吃一口这个,就不苦了。”
“本来就不苦,”徐述轻轻摇头,他将她手中的甜果子放回去,攥着她微凉的手,认真道:“曦儿,你就算是现在给我端来一碗毒药,我亦是甘之如饴。”
沈曦的神情一震。
她脑袋“嗡”的一下,不自然的错开自己的目光,故作平静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给你下毒?”
“逗你的,”徐述松开她的手,从床上捡起那本《孙子兵法》,“这书看起来是尚新,怎么就给丢到床底下去了?下次可不许这般了。”
他将书摆回到书案上,坐回来时轻轻捏了捏沈曦娇软的脸,语气中带着几分抱怨。
“你都不问问我,为何会看这本书吗?”预想中的盘诘并未如期而至,沈曦忍不住问。
徐述却有些好笑似的,“有什么好问,我今天喜欢读这本书,赶明儿读腻味了,喜欢那本书,都是人之常情。”
那是不是人也是一样。沈曦心想。
一夜无话。
第二日早晨起来,徐述却并未上衙,而是依旧在床上躺着。
沈曦醒来时,唬了一跳,“你怎么还没走?”说着往窗外看着外头的天色,觉着不大对。
徐述起来穿衣,“部里无事,我就告了假。”
顿了顿,又微微笑道:“我今日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起床收拾好后,两人上了一辆马车,往城郊西南角行去。
路上,沈曦不时的揭开帏帘往外看,心中嘀咕,徐述不会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将她杀了吧?
她悄悄转过头,正碰见徐述在看他,面上挂着吟吟的笑意,以往她只觉得这笑容温暖如春,如今去却仿若置身冰窟,总觉得他这笑容别有深意。
“夫君,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也没见你以前来过这里?”
“这是我的一处私宅。”
马车停在曲江后的一处古朴的宅子前。
徐述拉着沈曦下车,大清早的,巷子里也没有一个人,偶然传来几声犬吠鸡鸣,无端给人一种家常温馨之意。
沈曦心口略定,跟着徐述走了进去。
这是一处两进的院子,并不大,却十分的古朴幽静,进大门后当先是一扇福寿影壁,外院的夹道两侧载种着两颗高大的老槐,因堪堪到花期,翠绿的嫩叶上只结了几兜饱满娇小的花骨朵,走过穿堂,上抄手游廊,两人终于来到了内院。
内院之景与外院完全不同,外院庄重古朴,内院则烂漫俏皮。
从院门口到月台下一步一颗桃树,满地落英缤纷,明明早已过了桃花的花期,却花香幽幽,桃夭怒放,仿若令人置身于花海之中。
沈曦在桃林间茫然的走着,总觉得这个地方,她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忽的,她脑海中灵光一现!
在梦中——对,在梦中,她死时,也是这样一地的桃花,可秦国公府她所住的院子里,也栽种了不少桃树,除了这些桃花,其余的她又根本就想不起来。
做梦时,梦中的场景都是模糊的,甚至一些事件的走向她都无法窥知,否则,她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提防了,只需找到徐述的错处,便可一击即中。
两人走到庭前的一颗桃树下,徐述轻声问道:“曦儿,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很眼熟?”
前世沈曦死时,便是在此间宅中。
这处私宅,在前世便是他的私宅,因她最爱桃花,未出阁时院子里便载满了桃花,徐述知道这一点,便特意在城郊买下了这处宅子,替她亲手载满一院的桃花。
这里靠近曲江,环境悠然又静谧,沈曦不爱皇城的腥风血雨,只想过安然平静的生活,可那时候齐王与太子在夺嫡之争中陨落,徐述当上太子后,两人便搬进了东宫,东宫的日子枯燥乏味,他知道她并不喜欢。
后来景文帝要他废掉沈曦,不得已之下,他才将沈曦休掉,只是那时沈家被抄,他不放心沈曦的安全,就偷偷安排她假死,实则将她暗地安置在了这处私宅中。
却没想到那日东宫一别,再见即是永别。
而那厢沈曦听了徐述的话,心中顿时警惕起来,第一反应是徐述知道她的梦了。
但,这绝不可能,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
她疑惑的看向徐述,“你是说,这里的桃树很像秦国公府里的桃树吗?”
女孩儿微微蹙了眉,看向徐述,一双明润的大眼睛里满是澄澈和疑惑,像溪涧中一汪清凉的泉水,一眼便能望见底。
只有一个没有经历过世事摧残折磨的人,才会有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眸,况,看她的神情也不像作假,徐述一直都很了解沈曦,她不是个能藏住事的人,若是被她知晓前世的事,她一定会马上与自己和离的。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敬之?”
沈曦见徐述没有反应,便又唤了他一声。
徐述回过神来。
罢了,只要她不知道前世的事,那事情就尚有转圜的余地。
想着,徐述笑了一笑,“是,这里的桃树与秦国公府同为一类,叫做‘垂枝碧桃’。”
第37章 玉萝心里苦,但她不敢说……
“垂枝碧桃?这倒是个好听的名字。”
沈曦也不知徐述今日是怎么了,她觉得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不对劲儿。
但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徐述拉了沈曦的手往屋里去。
沈曦却没心情同他闲逛,努力挣着他的手,“现在都六月了,哪里来的桃花,你身体不好,何必要如此劳心劳力?”
这些桃花一看就是温室培育的。
“赶了这么久的路,吃盏茶润润喉。”徐述笑,并未继续这个话题。
“我不渴。”沈曦侧过脸去。
“那吃块莲子酥。”他像变戏法似的,从一旁拿出个油纸包,油纸包里包着炸的酥脆香甜的莲子酥,以往沈曦最爱吃的,可现在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不耐烦的推开道:“我不要。”
她用的力气有些大,没注意莲子酥就被她尽数扫落在了地上,附带着案几上那盏散发着幽幽清香的茶水也被打翻在地。
莲子酥在地上滚了滚,裹了一层灰尘,显见的是不能吃了。
“好,那就不吃。”徐述轻声道。
说着,矮下身去,将地上的莲子酥一枚枚的捡起。
“别捡了,都脏了。”沈曦适才是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现在很是后悔,她不该触徐述的霉头,现在徐述还能忍她几分,日后还不得加倍奉还给她?
她出去叫了小鹂和喜鹊过来打扫。
接下来,徐述又带着她去逛了花园。
沈曦兴致缺缺,不过装还得装出个样子来。
晌午两人便在这里吃的饭,吃过饭后方才回了王府。
又几日,郑慕兰过来看沈曦。
说起近来朝堂之事:“……安国公私下里与太子近臣结交,假借太子之名撺掇御史弹劾秦国公和你大哥,这事被太子知道了,一纸诉状告到了陛下面前,惹得陛下大怒,以祸乱朝政朝政之名将安国公褫夺了爵位,判了个流放岭南。”
“安国公?”沈曦吃了一惊,前不久安国公还时常来晋王府见徐述,这怎么眨眼间安国公就弹劾沈家了?
“怎么了,你认识他?”
“不算相熟,只是之前还见他常来晋王府走动……”
“王爷不曾对你说起过吗?”
郑慕兰略有些疑惑,不过晋王平素也不怎么参与朝事,想来这些话说了也是令沈曦徒增烦恼,便正色道:“我正是要同你说这事,听外祖母说,昨日朝堂上安国公还大喊什么‘晋王深恨陛下,早有谋逆之心’,叫陛下小心谨慎。”
见沈曦目露惊愕,又忙安抚说:“你且宽心些,陛下虽听了这话十分不悦,可朝中却有不少人替晋王说了情,这事就此揭过,横竖晋王亦无谋逆之心,日后安分守己便是。”
沈曦听得也是云里雾里,叹道:“朝堂之事,云谲波诡,还真不是寻常人能料想到的。”
郑慕兰点头,见沈曦满脸苦恼,暗暗懊悔不该将此事告诉她,便道:“咱们出去走走吧,别总闷在屋里。”
两人携手去了花园里,七月里微风薰薰,墙角的木槿在烈阳下顽强的绽放着,锦池中翠绿的荷叶掩映着艳若桃李的芙蕖,一名身着青色褙子的女子蹲在阑干旁,用她那双柔荑轻轻抚弄抚弄着池中清澈的碧波,真个是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
“那位是?”
郑慕兰刚出声,女子便听见了两人的动静,忙过来给两人施礼,低着头小心道:“见过王妃,见过这位小姐,奴婢是玉萝,是当初皇后娘娘赐来伺候王爷与王妃的奴婢。”
自从琼花死后,玉萝是愈发谨慎,原本皇后在宫中挑宫女送给各位亲王主要是为了监视齐王,她与琼花只是随便就交托了几句便送了出去。
琼花不甘心一辈子就呆在后院里老死,听说晋王极其宠爱晋王妃,私下里跟她说怎么着她也要拼一把试试,反正晋王素来是个好脾气的,便是看不上她,她也会趁机求晋王将她和自己放出府去。
玉萝也想出府,她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因此也十分期待琼花能成功。
只是没想到,那日傍晚琼花离开后,就再也没回来。
她见她的最后一面,是她的尸体。
自此玉萝在安心院中惶惶不可终日,安心安心,这院子就像在嗤笑她多么单纯愚蠢一般。皇后那厢也得知琼花死后,派人偷偷与她联络,叫她查出琼花真正的死因,可就在第二天早上,她房门口就躺了只无首无尾惨死的麻雀。
不用猜她都知道,这是害死琼花的人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第二日,她就告诉来跟她接头的人,说琼花确实是失足摔进井里的。
自此后,玉萝格外的小心谨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活下来已是不容易,更枉论出府。
她在郑慕兰和沈曦面前自称为奴婢,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一番忠心,希望那人能留自己一命。
郑慕兰和沈曦对视一眼,而后冲玉萝笑了笑,拉着沈曦到了一旁去,小声道:“这位美人你还留在府里呢?不如改日你寻个由头将她打发出府吧,看着怪糟心的。”
“可毕竟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人,这要是送出去岂不是打了皇后的脸?况且她一直规规矩矩的,从未犯过错,之前的那位美人还死在了后院里。”沈曦将琼花失足之事告诉了郑慕兰。
“我的傻妹妹,现在不犯错,不代表以后不会犯错,”郑慕兰说道:“倒不是表姐恶意揣度她,毕竟你与晋王才是夫妻,她再规矩也是个外人,还是一个皇后亲赐的,有名分的外人。”
“这离太子娶妃也过去好些时候了,你先将这姑娘偷偷送出去,若日后皇后问起,你就说这姑娘因那琼花的死悲伤过度染了恶疾,送回家治病去了,到时候哭上几句,皇后的美人计意在齐王,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苛责你的。”
送走了郑慕兰,沈曦去了安心院,屏退了左右。
“你可想回家?”
玉萝一听,当即就跪下去了,哭道:“王妃饶命!”
在晋王府里,那人至少还不会杀她,可一旦出了府,她才真正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沈曦听得眉尖蹙了蹙,“饶命?我是想放你回家,”听她哭得肝肠寸断,无奈道:“你快起来,你别哭了……”
玉萝一愣,抹着眼泪被沈曦扶起来,难道晋王妃并不知情?
玉萝生了张瓜子脸,眉眼细长,虽不算多美貌,却也别有一番风情,她哭得眼圈红红,沈曦递过去一张帕子,玉萝怯怯的额看了沈曦一眼,见对方目露好意,这才接过来,小声道:“谢过王妃,可奴婢真的不想回去,就想跟在王妃身边侍候,哪怕是做个灶下婢。”
又眼巴巴的看着沈曦,“王妃,奴婢会烧菜做饭,如果您觉得不好吃,奴婢也可以去学,只是求您,不要送奴婢出去!”
沈曦默了片刻,说道:“你要想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
傍晚,徐述回来的时候,沈曦正坐在食案前替他布菜。
食案上摆了一碗蘑菇煨鸡,一道鲜嫩的豆腐芋羹,一碟八宝肉圆,一碗粉蒸肉,还有一碟凉拌茼蒿,配上一壶清酒,全都是他没有见过的菜品,闻着香气,倒是颇有几分江南那边的味道。
“今日的菜,怎的和以往大不相同?”
徐述从净房里出来,见小妻子坐在食案边笑盈盈的等他,眼角眉梢都挂上了几分温柔。
沈曦替他夹了一筷子芙蓉肉,“你尝尝好吃不?”
徐述尝了一口,刚要称赞,却嗓子一痒,连着咳嗽了数声。
“怎么了?”沈曦问道。
“没什么,大约有些着凉,”徐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笑道:“这肉肥而不腻,鲜嫩软糯,很是好吃,”又问:“是你做的?”
沈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给他斟了一盏清酒,轻声道:“吃口酒罢,这是新打的。”
待用完晚膳,撤去食案,沈曦从墙壁上将徐述常用的那把琴抱了下来,“我想听你弹一首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注】
弹琴时的徐述神情格外专注,他垂了眸子坐在雕花轩窗下,修长的十指拨动着琴弦,月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将他满头的墨发微微染上白霜,光影落在他高挺的鼻梁,瘦削而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俊美的宛如神邸一般不可亵渎。
只是这一曲热闹的桃夭,怎么给弹的如此幽怨寥落,玉萝进来的时候,好奇的望了徐述一眼,却只见男人垂了眸撩拨琴弦,仿佛都没有注意到屋里换了人。
一时曲毕,余音袅袅声中,徐述按着琴弦,眼皮未掀,直问道:“你进来作甚?”
玉萝咬了咬唇,大胆的端着一壶清茶过来,“奴婢替您斟茶。”
“下去。”
徐述淡淡道。
玉萝心里苦,但她不敢说。徐述虽然没说几句话,甚至他的语气都是波澜不惊的,但她却只觉得心头的凉气咕噜噜直冒,心想他可一点也不像别人外头人口中那个温润如玉的晋王,更与她在屋外听到的晋王判若两人。
她总觉得琼花的死于徐述脱不了干系,只怕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便也死于非命。
只是,沈曦叫她进来,她又不敢不从,更不想被逐出府去,她得找个机会表明忠心。
她一咕噜跪倒在地上,使劲儿磕头道:“求王爷饶命!”
第38章 我饿了
暖阁里,沈曦坐在灯光下,一点一点的打着络子。
她不爱女工针黹,也做不到如表姐一般静下心来做一件事。以前在秦国公府时,父亲倒也不逼她去做什么,外祖母呢,也总纵着她,这也使得她,做什么事都没什么耐心。
外祖母还常说,她的母亲温柔乖顺了一辈子,最后还不是郁郁而终,宁可她活得潇洒肆意一些,即便做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儿女,也不要那一副通透琉璃心肝,落得个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的下场。
沈曦有时也会在想,她是不是就不该知道这一切,钝刀子割肉,委实是令人难受至极。
大抵活得明白,也是一种痛苦吧。
“叫我进去!”
门外,忽的传来喜鹊焦急的声音。
“喜鹊,王妃在里头歇息,你小声些!”小鹂拦着她道。
喜鹊厉声道:“小鹂,你是打量我不知道呢!若不是有你撺掇,王妃怎么回去安心院找那个玉萝,还将她……你这是要置王爷于不义之地那!是不是王爷与王妃和离了,你就如愿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何必要我去撺掇,王爷自己做了什么他心里没……”
“小鹂!”
沈曦打开门呵斥道:“你在胡说什么?王爷岂是你能随意编排的?”
喜鹊哭道:“王妃,是不是喜鹊哪里做的不对,惹你厌烦了?求您在给喜鹊一次机会,喜鹊会改的,只是求您不要这样冷落喜鹊,也不要冷落王爷!”
“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冷落你了?”沈曦柔声道:“我是觉着我与王爷成婚这般久了,腹中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才想替王爷找一个可心人儿,再说玉萝是皇后送来的人,人美厨艺又极好,这是恩赐,我是不忍她明珠蒙尘……”
“王妃当真是这样想的?”喜鹊定定的看着沈曦,眼圈儿红红。
沈曦默了一默,说道:“是。”
“王妃——”喜鹊还想说什么,沈曦将她打断,“我有些累了,今夜就在暖阁睡了,你去跟王爷说一声吧。”
喜鹊没来及说什么,门“砰”的一声,就无情的关上了。
小鹂替沈曦铺好被褥,其实,沈曦这样做,小鹂也不好受,她犹豫了一下,“王妃,不如我们找王爷说开,沈凝霜现在不过是个寡妇,王爷是不会为了她与您和离的,您又何必将玉萝送去……”
小鹂以为,沈曦送玉萝只是为了挽留徐述。
沈曦苦笑。
不管是沈凝霜,还是徐述对她一举一动的监视,这些不论是哪一个她都无法接受,更何况,他从一开始对她就只有利用与欺骗,这样的婚姻,她挽留了做什么?
他不是喜欢才貌双全的女子的吗,那她便投其所好,送去玉萝,他喜欢什么,她就送什么,决口不提她发现的蛛丝马迹。
到时候,她要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与徐述和离,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叫他生疑,才能保命。
沈曦摇头道:“这件事你不必再提了,我自有主张,待会儿你去……堂屋看看,成没成。”
“是。”
小鹂叹了口气,只是她刚刚出门,就去而复返。
沈曦看着小鹂身旁的玉萝,吃了一惊,搁下手中的络子问道:“你过来作甚?”
玉萝抱着一把琴,局促的站在门口,声如蚊讷:“王妃,奴婢可不可以进去说?”
沈曦觉得有些头疼,“你进来吧,”又对小鹂道:“你先出去。”
待小鹂关好门,玉萝才红着一双大眼睛走进来,她将琴放到了沈曦面前,沈曦一看,诶,这琴不是徐述的瑶华琴么,她走时见徐述弹时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琴弦就断了?
玉萝指着瑶华断掉的三根琴弦,十分歉疚:“都怪奴婢琴艺欠佳,将王爷最爱的瑶华琴弹坏了,还好王爷心……善,没有向奴婢计较,奴婢办砸了王妃的差事,还请王妃责罚。”
其实是徐述将琴摔断的,当时她可是唬了一跳,生怕下一瞬徐述就一刀结果了她。
谁知他却温和道:“吓着你了?别怕,区区小事,本王还不至于要你的命。”
“将这琴抱去见王妃,就说你办砸了差事,求她责罚。”
出堂屋的时候,玉萝才发现自己早已冒了一身的冷汗,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她明白了徐述的意思,急忙就来见沈曦。
见沈曦不言语,只是看着瑶华发呆,她又说道:“王妃,您不要怪奴婢多嘴,王爷,王爷他对您用情颇深,您何必非要奴婢去伺候他呢,没得伤了他的心。”
“用情颇深?”沈曦抿着唇儿冷笑了一声。
玉萝轻声道:“您与王爷在堂屋的时候,奴婢是一直在外头伺候的,一个人,说话做事都可以作假,唯独眼神是装不出来的,王爷看向您时,眼中分明只有您一人,与看向奴婢时是不同的……王妃,您这又是何必呢?”
沈曦狐疑的看着她,“这些话,是你的肺腑之言?”
“自然是。”
这番话玉萝倒是没有骗人,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晋王看似温和儒雅,实则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琼花绝对是因为听了什么不该听的才被他杀人灭口。
但只有在沈曦面前时,心机深沉的晋王眼中才多了一抹柔情,好似,他本来便是那样的人。
沈曦没有吱声。
她看了一会儿瑶华,忽而开口:“你适才说,是你将瑶华弹坏了?”
玉萝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你下去吧。”
沈曦去了堂屋。
刚走到门口,她就听到一阵不住的咳嗽声,那动静,仿佛是要将心脏咳出来,紧接着,是器皿摔碎的刺耳声。
沈曦忙打开门进去,只见卧房中窗牖大开,案几下一片狼藉,徐述狼狈的靠在窗边,面色苍白的捂着自己的心口,面上泛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神色痛苦。
“敬之,你怎么了?你,你没事吧。”下意识的,沈曦慌乱了起来。
她的手刚刚碰到徐述,徐述的手就像藤蔓一样将她雪白的藕臂紧紧缠住,他整个身子都压在她的身上,沈曦受不住,两个人一起倒在了美人榻上。
“徐述,徐述,你,你,咳,快起来。”
沈曦被他压得面色涨红,几乎喘不过来气,好容易才费力将他推开,徐述虚弱的躺在一旁,紧闭双眼,她才发现他身上只着了一件很单薄的衫子,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入手竟有些烫。
是发烧了。
沈曦赶紧出去叫书彦,叫他出去找大夫。
大半夜的,大夫匆匆赶过来,刚开完药,到了下半夜,徐述烧的却更厉害了,到第二天早上,直接烧的神志不清不省人事,唯一清醒的时刻,便是握着沈曦的手不叫她走,沈曦想离开喝口水,他便闭着双眼使劲儿攥着她的手腕,也不说话。
没奈何,沈曦只得枯坐在他身边。
直到会隐来了,替徐述把脉开药,临走前责备沈曦道:“贫道说过了,晋王这病根子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王妃,你可以不信贫道,但也不能不拿人命当回事啊,这才刚没多久,晋王就生了病,他这身子,可是禁不得折腾的。”
沈曦被训得小脸通红,送走了会隐,她便一直守在徐述旁边。
生了病的徐述面色憔悴苍白了许多,他紧闭着双眼,修睫低垂,多了几分易碎的脆弱感,口中不时呢喃几声沈曦的名字,可待沈曦凑过去听时,他又不再言语了。
沈曦很是气恼,趁着他昏迷不醒,在他手腕子上用劲儿的咬了一口,心想:“你既骗我,为何不骗到底?”
可昏迷中的徐述也只是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
徐述醒的时候,沈曦就坐在榻前。
她搬了个小杌子,左手撑着下巴,手肘撑在榻上,另一只手则被徐述紧紧地攥着。
左脸被她挤得有些变形,嘴巴微微堵着,唇瓣似是有些干涩,她苦苦的皱着眉头,身子一晃一晃的,眼看就要手肘就要撑不住了,徐述松了她的手,一边托着她的下巴,一边揭开被子下榻,将她整个人都抱进了被子里。
沈曦睡得迷迷糊糊的,能感觉到有人将她抱起来了,而且那人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嵌进她的胸膛里。
沈曦觉着,大概不用以后沈凝霜毒死她,她会先被徐述憋死。
可惜她太困了,昨夜照顾了徐述一整夜,第二天又一直守着她,徐述不肯松开她,她也不能歇着,整个人就像被强行锁住了一般。
这会儿便想着,就算徐述现在要掐死她她也得先睡上一觉。
眼皮子一贴,整个人就昏睡过去了。
临睡前,她似乎听见徐述在唤她的名字。
他贴着她的后背,箍着女孩儿纤细的腰肢,将头深深地埋在她缎子般的长发里,沙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的轻声唤着:“曦儿,曦儿……”
翌日一早。
沈曦一咕噜就从床上爬起来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还好,是热的,还在跳。
她松了一口气。
想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她又赶紧去试他额头的温度。
总算是不烫了。
沈曦又继续松了一口气,刚准备将手放下来,徐述就睁开了眼。
他静静地瞧着她,神色温柔。
下一刻,忽又抬手抚上她的脸,轻声道:“对不住。”
沈曦的心跳就漏了半拍。
她直起身来,不去看徐述的脸,边下榻边说:“你哪里有对不住我?”
“我突然生病,让你担心了,”见她要离开,就抓着她的手,拧起眉来:“你要去哪儿?”
沈曦抽了抽,根本抽不出手来,这人也是奇怪,明明生了病,力气还这么大,她无奈道:“我去洗漱,我是晋王妃,能去哪里?”
“对,你是晋王妃。”
徐述自言自语说着,倒是松开了她的手。
沈曦莫名其妙,觉得今日他甚是奇怪,从净房出来时,书彦也已经伺候着他洗漱完毕,小鹂和喜鹊则负责在床上摆上了炕桌,炕桌上置了两碗热腾腾的鱼片粥和两碟小菜。
徐述靠在大迎枕上,闭着眼睛假寐,沈曦过来后,他立刻就睁开眼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说道:“我饿了。”
沈曦:“?”
第39章 我也饿了……
沈曦呆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我……我也饿了。”
这句话说完,两人俱是沉默了下来。
沈曦昨天没怎么吃,她是真的饿了。
炕桌上摆的小菜,是她最爱的酸豆角和黄瓜拌鸡蛋,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好么。
见徐述依旧没有动静,她犹豫了一下,情感战胜了理智,干脆先端起了碗,竹著一抬,刚要去夹徐述面前的那道酸豆角,就明显感觉到有人在灼灼盯视着她。
沈曦只得抬起头来。
徐述在看着她,目光有几分幽怨。
“咳,那什么,你生病了,多吃些。”沈曦有些讪讪的,将给自己夹的那筷子鸡蛋放进了徐述面前的碗里。
徐述依旧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她,沈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放下碗筷,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这里。”徐述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左脸,意思是她的左脸上有东西。
沈曦忙用帕子擦了擦。
“还有吗?”
“有,”徐述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瞬,说道:“你过来,我替你擦。”
沈曦只得坐过去。
徐述拿着帕子,也不动手,就这么看着她的脸,看得沈曦心里直发毛时,忽然头一低,微凉的薄唇就在她柔软的雪腮上啄了一口。
亲完了,他还一本正经的放下帕子,说道:“好了,擦完了。”
沈曦:“……”
“你,你怎么这么……不正经。”都生病了,还欺负她!
沈曦气得小脸通红,刚要起身,徐述又拉住她的手,“曦儿,你先别走,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捂着自己的心口,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好难受……”
“好,我不走,我不走。”沈曦手忙脚乱的扶着他,“我去找会隐道长。”
“别去,别去麻烦会隐道长了,我暂且没事。”这一番下来,徐述气喘吁吁,他靠在大迎枕上,整个人都如同虚脱了一般。
好一会儿,他平复了不少,面色也渐渐恢复正常,指着炕桌上的那碗鱼片粥道:“曦儿,我饿了,你喂我好不好?”
他还遗憾的解释了一句,“我手上没有力气,端不起来。”
还能怎么办呢……沈曦只得将粥端起来,一勺一勺喂到徐述的嘴巴里。
徐述喝一口,就看沈曦一眼,沈曦看过去时,他还是眼睛一动不动的凝着她,或是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笑。
一碗粥喂下来,沈曦都快虚脱了。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埋头苦吃,将才吃的一碗不剩。
徐述用帕子擦了擦嘴,待她吃完了,才缓声道:“曦儿,我们将玉萝送出去吧。”
“送出去?”沈曦立刻警惕起来,面上却云淡风轻道:“为何要送出去,她是皇后送来的人,我们若真送出去了,会没法交代的。”
“皇后那里你不用担心,我会亲自去说。”说着,他吩咐书彦去将玉萝叫进来。
玉萝进来后小心翼翼的跪下来,“王爷王妃千岁,听闻王爷生病了,玉萝一直未敢来打扰,如今瞧着,王爷倒是大好了,这样奴婢也就放心了。”
“难为你有心了,”徐述微微笑着,让她起来,“玉萝,你想不想出府?晋王府会给你一笔银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日后你也不用愁自己的生计。”
玉萝刚诚惶诚恐的站起来,闻言又立刻跪下去,哭道:“王爷大恩,奴婢铭记于心!”
徐述叹道:“是王妃心善,让本王将你送出去,不至于在王府里蹉跎自己的大好年华。”
玉萝又哭着跪倒在沈曦的脚下,哭的一抽一抽的,说要出去给沈曦立长生牌位,一辈子供奉她。
大可不必!
沈曦一脸黑线,心道你明明昨天还哭着说不想出府,只想一辈子在府里做一辈子奴婢啊,若不是这样,她怎么可能安排她去给徐述侍寝?
沈曦很是无语,不过既然玉萝已作出了决定,还一副十分感恩徐述的模样,她也懒得说什么了,叫小鹂从账上去支了五十两银子,到安心院去收拾包袱去了。
下午,芩娘过来照顾了徐述一会儿,又吃了一回药,晚间的时候大夫替他诊脉,说是烧已经完全退了,但还是得休养几日。
又几日,徐述能下床走路了,但他的身子依然十分虚弱,没走两步,就说身子疲软,沈曦扶着他上了榻。
给他掖好被子,她便去一边的灯下打络子。
只要她一走,徐述就问她要去哪儿,沈曦只得一直守在他身边,心里嘀嘀咕咕,怎么生了病就跟个小孩子似的,一会儿又提醒自己,徐述一贯心机深沉,他一定是在演戏,好博取自己的怜悯和同情,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叫他给骗了。
……
夜色越来越深。
徐述看了看窗外,轻声说道:“曦儿,我们安置罢。”
正巧沈曦也有些困了,便应了声好,去换好了亵衣,才吹灯爬上了床。
这些日子徐述生了病,两人就分了被子睡,以免将病气过过去。
沈曦上榻后,就径直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去,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了。
她刚刚闭上眼睛,背后就传来了徐述的声音。
“曦儿。”
嗓音有些低哑,尾音仿佛带着轻飘飘的勾子,“咻”的一下就勾住了沈曦的心。
可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就没了下文。
沈曦却一个激灵就清醒了过来。
两人成婚这么久了,她不会听不明白徐述的意思。
果然,下一瞬,就有个温热的身子贴了过来。
徐述揭开自己的被子,将她连人带被子都勾入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将裹在她身上的被子从脖颈处一点点往下推开,拨开她的发,将湿润的唇印在她的肩窝、后背上,另一只手则飞快的就探到她的衣襟里,将她腰间的系带轻轻一抽。
衣衫掉落在榻前。
他将她翻了个身,见她紧闭着双眼,满面潮红,一副不胜之态,却并无推阻之意,心中的喜悦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曦儿。”
他哑声唤着她的名字,在一片泥泞濡湿中,坚定的将两人合二为一。
*
清晨,沈曦醒来的时候,徐述已经上朝去了。
他连着请了数日的病假,今日再不去,太子又该耳提面命了。
沈曦扶着自己的腰起床,下床的时候,腿脚都是软的。
“备水,快去。”沈曦对喜鹊说道。
小鹂一边替她着衣,看着她满身的痕迹,一边小心的问:“王妃,你,你是想通了么?”
沈曦沉默了片刻,走到梳妆台前,用要是将梳妆奁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药方来,“按着这个方子去抓药,在外头煎完了再回来……别被旁人看见。”
小鹂将方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的是“红花、紫草……”,心中隐隐约约就有了几分猜测,陡然一惊道:“这是避子汤?”
沈曦点点头,见她还是一动不动,便皱了眉催促:“快去吧。”
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可是,姑娘和王爷真的就回不到过去了么?
小鹂不明白沈曦的心思,难过的出了门。
少顷,喜鹊将热水放好,就沈曦去沐浴。
沈曦在水里不停地搓洗着自己的身体。
徐述碰了别的女人,那个女人还是与她血脉相连的堂姐……她很恶心。
但目前,她却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抗拒。
还是得尽快想个法子和离。
看着桌上的针黹笸箩,沈曦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个法子。
*
“快将人叫进来。”
屋里传来一个软软的女孩儿声音。
帘子一打,一个身着青碧色如意纹比甲的姑娘揭开帘子走了进来,没敢抬头,冲上首的人屈膝一礼。
“民女见过王妃,王妃千岁。”
“快起来吧。”
她刚刚说完,就有一双十分白皙秀美的柔荑将何婉娘从地上扶了起来。
何婉娘抬头一瞧,待瞧清眼前晋王妃的脸,当即就怔愣在了原地。
晋王妃生了一双十分娇软可爱的杏眼,眉眼弯弯,肤色白皙,小巧的瓜子脸却只有巴掌大,修眉长睫,为她增添了几分妩媚之态。
何婉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结结巴巴道:“王,王妃,民女何……”
“我知道,你叫婉娘。”
沈曦请她坐下,笑道:“你原也是大家闺秀,只可惜家道败落,只能靠做针线活维持家中生计,不过你绣技绝妙,你所在的锦绣坊更是生意兴隆、门庭若市,没有一个人不夸的,我针线活儿一直不好,就想请你做个老师,价钱你随意开,绝不会亏待了你,何姑娘,你看如何呢?”
“王妃真是折煞民女了,”何婉娘忙谦虚道:“民女身份卑微,岂敢能忝列王妃之师,能指教王妃一二,便是婉娘三生有幸了。”
“如此,你便是答应了?”沈曦欢喜道:“小鹂,快去拿笔墨,我这就给婉娘写契书。”
晌午徐述回来的时候,正巧碰见何婉娘从清心院里出来。
何婉娘刚刚见了沈曦,感叹于沈曦的美貌,这会儿一见徐述,徐述身上还穿着朝服,端的是清贵俊美,只看了一眼她的脸就红了,心想都说晋王生得俊美,这一定就是晋王了,当下垂首上前施礼道:“民女何婉娘见过王爷,王爷千岁。”
第40章 “别动。”
何婉娘今年年纪不小了,正如沈曦所说,她何家原也是名门望族,只可惜一朝落败,曾经的恩宠荣辱转瞬不在。
原本的未婚夫退掉了与她的亲事,还有地主豪强要强纳她为妾,可谓群狼环伺,若不是她抵死顽抗,只怕今日的何婉娘早就深锁于内宅深庭中,哪里还有今日的潇洒肆意,出入王府,成为晋王妃座上宾?
何婉娘这些年也考虑过要嫁人,只是没有一个看对眼的,大部分都嫌弃她在外抛头露面,是以二十一了依旧云英未嫁。
看着眼前矜贵儒雅的晋王,惊艳之余,何婉娘心中也泛起了一股淡淡的苦涩。
徐述就好不到哪里去了。
走了一个玉萝,又来了一个何婉娘。
铜钱悄声说道:“王爷,这位是王妃请来教针线活儿的,是锦绣坊的绣娘。”
锦绣坊徐述知道,那是全长安最大的绣坊,当下面色稍霁,颔首见礼道:“何娘子不必多礼。”
旋即撩衣进了清心院。
沈曦在窗边绣小绷,见他进来笑了一笑,“回来了。”放下手中的活计,主动上前替他更衣。
徐述受宠若惊,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面上却依旧矜持,“辛苦王妃了。”
用饭期间,沈曦向他说起何婉娘,“……听说前几年吏部有位姓张的主事要纳何娘子为妾,被她义正言辞的拒绝,那张主事恼羞成怒,骂何娘子抛头露面不守妇道,何娘子就骂了回去,说这位张主事自个儿家里都是妻妾成群,怕是她嫁过去了,没得几年他被酒色掏空一命呜呼,她又得出来抛头露面一回,这婚事不划算,将那张主事气了个仰倒,脸面尽失,从此后再也不敢去招惹她。”
“哦,看来曦儿对这位何娘子评价甚好。”
徐述替她夹了一只虾仁,语气平静无波,教人看不出他的情绪来。
沈曦小心分析道:“何娘子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身有傲骨,不愿给人做妾,一身清白正气,这样的女子别说男人了,连我都喜欢。”
“原来曦儿喜欢的,是身有傲骨的大家闺秀?”徐述似是思忖了一下,笑吟吟的看着沈曦。
不知为什么,沈曦总觉得他这笑容透露着古怪。
“是,是啊。”
沈曦哂笑着低下头。
于是一连几日,何婉娘连续上门来。
这一日,沈曦屏退了左右,同何婉娘讨论绣技。
说了一会儿口干,她端起一盏茶润了润喉,才漫不经心的说道:“婉娘,你有没有想过要嫁人?你看你,手艺好,人生得又漂亮,追求你的人一定不少吧?”
“王妃谬赞了,”何婉娘闻言却苦笑了声:“王妃一定也听说了,当初吏部张主事要纳民女为妾,民女严词拒绝,闹得沸沸扬扬。后来也有诸如赵大人、钱大人等登门来,有要民女冲喜的,也有年逾不惑的,即便有正正经经要娶民女做正头夫人的,不是看上了民女的手艺便是盯上了民女积攒的钱财……”
“民女不缺钱,却也不贪图别人家的钱财,只想找个知冷知热的好人家,便是穷一些也无妨。”
说起来,还真是万分心酸,但凡能遇见个稍稍好些的男人,她也不至于二十一了还没嫁出去。
沈曦点了点头,针线穿过手中的小绷,这几日她的针法娴熟了不少,连针脚都整齐了起来。
待缝完了最后一针,她将小绷往笸箩里一放,问道:“那你觉得,晋王如何?”
何婉娘先是一愣,而后唬了一跳,立刻跪下说道:“王妃,民女不敢肖想王爷,若是民女有何处做的不对,还请王妃责罚!”
沈曦将她扶起来,说道:“你没做错什么。”
自然,她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她终究不是他喜欢的那一个,他喜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如同沈凝霜那一般,这是她永远做不到的,现在,她也不想去做了。
她会做主替徐述将何婉娘纳做妾侍,倘若以后何婉娘能生下一子半女,她也好有理由以此为借口与徐述和离。
不过,她并不想强迫何婉娘,何婉娘是个坚贞不屈的性子,她需得确定她的心意。
“我嫁给王爷已经有些时日了,至今无所出,早就想替王爷寻一位出身清白的好女儿,你我相识也有些时日了,我的性子你多多少少应该有所了解,明人不说暗话,我是真心喜欢你,想要与你做姐妹,不管你答应与否,都可以先回去考虑考虑,待想明白,再告诉我也不迟,晋王府是不会逼迫于你的,若你不愿,以后依旧是我沈曦的师傅。”
沈曦的话说的很诚恳,何婉娘不由心动了。
晋王,他生得那样俊美,纵然身体欠佳、不受宠爱,却也是极其风流的一位郎君,况且皇子之身,即便是凤尾,也必寻常人家富贵多了。
而且相处这些时日,她也看出来了,虽贵为王妃,沈曦的性子却极是随和,很少有哪一家的主母能做到她这般。
若是她真做了晋王的侍妾,何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假以时日,说不准还能再次起复……
沈曦见何婉娘面露娇羞向往之色,就知道是成了,打发走了何婉娘,她便一直琢磨着怎么和徐述开这个口。
掌灯时分,徐述下衙回来。
立秋之后,外头的天色黑得格外快,沈曦坐在床边打络子,徐述进来时,她便小心觑着他的神色,思索如何开口。
只是也不知是屋里头灯光太暗,还是夜色太浓,竟叫她一时没有看清他的面色。
徐述进了净房,里面水声哗啦啦,似是响了很久。
沈曦奇怪,放下手中活计,进了净房中。
净房中雾气氤氲,衣槅前,男人上身未着寸缕,露出肌理分明的手臂和光滑白皙的后背,下身只着了一件白色的绸裤,他将头发高高的盘起,只用木簪固定,右手捏了块巾子,一点一点沾着盆中的热水擦拭着身体。
沈曦觉得有些尴尬,这还没睡觉,他做什么要净身?
刚要悄悄离开装作没看见,徐述的声音就从背后响了起来,“曦儿,你过来。”
沈曦咽了口唾沫,走过去轻声问:“要我给你拿衣服吗?”
徐述摇了摇头,转过身来,经过沈曦时,蒸腾的热气和药香薰的沈曦晕乎乎的。
徐述走到门口,将净房的门栓一拉,关上了。
沈曦还没反应过来,直眉瞪眼的问:“你,你关门做什么?”
“有些冷。”徐述边说,边往前走着,绸裤的系带被他猝不及防的一拉,裤子就掉了下来,露出……
沈曦“啊”的尖叫一声,猛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你,你要做什么?!”
徐述神情淡淡又极是强硬的,上前拖着女孩儿的臀,身子一转,就将她整个人都抵在了墙壁上。
不等她反应过来,就迫不及待的扯下了她的裙子。
……
沈曦很疼,疼得两眼冒金光,一边挣扎一边呜咽,徐述却丝毫没了往日的怜香惜玉,低下头就封住了沈曦的唇。
……
一时云消雨散,沈曦嗓子都已经喊哑,一句话也说出来,徐述姿势没有变,就这般将她抱到了榻上。
“别,不要了,我不要了……”感觉男人的身体又在蠢蠢欲动,沈曦欲哭无泪,拳头如同雨点一般砸落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
“别动。”
徐述面色潮红,紧抿的唇看起来有些冷漠,两人浑身俱已经湿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直起身来,将她乱动的小手举到头顶固定住,又从旁边扯来一只枕头,垫到了沈曦的腰下。
这场□□一直持续到了半夜里。
沈曦一口饭也没有吃,徐述偶尔说几句话,也都是命令她不许动,他将她翻来翻去,沈曦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鱼,胸前后背都被他煎了个酥黄。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身边的床榻早已凉透,连个人影都没有。
“快,快把药端过来。”沈曦扶着自己酸痛的腰,咬牙吩咐小鹂。
待药端过来后,她一口饮尽,意料中极致的苦涩的味道并未袭来,沈曦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嘴巴,“怎么今日的药没有昨日的苦了?”
小鹂猜测道:“是不是今日的掺水掺多了?奴婢上次还跟药铺老板说,他家店里的避子汤太苦了,许是老板后来多加了水罢。”
沈曦点点头,并没有理会这事。
昨晚她一夜没吃饭,徐述折腾了她大半夜,两人在房中闭门不出,小鹂一干人等也不敢进去问,这会儿没人的时候,小鹂忍不住问:“王妃,昨夜王爷他……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应该不是因为何婉娘,这事她没提呢,他不会知道的。
“你出去拿避子汤的时候,可是被人看见了?”
“没有没有,王妃,奴婢很谨慎的,还特意给了门口的小乞丐一角银子,叫他去药铺里取过来,又从后角门偷偷端进来的,那食盒里第一层是些糕点,暗格里才是避子汤,便是有人拆开看了也不知道。”
听着就很稳妥,可沈曦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果然,当天上午,何家就打发人过来,说何婉娘病了,暂时不能来晋王府教沈曦了。
第41章 你要杀了我吗?
昨日她才同何婉娘透露了要纳妾之意,怎么今日何婉娘就告病了?
狗头军师小鹂猜测道:“会不会是何婉娘还未考虑完,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王妃,这才借口告病?”
好像有些道理。
“可不能叫煮熟的鸭子飞了,快,小鹂,你去拿账上支十两银子和一支老参送到何府,你亲自去,替我好生安抚何娘子一番。”
小鹂忙应下,匆匆去了。
快到晌午了才回来,“王妃,何娘子的确是病了,奴婢仔细瞧过了,她面若金纸,确实一副病容。”
沈曦这才放下心来,叫人摆桌传膳。
结果徐述中午并未回来,书彦回来了一趟,说今日吏部事多,他便在值房里吃了,叫沈曦不必等她。
闻言,沈曦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一听到徐述的名字,她现在腿还打哆嗦。
不过该来的还是回来。
时光飞逝,掌灯时分,徐述披着月色匆匆归了家。
虽然不曾交谈,但沈曦直觉觉得,这几日徐述似是心情不大好。
她本想问问,想了想,又作罢,徐述本就不喜欢她,她操那么多闲心做什么?
一顿饭吃得静谧无声,用完膳后,徐述便去净房洗漱了。
看着天色还早,沈曦就拿出一本话本子打发时间。
兵书她只敢白天看,这几天她精神紧张,晚上看看话本子还能放松下心情。
烛光幽幽,烛泪一点点落在一旁的落地琉璃八宝灯盏的盏托上,徐述出来的时候,女孩儿就坐在灯下背对着他翻看着一本书。
她用手撑着下巴抵在书案上,头微微前倾,露出白皙修长的雪颈,几缕青丝自她的腮边落下,昏黄静谧的灯光中,无声地为她增添了几分温婉美好。
徐述舔了舔略有些干涩的唇,上前就抽走了沈曦手中的书,将她从美人榻上抱起来,径直往榻上走去,意图十分明显。
沈曦唬了一跳,挣扎了两下说道:“现在才辰时,还不到安置的时候……”
徐述将灯一吹,把沈曦放在榻上,身子就压了下去。
他低头堵住她的唇,含糊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第二天早晨醒来,沈曦还没睁眼,赶紧往一侧摸了摸,凉的,徐述走了。
她松了口气,捂着自己的脸,将脸一转整个儿埋在枕头里,懊恼的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声,良久,方才揭开被子准备下床。
只是她头一抬,就见床板的夹缝里似是藏着一本小册子。
床板原本缝隙没这么大,但是这几晚床板晃的厉害,就松动了不少。
沈曦趴在床上,用两根手指就轻轻松松将小册子夹了出来。
小册子只有沈曦两只手掌那么大,封面有些泛黄还有些模糊,沈曦凑过去看了看,只见封面上画了一对男女,两人正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缠在一起……
沈曦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忙将小册子从手中丢了出去。
小鹂在外头听到动静,问道:“王妃,您起了吗?”
沈曦忙道:“还没有。”
想了想,又硬着头皮将小册子捡起来,眯着眼睛打开一看。
果然,里面有十好几页,全都是如封面一般诡异而羞人的动作,沈曦偶然翻到一页,比这些诡异的动作更诡异的,她还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动作。
譬如眼前的那一副图,就在昨晚,徐述还一直哄着她将她翻来翻去,她道他怎么知道这么多花样……
沈曦独自面红耳赤了一会儿,将册子默默地关上,又塞进了床板的夹缝里。
用完早膳,外头忽然传来小鹂急匆匆的脚步声。
“王妃,王妃,何娘子来了!”
沈曦放下竹著,一头雾水道:“她不是病了么?”
话虽如此,依旧穿衣洗漱起来见她。
何婉娘一进来,就满面羞惭的跪倒在了沈曦面前,“民女无颜再见王妃,求王妃恕罪!”
“快起来,你这是怎么?”沈曦亲自上前将何婉娘扶起来。
何婉娘却坚持跪在地上,一开始她还不说话,只是小声的哭,沈曦就有些烦躁,叹道:“你说罢,你是不想嫁进晋王府了,是也不是?”
何婉娘闻言哭声顿了一下,面色又有些苍白,可见她昨日是真的抱恙。
不过是被晋王吓病的,但这话徐述警告过她不许说。
何婉娘揪着腰间的系带,嗫嚅道:“王妃,民女辜负了您,民女,民女不想嫁进王府了……”
“为什么?难不成是那张主事又逼迫于你?”沈曦还以为她是她是遇见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急急问道。
“不、不是,”何婉娘牙一咬,干脆道:“锦绣坊的老东家要娶民女做续弦,民女同意了!”
“什么?!”沈曦震惊的合不拢嘴。
锦绣坊的老东家沈曦听说过,人家白手起家,今年四十岁,是长安数一数二的富商,只是他年纪不小,都能做何婉娘的爹了,听说前几年前头的夫人死后,就一直没有再娶,怎么忽然要娶何婉娘?
“你不是说,说你只想找个知冷知热的男人么,那锦绣坊的老东家的年纪可都能做你爹了!”
沈曦牵起何婉娘的手,正色道:“婉娘,是不是你的老东家逼迫的你,若是如此,你尽管直言,不必隐瞒。”
何婉娘慌忙抽出自己的手,羞愧道:“没有人逼迫民女,是……是民女自愿的。奴婢也没想到,老东家会看上民女,老东家说,他之前便有此意,只是一直没来得及同我说,后来奴婢向他请辞,他才,才说,要娶民女……”
喜鹊在一旁哼道:“王妃还不知道吧,适才奴婢出门的时候可都听明白了,那老东家可是给了她三千两银子的彩礼,她不愿嫁过去才怪呢!”
寻常人家三两银子便是一年的嚼用,三千两银子都能在长安最好的地段置两座大宅子了。
“三千两银子,”沈曦低低的咀嚼着这五个字,“你当初对我说,你不贪图别人家的钱财,只想找个知冷知热的好人家,便是穷一些也无妨,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
沈曦抬头看着何婉娘,一字一句道:“告诉我,何婉娘,我要听实话。”
“民女当初,确实是这样想的,可,可是那些钱……民女从未见过那么多的钱,民女嫁过去还可以做正头夫人,便是夫君老一点又有何关系?”
何婉娘说完,在地上给沈曦磕了个头,哀求道:“是民女辜负了王妃,只求王妃高抬贵手,给民女一条生路!”
希望一点点破灭,沈曦心如死灰的同时,又有些迷茫,“你没有错,你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只是想嫁个家缠万贯的夫婿,你何错之有?”
“你只是,欺骗了我而已。”
沈曦挥了挥手,颓然道:“小鹂,喜鹊,把这几日的账结了,将何娘子送下去吧。”
小鹂与喜鹊低低地应了一声是,将何婉娘带了出去。
*
晌午,徐述未归,沈曦没有用膳,一直坐在房里,既不开门,也不说话。
晚上,徐述回来了。
他从樊楼里叫了一桌子的菜,全都是沈曦喜欢的口味儿。
他进屋的时候,沈曦坐在梳背椅上,正对着他,低垂着头不知看向何处。
“曦儿,曦儿?”徐述唤了两声,见她抬起了头来,便柔声道:“我带了你最喜欢吃的孔府菜。”
沈曦冷笑一声:“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
徐述皱了眉,上前想去拉沈曦的手,沈曦却狠狠的甩开了他的手,“白天何婉娘来找我,说她要嫁给锦绣坊的老东家,明明几日前她还没这个意思,那老东家既然早就想娶她,为何拖了这么多年?徐述,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傻子,以为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徐述毫无防备,被她推的往后退了数步,扶着案几才站直身子,皱眉道:“何婉娘是自愿出嫁,与我何干,曦儿,你要为了一个外人质问我吗?”
“我敢么?”沈曦咬了咬唇,才控制住自己不哭出来,“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带回来的那桌子菜,里面有没有下毒。”
“你明明都知道了,却故作不知,将我耍的团团转!徐述,我早知你对我有利用之意,你也不必再瞒我了,我沈曦这条命就在这里,你若恨我恼我拆穿了你的计划,便杀了我就是,只是我的家人是无辜的,希望你看在我们曾经是夫妻的份上,放过……”
“闭嘴!”
徐述忽而低吼了一声,他一拳砸在案几上,竟直接将案几凿穿,鲜血直流,他双目赤红的问:“沈曦,我在你眼里,便是这样的人?我何时想过要杀你?!”
“你没想过杀我,那你为何要让喜鹊监视我?你还骗我,假装自己为了救我快要病死,骗我嫁给你!你杀了琼花,还背着我和,和沈凝霜私会……”沈曦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徐述的心肠一下就软了,可是他刚一抬手,沈曦就连着后退数步,一双大眼睛肿的像颗桃子,警惕的瞪着他,“你要杀我了吗?”
“对,我要杀你。”
徐述面无表情的攥住了沈曦纤瘦的手腕,在她凄厉的尖叫声中,将她一把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第42章 摊牌
沈曦吓坏了,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一旦徐述杀了她,凭他的名声,对外头宣称自己是暴病,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
就像琼花一样,死的无声无息,外人见了却还会赞他晋王一声仁德。
沈曦怕疼,可此刻也不得不紧紧地闭上眼睛,如壮士断腕般的把脖子伸过去,牙一咬:“别废话……要杀要剐你快一点!”
沈曦被徐述推到了榻上,他重重的压制着她的手脚和身体,意想中的疼痛感没有如期袭来,反而是如疾风骤雨一般的吻落在她的脸上、身上。
沈曦睁开眼,惊恐的去推着徐述,“你,你要做什么!”
徐述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就将她身上的衣衫脱了个精光,脱不掉的,就干脆撕开,“刺啦”一声,胸前的衣襟被他毫不费力的撕成对半。
“你不是让我快一点吗?”他咬着她的耳朵,低低的、温柔的问她:“多少算快?”
“别……不要,不要,求你。”
沈曦哀哀的求着,泪水从眼眶中滚落,她毫无反手之力,身子软绵绵的被他肆意鞑伐着,微凉的湿意顺着面颊滑落,落在她雪白的胸口上,徐述一怔,慢慢停了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去,一点点吻去她面上的泪水,贴着她的脸,动作温柔而小心。
“曦儿,你听我说好不好?”
“我没有想过要杀你。”
“沈凝霜嫉妒你,她蓄意勾引我,她塞给我一条帕子,约我去大慈恩寺见面,我表面上答应了她,但我没有去,去的人是书彦,我本想好好惩罚她,可没想到被她逃过一劫。”
“我杀琼花,是因为她听到了不该听的,若不杀她以绝后患,明日要死的就是我。”
“我……我不能失去你,又怎么舍得去害你?”
他抱着沈曦,低低说着,语气中带了几分央求之意,“曦儿,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我也会难过的。”
“那你从三年前就要喜鹊监视我,你故意装病惹我同情,又是为了什么?”沈曦说到这里,顿了好一会儿,才哑声说道:“我甚至都不知道,当初我落水,是不是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徐述,这些你能解释吗?我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不待徐述说话,她又忽地红着眼摇头:“别说了……这些我都不想知道了,我只要你告诉我,当初你娶我,是不是只是想利用我大哥和爹爹的兵权,从来没有真心想要娶我?”
“徐述,回答我。”
她看着徐述,一字一句的问。
徐述沉默了片刻,叹道:“我一开始,确实曾这样想过,可……”
“这就够了。”
沈曦打断他,闭着眼睛,泪如泉涌。
如果连一开始的相遇相知都是别有用心,那么即便她相信他真的爱他,又能如何?
爱,可以磨平一切吗?
徐述松开了她,声音微沉:“所以你现在是打定了主意要恨我,不听我的解释么?”
“你可以解释,但我也只相信我看到的——徐述,你私会沈凝霜是我亲眼所见,你要喜鹊写给你的书信、琼花死时指甲中藏了你的衣衫也是我亲眼所见!当初你落水害病,大夫说你可能活不过那个冬天,我四处为你求你求医,甚至为了怕你再次发病将药方偷偷的藏起来,可那张方子,究竟能不能救命,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如果你当真将我视作你的妻子,又为何要处处欺骗我?难道就因为我沈曦好骗,我就活该被你骗吗?!”沈曦委屈的喊道。
“你滚开,我不想见到你!”沈曦见徐述的手要伸过来,尖叫了一声,下意识的,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极是清脆的一巴掌,徐述脸上瞬间多了五个指头印,他嘴角缓缓流出一道血痕,衬着他阴森森赤红的双眼,阴骘的就像那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完全不似平日里那个温润儒雅的他。
沈曦打完之后,瑟缩了一下,她颤抖着往墙角缩,抱着自己的双肩,将整个人都缩在墙角里,求道:“徐述,你放过我吧,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徐述用手指抿去嘴角的血渍,眼睛一动不动的看了沈曦许久,忽然起身从床上下来。
临走前,他沉声道:“曦儿,我给你时间冷静一下,你会想明白的,但你若想离开——我告诉你,不可能。”
“永生永世,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永生永世。
沈曦的心,也随着他的声音,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徐述出门时,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清心院已经被书彦封锁了起来,他有预感事情不对,来的时候就命铜钱把守院门,刚刚进了院子,就连沈曦的婢女小鹂抱着自家主子的腿,哭着求他放过沈曦。
其实徐述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心狠手辣。
前世他是为了太子之位隐忍,今世他无意太子之位,只是为了沈曦,他知道沈曦喜欢他温文尔雅的模样,他也装的得心应手。
如今沈曦知道一切,他自然也可以不必再忍。
徐述看着小鹂,若不是因为她的撺掇,或许沈曦不会那么快就与他撕破脸。
霎时,他幽深的眸中闪过一抹杀意。
可这意念刚刚才起,他便忽地惊醒。
他若就此杀了这婢子,沈曦一定会恨他。
“……快走!”
小鹂还在愣愣的,一旁的喜鹊干脆手脚并用将她连拖带拉扯了下去。
徐述的手停在半空中,好半响,他略有些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眼神也恢复了些许清明。
“王爷?”书彦担忧道。
徐述转过身去,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那里面,关着他最爱的女人。
“看好王妃。”默了片刻,他丢下一句话,转身匆匆离开。
*
是夜,徐述做了个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沈曦身死那日。
那时他已是东宫太子,虽然掌控了沈元仲父子的兵权,可皇城之中依旧遍布景文帝的势力,东宫日夜处于景文帝的监视之下。
景文帝要他广纳后宫,施恩臣子,遍洒雨露,生儿育女,徐述拒绝了,他说,他这一生只会娶一人,那就是太子妃沈曦。
景文帝大怒,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骂他糊涂,还叫他立刻废掉沈曦,莫要沈家成为第二个赵家。
徐述只冷笑:“父皇自以为英明决断,弃情绝爱,可你最终又得到了什么?母后削发为尼发誓再也不踏足大明宫一步,你妻离子散,高高在上却孤家寡人一个,值得吗?儿臣不愿做你,你也休想让太子妃成为第二个母后!”
他不仅回绝了景文帝,还狠狠的打了他脸,他以为他会自责反思,可没想到那时的他终究是太天真,高估了一个帝王的感情,后来他为了保住沈曦一命,不得不将她休弃,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时,他的心都在滴血。
送沈曦离开东宫的那日,他将一封信悄悄夹在了她的包袱里,他怕她会委屈难过,信中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权宜之计,并许诺待他掌握皇城禁军之权的那日,便是他将她接回东宫之时。
知道沈曦怀有身孕的那一日,他激动的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处于初为人父的喜悦之中,一连装了数日,终于有一日得闲,他借口去城外的大慈恩寺看已经削发为尼的皇后,私下里却悄悄命书彦将他带去了他与沈曦的私宅。
阔别数月未见,他想沈曦想念的几乎要发疯,白天他坐在热闹的东宫里伪装成一个礼贤下士的好太子,夜里却躺在冰冷的榻上怀念她抱着他软声喊冷时的模样,更为即将见到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而感到喜悦难耐。
可是他的马车停在大门前,第一个人见到的却是沈凝霜与慌张的银月。
那时他的心,便是咯噔的一下。
他不顾沈凝霜的劝阻,跌跌撞撞的跑了进去,看到的却是沈曦和他们孩儿的尸体,以及,满地的鲜血。
那个孩子已经五个月了,鼻子眼睛隐约能看的出来,他自一地淋漓的血污中将那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娃娃抱起来,他如往昔一般轻柔的抚摸着她冰冷的小脸,说:“曦儿,我给我们的孩子娶好了名字,小名儿就叫安儿好不好?不管是男孩女孩,我都一样疼爱他,若是男孩儿,日后他就是大周的太子,若是女孩儿,那就是大周的大公主,等她长大成人,我会为她择一位举世难寻其二的夫婿……”
可沈曦究竟是醒不过来了,她就这样静静的躺在他的怀里,直至身体僵硬……
徐述猛地从梦中醒过来,一身冷汗。
窗外月色惨白,秋风卷着落叶在地上打转,透着一股子凄凉的萧瑟之意。
一转眼,又到了一年的秋时。
徐述披上衣服,去了清心院。
沈曦已经睡了一会儿了,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打开院门,推门而入。
这么晚了,难道是徐述?
她摸了枕头下尖利的金簪放进袖中,起身点上了灯。
灯刚刚点燃,屋里头一亮,那厢徐述就推门进来了。
沈曦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徐述将门关上,慢慢走向沈曦。
他渐渐将灯光掩在了身后,高大的身影在窗纱上投下一道厚重的影子,灰暗的灯光下,他薄唇动了动,缓缓开口。
“我想见你。”
他放柔了声音。
见她不说话,便自顾自的坐到了榻边,“曦儿,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沈曦紧抿着唇,沉默了一刻,说道:“你已经解释过一遍了,可也有些事,是你自己也无法解释的。”
“那我们能不能忘掉从前,重新开始?”
“忘记从前?”沈曦喃喃道:“如果真的能忘记从前,我宁愿从未认识过你,可你也知道,我是忘不掉的……”
就像徐述做的那些事情,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可他到底对她有过利用之意,如果连最初的相遇都是别有用心,那么即便他现在爱她,那以后,等她毫无价值的时候,他还能做到那些承诺吗?
沈曦不敢赌。
赌上她的一生,赌上沈家满门,她做不到。
“曦儿。”
徐述上前一步。
“你别过来!”
沈曦从袖中拔出簪子来,对着徐述,“如果、如果你非要杀了我,将沈家除之而后快,那你也不要怪我心狠,我早就将证据托付给了一个安全可靠的人,只要我一死,明日我爹爹和大哥就会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陛下和太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曦儿,你为何就是不肯相信我?”
徐述叹息了一声。
“你把证据交给了会隐,也不过是又赔上一个人的性命罢了。”
“若我一把火烧了清心院,就说你是无意碰到了烛台,葬身火海,你以为沈元仲和沈明琰会怀疑我吗?”
第43章 出逃
他竟然,什么都猜到了!
沈曦一愣,握着簪子的手就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趁着她愣神的功夫,徐述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手中的簪子劈落。
沈曦吃痛,扑倒在了徐述的怀里,她挣扎了两下,涨红着脸羞愤喊道:“你要杀就杀便是,何必如此苦苦羞辱我?”
她一想她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有逃过徐述的眼睛,不由悲从中来,一口就咬在了徐述的手臂上,咬的鲜血淋漓。
徐述的手背受了伤,被尖利的木头扎了好几道口子,这下连手臂也挂了彩,一道深深的咬痕几乎见了血肉,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到沈曦尝到血腥味儿,才松开。
“可痛快了?”
徐述说着,又将左手的衣袖一挽,递过去,还不忘贴心的提醒她一句,“慢点儿,别硌到牙。”
沈曦大哭。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对徐述又捶又打,徐述概不还手,但他俩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静心居的芩娘。
芩娘以为两人又闹起来了,忙披衣来了清心院,却见徐述正抱着沈曦,沈曦头发乱糟糟的在他怀里哭着,而徐述的胳膊和沈曦的嘴巴上鲜血淋漓,简直没眼看。
芩娘吓坏了,下意识的就沈曦奔去,“王妃,您的嘴……”
她以为沈曦的被徐述给打了,谁知用帕子擦了半天,发现沈曦的脸好好儿的,扭头一看,哎呦,徐述的手臂和拳头上都是血,皮肉翻起,殷红血哗哗滴落在地上,夜里看来触目惊心。
她赶紧找了纱布和金疮药给徐述上药,好说歹说拉着他去了外间。
上完药,徐述起身拢了袖口,淡淡道:“您若无事,便回去罢。”
“王爷,”芩娘叫住他,“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和王妃僵持下去吗?”
她叹了一口气:“王妃……是个单纯的姑娘,她乍闻你欺骗了她,伤心之下在所难免,可常言道,没有爱哪来的恨?王爷,芩娘知道你这次是动了心的,否则当年全长安那么多姑娘,你也不会选中了她。”
“可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一切,即便你强行留下,又能如何?她即便心里有你,也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倒不如就放她离去,否则,只是害人害己啊!”
芩娘不是不知道当初为何徐述要娶沈曦,她也知他的狼子野心,她曾试着想阻拦过,可惜失败了。
徐述刚生下来就被景文帝赐给了宁嫔,但宁嫔却觉得皇帝将一个罪臣之女的儿子赐给她,是个耻辱,因此虐待徐述。
那时芩娘被送去了浣衣局为奴,好容易两人能偷偷见上一面,撩开小孩子的衣衫,上面全是大片大片的青痕。
她几乎眼睁睁的看着他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曾经徐述还会与她商量一二,后来她苦苦相劝,他逐渐不耐,也不再与她说这些事,只依旧尊她罢了。
她有时也会在想,倘若不是自己当年的一念之差,徐述不该是今日的模样。
可现在,无论说什么也是晚了。
她想要说出真相,但她知道她承受不了那样的代价,太子也不能。
她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意看着他们兄弟相残。
徐述没有说话,他站了片刻,眉目间慢慢笼上一层阴沉沉的寒霜。
“本王省得。”
转身离开。
芩娘流下泪来。
*
一连几日,沈曦都被徐述关在清心院中。
这日,郑慕兰找上门来,想与沈曦叙话。
姐妹两人许久不见,郑慕兰攒了一肚子的话,管家将她引到花厅里,郑慕兰等了许久,等到的却是姗姗来迟的徐述。
徐述甫一进门,郑慕兰便闻到一股极淡的酒气。
她皱了皱眉,再仔细闻,闻到的却是一股幽幽的药香。
徐述常年吃药,药酒相冲,他不会喝酒的,她应当是闻错了。
郑慕兰松了一口气,两人寒暄了几句,徐述说道:“郑小姐,十分抱歉,曦儿晌午喝了些菊花酒,现下还没醒呢。”
郑慕兰没想到她来的这般不巧,遗憾道:“既如此,那是我叨扰了,改日上门便是。”
徐述将郑慕兰一直送到门口,刚走了没两步,书彦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徐述的面色就倏的一沉,冷冷道:“将她抓回来。”
而那厢,郑慕兰上了马车,马车刚走出巷口没一会儿,就听车夫“吁”的一声,将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
郑慕兰撩开帏帘,却见拦住马车的人竟是沈曦的婢女喜鹊。
“喜鹊?”郑慕兰以为是沈曦留了话给她,忙招招手,示意喜鹊上前来说话。
喜鹊神色却十分的慌张,她四下看了看,似是在确认有没有旁人跟过来,确认无误后,才脚步飞快的走到了郑慕兰面前。
“表小姐……”刚要开口,背后忽然传来书彦的声音。
“喜鹊,王妃嘱咐你将换洗的衣服找出来,你不去干活儿,怎么在这里偷懒?”
书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站在不远处晋王府的月台上,冲喜鹊说道。
喜鹊身子一颤,到嘴边的话就卡在嗓子眼儿里。
书彦快步走了过来,对郑慕兰笑道:“表小姐,打扰了,王爷刚刚就在找这丫头。”
又看向喜鹊,笑吟吟道:“喜鹊,你这是同表小姐说什么呢?”
“没,没什么,”喜鹊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道:“奴婢就,就是刚好出门,遇见了表小姐,想打声招呼。”
“既如此,那你先回去吧,王爷找你呢。”书彦继续笑。
他一直在看着喜鹊,喜鹊不敢抬头,只对着郑慕兰施了一礼,而后转身离开。
郑慕兰隐约觉得喜鹊有些奇怪,她看向书彦,迟疑道:“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我瞧着她似乎欲言又止。”
书彦面色不改,微微笑道:“她今日做错了事,王妃说了她两句,许是心里不痛快了吧。”
沈曦一向是个直脾气,郑慕兰听了也不奇怪,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帏帘,放心离开。
郑慕兰一走,书彦赶紧就回了王府,直往书房去。
而此刻书房中,喜鹊正跪在徐述面前,瑟瑟发抖。
“拿出来!”徐述见喜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一股戾气直冲心头,喝道。
喜鹊被吓得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落,她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袖口,牙一咬,膝行几步来到徐述的脚下,仰头哀求道:“王爷,求你放过王妃罢,王妃这两日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奴婢看了……心里难过,奴婢只是想帮她……”
“你想帮她,你想帮她离开本王?嗯?”徐述忽而弯下腰,一把扼住了喜鹊的脖子,将喜鹊未说出的话掐断在了喉咙中。
“是不是看着本王成了孤家寡人,你就满意了?喜鹊,你这条命若是不想要了,本王大可以现在就可以送你去西天——”
徐述的手猛地收紧,手背青筋毕露,他单手将喜鹊一点点的举起,失去了呼吸,喜鹊的脸涨的通红,她泪水直往外冒,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想说,王爷,奴婢这条命是您救的,您想要拿去便是,奴婢不怨您。
她还想说,王妃待她真的很好,她不想再做背叛她的事了,若是她死了能偿还她曾经对沈曦的伤害,那她情愿去死。
泪水模糊了视线,瞳孔逐渐涣散,她看着徐述扭曲和疯狂的脸,心里也不知是心疼还是害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门忽的被人撞开。
“王爷!”书彦与铜钱一齐闯了进来,书彦去拉喜鹊,铜钱抱着徐述的腿,两人一起用力,将喜鹊从鬼门关下拉了回来。
喜鹊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徐述被拦下,面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书彦与铜钱一左一右跪下,求他降罪。
书彦说道:“王爷,若是喜鹊死了,王妃她一定——”
一定会恨您的。
徐述闭着眼睛,胸口没有节奏的起伏着,等他睁开眼睛时,眸中的血色已是退了大半。
他看着地上的喜鹊,捡起掉落在她手边的一只香囊。
这只香囊,绣的已是有几分模样。
徐述将香囊打开,反过来,香囊的里衬上绣着两个字。
“救我”。
他紧紧地攥着这只香囊好一会儿,才克制住自己再次想要杀人的冲动。
“给她找个大夫。”
丢下这句话,他就捏着香囊去了清心院。
清心院中,沈曦正枯坐在窗边发呆。
徐述把窗户都封死了,大门紧锁,她根本出不去,每日三餐都是一个眼生的婆子送饭,上次她在窗边发呆,窗户没有封死,她将自己绣的一只香囊从窗户缝儿中塞了出去,求喜鹊帮她送出去。
她想回家,她真的好怕。
那日之后,徐述倒是没有再来找过她的麻烦,可是在他身边的每一日,她无不处于煎熬之中。
她本以为,喜鹊会拒绝,她也做好了这个准备。
但没想到,喜鹊不仅接过了香囊,还递给了她一把匕首。
“王妃,奴婢只求您能原谅喜鹊。”
喜鹊有些难过。
因为她能感觉到,自从沈曦嫁到晋王府之后,对她越来越疏远。
她与小鹂不同,小鹂是家生子,她是卖身入府,两人相处的时间虽不长,可沈曦却从未苛待过她。
甚至,她都不像是一个主子,她从来不会像其他人家的小姐那般对自家女使呼来喝去,她是那么的天真可爱,单纯善良,可是她却卑鄙的欺骗了她,引诱她嫁给了一个疯子。
沈曦怔怔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良久无语。
夜,渐渐深了。
窗口并没有完全封死,透过层叠的木板,沈曦依旧可以看见庭中那一轮明亮的月光。
她拉开刀鞘,将刀刃抵在木板上,一点点悄声锯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功夫不负有心人,只听“啪嗒”一声,后窗的一块木板松动了一下,差点掉下来砸到地上。
沈曦一喜,慌忙去接住,小心翼翼的将木板揭下来。
锯下了两块木板之后,沈曦用衣袖拭去了额上的汗珠,舒出一口气。
因她身子娇小,两块木板的空隙,应是足够她从这窗户爬出去了。
沈曦踩着小杌子,艰难的爬上了窗台。
她比划了几下,半蹲下,先将一条腿伸了出去,确认能踩到外头坚实的地面后,才将另一条腿伸了出去。
接着,她的头顺利的从木板的空隙通过,两条腿整个人都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呼吸着外头清新的空气,沈曦的心口砰砰直跳的同时,又不由长舒出一口气。
喜鹊说,她会在后门接应她,将她送离晋王府。
沈曦平复了一下心绪,待适应了外头黑暗的光线,才摸着黑,悄没声儿转身迈出了第一步。
“曦儿,你终于出来了。”
只是她这一步堪堪落下,就听身后忽的传来了一道凉凉的声音。
“我等你很久了。”
沈曦身子僵了一下,哆嗦着转身望去。
不知何时乌云遮住了皎月,阴沉的夜幕之下,她看见徐述嘴角带着一抹幽冷而森然的笑意。
第44章 和离
徐述站在庭中的一颗老树底下,庭中没有掌灯,他大半个身子都隐在黑暗中,待离得近些了,才隐约看见他高挺的鼻梁,以及如同刀裁般棱角分明的脸,仿佛话本子上的艳鬼——只不过是换了个性别。
他轻飘飘的向沈曦走过来,沈曦吓坏了,呆愣愣的往后退,一下,又一下,忽然“咕咚”一声,后背和后脑勺就砸到了墙上。
一瞬间,沈曦觉得她的脑壳都要给砸碎了。
她疼的闷哼一声,脑袋晕乎乎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坠,不过并没有跌落在地上,而是跌进了徐述满是酒味儿的怀抱中……
他喝酒了?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沈曦的心口就不受控制的瑟缩了一下。
服药的人,是不能够喝酒的,尤其他的身子骨还那样弱,他这是,在糟践自己……
她这几日睡不好也吃不好,身子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气,徐述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就抱着她,将她抱回了屋里。
沈曦还在晕着,她推了推徐述的手,却没有推开,徐述扣着她的双手,把她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声音带着一点嘶哑和极致温柔。
“曦儿,你是准备要离开我了吗?”
“你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解释,你为什么不愿意信我?”
“你为什么,要欺骗我?”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挑起沈曦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从前答应过我的,你会相信我的。”
沈曦艰难的睁开眼,在看清徐述的脸的那一刻,心神一震。
短短几日不见,徐述就憔悴了许多,他的眼眸黑漆漆的一片,暗淡无光的瞅着她,里面倒映出她呆滞惊愕的小脸。
他的鬓发乱糟糟的散落在沈曦的脸上,嘴边青色的胡茬也显得有些邋遢,只有眉宇间仍旧带着那一抹温柔。
见沈曦不说话,他又轻声问了一遍:“曦儿,回答我。”
然而沈曦无言以对。
她心里想,明明是你在欺骗我,为何现在又倒打一耙?
到底是谁骗谁?!
可是她知道她说不过徐述,干脆就放弃了。
“你把喜鹊怎么样了?这件事和她没关系,是我求她帮我的。”
“她就是个背主的贱婢。”一提到喜鹊,徐述的脸上立刻笼上了一层寒霜。
沈曦大急,扯着他问:“你,你该不会杀了吧?你这个混蛋!她是我的婢女,你不许碰她!”
徐述任她踢打,一动不动。
沈曦就有些绝望。
“你到底要关我到什么时候?把我们两个之间仅有的情分都磨光的那一天吗?”
“不,不是的,我从没想过关着你……”
徐述慌乱了,他贴着沈曦的脸,喃喃道:“我只是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抛下我——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手慢慢下移,放在沈曦的小腹上,嘴角绽出一个温柔的笑,“或许,这里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儿,曦儿,我给他取了一个乳名,就叫安儿,平平安安,好不好?”
“我们不会有孩子的。”沈曦冷冷道。
“胡说,你喝了那么多补药,我们怎么不会有孩子?”
沈曦悚然一惊,“你,你说什么?补药?”
“是啊,曦儿你真是不乖,竟然背着我偷偷喝避子汤……”徐述轻轻的笑,“曦儿,我亲手给你煎的补药,是不是比避子汤好喝多了?”
沈曦差点没气晕过去,怪不得她总觉得避子汤的味道变淡了。
“你疯了?!”
她好气,既是气自己没用,又是气徐述太过狡猾,拳头如雨点一般打在徐述的身上,徐述轻轻一叹,他忽然拦着沈曦往床榻里侧一滚。
他撑在床上,身体覆着她的身体,手在床板的夹缝里一够,一本小册子就到了他的手中。
他打开其中一页,指着里头不堪入目的图画对沈曦道:“曦儿,你喜不喜欢这个,我们今晚试一下这个好不好?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儿,你就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了。”
他的吻像羽毛一般轻柔,落在沈曦的额头上,琼鼻上,干涩的唇瓣上,他尝到一口湿咸。
他不甘心,又俯身尝了一口,在口中细细咂摸。
又咸又苦,比他吃过最咸的菜还要咸,咸的他心口发慌。
他将手伸进女孩儿衣衫中,如往常一般寻着她最快乐的那个点,力图能得到她的回应,可她的身体却颤抖而紧绷着,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轻抚温存,都始终僵硬冰冷。
沈曦紧紧地闭着自己的双眼,死咬住自己的唇瓣,泪水流了满枕。
就在她绝望之时,身上一轻,徐述忽然离开了她的身体。
他直起身子,耐心而温柔的替她掩好凌乱的衣衫。
他没有说话,就这么垂着眸子,一直凝望着哭泣的沈曦,好像可以一直这般看着她到地老天荒。
许久许久,她听见他哑声道:“别哭了。”
他还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蓬乱的脑袋。
夜风从破碎的窗棂中悄然而入,吹动他青色的衣衫,衣袂飘飘间,他一动不动、目不错珠的凝着沈曦,即便她倔强的侧过头,连一个目光都不肯施舍给他。
良久良久,他终是苦涩一笑,转身寂然而去。
第二日,天光大亮,芩娘踏着清晨的露水而来。
她将一封和离书交给沈曦,轻声道:“王妃,马车已经替您备好,若是您想现在离开,我这就去吩咐小鹂替您归置箱笼。”
“至于您放在库房的嫁妆,您想何时来取就何时来取,随时都能带走。”
沈曦打开和离书,上头只写着一行小字,“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述留。”
沈曦草草将和离书塞进怀里,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迎面小鹂就扑进了她的怀里,哭道:“王妃,王妃,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鼻涕眼泪蹭了沈曦一身,沈曦抚着她的头,低声道:“没事了……”
一张干净的帕子就递到了沈曦面前,“王妃。”
喜鹊低低唤了她一声,她愧疚的低着头,不敢看沈曦一眼。
沈曦心神一震,继而是万分的喜悦,“你没死?”
喜鹊穿了一件高领的衣服,遮去脖颈间的红痕,闻言她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王爷说,奴婢这条命是王妃救的,求王妃赐死奴婢!”
说着就跪倒在地上,要给沈曦磕头。
沈曦制止她,将她扶起来,叹道:“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我知道,你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可是她不能再将喜鹊带回家了,纵然喜鹊做这一切并非她所愿,“你若是想日后留在晋王府,我不会横加阻拦,你若是想同跟我回去,我会替你在铺子里安排一个活计。”
“奴婢想跟着王妃回去。”喜鹊坚定道。
“你既已想好,我便不会多问。”
沈曦走到清心院,望向书房的方向。
她知道徐述在那里。
她最后看了一眼晋王府,这个她住了快一年的地方,在这里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爱别离求不得的痛苦,她彻底长大了,从此后,她也许不会再回来了吧。
也好。
捏着手中的和离书,她上了马车。
*
沈曦突然回了秦国公府,沈元仲与沈明琰还在上朝,薛姨娘正在吩咐身边的婆子什么,一抬头见沈曦回来了,极是惊讶。
“姑奶奶怎么突然回来了?”
小鹂将左右屏退,两人进了屋,沈曦才将怀里的和离书递给薛姨娘。
薛姨娘看罢,震惊在原地。
“这,曦姐儿,这玩笑可开不得!”
“我没有开玩笑,和离书上盖着晋王之印,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已与他和离。”
沈曦眼皮略有些肿,但神情却极是平静,薛姨娘又将和离书看了一遍,却仍旧不信。
外头人谁不知道,晋王夫妇恩爱非常,两人成婚还不到一年,素日里好的跟蜜里调油似的,之前沈曦为了徐述还拉下脸来求着沈元仲找会隐,徐述每次看向沈曦时,那温柔似水的眼神连她都自叹弗如,就差在脸上写着“他喜欢沈曦”五个字。
夜里她同沈元仲感叹,说沈曦嫁了个良人,可没想到短短几日里,两人竟然要和离?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
“曦姐儿,和离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酒说离就离的,不成,你现在跟我去晋王府,我要当年向晋王问个明白!”
薛姨娘说着就要起身,沈曦摇头道:“姨娘不用去问了,这事我私下里已经斟酌了许久,姨娘不放心我,难道还不放心晋王吗?”
“我意已决。”她说道。
薛姨娘打发小厮去朱雀门等沈元仲与沈明琰。
每逢初一和十五和月底是朝会日,沈元仲和沈明琰在朝上没见到徐述,也极是奇怪,下了朝到吏部一问,才知徐述是告了病假。
“也没听曦姐儿提起过,你下午带些东西过去看看。”沈元仲担心徐述的身体,吩咐沈明琰道。
沈明琰点头,父子两人骑着马到了朱雀门,家中的小厮却将两人拦下,说是家中出了急事,叫两人赶紧回去。
回了秦国公府,父子俩急忙往花厅去赶。
薛姨娘正急的六神无主,一见儿子和丈夫回来了,忙迎上去,说道:“国公爷,不好了,曦姐儿和离了!”
第45章 她同他的孽缘
沈曦在房中整理包裹。
她已是许久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住了,房中却依旧是她未出阁时的摆设,一点没变,亦没有灰尘,看来她离开后,薛姨娘一直命人给她打扫着房间。
小鹂在一边替她归置箱笼,一时静静地,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门口忽然探进一个小小的脑袋来,犹豫了半响,也没敢进来。
沈曦看见了,她斜了那小脑袋一眼,小脑袋便咻的一下躲了回去。
“出来吧,躲什么躲。”她淡淡道。
沈晴有些讪讪的从墙角出来,她挠了挠头,见沈曦没理她,觉着有些尴尬,便凑到沈曦面前,问道:“三姐,听娘说你和离了?”
“嗯。”沈曦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沈晴犹豫了一下,说道:“三姐,你,你别难过,俗话说,天下何处无芳草,你以后再给我找个姐夫,一定不是个难事。”
沈曦失笑,将自己的梳妆匣的第一层打开,平整里头的钗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沈晴咳嗽了一声,“我没什么要说的,我就是想安慰你一下。”
“爱说不说,小鹂,送客。”沈曦低着头,又打开梳妆奁第二层。
“哎哎,我就是想说,你能不能别跟我抢表哥。”沈晴也觉得自己似是有些过分,沈曦刚和离,她就过来跟她说这些。
她缠着腰间的系带,小声道:“三姐,你别怪我说话不好听,晋王脾气那么好你都同他过不到一处,更甭说表哥,他这脾气还不如晋王身边的小厮呢。”
“你是欠抽吗沈晴?”沈曦白眼一翻,气得去揪沈晴的耳朵,“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是你姐姐还是他同你亲,我看薛姨娘是打你打得是太轻快了。”
“哎呦呦,我我也是实话实说嘛……”
沈元仲和沈明琰一进来,见到的就是这幅“姐友妹恭”的情景。
沈晴一贯喜欢在父亲面前装乖乖女,这会儿一见沈元仲进来,忙委屈巴巴的凑上去诉苦,“爹爹,是三姐姐她先动的手!”
“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快下去!”沈明琰斥道。
沈晴嘟了嘟唇瓣,老大不乐意的出去了。
沈明琰将门一栓,坐到沈曦对面。
沈元仲坐到了上首。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沈元仲轻咳一声,先开口道:“曦儿,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沈曦最后摸出一只香囊,这只香囊原是装鸳佩的,后来她把那块玉佩留在了晋王府。
她将匣子一关,正色道:“爹,大哥,徐述有不臣谋反之心,你们二人日后需得严加小心。”
沈元仲与沈明琰面面相觑。
沈明琰说道:“曦儿,你是不是弄错了,敬之怎么会谋反,他早就对我说过,他无心皇位与复仇,他这辈子就想做个闲散王爷——”
“他说的话你也信,”沈曦打断他道:“早在三年前,他就将自己的心腹送到秦国公府来监视我,我们每日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双眼,他蓄意接近我,就是为了爹爹和大哥你们二人手中的兵权!”
沈明琰这厢还没想明白,沈元仲却是敏锐的察觉到沈曦的意思了。
他刚才进来时,只看见女儿身边的小鹂,并未见到那名叫喜鹊的婢女,“是你的贴身婢女?”
“正是,”沈曦说道:“他利用喜鹊来监视我,幸亏我发现的及时……”
沈曦又将之前留下的药方子和暗中偷拓的晋王府流水一一交给沈元仲和沈明琰看。
“至于喜鹊是否暗地里受了徐述的银子,爹爹派人一查便知。”她递给沈元仲一只匣子。
沈元仲打开一个匣子,里面包着一方帕子,将那帕子打开后,用指腹将上面的一小片只有手指甲大小的布头捻起。
“这是在琼花的身上发现的,”沈曦解释道:“当初宫里选太子妃的赏花宴结束后,皇后往晋王府里塞了两个美人,其中一个名叫琼花,可是有一天夜里,她忽然失足落进了晋王府的井里溺死了。”
“这事我知道,太子为此还为难了晋王好一段时日。”沈元仲说道。
“这片布头就是在琼花的指甲里发现的,我问过另一位美人,可惜她什么都不肯说,一定是徐述威胁过她,倘若徐述没有做亏心事,又为何要杀死琼花?那位美人后来离开了晋王府,只怕如今她也是凶多吉少。”
“曦儿,你不能只凭借这个就判定晋王他有谋反之意,”沈元仲将帕子重新收回匣子里,肃容道:“诸王之间,纵然是亲兄弟之间也不可能毫无龃龉,更何况太子与晋王是杀母之仇,琼花是太子之人,倘若她真的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那也只能是她自己命薄。”
“当初若不是晋王及时提醒你大哥,说安国公有挑拨蛊惑之意,只怕沈家早就要成了太子与齐王斗争的筏子,倘若他当真有心谋反,就绝不可能提醒你大哥,光凭这一点,为父就可以断定他不会谋反!”
“不可能!”沈曦急急说道:“在梦里他不光谋反,还成功当上了太子,他、他甚至为了沈凝霜能顺利当上太子妃,不惜将我毒杀!”
这话音一落,沈明琰倏的就站了起来,“梦里?毒杀?还有凝霜……曦儿,你这是发烧烧糊涂了?”
沈曦这一句话就像油锅里倒了一筒豆子,哗啦啦浇在了沈明琰的心上,每一个字他都叫他犯迷糊。
沈曦不得不将自她大婚前的梦境告诉了父兄。
这事太过离奇,沈明琰不信鬼神,当即摆手道:“太子妃不是你梦里的周三娘,这梦指定是假的。”
“可他与沈凝霜……”沈曦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
徐述说过,那天去大慈恩寺的不是他,而是书彦。
倘若是真的,可他所做的事,又与梦里都有着千丝万缕脱不开的关系,这些又如何解释?
“霜姐儿?”沈元仲皱眉道:“这事与霜姐儿又有何关系?”
这等丑事,沈曦是说不出嘴的,她将小鹂叫进来,小鹂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道:“……不过,奴婢与王……与姑娘的确只看见了二姑娘的脸,并未看见晋王的脸。”
沈凝霜是沈元仲二弟唯一的女儿,沈元仲怜她小小年纪没了爹,对她视如己出,甚至为了保护她不被苏家寻仇动用自己的亲卫去保护她,没想到这姑娘表面上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背地里却勾.引自个儿堂妹的丈夫!
沈明琰忽的站起来,直往门外走去。
“大哥,你回来!”
沈曦知道沈明琰要做什么,急忙拦住他,“我知道你想找她问个清楚,可若是真的,届时你又当如何?”
“要么远嫁,要么将她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关一辈子。”沈明琰满脸戾气。
沈曦是他的亲妹妹,两兄妹平日里吵架归吵架,可真要出了什么事,沈明琰还是偏向沈曦的。
沈曦心中有些酸涩,她微微低下头,按了按红肿的眼角,“大哥,这事儿,不要让二婶知道好不好?”
曾氏从小就待她很好,她把沈凝霜看做自己的眼珠子,若她知道沈凝霜做出这种事,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的。
沈曦不想看着曾氏难过。
“大哥明白。”沈明琰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感觉妹妹长大了,做事也稳妥了,可他非但没觉得欣慰,反而十分的心疼。
沈明琰走后,沈元仲说道:“曦儿,你大哥走了,咱们父女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说实话,一开始的时候爹和你大哥都怀疑徐述接近你是另有目的,可是曦儿,抛开你所看到的一切不谈,倘若徐述真的有篡位谋反的心思,他会答应与你和离吗?”
“或者,换句话说,他会容许你离开晋王府,坐在爹的面前,告诉爹一切的真相吗?”
沈曦怔了一怔。
徐述答应和离时,她光顾着高兴了,完全没有想过这一层。
徐述能杀琼花,早在三年前就在沈曦的身边埋下棋子,可见此人心思之深沉、隐忍,他心狠手辣算无遗策,不要说单纯的沈曦,便是沈元仲自己和他对上,都不敢保证会不会被他纯良温和的外表给迷惑。
但,他却放过了沈曦。
“你知道他送你回来,意味着什么吗?”
看着女儿渐渐苍白的小脸,沈元仲心中长长一叹。
上位者最忌讳心软,徐述有谋逆之心,亦有谋逆之能,他心志坚定,步步为营,却也不得不败在一个情字上。
不可否认,徐述在刚开始的时候一定是对沈曦存着利用之意的,沈元仲虽齿冷他的险恶之心,却也不得不感激他留下了女儿一命。
他起身走到沈曦面前,一向威严的面容满是疼惜,他轻轻抚了抚女儿柔软的发,好像父女俩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好好的说过一句话了。
而之所以能这般,竟还是因为女儿和离。
“如果爹当初再坚持一点,你就不会出嫁了,”沈元仲既心疼又自责,哑声道:“好孩子,想哭就哭吧,爹爹不会责备你的。”
沈曦有些无措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爹爹,我,我……”泪水无声的落下来了。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怨恨父亲害的母亲郁郁而终,也因他偏疼妹妹沈晴忽略自己而无数次的委屈难过。可两人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女,沈曦伪装多日的壳子忽然再也撑不住,"啪"的一声便碎成了两半。
她猛地扑进了沈元仲的怀抱中,哇哇大哭起来。
第46章 放手
沈凝霜刚刚从外头回来,就被几个小厮拖去了东院的暗室里。
沈明琰铁青着脸挥退了小厮,还没等沈凝霜开口,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沈明琰是武将,这一巴掌又用了十足的力气,沈凝霜被他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咯出一口血来。
“大哥,你……你为何打我?”
她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还没说完,就被沈明琰揪着衣领拎了起来,劈头盖脸的骂道:“你还有脸问我?沈凝霜,你扪心自问,我秦国公府可曾亏待过你与二婶?我爹将你视如己出,曦儿把你当做亲姐姐,你在西院的吃穿用度都是比着秦国公府嫡小姐来的,我沈家究竟作了什么孽,竟生生养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白眼狼!”
沈凝霜的心一沉,看来沈明琰是知道那件事了,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可仍旧咬死不认,“不管大哥信不信,我都是把曦儿当做亲妹妹来看的……”
“你待她可真是爱重,都爱重到妹夫的床上了!”
“我何时做过那等子不知廉耻之事?大哥,你要打我骂我凝霜都毫无怨言,可你这般诬赖羞辱我,我沈凝霜是决计不会承认屈服的!”
说着,她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落了下来,哀哀道:“大哥,是不是曦儿同你说的?我不信曦儿会这样诬赖我,我要当面和她对质。”
沈凝霜笃定沈曦拿不出证据来。
若是徐述将她当初送给她的帕子给了沈曦,那岂不是相当于承认他曾与她相约私会了?
徐述那样一个爱惜羽毛的人,她笃定他不会的。
沈明琰冷笑:“你还想见曦儿?你可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曦儿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你以为人人都与你一般蛇蝎心肠吗?”
“那就是拿不出证据了,”沈凝霜从地上爬起来,幽幽道:“既没有证据,那就是诬赖,大哥,我爹与大伯情同手足,你如此行事,改日秦国公府落得个苛待兄弟遗孀的罪名你就满意了?”
“这事我暂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世子爷!”
沈凝霜这话尚未说完,就被外头的小厮打断。
小厮匆匆赶紧来,递上一物,低声道:“世子,这是适才晋王府的小厮打发人送来的,说是世子能兴许用得上。”
沈凝霜的心咯噔一下,忽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明琰狐疑的将小厮递来的锦盒打开。
沈凝霜凑上去想看清楚,可惜她连个边角都没看到,沈明琰就将锦盒连带着里头的东西“啪”的一声扔到了沈凝霜的头上。
一条带着浓香的帕子从她的头上飘落,帕子上绣的工工整整的小字,分明是她的笔迹,无不在嘲笑着沈凝霜的愚蠢。
沈凝霜瘫坐在地上。
*
沈凝霜以养病为由被送去了乡下的庄子,临行前曾氏跟着她的马车一路到了巷口,“霜儿,你好好养病,待病好了,娘和你大哥亲自去接你啊!”
沈凝霜的“病容”不算好看,眼底深青,面色苍白,她咳嗽了两声,哑声道:“娘放心,女儿会好生养病的,您不必挂念。”
说着看向沈明琰,“大哥,你……你替我照顾好娘,好不好?”她眼中带着乞求之色。
沈明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去罢。”他做主打下了帘子,喝令车夫赶路。
直到马车都没影儿,曾氏才依依不舍的停了下来,同沈明琰感叹道:“霜儿这病来的也是怪,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发高烧生病了呢……”
“庄子里环境清幽,她的病一定会好的,二婶不必烦心。”沈明琰说道。
曾氏点了点头,又想到一事,迟疑着开口:“明琰,曦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都在国公府住了好些时日了,晋王不会生气吗?”
沈曦和离的事,除了沈明琰父子、沈晴和薛姨娘,并无人知晓。
“过几日就回。”沈明琰含糊道。
曾氏见他不欲多说,也未再询问,便回了西院。
沈明琰在房中坐了一会儿,长随忽然过来报,说是表小姐过来了。
沈明琰一听,立时就从位置上起来,直奔大门。
郑慕兰心急如焚,见到沈明琰忙问:“曦儿现在如何了?你为何你不早告诉我这事?”
“曦儿不让说,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现在心里也正难过呢。”说着,沈明琰就要去拉郑慕兰的手。
郑慕兰却身子一侧,瞪了他一眼,径直进门去了沈曦的院子。
沈曦在院子里喂猫,沈明琰知道她心情不好,特特从外头给她拐了只小猫崽回来逗她开心,小猫崽是只小狸花,却非常乖巧温顺讨人喜欢。
郑慕兰进来的时候,沈曦正揉着小狸猫的小脑袋夸赞:“真乖。”
“曦儿。”
郑慕兰一脸担忧,沈曦知道这事是瞒不住了。
“表姐,你别担心,我没事,”她故作平静道:“我和他都已经谈妥了,我们两个都是自愿的。”
郑慕兰蓦地想到那日她去找沈曦,沈曦的婢女喜鹊在门口找她又被徐述的长随叫回去的情景,不由上下打量了沈曦几眼,“曦儿,晋王他……他没对你怎么样罢?”
说着,她飞快的掀开了沈曦的衣袖,只见一条藕臂雪白细嫩,手肘下却藏了两枚可疑的红痕。
“没,没有。”
这是昨晚徐述咬的,沈曦忙将手往后一藏。
她没有将徐述关她的事说出去,虽然她很生气,但当着父兄的面,这话却是说不出来的。
至于郑慕兰,她不想叫她担心,就更不会说了,“表姐,这事能不能先别让外祖母知道,我怕她难过。”
临安长公主喜欢徐述的紧,沈曦真不敢想外祖母知道两人和离后会有多伤心。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事你还是亲口告诉她的好。”郑慕兰叹了口气。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也是万没想到,徐述一开始接近沈曦,竟是存了利用的心思。
但沈曦能活着出来,也是万幸了。
“姑父和明琰准备怎么做,你可问过了?”她又问。
“问过了,爹说,陛下最不喜党争,若是日后徐述没有动作,只要他不做伤害沈家之事,沈家是不会先动手的。”
但沈曦的梦里,徐述可是在功成后抄没了沈家,沈元仲后来派人去喜鹊家查谈探过,发现喜鹊的爹娘确实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来自晋王府的银子。不过他命人去找过那名唤作玉萝的美人,本以为她是凶多吉少,谁知人家现在回了洛阳老家,不光活的好好儿的,还都准备嫁人成婚了呢。
沈元仲思索良久,虽这梦做的亦真亦假,可小心驶得万年船,因此依旧防备着徐述。
郑慕兰当晚就留在了秦国公府,后又一连多住了几日,有郑慕兰的宽慰,沈曦的心情眼见的好了起来。
*
晋王府。
清心院中,地上一片狼藉。
徐述靠着案几,坐在地上,大风从窗外呼呼的吹进来,秋夜寒凉,他却只着了一件薄薄的青衫,坐在风口,一壶酒一壶酒的往嘴里灌着。
酒水顺着他长满胡茬的下巴低落,染湿了他的前襟。
徐述也混不在意,随意一抹,又打开一壶,正待往口中灌去,斜刺里却忽的伸出了一只大手,将他手中的酒壶夺了去。
“喝这么多,你不要命了?”
来人竖眉喝道。
“给我。”徐述醉的面色潮红,他眯眼看了看来人,看清后冷笑一声:“沈明琰,你来做什么,杀我的?”
沈明琰就着寒凉的地板坐到他的身边,低声道:“不是。”
沈明琰的心里其实也不好受,一个是他的亲妹妹,另一个则帮了沈家,沈明琰搞不明白徐述是怎么想的,按照父亲的说法,徐述一定是爱着妹妹的,可既然相爱,当初又为何要处心积虑的接近和利用?
“你伤了曦儿的心,我恨不得将你绑起来打一顿,可是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应当比谁都后悔和离吧?”
“我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徐述苦涩一笑:“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责任,这是连三岁稚童都明白的道理,纵然我后悔,可我到底是伤了她。”
前世,徐述也曾抱怨过,为何他这一生凄苦伶仃,老天爷还要那样残忍的夺走他最爱的人?
为何他重生了,却没有重生在两人相遇之前,而是在他前世处心积虑的接近沈曦之后?
前世的他,即便坐拥万里江山,亦每日如行尸走肉,他日日吃素,甚至在大明宫建了一处佛堂,白日做皇帝,晚上当和尚。
陆续有大臣上书指责他在宫中大兴土木,宠信妖僧,又有人说他该广纳后宫,绵延子嗣,他都懒得理会,直接将这些人拖出去斩了。
后来他实在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干脆传位齐王,脱下龙袍换上袈裟,他用了十年来吃斋念佛,普济常告诉他,佛家讲究因果循环,若他用后半生行善积德,说不定来世还能再与沈曦相遇。
重生的那一刻,徐述方才觉得老天待他终究是不薄的,他再次回到了与沈曦成婚的前夕,这一世他发誓要用自己的一生来弥补她,可没想到阴差阳错,这一世两人依旧是有缘无份。
他执念太深,他不想放开沈曦,甚至不惜伤害了她,那时他想的是,即便得不到她的心,他也要她的人,她只能留在她的身边。
可那又能如何呢?
他终究是无法看着她难过心伤,她每掉一颗眼泪,他的心都如同被刀剜过一般疼。
他选择了放手。
倘若前世沈曦没有嫁给他,或许会嫁给薛从湛,或许会嫁给旁人,但她会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
她依旧是他初见时,那个单纯可爱,明媚如光的小姑娘。
只要她能活着,他前世的努力就没有白费,他该高兴,该庆幸。
他还在难过什么呢?
第47章 半年后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春好时。
宁州。
明明是初春春回大地、万物争发的时节,大街上却空荡荡的萧瑟如晚秋,官道上没有几个路人,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官差与流民。
官差们驱赶着流民到夹道一侧,以防其动乱哄抢。
宁州的流民们大多都是刚刚从北边的灾情十分严重的潮州流逃而来,当地的官府按照朝廷的旨意暂时收容了近一千的流民,但流民的安置与温饱问题却是十分的棘手。
朝廷拨下的赈灾银本就不多,再经层层盘剥,到了低一级的地方官吏都不够塞牙缝的,受委屈的只能是流民。
今日是个大晴天,宁州太守令手下官员在城东南支了两个粥棚开仓布施,近千人的流民挤在夹道上等了两三个时辰都等不到一碗热乎乎的粟米粥。
官道上,一辆马车辚辚而来,沿途没见到几个路人,大白天的,好好的宁州城愣是像座鬼城一般安静,车夫打听了下才知道,原来今日是宁州义仓开仓放粮的日子,大家都去城东南的粥棚子讨粥喝去了。
“会隐道长,沈姑娘,请问咱们接下来下榻何处?”车夫恭敬的问道。
马车中就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孩儿声音,“就去离这儿最近的客栈罢,多谢小哥了。”
“好嘞,驾!”车夫中气十足的吆喝一声,一甩鞭子,马车顿时就加快了速度,帏帘被风吹起,露出车中女孩秀美的容颜。
一双杏子眼,两弯柳叶眉,丹唇琼鼻,乌发雪肤,竟是位十分不可多得的美人。
甭说是路边的过路人,就连官差都看痴了去,手中的刀往地上一掉,经人提醒才慌慌张张的拾起来。
马车中,会隐道长眯眼看着刚刚从路边顺手买来的邸报,念道:“朝廷派了齐王与晋王前往潮州修河道赈灾,各灾情严重的州县也派去了安抚使巡视监督,这邸报日期是三月初四,据今日已有二十余日了,想必晋王等已经到了潮州。”
齐王与晋王是南下,沈曦与会隐却是北上,虽然潮州距离宁州并不远,但因两行人出发地不同,因此路上并未相遇。
自从与徐述和离后,沈曦没过多久就跟着会隐南下去了江南道一带,会隐居无定所,喜欢各地云游讲道,沈曦左右在长安无聊,便随着会隐出门转了一转,顺便散散心。
沈元仲与会隐是至交好友,将女儿托付给会隐,沈元仲是再放心不过了。
刚离开长安时沈曦就跟着会隐上了终南山,终南山风景秀丽,远离世俗,若不是会隐的一位朋友催着他去江南讲道,沈曦真想一辈子呆在终南山上都不下来。
只是这次江南呆了不到两个月,黄河决堤的消息就传到了江南,不消一个月各地的灾情就十分严重了,会隐心怀天下,担心流民无处安置,急急的就和沈曦启程南下,来到宁州。
两人找到最近的一处客栈先住下,整理好了包裹,那厢镖局的人过来,将两人之前在江南买到的粮食送了过来。
会隐这些年讲道行医积攒了不少积蓄,沈曦也将自己的私房钱全都拿了出来,两人在粟米便宜的江南购置粮食,请了镖局护航,才一路平安的到达了宁州。
待规制完毕,沈曦用二两银子请店小二替她雇了两个婆子熬粥,和会隐草草用了早膳,就着手去城西金水湖畔边搭粥棚了。
一个时辰后,热腾腾的米粥新鲜出炉,会隐又雇了几个闲汉维持秩序。
沈曦看得心痒难耐,刚要出去转转,会隐就拉住了她,递过去一顶帷帽,“丫头,带上这个,否则太打眼了。”
沈曦生得太漂亮了,在江南的时候还差点被当地的一位长史强抢进后宅,幸好会隐及时赶到,拿出先皇亲赐的鱼符,这才将对方逼得放人。
沈曦谢过会隐,听话的带上了帷帽,搀着会隐走了出去。
到了晌午,日头渐渐热了起来,总算是驱散了不少早春的寒凉。
墙角围坐了不少衣不蔽体的流民,相互挨着取暖喝粥,因有人维持秩序,倒也没有发生抢夺踩踏事件。
沈曦将会隐扶到粥棚后面,挽起袖子跟在两位大娘后面舀粥。
他们买的粟米虽不是顶好的,但比起朝廷那些掺了糠麸甚至霉米的赈灾粮不知好了多少,一时城东南的流民几乎都走空了,纷纷跑到金水湖边来排队。
负责施粥的宁州别驾当即就发了怒,觉得这些流民是给脸不要脸,领了一队差役来金水湖边驱散流民,捉拿沈曦与会隐。
“牛鼻子老道,这粥棚是你搭的?”宁州别驾刀一亮,众人吓得纷纷逃窜,一个踩着一个,手中的粥碗都被吓得摔碎在了地上。
有个才七八岁的小姑娘等了半天,眼看就要轮到自己了,可那些差役一过来,众人皆往相反的方向逃,推搡间就将她踩在了地上。
小姑娘却愣是一声没哭,从地上抓起一把搀了泥土的米就往嘴里塞,被几个差役脚一踹,连滚了好几咕噜撞到了一侧的墙上。
“你们疯了?!”小姑娘咳嗽几声就不动弹了,沈曦瞪了那踹她的差役一眼,忙上前去将小姑娘扶起来。
“哎呦,这还有个小娘子在呢。”
宁州别驾见沈曦虽带了帷帽,却身形窈窕,声音清脆宛转,心想这必定是个美人,不禁就起了色心,提着衣摆就凑到了沈曦跟前儿,冲身旁人挥挥手道:“一边儿去一边儿去。”
众差役哄笑几声,俱是识趣的往后退了退。
宁州别驾嘿嘿的笑,爪子刚要伸过去,会隐一拂尘甩在了他脸上,高声喝道:“蔡振,你身为宁州父母官,不体恤百姓,安抚流民,反而安抚在光天化日下当街调戏良家女子,贫道一纸诉状告到陛下那里,看你头顶上这顶帽子还保不保得住!”
宁州别驾“呸”了一声,啐道:“牛鼻子老道,你竟连爷的名讳都知晓?那你知不知道,本官除了是宁州别驾,还是皇亲国戚,敢惹本官,本官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临川长公主便是令堂,”一边沉默不语的沈曦忽而冷笑道:“姨姥姥能生出你这么个蠢货,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姨姥姥?”宁州别驾嘀咕两声,狐疑的打量着一身素衣清丽的沈曦,倏的伸手一掀,掀走沈曦头上的帷帽。
帷帽掉落,露出女孩儿一张国色天香的俏脸来。
周围人的吸气声此起彼伏,宁州别驾更是看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愣了半响,见沈曦要去拾自个儿的帷帽,忙主动帮她拾了起来,笑嘻嘻道:“呦,没看出来,这位难不成是长安的哪位县主?”
沈曦气极,意欲去夺帷帽,男人却将手一举,另一只瞬时捏住了沈曦纤细的胳膊,“小娘子,你同本官说说,说不准咱俩还门当户对呢。”
“混账!临安长公主是我外祖母,秦国公是我爹,你若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定要我大哥剁了你的手!”沈曦柳眉倒竖。
“啧啧,看不出来,小娘子还挺泼辣的,”宁州别驾摸着下巴啧啧的笑,“秦国公府家的小姐那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到宁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小娘子,你诳人也得动动脑子啊!”
会隐气得简直要把拂尘插到头上了,他刚刚解下腰间的鱼符,要拍到宁州别驾的脸上,就听“咻”的一声,斜刺里不知从哪儿来飞出一枚石子,好巧不巧的砸到了宁州别驾的小腿上。
宁州别驾小腿吃痛,哎呦一声,竟是直直的就跪在了沈曦的面前。
“哪个杀千刀的,竟敢偷袭朝廷命官!”他惊慌失措的吼道。
“本官。”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
众人皆齐齐往身后看去,只见不远处的坡地上流民纷纷向两侧分开,身着皂衣的差役开路,一身着浅绯官袍的青年打马自坡地上下来,神色冷淡,容颜皎皎。
第48章 英雄救美
“你又是哪个?”宁州别驾瞪眼打量着来人。
身后的宁州长史见状,忙上前附耳道:“别驾,看此人官服的袍色,应当是从五品的……”
“用得着你提醒?不过是个区区从五品的芝麻官儿,本官那是正五品,怕他作甚!”宁州别驾不耐烦的打断了宁州长史。
他自来在宁州跋扈惯了,今日遇见沈曦,打定主意先将这小美儿抢回府再说,当下冷笑道:“管你是五品六品,只要在这宁州的地界,就是我蔡振说了算,识相点就赶紧滚开!”
青年自马上下来,一语不发,走近宁州别驾。
他生得高大健壮,身萦矜贵威严之气,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的郎君,光在这气势上首先就压倒了宁州别驾等人。
宁州别驾的腿不自觉有些打颤,但他故作镇定,竖眉喝道:“怎么,本官的话你听不懂是不是?!”
“哦,蔡别驾的话下官既听不懂,那下官倒是想问上一问,下官的话蔡别驾能否听得懂?”
青年解下腰间装着鱼符的鱼袋,扔给了宁州别驾。
那鱼袋同青年的官袍是同色,宁州别驾掏出里头鱼符,一看上头的字,顿时眼睛都直了,“你……你竟然是朝廷派来的安抚使,平西侯世子薛从湛?!”
薛从湛负手而立,淡淡的吐出两个字,“正是。”
安抚使是由皇帝直接任命,听命于皇帝,虽官职低微,却有便宜行事之权,因此便是在高一级的宁州别驾面前,薛从湛也不必行礼。
薛从湛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蔡别驾好大的派头,下官亲眼所见,大庭广众之下,蔡别驾不光擅离职守,还当众调戏弱女子和欺辱老道长,甚至对朝廷派来的安抚使语出不逊。这事想必陛下听了,也极是新鲜。”
三言两语,将宁州别驾说的额头直冒冷汗,“本官忽想起还有急事,就先不奉陪了,改日必定登门拜见安抚使。”
说罢就领着一群小喽啰灰溜溜的跑了。
薛从湛上前捡起沈曦的帷帽,给她递过去,轻声道:“戴上罢,外头风大,仔细迷了眼。”
沈曦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薛从湛。
两人许久不见,沈曦一直觉得薛从湛讨厌她,乍听他如此温柔的说话,心中还略有些诧异,接过来道了声谢。
她想上前将小姑娘扶起来,薛从湛先她一步将小姑娘抱起。
“她看上去不大好。”
小姑娘手脚皆被踩的青紫,她捂着自己的小腹,疼的额头冒汗,却一声不吭。
沈曦这半年跟着会隐四处云游,多少也会些医术,便说道:“将她抱到后头去,我给她看看。”
会隐在前头维持秩序,沈曦和薛从湛带小姑娘到后头检查了伤势,“还好只是外伤,没什么大碍,我让道长开上两贴药,外敷内服,想必几日就可痊愈了。”
不一会儿,小姑娘的娘就找了过来,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儿哭得肝肠寸断。
小姑娘为了吃一口米被踩成这副模样,想来这对母女也没有多少余钱来买药,沈曦对会隐耳语了几句,忽转身撩开帘子,就走了出去。
“路上不太平,我带你去罢。”
沈曦刚刚要上马,薛从湛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按住她的马辔。
沈曦怔了下,睁圆了一双杏眼,“你怎么带我去?”
薛从湛没有说话,他看着神色懵懂的沈曦,忽的一笑,翻身上马,将沈曦拦腰一抱,就把小巧玲珑的女孩儿提到了自个儿的身前,缰绳一勒,喝道:“驾!”
沈曦晕乎乎的就被他拉上了马,反应过后气骂道:“薛从湛,你这混蛋,快放我下来!”
“谁说我要和你一起去了?!”
四周的路人见状皆惊诧的看向马上的两人,薛从湛低沉的笑随风消逝的在空中。
他半搂着沈曦的纤细的腰肢,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心情从未有一刻如此的愉悦,“谁让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你给我时间说话了吗!”沈曦气得差点背过去。
“喂喂,医馆在那里,你往哪里!薛从湛!”
薛从湛才不听,若是这会儿就将沈曦放下,两人可很难找到机会靠得这么近了。
当初若不是他一再犹豫,沈曦也不会被那徐述抢走,如今两人已然和离,他从沈明琰口中得知沈曦即将抵达宁州,当即主动请旨景文帝,来宁州赈灾。
薛从湛搂着沈曦,骑马硬是从城西跑到了城北,眼看就要出城了,这才勒马停了下来。
他先下来,想将沈曦扶下马,谁知沈曦“啪”的一声甩开他的手,自个儿跳下来马,瞪着一双杏眼破口骂道:“无耻,不许你碰我!”
说着就提着裙子跑进了医馆里。
待抓完药出来,薛从湛却还在门口等着她,“刚刚是我不对,但是你别赌气,从城北到城西,要走十几里地,你吃不消的。”
沈曦拎着药包,冲他翻了个白眼,“我自己雇辆马车,不劳世子费心。”
薛从湛挡在她的面前,目不错珠的看着她,“可我就是想为你费心。”
沈曦呆了一下。
她抬头看着薛从湛,薛从湛亦认真地看着她。
他英俊的面庞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眼眸如黑曜石一般清澈明亮,里面闪动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没来由的,竟叫沈曦想到另一个人眼睛。
他的眼睛,总是带着三分的笑意,却幽黑深邃的仿若一潭古井水,带着丝丝的凉意,叫人忍不住看一眼就陷了进去,溺毙在其中又难以自拔。
沈曦怔凇片刻,缓缓别开了自己的目光,垂眸道:“世子,请慎言。”
“沈曦,难道你还爱着他吗?半年的时间,不足以让你忘记他吗?”
沈曦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又听薛从湛恳切道:“当年是我看不明白自己的心,生生将你推给了别人,曦儿,如今你能否……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发誓会待你好。”
沈曦转过身来,看着他,“你知不知道,沈晴一直喜欢你?”
薛从湛沉默了一刻,说道:“我知,可我从来只拿她当妹妹。”
“但你也的确有过想要娶她的意思,对吗?”倘若不是,沈晴为何会一直苦苦等着薛从湛回头,“你给了她希望,就不要让她失望,倘若你真的不喜欢她,就去说清楚,永远不要——去欺骗一个爱你的人。”
沈曦说到这里,眼睛有些酸涩,她扭过头去,努力将眼泪憋回去,“我不喜欢你,这与我是否还喜欢谁无关,以后,还请世子离我远一些。”
她果断拒绝了薛从湛。
她同薛从湛从来不是一类人,费尽心思的去讨一个人的欢心,她做不到。
当初她决定放弃薛从湛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
薛从湛还欲说什么,沈曦却并未给他开口的机会,她望了望不甚好的天色,径自上前拦下了一辆马车,给了车夫一把钱。
“老丈,去城西金水湖。”
宁州风雨如晦,长安却是一片歌舞升平。
刚刚开春,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空气中仍透着丝丝的寒意。
清晨。方侍中府上的小丫头就起了床,披了件厚厚的比甲,到库房里捡了一大筐的银丝炭往自家老爷的房间走去。
卧房中温暖如春,三个火盆围在罗汉床前烧着,小丫头进去没多久就出了一身的汗。
她悄悄的把身上的比甲解开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走到床前,从木筐里拾出四五块,每个火盆中都添了一些。
银丝炭无烟,这会儿一添,倏的一下就旺了起来,小丫头低着头去拎木筐,却不防长辫子掉进了火盆里,转瞬间就“呼呼的烧了起来。”
小丫头唬了一跳,没忍住就喊了一声出来。
从帐中探出一条细长的玉臂,紧接着,一个只着了一条葱黄绣牡丹肚兜儿的美人撩开帘子看了过来,带着清晨初起时浓厚的鼻音懒懒地说道:“谁那。”
小丫头瞪大一双眼睛,捂着嘴巴愣在了原地,一时连火都忘了扑。
而一侧床上的方侍中听到美人的声音,手一伸就将美人拦腰抱进了自个儿怀中,帐子一抖,伸出他那张圆胖的大脸来。
“混账东西,还不快滚出去!”
小丫头是被方侍中用鞋子砸出去的。
她捧着自己烧焦的头发,踉踉跄跄的就往外跑,一个没注意,就迎面撞上了来人。
只听一声尖叫,方二小姐一巴掌甩了过去,“贱婢,你不长眼啊?!”
她抖擞着自己脚上的黑灰,气得嘴唇发抖。
小丫头刚刚拾了银丝炭回来,脚上自然干净不到哪里去方二小姐立刻就叫贴身婢女将她拖出去打板子,跟在身后的方三小姐却道:“二姐别急。”
她打量了小丫头一下,“我看你似乎是从爹爹的房间里出来,慌里慌张,可是爹发生什么事了?”
小丫头想到美人那张熟悉的含春带媚的脸,心口一跳,忙道:“没发生什么事,是,是奴婢添炭火时不小心烧着了自个儿的头发,这才匆匆跑出来,冲撞了您,请二小姐责罚!”
“你同她讲那么多做什么,一个贱婢而已。”方二小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那小丫头就被哭着拖了下去。
两人一道往方夫人的院子里去。
方夫人前几日感染了风寒,连着病了好几日,姐妹两人日日都会过来给母亲侍疾。
路上,方二小姐一直抱怨:“娘这些时日病的都吃不下饭,爹也就前日过来匆匆看了一眼就走了,这也太过分了……”
方三小姐忙捂住她的嘴巴,“二姐,你这话说了可要打嘴的,爹爹在朝中为官也不容易,如今太子与齐王之争愈演愈烈,爹爹事务繁忙,也是情理之中的。”
方二小姐哼了一声,倒是再没言语。
两姐妹看完了方夫人,回了自己的闺房后,方三小姐吩咐心腹婢女,“去将今日撞到二姐的那个小丫头找过来,我有话问她。”
婢女“嗳”了一声,不消片刻她就匆匆回来了,迟疑道:“姑娘,那个小丫头……”
“怎么了?”方三小姐端起一盏茶来,吹了吹。
“死了。”
“什么?!”茶盏“啪”的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
杏眼桃腮的美人坐在梳妆台前绾发,手指在盛着香粉的盒子里使劲儿按了按,往自己脖颈间的吻痕遮去。
她浑身都香香软软的,方侍中觉着自己现在真是一刻也离不得她,刚下了地就冲着她过来,在她身上啃了一回,美人却香汗淋淋的将他推开,笑嗔道:“再不走我可就要被人看见了,到时候侍中大人金屋藏娇的事情败露,一世清名可就被我这个寡妇给毁了。”
这美人不是旁人,正是半年前就被沈明琰关在乡下的庄子里的沈凝霜。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方侍中将长随唤进来,吩咐道:“把那个丫头给做了,仔细别被人发现。”
回来又同沈凝霜胡天胡地了一回。
完事后,两人都穿戴完毕,她却依旧坐在床边没走。
“适才大人说,今日太子殿下会过来?”
“怎么,你这个小.骚.蹄.子又瞧上我们太子爷了?”方侍中笑道:“太子殿下你就算了,他看不上你。”
沈凝霜在心里骂方侍中老东西,面上却笑吟吟道:“我还真就看上太子殿下了,不过我可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侍中大人你——”
徐迢看着下首的方侍中,皱眉道:“你说你有银子?昨天你不是还叫孤静待其变吗?”
这半年来景文帝愈发猜忌太子,前不久黄河决堤,景文帝还派了齐王与晋王去赈灾,就将太子放在一边晾着。
灾情严重刻不容缓,陆续又有多地受到影响,各地官府抱怨灾银不够的折子如雪花一般往长安送,在金銮殿里都堆成了小山。
景文帝下旨筹措灾银,太子觉得是个好机会,命方侍中赶紧想办法,方侍中是个老狐狸,既不想拿银子也不想当靶子,就说景文帝是有意杀杀他的威风,就徐迢静观其变。
徐迢在东宫赋闲了两个月,眼看着晋王与齐王两个弟弟因赈灾得力被景文帝大家赞扬,心中郁卒的跟什么似的。
“臣没银子,但臣向太子殿下举荐一人,她手里有银子。”方侍中笑道。
第49章 遇狼
宁州安抚使奉命督查赈灾情况,这边潮州安抚使也快马加鞭赶到了潮州,带来了景文帝对齐、晋两位亲王的嘉奖。
齐王时常能收到从长安寄来的家信,驿馆的差役每隔十日来送一次,搞得齐王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每次拿信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把差役叫到一边去嘱咐两句。
三月,太子以雷霆手段从各地的富商豪绅和贪官污吏中收缴了五万两银子,极大的解了黄河一带的燃眉之急。
与此同时,太子妃在东宫中举办花宴,从东宫的库房中主动献出了一千两银子,与前来参加宴会的贵女们共同筹措,计五千两白银,一同上缴到了国库中。
景文帝龙心大悦,不光嘉奖了太子,更对太子妃赞不绝口,太子妃的父亲更从六品的大理寺丞一跃荣升为正四品的中书侍郎。
转眼就到了五月。
进了初夏,灾情纾解了大半,赈灾银往下一拨,各州有安抚使监督着,流民也皆安置妥当,接到朝廷的命令后,徐述与齐王便收拾包袱准备走人。
出了潮州后,一行人且行且赶,也就半个月的光景,就到了距离长安不远的雍州地界。
可惜近些时日因黄河改道,去路被拦,众人只得重新换了条路线,没能够在太阳落山前进城。
是夜,月明星稀。
徐述负手在山涧间立着,夜风吹的他衣袂飘飘,青衫萧肃,仿若山间仙人般。
“在看什么?”
少顷,齐王走了过来,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齐王今年十九,比徐述还要小三岁,性格爽朗,两人在潮州一同共事了三个月,倒是亲近了不少。
说话间,脚边的碎石哗啦啦的往山崖下掉,齐王大着胆子往下看了一看,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这掉下去可真是粉身碎骨了。”
“那便离远些。”
“二哥,我瞅着你这些时日心情不好,咱俩既是兄弟,你和自个儿兄弟抱怨两句也没人嘲笑你。”
一副八卦的模样。
徐述撩了撩眼皮,没有回答他,转身离开。
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来,皱眉道:“你身上一股什么味儿?”
齐王笑道:“刚刚有人猎了只兔子,我叫伙夫给剥皮烤了,你要不要去尝尝?”
徐述摇摇头,“我不饿,没有胃口。”
齐王嘟哝道:“拢共就一只兔子,不吃白不吃啊。”
徐述实在没心情吃,点了点头,就走到一边远离人群的树下煮茶吃。
齐王一个人吃完了一整只兔子,又喝了兔肉熬的汤,酒足饭饱,擦擦嘴巴又跑到徐述身边来,腆着脸问:“二哥,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看今夜这里只有咱们俩,你和我说说呗?”
徐述低着头舀出茶汤的浮沫,并未抬头看他,“你想问什么?”
话音刚落,腰间一松,就被齐王抽走了一物。
齐王看着手中绣的歪歪扭扭的香囊,啧啧感叹道:“二哥,你这品味真不一般,这香囊绣工如此之差,你竟也能日日带着不离身?”
“拿过来。”
徐述拧了眉,伸手想去拿,齐王却倏的一躲,背着手藏到了身后去,笑嘻嘻道:“我猜这是嫂子给你做的吧?”
闻言,徐述的脸却是倏的一沉,“徐适,你闹够了没有?”
徐述不生气的时候是一副温和儒雅的模样,生气起来却是十足的威严,身上总带着一股子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煞气,这种气息齐王还只在他的父皇身上见过。
相处这么久,齐王还是第一次见徐述生气,以往他每次玩闹,徐述要么是沉默不语,要么是任由他胡闹,搞得他还真以为自家这二哥没脾气。
他摸了摸鼻子,讪笑道:“你看你,被我猜中了吧。”
徐述阴沉着脸将香囊从齐王手中拿走,在手中拍了拍灰尘,这才小心的放回了自己的怀里。
没想到自家这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二哥竟也有如此痴汉的时候,齐王非常诧异。
当初沈曦与徐述和离,这事大半个长安都惊动了,毕竟之前这两人可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后来也不知是谁带头散播了一些流言,说两人之所以和离,是因为晋王瞒着晋王妃在外头置了一门外室,晋王妃无意中发现后大受刺激,这才果断和离。
但两人和离之后,徐述没有再娶,府上更未再添置一人,久而久之,这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齐王叹道:“二哥,不是我说你,你既然忘不了沈三姑娘,为何不将她重新追回来?我之前还听我母妃说,陈国公世子丧妻多年,早就想续娶一门继室,偶有一次在曲江遇见了三姑娘,这就记挂上了,还托了他爹陈国公入宫,哭着求着要父皇给他赐婚,我看他再磨上一阵儿,说不准父皇就同意了……”
“你说什么,陈国公世子?”徐述忽然抓住了徐适的手,问:“他今年年纪几何?”
齐王愣了一下,答道:“序齿大二哥五岁。”
徐述的手不由攥成了拳头,丝毫没看见齐王已被他攥的龇牙咧嘴。
若是他没记错,前世陈国公世子不到三十岁就过世了。
也就说,这位陈国公世子,只剩下两三年的寿命。
“二、二哥,我的手……”齐王疼得面色涨红,徐述一松开手,他立刻就如同被踩了尾巴似的拿着小杌子躲了徐述老远,“乖乖,二哥你这手劲儿还挺大……”
他还在兀自抱怨着,徐述忽然手一抬,肃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怎么了?”齐王小声问道。
夜幕低垂,适才还朗月当空的天际转瞬被压顶的乌云团团遮蔽,夜色逐渐凄迷,一时星月隐耀,山岳潜形,四周隐隐有陌生而危险的气息流动着。
夜风不知何时也停止了,随着徐述与齐王的动作,众人皆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蓦地,对面的野树林响起一声无比悲切凄厉的狼嚎,无数双隐蔽在树丛中的绿幽幽如同鬼火般眸子自树丛中飘然而来。
“有狼啊!!”
“啊——”
沈曦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汗珠从额间滴落,清晨的风从帏帘的缝隙中吹来,吹散了几许暑热。
许久许久,沈曦才渐渐平复下来。
正在马车里平整衣服,就听车壁被人急急的敲了两下,“曦儿,你没事吧?”
须臾,帏帘一撩,沈曦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她面色微有些苍白,薛从湛看了很是担心,刚想伸手过去为她拭汗,沈曦却是头一偏躲开了他,低着头往溪边走去。
薛从湛处理完了宁州事务,便主动提出护送着沈曦与会隐回长安,沈曦本不愿意,会隐劝她,“虽说流民安置问题已解决了大半,到底还有不少落草为寇的,咱们两个,一个是弱女子,一个是半个身子快如黄土的老道,还是跟着薛世子更安全些,不要意气用事。”
沈曦只得歇了独自离开的心思。
溪水沁凉,沈曦将帕子在水中洗了洗,绞干了在脸上擦拭着,将长发解下来粗粗一绾,绾成一个简单的螺髻。
固定完长发,她对水自照,拢了拢鬓角,忽的,看到河水中似有红色的血丝微微晕开。
顺着溪水的流向望去,只见大片的血色从上游随水而下,染红了清澈的溪水。
“道长!道长!”
沈曦踉踉跄跄的跑来回来,问道:“道长,这河的上游在哪儿?”
薛从湛当先道:“应当是雍河,来时我看过舆图,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曦面色苍白,将在溪水中发现血水的事告诉了会隐与薛从湛。
昨夜他们一行人就歇在此处,并未听闻周围有何异动,会隐与薛从湛皆去水边看了,发现不光有血水,更有类似人的肢体自上游漂流下来,血肉模糊,那景象惨不忍睹,看血的成色,想必事情发生刚不久,事不宜迟,薛从湛当即领了一队人马,先去上游查看虚实。
不消片刻,薛从湛的长随急急跑了过来,喊道:“道长,沈姑娘,你们快去看看吧,都是伤者和死人!”
会隐与沈曦对视一眼,立刻从马车上拿了医药物什,便拍马跟着那长随去了。
没过多久,两人停在一处山涧边。
“道长和沈姑娘来啦!”
一辆马车停在平地上,从车里抬出一个被咬的血肉模糊的人,薛从湛随身只带了一位大夫,此时正蹲在地上给此人止血上药,后头还有七八个身着侍卫服侍的伤者在翘首等着,身上或多或少的皆有都挂了彩。
放眼一看遍地都是翻滚的血肉,沈曦一看这情景,胃间一股恶心之意就直冲天灵盖,她忙捂住口鼻,跑到一颗树旁扶着树身干呕。
偏那血腥之气经久不散,她干呕了许久,仿佛要将心脏都给吐出来,刚刚好了些,抬起头来,一方帕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沈曦以为是他们一队的人,虚弱的道了声谢,接过帕子在嘴角擦了擦,可擦着擦着,她忽的身体僵住。
一股淡淡的药香与熟悉的男人体味儿细细的萦绕在鼻端,无数个夜里,她都是拥着这股子馨香入睡,这香气令她感到安定和愉悦,她喜欢这香气的主人,在他的怀中,她的心脏会跳动的会失去自我……
一如此刻。
她的心口砰砰的跳着,脑中一片空白,愣愣的将头抬了起来。
第50章 重逢
“别回头,别去看。”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沈曦刚刚要转身逃跑,他高大的身影就倾了过来,两手一左一右按住她的脑袋,不容置疑的给她转了回来。
沈曦挣了挣,发现没挣开,她用手去掰徐述的手,触手却是一片濡湿,她唬了一跳,忙抬头去看,却见手上是淋漓的鲜血。
“你怎么受伤了?”沈曦错愕的看着他被咬的缠满了纱布的手腕。
“被几只畜生咬的。”
徐述云淡风轻的收回手,将衣袖往下拉了拉,只是这根本就是徒劳,他的衣袖已经被大片的血迹浸染,隔着白色的纱布都透了出来,可见伤的有多深。
但他偏偏不叫一声疼,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你受伤了,快跟我走,我给你包扎一下。”
沈曦拉了徐述的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刚要转身,徐述却将她拉了回来,低声道:“曦儿,我没事,你不必担忧。”
“……我没担心你。”
沈曦下意识的反驳,默了默,又问道:“你们是出什么事了,我听说你与齐王被陛下派遣到潮州赈灾,怎么大家会伤成这样?”
“我们遇见了狼群,”徐述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众人围着的伤者身上,说道:“齐王受了重伤,幸好遇见你与会隐道长,否则只怕……”
昨夜众人路遇狼群,幸亏他们提前早有察觉,可还是伤亡惨重,死伤过半,大量的尸体落入山涧下的雍河中,狼群中有匹母狼,不知为何一直疯了似的攻击齐王,齐王也因此受了重伤昏迷不醒。
一夜鏖战,狼群至天明方退,徐述的小腿和手臂都受了伤,但他十分担心齐王,齐王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幸存的随侍和差役用树枝做成担架将齐王抬上了马车,赶了没一会儿的路,到了一处溪水边,正巧遇见了寻过来的薛从湛。
会隐就地采了些草药给齐王止血,并简单的清理和包扎了伤口,对徐述道:“齐王伤势较重,还需得尽快回长安接受治疗。”
沈曦正在一旁为那些受伤的差役和随从包扎,闻言便道:“道长,伤者重要。您先随晋王将齐王送回长安罢,这里有我。”
“晋王也受了伤,虽没有齐王那般严重,但最好还是不要赶夜路过度操劳颠簸,就叫薛世子陪贫道一起护送齐王吧。”
薛从湛本想欲拒绝,毕竟他不想给徐述和沈曦单独相处的机会,但看着浑身是血的齐王,他也明白人命关天,心中叹了口气,“曦儿,你照顾好自己,我在长安等你。”
沈曦只对会隐说道:“道长一路注意安全。”
齐王被抬上马车,一众人绝尘而去。
沈曦替徐述包扎伤口,用了会隐剩下的草药,两人相对无言。
“这半年,你过得还好吗?”徐述轻声问。
这半年沈曦都不在长安,徐述其实也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一个弱女子和一个年老的老道士,总归是令人担心的。
沈曦将缠好的纱布打了个结,淡淡道:“我很好,不劳晋王担心。”
半年不见,沈曦肤色黑了一些,她换下了从前张扬明媚,一身素衫,发髻上只别了一只珠花,看上去素净又沉稳。
明明还是以前的沈曦,却又不像她了。
只是沈曦对徐述仍然存有芥蒂,不欲多言,给徐述包扎完毕后,便去给其它伤患包扎了。
五日之后,一行人抵达长安。
徐述回了府,立即命书彦悄悄将一名身经百战的猎户请进了晋王府。
猎户看着案几上的食物残渣,先是闻其味,后观其形状,最后干脆捻起一小块骨头渣,放入嘴中尝了尝,尝到最后,面色大变:“王爷,这骨头渣并非兔骨,而是狼骨。”
“若有人在兔肉中掺入了狼肉,母狼会循着气味领着狼群来寻仇!”
是有人要他们两个人的命。
在回长安的路上,徐述收到线报,得知了薛从湛与沈曦一道回长安的消息,这些年他一直留意着沈曦的动向,他在北方,她在南方,两人就像两条平行线渐渐地再无交集,他心中难过,一时难以下咽,这才拒绝了齐王的请求。
没想到,竟会因祸得福,救了自己一命。
可齐王的病情,却愈见不好。
现下整个长安都在传,说是齐王先前沉溺田猎,祸害了无数生灵,这才引来了狼群的攻击,实则是上天降下惩罚,这样齐王即便是死了,也怨不得旁人。
齐王若死,最大的既得利益者不是徐述便是太子。
因为齐王死后,景文帝一定扶植下一个齐王来制衡太子,这个人选便是在众亲王中素有贤名的徐述。
徐述将证据收好,刚要出门,芩娘便闻讯赶来,她神色慌张而焦急:“王爷,你受伤了,我去请了大夫,你先坐下,有什么事日后再说。”
徐述担心太子对齐王下手,匆匆回绝道:“我还有事,您不必挂念。”
“王爷,你这是要去做什么?”芩娘追着问,“王爷,齐王与你夜遇狼群之事是不是别有隐情?你和太子……”
“太子?”徐述忽然停了下来,冷冷道:“芩娘,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我晋王府的奴仆,不是东宫的人!”
说罢匆匆离去。
芩娘听得一呆,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
侍中府。
太子看着手中的线报,忿忿地往地上一摔,极不耐烦道:“齐王已是将死之人,你做什么还撺掇孤去杀他?父皇一向多疑,若被他知道定少不了孤的好果子吃!”
一双白皙的手将地上的线报捡了起来。
沈凝霜妩媚的笑了笑,顺势坐在了太子的腿上,勾着他的脖颈,手在太子的脸上轻轻一点,说道:“趁他病要他命。殿下,这可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若是齐王就此不死,日后必定还会再有翻身之日,到时候殿下拿他当好弟弟,他可不一定能敬殿下这个仁慈的兄长。”
太子拨开沈凝霜那双涂满蔻丹的手,皱眉道:“你以后别薰这么难闻的香,真是腻味,”顿了顿,又道:“你不是已经在长安各处传了齐王沉溺田猎的流言么?他已然犯了众怒,即便还能活下来,父皇碍于天道也不会再起用他。”
“看来殿下还不够了解我们的陛下,”沈凝霜轻轻地笑,“殿下,凝霜说句不好听的话,当初多少人上折子说皇后娘娘德不配位,要陛下废后,想必连皇后娘娘心里也打着鼓,可若是陛下当真废了后,又何来今日的太子殿下?”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沈凝霜眼中划过一道恶毒,“太子殿下,为君者,最忌仁慈之心。齐王死后,晋王就是下一个齐王,可晋王体弱多病,必定寿数难永,更没有殷氏这等强大的外家做后盾,到时候,即便陛下再猜忌您,您的太子之位——”
“够了!”太子不耐烦的打断她:“沈凝霜,我之所以抬举你,是因你聪明,可却是在挑拨我们兄弟的关系,孤是不喜欢齐王与晋王,但未曾想过要他们两个的命,孤是嫡长子,太子之位非孤莫属,日后,孤不想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太子沉着脸拂袖而去,沈凝霜吃了个没脸,亦在心中冷笑道:“徐迢,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
今日是郑沈两家的请期之日。
半年前北狄入侵,沈元仲临危受命挂帅出征,前不久景文帝接到线报,说是沈元仲以少胜多,不仅将北狄打退了五百余里,更取了北狄首领的项上人头,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
现下是双喜临门,虽家主不在,秦国公府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媒人一回来,沈明琰立刻就将拜匣要了过来,打开锁扣,拜匣中躺着一张折枝,打开一瞧,上头写的是郑慕兰的生辰八字,他这颗心才总算是放了下来。
女方在拜匣中写下生辰八字,就代表女方同意了这桩婚事。
沈明琰很是欢喜,在薛姨娘面前不显,在沈曦这里却是连掩饰都懒得,“曦儿,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叫我见见兰儿?”
沈曦心想你俩偷偷在一起的时候可没想着还有我这个大媒人,下巴一扬道:“没法子,成婚前新娘新郎不能见面,你还是老实些吧。”
沈明琰在房中急的来回踱步,自从提亲开始,临安长公主就不叫他再见郑慕兰了,当时他他还以为这事是黄了,虽在意料之中,但心中仍旧十分难受,每日上朝浑浑噩噩的,不知被景文帝点名批评了多少次。
后来还是他的岳丈郑渭看不下去了,总不能任由女婿的官职被撸吧,偷偷向沈元仲透露了一些风声,半年下来,六礼总算是走完了其中五礼。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还记恨我当初拦着你与徐述……”
待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来,沈明琰才意识到失言了,忙改口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提到他的。”
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曦儿,昨日我听门房说是他送你回来的,这事可是真的?”
沈曦是昨日回的长安,齐王夜遇狼群受重伤的事已经在长安传遍了,沈曦原本在回宁州时就给家中写信告知了回程路线,沈明琰得知此事后十分担忧,派了自己的亲卫出去接沈曦回家,在长安城外遇见了薛从湛,又循着他的指示找到了落在后面的沈曦和徐述。
徐述将沈曦送到秦国公府后,就回了王府。
自从与沈曦和离后,徐述便辞去了吏部侍郎之位赋闲在家,直到半年前景文帝下旨令他与齐王去潮州赈灾。
和离时,沈曦说徐述有谋反之意,可若当真如此,徐述也不会一整年了都毫无动作。
沈明琰觉着,徐述一开始确是有此意,否则也不会有沈曦的证据确凿。
可时过境迁,人总是会变的,他也不会强迫妹妹去原谅徐述,只希望她能再次找到自己的好归宿。
“曦儿,你该放心了,徐述他不会如梦中那般对沈家,你也不会死,以后,你还会离开长安吗?”
在沈明琰看来,沈曦是因为想要逃离徐述,才会离开长安,可沈曦毕竟是个弱女子,她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再嫁人,漂泊在外。
“我没想好,我也是出去之后,才知道原来大周会有如此之大。”
“从前我一心想的是如何嫁一个良人,如何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可是在江南,我认识了从前我大半生都没有见过的人,也体会到了从前体会不到的人生百态。宁州流民万千,一路走来,我也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民生疾苦,才发现自己当初脑中满是情情爱爱的想法有多么的幼稚。”
“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嫁人了,你和爹也不要逼我好不好?”沈曦面带乞求之意。
沈明琰叹了一口气,他揉了揉沈曦的头,就像小时候无数次欺负沈曦那般,不过这一次,却是无比的温柔。
“你是沈家的女儿,秦国公府的嫡女,只要你不想嫁,就没有会逼你。”
沈曦一喜。
只是脸上的笑容刚刚露出来,就又听沈明琰说道:“这样,你总能答应帮我约见兰儿了吧?”
“沈明琰!!”
沈曦大怒。
这厮偷偷追到了表姐也不知道知会她一声,还是去年她撞见他偷偷拉着表姐的小手才察觉到的。
郑慕兰一开始拒绝沈明琰,一是担心临安长公主不喜沈明琰,即便两人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
二则他是年轻有为的将军,而她却顶这了个“克夫”之名,不欲耽误他。
可沈明琰根本不在意这些,他是个武将,素来直肠子,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不会考虑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耐心说服了郑慕兰,抱得美人归。
沈曦无数次怀疑,表姐看上了她大哥哪里……没想到沈明琰那个样子,忽悠起人来还挺有一套。
两人笑闹着从屋里出来,迎面撞上吴大管家,“世子,三姑娘,门外有两位贵客求见!”
“贵客?”
沈曦与沈明琰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
第51章 出嫁
花厅中,徐述与薛从湛相对而坐。
薛从湛年纪尚轻,显然没有徐述沉得住气,两人进来后坐下没一会儿,薛从湛自顾自的喝了两盏茶解渴后,就泼掉了茶壶里的水。
徐述是后到的,今日天很热,吴大管家老早就准备了满满一壶的茶水放在招待客人的花厅里,薛从湛把水泼掉后,徐述自然就没有了水喝。
他面无表情的用怀中的汗巾擦拭着额上的汗。
正巧吴大管家进来,见门外满地的茶水,忙进来问道:“王爷,世子,可是茶水凉了?小人这就去重新沏一壶!”
“不必了,”薛从湛笑了笑,“吴老,不必麻烦你了,我不与晋王都不渴。”
说着,他斜了徐述一眼,“晋王,你说是不是?”
徐述不想同他计较,淡淡道:“你下去吧,有事本王会叫你。”
吴大管家瞧着这气氛不大对,赶紧一叠连声应了好几个是跑了。
屋里便只剩下徐述与薛从湛。
吴大管家走后,薛从湛也懒得再和徐述装客套,冷冷问道:“徐述,齐王受伤是不是你做的?”
见徐述容色淡淡,并未言语,不由有些恼怒,嗤笑道:“你装什么?陛下派你与齐王一道去治水赈灾,齐王出了事,你必定脱不了干系。”
徐述还是不说话。
仿佛媚眼抛给了瞎子看,薛从湛霍然从位置上一跃而起,指着徐述的鼻子厉声质问:“徐述,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以为你不说,我便不知了?!”
他一把攥住徐述的手腕,讥笑道:“我竟不知堂堂晋王是个哑巴,今日你若是承认自己是哑巴,这事便就此作罢,否则的话,你现在就滚出晋王府,沈家不欢迎你!”
“薛从湛,你在做什么!”
沈曦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隔着老远就听见花厅里的争执声,心道不好,果不其然,一进来便看见薛从湛攥着徐述的手腕,她忙上前一巴掌拍开薛从湛,将衣袖往上撸了一瞧。
这一握薛从湛用了十成的力气,原本已经结痂的伤处重新裂开,没一会儿手腕上便鲜血淋漓。
徐述见是沈曦,神色不由温柔了许多,缓声道:“我没事。”
沈曦低头瞪了他一眼,“你不许插嘴,”又看向薛从湛,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怒气,“这里是秦国公府,不是市井之地,你们要打架要骂街请出门左拐。”
薛从湛没想到沈曦竟会帮着徐述说话,顿时又是委屈又是难过,“曦儿,他就是个负心汉,你为何还要偏帮他说话,难道你对他还是余情未了……”
“啪”的一声脆响,话音未落,沈曦就扇了薛从湛一巴掌。
薛从湛用手抿了抿嘴角,是血。
他浑身颤抖着,“你……竟为了他打我?”
“薛从湛,你还要我跟你说多少遍?我不喜欢你,我和他也早就过去了,今天我帮他,是因他是伤者,而你无礼,与什么余情无关,我不喜欢你总管我,你也不要插手我的事情好不好?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你懂不懂?”
沈曦其实忍了薛从湛很久了,她知道这一巴掌打的有些重,但水已经泼出去了,无力回天,她现在只希望薛从湛能怨恨上自己,不再纠缠于她。
这时沈明琰匆匆从门外进来,感觉到屋里剑拔弩张的氛围,很是一懵,“你们这是怎么了?”
待看清薛从湛脸上的五个小巧的指印后,更是吃了一惊,扭头去看沈曦,可沈曦的另一只手却是握着徐述的手腕。
沈明琰就有些茫然。
徐述抽出了自己的手腕,叹息道:“罢了,我改日再来吧。”
走到门口,他脚步微顿,迟疑了一下。
这次过来,除了想告诉沈明琰齐王受伤的真相,更是想向沈曦在回长安的路上一直不计前嫌的照顾他,为他包扎伤口道一声谢。
甚至在心中卑劣的想着,或许他还有机会挽回沈曦的心。
可他没想到会遇见薛从湛,更没想到,沈曦会为了同他们两人撇清关系说出那样绝情的话。
说不难过,是假的。
徐述低声说道:“曦儿,多谢。”而后离开。
沈曦望了一眼徐述远去的背影,垂眸咬了咬唇,也一声不吭的低头走了出去。
四个人走了两个,花厅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从湛,你的脸……你找我什么事?”
沈明琰第一次觉得,妹妹的桃花太旺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在情敌面前被心上人亲手打了一巴掌,薛从湛颜面尽失,他忍了好几忍,面色几经变换,终是铁青着脸,撂下一句话后走了出去。
“我没事。”
*
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的短,出了三伏天后,时间“咻”的一下就飞逝了过去,转眼到了立秋,天气逐渐凉快了下来。
金銮殿中,景文帝前些时日偶然风寒,吃了药也数日未好,他不住的咳嗽着,刘德递过来茶水,心疼道:“陛下,您也别太操劳了,忙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景文帝却恍若未闻,他咳嗽了一小会儿,端起茶来喝了几口,皱眉看着手中的折子,一目十行后长长一叹,将折子扔到一边去,又捡起一张折子,又是一叹。
三个月前,沈元仲大败北狄后回朝,就陆续有人弹劾沈元仲拥兵自重,纵容手下掠夺荼毒百姓,这些年来沈元仲兵权愈大,景文帝不是没有想过要架空他,只是朝中大将老的老,年轻的又太过稚嫩轻狂,真到蛮狄来犯时,也就只有沈元仲一个堪为重任。
尤其是自三个月前他又亲手斩杀了北狄首领,北狄大乱,恐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生气,而沈元仲也由此加封太子少傅,备受风光,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上了年纪后,景文帝也自觉身体每况愈下,他倒不再担心外敌,只怕内患。
沈元仲尚且英雄未老,他的儿子沈明琰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将才,即便景文帝年轻时曾无比信任这位心腹大将,此刻却也不得不在心中犯疑。
太子看似倔强执拗,实则是个优柔寡断的性格,景文帝担心,只怕他死后,太子难以节制这位有从龙之功的虎将。
想了许久,景文帝看着外头愈渐深沉的夜色,终于下定了决心。
*
九月初八,大吉日,宜嫁娶。
一大清早,临安长公主府就热闹了起来,外头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内院中也是一片喧阗。
郑慕兰一身红嫁衣坐在梳妆镜前,好命嬷嬷替郑慕兰开脸,将女孩儿秀气的眉毛修十分整齐,再用螺子黛勾勒出温婉精致的弧度,梳头姑姑则为新嫁娘盘起一个高高的发髻,簪上花钿、戴上凤冠。
开脸时郑慕兰疼的有些厉害,额上汗珠都出来了,沈曦用帕子替她拭了拭,安慰道:“表姐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好了。”一边替郑慕兰匀妆粉。
看着她熟稔的忙前忙后。郑慕兰忽然有些心酸,握了她的手轻声道:“你歇着吧,曦儿,我想同你说说话。”
沈曦放下妆粉,调皮的笑道:“表姐莫不是紧张?来来来,那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毕竟这开脸光看看我就肉疼。”
一旁的临安长公主正春光满面的应付宾客,闻言立时就扭过头嗔道:“臭丫头,快打嘴,什么舍命不舍命,大喜的日子你说些这个作甚!”
沈曦吐了吐舌头,上前去挽外祖母的手,撒娇道:“外祖母,曦儿错了嘛,你别生气!”
见临安长公主依旧绷着脸,干脆还钻到临安长公主的怀里扭股儿糖似的蹭啊蹭,逗得临安长公主再也绷不住,戳着沈曦的额头笑道:“你呀你,真是个小皮猴儿,怎么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外祖母在你这个年纪可都生下你大舅了!”
“外祖母,好端端的,您又提这个作甚?”
沈曦听了就小嘴一扁,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
自从三个月前她回来之后,临安长公主就四处拉她出去交际,一开始沈曦还以为是外祖母上了年纪愈发喜欢热闹,可后来的几次,到酒酣耳热时临安长公主又总是寻个由头就离开了,独留她一人面对长辈们的关怀。
长辈们的关怀无非就是——姑娘今年多大了,你看我家侄儿/儿子/外甥如何如何诸如此类的问题。
沈曦很是头疼,却又烦不胜烦,只得借口身子不适暂且离席,回去想找外祖母算账。
可老人家上了年纪,喜欢含饴弄孙也无可厚非,她只得一再强调自己没有遇见喜欢的人不想成婚,不希望外祖母再自作主张替她保媒拉纤,临安长公主当时倒是答应的好好的,一转头却又当做没听见似的继续套路她。
郑慕兰见沈曦面露怏怏,忙给临安长公主使眼色,正巧外头婢女端了些刚出炉的糕点进来,因着上完妆后就需得禁食了,因而她当先拿起了一块松饼,笑道:“这饼闻起来可真香,大家都快趁热尝尝罢!”
一时众人皆去忙着吃饼,暂时忘却了此事,此后仪程十分琐碎,暂且不表。
很快就到了黄昏时刻,外头全福人笑着催新嫁娘出门,郑慕兰上妆完毕,原本一张清丽温婉的小脸显得愈发艳若桃李。
临去前,郑慕兰牵着祖母的手,一边依依不舍的看着父母兄妹,目光落于沈曦身上时,脸上绽出一个含泪的笑。
在全福人的搀扶下,她颤巍巍的出了门去,走向人群中那个同样被傧相们簇拥着的新郎沈明琰。
沈明琰意气风发的下了马,两部并做三步就来到了郑慕兰面前,深情款款的拉起了她的手……
沈曦半依在门上,在没人看见的时候,眼中也悄悄蓄了泪。
就在一年前,她亦是这般被众人簇拥着走向了徐述,那时的她天真的以为梦中皆为虚妄,而她会与徐述白首到老,直到死去的那一日。
后来物是人非,再见此情此景,心中依旧如针扎般刺痛。
接亲的队伍一走,上房中热闹依旧不减,众人都围在临安长公主身边说着吉祥话,只有沈曦撩了软帘,到了一侧的耳房中黯然神伤。
耳房安静无一人,更衬得隔壁的正屋愈发热闹。
案几上摆了果酒,沈曦闲来无事,便借酒消愁。
果酒香甜,只是后劲儿十足,没过一会儿,沈曦便听见正房中的喧阗之声似是突然之间便蒸发了,安静的仿佛连根针落下都能叫她听见。
她迟疑了一瞬,刚刚放下酒盏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半眯着双眼,隐约看见有双女子的绣鞋停在她的身边。
第52章 被囚
夜幕低垂,笼罩着沉沉的天色。
顾六娘在寝宫中独自一人用完了晚膳,一转头,看见自己的心腹婢女仍在门口不停地往外头张望着。
“别看了,今日殿下是不会来了,我们准备准备便安置了罢。”
“自从那个狐媚子住进东宫之后,殿下便再也没有来过太子妃这里,太子妃,您才是东宫的女主人,岂能任由这狐媚子欺辱到咱们头上来?太子妃,这口气奴婢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又能如何?”顾六娘苦笑:“便是没有她,太子的两位良娣便是我们丽政殿得罪的起的吗?”
景文帝虽封了她为太子妃,可两位良娣却是实打实的世家勋贵之后,即便她是正室又如何,没有能压制的住侧室的高贵身份,又不得太子的宠爱,她注定是斗不过任何人的。
“两位良娣还好说,毕竟也是陛下亲自赐婚,可那沈凝霜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外室而已,真以为自己救了殿下一命,便能登堂入室了?!”
也不怪婢女气愤,委实是沈凝霜欺人太甚。
就在不久前,太子妃在东宫中举办赏花宴,席间她不胜酒力,便去了偏殿中喝茶醒酒,不曾想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不堪入耳的声音。
她无意打翻了茶盏,清脆的响声惊醒了隔壁的太子,太子脸上似是也有些挂不住,只将身后的半.裸的女子藏了藏,吩咐顾六娘安置了她,便穿上衣服离开了此间。
待那女子换好衣服出来,顾六娘才惊愕的发现,与太子私通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丧夫寡居多年,后来听说是因为犯了错事才被沈元仲送到庄子里去养病的沈家二姑娘沈凝霜!
沈凝霜却仿佛毫无羞耻之心,一口一个妹妹的喊着顾六娘,当年两人在皇后太液池畔的赏花宴上见过一面,没曾想再见,却是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沈凝霜说太子曾狩猎遇刺,是在乡野间的她救了太子,只是苦于她寡妇的身份不好纳入东宫,这才叫她暂时做了外室云云。
这些虽恭敬却隐含炫耀的话,听得饶是顾六娘再好的性子脸上也挂不住,绷着脸送走了沈凝霜。
可谁知当天晚上,许久不来一次临幸顾六娘一次的太子竟是成了稀客,主动来了丽政殿中看望她。
但顾六娘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因为太子是为了沈凝霜而来,他要她保密,不要讲今日遇见沈凝霜的事说出去。
他还说,他并不喜欢她,只是需要她为他出谋划策,他的太子妃永远只是她一人。
这很可笑不是吗?
顾六娘面上乖巧的答应,心中却无限悲哀。
当初初嫁太子,太子对她并不热衷,她却以为他是思念先太子妃,愈发谨言慎行。
没想到他转头就可以在外头养外室,还口口声声自己只是为了利用她。
顾六娘就此心死。
从此往后,她只是徐迢的太子妃,仅此而已。
夜色愈发深沉,顾六娘心绪不佳,一人在花园中流连着满园的萧瑟秋景。
忽的,背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顾六娘闻声回头,只见一个戴了兜帽——看身形应是个女子的人走了过来,女人身后跟了两个侍卫,手中似是拖着一个女人。
“你们在做什么?”她皱眉道。
那带着兜帽的女子就将兜帽一摘,露出沈凝霜那张妩媚轻狂的脸来,“太子妃,原来您也在这儿,真是巧了。”
一面却不管她的质询,挥手叫身后两人先走。
“站住!”顾六娘喝道:“你在东宫绑人,难道不需要过问本宫这个太子妃?”
沈凝霜面上的笑容顿时一收,冷笑道:“太子妃,太子殿下的事情,你也要过问?”
顾六娘面色苍白的看着沈凝霜愈走愈远。
婢女姗姗来迟,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切,愤怒道:“太子妃,她当真是欺人太甚!”
顾六娘抿唇不语,走到适才那两个小厮停留的位置,捡起地上的一张丝帕,仔细端详,看着看着,她忽的面色大变。
“沈曦!”
*
沈曦醒来时,屋里一片漆黑。
“我这是……在哪儿?”
她摩挲着墙壁站起来,待眼睛渐渐适应后,才发现这不是在沈家,更不是在公主府,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是谁,放我出去!”
沈曦惊恐的敲门大喊着,直到天光大亮,她喊得嗓子都哑了,门外才响起几道脚步声,紧接着,锁被人用钥匙打开,吱嘎一声,从外头走进来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子。
明亮的日光直直的刺进沈曦的眼中,沈曦一时难以适应,疼的闭上了双眼。
“三妹,好久不见,怎么,就这么不想见到二姐?”一声熟悉的娇笑声忽而在耳边响起。
沈曦身子猛地一僵,顾不得眼睛有多疼,惊愕的抬头去看来人。
真的是她!
沈凝霜!
沈曦好一阵恍惚。
自从一年前将沈凝霜送到乡下庄子里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沈凝霜一直在乡下的庄子里待着,曾氏难免起了疑心,沈元仲不得已将沈凝霜犯的错事告知了曾氏。
那之后,曾氏身体每况愈下,她没脸再住在秦国公府,搬到了一处尼姑庵中,就此青灯伴古佛,以此来为犯错的女儿恕罪。
回长安之后,沈曦也曾上门求见过曾氏,只可惜曾氏自觉羞惭,不愿见沈曦,沈曦只得黯然离开。
她对曾氏有愧,可对这个曾是她好姐姐的沈凝霜,却只有恶心和厌恶!
“你不是在乡下的庄子里吗,为何要将我关在这里?”
“瞧瞧,曦儿,你就这般的恨姐姐吗?”沈凝霜半蹲下,想去碰沈曦的脸,沈曦皱着眉头躲开,“别用你肮脏的手碰我。”
沈凝霜冷笑两声,用力将捏着沈曦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掰过来。
“沈曦,你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秦国公嫡女呢?啧啧,常言道落魄凤凰不如鸡,如今沈元仲与沈明琰皆被下狱,沈家乱成了一锅粥,郑慕兰刚刚嫁过去——不,连仪程都没走完就没了丈夫,你说她现在是不是躲在你那高傲的外祖母怀中落泪呢?”
沈曦呆怔了一下,“你说什么?我爹和大哥怎么了?”
她猛地抓住沈凝霜的领子,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爹和大哥怎么会被下狱?!”
沈凝霜一把推开沈曦,精致的脸一瞬间竟变得有些狰狞,“沈家父子谋反,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沈曦,沈家就要完了,你若想活命,就要跪在地上求我!求我沈凝霜饶过你!!”
“你这个疯子,你难道就不姓沈么,你怎么对的起二婶和九泉之下的二叔?你就算是死了二叔也不会原谅你的!”
“你还没资格来替我爹娘评判我,”沈凝霜冲门外喝道:“都死了么,来人,将她给本姑娘捆起来!”
话还没说就跑进来两个侍卫,点头哈腰的给沈凝霜作揖,反手将沈曦困成了粽子。
沈曦不敢置信的瞪着那两个侍卫——他们身上穿的,竟是东宫侍卫的服饰样式!
“你和太子……”
“马上你就要改口叫我太子妃了。”沈凝霜笑着拍了拍沈曦的脸,“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就是我勾引的徐述又如何?我现在才知道,当初他竟是骗我的,为了你这么一个蠢货,他竟找人□□于我!若不是莺儿,那日死的人就是我沈凝霜!”
“我恨他,我要让他知道,只有我才能救他!只要我一句话,太子就能立即将他处之后快——沈曦,想要救沈家,你就跪在地上求我罢。”
在沈凝霜恶毒而得意的笑声中,大门缓缓的重新关闭。
沈凝霜出了东宫,径直回太子为她置办的一处私宅里。
堂屋里,曾氏既纳闷又一筹莫展的看着满屋的嫁妆,一见到女儿回来,忙迎上前去,“凝霜,你是不是也听说了你大伯和堂兄被下狱的消息?娘昨晚一夜没睡,你说娘豁出去这张老脸,去求你大伯和你爹曾经的同僚,可有把握能说的他们为你大伯和堂兄求情?”
“娘,别说了。”曾氏正絮絮叨叨说着,忽的被沈凝霜打断。
沈凝霜冷笑道:“沈元仲要杀我,你竟还想着要去帮他?!过几日你就出嫁,从此你和我就再也不是沈家人,沈家其他人的死活和你我再无瓜葛。”
“出嫁?”曾氏有些懵,“你,你要出嫁?”
“不,”沈凝霜直直的看着曾氏,“是你,我的母亲。”
曾氏差点晕过去。
哭也哭过了,求也求过了,任是曾氏哭的肝肠寸断沈凝霜依旧铁了心肠,末了,她极不耐烦的拂袖而去。
曾氏前不久才被沈凝霜从尼姑庵中接出来,当时沈凝霜说,是沈元仲要杀她灭口,幸得一位贵人相助这才保下一条命。
那位贵人将她安置在了这间宅子里,沈元仲以为她已死,暂时找不到她的。
这话曾氏是不信的,她寡居这么多年,沈元仲待她如亲妹妹一般,当初他既决定放过她的女儿,就表明他并没有杀心,又怎会在一年之后突然要杀她?
可不管曾氏怎么逼问,沈凝霜都拒绝回答。
母子两人不和而散,沈凝霜方摔门而去,曾氏就悄悄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马车没有从正门进,反而停在一处雕梁画栋,却只有两个持戟的侍卫守门的角门前。
曾氏撩开帏帘一看,吓得腿一软,差点从位置上跌下来。
角门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两个大字——
东宫。
曾氏呆愣了许久,反而冷静了下来,吩咐车夫道:“去秦国公府。”
只是马车没有驶出去多远,就有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拦下了马车。
“沈夫人,我家主子有事与您相商。”婢女恭敬说道。
第53章 逼婚
徐述在金銮殿跪了一天一夜,景文帝都没有召见他。
他这一年来不甚注重保养身体,难免体力不支,差点晕倒之际,幸好身后有人托住了他。
徐述睁开眼,发现来人是齐王。
齐王面上犹带着风尘,他面色有些苍白,这三个月来他虽耐心调养身子,可终究不能恢复到曾经的那般康健。
当初徐述为救他与野狼奋战,这份恩情他铭记于心,如今沈家被下狱,沈曦在临安长公主府失踪,他知道徐述的心里还记挂着沈曦,便一直帮他寻找沈曦。
可沈曦却如同人间蒸发了般,无论是何处都找不到她的踪迹。
但就在刚刚,他从齐王府中出来,路上就撞见了一个小乞丐,小乞丐往他的长随手中塞了一张小纸条,齐王见了大吃一惊,立刻就进宫来见徐述。
他伏在徐述耳旁耳语了几句。
没过一会儿,两人便匆匆离开。
而殿内,景文帝看着这幅兄友弟恭的情景,却是沉着脸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
徐述回到晋王府后,径直来到了芩娘的静心居中。
芩娘也知道了沈家被下狱的事,昨夜徐述一夜未归,芩娘担心徐述触怒天子,在佛前为徐述诵经祈福。
徐述却忽的闯进了房中,夺走她手中的木鱼,撩衣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芩娘大惊,忙去扶他:“王爷,你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芩娘当不起!”
“不,芩娘,你当得起,”徐述一动不动,他赤红着眼,一字一句道:“身为仇人之子,你却自小疼爱保护于我,没有在我襁褓之时便将我扼死,芩娘,这是你待我的恩。”
“可是,赵氏她为了一己私欲,狸猫换太子,令得我与皇后亲母子却骨肉分离多年,这一切本都是景文帝的错,与皇后无关,赵氏深恨景文帝薄情,当年我却只是个稚童,皇后亦不知情,这一切又与我们何干?”
“芩娘,我求你,不要再让太子一错再错!”
芩娘苍白着脸跌坐在地上。
与此同时,坤宁宫中。
皇后午憩刚醒,婢女便匆匆进来禀告,说是殷淑妃求见。
皇后不喜殷淑妃那副总是瞧不起人的样子,因此这次求见,她足足叫她等了一个时辰,才姗姗来迟。
外殿中,殷淑妃的面色十分难看。
皇后问她是何事。
殷淑妃气得冷笑,本想一走了之,但一想到儿子的嘱托,咬了咬牙,终究是说道:“皇后娘娘,有人要见你。”
“是谁?”皇后疑道。
殿门被推开,有个身影瘦弱的女人逆着光从夕阳下缓缓走了进来。
“芩娘?”
虽然已有多年不曾见过,但皇后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
屋里花烛烧成了对半,墙壁上贴着一个硕大艳红的囍字。
沈曦着了一身半旧不新的嫁衣,被反绑着双手,心如死灰的坐在喜床上。
沈凝霜叫她嫁给陈国公,一个年过半百,都能做她爷爷的男人做妾,她说这样,或许她可以考虑求徐迢救沈家一次。
沈曦没有办法,若是她不答应,她便一丝希望便没有了。
更可笑的是,当初陈国公世子还求娶过她,一转眼,她竟就变成了她的庶母。
就在刚刚她被一顶小轿抬进了陈国公府的后角门,叫陈国公世子知道了此事,还扬手就扇了一巴掌,骂她不知廉耻。
沈曦觉得脸很疼,但还没等她说话,身后的婢女就将她推进了喜房中。
没过多久,只听门房“嘎吱”一声,有个佝偻的身影就踉跄着走了进来。
陈国公今个儿高兴,喝的便有些多。
一开始方侍中说要将秦国公府的嫡女送给他做妾的时候,他还不信,堂堂国公府嫡女怎么给他一个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头子做妾?
没想到转眼间,沈家就失宠倒了台,沈明琰在迎亲回家的路上被直接绑了下狱,沈家乱成了一锅粥,曾经高高在上的嫡女变成了一朵任人采摘的娇花,虽然嫁过人了,但嫁了人的女人才更有味道嘛。
陈国公很是欢喜,当即就答应纳妾,色字头上一把刀,他先把人娶回家了再说,反正沈家若被抄家,女眷也是要被没入教坊司的。
看着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眼中还流露出那种猥琐的眼神,沈曦吓得汗毛直竖,她不住的颤抖着,起身就想要跑。
陈国公却轻松毫不费力的就将娇小的她拦腰抱了起来,在她耳边沉声笑道:“小美人儿,你躲什么?”
沈曦只和徐述做过夫妻,她以为男人身上的味道都是如徐述那般的馨香,却没想到陈国公身上的味道不但不好闻,还有种几欲叫她作呕的味道。
“呕——”
一股恶心之意直冲她的天灵盖,她甚至顾不上逃,扒拉着陈国公的肩膀就开始干呕。
陈国公愣了一瞬,继而大怒,“贱人,你是嫌弃爷嫌弃的都想吐?!”
他一把将沈曦扔在了床上,就要去撕扯她的衣服。
沈曦呜呜的哭着,她想挣扎,可是一想到父亲和兄长,又不敢去反抗。
领口强行扯开,露出她初雪般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
沈曦转过头去,泪水划过她白皙尖瘦的小脸,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唇,生怕自一看陈国公那张脸又忍不住吐出来。
可预想之中的疾风骤雨并没有到来,耳旁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她落入了一个满是馨香的怀抱中。
“曦儿,我来晚了,你别哭,你别哭……”
男人柔声安抚着她,沈曦的哭声却越来越大。
她真是疯了,竟然会做这样的梦,徐述来救她了!
她一定是疯了!
可是,为什么这些都不是真的?
她缩在徐述的怀抱中,贪恋的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馨香,哭的肝肠寸断,几句昏厥。
可是良久良久,直至她哭的没了动静,眼前的男人都没有消失,依旧紧紧地拥抱着她。
温暖而强健有力的心跳贴着她的心口一点点的传过来。
沈曦一把推开徐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惊恐的看着他,都没注意她的被反绑的手已被解开。
“这梦竟如此真实……”
喃喃说了几句,她忽的举起徐述的胳膊,咬了一口,喃喃道:“不疼,看来真的是做梦。”
想着想着,不禁又是悲从中来,嘤嘤的扑到徐述的怀里哭了起来。
徐述十分无奈,墙壁上大红的囍字看的他刺眼,他将锦被盖到沈曦身上一卷,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在地上吐着血渍的陈国公身边,却是冷笑一声,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
陈国公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胸口,脸一歪,就失去了呼吸。
徐述便这样将沈曦抱回了晋王府,来到了两人曾经的卧房中。
自从沈曦走后,他便再也没有此间住过。
因为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着她的气息。
他将沈曦温柔的放在床榻上,亲自去净房绞了帕子,给沈曦擦汗。
沈曦受了惊吓,现在神志不大清楚,见徐述转过身去沾水,还以为他要离开,忙害怕的抱住了他的后腰,软声哭道:“你别走!你别走,我害怕……”
“乖……我不走,不哭了。”徐述只得转过身,轻声哄着怀里的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小鹂和喜鹊匆匆赶了过来,徐述听到动静,手指放在唇间,“别惊到她。”
二婢对视一眼,悄声退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沈曦便在徐述的怀中沉沉睡去。
徐述出来,书彦迎上来,面露难色:“王爷,皇后已是在府外等了许久,您看……”
徐述眸中的温柔转瞬消失殆尽,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他一语未发,负手往外走去。
皇后被请进了花厅。
一见到徐述,她立刻就哭着扑了上来,“你当真是我孩儿?述儿,你为何不早告诉母后,是母后误你,母后误你啊!”
殷淑妃带皇后见了芩娘。
芩娘是赵贵妃的心腹婢女,她知道当年的一切。
当年赵贵妃在皇后宫中安插了细作,此细作便是皇后身边十分信任的一位姑姑,人称丁姑姑。
赵家被抄没的前夕,赵贵妃怀着八个月的身子,才知道原来景文帝爱的不是她。
什么椒房独宠,什么宠冠六宫,简直是个天真的笑话,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天真幼稚的可笑,也是第一次明白,为何皇后那般愚蠢,景文帝却从来都不废后!
他为了皇后生出的孩子将来能顺利当上太子,不惜在她快要临盆之际就要将赵家下狱,兔死狗烹,天家无情,她也终于明白,为何她痴痴问他是否爱她时,他从来都是顾左言而有其他。
因他根本就不爱她,他娶她,也只是利用她的家世与她祖父的支持。
她如梦初醒,却为时已晚,没过多久,景文帝就抄没了赵家,将她打入冷宫中,她比皇后怀孕要晚,却因受了刺激早产,皇后生产的那一日,她竟同时诞下了一个男孩。
赵贵妃恨意满腔,她命芩娘找到了丁姑姑,她所要吩咐的最后一件事,竟是要求丁姑姑将她生下的孩子与皇后生下的孩子调换!
说来也是巧,皇后诞下龙子后因身体虚弱昏迷,阖宫的太医与近侍包括景文帝都围在产床前,反而是刚出生的孩子被景文帝看过一眼后便暂时交给丁姑姑安置在了偏殿。
也是这空隙,丁姑姑趁人不备偷偷换掉了孩子,从此后,两个男孩儿的一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赵贵妃的孩子成为了太子,一出生就尊贵无比。
而皇后的孩子则被扔给了宁嫔,自小受尽受尽苛责打骂,长大成人后性格愈渐阴郁。
当时的芩娘并不知情,但因为是她亲自接生的徐迢,她知道徐迢的后腰上有一块青色的圆弧状胎记,可孩子调换之后,一次她替幼时的徐述换洗,却并没有发现那块胎记,这才发现了赵贵妃的意图。
可孩子已经调换,若想徐迢活命,纵然她不同意此举,也不得不将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芩娘自赵贵妃死后就被打入了浣衣局,不可能照顾过幼时的徐迢,还在那样隐私之处,徐迢身上也确实有胎记,皇后又想到当初她刚怀上身子时,赵贵妃接连挑衅她,她一时受不住,差点小产,后来太医还同她说,即便这个孩子保住了,恐怕生下来也是体弱多病。
而徐迢却一直健健康康长到大,反而是她最讨厌的徐述,自小体弱多病。
她还想到,自从她生下孩子后,一向冷静自持的丁姑姑竟是几乎将那孩子当做亲儿子来看,连她看了都自愧弗如。
当时她心中还十分感动,现在想来,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她立刻去求景文帝,求他调锦衣卫快马加鞭去找早已出宫多年的丁姑姑。
然后回来的锦衣卫却告诉她,他们刚刚到了丁姑姑的老家,丁姑姑就饮下砒.霜畏罪自杀了。
自然,这些如今尚是后话,可女人的直觉告诉皇后,芩娘说的是对的。
她的心中实际已经信了十分。
皇后立刻不顾仪容,就要去晋王府见徐述。
第54章 诛心
徐述跪在金銮殿前求景文帝时,是齐王匆匆赶过来告诉他,说他可能探听到了沈曦的踪迹。
有人塞给他一张小纸条,纸条上说,沈曦在东宫中。
幸好齐王留了个心眼,叫侍卫一路尾随小乞丐,却发现小乞丐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里,一个带着帷帽的婢女给了他一把钱就掩着帷帽快步走了。
婢女最终听到了一处私宅前。
这私宅里住的正是沈凝霜的母亲曾氏。
拔起萝卜连着根,徐述也查到了太子豢养的外室是沈凝霜的事。
沈凝霜骗沈曦只要嫁给陈国公,她就去求太子放了沈家,实际上想要抄没沈家是景文帝的旨意,沈凝霜早就看出了这一点,怂恿太子去推波助澜而已。
当年她能从苏家手中全身而退,就说明她是个不简单的女人。
沈凝霜借太子为杆子往上爬,殊不知太子也只是利用她的政治嗅觉和金钱来巩固自己的太子位。
一如前世,徐述也不过是看中了沈凝霜身后的丰厚的嫁妆。
前世今生,沈凝霜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
皇后一路上都在哭,她自觉对不住徐述,她终于明白,为何她如此讨厌赵贵妃,却从未想过要除掉徐述。
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她错了,求徐述能给她这个做母亲的一次机会,徐述都默然不语。
皇后哭累了,便在晋王府睡了一夜。
皇后一夜未归,景文帝又召不回来,只能暂时瞒下。
但很快,他便等来了锦衣卫。
锦衣卫告诉他丁姑姑畏罪自杀。
答案呼之欲出!
景文帝当即命人绑了太子下狱,亲自去了晋王府。
晋王府中,沈曦昏迷了一整日,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她一睁开眼,竟发现自己身在晋王府中,小鹂和喜鹊都伴在她的身侧。
此刻她才明白过来。
原来,那日救她的人当真是徐述。
“爹和大哥呢?秦国公府如何了?”沈曦担心家人的安危,一睁眼忙问。
“姑娘放心,陛下如今必定不会为难秦国公府。”喜鹊说道。
“为什么?”沈曦疑惑。
喜鹊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奴婢不好说,王爷会告诉姑娘的。”
沈曦不明所以,但见喜鹊的神情,也不像是有所隐瞒,便暂且放下心来。
小鹂则担忧道:“姑娘,皇后娘娘就在静心居中,听说她昨日一夜未回宫,一直抱着王爷哭,您可要去看看?”
沈曦一怔,皇后竟会抱着徐述哭,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正好她也想见徐述一面,问他究竟是如何找到的她,然而走到静心居的门口,听到的却是屋里皇后如泣如诉的央求声。
“述儿,刚刚你父皇将太子下了狱,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你父皇一定恨死迢儿了,他恨他抢走了你的太子之位,也恨自己被欺瞒,你既能救下芩娘,也一定会救他的对不对?”
“述儿,求求你,母后自小看着迢儿长大,早已将他视作亲子,我恨赵氏,却不恨他,当年他年纪尚小,他什么都不懂啊……求你能不计前嫌,给他一次机会,他不会要你的太子之位,母后给你磕头了,述儿,求你……”
尽管早已经猜到皇后会说什么,可当前世同样的情景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时,徐述依旧会觉得心痛。
前世,他挑拨的齐王与太子争斗,太子以为景文帝要废掉他再立齐王,不惜逼宫篡位,杀掉齐王软禁景文帝铸成大错。
他以平叛的名义与沈明琰杀入大明宫中,擒获太子,刚要差趁乱杀死太子,芩娘却冒着枪林弹雨跑过来,求他绕过太子。
同样跪在他面前的,还有皇后。
芩娘为了要徐迢活命,不惜赌上一把,告诉了皇后真相。
皇后也果然没让她失望,两人一起来找徐述求情,求他放过徐迢。
她们二人,一个是他自小都尊重的长辈,一个虽未抚养他,却是与他血脉相连的生母。
可现在这两个人,竟然都为一个害了他一生的女人的孩子求情。
他报错了仇,也敬错了人。
没有人怜惜他幼时遭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才活下来。赵氏要报她与景文帝的仇,那是他们二人的事,与他何干?凭什么他要为父母的过错来付出代价?而此时此刻,哪怕真相大白,她们心疼的也依旧是那个娇生惯养到几乎愚蠢的太子徐迢。
还求他救他一命。
那他算什么?
他便活该被蒙骗、欺辱吗?
最终,徐述砍去了徐迢的一条胳膊,将徐迢流放。
而皇后也心灰意冷,不顾身份出了家,就此青灯古佛。
“等父皇来了,母后去求他罢。”徐述嘴角带着十分的讥讽,他转身出门,看见沈曦就在门外愣愣的站着,待见他出来,眸中闪过一道怜悯。
她仿佛有些明白,为何喜鹊会说沈家无事了。
徐述的心口却瞬间就热了起来。
前世,不管他多悲伤难过,只有沈曦不曾嫌弃他,他知道真相那晚,身体冷的如同冰窟,夜里难成眠,不断的做着幼时的噩梦,是沈曦一直抱着他,暖着他的身子,焐热了他的心。
那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世间所有人都可能舍弃她、嫌弃他,唯独沈曦不会。
他沉浸在沈曦的温柔情意中,他天真的以为,只要他不放手,她就不会离开他。
他忘记了他对沈曦做过的那些事情,打从一开始他就是在利用她,这一点无可辩驳,他寄希望于今世,以为只要他不说,她就永不会知晓此事,以为只要这一世他好好待她,他们的结局会不一样。
结果却是将她越推越远。
他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回去罢。”他轻声道。
沈曦有些无措,屋里皇后正好出来,见到沈曦,她愣了一下。
两人俱有些尴尬。
以前,皇后嫌弃沈曦不够圆滑总跟她作对。
可现在,沈曦才是她亲亲的儿媳妇。
好像看起来顺眼多了。
她忙拉住沈曦的手,“曦儿,求你帮我求求述儿,太子不能死啊!”
沈曦抽出自己的手,淡淡道:“关我屁事。”
她算是听明白了,皇后舍不得太子死,徐述未必恨太子,可他一定是恨赵贵妃的,如今皇后认回了徐述,却在第一时间怕徐述杀了太子为太子求情,这又置徐述的脸面于何地?
皇后,未免太过拎不清。
徐述原本害怕沈曦招架不住皇后,如今听她这一句话噎死皇后的本事,仿佛又想起来当年两人新婚第二日入宫敬茶,她为了他出言顶皇后的情景。
忍不住抿着唇笑。
“亏你还笑得出来,”沈曦白了他一眼,见他还笑,就有些气馁。
“我带你去见个人。”徐述说道。
“见谁?”
徐述拉了她的手,两人仿佛都没看到一旁的皇后。
“到了你就知道了。”
暗室里,沈凝霜被捆住了手脚,捂住了嘴巴,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冻得瑟瑟发抖,隐约听到外头有两个熟悉的声音。
“你究竟来带我见谁?”
“马上。”
“你别拉着我的手,快松开!”
“马上。”
“你……”
“吱嘎”一声,门忽的被推开。
地上的人立刻呜呜的叫了起来。
沈曦才看清楚,眼前这狼狈的女人,竟然是沈凝霜!
铜钱上前拿掉了沈凝霜口中的抹布。
沈凝霜立刻膝行到徐述面前,“王爷,求你救救我!是太子胁迫我的,他抢我做他的外室,他毁了我的清白,是他逼我去害曦儿的!我是为了救曦儿才让她嫁给陈国公的!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哦,那你可真是够无辜的,”徐述笑得极其讽刺:“太子这个蠢货要是有你一半脑子,也不会被景文帝如此猜忌了。”
沈凝霜的脸一白。
徐述又道:“乡下的庄子困不住你,你想住到东宫中,成为太子妃?沈凝霜,且不说你不过是个外室,太子会不会要你,就你这副蛇蝎心肠,你以为哄得了太子,陛下能容你?”
与前世一样眼皮子浅,当初景文帝哄她喂沈曦毒酒,只要沈曦死了她就可以当太子妃,殊不知景文帝只是想找个顶缸的而已。
女人可以再找,孩子可以再生,亲生的父母却无法舍弃。
这两个人,一个赛一个的薄情寡义。
沈凝霜见求徐述没用,就赶紧去求沈曦,嘤嘤哭道:“曦儿,三妹妹,求你救救二姐,二姐还不想死……”
沈曦对徐述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想和她好好谈谈。”
徐述有些不大放心,想留下来,沈曦坚持:“你放心,她现在这幅样子,也伤不了我。”
徐述只好离开,“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你叫我就成。”
徐述走后,沈曦才看向沈凝霜。
“难道我就想死吗?”她冷笑:“沈凝霜,你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残害血亲骨肉,你四处钻营,出卖身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你亲手毁了你自己!”
“你胡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沈凝霜大喊。
“我只是想活得更好一点,我有什么错?只是因为我是个柔弱的女子,就可以被苏榕任意□□!只是因为我是个寡妇,你们所有人都瞧不上我,你竟还想让我嫁给郑邕那个鳏夫!你,郑慕兰,临安长公主,甚至是薛氏和沈晴,你们都瞧不起我!”
“我何时瞧你不起了?”沈曦齿冷无比,怒极反笑,“怪不得外祖母会劝我离你远一点,我一心一意为你打算,纵然你不情愿、我有不对之处,可你为何从不与我说,反而在背后憎恨于我?二姐,难道我们过往的情谊在你心里就是这般的不值一提吗?”
“是你先和她们一起羞辱我的!我有多不堪,才衬得你过得多幸福,我偏不如你的愿!”沈凝霜恨恨道。
“所以你就勾引我的丈夫,甚至引我去看?”
沈凝霜冷笑不语。
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想活了,大不了一起下地狱!
她忽地低低笑了起来,面容狰狞,“你说太子利用我,徐述他又岂是真心爱你?沈曦,他处心积虑的接近你,伪装成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不过是欺骗你单纯,想要沈元仲的兵权!他们男人都一样,没有一个好东西!沈曦,你等着吧,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过很多!”
第55章 醉酒
沈凝霜笑得要多恶毒有多恶毒。
可惜她的话,并没有激怒沈曦。
沈曦早已不是过去三言两语就使性子、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小姑娘了,她轻轻一笑,俯身在沈凝霜耳旁道:“那真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了呢。”
“就在我们和离之前。”
她轻飘飘的留下这样一句话,绝然而去。
沈凝霜蓦地睁大双眼,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放过你……”
沈曦走了出去,眼角眉梢都带着疲惫,“我累了,我先回去了。”
徐述轻声问:“你想如何处置她?”又补充了一句:“随你处置。”
随她处置?沈曦笑了。
“她的死活,与我无关,从今往后,我没有她这个二姐。”
徐述吩咐铜钱送沈曦回去休息,他慢慢踱步进了暗室中,沈凝霜心如死灰的坐在地上。
“起来,”徐述从书彦手中拿过一只酒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本王送你上路。”
“你放过我好不好,”沈凝霜哑着嗓子,乞求道:“我的腹中,可能已经有了太子的骨肉,你想杀我,等我生下他再杀好不好?”
“骨肉?”徐述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笑的如沐春风,忽的,他笑容一收,抬手捏起沈凝霜的下巴,将毒酒尽数灌进了沈凝霜的嘴巴里。
“现在没有了。”他冷冷道。
当年,沈凝霜害死沈曦的时候,那个孩子只有五个月大,它都已经成形了。
可沈凝霜依旧给她灌下了毒酒。
这就叫,一报还一报。
沈凝霜睁着一双眼倒在地上,鲜血流了满地。
*
徐述来到静心居,皇后还在以泪洗面,见到徐述后,她也不敢说话,只是眼巴巴的看着他。
“我可以答应你去求父皇,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皇后眼睛一亮,“什么条件?”
“帮沈家求情。”徐述低声说了一句话。
一个时辰后,徐述与皇后同时出现在金銮殿中。
景文帝已经调查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徐述,确实是他与皇后之子。
他面带愧疚,指着地上的太子,“述儿,你想如何处置他,父皇都答应你。”
太子面色苍白的看着徐述,又看看景文帝,泪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地上。
他高傲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却被告知,他并非是太子,而是那被废的庶人赵氏的儿子。
他低垂着他,泪水无声的低落,看的皇后心都要碎了,她冲上前去抱着徐迢,哭道:“母后不会要你死的,母后知道,你从未想害过述儿,对不对?”
徐迢扭过头去,不敢看皇后,语气十分艰涩:“我……我还能再唤你一声母后……唤你娘么?”
“能,能,”皇后心如刀绞,捧着徐迢消瘦的脸泪如雨下:“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我讨厌你的生母,可我爱你啊,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我怎么看着眼睁睁的看着你死?”
景文帝无奈,皱眉喝道:“皇后,快松开他,我们的孩子是述儿!”
“可迢儿也是你的孩子啊,陛下,你对他倾注了多少的心血,你真的舍得杀了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皇后,我不杀他,日后述儿登基成了皇帝,他若不死,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朕与述儿!”景文帝叹息。
“他不会。”
皇后还没有开口说话,就被徐述打断了。
徐述撩衣跪在地上,
“太子是年少无知,才会被沈凝霜蛊惑,儿臣已将沈凝霜正法,求父皇看在儿臣和母后的份上,绕过太子。”
“儿臣相信,只要有父皇在,即便太子不死,他也再难成气候,倘若日后他真行反叛不义之事,到时候儿臣必定亲自领兵将其正法!”
景文帝沉默了许久,其实,他也有些忍不下心肠。
毕竟是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太子,废黜太子位,流放。”最终,他叹道。
徐迢被押了下去,皇后松了一口气,流放总比死要好。
徐述接着对皇后使了个颜色,两人一道跪下,“求父皇放过沈家。”
“不行。”景文帝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他如今已将沈元仲下狱,沈元仲必定恨他,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不行,这次你必须放过沈家!”皇后用徐述教她的话说道:“述儿这些年毫无根基,太子被流放,可还有齐王和吴王,他们哪一个不是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
“当年你因为忌惮迢儿,给他娶了位不中用的太子妃,却赐给齐王、吴王世家勋贵之女,述儿身无长物,你便是让他当了太子,他也难以节制其它亲王,倒不如就答应述儿的要求,放过沈家,这样也能叫沈家欠他一个人情,日后沈家必定会效忠述儿!”
景文帝沉吟了片刻,试探着说道:“父皇……再给你与沈元仲之女沈曦赐婚如何?”
“不必了,”徐述断然拒绝:“儿臣早在一年前和离时便与沈曦一刀两断,夫妻情尽,这次救沈家,亦不过是因为沈元仲是一员良将,而沈明琰是儿臣的至交好友,儿臣不愿看他身陷囹圄罢了。”
景文帝听到这回答,暂时松了一口气,又思索片刻,“罢了,这些年来都是朕疏忽了你,你既有要求,父皇焉有驳回之理?”
他慈爱的看着徐述,“述儿,父皇与你母后,一定会为你重新挑选一位贤良淑德太子妃,辅佐你左右,敬你如天,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尽可以告知父皇。”
“但凭父皇与母后做主。”徐述说道。
*
沈曦等到很晚,也没有见到徐述回来。
她担心沈家,担心沈元仲和沈明琰会在狱中吃苦,也担心表姐会难过……
沈曦坐不住了,忙揭开被子下床,去廊庑下等徐述。
小鹂过来劝她,沈曦摇头:“去瞧瞧,等他回来你过来叫我。”
小鹂只得去门口守着,没过多久就匆匆回来,“王爷去了书房。”
“可能是有要紧事。”沈曦想着,算了,那她再等等,等他不忙了。
可她一直从傍晚等到深夜,都未曾见徐述回来。
没来由的,沈曦竟有些担心。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屏退了众人,独自一人去寻徐述。
找了一圈却没看见人,沈曦提着角灯在门口张望着,书彦提着一壶清酒悄悄过来,将她引到花园的凉亭中,轻声道:“王爷在里头喝酒。”
一轮圆月高悬于天边,男人却独自站在凉亭中,风吹动着帷幔,隐约遮住他的身影。徐述着一身青衣,背对着沈曦,望着面前的一池湖水在饮酒。
他仰起头,酒水灌入喉中,辛辣的刺激感暂时屏蔽了他内心的痛苦和苦涩。
酒水顺着他的棱角分明的下巴洒了一身,泅湿了他干净的衣衫,他却恍若不知。
书彦刚想说话,沈曦却将手指轻轻抵在唇边,示意书彦噤声。
书彦躬身一礼,将清酒递给沈曦,矮身慢慢退了下去。
他的背影,单薄而瘦弱,微微佝偻,看起来是那样的孤寂。
沈曦忽觉有些心酸。
突然之间,她好像没那么恨徐述了。
当初她决意和离,就是因为心中过不去那道坎,他说他爱她,可他的太沉重太复杂,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说他后悔,可又什么都瞒着她。
她曾经想,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因而不顾一切的想要逃离。
徐述喝完了一壶酒,倒了个底朝天也再倒不出一滴,他不耐烦的摔了酒壶,喊道:“书彦,书彦!”
书彦没有过来,却有一双白皙的柔荑伸了过来,将他面上的酒渍擦了个干净。
那双手,渐渐的往下,温柔而耐心的擦拭着他的衣衫。
徐述忽而伸出手,握住了这双柔荑。
“别动。”沈曦低声呵止他。
徐述便乖乖的,当真不动了。
沈曦给他擦干净了些,一抬头,猝不及防的撞进他温柔的眼眸中。
他面色潮红,呼吸却异常平稳,眼睛亮亮的,沈曦甚至能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他认真地看着她,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她,又好像是最后一次见她,想要将她永远镌刻在心中。
沈曦的心口就慌乱了起来,她有些无措,下意识的抬起手,遮住了徐述的眼睛。
“不……许这样看我。”
徐述这次却不乖了,他执拗的掰开沈曦的手,继续灼灼的盯视着她。
沈曦就有些羞恼,“不许看我了。”
男人低低一笑,他忽而俯身,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
沈曦身子一震。
“曦儿,我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太子、当劳什子的皇帝,”他低声道:“我只想留在你的身边,从始至终,我只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你。”
他喃喃低语,恍若无闻,“你可还恨我,可愿意……留在我身边?”
沈曦呆呆的看着他。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他又倏的捂住了她的嘴巴,柔声道:“别说,别说好么,我不想听。”
“就让我靠你一会儿。”
怀中蓦地一沉,沈曦差点仰倒在地,低头一看,竟是徐述醉倒在了她的身上。
她赶紧去扶他,可惜男人到底是比她重上许多,沈曦抬不起徐述,被他压着倒在了背后的桌腿上。
男人头埋在她的怀里,沈曦咳嗽了两声,有些喘不上气来,她又羞又急又无奈,咬牙道:“徐述,你别装,你快起来!”
怀里,男人的头转动了一下,沈曦一动不敢动,过了片刻,听他低声道:“曦儿,我,我冷……”
鼻音厚重,声音也带着几分委屈,他圈住了沈曦的腰,在她身上蹭了蹭,乖顺的像只猫咪。
良久良久,沈曦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沈曦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回了卧房。
看看外头的天色,似乎也不早了。
她赶紧唤小鹂进来,小鹂替她打起帐子,轻声道:“昨夜是王爷将姑娘送回来的。”
他不是喝多了吗?
这个混蛋,又骗她,这次连装都懒得装了!
沈曦气得小脸通红,匆匆洗了把脸,就去找徐述算账。
徐述昨夜睡在书房中,沈曦来时他似乎是刚刚从外头回来,一身的风尘仆仆。
见到沈曦,面上立时就带上了笑,温声问道:“醒了?”
“先去用早膳,待会儿我带你回家。”
第56章 苦肉计
这么一打岔,沈曦彻底忘了要找徐述算账的事,匆匆吃了几口饭,就拖着徐述要回家。
沈元仲和沈明琰是今早被释放出来的。
两人回到家,薛氏喜极而泣,沈晴则哭着扑进了父亲的怀抱中。
郑慕兰也在,当时情况危急,她与沈明琰的婚礼都没有举行完,家中长辈都劝她赶紧回到郑家,别等到沈家倒台了连累自己。
郑慕兰却只说了一个字,“不”,转身就上了花轿,花轿将她抬进了沈家,薛氏也哭着劝她回去,郑慕兰依旧拒绝了。
沈家突遭危难,正是生死存亡之际,她可以在任何时候离开,却决不能在此刻抛弃沈家,抛弃沈明琰。
小夫妻一见面,郑慕兰当先红了眼。
她忍着心头的酸涩,先上前向沈元仲行了个大礼。
沈元仲虚扶一把,感叹道:“佳儿佳妇,此乃我沈家之福!”
沈氏夫妇离开,顺便带走了沈晴,一家三口说体己话去了,留下沈明琰和郑慕兰这对新婚夫妇诉衷肠。
到了晌午沈曦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团圆饭。
虽然只被关了两天,但沈明琰和沈元仲还是憔悴了不少,这会儿重新洗漱完毕,又死里逃生一场,整个人容光焕发许多。
待用完膳,沈明琰和沈元仲留下了沈曦。
“听慕兰和母亲说你在婚宴上失踪了,可你怎么是从晋王府回来的?”
沈明琰万分不解,怀疑的看着沈曦,“你和徐述,不会旧情复燃了吧?”
“呸,看来陛下还没给你关够,”沈曦啐了一口,哼道:“这事……说来话长。”
她将中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父亲和大哥,只省去了她被沈凝霜嫁给陈国公那一段。
沈凝霜被徐述毒死,曾氏尚不知情,但终究是要说出真相的。
想必曾氏早已预料到了。
徐述告诉沈曦,当初若不是曾氏偷偷派人告知齐王,或许他还不知她被沈凝霜关进了东宫。
但沈凝霜应当不会告诉曾氏她绑了沈曦之事,是以,幕后救沈曦之人,他猜应当是太子妃顾六娘。
当年沈曦救了落水的顾六娘,顾六娘投桃报李,又救了沈曦。
是以,太子被流放,顾六娘却只是一封和离书大归,虽成了弃妇,却好在保住了一条性命。
三人感叹了沈凝霜一回,沈明琰对于徐述的真实身份十分震惊:“晋王竟才是皇后的儿子?”
怪不得景文帝会放过他们。
“晋王可有说他日后的打算?”沈元仲问道。
“他说,他并不想太子,他……”
“他什么?”
“……没什么。”沈曦小声道。
沈元仲叹道:“如此说来,若没有晋王,我与你大哥都不能活着走出诏狱。”
景文帝的为人他再明白不过,当年徐述让沈明琰劝他避敛锋芒,急流勇退,他却心中存了一丝侥幸,半年前他本想告病致仕,没想到没过多久北狄突然进犯,他临危受命,只得匆匆出征。
虽然出征的匆忙,但他还是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途中的百姓对他交口称赞,亲兵提前祝贺说他将加功进爵,沈元仲却预感到,这次他怕是不得不离开战场了。
果不其然,不出三个月,就有人罗织罪名弹劾他,景文帝顺水推舟将他下了诏狱,这其中有多少是景文帝本人的意思,沈元仲不敢深思。
在狱中时,他最担心的是两个女儿和薛姨娘。
没想到家人们都没有事,沈曦遇险也被徐述所救。
徐述,于沈家有大恩啊!
沈元仲想亲自去晋王府谢徐述。
沈明琰不好意思问沈曦与徐述究竟如何,便托了郑慕兰相询,
新房中,郑慕兰悄悄问:“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可还愿与晋王复合?”
沈曦没料到郑慕兰会问的这般直接,一下子愣住了,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末了,她轻轻一叹,说道:“表姐,我只是不想在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
“喜欢一个人很容易,想要忘掉却很难。我承认我还喜欢他,可我忘不了他曾经对我的那些伤害,更不想因为他待沈家的相救之恩,便稀里糊涂的再嫁过去。”
“我想随心而活。”她坚定道。
*
送走了沈元仲父子,徐述被传召进了金銮殿。
景文帝将徐述从地上扶起来,温声道:“朕已经拟好了立你为太子的旨意,不日你就搬进东宫,还有太子妃的人选,朕闲时也为你挑选好了几个世家贵女,你且先瞧瞧。”
说着递过去一本画册。
徐述没接,婉拒道:“大夫为儿臣看过病,说还需要调养些时日,儿臣不想耽误她们,暂时不想选妃。”
“朕的孩子可真是菩萨心肠。”
景文帝放下了画册,坐回椅上,笑着问:“不如你先看看画册,再拒绝父皇也不迟。”
徐述只得重新打开画册。
画册共有十来页,画的全是年轻漂亮又身世显赫的勋贵之女,唯有最后一页画了个杏眼桃腮,丹唇琼鼻,生的十分明艳动人的美人,徐述只看了一眼,便云淡风轻的合上了画册。
“怎么样,现在还不想选妃么?”景文帝问。
“父皇想说什么,不如直言。”
“沈曦,朕将她再赐给你……就做良娣,如何?”景文帝把玩着手中的朱笔,似是有些漫不经心,“或者昭华?良媛?”
“儿臣早已厌恶她已久,与她不能朝夕相对。”徐述淡淡道。
“你当真不愿?
“不愿。”
“如此甚好,”景文帝笑着,忽而话锋一转:“听说前不久陈国公被破门而入的贼人砸伤了脑袋,至今还昏迷不醒,陈国公世子又鳏居在家,朕看,陈国公府正是需要一门婚事去冲冲喜,述儿,你说便要曦姐儿嫁过去,如何?”
徐述的拳头猛地攥了起来。
“陈国公世子庸碌,沈曦是临安长公主最疼爱的外孙女,临安长公主不会同意的。”
“圣旨下,违令者斩。”景文帝神色冷漠。
徐述冷笑:“父皇心中既已有了决断,还来问儿臣作甚?”
景文帝摇头。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述儿,你若为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正色道:“你可以娶任何人,但独独不能喜欢沈曦。”
“沈元仲正春秋鼎盛,沈明琰更是一员虎将,你可以对沈家有恩,沈家却决不能成为外戚。述儿,朕知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知道父皇不会答应你娶沈曦,便想先搪塞父皇,敷衍选妃,待日后当了太子,父皇老了,管不动你了,再娶沈曦做太子妃,是也不是?”
景文帝循循善诱:“述儿,为君者最忌讳心软多情,你看前朝的宁兴帝,为了一个董妃不惜闹着要去出家当和尚,闹得前朝后宫一片腥风血雨。你越是喜欢谁,便越要克制自己,帝王之道,不只是御人之道,更是克制之道,倘若你过于宠信某位妃嫔,势必会生倾斜之心,偏袒之意,人心一旦偏了,做什么事便由心任性了,国家在你手中便会毁于一旦……”
徐述一直忍到景文帝把话说完,才施礼道:“儿臣今日身子不适,就先退下了。”
他刚刚走出一步,身后就传来景文帝沉沉的声音,“站住!”
景文帝冷笑道:“述儿,父皇一心为你着想,你是铁了心要为了一个女人,要同父皇生分?”
徐述默了片刻,忽的转过身来,问:“那母后对父皇而言,意味着什么?”
景文帝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徐述接着又道:“这么多年来,多少人上折子求父皇废后,父皇为何不应允?”
“当年赵家如日中天,父皇只是掌握了皇城禁军之权,就不惜冒着风险提前对赵家动手,父皇这样深谋远虑的人,为何来不及等那时机成熟?”
他一句一句,舌绽春雷,步步紧逼,竟将景文帝问的哑口无言。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父皇,徐述从未想过要做什么太子,我生来卑贱,遭人冷待和不耻,只有沈曦从未看轻过我,与江山社稷相比,一个人的情爱固然太轻,可是我的心却很小,容不下万里山河,只容得下一个她。”
走出金銮殿之前,徐述最后看了一眼这偌大的禁宫,虽红墙黛瓦,气势恢宏,极尽奢华,却也庭院深深,不知锁住了多少人的心房,改变了多少人的初心。
他挺直了腰板,一步步走了出去,每一步都走的无比坚定。
直到消失于长廊的尽头。
*
沈曦得到徐述出宫后被迎面来的马车撞到受重伤的消息时,天色已经很晚。
书彦骑马急匆匆的找上门来,一见到沈曦双腿就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王爷昏迷中一直唤着三姑娘的名字,求您去看看他!”
沈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在外头看见一匹马,也不知是谁的,就慌忙踩着马镫爬上去,打马疯狂往晋王府而去。
晋王府。
屋内,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躺在榻上,沈曦进来后满眼都是大片的血渍,殷红淋漓的血刺痛了她的双眼,会隐和几个看上去御医模样的人围在床前,仆从们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来进去。
会隐替徐述号完了脉,又去撩起他的衣衫,查看他的小腿,不住的摇头。
沈曦的心一紧,不由喊道:“道长。”
会隐转头,一看是她,面色就带了几分沉痛,“去看看他吧。”
沈曦的心猛地一沉。
她如同游魂般来到他的身边,绞干一条干净的帕子,将他面上的血渍一点点擦拭干净,露出他那张白皙而柔和的眉眼。
他的薄唇正干涩的翕动着,沈曦俯下身去,听他在耳边轻念,“曦儿,曦儿,别走……”
沈曦的泪一下子就掉落了下来。
泪水“啪嗒”滴落在他的眼睑上,那双眼一颤,仿佛是在努力睁开,可是努力了许久,依旧只是徒劳。
房间中的人越来越多,沈曦仿佛听见了皇后的哭声和景文帝的斥骂声,可是她一点也不想动,也不想多看他们一眼,她将徐述抱进她的怀中,耐心而认真地擦拭着他面上和身上的血污。
她低低的呼唤着他的名字,盼望着他能睁开双眼,看看她。
良久良久,徐述的小指忽然动了一下,慢慢的,他竟当真睁开了双眼!
沈曦喜极而泣。
“太子殿下醒了,太子殿下醒了!”
不知是谁起头喊了一声,周围人忙都跪下,大喊“太子万福,太子千岁”之类的吉祥话。
景文帝和皇后上前,景文帝声音沉痛,千言万语,只变成一句话,“述儿,只要你醒过来,待你养好自己的身子,父皇什么都答应你!”
沈曦的怀中,徐述轻轻一叹。
“父皇,儿臣恐怕要辜负您的厚望了。”
会隐适时的插话进来,“回禀陛下,适才贫道替王爷查看过身体,王爷原本心元不固,体弱气虚,经此一遭,五脏肺腑皆受重创,只怕寿数难永,哪怕这次侥幸活下来……”
沈曦的心随着会隐的话高高悬了起来。
景文帝沉声道:“说下去,朕赦你无罪。”
“是,即便这次侥幸活下来,只怕也是断骨难接,双腿残疾,恐怕要在床上躺一辈子。”
会隐不仅是得到高人,终南山大小道观的观主,更是闻名天下的医者,他都能这般说,可见徐述的情况有多不妙。
“一派胡言!”景文帝气得当场就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这牛鼻子老道,朕的太子,岂容你如此诅咒!来人,将会隐拖下去,凌迟处死!!”
会隐一派从容,只微微一叹,“多谢陛下。”
眼看就要被禁卫拖下去,沈曦忙大喊一声:“且慢!”
众人皆向她看来。
沈曦正要开口说话,就察觉到有人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
她赶紧低下头,附耳过去,片刻后抬头说道:“晋王说,他只会吃会隐道长的方子,若非如此,他宁可即刻就……魂归西天。”
没奈何,景文帝只得暂时放了会隐。
几位御医给徐述诊断过后,禀报给景文帝的说法皆一致。
到了下半夜,徐述发起了高烧,会隐说若能熬过这一夜,待第二日烧退,或许还有生还的希望。
可是直到快天明时,徐述的病情却一直没有好转。
期间他醒过一次,皇后凑上来想听听儿子说了什么,却没想到他只说了四个字,“我想和、和她……”
皇后顿时就明白了。
她忍着泪意看了沈曦一眼,轻声道:“他想和你会儿话。”
说完就捂着脸大哭着跑了出去。
景文帝定定的看了床上紧闭着双眼的徐述一会儿,长长一叹,也撩衣走了出去。
不消片刻,屋里的人就都走了个干净。
第57章 正文完结
沈曦跪坐在床边,与他十指紧握,小脸儿十分苍白,“我在,敬之,我在这里,你睁开眼看看我!”
她哭的泣不成声,泪水滴落在徐述的额头上,清清凉凉的,带着缠绵的湿意。
他果然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月光的清辉洒落在他苍白俊美的脸上,他修长的睫毛颤呀颤,带着一种蝴蝶断翅的极致美感,脆弱的叫人心疼。
“十年前,太液池畔,少年被宫人踩在脚底下□□,你像仙女一样从天而降,训斥了那些蛮横的刁奴,将少年从地上扶起来。”
“那一年你只有六岁,你梳着一个双螺髻,发上的珠花每一朵都镶嵌着六颗珍珠,你穿了一条月华裙,漂亮的不像凡间的小姑娘,那时少年只是远远的看着你的背影,甚至不敢询问你的名字……”
“后来你长大了,一家有女百家求,他开始卑劣的肖想着你。但他亦知自己身份卑微,即便求娶亦会被拒。他揣摩着皇帝的意思,每日在镜前练习微笑,他知道你喜欢青色,便穿上青色的衣衫,伪装成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每日在你喜欢的曲江池畔散步,只盼着能见你一面。”
“他努力说服自己,他只是为了利用你,他从来不爱你,他只想要做太子,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后来,他想……”
“若后来有来生,能远远的看你一眼就好……”
可他到底太贪心,只看了一眼,便误了她的终生,他害的她饮下景文帝的鸩酒,与他五个月大的孩儿一起死在了漫天的桃夭下。
“别说了,别说了……”
泪水模糊了视线,沈曦一遍又一遍的求着他,像个无助的孩子,“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不想听,我只要你活下来。”
“可我活不成了,”徐述伸出手,轻轻抚在沈曦的脸上,他喃喃道:“曦儿,我这个人,太贪心,所以,忘了我罢,亦不要牵挂我。待我一死,你便嫁人生子,薛从湛也好,其他人也罢,定要将我忘得干干净净才好。”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轻柔,此刻落在沈曦的脸上,却如同千钧之重。
“你要让我嫁给旁人?”沈曦不敢置信,呆呆的看着徐述。
她从来没有想过徐述会死。
无论何时他都智珠在握、胸有成竹,如今更是贵为太子之尊,不论是皇后还是景文帝皆对他十分愧疚,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份愧疚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不是一直想当太子么?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夺走他的位置。
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那日竟与她说他从未想当过什么太子,想要让她再留在自己的身边……
她承认自己的心乱了,可只是在那一瞬,分离的这一年,她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本想等过几日朝堂与国公府安定了便继续同会隐南下,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却没想到突遭噩耗。
徐述的这一番话,更是如同锥子般狠狠的扎在了她的心上,有些话,或许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除了你,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任何人,”她艰涩的开口,缓了好一会儿才道:“是你骗得我以身相许,你还骗走了我的真心,害我承受锥心之痛,现在你却要抛下我,将我丢给别的男人!”
说到这里,她猛地一抹面上的泪,恶狠狠道:“徐述,你这个滚蛋!你若现在就这样死了,我生生世世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要鞭尸掘坟!我要让你做鬼也永无宁日……”
“徐述!徐述!徐述!!”
明月的清辉愈来愈淡,东方既白,天欲破晓。
*
沈曦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她原本是秦国公府的三小姐,一出生便被娘亲和外祖母捧在掌心,十五岁时,她在曲江池畔失足落入水中,情急之下,一个落魄的皇子跳进水中救了她。
她活了下来,他却因为伤寒差点一命呜呼,又遭退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病床前,她拉着他的手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她亲口承诺,若他能活下来,她便以身相许,将自己赔给他当媳妇儿。
后来他果真醒了,她如诺嫁给她,五年夫妻,风雨相伴,虽然她毫无所出,他依旧不曾纳妾和离。
后来太子谋反,齐王身死,他与她的父兄杀入皇城救驾平叛,事后景文帝封他做了太子。
可那一日,他却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开心。
入夜,他带着一身疲惫与寒凉回来。
他的身体冷的像冰块,他不肯说为何,她亦不去揭他的伤疤,她软声喊着她冷,钻进他的怀中,去温暖他的身体……
他说,他不要六宫佳丽,他只要一个沈曦,他此后只会有一个太子妃,一位皇后。
她天真的信了,开心的像个孩子。
又忽然有一日,她明知他心情不快,却不小心打碎了他最爱的琉璃盏,他大怒,骂她粗苯,那也是他们成婚以后,第一次凶她。
后来,他将她禁足在丽政殿,再也没有去见过她。
她彻底失了宠,她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太子已经上奏弹劾沈家,不日还将废太子妃,景文帝甚至都替她择好了新任太子妃的人选……
后来沈家果然被抄没,她的父兄被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她心如死灰,被徐述赶出了东宫,她掉进了水里,湖水淹没了她的口鼻,她明明会水,可脚踝却被河底的人紧紧攥住,任她如何挣扎,冰冷的河水还是淹没了她的头顶。
她失去了呼吸,再次醒来,是一件古朴精致的小宅子里。
照顾她的人竟她以前的婢女银月和小鹂,她不明所以,问为何她们会出现在这里,可二婢俱是一片茫然。
她亦是满腹疑惑,却无人详询,每月月初、月中和月底都会有人送来吃食衣物,半个月后,她竟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喜极而泣,却又彷徨无措,不知该不该生下这个孩子。
犹豫间,这个孩子慢慢长大,她开始呕吐,嗜睡,显怀,她慢慢坚定了决心,要留下这个孩子。
有一次,她看见银月躲在柴房里烧纸,她过去时,银月吓了一跳,说这是一些不要的废纸,当时她并未在意,笑着离开。
可此刻的梦境中,她就站在银月的身边,看见一份未烧完的书信,上头写着“吾妻亲启,卿卿如晤……”
她大声喊着梦中的自己,叫她快回来,叫她赶紧拆开这封信看看,这是徐述写给她信,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她。
然而梦中的她根本听不见……
再后来,沈凝霜来到这里,一杯毒酒将她毒死。
她攥着那块鸳佩,死不瞑目。
殷红的血和妖冶的桃花不断刺痛着她的双眼,沈曦骤然从梦中惊醒,方知这竟是一场梦。
汗水与泪水染濡湿了她的发,她的手掌心咯的有些疼,她低下头,慢慢打开手掌。
掌心躺着一块小小的玉佩,雕刻成交颈鸳鸯的模样。
廊庑下的风铃由风催动,发出一阵阵清脆而欢快的叮咚声。
她哭得即将昏迷时,手中明明空无一物……
一股淡淡的药香慢慢的涌入鼻端,沈曦忽的惊醒,握着玉佩揭开被子跑了出去。
*
景文三十一年九月,帝废太子徐迢为庶民,流放黔州,同时昭告天下,晋王徐述方为皇后嫡子,太子徐迢乃罪臣赵氏之后,天下议论纷纷。
三日后,帝册封齐王为皇太子,加元服,授金冠,告天下社稷宗庙。
传闻废太子出城当日,皇后赤脚百里相送,后在终南山玉真观带发修行,终生未再回大明宫。
景文三十二年四月,春,万物复苏,春回大地,正是春来长闲时。
秦国公府。
女孩儿坐在窗边绣小绷,熹微的晨光落在她秀丽的侧脸上,神情专注而认真。
多年来她的治人救命的医术突飞猛进,绣花的技术却一日不如一日。
有的人,你看着她是在绣花,其实她也有可能是在绣草。
昨夜下了一夜的春雨,墙角的一朵小野花吸足养分,抖擞精神的沐浴着清晨的太阳,鲜妍的花瓣明艳可爱,沈曦对花绣花,没想到绣着绣着,发现自己绣的是野花的叶子,形状没有,针脚全乱,在绷面上根本就是乱糟糟的一片。
气得她懊恼的扔了手中的小绷,托腮叹气。
就凭她这个技术,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给小侄子绣完应许大哥和嫂嫂的肚兜儿。
郑慕兰如今身子都六个月了,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临产,三个月的时间,她能完工吗?
沈曦想着想着,忍不住就又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低沉而愉悦的轻笑声。
沈曦一愣,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她推了推窗,四下里望了一眼院子,发现院子里空无一人,
也不知是怎的,沈曦心中就有些失望。
是啊,她一定是痴傻了,徐述自那日出皇城马车翻到后腿部就受了重伤,如今还在轮椅上坐着,怎么可能过来找她呢?
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转头到屋里给自己斟了盏茶水,门“嘎吱”一声开了,沈曦以为是小鹂,便说道:“小鹂,你去把那条我新作的裙子找出来,下午我要去献王府……”
献王是徐述的新封号,本来景文帝是要册封他为秦王的,可徐述当场拒绝,后来私下和沈曦说,“我不做秦王,献同‘闲’,我做个闲王就很好,做个‘勤王’作甚?”
当时沈曦还笑他歪理谬论,一个封号都能分个勤快和闲适,天下也就独他一人。
若要问这世间有谁不想做皇太子,不想坐那把龙椅,成为世间最最至高无上的人,恐怕也只有徐述了。
人人都笑他是个怪胎,可只有她知道,在梦中的前世里,尽管他住进了皇城,搬进了东宫,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却没有一天活在快乐中,景文帝教他心狠手辣,可他却天生多情,既做不到,那便果断放手,闲云野鹤未尝不是一生。
沈曦出神了许久,依旧不见小鹂过来,她疑惑的又喊了一声,刚要转过身去,背后却忽然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从她的肋下穿过,搂住了她的细腰。
一股淡淡的药香猝不及防的涌入鼻端。
沈曦唬了一跳,这,这是哪位?
她挣扎了一下,欲叫喊出声,冷不丁雪腮就被人从后头轻轻软软的啄了一口。
“嘘,是我,别叫……”
真的是徐述!
沈曦呆住,徐述松开她,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徐述,男人嘴角含着笑,笑意溶溶,一袭青衫,长身玉立在她的面前。
沈曦呆了好半响,才猛地反应过来,举起拳头愤怒的砸向徐述,“你是不是又骗我了?你不是你以后都残疾了吗,叫我照顾你后半辈子吗?!”
拳头向雨点一样砸在男人的胸口上,男人面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殆尽,忽而弯下腰拱起身子,面色苍白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模样像是心口极疼。
沈曦忙去扶他,“你怎么样,是我打疼你了吗?你快去坐。”
她扶着徐述坐下,一会儿给他倒茶,一会儿给他擦汗,“我要不要去给你请大夫……”
话还没说完徐述就拒绝了,“别让他们过来。”
他笑了笑,慢慢的靠近沈曦,细细的端详着她,直把沈曦看的面红耳赤。
“你看什么呢?”
“你长得漂亮。”
“没正经,”沈曦啐了一口,好在她没有被美色所迷惑,很快反应过来,问道:“你的腿究竟怎么回事?”
之前她以为徐述死了,结果没想到第二日午时,徐述的烧奇迹般的退了,但会隐却说,徐述的腿骨都被马车碾碎了,恐怕要坐一辈子的轮椅。
沈曦哭的肝肠寸断,这是生不如死啊,徐述叫她赶紧离开晋王府,不要再留在他这个废人身边,可那时沈曦悲伤过度,徐述怎么说她就跟他反着来……
反正现在想想,她觉得自己好像又被骗了一次。
但不应该啊,会隐说他从不打诳语,那就说明徐述当时真实的身体状况确实如此。
沈曦有些晕。
见徐述人就不说话,只笑的跟朵花似的,她一时气急,去捏徐述的脸,“你的笑是长在你的脸上吗?不许笑了!也不许再看我!”
“那我哭?”他带着几分促狭问。
“呸,谁要看你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
“好好好,我说。”
徐述一本正经道:“我当时确实受了重伤,我也没想到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个残废之人自然做不了太子。会隐道长前段时间不是去了南疆么,其实是为我亲自去寻一味药,这味药有剧毒,极其难寻,但它有去腐肉接白骨之效,道长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三个月前将药寻来,没想到昨日我才发现,我竟真的能下地走路了……”
去年冬天的时候,会隐确实离开长安去了南疆,当时他只说去寻药,却没想到竟是寻这般凶险的药。
沈曦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万一你没……熬过去,我该怎么办?”
“阎王爷知道我还有一夙愿未了,不会轻易收我的。”
“什么?”
“自然是——娶你。”
沈曦一句“谁要嫁给你”还没说出口,男人便低下头去,轻轻含住了女孩儿柔软的唇。
起先他十分克制,只是浅尝辄止。
后来他食髓知味,疯狂的攫取着怀中的甜美,他仍觉不够,想多要一些……
正在这紧要的档口,外头忽然响起小鹂焦急的声音。
“姑娘,姑娘,不好了,世子来了!”
“什么?!”
沈曦猛地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徐述,结结巴巴道:“你,你快走!”
徐述就有些委屈,“我不走,你大哥现在又不讨厌我。”
“听我的!”沈曦瞪他一眼,连拖带拉将他推出了门。
可惜沈明琰已经进了院子,外头的脚步声乱哄哄的,沈曦只得改变策略,把徐述推进了她的衣柜里,关好门警告他:“不许出声!”
没过一会儿,沈明琰负手走了进来。
成婚之后的沈明琰明显稳重了许多,他先四下里巡视了一番,才慢慢开口:“在做什么呢,都不知道出来迎一迎的。”
“哦,我,我绣花呢。”沈曦忙拿起案几上的小绷。
沈明琰绷着脸点了点头,说道:“你嫂嫂叫你去喝茶,你赶紧去罢,别叫她久等了。”
沈曦走到门口,却发现屋里沈明琰自顾自的坐下喝茶了,心顿时提了起来,心虚道:“大哥,你怎的还不走?”
沈明琰皱了眉,“你大哥我有些渴,坐下喝杯茶都不成?”
沈曦语塞,只得祈祷沈明琰喝完茶赶紧走,徐述不要闹出什么动静……一边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院子。
沈曦刚走,沈明琰撩起眼皮往外头看了一眼,赶紧放下手中的茶盏,把衣橱的门打开,将里头的徐述放了出来。
徐述颇为郁卒,脸有些黑,“你来做什么?”
沈明琰无辜的摊开手:“我来看笑话——怎么,不行?”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传来沈曦悲愤的喊声。
“你们两个,合起伙来骗我,混蛋!!”
两人抬头一看,就见沈曦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瞪着屋里的两个大男人。
徐述忽的从位置坐起来,说道:“明琰,我忽然想到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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