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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重生后》作者:金非夕笔

  文案:

  嫁给桓墨的时候,桓墨父母去世不久,家产也被族人侵占,金宝珠告诉自己她这夫君前半生不容易,她以后定要对他好。

  所以大婚当夜桓墨跑去从军,她也没怪他。

  后来桓墨一纸书信说要她去京城置办起一个将军府,她也带着盘缠去了。

  最后桓墨说他有了个喜欢的女子,金宝珠想了想,自己身体不好,有个人体己的人陪伴夫君也好,便就点了头。

  **

  人人都说金家会选女婿,当初一个没人要的小白脸,一眨眼也被封侯拜将,连带着金宝珠这么一个商户女也平地青云成了侯夫人。

  一开始金宝珠也觉得是自己运气好。

  直到后来金宝珠孤零零的死在床上才想明白,原来这“运气”其实是人家的,她不过白白占个名分而已。

  而吃了一辈子亏的金宝珠万万没想到自己死后居然又回到七年前!

  这次她想明白了。

  夫君什么的要不得,她还是得当她的商户女!

  【女主HE】、内有狗血失忆梗~~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阴差阳错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金宝珠 ┃ 配角:桓墨,白依依,白盛,苏止 ┃ 其它:破镜不圆

  一句话简介:桃花重新栽

  立意:永远坚韧永远向上

第一章

  又是一年鹊桥日。

  花市灯如昼,人约黄昏后。

  一对容貌绝佳的男女靠在金陵桥边交颈偎依,全然不在意四下窥探的视线,仿佛天下间只有彼此。

  金宝珠透过车帘远远望着自己的夫君和那名满天下的女神医恩爱的模样,原本就些病态的面容,更加惨白了几分。

  “夫人,别看了,气大伤身,眼下还是身体要紧。”

  原本拉着车帘的手被婢女拉回来,金宝珠看着一脸担忧的芝儿,嘴角反而勾起淡淡的弧度。

  “芝儿,桓王府的女主人早已不是我,我们也该习惯了才是,还哪里有什么可气的呢?”

  芝儿听着眉头却皱了皱,她随即紧紧攥着金宝珠的双手道。

  “莫说这些丧气话,夫人是桓王明媒正娶的妻子,谁都不能替代夫人,只是因为夫人最近病着,王爷才让那个白依依暂时执掌内事,等病好了,该是咱夫人的早晚那白依依都得还回来!”

  金宝珠看着眼前一脸笃定的丫头,淡然的笑了笑,她早已不是活在梦里的豆蔻少女,世间的俗事也早已看透了许多。

  只是可惜陪着自己的芝儿一恍被耽误了那么多年岁。

  “早知道今日给你说个如意郎君就好了。”

  听到金宝珠突然把话转向了自己,芝儿顿时不安了起来。

  “芝儿才不要成亲,芝儿要一辈子陪着我家小姐!”

  这一瞬的急躁,惹得称谓都喊错,看着慌乱又无措的芝儿,金宝珠却少有的笑出了声,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渝州,又成了金家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可惜如今,爹娘早已不在,她也早已没有可以回去的家。

  芝儿不知金宝珠心中所想,只见夫人开心了,她便也放心了起下来,随即便勒令车夫打道回府。

  今夜圆月当空,又恰逢是个好日子,不仅街市上张灯结彩,桓王府中也是如此。

  “听说这都是王爷特意为白夫人准备的……”

  听到下人的谈论,芝儿便显得异常敏感,金宝珠伸手拉住想要发火的芝儿劝道。

  “我有些疲乏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一听宝珠说累,芝儿便赶紧把人扶到房间躺下,安顿好一切后,又匆匆赶去厨房准备晚膳。

  自从白依依执掌府中内事,她的院子里便只剩下芝儿一个做事的人。

  而她的病却一直缠缠绵绵,有时候宝珠想,她倒不如早点死了,也好让芝儿解脱。

  仿佛是为了如她所愿,躺在榻上的金宝珠突然嗓尖一痒,便重重的咳嗽起来,待帕子拿开后,只见那素白的锦缎上已然是血迹斑斑。

  金宝珠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能倒在床边,直到芝儿端着晚膳进来看到床褥上触目惊心的血迹,吓得饭菜也跌落一地。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眼见着夫人又吐出一口鲜血,芝儿慌忙扶住金宝珠,然后颤抖着喃喃道。

  “芝儿……芝儿这就去喊王爷回来!”

  眼看着已然六神无主的芝儿跑出门去,金宝珠想要拦住的手却只能无力的垂下。

  自从半年前小产后,她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今日是觉得好了些才打起精神出了趟门,却想不到这会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金宝珠靠在床榻上闭着双眸,她很想睡,但是胸口的火辣灼烧的痛感却越发明显,让她连安眠也做不到,只能浑身蜷缩着,溺水般喘息。

  不知何时一向冷落的王妃院里里传来纷杂的脚步声,金宝珠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

  “金氏!金氏!!”

  金氏……

  金氏?

  十年夫妻,原来是落了个金氏……

  迷蒙中的金宝珠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眸,眼前的男人的容貌一如从前那般俊美温雅,让人难以想象他竟是个沙场上杀伐狠厉的统帅。

  金宝珠模糊中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惊慌神色,努力的张了张口。

  “桓墨……若……若有来生……我……”

  ……我定与你再无瓜葛。

  金宝珠费尽全力,却也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完,只觉得一口气怎么也喘不上,便缓缓阖上了双目。

  而随着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房间里的那些呼喊也缓缓远去了。

  北齐元启十三年,年末。

  一场大雪铺天盖下,惹得阁雪云低,卷沙风急,惊雁失序。

  但是京城的百姓却不曾因为这场雪忧虑,反而是兴高采烈张灯结彩。

  “桓大将军凯旋了——”

  “三年了,桓将军不仅夺回失地,还重创西辽,壮哉我的大齐国威!”

  “壮哉我大齐国威!”

  从城门到皇城,几乎人人都在赞美桓大将军如何英伟,桓府门前更是围满了庆贺的百姓。

  而此时桓大将军府内。

  金宝珠正坐在梳妆镜前,任凭欢喜的合不拢嘴的芝儿为她梳妆描黛。

  “夫人,今日可是将军凯旋的大喜日子,您怎么看着一点也不高兴?”

  听着芝儿的嘟囔,金宝珠望着铜镜中容貌清丽颜色正好的女子,展颜一笑。

  “怎么会呢,我很高兴。”

  一觉醒来重获新生,她快活的整宿整宿不敢入睡。

  整理好妆容之后,金宝珠带着下人一起候在桓府门前迎接凯旋的队伍。

  她抬眸望向远处被风雪卷的笔直的旗帜,还有渐渐从模糊到清晰的行军队伍,以及那个上辈子的七年前——离家三载的夫君。

  金宝珠在风雪中静静的立着,直到行军的队伍停在眼前,那马上的男子形容潇洒的翻身落地,然后用那双永远温雅亲润的眼眸望向自己。

  “金氏,我回来了。”

  那熟悉的嗓音让金宝珠一瞬间失神,仿佛她又回到那个叫人可悲的从前。

  好在严冬风雪,使人清醒。

  府门之外的男子一身戎装,意气风发,也是金宝珠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当年的状元郎,如今的千军将。

  这些年的戎马生涯竟也没有毁了他的清隽容貌,反倒是抹去了书生文气,叫这个一向内敛的男人又多了几分冷厉。

  这样一想金宝珠心里不免有些遗憾。

  “将军一路风尘,快些入府吧。”

  芝儿在一旁侧头看了眼金宝珠,夫人怎么不喊夫君呢?

  倒是围观的众人,看着端庄娴静的桓夫人,一时赞声一片。

  “不愧是桓将军的夫人,举止从容,宠辱不惊,实乃佳人!”

  芝儿听到这番夸赞,乐的尾巴都要翘起来,等众人进了府中后,才故作突然的说道。

  “对了,将军回来前,夫人还给特意亲手缝了件披风,芝儿这就去拿来给将军试试!”

  金宝珠听着芝儿口中十分刻意的亲自二字,脸色微微僵了僵。

  重生不过半月,她确实是忘了,前世听闻桓墨凯旋的时候,是做了那么个针线物什。

  只是可惜她忘了。

  ——忘了烧了。

  桓墨垂眸望着身边颔首而立的金氏,当年为了赶上高将军的队伍,匆匆拜堂后便连夜离去,如今一别三年,他也只记得自己娶的妻子是渝州金家的长女。

  “有劳夫人了。”

  金宝珠闻言扬首对上桓墨的眼眸,唇角的温柔笑意也渐渐延展。

  “这没什么。”

  毕竟是大多都是芝儿做的。

  待芝儿欢喜的把披风抱过来的时候,桓墨已经在寝中沐浴了,金宝珠候在门外守株待兔,等芝儿一来,便把那披风接了去。

  抖开玄色的披风,看着上面精致的暗金祥纹,金宝珠便又多了几分不快,这么多年,却没见芝儿给她做过如此细致针线。

  ——不给了。

  “去到内院把新入库的那件披风送来吧。”

  金宝珠说着便把披风盖在自己身上,缓步离开了桓墨的寝苑,任凭芝儿站在风雪中目瞪口呆。

  “夫,夫人?!那新入的根本……”

  室外的一切,桓墨自是不知的,等他沐浴完从内室出来的时候,便只见金氏身边的小侍女唯唯诺诺的把披风递上,然后双手抱头匆匆离去。

  桓墨垂眸看着手中的披风,轻轻展臂便将其抖开,只见淡粉色的裘袍之上绛红牡丹悠然绽放,端的是秀美雍容,工艺绝佳。

  风雪未停,桓墨提着粉色长袍站在庭院中,半晌才重新折好挂在臂弯,只见他目光转向小侍女离开的方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娘亲还在世时曾夸赞过金家长女娴静温雅,体贴大方,将来必是不可多得的好妻子。

  想着,桓墨脸上又重新挂起了温柔浅笑。

  娘亲的眼光时常不准,他该体谅的。

  傍晚的时候,宫里的内侍带着皇上的圣旨到了桓府。

  北齐与西辽征战已有多年,直到桓墨挂帅,才彻底压制了辽军收复了失地,即便如此,金宝珠却是深知眼下还并非桓墨最光芒万丈的时候。

  马车缓缓向前,车辙碾在红墙内的玉砖上声音都清雅了几分。

  金宝珠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骑马走在前面的桓墨,男子一头乌发如墨腰细如柳,任谁也看不出他就是那个令辽人闻风丧胆的桓大将军。

  金宝珠想起前世不知是谁曾谈起过,当初桓墨执意追随高必将军的时候还因为身形容貌受人调笑。

  只是如今之后怕是再没人敢以此轻视他了。

  仿佛是察觉到金宝珠的视线,马上的男子突然回首,此时风雪如雾,两人间隔不远却只能依稀分辨彼此的神情。

  金宝珠知道桓墨的脸上永远挂着舒雅亲和的假笑,所以她也冲着风雪弯了下唇角。

  缓缓收回扶着车帘的手,金宝珠的脸上笑意慢慢褪变成平静,昔年眷恋至深的温柔,看透了之后也不过只剩虚伪的皮囊罢了。

  马车又轻晃了段路程后才停了下来,听到内侍宣传的声音,金宝珠便带着芝儿一同下了马车,此时马车外面也停了许多官家女眷的车马,金宝珠下车的一瞬间,众人的目光也向她投了过来。

  毕竟也过了这么多年,金宝珠已然没有当初那般惊诧失措,只是略微叹息的扫了眼立在她身边的桓墨

  只要是这男人一起总是会这样,金宝珠捏着手中丝帕眼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厌烦。

  太显眼了。

  这狗男人俊得太显眼了。

第二章

  金乌已坠,却不防宫廷中灯火如昼。

  男子一身玄色华服,长身玉立,站在殿前的长明灯下,眉目清雅,神情缱绻,风雪如幕,佳人如画。

  确实让人心向往之。

  金宝珠目光淡淡的扫了眼四下女眷痴痴的目光,然后便如同什么也没有注意到一般,拉着芝儿静静的朝殿中走去。

  因为那张脸,前世给她惹得麻烦属实太多,一想到还要再经历一次,金宝珠便觉得厌烦焦躁。

  早知道就寻个由头让桓墨自己去领封赏就好了。

  金宝珠落坐后不久,桓墨也追了上来,只是不知为何显得有几分心不在焉。

  不过桓墨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他那些微妙的情绪,金宝珠也是相处了十年才逐渐了然。

  作为宴席的主角,很快桓墨的身边便涌来不少结交的大臣,金宝珠悄悄把膝下的垫子挪开了些,想与桓墨隔开些距离。

  “不知这位是——”

  “家妻金氏。”

  “不愧是桓将军的妻室,温柔貌美,端庄贤淑……”

  终究是躲不开这些官场客套,金宝珠耐下心中烦闷,索性从容坐在桓墨身侧,或举杯对盏,或沉默浅笑,完美的做一个举止得体的陪衬。

  记忆中这样的宫宴,她每年也是要应酬三两次的,所以虽然厌烦却也不至于棘手。

  好在不多久皇上驾到,群臣也各自走向回坐席。

  眼下的孝崇帝登基已有十三年,从之前的战乱频繁到如今收复失地,已然已算是明君之列。

  可惜,固然明君,却是短寿。

  三十岁登基至今也不过四十又三,可她的记忆里,国丧是两年后。

  “爱卿立此大功,朕今日便封你为肃远侯,赐万邑户,赏金千两——”

  是了,她险些忘了,前世她最敬重孝崇帝的一点便是。

  ——出手阔绰。

  “谢皇上!”

  金宝珠陪着桓墨领封得赏之后,又看着百官接着对皇帝赞美了一番,譬如九五之尊真龙天子,譬如雄才伟略知人善任,譬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此番恭维连听两辈子,实在无趣,不多久,金宝珠便按起额头。

  “夫人可是醉酒?”

  突然被桓墨体贴问候,金宝珠身形微微僵硬了下,不过很快便又舒展了神色道。

  “妾身确实有些疲乏,可否先一步告退?”

  桓墨看着金氏确实有些苍白的脸色,正要扶着妻子的腰身带她起身,却在刚碰到的一瞬间,被金氏避开。

  两人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僵硬,桓墨微微诧异,却发现眼前妻子用着比他还错愕的神情看着自己。

  那双明丽的眸子一瞬间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只是那抹情绪消失的太快,让他来不及捕捉探究。

  “这可是专门为将军接风设的宴席,妾身一人告退便是,将军不必相送。”

  金宝珠此时脸上重新挂起先前那般温柔浅笑,说完便带着芝儿匆匆离去。

  倒是桓墨朝着宝珠的背影凝视了片刻,直到被某位大臣拉入了话题。

  宫殿的金碧辉煌逐渐被抛诸脑后,金宝珠走下长阶后才回首望了一眼,只听丝竹乐响和纷杂的人声混合在一起传出来,却又什么都听不到。

  “夫,夫人?”

  芝儿第一次进皇宫,此时依然有些胆怯,但是比起皇宫,此时此刻的金宝珠更让她不敢多言。

  明明是自己守着长大的小姐,偏偏有时候却会突然露出那种冷静到近似无情的神情来。

  这让她觉得陌生又紧张。

  察觉到芝儿的情绪,金宝珠舒展了眉目,揉了揉芝儿的发顶。

  “可是饿了,我们现在就回府用膳。”

  虽然肚子早就咕咕叫,但是芝儿还是红着脸辩驳。

  “芝儿才没有饿……”

  回复芝儿的只是宝珠一声轻笑。

  来的时候,金宝珠是被桓墨的亲信护送来的,走的时候,金宝珠只带了自己的车夫。

  宴席结束的时候,桓墨看着宫门外候着的一堆人马,脸上笑意依然温润。

  “你们无人护送夫人吗?”

  听到将军浅声地询问,一众亲信顿时紧张起来。

  此时风雪稍霁,却依然天寒地冻,短暂的沉默之后,等候的几人额上都多了几丝冷汗。

  高寻瞥了眼身边的众人,发觉一个都靠不住之后,只好大着胆子上前一步。

  “回将军,是夫人拒绝了护送。”

  “……哦?”

  “夫人说……说将军亲卫不敢擅用,让我等在此处等候将军。”

  不敢擅用啊……

  桓墨细细思索着自己与金氏短暂相处中的种种,最后浅淡的笑了声道。

  “看来夫人一直恼我。”

  高寻等人自是没有搞懂这突然的结论,依他们看,夫人虽然言语不多,但是说话待人还算亲和。

  还有那女婢不是说夫人还给将军亲手缝制披风吗?

  这怎么会算是恼了将军?

  搞不懂搞不懂……

  桓墨回到府中时,果不其然金氏的房间已经熄灯了,他洗漱之后去了自己的书房,却招眼看到白天被那女婢送来的披风。

  这金氏……

  犹豫了片刻,桓墨还是把这披风折了折搁进了箱底。

  残月西沉旭日东升,等金宝珠一觉醒来的时候,屋外依然飘着大雪。

  因为房间里炉火一直燃着,芝儿便把窗户推开透气,寒风从半开的窗口吹进,带着几片飘雪落在桌案上,很快融化成了水渍,宝珠撑着身体做起来看着那水渍,揉了揉眉心。

  前世桓墨在京城待了一年后,北方战事突起,他又奉命挂帅,这一战便又是一个三年,班师回朝后不仅封了异姓王,怀中还多了个叫白依依的美貌神医……

  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与她无关,只是眼下。

  眼下桓墨还要在京城待一年。

  但她一天日子也不想和他过。

  怎么办……

  她若是就这么无缘无故提出和离,等回了娘家,阿爹阿娘恐要将她腿打断。

  此时芝儿端着水盆进了屋里,看着双眉紧蹙的金宝珠便疑惑道。

  “夫人,怎么一大早就满脸愁怨,可是哪里不舒服?”

  金宝珠看着一脸纯善的芝儿,微微展颜道。

  “没有哪里不舒服。”

  年末的雪一直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这京城不同渝州,落地便化了,即便雪势很大,但是除了屋檐或背阴处其他地方倒没有太多积雪。

  桓墨回京也有半月了,大败西辽对百姓来说,固然是大喜事,但即便是这等大喜事,渐渐也被各种新事冲淡。

  诸如御史台今日又弹劾了某某,醉色楼的花魁何等美貌,亦或者传的神乎其神的储位之争。

  京城的新鲜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金宝珠来也没少听闻,不过大多是左耳进右耳出,从未想过能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距离年关已没有几日,边境虽然战事方定,但是并不代表桓墨在京城便无所事事,从回京第二日起,先不说来给桓府送拜帖的人几乎要踏破了门槛,光是封爵一事便要配合礼部户部准备许多,何况桓墨这肃远候可是要操心军务朝政的。

  所以几乎整日都是忙的看不见人影。

  金宝珠自是发自真心的喜闻乐见,却不想芝儿却对着偌大的空闺忧心忡忡,时不时便意有所指的提醒。

  “夫人,外面落雪了,侯爷今日出府似乎未带伞呢……”

  “听说侯爷今日要去赴宴,夫人理当一同去的……”

  “夫人夫人,芝儿今日炖了玉芝参汤,要不要请侯爷一同来用膳……”

  金宝珠看着好笑,总觉得在她眼里,自己仿佛争宠的小妾似的。

  怎么说那位年膈应她许多年白神医也得三四年后才能现身,等那时候,她应当早与桓墨分道扬镳了才是。

  而这十年来,除了白依依之外,金宝珠从未见桓墨亲近过其他任何女子,哪怕与身为发妻自己也只是相敬如宾罢了。

  十年里她那般迁就讨好也不换来的心,何必再强求呢。

  只是这些话,与芝儿说不得,金宝珠便兀自做着自己的事情,至于芝儿,等时间长了,她自然会放弃的。

  “听说最近京城新开了家医馆很是不错,我瞧着夫人最近又有些清减,不如您与芝儿一同去看看,顺便讨些滋补的方子回来?”

  听芝儿这么一说,金宝珠方才想起自己前世三十殒命的事,她如今重生一次,无论如何也是要过好这一辈子的,如此,这调理身体的事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想着金宝珠猛地站起身,用从未有过的振奋神情道。

  “好,我们现在就去!”

  几日的风雪将金陵城盖个透白,往日富丽的都城,如今也显出几分素净来。

  桓墨方从司务府回来,前脚刚踏入府门便见金氏脚下生风的迎面而来。

  这些日子两人几乎没怎么相处,这么突然的碰面,两人皆是一怔。

  “金氏,你要出去?”

  从前每每听到这声金氏,宝珠都觉得生分冷情,如今听着倒觉得恰当的紧。

  他二人,本来便没什么情分,叫的越清楚越生分,便越是好。

  “侯爷回府了,这些日子妾身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便想着和芝儿去城中医馆中看看。”

  桓墨闻言点了点头,正打算唤府中下人安排送夫人的车马,却又听到金氏柔和婉转的声音道。

  “可能是因为年关,听说那医馆的大夫看诊的价码都比寻常高出许多……”

  跟在身后的芝儿突然听到金宝珠的话脸上顿时有些迷茫。

  夫人是在跟我说话?

  “唉,说来这些年侯爷在外征战,如今回来了,府上还净是些陈旧家什,说来也怪妾身,当初嫁妆不够丰厚,没有足够的银两打点好府内……”

  芝儿听着原本蹙着的双眉渐渐舒展。

  明白了。

  看来夫人是与侯爷说话。

  “芝儿,你看我衣着这般朴素,贸然出府会不会丢侯爷的脸?”

  芝儿虽是丫鬟,但却是从小和金宝珠一同长大,二人间默契了得,闻言自是从善如流。

  “那怎么会!侯爷自是不会因为省一点银子,让夫人被旁人小瞧了去!”

  桓墨静默的立着。

  一时有些后悔方才没有直接走掉。

  于是此刻桓府的门口,肃远候和肃远候夫人皆是一副善解人意的笑容,四目相对着。

  分明是无风无雨的好天气,竟在这片刻的寂静里恍若风驰电掣电闪雷鸣。

  桓墨忽然觉得自己小瞧了这个金氏。

第三章

  “夫人但说无妨。”

  听到桓墨这话,金宝珠脸上的笑意顿时延展开来。

  昔年她处处为他考虑,掏空了家底给桓墨打点身边,却也没有换来这厮半点真心和感动,如今时过境迁,她应该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最起码也要把这两年搭进去的银钱拿回来。

  虽是这么盘算这,金宝珠的脸上还是温婉良善的神色,抬眸看向桓墨间还故意显出几分怯怯。

  “既然侯爷都说了,那妾身……姑且先要五千两好了。”

  姑且……

  先要五千两?

  “夫人既说了,自然是好的。”

  桓墨笑意依旧温润亲和,金宝珠看着他微眯的双眸却知道他已经有几分愠怒。

  但是那又怎样?

  “之前妾身从渝州带来的嫁妆约莫也有五千两,说来当初来京中置办宅邸就用了大半,剩下的这几年下来也所剩无几……”

  说着金宝珠索性收起脸上的怯弱神色,只淡淡的望向桓墨。

  “所以,妾身这五千两,应当没有多要。”

  青砖红瓦之间女子站的笔直,那一身素色裙褥淹没于身后的白雪,好像模糊又好像鲜明。

  桓墨脸上依然挂着浅淡笑意,金宝珠知道这这是他一贯的模样,但依然忍不住暗恼。

  前世这男人便把皇上的赏赐统统分给手下的将士,半分都没留给府里,为了维持府上的用度,她一次又一次给渝州老家书信,为了守住他桓墨脸面,只对父母说是她自己爱慕虚荣挥霍无度。

  后来呢?

  后来桓墨牵着白依依的手说,这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

  他说女子当如依依,品性高洁,济世救人。

  袖中的双手微微捏紧,半晌金宝珠闭了闭眼睛,索性推开门走出府去。

  她真的。

  一刻也不想和这个男人再过下去。

  身后的男人做什么样的表情,有什么样的想法她已不想再花心思思索揣摩,金宝珠只觉得自己跨出桓府的那一刻居然有些释然和解脱。

  “夫人……”

  身后传来芝儿小心翼翼的声音。

  “夫人,外面风寒,不唤辆马车吗?”

  金宝珠闻言裹紧了披风,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小丫鬟,淡淡的笑了笑,

  “以往在渝州,我们不都是这般上街市的,何须什么马车?”

  “那……那倒也是。”

  被金宝珠这么一说,芝儿也想起了从前的时候,便上前挽上金宝珠的胳膊。

  “可是,夫人今日不是去医馆吗?”

  “去医馆又不妨碍你家小姐带你去找别的乐子。”

  找乐子……

  芝儿闻言抿嘴笑起来。

  自打金宝珠嫁给桓墨,便收了从前洒脱性情,一心一意当好一个桓家夫人,再没有出阁前那般玩闹过,如今又听到幼时小姐爱笑闹的话,芝儿也不由自主的雀跃起来。

  “那,芝儿要吃山楂饼。”

  “好,吃。”

  “芝儿还想去听书。”

  “好,听。”

  “芝儿还想买新衣裳。”

  “好,买……”

  金宝珠被芝儿挎着臂膀不停地撒娇,也渐渐扬起唇角。

  人生短暂当然需要恣意一些,有些银两该花就花了,反正回去之后狗男人得把银子还给她。

  将近的年关的金陵城其实是有些冷清的,街市上的商铺大都都已关门,寻常叫卖的货郎也都销声匿迹。

  只除了眼前此处。

  金宝拧眉看着眼前排着的长队,瞥了眼正吃着糕点的芝儿。

  “这医馆什么来头,生意竟这般兴隆?”

  “芝儿也不知,只知道最近在金陵的名气很大,好像许多贵族家眷都会来这里问诊,据说那问诊的大夫是个极俊俏的公子……”

  俊俏公子……

  金宝珠闻言轻笑,京城王公贵族的家眷青睐个美男子那倒是稀疏平常的事儿。

  难怪人会这么多。

  “算了,我们是来看诊的,又不是看俊俏郎君的,走吧,芝儿。”

  “啊,好……”

  芝儿一边说着一边踮脚朝医馆里望了望,可惜啥也没有看到不免有些失望。

  金宝珠离开的时候,瞥了眼医馆的匾额。

  白云山馆。

  金宝珠看着牌匾上字,一瞬间恍如隔世,整个人都有几分怔愣。

  白云山馆……

  那不正是前世白依依出师的医馆吗?

  思及此金宝珠抬手拨开排队的人群,失了神般向医馆里走去,也不管身边有没有人斥责推搡,直到她看到屋中那白衣郎中的模样才蓦然停驻。

  清瘦的身躯,姣白的容颜,虽是着一身男装,金宝珠还是一眼辨认出那在药阁间忙碌的身影便是未来的奇女子桓墨的心上人——白依依。

  竟真是她。

  金宝珠无声的笑了下。

  竟真是她……

  她一度以为白依依与桓墨那厮的缘分是在未来的疆场上,如今看来,也许他二人的缘分,比她想象的要早,比她想象的要深。

  “这位夫人?”

  白依依微微蹙眉,这女子突然冲上前对着她又怔又笑,当真是有几分渗人。

  眼见着小师妹被冒犯,白盛从看诊处站起身挡在白依依身前。

  “这位夫人可是有什么病症需要诊治?”

  突然听到男子略带情绪的询声音,金宝珠如梦初醒,她看了眼挡在她面前的清俊男子,淡淡的笑了下,然后摇头道。

  “不,是我唐突了,这就告辞。”

  金宝珠说完,便带着才赶到她身边还一脸迷茫的芝儿离开了,倒是白盛蹙着眉冷冷地看了眼女子的背景,用四周人皆可听闻的声音对身边的药童吩咐道。

  “以后看着点,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进来!”

  看着被训得不敢抬头的药童,白依依笑嘻嘻的凑上前来。

  “这怎能怪小师弟,那般凶悍女子,便是师兄也未必拦得住。”

  二人的声音不大,但是尚未走远的金宝珠却听个分明,眼看着身边的芝儿横眉倒竖便要上去与人理论,金宝珠抬手拦住了芝儿。

  她停在离二人不远不近的位置,脸上依旧是浅淡有礼的微笑,只是她并没回首,而是恰好也用着不大而周围人皆能听见的声音笑道。

  “之前听人说这医馆是因美人才名声鹊起我还不信,如今见两位郎中这德行,我倒是信了。”

  听着这话白盛与白依依都变了脸色,可惜这时金宝珠已经走远,他们若是真追上去较真,不仅失了风度还有辱医馆的名声。

  小药童此时脸上也满是愤愤。

  “明明是这女子先冒犯了依依,怎的还倒打一耙,她以后若再敢来,我定将她撵出门去!”

  白依依此时也是脸色郁郁,只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封建社会久居后宅的女人会这般疯疯癫癫也属正常,她可是五讲四美的新时代女性,不能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金宝珠虽然调侃人家以美貌招客挽回了点面子,其实她也知道白依依确实是有真才学的。

  毕竟她可是前世战场上治好边境瘟疫的人。

  回桓府的路上,天色又阴沉起来,金宝珠牵着芝儿的手,突然感到脸上有些凉意。

  “夫人,下雨了!”

  芝儿说着,雨势便渐渐大了起来,金宝珠只好找个屋檐下避雨。

  “便先在这里等会好了。”

  金宝珠一边说着一边将披风裹紧了些,这般好料子好绣工,前世她巴巴送给桓墨,却被他轻易送了旁人,如今自己裹着倒是称心如意的紧。

  风雨渐大,明明是午时却阴沉的好似临晚。

  芝儿握着金宝珠的手,只觉得指尖冰寒。

  “夫人,你可冷?”

  金宝珠朝身边的芝儿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有望向眼前的雨雾。

  “我不冷。”

  雨中的金陵比平时又多了几分严森与冷肃。

  这样的气氛倒是和她与桓墨度过的那十年很像。

  金碧辉煌与她无关,烟雨朦胧与她无关,行人与她无关,车往与她无关,长袖衫与她无关,油纸伞也与她无关,她只有自己的屋檐下。

  直到雨停。

  好在雨停了。

  金宝珠抖了抖身上的雨珠,带着芝儿往桓府走,只是没想到路上竟遇上桓府来寻她们的马车。

  看到驾车的是高寻,金宝珠微微愣了下。

  她掀开车帘,往里面瞅了眼。

  竟然真是桓墨。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许是因为之前不欢而散,各自都有些许的不自然。

  出门之前已经找管家核对了这几年桓府开销的桓墨,看了眼正在擦拭雨水的金氏,思绪便有些飘远。

  他二人的婚事,是尚未出生时便定下的。

  虽然后来桓家破落,金家还是守了约定。细细想来,与金氏成婚时,他似乎也不曾给过她什么,只是记得当初自己如论如何也不愿入赘,于是大婚当夜只留书一封便匆匆去追前往边关的行军。

  桓墨破天荒的思索着关于他的这位妻子的事情。

  说来也怪,他在关外征战这些年,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想起过这个与他拜堂成亲的女子。

  若不是回京前收到渝州金家的书信,他险些就忘记了,自己已经有妻子这件事。

  这样细想着,桓墨自己都觉得十分荒唐。

  哪有男人会忘记自己成过亲……

  但是他忘记了,甚至不太记得起发妻的名讳,只晓得她是渝州金家的长女。

  所以他唤她金氏。

第四章

  这样想着,桓墨蓦然对上金氏看过来双眸,竟有一瞬觉得心虚,连脸上一贯的笑意都有些牵强。

  看到桓墨脸上不自然的神色,旧时光金宝珠放下擦拭头发的帕子,随口关切道。

  “侯爷怎么,是身体不舒服吗?听说京城里开了个医馆,那馆中大夫医术了得,侯爷可以去看看。”

  说起医馆,金宝珠自然的又想起了白依依,或者说是前世里的那位白夫人。

  她并不是很知晓桓墨与白依依的故事,只知道坊间传言,大将军与女神医在战场相知相识,是一眼定终身的缘分,是天作之合的姻缘。

  她的记忆里,桓墨与白依依也确实如传闻那般恩爱有加,如胶似漆。

  那些画面,金宝珠大多数时候不愿想起,但一想起来,她便连与桓墨同车而行,都觉得难以忍受。

  “我无事,倒是夫人,你不是说要去医馆?”

  眼前的女子的单手抵在眉心,似乎很疲惫。

  他印象里,他二人幼时应当是见过的,但是那时的事情,也只剩下些许模糊的残影。

  “多谢侯爷关切,只是年里还有许多事要做,等年后,开春了,我再去瞧瞧郎中。”

  桓墨听着金氏一会妾身一会我,并没有在意。

  之前他已询问过管家一些事,知道金氏在他征战的这几年为桓府付出许多。

  毕竟金氏嫁给他时,他本就一无所有,即便后来受封,她也是一个女子孤零零的来到京城,撑着偌大的将军府,又怎么会容易。

  只是桓墨此时不能理解的是自己。

  这些事情明明是他本该想到的。

  为什么偏偏需要管家提点之后,他才会反应过来。

  他怎会如此疏忽。

  关于金氏的事情,他为何总是疏忽……

  “之前夫人要的那五千两,已经交给账房了。”

  金宝珠闻言,抬眸看向桓墨,此时这狗男人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有些飘忽。

  不过看在他给,不,还钱还算痛快的份上,金宝珠还是还以温柔一笑。

  “多谢侯爷。”

  桓府的马车还算宽敞,他二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小几,明明不算很远的距离,桓墨却有种他们二人相隔甚远的错觉。

  这种错觉,让桓墨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夫人觉不觉得……侯爷这般叫着有些生分?”

  原本整理衣襟的金宝珠整个人顿了一下,她似不认识一般抬眸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直到桓墨被她凝视的移开了视线,她才缓缓开口。

  “那侯爷觉得金氏生分吗?”

  金宝珠凝视着桓墨,男人的容貌毓秀如初,一头乌发如墨高束在脑后,端的是赏心悦目。

  但是她却再也不觉得稀罕,也不想再去珍惜了。

  明明做了十年夫妻却永远唤她金氏的男人——

  原来竟然也知道什么叫做生分?

  十年可以如昨日,怨怼却如鲠在喉,金宝珠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是哏在胸口,双眸微微泛红。

  桓墨亦被问得噎住,便只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张着口,半晌又转眸看向了车窗外。

  马车在桓府门口停下,高寻刚掀开车帘便见夫人跳下马车,头也不会的进了府内。

  芝儿见状连忙跟上,只是走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自家姑爷,暗自摇了摇头。

  这一路才多大一会,怎的会惹得夫人如此不快?

  高寻也是这样想,但他不敢问,只拿着伞默默候着跟着侯爷身后,直到身前的人停下脚步。

  “夫人身边常跟着的那个丫头你可熟悉?”

  高寻被猛地这么一问,一脸莫名。

  “卑职跟着侯爷回来也不过半月,再说平日里总跟着将军办差,府内的丫鬟自是不太晓得。”

  桓墨看了眼金氏离开的方向沉默了片刻。

  “你以后便跟在夫人身边吧,她若有什么需要,你便听她差遣。”

  突然被调职的高寻顿时更懵了,正想推辞却触及桓墨微暗的双眸,随即咽了下唾沫。

  “是,卑职立刻就去。”

  “去之后顺便到夫人身边……罢了,还是我自己……你先退下吧。”

  此时雨雾又起,高寻一边撑着伞,一边看了眼拧着双眉神情冷肃的桓墨,也不敢多问,只老实的应了句。

  “是。”

  回到房里的金宝珠刚沐浴好,便见芝儿一脸古怪的指了指门外。

  她顺着方向望出去,只见平日里总跟桓墨身边的那个少年笔直的站在自己的门口,直到发现自己在看他,才略显僵硬的行了礼。

  “夫人,侯爷命卑职以后听夫人差遣。”

  金宝珠瞧着少年那局促的小模样,一时有些好笑,印象里,这个孩子一直跟在桓墨身边,说话做事也算干练,桓墨也很看重。

  只是可惜没活过下一场战事。

  好像死的时候,才刚刚十八。

  高寻偷偷抬头瞥了夫人,女子容颜清丽,略显散漫站在屋内,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怎么就让在战场上都没怂过的高寻觉得有些紧张。

  “你叫什么?”

  “卑职名叫高寻。”

  “高寻啊……”

  虽然时隔久远,但是经这么一提,她倒是想起来些。

  这孩子无父无母,好像是因为武功不错所以被桓墨带在身边,他死了之后桓墨还在桓府给这孩子立了个牌位。

  “侯爷的意思,是让你当我的护卫?”

  “是。”

  金宝珠打着哈欠看了眼屋外的天色,虽然不清楚桓墨为什么突然这么做,但是手里多个能用的人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金宝珠点点头。

  “那芝儿,你带他下去安排一下。”

  瞧着两人走远,金宝珠回到房间里打开了自己的妆盒。

  此时里面不多不少,正好躺着五千两的银票。

  她方才刚回到院子便见管家恭恭敬敬的等在门口,转交了桓墨拨给她的这笔银子。

  除此之外,还有这次皇帝赏赐的账册。

  金宝珠看着妆台上的账本,嘴角露出淡淡的冷笑。

  前世这东西,她可是到死都没有见过,可如今这稍稍翻翻,便愈发觉得当初的自己向父亲要钱补贴桓府是何其可笑。

  倒是桓墨,这狗男人为什么突然把账册给她?

  金宝珠微微闭上双眼,她如今也不想去揣测桓墨的心思,也不想去幻想什么良善的可能,既然她已打定主意和离,除了本就属于自己的,这些多余的东西,她也不屑得稀罕。

  所以次日一大早,桓墨刚走出房间,便看到等在屋外的金氏。

  他有些意外,这些天,他明显感觉到,如不是必要,金氏都会刻意避开他。

  何况这一大早天寒地冻的。

  “怎么不进屋?”

  金宝珠看了眼一身朝服的桓墨,双眉微微蹙了蹙。

  “可否耽误侯爷一些时间?”

  桓墨待人一向温润亲和八面玲珑,自以为心思也算内敛持重,可乍一看到金宝珠满脸来者不善的的模样,便没有由来的觉得心虚。

  一瞬间竟有些局促,桓墨停顿了几息才稳声道。

  “夫人进来便是。”

  金宝珠进屋之后便径直坐到桌案边,顺便从袖中套出那本账册。

  桓墨瞧着金宝珠凝重的脸色,一时有些摸不清头绪,便只好沉默着坐在一边,等金宝珠开口。

  “昨日,我简单的看了下。”

  金宝珠说着端起茶杯润了下嗓子,抬眸间扫了眼房间。

  这房间金宝珠从前来过很多遍。

  但是因为她在桓墨商议军情的时候误闯过一次,被训斥之后她再不敢在桓墨在书房的时候轻易进来。

  后来桓墨一直都在外征战,她想念的时候,总会偷偷进来看看,摸摸他常用的笔墨,趴在他常用的案头,想着夫君平安回来,便会好好待她。

  她那时想,她好久好久没有回渝州了,等夫君回来,便可以带她回去看看。

  等夫君回来……

  一瞬间陷入回忆,让金宝珠有些许的混乱,她不得不掐紧了手心,才整顿住心神。

  “皇上这次给桓府赏赐了很多,但是侯爷手下的将士却少有得到封赏,其实其中还的赏赐,我们府上大都用不到,且封邑的食禄已足够桓府开销,我想,不如侯爷便把其余的分给其他有功劳的将士吧。”

  其实这本就是桓墨的想法,虽然金宝珠不清楚为什么桓墨突然把账本给她,但是她既然并不想无功受禄,便不如找个桓墨也愿意的借口还给他。

  虽然她心软留了点邑地的食禄留给管家以后打理桓府,但是谁知道以后这狗男人会不会又拿出去散掉。

  只是待那时,她必然早已和离,一切与她便无关了。

  桓墨听着这话,脸上除了一如既往的浅笑没有其他太多的情绪,只是一双盯着眼前的女子的眼眸有些微不可查的闪烁。

  他不曾想到,金氏居然有这样气度和魄力。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在心里确信的以为,金氏是商贾出生,必然爱慕虚荣,贪恋钱财,必然目光短浅,不识大义。

  因而他一度并不想把账册交给她。

  可此时金氏这一番话,竟让桓墨一向的引以为傲的冷静都难以自持。

  他做事一向自问问心无愧,可偏偏在自己的发妻这里,屡屡觉得脸热和羞愧,这种情绪几乎让他无所适从。

  “夫人……”

  金宝珠宝珠见他许久不答,并不催促,只是她也不愿继续待在这个房间,便把账册往桓墨面前一推。

  “就这么定了,时候不早了,侯爷快些上朝吧,妾身先告退了。”

  金宝珠走的干脆,连后面桓墨想与她说什么,也装作没听见,只将手一抬,和门出去了。

第五章

  离年关还有六天的时候,朝臣开始休沐。

  即便如此,桓墨看起来依然很忙。

  他正依金宝珠所言,把皇帝的赏赐分给下属。

  原先桓墨觉得,这本就是皇上给他的赏赐,他想怎么处置都可,可经过金宝珠一手,他每每给下属封赏的时候,便总有种要与金氏商讨一下的冲动。

  在桓墨眼中这种想法简直莫名其妙,可偏偏每当回府时与金氏遇上,又会下意识的觉出几分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极其微妙。

  似有若无。

  却又如影随形。

  若非要形容,倒有些像幼时弄丢自己的银锁却又不想被阿娘知道。

  思及此,桓墨的抬起手按了按皱起的眉心,暗暗在心中冷笑了句。

  ……荒谬。

  常副将看了眼神情有些不对的桓墨,心思一转,便小心问了句。

  “侯爷您的赏赐全都分给我等,夫人可会……”

  桓墨静静的盯了会常言胜。

  直到盯到他额头冒汗,才淡淡开口道。

  “安心收着吧,这就是夫人给你们的。”

  常副将闻言擦了擦额边的汗渍,晒笑一声。

  “不愧为侯夫人,若有时日属下定与拙襟上门拜谢。”

  桓墨听着这话,只是点点头,抬手一挥便让人下去了。

  待封赏完罢,内务府内一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桓墨独自坐在屋内,静静的品了口新茶。

  屋外日头尚好,斜阳顺着窗沿照进屋内,其中一寸落在桓墨滚动的喉结上,明明三九寒冬里,竟让人觉出几分莫名的焦躁来。

  桓墨直到喝完整壶茶水才离开了内务府。

  桓府的马车已经在内务府门口等了许久,这一看到侯爷出来,便匆匆掀开车帘迎侯爷上车。

  待桓墨坐稳,徐管家便赶紧驱赶车马。

  徐管家是看着桓墨长大的老人了,眼看着小少爷长大功成名就,娶得金家姑娘也贤惠持家,如今一切都好,两个孩子又是如此般配,却似离心一般不怎么交流,竟让他这个老头子都着急起来。

  “侯爷,今日可是小年,政务再忙也要回去陪一陪夫人。”

  桓墨坐在马车里,单手按在额头,正欲小憩。

  今日不知怎么,他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此时突然听到徐管家的话桓墨只觉得更焦躁了些。

  “今日是小年?”

  徐管家闻言便是一阵缄默,半晌又叹了口气。

  “侯爷日理万机,忘记时日也是在所难免。”

  不多久马车停下,桓府从马车上下来,刚进府中便看到在带着下人忙碌着打扫庭院的金氏,这一瞬间便又产生了那种不可名状的感觉来。

  这种莫名的情绪让桓墨觉得不悦,但却又无从排解,他淡淡瞥了眼在府中忙碌的金氏。

  从他回府到现在,她都不曾往他这里看上一眼。

  如此想着,桓墨眉宇间又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郁色。

  日渐西沉,天边只剩最后一抹余晖勉强撑着光亮。

  金宝珠抬手捏了捏后劲,看了眼疲惫的家丁,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都下去休息会,待会用膳。”

  高寻闻言便往庭院边的假山石上一摊,累的完全不想动弹。

  他今日足足被夫人指派着跑了整整一天,一会是陪管家采购,一会是卸货,一会又是除冰扫雪搬石头,他甚至还在后院和几个丫头一起洗桌布……

  他高某人好歹也是堂堂中郎将,自从跟着夫人,根本就成了跑堂的!

  憋屈,太憋屈了……

  高寻想着便满是怨念的看了眼站在长廊下点灯的夫人。

  此时金宝珠正垫着脚点着廊灯里的烛火。

  暖色的灯火下女子额前的发丝带着丝丝汗意,妆发也有几分散乱。

  眼前的场景让高寻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他摸了摸后劲正打算上前帮衬,却在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停住了身形。

  夫人手中的烛芯此时正被侯爷拿在手里。

  二人一同站在廊灯下,身影交叠,人影绰约,只让人望而生羡。

  高寻心中感慨了下,便安静退下了。

  桓府此时意外的安静,桓墨淡然把他二人身边的廊灯点亮,余光微微瞥向略显疲态的金氏。

  “怎么不叫府里的下人来做?”

  金宝珠今日真的很累,当初孝崇帝赐给桓墨的将军府着实大了点,搞得她每年年前的大扫除都得花上好几天。

  其实她也可以不问,但是一想到去旧迎新的好兆头,便也就操持了。

  只是没想到桓墨这厮会在这时候过来帮她点灯。

  真是稀罕了。

  从前做十年夫妻也没见他主动帮她做点事。

  想着金宝珠又觉得生气。

  她把整个府里打点完了,他倒来了,装模作样的抬抬手,便也算是帮忙了?

  哼。

  “府里的下人今日也都累了一天,便只剩下这点扫尾罢了,既然侯爷来了,那正好,门口还有两盏新灯没挂上。”

  金宝珠说着根本不给桓墨拒绝的机会便往大门外走去。

  桓墨捏着手中的烛芯,顿时有些怔愣。

  但他瞧着金宝珠从善如流的模样,站在原地无言了半晌,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府门外金宝珠真的抱着两个灯笼等着桓墨来干活。

  好在此时肃远候府外并没有什么人,天色也暗沉,虽然肃远候和肃远候夫人亲自在门外挂灯也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桓墨抱着不小的灯笼,站在矮梯上垂眸看了一眼下面的金氏。

  “这里可以吗?”

  金宝珠捏着手帕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最后带满愁意的开口。

  “侯爷,还是歪了……”

  桓墨闻言,又移动了下位置,过了会,只听下面金氏的声音有些沉闷。

  “还是没放正,侯爷,只是挂个灯而已……”

  女子语气听着似乎有几分埋怨。

  桓墨不自在的抱着怀里的灯笼,双眸微微闭了闭。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在下面偷笑。

  这金氏……

  好不容易挂完灯笼,桓墨下来后身上也有几分狼狈。

  顺手把矮梯抱进府内,桓墨一边关着府门,一边瞥着双眸明亮浑身轻快的金氏,原先那股没有缘由的情绪竟也随之消散了。

  罢了,今日便不与她一般见识。

  桓府的家宴一向冷清。

  即便是如今桓墨回来,无非也就多一副碗筷。

  之前几年,金宝珠都是和徐管家和徐夫人一起吃年夜饭,勉强还算热闹。

  可今日二老无论如何也不愿上桌了。

  重新洗漱穿戴好的桓墨一到前厅便听见徐管家推辞的声音道。

  “不不不,这如何使得,如今今时不同往日,少爷已经是侯爷了,自当尊卑有别!”

  金宝珠有些无奈,好在此时桓墨走进来,她斜了眼就这么径直坐下屁都不放一句的桓墨,继续劝说道。

  “徐夫人毕竟还是侯爷的乳娘,今日过个小年,又无外人,一起吃个饭理所应该,二位就别再推辞了!”

  徐夫人此时已经有些动容了,只是还是嚅嗫着说不妥不妥。

  刚刚捕捉到金氏冷眼的桓墨握拳抵在唇边假意轻咳了下。

  “夫人说的有道理,徐阿娘就别再推辞了,快入座吧,不然这年夜饭可都要凉了。”

  听到桓墨这话,徐管家和徐夫人互相看了眼,便也就顺从的坐下了。

  从前金宝珠也在意桓墨如今的身份,告诫自己好好做个当家主母,重视礼节,万万不能让桓府落人话柄。

  如今金宝珠可不想在意那许多。

  “今日府上整理,高寻那孩子也帮了不少,要不侯爷也把他唤来?”

  桓墨闻言微微颔首,高寻跟在他身边也有不少时日,之前战场的时候高寻还为他挡过一箭,今日就算金氏不说,他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既然金氏说了。

  “便依夫人所言,去把高寻也唤来坐下吧。”

  金宝珠闻言便对芝儿点了点头。

  这一顿饭,总的来说还算融洽,等用的差不多,金宝珠缓缓放下筷子,想着自己之前的打算,便把目光转向了桓墨。

  “侯爷,妾身打算过完年之后,回渝州一趟。”

  这话说完桌子上顿时安静下来。

  按理说,桓墨刚从战场回来,又封了爵位,金宝珠作为桓府的女主人自是应当留在京中为夫君好好打点内务。

  可侯爷才回来没有多久,夫人一开口竟是要走……

  厅堂里顿时寂静无声,只有桓墨缓缓斟酒的声音。

  “定好时日了吗?”

  金宝珠闻言想了想。

  “妾身打算上元节之后出发。”

  毕竟前世与桓墨相处了十年,金宝珠明白,即便这厮与她没什么感情,但是只要是她主动提出的要求,大多数时候,桓墨都会同意。

  毕竟她之于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的去与留,对桓墨来说,应当更是完全没什么可在意的。

  果然,金宝珠说完之后,桓墨便点了头。

  “好。”

  金宝珠暗喜,正要客气的表示一下谢意,却又听桓墨道。

  “我同你一起回去。”

  ?

  金宝珠脸上笑意僵住。

  “侯爷不留在京城处理政务吗?”

  桓墨微微抬起眼眸,他看着笑容有些皲裂的金氏,嘴角微微扬起。

  “我的政务就是击退辽军,现在已经完成了,难道还有什么别的政务?”

  金宝珠愕然。

  “不是……”

  这狗男人前世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六章

  桓墨看着金氏眼中的怀疑,笑意又深了几分。

  “不是什么,莫非夫人觉得为夫不该回渝州?”

  金宝珠听着桓墨一顶帽子便要扣下来,心中冷笑,抬起眼眸与桓墨的视线交汇了片刻,便立即佯装委屈的垂首道。

  “妾身也只是为侯爷的前程着想罢了,侯爷怎么能如此误会妾身?”

  看着金氏低眉顺目的样子,桓墨微微眯起双眸,虽然只有短暂的三两次交锋,他也渐渐摸索出自己夫人善用的那一套章法来。

  桓墨想着唇边笑意更深了些,张口便是不同以往的柔声细语。

  “好好好,都是为夫不好,是为夫不该误会夫人,快莫要委屈了。”

  说着桓墨还抬手加了一块鱼肉放进金宝珠碗里。

  桌上的其他人见二人并没有因此发生间隙,反而还情意绵绵的样子,便都放了心,甚至还乐呵呵的附和两句。

  只有金宝珠依旧垂着首,在没人注意的时候闭了闭眼睛,险些连最爱的糕点都咽不下去。

  这……

  这装腔作势的狗男人!

  要不是眼下与这厮闹翻与她百害而无一利,她何须这般以退为进委曲求全!

  但是气归气,待桌上其他人都退下后,金宝珠还是多问了一句。

  “侯爷当真要与我一同回渝州?”

  倒不是金宝珠十分厌弃桓墨随她一同回娘家,而是渝州对于金宝珠来说是故乡还有疼爱她的爹娘,但是对于桓墨……

  若是他没记错,在桓墨的爹娘去世后,家财很快便被桓墨的小叔侵占,不然后来他也不至于入赘至金府。

  虽然只是听说,但是在桓墨的爹娘去世后,桓墨在桓家过得很艰难。

  所以……

  “夫人怎的不相信为夫?”

  桓墨晚上喝的稍微有些多,脸上渐渐升腾起淡淡的绯色,不过他还是十分清醒的,他知道金氏为什么这般问他,只是他并不想解释罢了。

  因为为什么,其实他也不明白。

  为什么在自己听到金氏要走时,立刻就开口说要随她一起。

  桓墨一边想着,一边抬起手揉了揉额角,虽然他在军中待了三年,但是酒量还是不好,稍微喝多了些,便开始头晕。

  金宝珠也看出桓墨有些醉酒,不禁摇了摇头。

  看来今天是问不出什么了。

  她站起身也打算离开,只是她刚刚站起,便被一道大力拉住重新坐回椅上。

  “你干什么?”

  突然被抓住的金宝珠怒瞪向拉住她的桓墨。

  此时男人的眼睑低垂着,抓着金宝珠的手抵在额头,他的身形也有些许的摇晃,但是他还是尽量镇定的抬起头看向金宝珠。

  “帮我按按额头好不好,为夫……有些晕。”

  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此时的桓墨眼角都有些泛红,那张总镇定从容的面容此时显得有几分迟钝和呆傻,金宝珠抿了抿唇,试图抽回被抓住的那只手,但是试了几次都无果。

  “你不松开我,我怎么帮你按?”

  金宝珠对于这样的桓墨,有些无奈,而更多的是陌生。

  她习惯了桓墨的冷漠,习惯了他的疏离,习惯了二人相敬如宾,习惯了他们那种各司其职相安无事的生活。

  所以即使她知道他只是因为醉酒才发生的亲近,还是会觉得唐突和无措。

  他的这些不为人知的所有,应该属于他的那位女神医才是。

  金宝珠在某一瞬间甚至觉得,她仿佛是误闯了内府的外人,窥觑了不属于自己东西。

  这种觉悟虽然荒唐可笑,但是却是与事实最相符的形容。

  “夫人……”

  靠在她身边的桓墨低声的呢喃,金宝珠垂眸看着那张因为染上绯红而显得愈加雅致愈加清隽的容颜,终究还是抬起另一只手按在他的额角。

  “什么时候学会耍酒疯的?”

  桓墨听着金氏的询问,不禁笑了下,他闭着双眸摇了摇头。

  “为夫从未耍过酒疯。”

  金宝珠把视线移开,她看着桌上的琉璃杯盏,心想你现在就在发酒疯。

  桓墨半倚在金宝珠身上,好像也并没有在意金宝珠不理他,他拉着金宝珠的手随意的晃了晃,半晌睁开眼,抬起头看向金宝珠。

  “为夫想问一件事。”

  金宝珠被他拉的有点烦,但还是耐心的点点头。

  “侯爷直说便是。”

  桓墨看着身边的女子,她的眉目并不摄人也不悍丽,只是带着几分舒然的秀美而已,但是不知为何,他开口之前还是咽了口唾沫。

  “夫人你名讳叫什么?”

  “……”

  金宝珠垂眸看着桓墨。

  桓墨扬首看着金宝珠。

  空气一瞬间寂静下来……

  这样的寂静,让桓墨的酒都醒了大半,此时他开始已经开始后悔。

  虽然他从前被敌军围困都不曾乱过方寸,但是此时却开始胡思乱想,其实他是有理由的,他成亲的时候都是徐叔帮着打点一切,后来他就去战场了,这也就是才刚刚回来而已,所以……

  一瞬间脑中略过无数解释,但是此时被金氏盯着,桓墨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从不这样的。

  他不该这样的……

  桓墨困惑却又不知何解,一时心绪便少有的混乱起来。

  “……竟是如此,原来如此。”

  金宝珠一边说着,一边轻笑,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莫非前世的十年,桓墨都不曾知道她叫什么,所以日复一日唤她金氏?

  想着她便想要抽回被桓墨抓住的手,可她用力几次,手还是被桓墨牢牢攥着,金宝珠恼怒的看向桓墨,这个狗男人真是……

  欺人太甚。

  “桓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功成名就我就不敢对你怎样?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是肃远候了,我金宝珠高攀你了,所以就能任你拿捏?”

  桓墨自知理亏,但是他以为这不至于引来金宝珠这么大的怒火,恍惚间手松了些,便让金宝珠将手收了回去。

  “我们还是和离吧!”

  金宝珠转身看向桓墨。

  反正他对她也没有感情,她现在对他更没有什么感情,倒不如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桓墨眼下彻底酒醒,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但是他看向女子严正的神态也站起身来。

  “如此便说和离,夫人未免太过儿戏!”

  “你连和你成亲的女子的名讳都不知道,你不儿戏?”

  桓墨被金宝珠怼的无言,但还是僵持道。

  “便是如此好了,成亲以来为夫又不曾纳妾也无其他恶习,就是你生气,也不至于拿和离来说!”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站着,外面随侍的丫鬟仆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夫人和侯爷要和离,便都垂着首待在堂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金宝珠看着桓墨,和离这事她本打算徐徐图之,但是今天既然说破了口,倒不如破罐子破摔了。

  “仔细想想,当初成亲也非侯爷所愿,如今侯爷身份贵重,妾身又只不过是个三年无所出的商户女,实在配不上肃远候夫人的位置,不如侯爷给妾身一纸休书,好重新给侯府换个女主人。”

  金宝珠这话实在是出自肺腑,想想过去的十载,桓墨对她,用一句厌弃形容也算恰当。

  如今她给他机会,甚至给他理由,桓墨只要下个台阶,他们二人也能各自痛快。

  桓墨听着金宝珠这般言语,反倒是冷静了几分。

  从他回来,他感觉金氏对他有些怨言,如今听她这般话,似乎有几分明白了。

  他朝金氏的靠近了几步,看着她因为恼怒而略显红润的脸颊,斟酌着开口道。

  “为夫从未不愿与你成亲。”

  “为夫那时未来及与你洞房,是因为再晚就追不上高将军的队伍,不知你是否知晓,走之前为夫是与岳丈知会过的……”

  说着,桓墨又靠近了金宝珠几分。

  “至于三年无所出……要怪也只能怪为夫,若是夫人在意……”

  金宝珠越听越不对劲,什么叫她在意?转脸瞪向这狗男人,不想这厮居然还敢对她笑?

  “若夫人在意,今晚月色正好,为夫也不是不可以委屈一下委身夫人……”

  金宝珠眼瞅着狗男人就要欺身过来,抬手便推过去。

  “你走开啊!”

  金宝珠不知自己说了哪句话让桓墨有了这种误会,吓得连连后退,跑得时候还险些被门槛给绊倒。

  看着跑得狼狈的金氏,桓墨破天荒的开始思索。

  难道是自己理解错了?

  可……

  整个北齐比他好看的没他的功勋,比他爵位高的又不及他好看。

  总之金氏没道理不喜欢他。

  那她为什么拒绝?

  莫非是害羞?

  金宝珠是一步都没敢歇的跑回院子的。

  这……

  这个不要脸的!

  她找他和离,他居然以为她是向他求……

  想着金宝珠脸上又因恼怒涨红了几分。

  还说什么委屈一下?

  过了这些年,她只晓得桓墨是条狗,不想这还是个臭不要脸的狗!

  晚上休息时,金宝珠整宿都在想日后怎么对付误会她言辞的桓墨,若他再敢动手动脚,她就……

  一夜无眠,以至于第二日醒来,金宝珠整个人都疲惫不已。

  好在是她多虑了。

  因为这之后的桓墨根本没有时间来烦扰她。

第七章

  毕竟是金陵的新贵,又立了如此功勋,上到王公贵族,下到朝臣百官,无一不想好好与肃远候结交一番。

  所以即便桓墨推去了大半,还是有不少应酬,而等他应酬完回府,金宝珠又开始对他避而不见。

  两人一时似乎又回到最开始的状态。

  好在之前所说的和离,没有再被提起过。

  就这么眼看着上元节就到了。

  孝崇帝照例在皇宫设宴,文武百官皆至,自然更少不了桓墨。

  金宝珠这次直接告病不去,在府里准备去渝州的事宜。

  “夫人真的打算这个时候回去啊?”

  芝儿一边帮金宝珠整理东西,一边犹豫道。

  “侯爷才回京不久,这个时候回去,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的。”

  金宝珠回的干脆,芝儿知道自己劝说不得,便摸着脖子小声点道。

  “可是今天可是上元节,晚上还有灯会,就算夫人要回渝州,也可以去看看的吧?”

  金宝珠听出芝儿的意思,不由得笑了笑。

  “你这丫头,想出去赏花灯直说便是,怎么还拐弯抹角的?”

  见被金宝珠看穿,芝儿只是嘿嘿的傻笑。

  晚上主仆二人一同出府,高寻则不知什么时候默默的在后面跟着。

  金宝珠看到了他,但心想有个护卫也没什么不好,便停下脚步朝后面招了招手,让高寻跟在身边。

  因为前几日是好天气,此时金陵城的雪已经化了个干净。

  即便如此,这夜里一阵一阵的寒风,依然叫人冻得发抖,金宝珠搓了搓手带着芝儿在人群中缓步走着。也不知怎么金宝珠突然地想起了前世她殒命的那个灯会,似乎那时也是如此的熙攘人群,也是如此的灯火阑珊。

  一切好像全都变了,又好像全都没变。

  “夫人你看这个兔子灯可好?”

  芝儿的声音让金宝珠收回了思绪,短暂的恍惚之后,街市上吵闹的人声似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喜欢吗,喜欢就买一个。”

  金宝珠说着看了眼乖巧的跟在她们身边的高寻,这孩子看起来比芝儿也大不了多少。

  “要不要给你也买一个?”

  高寻心想自己堂堂男子汉,岂会喜欢这些玩物?可他刚准备开口拒绝,便听夫人对那摊位的老板道。

  “把那匹马儿也给拿下来。”

  此时人潮如流,车马如鱼。

  他们三人所在的一隅,也不过是非常不起眼的一处。

  可偏偏这么一处,便让在马车的桓墨看个分明。

  今日皇上因为醉酒早早的安歇了,所以宴席散的也早,桓墨想着今天的日子,便推拒其他同僚的邀请径直回府。

  没想到路上居然看到了金氏。

  修长的手指正挑着车帘,那双狭长好看的眸子也正凝视着人群中的某处。

  容颜清丽女子正是含笑着把把灯笼分给身边的两人。

  可那般舒朗笑意却是他不曾见到的。

  一瞬间莫名的情绪升腾而起,桓墨索性放下车帘,只对着驾车的下人道。

  “走吧,回府。”

  上次不欢而散之后,桓墨偶尔也会破天荒的去想他和金氏之间的事。

  然后却失意的发现,其实他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故事,也没有什么回忆,充其量不过是一句父母之命,一句媒妁之言。

  桓墨扪心自问,这三年间,金氏在他心里的位置少的近乎没有。

  且即便是现在,他也只觉得金氏是个不错的夫人。

  桓墨觉得他对金氏的要求并不多,只要她听话,不惹出事端,她永远都是桓府的女主人。

  他亦会对她好,满足她所有合理的要求。

  可这些日子桓墨也看出,金氏似乎并非他所想那般不堪,却也不是他所希望的那般听话。

  甚至于他有时会觉得那晚金氏所言的和离,也未必只是一时冲动……

  对于这样的猜想,桓墨立刻又在心中否定了。

  桓墨按着眉心,半晌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笑意。

  想这么多做什么,他可不是那种会为了儿女情长动容的男人。

  金宝珠从灯会上回来后又整理了一下府里的账册,这次一次回渝州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府里的事情还需要跟徐管家交代好才是。

  还有……

  金宝珠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去一趟桓墨的书房。

  果然桓墨的书房的灯此时还亮着,似乎是听到屋外的声音,桓墨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是谁?”

  “侯爷,是妾身。”

  金宝珠说着轻轻的推开了门,见桓墨此时正坐在桌案边整理东西,便直言道。

  “之前不是说回渝州的事,妾身打算明日就出发。”

  桓墨手下的动作微微顿了下。

  “这么着急?”

  “毕竟三年没有回去看看阿爹阿娘了,妾身也很想念他们。”

  桓墨听罢看了金宝珠一眼,然后点了下头。

  “好,那就明天。”

  金宝珠一时不能确定桓墨说的明天是让她一个人回去,还是如他之前所说与她一同回渝州。

  不过既然桓墨已经答应了,是一个人回去还是两个人回去都不重要。

  “那,多谢侯爷,妾身先告退了。”

  金宝珠说罢便打算离开,正要开门,却突然桓墨声音道。

  “夫人莫非……还在与我置气?”

  男人的声音有些沉闷,有些低缓,好像是别扭的询问,又仿佛是婉转的求和。金宝珠的手还扶在门上,只是神情有些微怔,她停下脚步回转眸看向依然整理东西的桓墨,沉默了片刻之后,下意识的点下点头。

  是了。

  在桓墨眼中,她顶多只算是与他置气罢了。

  前世的一切只存在她一个人的记忆中,她摆脱不得,甚至还气不得怨不得。

  事实上,眼下的桓墨确实没什么对不起自己的。

  想着金宝珠缓慢的吐出一口浊气。

  “侯爷又何须在意这些小事。”

  女子的脸上一时闪过许多复杂情绪,好像是委屈又或是无可奈可,然后最后都消散去变成平静。

  桓墨在自己都没有注意时候微微捏紧了双手,眼看着金宝珠又要走,猛地站起身,双唇开合间,便唤了一声。

  “宝珠……”

  喊完桓墨自己又觉出几分不自在,便假意咳嗽了声。

  “夫人,之前便当是为夫疏忽了,莫要再气了……”

  男子此时只简单的披着一身外袍,满头墨发也被一丝发带简单的束在耳后,看起来与平日的一丝不苟相去甚远,却是多了几分缱绻与温柔。

  金宝珠的手依然扶在门上。

  她以为自己活了两世的年岁不会轻易心起波澜,她以为自己过了那十年已经再不会因为桓墨或爱或恨。

  但此刻听到这么简单的两个字。

  竟让她眼角都通红起来。

  她猛地回过头看着眼前的男子。

  十年。

  她曾爱他十年。

  她在她曾爱他的那十年从未听到这简单的两个字。

  如今就这么突然的轻松的出现。

  金宝珠才晓得那十年里的自己竟是这么可怜!

  桓墨不想自己这话说完金宝珠会突然红了眼睛,便连忙靠近过去,他抬起手想擦去女子脸上的泪水,却被立刻避开。

  “侯爷早些休息。”

  金宝珠强忍着嗓中的哽咽,说罢便推门走了。

  桓墨没有再追,他站在房间里,沉默的看着金宝珠的背影。

  他其实也知晓寻常女子会善感多愁,却不想他只是喊了名字,便叫她感怀到流泪。

  想着,桓墨双手撑在桌案边闭上了双眸。

  他绝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男人。

  但是他似乎也不太喜欢看到金宝珠哭泣流泪。

  因为是上元节,这晚的金陵城似乎比往日都漫长些。

  第二日金宝珠起来的时候,眼睛还有些浮肿,芝儿把早膳端了上来看到夫人的样子,满脸惊讶。

  “夫人这么怎么了,眼睛肿成这个样子?”

  金宝珠被问得有些尴尬,也不好说这是被桓墨那狗男人气的,便只微微避让着。

  “芝儿,给我打盆冷水来。”

  因为惦记着出发,金宝珠起的很早,但等她收拾好也已过了好些时候。

  此时院子外马车早已停好,金宝珠刚到便看到桓墨正在与徐管家说着什么,等他看到自己后,才对其他人吩咐道。

  “既然夫人也准备好了,那便出发吧。”

  金宝珠听着便看向桓墨犹豫道。

  “侯爷也随我们一起?”

  桓墨闻言轻笑,他转眸看着金宝珠微肿的双眼,笑意又收敛下去。

  “之前不是说好的,为夫自然早早便与皇上告了两个月的假,放心吧。”

  听到这话金宝珠便了然点头。

  “夫人先上马车吧,为夫再去与管家交代些事情。”

  金宝珠听着桓墨今日格外温柔浅细的声音,说不出的不自在,但旁边还有人看着,她也只能佯装无事地上了马车。

  没过一会,桓墨也上来了,手里还拿着个模样有些老旧的漆盒。

  “为夫眼光不好,夫人看看可喜欢?”

  眼前的男人眉目缱绻,细看过去还带着淡淡笑意。

  人还是这个人,金宝珠却觉得十分陌生。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漆盒,虽然有些陈旧但可以看出被保存的很好。

  而且,她总觉得这个东西还有些熟悉,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这是侯爷买的?”

  “恩……”

  桓墨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一边把马车里的手炉找出来。

  “之前在街上看到的,不值几个钱。”

第八章

  金宝珠闻言打开漆盒,只见里面躺着个素色镯子,看起来确实不是什么贵重的料子,不过颜色还不错,金宝珠便顺势戴在了手上。

  刚戴好,金宝珠看了眼好像在捣鼓什么桓墨。

  “侯爷在做什么?”

  桓墨把车炉里的炭火小心的装进手炉中,等装好了之后又从车厢里翻出一块软皮毡,找到之后才放松了一般在金宝珠身边的坐下,也不知他从哪里摸出两根细绳,一边搓着一边眉眼含笑的看了眼坐在身边的金宝珠。

  “昨夜下了雨,现在天气正冷,为夫想给你搞个手炉,你抱着会暖和些。”

  金宝珠坐在马车的一角,除了一开始看了桓墨两遍,其余的时候都是把目光投向车窗外,此时她的双手安稳的搁在双膝上,却在桓墨的话音落下后,微微捏紧了些。

  身边男子突如其来又好像十分自然的关怀照顾,只让她觉得突兀与不适。

  “不必,侯爷自己暖着就好,妾身不冷。”

  可金宝珠的话桓墨似乎并没有听进去,等把毛毡绑好之后,便不由分说放入她的怀中。

  正是三九寒冬,因为昨夜的一场雨,才刚暖一点的金陵又变得寒意森森,这会天还阴沉着,潮湿又冰冷的寒风从车窗的小缝灌入,叫人只想缩紧脖子,金宝珠在抱住手炉的一瞬间便把后面想要推辞的话给咽下了。

  ……确实,有点暖和。

  旁边的桓墨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口嫌体正的推辞,在一旁轻声哼笑,而等金宝珠转眸看过去,他却又是一如既往的温雅模样。

  金宝珠摩挲着手炉的软毡,心思却不由得飘远。

  前世的桓墨对她,大多数时候也是温和有礼的,就像对待陌生人或者突然到访的客人,即便心中不喜,也会耐着性子保持涵养。

  毕竟,只要应付一下就好了。

  此时车外传来两声鞭响,随着护卫的轻呵和马车的轻晃,金宝珠知道他们已经出发了。

  桓墨微微侧着身子看向身边金宝珠,看着那双秀雅丽质的双眸微微垂着,好像沉入了什么深远的思绪,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却看得出那思绪似乎并不怎么美好。

  马车在金陵城中穿行,金宝珠看着车窗外不停后退的街巷,竟有些坐立不安。

  好像有点快活,又有点紧张。

  其实真的算起来,她已在金陵待了十三年,所以她便也有十三载不曾回家。

  不知阿爹阿娘还有小弟都如何了。

  时间过得太久,金宝珠觉得自己都有些忘记他们的音容,前世幺弟年纪轻轻便因病离世,阿爹阿娘受了此番打击没过多久也相继离开人世,前后不过短短的两年,她便失去了最疼爱她的亲人。

  桓墨看着眼角微微泛红的金宝珠,便换了个位置坐在了她的身边。

  “……夫人在想什么?”

  金宝珠闻言微微回神,她看了眼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的桓墨,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昨夜雨未干透,车辙碾过金陵城中的青石板,留着两道长长的轮印,一直绵延到城门外。

  马车有规律的摇晃着,金宝珠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只是猛然间听到车外传来芝儿的声音,才迷蒙的睁开眼睛。

  “夫人,下雪了,又下雪了,还挺大呢!”

  刚醒来的那一刻金宝珠意识没有回笼,还想着自己这是在哪里,直到感觉到左肩酸麻刺痛才恍然回神。

  她蹙眉看着还靠在她身上沉睡着的桓墨。

  男子墨发微乱,只露出半张侧脸来,那细致俊逸的眉眼和高挺的鼻翼宛如画般,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舍不得惊醒这画中美人。

  除了金宝珠。

  只见她抬手便拍过去,还没等桓墨缓过神,便又是一巴掌打下来,他抬手刚挡下,便听金宝珠低喊道。

  “桓墨你起来,我手臂好痛——”

  反应过来的桓墨连忙从金宝珠身上起来,也没得及管自己脸上的红印,便赶紧扶着金宝珠坐起身。

  “夫人?”

  金宝珠蹙眉抱着自己的左肩,方才是没有知觉,此时能动作之后整个手臂都麻痛难忍。

  “我的手麻了。”

  说着金宝珠抬眸又瞥到桓墨脸上的红印,便随即把目光转向另一边。

  是……

  她刚刚是有很多办法唤醒桓墨。

  可她就是想都没想就动手了。

  想着略带心虚的金宝珠缓缓闭上眼睛回忆起刚才挥起的那一下。

  十。

  十分爽利。

  桓墨见金宝珠都“痛苦”的闭上眼睛,顿时紧张起来。

  “夫人莫急,待为夫去把陆岫喊过来,他懂医术,为夫让他过来给你看看!”

  桓墨刚说完,还没来得及起身却被金宝珠拦住。

  “没什么需要看的,就是被你靠的太久,一会就好了。”

  金宝珠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桓墨的脸色,确认他没有因为自己“动手”生气,便也镇定了几分,连忙转移话题道。

  “我刚刚听到芝儿的声音了,外面好像下雪了,你掀开车帘妾身想看看。”

  桓墨看着神色渐渐恢复的金宝珠,从马车坐垫下面翻出了个披风给金宝珠裹好,然后才撩开车帘。

  此时马车已经出城,四方的车窗里天地一色,入目皆是茫茫飞雪。

  “好大啊。”

  金宝珠坐起身,她越过桓墨的身体把手伸到马车外,很快便有大片的雪花落在手心。

  马车外的芝儿看到金宝珠,便大声道。

  “夫人这会雪大,外面冷,你快回车里,等到了镇上芝儿再唤你。”

  金宝珠倒不怕冷,但是随着她的两声轻咳,车帘便被桓墨拉上了。

  “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孩一样,下个雪也稀奇?”

  金宝珠听桓墨十分自然的调侃,只觉得十分不习惯,她拿着小几上的手帕把手心上的雪渍擦去,顿了片刻哑声道。

  “有水吗?”

  桓墨闻言把车边挂着的水袋取下来递给了金宝珠。

  “估计有些凉了,夫人喝慢点。”

  金宝珠接过水袋,抬眸扫了眼桓墨。

  这厮头发还乱着,一边的脸上是压的睡痕,另一边是被她拍红印。

  这还哪里是她记忆里那个冷酷威严肃穆的大将军,肃远王?

  简直就像个傻子。

  金宝珠想到这,忍不住抿住嘴角。

  桓墨的目光一直都在金宝珠的脸上,他看到她的神色,也猜到她是在笑他。

  此时桓墨虽然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多少也猜到,他本想整理一下,可一看到金宝珠在笑,突然又不想动作了。

  罢了。

  随他吧。

  “你坐到对面去。”

  笑完的金宝珠,从怀里摸出羊角梳。

  她是乐于看桓墨的笑话,但是待会出了马车,让其他人看到桓墨这个样子,定会有一番误会。

  桓墨依着话坐到金宝珠面前,只是刚坐下便又见女子双眉拧起。

  “你转过去。”

  后知后觉的桓墨这才反应过来金宝珠要做什么,摸了摸脖子,老实的照做。

  他此时背对着金宝珠,所以也看不到金宝珠脸上的神情,只能感觉到女子的手指穿梭在他的发间。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梳齿在发间摩挲的声响。

  桓墨一瞬间有些恍惚,他突然有一种,莫名而又强烈的怀念感觉。

  就好像,他等了这一刻很久很久。

  “……好了。”

  随着那双穿梭在他发间的双手收走,桓墨甚至会莫名的感到失落。

  当他重新面对金宝珠的时候,只见她正在用水打湿手帕,然后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突然欺身而来,桓墨只觉得自己下巴突然被勾起,然后脸上便感到一阵凉意。

  因为此时离得太近,桓墨能闻到女子身上那淡淡的脂粉香味,那味道温软和细腻,桓墨双手撑着身后的座椅,短暂的吞咽之后,不自在的侧了侧脸颊。

  金宝珠一只手支着桓墨的下巴,另一只手擦着他脸上的痕迹。

  这厮才从关外回来多久,连皮肤都养回来了,金宝珠轻轻抬着桓墨的下巴,看着他如玉脂般肌肤慢慢由白转红。

  此时桓墨的眼角还有些莫名的红色,金宝珠以为是自己刚刚拍的,可配着那微红的脸颊,却让她一时有些走神。

  这……

  这厮难不成在娇羞?

  而得出这个结论的金宝珠只觉得震惊不已。

  ……这男人也会娇羞?

  而桓墨并不知道金宝珠为什么突然停止动作,只是轻声问了句。

  “夫人?”

  看着桓墨脸上尚未散去的薄红,金宝珠抬手按了按眉心。

  桓墨不知金宝珠在郁猝着什么,只见她一直按着额头便问道。

  “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金宝珠抬眸瞧了眼桓墨,然后无声的叹了口气。

  “没事,我很好。”

  马车里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因为外面风雪太大,队伍坚持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停了下来。

  “侯爷,前面路看不清了,眼下天色渐晚,不如今日就在马车里休憩?”

  桓墨闻言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情况,此时风雪完全没有停的迹象,贸然赶路却是不妥。

  金宝珠坐在桓墨身边,她探着身子看到外面的情况便也劝说了句。

  “那便先停下修整吧,笼统回渝州也不急于这一两天。”

  桓墨垂眸看了眼仿佛靠在他怀中的金宝珠,轻咳了下才启声命令道。

  “那便依夫人所言,先把马车停到尽量能躲避风雪的地方。”

  队伍停下后,空气的凉意更加明显了几分,金宝珠裹紧了刚刚桓墨盖在她身上的披风,然后抬眸看了眼马车外点起了篝火,想了想从马车里翻出火折子把小几上的烛灯也点亮了。

  灯火微微闪烁,借着这屡火光,金宝珠才注意到怀里是件颜色粉嫩还绣着牡丹的披风。

  这袍子是她的?

  桓墨哪里摸出来的?

  金宝珠正疑惑的时候,车帘突然被掀开,桓墨端着热粥从外面进来,糯米的香味萦绕鼻间,金宝珠一边结果汤碗一边惊讶道。

  “外面天气都这样了,居然有热粥?”

  听着夫人的询问,桓墨轻笑道。

  “这有什么,之前在边关的时候,雪比这可要大多了,但只要是为了吃饭将士总能有办法……”

  金宝珠看着跟她细说起边关琐事的桓墨,不由得缓缓垂下双眸。

  若要较真的话,他们也算是过了两世。

  但从前的她,却从未听桓墨对她讲过他在边关过得如何。

  那些军中的故事,好像是他与白依依独有的,旁人窥探不得。

第九章

  金宝珠想起她和桓墨的上辈子。

  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她在等。

  等着桓墨打完仗,等着桓墨回来,等着桓墨忙完他所有的公务,然后又开始等桓墨继续打仗……

  如今的她甚至不太记得清最后一次桓墨得胜回来是哪一年。

  只记得芝儿兴冲冲的回来说侯爷的队伍班师回朝了,然后她便匆匆出门迎接。

  印象里,那天日头很好,百姓很多,桓墨抱着白依依坐在马上,后面是长长的行军队伍。

  他的眼神专注又温柔,仿佛身边其他的所有都不能引起他丝毫的注意。

  金宝珠看着衣袖下二人紧握的双手。

  看着两人相视而笑,眉目含情。

  才蓦然明白那样慌张赶来的自己,只不过是个多余的人。

  直到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桓墨才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那一瞬间男人眉目中的不悦清晰又模糊,和眼前这个笑意清浅的男人恍然间重合在一起。

  让金宝珠看得有些微怔。

  “夫人怎么总爱看着为夫发呆?”

  桓墨端起碗吹了又吹,然后尝了下,最后觉得不烫了才放在金宝珠面前。

  金宝珠突然被这么问也不知道作何回答,总不能说是想起上辈子你和别人相好。

  抬眼间与男人的目光撞倒一起,金宝珠便匆忙垂眸应了一句。

  “因为侯爷长得好看。”

  这话说得倒不假。

  桓墨唇角微扬,支着下巴看着低头喝粥就是不看向他的金宝珠。

  “后面车厢还有果干和糕点,夫人要吗?”

  金宝珠闻言抱着碗偷偷瞥了眼面前的男人。

  实在不明白他怎么做出一副任她差遣的样子,思量了片刻,金宝珠斟酌道。

  “若是有的话……”

  金宝珠话还没说完,便见桓墨突然凑近了几分。

  “夫人想要?”

  金宝珠被问的微微蹙起双眉,明明是他先提的,怎么还来问她。

  “若是有就要。”

  桓墨双手抱怀,身体突然向后仰了仰,那双微挑的眼眸微微眯起。

  “叫声夫君就给你拿。”

  金宝珠闻言便放下碗,她仔仔细细将眼前的男人打量了一番,终于还是没忍住将压在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怎么变得……变得如此幼稚。”

  桓墨似乎全然不在意女子眼中的无奈,只继续笑道。

  “还想吃不想吃,快点,唤声夫君来听听。”

  一开始金宝珠想就是喊了又怎么样,既不会掉块肉,还能使唤这狗男人,可她抬起头双唇开合几次,最后还是把碗一放。

  “不给算了,我自己去拿。”

  马车上的桓墨看着金宝珠的仓促逃走的背景,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他端起桌上的碗,扬首便把剩下的粥喝了下去,然后喃喃了句。

  “还是有点烫……”

  临晚风雪稍微停了一会,但没想到很快又下了起来,金宝珠坐在马车里担忧的看了眼窗外。

  她当初想回渝州,原因之一是确实太久没有回去,而除此之外……是她确实想与桓墨离得远些。

  当时她只想着走的越快越好,便也没考虑过别的。

  却不想眼下,不仅桓墨跟了过来,这一路上天公还一直不作美,不是下雨便是下雪。

  他们已经赶了近十日的路程了,越是靠近渝州,这路却越发难走起来。

  因为连日的雨雪地面一直结冰不化,马蹄踩到冰面便很容易打滑,后面马车的两匹马都已经跪在地上不愿再走了。

  马车里金宝珠听到高寻说着情况,双眉便不由得拧在一起,她下意识的看了桓墨一眼。

  若是现在就她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可以慢慢解决。

  可是眼下桓墨也在。

  金宝珠这会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她考虑不周硬要选这个时间回渝州,才引得众人被困在这里。

  若是桓墨因此生气厌烦,干脆不回渝州了,她又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着,金宝珠突然听到桓墨的声音道。

  “皱眉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为夫在有什么不能解决?”

  男人食指抵在她的眉间,他的指尖温热,而金宝珠却仿佛被烫到一般捂住自己的额头,她抬眸看着眼前的桓墨,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开口,倒是桓墨对她安抚般的笑了笑,随后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金宝珠不由得掀开车帘看向男子的背影。

  此时桓墨似乎正在跟后面的下人说着什么,他身边还站着高寻,她只能看到高寻和其他下人时不时的点点头,然后很快其他人便一起忙碌起来。

  没过一会桓墨便朝她走了过来,等他快到马车的时候还朝金宝珠招了招手。

  “夫人,先下来一下。”

  金宝珠依言下车,站在桓墨身边,然后便看着高寻带着侯府几个下人挨个在马蹄上裹起了厚布。

  “这样就行了吗?”

  桓墨看着略显不安的金宝珠,抬手帮她带上兜帽。

  “这样会好很多。”

  等手下们忙完,桓墨才把金宝珠送回马车上,他看着渐渐褪去不安的金宝珠浅笑道。

  “所以一切都有为夫在,夫人只管放心就好了。”

  在嫁给桓墨数年里,金宝珠已然习惯了独自处理所有事情,乍然间听到这么一句,心中却只有满满的茫然。

  此时金宝珠刚爬上马车,就这么半跪着一边扶着车厢,一边愣愣的看着桓墨,男子正在站在马车下,他仰着额头双手扶着女子的手臂。

  两人就这么互相注视了半晌,最后还是桓墨先说了一句。

  “所以,现在夫人又被为夫的美貌迷住了是吗?”

  被戏谑的金宝珠抿了抿了双唇,什么也没回答,转身便坐回车厢里。

  桓墨倒没有在意这些,他看着金宝珠坐好之后,便关上了车门,然后转身走到马车前把车夫叫了下来。

  金宝珠听着外面呵马的声音,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一掀开前面的车帘,整个人便愣住。

  “怎么是侯爷在驾车?”

  桓墨一边拉着缰绳,一边看了眼后面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女子。

  “天色不早了,但后面的马车还需要修整,前面就是衢镇,为夫带你先行一步,到了镇上之后再等他们也不迟。”

  金宝珠闻言思索了下,然后抬起一根手指在他二人之间指了指。

  “就……我们俩先走?”

  “恩。”

  “你,不是……侯爷今日行事怎么这般鲁莽,若是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

  桓墨闻言笑着回头看了眼语无伦次的金宝珠,然后甩了下马鞭。

  “夫人既然担心,便不要再喊侯爷了,乖乖唤声夫君,我二人便装作出来游玩的小夫妻,能有什么危险?”

  有那么一瞬间,金宝珠怀疑桓墨是不是就是为了逼她喊夫君,才故意这么胡闹。

  想完之后金宝珠自己却笑了起来。

  他可是桓墨。

  只有悬壶济世的白神医才能打动他的心,她金宝珠这样凡人,何德何能?

  看着马车渐渐远离了后面的队伍,金宝珠索性放下了车帘。

  便随他吧。

  大齐吏治严明,就像桓墨说得,能出什么事?

  马车悠然向前,金宝珠从小几上拿去果干放在嘴里,想着外面给她驾车的是桓墨,心情还有几分畅快愉悦。

  可惜驾车的桓墨却没有让金宝珠好好享受的意思。

  “宝珠,为夫有些冷,你给我递件披风出来。”

  金宝珠闻言随手把自己那个粉嫩外袍扔了出去。

  谁想桓墨刚看了眼,便又退了回来。

  “为夫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穿这种鲜嫩颜色,还要不要见人?”

  金宝珠抱着被扔回来的外袍,盯着桓墨的后脑,耐心劝道。

  “这四下无人,没人会看到。”

  谁知刚说完,桓墨便回头看了她一眼。

  “夫人不是人?”

  金宝珠闻言便敷衍道。

  “我不算。”

  “你算。”

  “我不算。”

  “你不算,为夫也不穿……”

  啧。

  金宝珠看着难缠的狗男人,只好把座椅掀开,耐心的翻找起来,结果却只翻出了芝儿给她缝的那件,犹豫了下还是递到前面。

  “这件总行了吧。”

  果然这次桓墨接过之后终于不推搪了。

  金宝珠看着男人纤细的腰肢,实在难以想象这厮在战场上统帅三军的样子。

  明明怎么看都只像个孱弱的白面书生。

  竟还立了军功了。

  桓墨驾着车,一回头便看着金宝珠捧着脸看着自己,不禁笑道。

  “夫人在想什么?”

  金宝珠下意识的拉了两缕男子的长发,看着他柔软的发丝在指尖缠绕后又滑落,正想怎么回答,却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皲裂声。

  随着这破碎的声音传来,马车也猛地晃动了下。

  “桓……桓墨……?”

  金宝珠不安的喊了一声。

  可几乎在金宝珠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只听马儿一声嘶鸣,原本平稳的雪地突然裂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金宝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跟着马车跌进河里。

  “宝珠!!!”

  察觉到状况不对的桓墨,在听到冰破声的一刹那便本能的跳离了马车,可他看到下坠的马车箱后又立刻扑了上去。

  冰冷的河水极快的灌入车帘,金宝珠被呛了一下,随即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便是桓墨焦急的声音传来。

  “宝珠!金宝珠!快把手给我!”

第十章

  此时金宝珠因为刚刚的碰撞头脑有些昏沉,但听到桓墨的声音,便努力的把双眸睁开。

  昏暗晃动的水光中,男子的形容模糊,金宝珠只能听到他微微的颤抖喊声。

  桓墨硬生生把车厢的长辙掰断,然后朝里面伸出手。

  “宝珠,快把手给我!”

  金宝珠看着桓墨伸过来的手,男人的身形随着水波一起晃动着,恍惚中金宝珠发现眼前的一切好像变成了前世,那时也有一个人如同这般焦灼惊惧地呼喊她的名字,可那个人影又太模糊了,她认不出是谁。

  “金宝珠!!!”

  耳边再次传来桓墨的声音,金宝珠才猛然惊醒,她努力的摇了摇头把无端的幻觉甩开,然后朝着桓墨的防线伸出手去,直到整个人被拉出车厢。

  “没事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桓墨抱着额头渗出血迹金宝珠,正打算游出水面,只听身后一声嘶鸣,一双马蹄便朝他二人袭来。

  此时已来不及躲闪,桓墨只得把金宝珠护在怀里,然后猛地下潜带着金宝珠一起往水中匿去。

  被牢牢按在怀里的金宝珠只感到抱着她的桓墨突然猛地颤动了下,那原本紧紧拥着她的双手便突然的松开了。

  河水冰冷,却并不湍急,不慎踩破冰面的马儿还在奋力的嘶鸣着,金宝珠却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眼前男人的身体仿佛秋日枯叶一般缓缓下坠。

  金宝珠看着男人缓缓闭合的双目和他身后深黑的水底,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从未如此颤抖紧缩过。

  “桓墨!!!”

  她猛地游下去拉住男人下坠的身体,然后拼了命般的游出水面。

  此时那不断哀嚎挣扎的马儿终于被巨大的车厢拉着卷入河底,随着最后一丝哀鸣声消失,破碎的冰面上,除了两个浑身湿透的男女,什么都没有留下。

  金宝珠被冻得发抖,但是依旧努力的抱着不省人事的桓墨。

  眼前都是白茫一片,前后皆不见人影,四周安静的可怕。

  她颤抖着抹去桓墨脸上的血迹,她不停唤着他的名字,但是桓墨却丝毫没有回应。

  血迹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到洁白的雪上,金宝珠一边拍打桓墨的脸,一边僵硬着摇头。

  ……不,她不接受!

  她想过无数种与桓墨分离的可能,但唯独没有这种。

  “不,不行……”

  温热的泪珠滴在男人的眉目之间。

  “桓墨,你醒醒,你睁开眼!我不许你这样走……”

  他应该继续冷眼旁观,永远与她相敬如宾,但唯独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境况。

  金宝珠怀抱着男人的身体,一瞬间脑中闪过许多破碎杂乱的记忆,那些恩怨过往和眼前沾染血迹的男人交替着闪现着,让金宝珠混乱又无措。

  她想,她宁愿桓墨永远对她无情冷漠。

  就如前世一般两人泾渭分明,这样她就可以心安理得把他抛弃,毫不在意他是死是伤,然后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金家女。

  她根本……

  根本不需要他来救她!

  金宝珠双手早已掐在肉里,她看着眼前毫无生气的桓墨,一股怨愤卡在心头。

  凭什么,凭什么这辈子还要受他这般纠缠!

  刚把桓墨从水里拖出来的金宝珠已经用光了所有力气,此时一阵冷风吹过,天边似乎又飘起雪来,金宝珠缓缓把桓墨放下,然后躺在一边,她早已湿透发髻黏在冰面上很快也结上一层寒霜。

  她很缓很缓的喘着粗气,口中是不断呼出的雾气,眼前的茫茫的飞雪,半晌金宝珠轻笑起来。

  “这次……倒也不算那么吃亏。”

  毕竟黄泉路上,多少也算是有人陪伴了。

  雪地上很快寂静下来。

  直到一辆挂着银铃的马车晃悠悠的由远及近。

  驾车的白盛看着不远处的模糊的人影,缓缓勒紧了缰绳。

  “依依,你快随师兄出来看一下……”

  此时破裂的冰面旁,浑身湿透的男女昏倒在一起,白盛认出那其中的女子是之前在医馆冲撞过小师妹的悍妇,不过他还是走上前探了探二人的颈脉。

  “倒是命大……”

  随着白盛的这声喟叹,白依依也从缓步靠近过来,看到地上躺着两人,顿时“嘶——”了一声。

  “这男子长得,竟比师兄还俊俏!”

  白依依说着又靠近了些,对着桓墨的面容细细端详起来。

  “这眉眼,这鼻梁,这薄唇,再配上这伤痕,妥妥的是等着我这女主呵护的美强惨男主啊,师兄我们快救他!”

  白盛听着小师妹又开始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无奈的摇了摇头。

  “先别看了,我们俩得赶紧把这两人送进车厢里暖身体,再晚些恐怕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白依依连忙点头,她的目光依旧放在男人的脸上。

  “这个俊公子看起来伤势比较重,我们先救他吧?”

  白盛点了点头,两个便抬起桓墨进了马车,而等再出来的时候,却只剩白盛一人,他无奈的看了眼在那手忙脚乱处理伤口的小师妹,然后走向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女子。

  很快,马车上的银铃又晃动起来。

  漫天的大雪伴着银铃声飞舞着,很快的掩去了方才一切的痕迹。

  等高寻找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踪迹,他看着路面上巨大的冰窟和点滴的血迹只觉得脚底生寒。

  “不,不可能——”

  他一边说着一边倒退,直到身后的护卫扶住。

  “找,立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怒吼的风雪中,少年双目赤红地嘶吼着,可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吹散,连十步的距离都传不出,更何况是已经在数里之外的桓墨和金宝珠。

  一夜风雪过去,天地又是白茫一片。

  因为金宝珠的伤势不是很重,在身体回暖之后,仅仅是第二日她便醒过来。她睁开眼眸的时候正好看到坐在屋中的白依依,此时她正在熬药,屋中热气袅袅,金宝珠一时间没分清现实,便下意识的喊了声,“白夫人?”

  白依依正在忙着煽风,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才知道那受伤的女子已经醒了,她把蒲扇放在一边便站起身道。

  “你等下,我去喊师兄。”

  女子把说完话便风风火火的跑了,金宝珠看着陌生的房间和身上不属于她的衣服,按了按眉心。

  这会清醒过来她才想明白这里并不是前世。

  白依依也还不是白夫人。

  而他们现在应当是被救下了,而且救下他们的居然正是白依依。

  想着金宝珠长长的叹了口气,半晌又笑了起来。

  “……原来这世上当真有这种缘分。”

  “姑娘是说我们之间的孽缘吗?”

  此时门外白盛掀着门帘站着,男子裹着一身厚袄,那张过于苍白的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有那双细致狭长眸子透着几分孤冷和挑剔。

  金宝珠直接忽略这人说的话,她看了白盛好一会才想起来。

  “你是……”

  “你是那个师兄?”

  白盛看着女子恍然大悟的模样,勾了勾唇角。

  “我是白盛,是你的救命恩人,姑娘既然醒了,不如告诉我一下,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倒在那里?”

  金宝珠被问的微微一怔,她……

  她是什么人?

  她是名不符实的肃远候夫人?

  还是离家多年的金家长女?

  又或是重生归来的一介孤魂?

  金宝珠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凝滞了半晌,最后只是简单的回道。

  “我……我叫金宝珠,是因为马踩破冰面才意外落水,我……我也是好不容易才从那河里爬上来,对了……不知那日和我一起男子现在何处?”

  听到金宝珠提起那男子,白盛微微有些不自在道。

  “他,他伤势太重,现在昏迷不醒,现在是我师妹在照看他。”

  金宝珠闻言点了点头,她怔怔看了眼方才白依依熬药的地方,过了一会才对着白盛道。

  “实不相瞒,那与我一道的男子正是当朝肃远候桓墨,你们既然救下他,不若好事做到底,直接将受伤的侯爷送回金陵,等到了侯府,介时必有重谢!”

  宝珠想,既然如今桓墨与白依依遇上了,那后面的两情相悦情深义重自是水到渠成的事,她这个侯夫人便拱手让人算了,以后她回她的渝州,他们去他们的金陵,两不相欠,两不相干。

  可她算好了之后,却听白盛回了一句。

  “凭什么?”

  “凭……”金宝珠被问的一愣,她抬眸对向男子狭长的双目,“他,他可是肃远候桓墨,刚刚战胜西辽回来的大将军,你身为北齐子民怎么……”

  “那又怎么样?”

  白盛打断女子絮絮叨叨的话。

  “是肃远候又怎么样,大败西辽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这次顺道救下你们就不错了,还要我们把人送回去?”

  说着白盛直接扔下门帘,甩下一句。

  “要送你自己送!”

  金宝珠愣了。

  她本来想把人扔给白依依就行了,她都做好回渝州之后被阿爹阿娘打断腿的准备了,可这人。

  这人居然不愿意?

  金宝珠把外袍穿好,然后从床上下来匆匆追了上去。

  把门推开的时候,金宝珠被冷风吹得瑟缩了下。

  这里看起来似乎是个农家的院子,院子里还停着一辆挂着银铃的马车,白盛正站在马车外,似乎是翻找着什么。

  而此时白依依也正从另外一个房间里出来,她看到刚醒来不久的女子,脸上有些惊讶。

  “你之前那么虚弱,现在这么快就能起身了?”

  金宝珠抬眸间看到白依依手中端着的一盆血水,有些微微发怔,她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白依依身后的屋子。

  “桓墨……就是那个和我一道的男子,他还没醒吗?”

  “那么重的伤哪有那么快醒过来,不过你放心,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白依依说微微歪着头看着眼前清丽明艳的女子,然后空出一只手指了指屋里。

  “……对了,你是他什么人?”

第十一章

  你是桓墨的什么人?

  女子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越,穿过院子直直的落在金宝珠的耳中,她缓缓地眨了下眼,突然想起前世的白依依好像也这么问过她一次。

  那时桓墨刚刚大败西辽得胜回来,皇上大喜过望当即册封了他为异姓王,而金宝珠也理所应当的成了肃远王妃。

  许多人对她都倾羡不已,说金氏真是好命,嫁了个又俊俏又有前途的男人,从商户女成了肃王妃,当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其实对金宝珠来说,无论是桓候之妻还是肃王之妻,日子之于她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直到她发现原先那些不爱搭理自己的高门贵女开始与她称姐道妹,那些不太熟悉世家夫人开始给她请帖拜谒,金宝珠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她似乎真的嫁了个有出息的男人,而且她的身份也着实贵重了起来。

  一开始,金宝珠觉得窃喜,她偷偷的想阿娘定的这娃娃亲真是好眼光,夫君不仅生的好看,还能文能武能挣爵位。

  她还想等夫君空闲了,他们就一同回一趟老家,阿爹阿娘看到肯定会也会高兴。

  可等她陪着桓墨受完册封的第二日,他却突然对她说,他看中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是医术了得的女医,他想接她入桓府。

  彼时金宝珠正盘算着怎么开口让夫君陪她回渝州,乍然听到这番话便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她端坐着呆了许久,她也晓得桓墨不是在商量,仅仅是在告知她,但是她还是冲动的问一句。

  “你喜欢那姑娘吗?”

  见桓墨毫不犹豫的点头,金宝珠剩下的话便咽了下去,她沉默了会,直到桓墨眼中划过一丝不耐,才开口回了句。

  “好。”

  金宝珠想,毕竟她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夫君身边多个体己的女子也是好事,万一哪天她不在了,总还有人能照顾他。

  桓墨在听到想听的答案之后,便离去了,然后没过多久,桓府便多了位白夫人。

  这白夫人婀娜貌美古灵精怪,与木讷寡言的王妃截然不同,但是有一点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比起王妃,王爷更喜欢白夫人。

  甚至在白夫人进府之前王爷就警告了王妃,不准苛待白夫人,更不准擅自去白夫人住的院子。

  桓墨确实有说白依依常年钻研医术,所以若非必要不要去打扰她,可谁想到这么句话,被下人听到却完全变了意思。

  而这些小事,金宝珠一开始是不在意的。

  直到她桓墨生辰那日,她端着长寿面遇上已经进府有些日子的白依依。

  女子面容娇俏面带潮红的从桓墨的书房走出,看到金宝珠端着膳食,还以为她是府中的下人,直到被芝儿呵斥,才蹙着柳眉的问道。

  “……你是桓墨的什么人?”

  那时的金宝珠还因为白依依的这句话气恼过。

  她想桓墨可是她的夫君,而她是桓府的女主人,为什么会有人在她的家问她是谁?

  后来发生了什么,金宝珠已经记不清了,只是印象里,她好像被桓墨训诫了很久,想起那时委屈流下的眼泪,金宝珠不由得自嘲的笑了下。

  她看着眼前娇俏动人的姑娘,淡淡的回道。

  “我是他的妻子。”

  女子的声音显得云淡风轻。

  “不过我们很快便要和离了。”

  刚刚从马车上把针盒翻出来的白盛闻言手中微微停顿了下。

  他拿起针盒缓缓走到女子的身后,那双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

  “你该不会是为了和离,故意把他弄成那样,然后扔给我们吧?”

  被这背后灵一般的声音吓到的金宝珠猛地转过身。

  她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白盛,然后对着那张近乎惨白的脸语塞了很久才回道。

  “……你倒是给我提了个好主意。”

  白盛听着只是哼笑了声,然后便对着金宝珠一字一句道。

  “别做梦了,等那个男人醒了,你们就一起收拾东西走人!”

  男人说完便走进屋内,只留下金宝珠对着白盛的背影目瞪口呆。

  诶,这人……

  都跟他说了里面躺着的是肃远候,怎么救人之后不要捞一笔钱财吗?

  怎么可以就这么让人走?

  太不像话了!

  这样下去,她怎么把桓墨扔给白依依……

  金宝珠气不过,便直接跟了进去,屋子里很暖,金宝珠进去之后才发现,原来屋里还有一个老妇人在照看昏迷的桓墨。

  “诶,这不是那个受伤的姑娘吗?这么快就醒了?”

  金宝珠听到老妇人的问候,便微微点头道。

  “我没有受很重的伤,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白盛看着床上躺着的传说中的肃远候,然后瞥了眼还在与老妇人寒暄的女子。

  “你夫君在这里昏迷着,你竟连看都不看一眼?”

  听到话的金宝珠顿时觉得这个白盛好像对她有些意见。

  此时老妇人正要走,金宝珠帮她掀开门帘,等把人送走后她才整了整衣袍走到白盛身边。

  “这位郎中,难道我多看他一眼便能把他看好吗?”

  此时白盛正在给桓墨施针,闻言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不是郎中。”

  金宝珠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皱了下,只见眼前的男人把用过的针放在火中熏烤,然后抬眸朝她望了一眼。

  而金宝珠却从那双细长的眸子里看到无尽的讥讽。

  “不是郎中,我是你的救命恩公,懂?”

  “……”

  懂个屁!

  这人真是奇怪,重点在那里吗?

  金宝珠腹诽的时候,白盛已经收针起身,他指了指屋里的架子道。

  “待会施完针之后,还有药浴,既然他是你夫君,药浴的事便交给你了,方子和药材都在架上,桶和水在屋外。”

  白盛说完,便甩袖离去。

  而猝不及防下被安排了粗活的金宝珠看了看床上躺着的男人,然后又看了眼晃动的门帘。

  说实话,若说一点不后悔进来那是骗人的。

  她现在其实,非常的后悔。

  而自从白盛把药浴的活交给金宝珠后,接下来桓墨的每次药浴都是她来,好在那位老妇人总是会帮衬她,不然她一个人根本没有办法把桓墨抱进浴桶。

  日子一天天过去,给桓墨治疗的这段时间,金宝珠却发现白盛和白依依经常不见人影。

  等她终于忍不住询问,老妇人才笑着道。

  “他们师兄妹去山上的药田去了。”

  药田……

  “外面可是三九寒天,这个时候去吗?”

  老妇人此时正在收这浴桶,闻言摇头笑道。

  “我一个老婆子哪里懂这些,只是他们师兄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这边山上的药田耕种,老婆子我也只是负责给他们看管罢了。”

  听到这金宝珠明白过来,正是因为白盛和白依依有这个习惯,她和桓墨才会碰巧被他们救下。

  这倒真是,十分的巧。

  金宝珠想着不禁摇头笑了笑,她拧干了帕子给桓墨擦着手臂,男人双目依旧紧紧的闭着,这些天过去,桓墨的身形越发的瘦了。

  金宝珠看着男人,轻轻喟叹了一声。

  “桓墨,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第十二章

  沉睡着的桓墨梦中似乎并不安稳。

  他总是会突然伸出手好像是要抓住什么,一开始金宝珠以为他要醒了,但是失望了几次之后,便不去在意了。

  白盛说桓墨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现在只要他醒来,他们就可以立刻离开。

  虽然白依依看起来对桓墨很有兴趣,但是她似乎很顾及白盛的态度,所以平日里也只是偷偷地来看桓墨。

  她似乎很痴迷桓墨的容貌,总是捧着脸一盯就很久。

  每当白依依来到桓墨的房间,金宝珠就会自觉的推门出去,她现在十分希望他们二人能再续前缘,重结连理,然后放她自由,余生潇洒。

  但是桓墨总是不醒,她的愿望也只能无限期的落空。

  山中的日子,总是寡淡而悠长,金宝珠没事的时候,经常会搬个矮凳坐在屋檐下翻看白盛的那些医书。

  但是今日的天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临近傍晚的时候,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看到手中的书卷被水滴打湿,金宝珠赶紧阖上书册起身。

  只是她进屋的时候忘记了敲门,就这么直直地撞见伸手抚摸桓墨眼睫的白依依。

  似乎因为受到了惊吓,白依依很快的收回手,一回头看到是金宝珠,小姑娘的脸上顿时升起两坨红云,她惊慌的摆着手解释起来。

  “宝珠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桓墨太好看了,就,就……只是欣赏一下而已。”

  金宝珠压根不在意这些小事,她目光在屋中扫视了一圈,然后看向手足无措的白依依。

  “你知不知道伞在哪里?”

  白依依被金宝珠问的愣了一下,等片刻之后明白过来才慌忙点头道。

  “我知道,你等会,我给你去拿。”

  看着白依依出去,金宝珠便把手中的书册放回架子上,然后掀开门帘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这场雨恐怕一时半会不会停了。

  很快白依依抱着伞回来了,她看着正在披上外袍的金宝珠。

  “你现在要出去吗?可是外面下雨了。”

  披好外袍后,金宝珠接过白依依手中的伞。

  “姜阿婆去山上有一会了,我记得她出门的时候没有戴斗笠,我去山上给她送伞。”

  毕竟这些日子这位姜姓老妇人帮了她许多,这会突然下雨,山路难免湿滑难走,她去接一下总是好的。

  眼看着金宝珠越走越远,白依依下意识的把目光转向昏睡的桓墨,不过她又很快的又收回目光,朝着金宝珠的方向追了上去。

  “宝珠,你等一下,我随你一起!”

  已经走了一段路金宝珠闻言回过头,她看向朝她跑来的俏丽女子,双眉微微蹙了下。

  “依依,我一个人去接姜阿婆就可以了,你还是留下来照顾桓墨吧。”

  白依依闻言摇了摇头,一边撑伞一边解释道,“其实师兄今日也上山去了,我记得他也没带伞,我便和你一同去送吧!”

  听到是白盛,金宝珠才没有继续劝说。

  前些日子的雪还未化尽,这会雨又开始纷扬起来,那细密的水珠落在光秃的山林中几乎没有声响,只有被风吹的歪斜的雨线清晰可见。

  二人撑伞走在一起,白依依时不时会抬眸朝身边的女子偷看两眼。

  其实她早就想起来金宝珠就是之前在医馆唐突她的那个人,那时她以为这个女子那么莫名其妙的冲向她肯定是因为头脑不太正常,可这些日子相处,她发现金宝珠除了不太好相处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那她那日为什么那般魔怔朝她闯过来?

  “宝珠姐姐……”

  听到白依依这般喊她,金宝珠有些意外,不过她也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眸回问道。

  “怎么了?”

  “其实有件事我有点好奇……”

  白依依说着歪着头朝金宝珠的身边凑了凑,“我们是不是见过面啊?或者……你见过我?”

  上山的小道漫长,被雨打湿的泥土开始松软黏滑,金宝珠不得不把脚步放缓,她看着愈来愈阴沉的天色,下意识地拧住双眉。

  白依依见金宝珠没有回答,继续问道。

  “所以……你那日突然冲向我,是因为认识我吗?”

  少女的声音细软,混着雨滴不断拍打纸伞的杂音传入金宝珠的耳中。

  让原本赶路的女子突然地停驻了脚步。

  此时地面的泥坑里已经堆积了一小洼雨水,随着素色的软靴落下,泥水溅满女子的裙摆。

  金宝珠回头看向身后,少女容若娇花纯洁无暇,此刻却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好像生怕自己那句话不对,惹到她生气。

  是的,我认识你,金宝珠想。

  不仅认识而且还认识很久了。

  甚至从上辈子开始,她就深刻的无比的厌恶着——会与白依依相识这件事。

  直到现在。

  即便已经放下桓墨,即便她明白现在的白依依并没有做什么,金宝珠也依然不能够心平气和的若无其事的,对眼前的这位姑娘温柔以待。

  就像此时此刻,金宝珠也只是神色淡然的回了一句。

  “没有,那时我只是认错人了。”

  白依依听到金宝珠这么说便更好奇了。

  “是什么人,和我长得很像吗?”

  “……是个我很讨厌的人。”

  此时金宝珠撑伞的那只手已经被这夹杂着水气的寒风吹得冰冷,她目光一直看着前面的道路,她这般说完之后,又对着脸色僵硬的白依依指了指前面。

  “你看,那个是不是你的师兄?”

  白依依抬眸看过去,果然发现白盛正双手遮脸低头走着山路,也不知此时有没有看到她们。

  “师兄!”

  下山的白盛突然听到师妹的声音,便抬眸望过去,小师妹正抱着伞往他这边跑来,而小师妹的身后金宝珠也怀抱一把伞静静的望向这边。

  看到这白盛眼中划过一丝意外。

  他没想到金宝珠这个女人竟会与小师妹一起来接他。

  “你们怎——”

  此时的雨似乎更大了。

  而像这种可以用来种植的山林,泥土本就松软,被雨水浸透之后,在一些坡度陡峭的地方便很容易塌陷。

  白盛看到小师妹跑过来,脚下便有些匆忙,他十分不慎的滑了一下,而他滑到的地方又十分不巧的是个松软的土台。

  于是众多巧合连在一起,金宝珠便眼睁睁的瞧着向来纤尘不染的俊郎中,五体投地的摔在地上,然后顺着倒塌的土台一直冲到她的脚下。

  “呵——”

  金宝珠没有忍住便笑了出声,然后她看着似乎被摔懵的男子好一会才坐起身,而那张沾染了泥泞的脸上很快的由红转黑,又由黑转白。

  “我的腿……”

第十三章

  听到白盛这声呼痛,金宝珠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了,她俯身把伞送到他的头顶,然后看向浑身狼狈的男人。

  “你……还好吗?” 旧时光 白盛抬眸看了眼身前这个笑话过他的女子,抬手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污渍,可他不知道自己这一下,反倒让脸上更花了。

  金宝珠就蹲在男人的面前,正好看到这一幕,一时没忍住又笑出了声,只是她笑完之后,却与那双狭长冰冷的眸子对上。

  “好笑吗?”

  金宝珠不好回答便只干咳了下,她把手中的帕子递给白盛。

  “你还是……用这个擦擦吧。”

  此时白依依也赶了过来,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师兄这么狼狈的样子,不免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很快也学着金宝珠的模样蹲下。

  “师兄,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白盛看到小师妹过来,微微侧过脸去。

  “我没什么,依依,姜婆还在后面,你先去接一下她,别让她也摔了。”

  “那你一个人没事吗?”

  白盛闻言目光转向身边的金宝珠。

  “怎么会一个人,这不是还有一个受了我救命之恩的人在吗?”

  此时的雨势渐渐似乎有些收敛,金宝珠撑着伞站起身,她看了眼明明已经受伤还硬撑无事的白盛,然后对着白依依叹道。

  “……这里就交给我吧,你去接姜婆。”

  白依依见金宝珠这么说便放心下来,她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山上走去,不过临走之前还是对着师兄嘱咐道。

  “你要记得听宝珠姐姐的话,不要总是发脾气。”

  少女说完便匆匆走了,金宝珠垂眸看了眼在地上胡乱擦脸的男人,光明正大的勾起唇角。

  “听到了吗,依依说,要你多听姐姐的话。”

  女子的嗓音温润婉转,可说的话偏偏令人气恼至极。

  白盛握着帕子的手一紧,立刻抬起头冷冷的盯向金宝珠,可女子神色淡然,完全不会因为他情绪有丝毫动容。

  “我是你救命恩人。”

  因为腿脚受伤,男人站起来的时候显得很艰难,但他依旧固执的盯着眼前的女子。

  金宝珠看着白盛执拗的神色,只好无奈的点头道。

  “是是是,你是我恩公,我已经记住了。”

  看着男人脸上稍稍满意的神色,金宝珠垂眸看了眼他微微蜷起右腿。

  “你腿上的伤很严重吗?”

  白盛眉头紧蹙着,他正在尝试靠自己的力气站稳,但是小腿上的疼痛告诉他并不行。

  “……我的小腿好像折了。”

  说着白盛认真看向正扶着自己的金宝珠。

  “你能背我吗?”

  金宝珠闻言便温柔微笑道。

  “你说呢?”

  与女子的目光对上,白盛抿了抿双唇,半晌撑着自己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随着金宝珠往山下走去。

  此时的山中细雨如丝,雪迹苍苍,偶尔有几只飞禽落在干枯的枝头,发出一两声洪亮的鸣叫。

  白盛看着一边扶着自己一边努力撑伞的金宝珠,那双细长的眸子微微垂下,然后轻声道了句。

  “……真是没用。”

  金宝珠擦了擦鬓边的汗,她看了眼前面的路程,这会雨已经小了多,她一边举着伞一边扶着人实在有些吃力,便伞收起来背在身后。

  “是,我没用,我若有用便不会在这么冷的天扶着一个满是脏兮兮的男人下山。”

  女子额前的碎发已经被细雨淋湿,她披着的外袍上也已经满是污迹,白盛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半晌才说了一句。

  “衣服脏了我赔你就是。”

  金宝珠听到这话,微微侧目,只见男人本就极白的面容,此时更是毫无血色,她眉头渐渐蹙紧,便没有再理会白盛,只是脚下的步伐稍微放缓了一点。

  好在金宝珠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原本在后面的白依依和姜阿婆追上了他们。

  白依依一开始还不知道白盛伤得有那么严重,只以为他是崴了脚而已。而等他们几人回去之后,才知道白盛的右腿几乎已经不能动弹。

  不过还好他们这里有两个郎中。

  白依依查看了师兄的伤处之后,很快便出去准备了热水伤药还有硬木,然后在姜婆和金宝珠的搭手下给白盛固定好小腿。

  “一个月,最少一个月你别想走路了。”

  白依依说着不悦的看着自己师兄,“真是的,明明之前就受了伤为什么不告诉我,好在今日宝珠姐说要去山上给你们送伞,若是我们没去,看你一个人摔倒在那里怎么办!”

  平日里,白依依都很听师兄的话,从小到大她都很依赖白盛,但是对于白盛受伤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这件事,她觉得很不满。

  甚至第一次对师兄这么大声的说话。

  金宝珠看了眼白盛,被自己小师妹这一番凶过之后,他也不说话,就是垂眸躺在床榻上。

  而他脏了的外袍已经换下,被姜婆抱在手里,此时这个不算宽敞的房间,因为他们几人的这一番忙碌显得有些混乱。金宝珠见白依依也不继续训斥白盛了,便也不想在继续待在这里。

  “既然人已经安顿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简单的和姜阿婆说声之后,金宝珠便推开了房门。

  之前架着白盛走了一路,她现在也很疲乏,但她现在还不能休息。因为扶着白盛她的外袍上也满是泥浆,她得先打点热水沐浴一下。

  这个山中似乎除了这个宅院,并没有其他屋舍,而这个宅院里除了他们几个,也没有旁人。

  金宝珠拎起水壶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炉火已经灭了,这个时候姜婆肯定也没有时间帮她烧,金宝珠想了想便拎着水壶往桓墨的房间走去。

  此时外面天已经黑透,桓墨的房间里也只有炉中的火光燃着微微光亮,金宝珠因为只想换壶热水就走,便也没有点起烛台。

  她把自己那壶冷水放在炉上之后便准备走。

  只是走之前她下意识的瞟了眼桓墨的位置。

  不大的房间里因为炉中火光而明灭晃动,原本昏迷的男人此时正坐在床边,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金宝珠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便只是下意识的靠近了一步。

  “桓墨?”

第十四章

  刚放上的水壶被炉火燎着,发出滋滋的声响。

  金宝珠拎着滚烫的水壶站在原地,她微怔了会,才从腰里掏出折子把烛台点亮了。

  屋中很快亮堂起来,金宝珠终于看清坐在床上的桓墨,只见他头上还缠着纱布,身上只穿着一身单衣,此时正抱膝坐在床头,也不知他这样待了多久。

  而男人此时神色却显得很古怪,那张总温雅细致的容颜此时显得很紧张惶恐,那双总清润含笑的眸子现在却充满不安和警惕。

  金宝珠心里咯噔了下。

  她放下水壶小心的走到桓墨的身边,然后低下头轻声问道。

  “桓墨,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似乎终于惊醒了坐在床上的男人,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金宝珠,那双眼眸里的惊惶在看到金宝珠之后变成脆弱无助,只见他猛地起身环住金宝珠腰身,然后低声的嚅嗫道。

  “姐姐,墨儿的娘亲死了,阿爹也死了,其他人都赶墨儿走,姐姐,你不要离开我……”

  而突然被抱住的金宝珠也吓了一跳,她猛地瑟缩了下,然后睁大眼眸看向紧紧抱住她的男人。

  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额鼻音,不知是哭过了,还是着凉了。

  “姐姐,不要离开我……”

  是了,当年桓父桓母去世的时候她还去过,当日那个扑向他的奶娃娃竟也这么大了。

  不过那时候,她自己也只是喜欢穿着男衫带着弟弟在外面玩耍厮混的小鬼而已。

  若不是当年奶娃娃哭的可怜又好看,又怎么会让她牵挂这许多年……

  金宝珠想着,不由得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尝试着推开抱着她的男人,却根本推动他分毫,她只能颓然地看了眼他怀中男人的侧脸。

  他的微挑的眼角似乎还沾着水气,那高挺的鼻翼也带着模糊的粉色。

  约莫是哭过了吧。

  想到这金宝珠又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变成这样……

  为什么一定要在她决心一别两宽的时候,他却因为自己变成这幅样子?

  “桓墨,莫非我真的欠了你的不成?”

  看着桓墨痴痴懵懂的面庞,金宝珠却觉得她的这声哀叹是说给自己听的。

  “姐姐……昨日叔伯打了墨儿,说我是丧门星……墨儿不是……”

  听着男人沙哑哽咽的嗓音,金宝珠微微张开嘴,终于还是想经年之前那般,笃定的确信的回道道。

  “对,墨儿不是丧门星,他们才是。”

  等她终于把哭闹的桓墨哄睡下,已经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被她放在桌案上的壶水也早已冷透,好在此时炉火上的那一壶已经热了起来。

  金宝珠疲惫的把桌案上的水壶又放了回去,然后拎着原先的那壶水走了。

  之前的那场雨停停走走,也算是下了一整夜。

  早上金宝珠推开门的时候,正好与姜阿婆碰上。

  “你这孩子,今日怎么起的这般早?”

  “阿婆……”

  金宝珠看到老妇人正在庭院里晾着白盛换下来的衣裳,便抬头看了眼天色。

  “今日恐怕还是没有太阳,这些衣服待会估计都得冻上。”

  姜婆闻言笑道,“可不是,这么冷的天,就是出了太阳也得冻个结实,但又不能不拿出了晾。”

  等阿婆晾好了衣服,金宝珠上去帮她把木盆拿上,“阿婆还没有做饭吧,我帮你。”

  一听这话,姜婆便笑着连连摇头,“我这老婆子倒是想,可你这一瞧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手,哪里会这些粗活?”

  听着姜阿婆这番话,金宝珠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但是她还是跟了上去。

  “我再不济,也总能打点下手,比如洗个菜什么的……”

  金宝珠这般说完,便见姜阿婆又乐呵呵的笑起来。

  事实证明金宝珠确实不能做什么,只是让她添个火,她却差点把好容易点起的火给压灭了。

  等她灰头灰脸的出灶房出来,却不想看到桓墨穿着一身单衣从房间里出来,他看起来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正对着陌生的庭院四下打量。

  金宝珠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脸蛋和指尖,眉头不由得蹙起。

  “桓墨?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桓墨立刻满脸欢喜的朝她跑过来,而此时金宝珠也才看到这厮连鞋袜也没有穿。

  “快回去。”

  金宝珠说着拉着他的手把人拉回了屋内。

  就算桓墨伤了脑袋以为自己回到了父母去世时候,也总不至于连衣服都穿不好,她看着衣架上挂着的棉衣,蹙眉看向桓墨。

  “为什么不穿衣服?”

  被训的男人低着头,半晌看了眼神色凶凶的金宝珠。

  “太丑了,我不喜欢。”

  呵,还挺挑剔。

  金宝珠气笑了,她盯着神色乖巧的男人,一瞬间想起了很多,而此时此刻她竟发现自己气也不得,恨也不得,怨也不得,只剩满腹的无可奈何。

  想着金宝珠缓慢地闭上眼眸,过了好一会才很快睁开。

  她定定的看着桓墨,然后冷声道。

  “把衣裳穿好,桓墨,若是你不听话,我便也不要你,以后你就在这自生自灭吧!”

  没什么做不到的,他二人本就形同陌路,除了一点点悲戚怜悯,她对他根本不会有更多的感情。

  而她的这番话似乎真的吓到了桓墨,只见他很快的拿起衣裳开始穿,男人一边不熟练的套着衣服,然后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金宝珠,好像生怕她走掉一般。

  等穿好了会后,又讨好般的晃了晃金宝珠的手臂。

  “姐姐……”

  金宝珠抿了抿双唇,是了,幼时的桓墨确实经常唤她姐姐。

  虽然她比他还小了半岁。

  等金宝珠把醒来的桓墨一起拉着去厅堂吃早食的时候,果不其然吓了其他几人一跳,只有白盛显得稍微冷静一点。

  “什么时候醒的?”

  “……昨晚吧。”

  金宝珠说着把期期艾艾的贴在她身后的桓墨按在椅子上坐好,然后才去又拿了一双碗筷放在桓墨面前。

  这期间男人的目光一直紧紧的盯着金宝珠,仿佛怕她跑了一般。

  其他人也看出桓墨的状态有些不对,白依依咬着筷子悄悄得打量了一眼桓墨。

  “宝珠姐,他这是……”

  重新坐下的金宝珠听到白依依的询问,淡淡的朝桓墨身上看了一眼。

  “醒来之后便这样了,好像以为自己只有六岁,除了父母去世,旁的事情都不知道了……正好你们都在,他这个样子还能治好吗?”

  桓墨见金宝珠看自己,便把椅子搬得更加靠近金宝珠几分,然后指了指桌子中间的腌菜。

  “姐姐,我想吃那个……”

  桓墨的这声姐姐说罢,坐在轮椅上喝粥的白盛便猛地呛了下,他抬手指了指面前的两人。

  “你们是姐弟?”

  金宝珠被桓墨缠着本来就有些焦躁,听到白盛这么问,便微笑道。

  “他脑子伤了,你脑子也伤了?”

  被怼的白盛闭上了嘴,那双细长的眸子不由得眯起。

  “我可是你……”

  “恩公,是,你是我恩公,所以恩公能不能看看,这个人的记忆还能不能恢复?”

  金宝珠一边帮痴缠的桓墨夹菜,一边看向轮椅上的白盛。

  “哼。”

  白盛被截了话,脸色很快冷下来。

  “我从未遇到这样的病患,你要想治他,还是去找我师父吧。”

  白依依一听,眼眸亮了亮。

  “好呀,正好这边的事也结束了,到时候你们就我们一起去渝州!”

  金宝珠听到渝州,微微挑了下眉。

  倒是好一个无巧不成书。

  “那太好了,本来我与桓墨也是要去渝州的,你们师父在那里?”

  白依依点头道,“师父一直在云游,之前我们收到信他老人家现在似乎就在渝州,我们本来也是要渝州找他的,太好了,既然你们也是要去渝州,便等师兄腿脚稍微好些,能驾车的时候我们再出发。”

  金宝珠听着白依依把白盛安排的明明白白,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必……”

  白依依以为她不愿意与他们同行,方觉得失望,便又听金宝珠的继续说道。

  “驾车的话,他应该也会,只要恩公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发。”

  金宝珠说着看了眼乖巧吃饭的桓墨,眼下这厮虽然脑子坏了,但是好胳膊好腿,只要稍微练习下,架个车应该是可以的。

  “……堂堂肃远候也会驾车?”

  白盛有些不信,但不想这话说完,桓墨却很果断的回道。

  “不就是驾车,墨儿会的!”

  金宝珠看着身边高大的男人满脸痴傻的样子,也不知是觉得痛快还是觉得无奈。

  “等会吃完,让他试一试吧。”

  白盛无所谓,有人能替他驾车,他自然乐意。

  用完饭后,白依依便拉着桓墨去到庭院的马车前,桓墨虽然很黏金宝珠,但是白依依拉了他几次之后,他便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去了。

  白盛自己扶着轮椅跟在他们身后,他看了眼神情淡然的金宝珠,然后看向马车上举止亲昵的桓墨和白依依。

  “你为什么不看好你的夫君?”

  金宝珠闻言笑了笑,垂眸看了眼面色苍白却满脸孤冷的男人。

  “那你怎么不看好你自己的小师妹?”

第十五章

  白盛听到女子的话,整个人怔了一下,很快又笑了。

  不过他并没有回答什么,既然身为妻子本人都不介意,他又何必多管这些?

  庭院里马车很快动了起来,桓墨似乎没花多少时间便掌握了驾车的技巧,他在车上朝金宝珠挥动着手臂,但金宝珠只是朝着马车的方向淡淡的勾了下唇角。

  既然桓墨能够驾车,那回渝州的事,便可以提上日程了。

  不过在出发之前,几人还是商量了下,因为从这里去渝州似乎还有两三天的路程,很多东西也还要准备。

  “只要备上路途所需便是,等到了渝州,你们可以暂时在我的府上安顿。”

  金宝珠话是这么说,但她离家已有多年,其实心里还有些近乡情怯。

  “可以吗?那太好了,正好师兄腿脚不便,我一个人也照顾不来。”

  白依依说着上前挽住金宝珠的手臂,相处久了之后她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个女子,虽然金宝珠平日话不多,还有些冷淡,但是她为人很朗阔大度,而且不拘小节。

  总之……比寻常的闺中女子顺眼太多了。

  “照顾恩公,自是我应该的。”

  金宝珠说着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臂,然后看了眼似乎有些走神的白盛。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白盛闻言抬了抬眼眸,“你想什么时候?”

  “自然是越快越好。”

  桓墨的休沐只有三月,等到了渝州她还要想办法联系上桓墨的旧部,如果顺利的话,能把桓墨交给他们自是最好不过。

  “那便明日吧。”

  “明日?”白依依微微怔了下,“会不会有些着急?”

  “不着急,三两天的路程而已,今晚稍微收拾一下,明早我们就能出发!”

  金宝珠回的有些急,本来因为桓墨的伤势,他们在这里便已经耽搁许久,眼下她只想早一点出发,早一点回到渝州……然后早一点见到已别两世的爹娘。

  好在白依依听了金宝珠的话后也没有再说什么,所以出发的日子也就这么定下了。

  姜婆瞧着围在一起商量的几个年轻人,微微摇了摇头,她倒是不在意他们的去留,她常年独居与此,有人无人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她只是不放心白盛腿上的伤势。

  “阿盛啊,这样上路真的行吗?”

  听到姜婆询问,白盛双手撑着轮椅稍微坐正了些,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小腿,然后淡淡了笑了下。

  “放心吧阿婆,有人说了,会照顾我这个恩公的。”

  姜阿婆听到这,头摇得更甚了。

  “你这孩子尽瞎说,宝珠是有了家室的女子,怎好一直照顾你?”

  山野无人时还好,等去了渝州,左邻右舍的,要是让人看见他一个外室男子总去找人家夫人,这还了得?

  想到这些,姜婆不由得叹息起来。

  这孩子从小就我行我素,大了还是如此,以前她总担心他太在意依依,现在好了,倒还不如粘着依依。

  金宝珠到底是两世为人,大抵明白姜婆在苦恼什么,不过她并不打算去开解,反倒轻笑着看了眼轮椅上的白盛。

  男人脸色苍白如纸,恰好衬得那唇色殷红,金宝珠垂眸间恰好与那双细长的眸子对上,两人几乎同时勾起唇角。

  不知怎么,白盛看着眼前这个朗阔淡然的女子,愈加大胆的挑衅道。

  “无妨,宝珠说过,她与侯爷已快要和离,别说是照顾我,就是倾慕我也——”

  白盛剩下的话被姜婆一掌给拍没了。

  “也?”

  姜婆瞪着眼睛,越想越气,抬手便又在白盛脑袋上补了一下。

  “你这混小子,人女子家的清誉,也是你可以随口诬陷的?!阿婆这么多年是这样教你的?你……你这孩子,我还想着你长大了……”

  金宝珠看着发髻都被打乱的白盛,没忍住,嘲笑出声。

  白依依也被吓了一跳,在她看来这也就是男女之间开个小玩笑罢了,万万没想到姜婆会这么生气,她连忙上去劝住生气的老妇人。

  “算了,阿婆,宝珠真的说过要和离的,而且师兄肯定也只是逞个口舌而已,你知道他的……”

  金宝珠站在几步之外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然后时不时开口劝解道。

  “没关系的阿婆,白盛毕竟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些话我都不在意的。”

  “我一个女子,本来就微薄,不过是受这一两句调侃而已。”

  “再说了,白盛个性本就如此,他也不是针对我,他对别的女子也这样……”

  桓墨一直躲在金宝珠身后,他看着那老妇人被金宝珠的劝慰得越来越凶,有点害怕的把头抵在金宝珠的肩上。

  “姐姐,我们出去好不好,他们好吵。”

  自从桓墨傻了之后,便总爱粘在她身边,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安静,安静到金宝珠有时都会忘记他的存在。

  就像此时桓墨的突然贴近,却把原本在看热闹的金宝珠惊了一下。

  她抿了抿唇,然后回眸看向明明比她高出一个脑袋却还仍在向她撒娇的男人。

  “桓墨,你如果觉得吵,可以自己出去待一会。”

  “可是我想姐姐陪我一起……”

  男人眉目雅致,从前不说话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些冷漠和难以接近。

  明明还是同样的一张脸,如今却总是低眉顺目,听话懂事的样子,便是金宝珠有时也会觉得恍然。

  “你真是——”

  金宝珠说着叹了口气,想着桓墨这几天总是吵着要换衣裳,她便领着桓墨去了他得房间。

  之前他穿的都是白盛的衣衫,正好现在他自己的那一身也都晾干了,临走之前给他换回来也好。

  “姐姐,墨儿想沐浴……”

  宝珠听到眉头便是一皱,“昨日不是才洗过?”

  这个狗男人虽是痴傻了,却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这寒冬里生火本来就麻烦,还总是一会要洗手,一会要沐浴,还总是想找理由要换衣裳。

  “可是之前依依把我推得摔倒了。”说着男人的眼角又开始红起来,满脸委屈的看着金宝珠,“头发落到地上了,都碰脏了……”

  “你——”

  金宝珠瞧着他这样子,想生气又无从生起,只能郁猝道。

  “沐浴就沐浴,这有什么好哭的?”

  见金宝珠答应了,桓墨抹了抹眼角顿时又欢喜的抿嘴笑起来。

  “那墨儿在这里等着,姐姐快去打水吧。”

  金宝珠正在从衣柜里翻找桓墨的衣服,闻言便停下动作,她转眸看向坐在床上满脸乖巧的男人,然后微笑道。

  “……自己去。”

  一开始,桓墨还企图用哭来反抗,可后来看到金宝珠拿起衣柜里的毛胆子,他便飞快地跑出去了。

  没一会金宝珠便见他老老实实的般来浴桶,然后自己生火烧水。

  金宝珠瞧着他每次进屋委委屈屈偷瞥自己的样子,不由得冷哼,这厮虽然看着傻,但是干活倒是一把好手,但很会躲懒,必须得凶一点不能跟他客气。

  等桓墨自己把水打好之后,也就不抱怨了,他试了试水温,便欢喜的褪了衣裳坐进浴桶。本来桓墨还想让金宝珠帮他搓身,然后一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他又把嘴闭上了。

  “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对墨儿一点都不温柔。”

  在屏风后面叠衣服的金宝珠听到这声嘟嘟囔囔的抱怨,眼神一冷。

  “那你去找个温柔的姐姐跟她走就行了,何必粘着我?”

  桓墨听到金宝珠的声音,一边给自己洗头发,一边摇着头。

  “不要,我就要宝珠姐姐。”

  男人的声音闷闷的,听着好像是在抱怨。

  “娘亲原来说过,姐姐以后是要给墨儿做媳妇的……”

  可是姐姐现在对墨儿不如原来好了。

  想到这,桓墨便有些伤心,从前姐姐会带着墨儿去集市上玩,还回去山坡上放风筝的,但是现在总是爱理不理,还总是对那个瘸子笑。

  想到这,桓墨更伤心了。

  金宝珠整理好衣服,却发现浴桶里的人突然没有动静了,她正想着那傻子该不会一边沐浴一边睡着了,谁知推开屏风,却见桓墨正期期艾艾的在那里抹眼泪。

  金宝珠看着氤氲着热气的浴桶中男人泛红的眼角,一时间有些愣神。

  从前那一辈子,除了幼时那点模糊的记忆,她便再没有见过桓墨流过泪,哪怕是重伤被属下抬回来的时候,又或是在朝中被弹颏而险些入狱之时。

  他都是那般气定神闲,姿态雍容。

  时间久了,她眼里的桓墨无论遇上什么事永远都是尽在掌握、从容不迫。

  如今倒好,恐怕桓墨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这两天哭的鼻子多。

  若不是他脑子受伤,恐怕她永远也看不到他这番模样。

  想着,靠在浴桶边的金宝珠不由得摇头笑了笑,她看着男人在雾气中显得更加秀致清隽的眉眼,略显无奈的问了句。

  “你又怎么了?”

  又怎么了……

  桓墨听着心里更加难过了。

  “姐姐现在是嫌我了……”

  “墨儿知道,都是因为墨儿,爹娘才出事的……叔伯都这么说,所以他们都嫌我……”

  “现在姐姐也嫌我了……”

第十六章

  听着桓墨一连串发难,站在木桶边的金宝珠也只好安抚道。

  “……姐姐没有嫌你。”

  她其实并不清楚当年桓父桓母的去世经过,只是知道桓墨没过多久便被老管家从桓家带了出来,而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她都没有他的消息,直到成亲之前。

  后来他们少数愉快的相处中,她曾经也好奇的问过这些曾经的旧事,可那时的桓墨只是挂着浅淡又疏离的笑,对她说他都忘记了。

  只是金宝珠看着那双陡然失去温度的眼眸便知道,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忘,只是不想与她说而已。

  所以在那之后她没有再问关于桓父桓母的一切,事到如今她也依旧不会再问。

  而坐在浴桶里桓墨似乎并不满意金宝珠的回答,只见那微挑的双眸布满水光,那张薄唇也因为生气而紧紧的抿着。

  “姐姐就是在哄骗墨儿!”

  金宝珠听着男人的控诉,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她没想到这傻子还能看出这些来,不过金宝珠自是不会承认的,她摸了摸浴桶里的水,便接着哄道。

  “怎么会,姐姐怎么会骗你。你看你不好好洗澡,这水都凉了,注意别碰到头上的伤口,姐姐去给你打些热水来。”

  说罢金宝珠便推门出去,也不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止住眼泪。

  屋外天色正好,之前吵闹的那个屋子眼下似乎也消停了下来,金宝珠一边拢着衣袖一边往灶房走去。

  这会灶里的水还温着,金宝珠掀开盖看了眼,随手便捡了两根木柴扔进了灶台下。然后她便看着火发起了呆来,直到锅里的水了沸起来她才回过神。

  等她匆匆打完水回去,却见木桶里已经没了人,原本洗澡的桓墨正站在屏风后抽抽搭搭的穿衣裳。

  瞧着模样,许是又偷偷哭过一场。

  看到这番景象的金宝珠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有朝一日桓墨清醒了,忆起自己这般模样会不会从此无颜见她?

  如果真的能这样的话,金宝珠倒希望他快点恢复。

  “你头发都没擦干就穿衣服了?”

  听到金宝珠的声音,桓墨直接扭过头去,也不管她的询问,继续穿自己的衣服。

  屋里虽然生着炉火,但还是冷的,金宝珠瞧着桓墨额头,那包扎起来的地方似乎沾了水,此时还有丝丝血迹向外渗出,可桓墨却好似不知道痛一般执拗不管不顾,金宝珠看了一会,终究还是取了块软巾走上去。

  “你都这么大了,还会乱闹脾气啊?”

  说罢见桓墨还是不理,金宝珠蹙了蹙眉,干脆就这么将就着给桓墨擦拭头发。

  “姐姐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一个人胡思乱想什么呢,再说你现在头上的伤还没好,你还不好好调养,若是伤口严重了,姐姐就真的要嫌你了……”

  擦拭到高的地方时,金宝珠手抬的有些累,她叹了口气看着一点也不听话的傻子,这厮从前日子虽然过的不好,但这个子倒是没屈着。

  “姐姐是喜欢墨儿的对吗?”

  眼瞅着大傻子扭扭妮妮的转过身,金宝珠连忙点头。

  “自是喜欢的。”

  “那姐姐更喜欢那个瘸子还是更喜欢墨儿?”

  金宝珠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个瘸子指的应当是白盛,她无言的看了会双眼满是希冀的傻子,然后又把目光转向他额头上的纱布。

  “自是更喜欢墨儿,那个瘸子怎么能和墨儿相提并论?”

  金宝珠话音方落,桓墨脸上便立刻喜笑颜开起来,他突然张开手臂抱住拿着软巾的金宝珠,然后便把湿漉漉的脑袋靠在她的颈上。

  “我就知道姐姐喜欢墨儿,那个瘸子哪有墨儿长得好看,姐姐才不喜欢他!”

  金宝珠眯着眼把肩上的脑袋推开,不管怎么样,只要这个傻子不闹了就行。

  “你乖乖坐好,姐姐先给你擦头发,然后再给你换药。”

  这次桓墨听话了,乐呵呵的坐好,一边让金宝珠给他擦头发,一边想方设法的说白盛的坏话。

  “那个瘸子每次都把我扎的好痛,我说他,他还骂我。”

  金宝珠听着来了几分兴趣。

  “他说你什么了?”

  “他说墨儿是没人要的傻子,还说若是墨儿不是不听他的话他就让墨儿聋了瞎了……总之,那个瘸子就是个坏人!”

  金宝珠闻言便笑了,她倒不是觉得白盛威胁桓墨很可笑,而是没想到桓墨会那么从善如流唤白盛瘸子。

  印象里桓墨从来都是一副正经做派,少有这般直言不讳的拿人痛处。

  “人家郎中可是救了你的小命,你还这么说人家?”

  “可是……他也骂墨儿了!”

  金宝珠此时正在给桓墨换纱布,听到他这般说,便随口应道。

  “好,那你以后骂回去。”

  桓墨听到金宝珠这么说,反而不那么生气了,反正只要姐姐讨厌那个瘸子,那他便也可以不与他计较。

  等把桓墨收拾好后,金宝珠便回了自己屋子,依着之前的约定,他们明日就要出发了,她虽然没什么行李,但也总要准备准备。

  临行前,金宝珠把自己的发钗送给了姜婆,毕竟这些日子她受了她太多照顾。

  老妇人倒也不推拒,接过珠钗倒看了看,然后满意地笑道。

  “漂亮,很漂亮,我很喜欢。”

  金宝珠看着微笑的老妇人,不知怎么便脱口而出道。

  “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姜婆听到这话顿时哈哈笑起来,她不断的朝着马车里的金宝珠点着头。

  “哈哈哈,好,好……我等着,老婆子会一直在这里的!”

  说罢又对着一行人摆了摆手。

  “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快出发吧。”

  白盛躺在马车最里面,瞧着惜别的二人,把头扭了过去,然后敲了敲马车。

  “傻子,可以出发了。”

  驾车的桓墨听着这话便不高兴,但是坐在他身边的白依依很快将他的注意力转移过去,他才又忘记了白盛喊他傻子的事。

  随着一声铃铛的轻响,马车动了起来。

  金宝珠最后朝姜婆的方向挥了挥手后,才回到马车里坐好。

  山路宁静,马车外只有白依依和桓墨的笑闹声时不时传来,金宝珠看了眼闭目养神的白盛,然后也渐渐阖上双目。

  比起之前,剩下的这段路的走的顺遂了许多。

  天色一直放晴,也没有太大的风,大多数时候金宝珠会把车帘拉开晒晒太阳,但是白盛像个怕见阳光的老鼠似得,总是抱怨日光太毒,可惜金宝珠根本不理会他。

  白依依有时候会随着桓墨一起驾车,但是时间长了她也吃不消,还是得回到马车里休息。

  只有傻了的桓墨一路上任劳任怨,只要金宝珠夸一夸便乐呵呵的继续赶路。

  等桓墨看到渝州城的牌匾时,便掀开了车帘对着里面的金宝珠喊了一声。

  “姐姐,我们到家了!”

  起初金宝珠还在恍惚,等她反应过来便立刻掀开了车帘。

  对她来说已是阔别二十载的渝州城,竟和记忆中没有太大的区别,金宝珠看着沿途的商户酒楼,看着往来的行人车马,也不知怎么心口都颤动起来,她目光不停的在人群中搜索着,从前阿爹阿娘总喜欢一起去街市,也不知会不会碰巧让她看到……

  马车晃动着,那从一方小窗里倾泻进来的日光也跟着晃动着,白盛不堪其扰抬手挡在了额前,他蹙着眉把目光投向跪在窗边张望的金宝珠。

  这个女人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她轻易失色动容。

  但是此时她却像个扒在卖糖人小推车前的孩子,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一边老老实实的等待。那双偶尔似笑非笑的眸子好像盈着什么会反光的东西,刺得白盛微微焦灼。

  他干脆坐起身子,忍了半晌还是不耐道。

  “你……你好歹也是堂堂侯夫人。”

  “不就是回一趟娘家,有什么好……”

  “……喂,你有没有听你的恩公说话?”

  白盛的声音和马车铃响混合在一起,渐渐的模糊起来,金宝珠耳边一会是清脆的铃声一会是纷杂的人声,她心思却乱到不能分辨这两边的声音,只是继续迫切的盯着街上人群。

  直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金宝珠的视线里。

  金宝珠的双手不由得捏紧了车窗,她猛地站起身,头却磕在车顶。

  只听哐得一声然后便是女子的呼痛,原本驾车的桓墨急忙停住了马车,他立刻掀开前面的车窗往里探头望去,顿时眉头便高高耸起。

  只见金宝珠整个人倒在那瘸子的怀里,她的一只手还捂着额头,脸色看起来很难看。

  “你,快放开我姐姐!”

  白盛听着桓墨的声音,抬眸朝车前的方向瞥了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的眉头此时皱得更紧。

  这个女人,莫非前世与他有仇,摔就摔,竟还撞到了他的小腿!

  金宝珠此时也终于回过了神,她看了眼脸色苍白的白盛,连忙起身看向白盛的伤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还好吗?”

  桓墨一直看着金宝珠,可金宝珠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不说,还给那个瘸子看腿,当即又生气了起来,好在这会白依依及时进了马车分开了两人。

  “唔……这个夹板有点歪,不过没有大碍,放心吧宝珠姐。”

  听到白依依这么说,金宝珠才定下了心神,她转眸却与桓墨的视线撞在一起。

  男人眉目清隽毓秀,神色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阴沉冰寒。

  金宝珠不由得怔了下。

  “桓……桓墨?”

第十七章

  记忆中桓墨唯一一次朝她发怒,好像是在一场雨夜。

  那时应该是在第二次出征前,西辽不知怎么联合了一向中立的南魏,在北齐边境又集结了三十万人马。

  眼看着敌人铁骑已经连破三城直冲帝都而来,孝崇帝急忙派遣桓墨带着十万精锐前去应敌。

  而桓墨临行的前一晚,却准备秘密的把她转移出金陵。

  金宝珠也忘记自己那时是为了什么,就是死活也不愿离开。

  她依稀记得自己与桓墨争吵了几句,然后便从潜行的马车上直接跳了下去。

  马车外是已经下了三日的大雨。

  她在金陵的青石上滚了好几圈,最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还是被桓墨拎着才站了起来。

  那晚的京都无星无月,繁华的金陵仿佛屋檐下随风晃动的灯火,不知下一刻是熄灭还是燃烧,城中寂静一片,只有几匹战马粗喘着不安地晃动着马蹄。

  金宝珠想起那时被淋得通透的自己,还有在纷杂的雨声中男人阴恻又充满压抑的声音。

  “……你很会跑是吗?”

  男人的声音低沉,若不是那声音就在耳边,她可能都不会听见。

  “金氏,你很会跑是不是……”

  金宝珠想起自己那一瞬间连寒冷都忘记了,她像个小鸡一样被桓墨就这么拎着又送回了马车,她浑身潮湿又疼痛但桓墨却对她不闻不问,直到马车离开了金陵城,金宝珠也在疲惫中昏睡过去。

  而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桓墨早已经离开了。

  “姐姐……”

  耳边传来铃铛的脆响和男人憋闷的声音,金宝珠恍然地看着眼前那四方车窗里,男人在一瞬间又充满委屈的侧脸。

  “你为什么老不理我……”

  听着男人的抱怨,金宝珠才发现自己在下意识里竟是松了一口气。

  “不,不是,姐姐只是没有听见。”

  金宝珠缓缓地说着,却又反复抬眸朝桓墨的方向看了几眼。

  马车重新行驶起来,金宝珠看着渐渐熟悉的街景,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

  “桓墨,你还得金家在哪里吗?”

  马车外的男人重新拉起了缰绳,听到这声询问竟似突然害羞一般小声回着,“那有什么不知道的,姐姐以前不是经常偷偷带我去你房间玩吗?”

  对于桓墨的这番话,金宝珠却完全没有映象,她讷讷地看了眼车厢里的另外两人,然后干脆重新把目光转向了马车外。

  而这一看,金宝珠才蓦然想起来,她刚刚。

  好像在外面看到了高寻……

  只是那少年的身影也不过一闪而过,她也不确定刚刚看到是不是本人。

  马车继续摇晃着,金宝珠依旧眼巴巴的看着车窗,直到突然听到一阵马儿的嘶鸣,原本还在前行的马车又停住了。

  金宝珠打开车窗,只见两匹快马从人群中闪过,桓墨似乎是为了避让才不得已停住了车。

  人群突然混乱起来,有些个躲闪不及的百姓被快马冲撞后倒在地上哀嚎,其他人看着那两个离去的背影,显得愤恨又莫可奈何,不过这阵骚乱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受伤的人被拉开之后一切又渐渐恢复了平静。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很习以为常。”

  白依依也一直看着外面,只是她说话的时候脸上露出几分轻蔑,等关上车窗后她转眸看了眼一眼身边的金宝珠,女子脸上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她的目光似乎还是放在那两人离去的方向。

  “宝珠姐,你认识那两个人吗?”

  金宝珠淡淡的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

  “不认识。”

  毕竟她也离家十三余载,便是认识,也将要忘干净了。

  马车继续走着,直到来到金家的大门前停下。

  金宝珠听到桓墨说到了的时候她正坐在马车里发怔,她瞧着早早从车上跳下来等着接她的桓墨,犹豫的从马车上下去。

  她真的太久没有回来了。

  金宝珠看着眼前朱色的大门,她甚至忘记经常守在门口的管家叫什么,等她抬手准备伸向门环,眼前的大门却先一步被打开了。

  里面出来的男人看到金宝珠愣了片刻,然后转眸便看向金宝珠身后的桓墨,神色便是一喜。

  “侯爷,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男人立刻跪在桓墨身前,但是桓墨却仿佛是收到了惊吓,他疾步远离这个突然冲向他的人,然后躲到了金宝珠的身后。

  “姐姐,这个人有毛病,怎么见人就跪……”

  金宝珠听着勾了勾唇角,然后抬眸看向满脸惊诧的高大男人。

  “我记得,你叫李世武吧,跟在桓……侯爷身边的亲信之一。”

  男人看着眼前的女子,双眉微微拧着,却并没有回答金宝珠,而是继续看向桓墨。

  “侯爷……?”

  金宝珠见状嘴角微微扬了扬,索性便不再搭理,她朝马车里的两人招了招手,等白依依把白盛扶下马车,便带着几人一同进了金府。

  李世武呆怔地看着侯爷满脸痴笑的跟在女子左右,他不由得上前一步想向夫人询问清楚,可却在靠近金宝珠的那一刻被桓墨冷冷的挡住。

  “你这么靠近我姐姐做什么?”

  “姐……什么姐姐……”

  李世武看起来十分混乱,他迫切的看向跟随多年的主子,“她是侯爷的夫人,怎么会是姐姐?侯爷您……到底怎么了?”

  桓墨听着眼前男人话,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回过头看向金宝珠,却见女子已然走远了,便连忙挥手挡开眼前的人,匆匆追了上去。

  “姐姐,你等等我!”

  李世武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好容易找到了侯爷,可是侯爷好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世武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先去追随主子,还是先去找其他人通报消息,只见他在门口来来回回走了一圈,最后还是一咬牙跟了上去。

  此时金府中,大小姐回来的消息几乎已经传遍了,金母原先正在屋里做针线,听到下人通传,几乎立刻便站起了身。

  可她看着满脸喜色的丫头,站了片刻又讷讷的坐下。

  “你……你这个丫头,我家宝珠在京城做侯夫人了,怎么会这个时候回来,你休要说这种话来诓骗于我!”

第十八章

  几乎就是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金夫人便听到正门外传来一阵纷杂的人声,接着又是陆陆续续的几声“大小姐”,于是她再也坐不住,匆忙的迎了出去。

  彼时金宝珠正在被桓墨拉扯着,他不愿意让金宝珠把白盛带到金府,便缠着金宝珠把人撵出去,金宝珠正在想怎么哄好这个又开始闹脾气的傻子,却蓦然听到身后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声音唤道。

  “珠儿?”

  金宝珠愣了愣,她双手还被桓墨拉着没来及收回,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便很快的转头望去。

  “阿娘……”

  眼前的妇人穿着苏绣短袄,一双柳眉杏目模样看着甚是温婉,只见她三两步走到金宝珠的面前,抬手便将金宝珠搂入怀中。

  “珠儿,是珠儿,是我的宝贝珠儿回来了!”

  金夫人说着便把金宝珠抱起来原地转了好几圈。

  被转的有些眼晕的金宝珠这才又想起,自己的阿娘年轻时也是陪父亲一起跑过镖的,不仅擅长武艺,脾性也是十分直率爽朗。

  “阿娘,快……快放我下来。”

  白依依瞧着被抱着转圈圈的金宝珠,竟还生出几分羡慕,她拉着师兄衣角晃了晃道,“等回来见到师父,我也要师父这么抱我。”

  白盛闻言瞥了眼被抱在半空中神色羞赧的女子,然后抱怀轻笑道。

  “你还是饶了师父吧。”

  自从金夫人出现,桓墨便也不闹了,以往他都是偷偷跟着姐姐玩,遇到金父金母的时候比较少,而且他之前还撞见过金夫人胖揍宝珠弟弟的样子,说实话他心里对这位金夫人还有点害怕。

  等金夫人终于把女儿放下,才注意到她身后的几人。

  看到桓墨,金夫人又想起来这几日总有陌生人登门拜访。

  “你们两个,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来个书信,我说最近这几日怎么会陆陆续续的有人来说是要拜访侯爷,看来你们回渝州的事,所有人都知道就为娘不知道?”

  金宝珠听到娘亲数落,连忙否认。

  “怎么会呢娘亲,我们也是突然决定出发的,当真谁都没告诉,许是路途上的时候被人知道了。”

  不过这会她多少也猜到,那些来金家拜访的恐怕就是高寻等人,他们应该也是想到若是她与桓墨无碍终究还是会前往渝州,所以他们便也赶来探查消息。

  不过好在他们没有说出实情惊动旁人惹来麻烦。

  看着眼前阔别久远的阿娘,金宝珠只觉得自己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她就这样期期艾艾的站着,直到看到在一旁玩头发的桓墨,才对着阿娘开口道。

  “其实……”

  接下来金宝珠便把他们几日路上的事与阿娘简单的说了下,虽然避开了其中的惊险,金夫人还是紧张的捏紧了女儿的双手。

  “还好,还好,你们没事就好……”

  说着金夫人又走上前对着白盛和白依依两人便是一拜。

  “多谢二位出手相救,若是有什么需要,二位只管开口,只要金家能办到,我绝不推辞!”

  白盛腿脚不便,好在白依依这回很懂事的起身扶住了金夫人。

  “金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其实我与师兄也只不过举手之劳,倒是宝珠姐,之前还帮了师兄许多……”

  白依依说着又看了眼白盛,“其实我们这次来渝州是要找我们的师傅的,他平时会自称白发仙人在民间看些疑难杂症,不知夫人可有在渝州听说过这个人?”

  金夫人听到这,仔细思索了下,然后摇了摇头。

  “我毕竟也只是个妇道人家,平日里不太出门,不如这样,你二人先在我府上修养,这段时间我让金家镖行的人帮你们寻找消息,你看如何?”

  如何……

  自然是极好了。

  这下不用金宝珠开口,阿娘直接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白盛与白依依更是从善如流地应下。

  一番客套之后,二人也被金府的下人引去别苑休息。

  桓墨还是紧紧的依在金宝珠的身侧,直到金夫人唤他,他才小声地回了句“金夫人好”。

  只是金夫人看着好好的女婿变成这个样子,脸上不免闪过一丝忧虑。

  “本来好好的孩子,怎么会突然这样,若是他一辈子这样,你可怎么办……”

  比起娘亲的担心,金宝珠倒是无所谓的笑了下,若是桓墨真的会痴傻一生,她倒也可以勉强继续当他的桓夫人,日后整个侯府全有她来掌握,未来倒也可以过得舒心。

  可怕就怕……桓墨不会永远痴傻下去。

  “娘亲不必多虑,之前救下我的那两位说,等找到他们的师父,桓墨的记忆应该能够恢复……”

  “当真?”

  金夫人听到这顿时放心了许多,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当初她一个人收拾细软带着三两个家丁便去了金陵,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艰难险阻,好教她这个做娘的心酸。

  “……看到这孩子挣了功名,为娘这才没有后悔当初叫你嫁给他。”

  听到娘亲声音带了颤音,金宝珠原本都已经到了嗓眼的话,又尽数咽了下去。

  罢了,以后的事,等以后再提了也不迟。

  金宝珠安静的靠在娘亲的怀里,然后缓缓闭上双眸,她听着妇人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来家里的琐事:比如阿弟这两年好像在追一个姑娘可惜人家姑娘没有看上他,又比如最近阿爹接了一个大活,前些日子带着阿弟刚去跑镖,估计得有月把才能回来。

  听着阿娘在那里抱怨阿爹早不走晚不走,金宝珠不由得弯了弯唇角,那些往日的怨憎哀愁好像在回到娘亲怀抱的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满满的珍惜。

  “姐姐,墨儿饿了。”

  金宝珠正枕着娘亲的肩膀,突然听到桓墨的声音,原本温柔的神情便几乎立刻便淡了下去。

  金夫人看着桓墨这个样子,也是心疼,连忙推开了还想继续偎依她的金宝珠。

  “你看我这一高兴都忘记了,你们两个都饿了吧,为娘去给你们弄些好吃的来!”

  眼看着阿娘走了,金宝珠淡淡的瞥了眼踌躇着只想往她身边靠的桓墨。

  “姐姐,你不要不理墨儿……”

  听到桓墨委屈的声音,金宝珠不由得按了按眉心。

  这个傻子实在太黏人了。

  可若不是桓墨为了救她如今也不会变成这样,想着金宝珠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正准备安抚一下不安的傻子,却见金府的下人突然闯进来。

  “大小姐,不好了,现在门外聚集了好多人,说是要拜见侯爷,门口的守卫就要拦不住了!”

  金宝珠闻言微微顿了下,很快脸上便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来,她看了眼身边的桓墨,然后便对着通报的家丁道。

  “不必紧张,你去把他们都引去前厅吧,就说我与侯爷随后就到。”

第十九章

  原本慌张的家丁看到大小姐这般泰然神色,顿时也冷静了几分,他朝金宝珠拱了拱手,便匆匆退下了。

  没多久金夫人带着下人端着饭菜进来,一进门看到正在拉女儿手说话的桓墨,顿时便眉开眼笑起来。

  反正功名也挣过了,这姑爷,傻便傻了,傻也有傻的好。

  “快别聊了,去把那两位恩公请回了,开饭了。”

  听到阿娘说话,金宝珠怔了下然后伸出一根手指了指自己?

  “我亲自去?”

  “不然呢,你这个丫头,人家两位可是救了你们,快去请人家过来。”

  金宝珠闻言叹了口气,母亲都这么说了她只好应声前往,桓墨本来也想跟上,可是却被金夫人半路拦住拉去洗漱,于是他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金宝珠头也不回的离去。

  白盛与白依依虽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妹,但是毕竟男女有别,金夫人给他们安排了两个院子,金宝珠随着下人去请两人的时候,白依依一听吃饭欣然前往,而白盛。

  这厮居然已经洗洗睡了。

  “才刚过晌午而已……”

  金宝珠蹙眉敲着门,可里面只有白盛十分懒散的声音。

  “我一路舟车劳顿,现在很疲惫,你们吃饭就好不用管我。”

  白依依见状也摇了摇头,“宝珠姐,你还是不要管他了,师兄睡了之后谁都唤不起的。”

  金宝珠闻言抬起手的微微顿了顿,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罢了,随你吧,待会我会叫家丁把饭菜给你端过来。”

  说罢,金宝珠便带着白依依走了,只是却在半道上的时候被几个人给拦住了去路。

  眼前几个男子身形高大,面容凶煞,腰间无人不是一把粗重长刀,金宝珠认得那是侯府护卫的佩刀,但是白依依不认识,她当即便被吓得躲到金宝珠的身后,差点喊起救命来。

  而这几人看到金宝珠便立刻恭顺行礼。

  “夫人,属下实在是想知道侯爷现在状况如何,这才贸然打搅,还请夫人见谅。”

  金宝珠抬眸瞥了眼这几人身后被明显是被殴打过的金府家丁,然后淡淡的勾了勾唇角。

  “……见谅?”

  金宝珠就这么静静的站在,然后看了眼不远处的被踏歪的花草,许久之后才好似终于想起几人一般,把目光转了回来。

  “我以为你们根本未曾把我这个夫人放在眼里了,原来还需要我来见谅吗?”

  女子的声音略显婉转清润,却又带着淡淡的疏离冰冷,一瞬间倒让几人高大男人有些压力。

  “是……是属下逾越了,还请夫人责罚。”

  站在最前面的李世武说罢便在金宝珠面前跪下,毕竟他一直追随侯爷,对于这位夫人也不甚了解,一开始他以为夫人是那种脾气温婉的女子,现在看来可能不是那样。

  金宝珠看了眼跪下的李世武,又停顿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句。

  “让你们在前厅等候,这么简单的命令都听不懂吗?”

  跪着的几人被这话训得有些面红耳赤,他们不由得偷偷抬眸看了眼夫人,是了,既然主子已经安排,他们现在这般做确实太目无尊卑了些。

  “属下只是……”

  “如果再有下次,你们几个就收拾东西滚回金陵。”

  李世武原本还想坚持却被夫人的话陡然截断,他不由得抬起眼眸,却见夫人也正垂眸看向自己。

  那双看似清冷的眸子充满高傲与轻蔑,几乎一瞬间李世武便又低下头去。

  “是。”

  金宝珠看着恭顺垂首的几人,勉强有几分满意,她淡淡的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只是走之前,又安排了句。

  “走之前把你们踏坏的花田修好。”

  几人闻言便老老实实的领命去了,白依依看着三言两语便摆平这些人的金宝珠,眼中羡慕更甚。

  是啊,这就是古代,尊卑有序,只要有身份地位,便能肆意得叫其他人低头折腰。

  白依依一边走着神,一边跟在金宝珠的身后,她亦步亦趋的走着,也不知怎么了,便下意识的开口道。

  “宝珠姐,你真的要与桓墨和离吗?”

  金宝珠闻言却连脚步都没有停,她淡淡的回眸看了娇俏的女子一眼,只是与白依依的目光撞上后,却又听少女不断解释道。

  “宝珠姐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点好奇……”

  她很好奇……眼前这个女子是否真的能那般轻易舍下这般尊贵身份,重新做一个民间女子?

  白依依很期待望着金宝珠,却只得到女子简单的一句。

  “与你无关。”

  好像……是没差啦。

  白依依撅着嘴想,金宝珠这个人真的有点冷淡啊,说不定就是因为她总是这个样子,所以才会和桓墨过不下去。

  等她二人回去的时候,桓墨早已经在门口巴巴等着了,一看到金宝珠,他便匆匆迎上来。

  “姐姐,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金宝珠看了眼桓墨,心想还不是因为你的好下属,不过现在跟他说这些他也听不懂,于是便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就是有点小事耽搁了,我阿娘呢,在里面吗?”

  “她备菜呢,今日饭菜好丰盛……”

  桓墨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金宝珠往屋里走,金夫人看到只有白依依,正要询问,便听金宝珠提前把白盛要休息的事解释了下,白依依见金夫人神情有些遗憾,便又跟着补充道。

  “夫人不用在意他,我师兄就是那个样子,素来任性,不管他就是了。”

  金夫人听着不由得乐呵呵笑起来,她瞧着眼前模样讨喜的少女,不由得笑道。

  “看来你和你那师兄倒是很亲厚。”

  几人坐在一起,这顿饭还算是有说有笑,只是用完饭后,金宝珠还得带着桓墨去前厅处理那帮忠心耿耿的属下们。

  白依依是个与谁都能聊起来的性子,用完膳便陪在金夫人旁边看她做针线。

  金宝珠看了眼有说有笑的二人,微微拧了下眉,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拉着桓墨直接走了。

  此时金府的前厅,一群腰挎长刀的男人站在一起,只是他们的神情看起来都很焦灼。

  高寻也是如此,他一直站在厅外,时不时地抬头张望,直到远远看到侯爷和侯夫人一起走来的身影,才终于是稳住了身形也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他们都没事。

第二十章

  高寻欢喜地迎上两人,但是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他以为这辈子就算做梦也无法想象侯爷眼含热泪神色悲戚的模样,而此时此刻他竟不用入梦就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一时间高寻觉得自己步伐似有千斤,连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僵硬了起来。

  他讷讷的靠近了两步,然后对着不远处的两位,试探的唤了声。

  “主子?”

  刚刚风大桓墨迷了眼睛,此时就哭闹着让她帮他吹,金宝珠虽然帮了,但是桓墨还是喊眼睛痛,眼看着他越闹越凶,金宝珠也不耐烦起来。

  “别闹了!”

  高寻看着几乎立刻就乖巧撅嘴的侯爷,人也呆傻了。

  “夫……夫人?”

  听到身后传来高寻的声音,金宝珠的眉目才稍微缓了些,她转身看向身后的少年,然后淡淡回了句。

  “……你来了。”

  高寻闻言赶紧上前朝二人行礼,“途中失去主子行踪,是属下失职,还请主子责罚。”

  听到高寻说这些,金宝珠略显焦躁的按了按眉心,她看了眼神情认真的少年缓缓开口。

  “比起责罚……”

  说着金宝珠指了指身边的桓墨,“你们侯爷途中落水受伤,现在记忆受损以为自己是六岁幼童,所以……比起责罚你还是先赶紧寻些名医来给他诊治吧。”

  说罢金宝珠又蹙眉看了眼在高寻身后等候的其他人。

  “另外,侯爷受伤的事,最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寻找郎中的事,便由你们几个亲信来办,至于剩下的人……暂且都安排到外面的客栈听候差遣。”

  高寻闻言,很快的抬眸看了眼夫人,然后便重重的应了一声。

  “是,属下这就去办!”

  金宝珠交代好后,便带着桓墨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金宝珠又回忆起了前世,她若记得不错,桓墨的主要亲信一共五个,其实两个现在金陵,而剩下的除了高寻和李世武,便是个模样好似书呆子一般的苏止。

  桓墨前世夸过此人心思细腻足智多谋,但也因为他的才智一直被桓墨忌惮良多,不过起码,在金宝珠有记忆的那十年,他的这几个部下,没有一个人背叛过他。

  所以即便桓墨如今痴傻,倒还是有人可以安排使唤。

  而临晚的时候,高寻和李世武一同又拜见了一次金宝珠。

  一个是当日坠入冰窟的物件已经被捞了上来现在需要交还给主子,另外……则是关于桓墨如何受伤的事他们还想再详细问一下经过。

  这主要,还是李世武并不信任金宝珠这个侯夫人。

  “……侯爷得胜归来,不好好在朝中站稳脚跟,却急匆匆与夫人去什么渝州,半路上还出了这种事,我不是怀疑夫人什么,但若不是夫人非要去渝州,侯爷也不会发生在这种事!”

  高寻双眉拧着,他说服不了李世武这个莽夫,但是他也不觉得夫人会故意对侯爷不利。

  “主子与夫人识于微末,功成名就回一趟老家,明明就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你怎能说这种话?”

  李世武听着只是回了一声冷哼,然后他看了眼坐在角落里一直未说话的男子,下巴微微抬了下。

  “苏止,你觉得呢?”

  角落里的男人正在油灯下眯虚着双眸细细研读书卷,听到有人喊他,才如梦初醒般抬眸看了眼二人,然后温言问道。

  “抱歉,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二人看着这样的苏止,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各自互看了眼,又扭过头去。

  苏止见二人不说话,又继续把目光投向手中书卷里,男人有一双近似琥珀色的瞳仁,比起身边的两个男人,他的眉目却显得柔和缱绻,身形高挑却有些过分消瘦,不过他看书的时候却坐的笔直,那双眼眸下意识的眯着,似乎对书中的内容无比专注。

  直到高寻与李世武又要继续争吵,才听到男人轻缓却分明的声音道。

  “我记得……马车里捞起起的行李已经清理好了,不先呈给夫人吗?”

  李世武听到这话,当即一拍大腿,“好,就这样,你去送行李,我去问情况,你我互相不耽误,夫人若是真的心系侯爷,想来是不会介意什么!”

  高寻虽还是觉得不妥,但是让李世武一个人闯去见夫人,他会更不放心。

  于是,两人这才一同出现在金宝珠面前。

  原本金宝珠正在与母亲叙话,听到下人通传,她还打算拒绝,只是又听到来人说是要将行礼呈上,她才站起了身。

  金夫人对侯府的事情并不了解,看到天色渐晚了下属还来打扰,便有些疑惑。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有,阿娘,不过是侯府的护卫需要安排。”

  金宝珠说着从金夫人怀中爬起来,走之前还回头对金夫人交代道。

  “阿娘别熄灯,我待会还要回来和你一起睡呢。”

  金夫人瞧着闺女离开的背影,一边笑着摇头一边低声地哂道。

  “这孩子,还以为自己小啊……”

  金宝珠帮阿娘阖上门后,抬眸看了眼前厅的方向,然后拾了盏油灯便缓步走去。

  此时高寻与李世武已经等候许久,一看到金宝珠不紧不慢的朝他们走来,便赶紧一同上前行礼。

  金宝珠默默的瞥了眼高寻怀里的木匣,然后便在厅中的主位上坐下,她看了眼半跪着的两人,半晌才微笑问道。

  “这个时候,你们是有什么事情吗?”

  李世武抬眸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模样明明不过只是十七八岁的娇弱女子,却无端的给他一种世家大夫人的感觉,甚至某一刻还会让他有种难以言说的压力。

  高寻见李世武居然没有立刻开口,疑惑了下将怀里的物品先一步呈了上去。

  “还请夫人过目。”

  金宝珠静静的盯高寻抱着的木匣,然后用目光指了指面前的桌案。

  “你先放下吧。”

  然后她端起身边的茶水,看了眼高寻身后的李世武。

  “你呢?又有什么事情,不妨一并说了?”

  李世武没想到会被夫人主动询问,一时还有些呆怔,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来,上前一步道。

  “属下想知道侯爷受伤的经过!”

  男人声音粗犷憨直,金宝珠依旧低头品着茶水,闻言便是连目光都没有给李世武一个。

  李世武看着有些焦急,便又跪下重复道。

  “还请夫人告知侯爷受伤的经过!”

  金宝珠这回终于笑了下,她垂眸看了地上的人,然后轻轻放下手中杯盏。

  “原来,李将军是来审问我的……”

第二十一章

  李世武听到此言,眉头微微皱了皱。

  “属下……不敢。”

  “敢不敢的,你不也已经这么做了?”

  金宝珠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唇边的浅笑也渐渐隐去。

  “侯爷是因为落水受伤,我记得我应该已经说过……至于侯爷为什么会在那架马车上,为什么会走那条路,为什么会与我单独出发,我记得当日做决定的时候,明明你们与他都在一起。”

  “然后现在,你们却要来问我吗?”

  端坐在厅中的女子容颜舒雅清丽,可她的眼中却带着似有若无的冰寒。

  厅堂的屋门大敞着,时不时有细密的冷风穿门而入,金宝珠搁在膝上的双手微微蜷着,而她的指尖却渐渐泛白。

  前世里,桓墨也有几次因为风寒卧病在床的时候。

  这个男人一般不会生病,但是一旦倒下,便总像到了弥留之际一般,容颜憔悴的很。

  她那会自己身体也总不好,时有风寒体热,时间长了便也久病成医,所以每当桓墨病倒,她都会用自己方子给夫君熬煮汤药。

  可她的汤药每次到桓墨的卧房前,都会被桓墨手下的亲信拦住,然后便是好一番检查盘问。

  那时候她想,这都是夫君的得力下属,他们也不过是过分谨慎而已。

  回答几个问题罢了,其实也没什么。

  后来想起,金宝珠只觉得荒唐可笑。

  她身为桓府的女主人,却被如此防备,她当初竟也觉得可以理解?

  ……真是蠢透了。

  天色愈加黑沉了,金府的灯都掌了起来。

  府中的家丁照例巡查府院的时候意外撞到前厅,这才发现大小姐竟在此处会见客人,他们都是在金府十多年的家丁,有些甚至还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老人,在他们眼里就算大小姐已嫁做人妇,也不过还是个喜欢吵闹的小姑娘而已。

  可就这么巡视而过一招眼,几人却不由得互相看了看,然后一起感慨起来。

  “大小姐真是长大了。”

  “竟有些像老爷……”

  “废话,那可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如何不像?”

  “就是说啊……”

  几个家丁的叹息渐渐随着冬日的晚风很快消散了,而此时此刻的厅堂里,金宝珠静默的凝视着似乎还有话说的李世武。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让侯爷恢复记忆,两个月的休沐很快就会过去,不要到时候侯爷该回朝中的时候,你还在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能明白吗,李将军?”

  李世武依旧跪在堂下,他眉目紧锁着,终于还是在女子注视下点了下头。

  “……是,属下明白了。”

  李世武这声应下后,便满脸丧气的站起身随着高寻一道离开了,只是高寻走的时候,下意识的回眸望了眼厅中坐着夫人。

  女子的容颜是一如既往的淡雅秀丽,只是她的眉目却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静与萧瑟。

  这两人走后金宝珠一个人又在厅中静静的端坐了许久,直到杯中的茶水彻底凉去,她才缓步走向桌上摆放木匣。

  木匣上雕刻着十分精致的纹路,金宝珠抬手轻轻抚摸了下。

  她若是没记错,之前路上的时候,她曾亲眼看到桓墨把他的私章放在里面……

  夜色渐渐浓郁起来,风也越发得刺骨。

  离开前厅后的金宝珠并没有重新回到金夫人的房间,不过她走之前还是让丫头回去跟阿娘说一声,今夜她先不去找她了,让阿娘先睡。

  而这晚金府里,大小姐的屋中的灯一直亮了许久。

  直到天色泛白,金宝珠才终于熄灭了烛火。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把那拇指大小的印章取出,然后按在她写了一夜的宣纸上,最后又从腰间摸出自己的印章也重重的按了下去。

  等一切完毕后,金宝珠看着铺陈在桌案上的纸张,心跳都有些加速,一夜没睡的她此时竟也没有一丝困意,她恍惚的看了眼桓墨房间的方向,然后缓缓咽了口唾沫。

  接下来只要再去到傻子那里骗来手印,一切便就齐全了。

  握着手中的宣纸,金宝珠轻轻呼了口气让自己稳住心神。想不到前世一直没有机会的事,现在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万一,就算万一日后桓墨不愿意与她和离,她手里这东西,便是最后的凭倚。

  只要送进府衙,入了卷册,便是谁也赖不得。

  金宝珠正想的入神的时候,房门却被敲响了,她连忙收拾了手里的东西,然后把宣纸藏入怀中。

  “大小姐,姑爷睡醒了之后一直吵着要找您呢。”

  金宝珠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唇角却扬了起来。

  “知道了,先打水来,大小姐我……要先洗漱一下。”

第二十二章

  清早天冷的很,但是金府的家丁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昨日府中来了不少客人,金夫人的意思是要把府中好好打扫一遍,万万不能让府中的客人觉得金府怠慢。

  金宝珠知道母亲重礼数,便也没说什么,只是等她随着家丁找到吵闹的桓墨时,才发现那不大院子此时竟是挤满了人。

  那傻子一个人躲在树后,一脸警惕与众人隔开,白依依怀里似乎正抱着什么仰着头与身边的高寻和李世武说话,白盛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冷眼看着几人,而他身后则是站着穿着一身青衫负手捏著书卷的男人。

  男人显得很无趣,正对着庭院四处打量,回眸的时候却正好与金宝珠的视线撞到一起,只见这男人先是呆怔了下,然后立刻恭敬垂首道。

  “属下苏止,见过夫人。”

  男人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让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到,本来吵闹的院子顿时就安静下来。

  金宝珠下意识的捏了下衣袖中的宣纸,一瞬间有些后悔没有早些过来,又后悔自己过来了。

  “夫人。”

  李世武与高寻看到夫人过来,便连忙让开道路,只是昨晚之后,李世武看到夫人总觉得有些讪讪,便移的稍后了些。

  金宝珠却压根没有看李世武,她径直走向躲在树后的桓墨身边,从刚才开始这傻子便满脸期待的望着她但是却始终不曾挪动半分,等金宝珠走近了,才注意到这傻子两只手捂在树干上,见到她来才十分神秘的将两手打开一道缝隙。

  “姐姐你看……”

  瞧着桓墨献宝似得模样,金宝珠赏脸抬眸瞧过去,只见里面一只山雀幼鸟正在他手掌中哀哀鸣叫,当桓墨手心一打开,这山雀似感受到寒冷,一个劲往他的指缝中钻去。

  “你想养它?”

  金宝珠问完,便见桓墨猛地点起头,男人那双一贯暗藏深意的眸子此时似幼童一般充满希冀和胆怯,好像明明非常想要却又生怕金宝珠会不同意。

  “姐姐我们养它吧,它好可怜。”

  金宝珠闻言不由得笑了笑,幼时的记忆太过遥远,她只模糊的记得那会的桓墨粉嫩又白净,哭起来十分招人怜爱,却不记得原来幼时的他还会这般仁慈心肠。

  “你既然想养那便养。”金宝珠说着指了指房门,“先回屋里吧,再这样下去,恐怕这小东西就要冻死了。”

  桓墨见金宝珠同意,开心的不得了,他抿嘴笑着,然后趁金宝珠不备,便在她的脸上很夸张的亲了一口。

  “谢谢姐姐!”

  桓墨说罢抱着鸟儿蹦跳着跑回屋里了,只有金宝珠站在树边愣了半晌,她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然后猛地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几人。

  只见这些人大多回避她的视线,似乎打定主意装作没看见。只有没有眼色的白盛坐在轮椅上满脸挂着讥笑,不过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被白依依拿怀中的软枕堵住了嘴。

  金宝珠还在继续擦着脸上的口水,半晌才会高寻吩咐道,“你……先去找个笼子过来。”

  高寻领命退下,李世武见夫人也进了屋子,才拧着眉朝白依依问道。

  “你们那位师父真的能治好侯爷吗?”

  刚刚侯爷的样子简直让他难以想象,可现在已然如此,即便他不能想象也得接受,便如昨日夫人所言的,若是回京之后侯爷还不能见好才是最麻烦的事。

  白依依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男人,稍微有些畏惧,不过她想着那日金宝珠面对这些人的时候那种沉静泰然,便也稳着心神回道。

  “我师父医术了得,且精通许多疑难杂症,应当可以一试。”

  李世武听到这话沉思了会,他抬眸看了眼站在院外的苏止,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这样,你与高寻在这里守着侯爷,我带人去寻那位神医,待会陆岫会过来,你记得与夫人说一下。”

  可苏止双眸一直盯着手里的书卷,李世武也不知他听进去几分,他蹙着眉头盯了一会,直到有些不耐烦了,才见苏止点了头。

  李世武看到他回应这才快步离去。

  而进了屋中的金宝珠不动声色的合上了门,她淡淡地瞥了眼窗外,确定这会无人会进来,便快速的把怀中印泥摸出来,然后拿起桓墨的手指便按了上去。

  “姐姐,这是做什么?”

  桓墨看着金宝珠很快从袖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宣纸了,然后不由分说便拿起他的拇指。

  金宝珠动作麻利的把手印按好,便把两样东西收入怀中,她看着眼前男人迷茫的双眼,微微笑道。

  “你不是说以后要娶姐姐吗?”

  “这就是聘书。”

  桓墨一听顿时便脸红起来,他看了眼被他放在双腿上的山雀,然后偷偷地瞧了眼身边的金宝珠,然后定定开口道。

  “我以后一定只娶姐姐一个人!”

  男人神情认真信誓旦旦,金宝珠拢衣袖的动作微微顿了下,随即便笑着点头道。

  “恩,姐姐知道了。”

  桓墨看着欢喜却不进眼底的金宝珠,稍微有一些失望,但是一想到姐姐愿意嫁给他,很快又抿嘴开心起来。

  金宝珠没在屋中呆很久,她想要的拿到之后,身体便开始困倦起来。

  她推开窗看了外面,此时白盛与白依依已经不在了,只有苏止在与另外一个背着药箱的男子在说着什么。

  金宝珠认出那是陆岫,便推开门道。

  “你们进来吧。”

  听到夫人的吩咐两人也不再多言,等陆岫进了屋里,便听夫人接着安排。

  “你们今日就陪着侯爷,我身体有些不适想休息一下,若是没有重要的事便不要来打扰我。”

  金宝珠说罢又对着桓墨微笑道,“你今天一个人也要听话知道吗?”

  一听到姐姐说自己不舒服,桓墨便有些紧张,他想跟上去可怀里还有只小鸟,而等他小心的把小山雀抱起来时,金宝珠已经推门出去了。

  桓墨巴巴的望着金宝珠的背景,脸上露出一丝委屈。

  陆岫看着这样的侯爷也不敢多言,只是赶紧恭敬的给侯爷诊脉。

  他在侯爷手下行事已久,此番侯爷虽痴傻不知,但他们胆敢有一丁点的怠慢,倘若有朝一日侯爷恢复如初,定会与他们好好算账。

  想着陆岫看了眼夫人冷淡离去的背影,不由得蹙眉摇了摇头。

  虽说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夫人,却不过只是个商户女,连侯爷受伤了都不愿贴身照顾,倒真是有些不识抬举了。

第二十三章

  渝州地处北齐南部,即便不似北方严寒难耐,但冬日里也依旧湿重寒深。而这会城中点缀的林木早就枯成光叉,但金府之中却还是一片苍艳翠绿。旧时光

  金老爷当了一辈子武行镖师,却在女儿出嫁后开始附庸风雅起来,不仅花了重金修缮宅院购买文人字画,还在院中种植了不少常绿的草木园林。一开始金夫人也骂他破费败家,奈何金老爷始终一意孤行,便是金夫人也拿他没有办法。

  金宝珠站在院前对着门边的那株腊梅烦躁的拢了下披风,她是想去休息的,奈何刚走到院子,便听下人传唤说桓府的老太君来了。

  家丁看着满脸郁色的大小姐,又小心的补充道:“其实这些年金桓两家关系不大融洽,平日无甚来往只是桓家最近不知为何时有骚扰,以往夫人都直接回绝了,但是今日来的是老太君,且姑爷尚在府内,所以夫人便让小的来问问大小姐,这人是请进来,还是撵回去……”

  金宝珠静静地站了会,半晌便嗤笑出声。

  她虽不确定桓家是否知道桓墨已经回了渝州,但是这厚脸皮的本事,倒真是让她涨了见识。

  这桓家老太爷一辈子有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名下各有一个儿子,可惜一场祸事,让这大夫人和桓墨的父母一同殒命,只留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小桓墨,谁想这个时候二夫人却趁机挟着卧床不起的老太爷直接霸了家产,还把年幼的桓墨逼走。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被撵走的孤子时来运转加官进爵,而这当年害人不浅的老太太非但不躲,还敢来主动招惹?

  桓墨如何且与她无关,但是阿爹阿娘与去世的桓父桓母却是感情深厚,便是看在去世的那两位面上,她也不能让这种人轻易进了金府。

  “撵出去。”

  金宝珠冷冷的说罢便进了屋里,家丁听到后自是果断应下,可等家丁匆匆走到门口,却见守门人被打的满口是血,而那桓府的老太君却被府中那位李姓的客人搀扶着走进来。

  “不可,大小姐说了,不能让她进来……”

  家丁身形瘦弱,被高大孔武的男人一瞪声音都小了许多,可他还是继续坚持道。

  “大小姐说了……”

  “夫人说不准侯爷的亲祖母踏入金府?”李世武扶着颤巍巍的老太太气得怒目圆睁,“那你们金家真是好大的门槛!”

  家丁双眉蹙着,正想着与这贵客解释清楚,可他刚上前一步便被李世武抬手猛地推开,只见这小家丁连着倒退几步然后重重的撞在墙上。

  其余的几人见状连忙把人扶起来,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李世武把那刻薄老妇搀扶入内。

  “太气人了,若是老爷在家,怎会教人如此欺负!”

  小家丁刚站稳身形,看着后面陆陆续续一堆桓府的人走进,也是满脸不忿。

  “当真……当真是欺人太甚!”

  此时金宝珠已经睡下,金夫人听说桓老太君被放进来了,还以为是女儿的意思,虽是不乐意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叫府里的下人跟着伺候,而她自己则在她的院子继续做针线。

  桓老太君走到金府的庭院,看到那一堆青翠的草木,便做出一副羡慕神色。

  “我孙儿出息起来后,这金府也比往日富丽了不少。”

  李世武听着老妇人的说辞,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但最终还是没有接话,他扶着老妇人一路走到侯爷的院子,看到门外站着苏止,便开口道。

  “这位是侯爷的祖母,桓府的老夫人,苏止你过来,快向老夫人行礼。”

  “……她?”

  男人琥珀的眸子划过一丝诧异,不过那眼底的异色很快便和他原本要说的话一起消失了。苏止深深地望了李世武一眼,然后唇边露出讳莫如深的浅笑。

  只是他没等李世武发觉便垂下头去,然后对着眼前的身形佝偻神色警惕地老妇人缓缓一拜。

  “见过桓老夫人。”

  李世武有些着急,他让侯爷见见桓家的老夫人看看能不能恢复些记忆,所以对于苏止的不对劲便是连一点都没有察觉。

  “侯爷呢?”

  桓老夫人一听李世武这么问,脸上也显出几分急迫,“是啊,我的孙儿呢?他现在在哪?”

  苏止把书卷捏在手里然后双手抱怀看着眼前的莽撞男人,那双琥珀色眸子微微眯了眯,好像是在沉思,又好像在衡量,只见他拿著书卷的那只手不断地轻缓的拍打着后背,半晌才像想明白什么一般,抬手指了指屋里。

  “陆岫正在给侯爷做药浴,恐怕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不然……老夫人与诸位暂且留在府中休息等候?”

  李世武闻言,原本着急的心也不得不先放下,他蹙眉拉着苏止往一边走去。

  “你可知这夫人竟不允许侯爷的祖母进金府?”

  李世武说着脸上带着几分愤慨之色,“我本以为夫人是个识大体的女子,却不想背地里做出这等事来!”

  苏止闻言便嗤笑了下,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比起这些你先带着这几位去金府中坐下吧,总不能一直站在这院门外,这岂不是更不合礼数?”

  李世武闻言想想也对,便把人带去安排了。

  桓老夫人与身后的儿子互相看了眼,本来她敢来也就是凭着自己是桓墨的祖母的身份,便是当初她心狠了点,但是这层关系总是在的,他桓墨别说当个侯爷,就是当个皇帝,也不能不认祖宗!

  不过她原以为自己不会那么轻易进来,没想到桓墨手下那莽夫一听金府人叫她桓老夫人,便不由分说过来帮衬。

  既然桓墨这小儿的手下都如此态度,看来他多少还是想要认祖归宗的。

  如此想着,桓老夫人的眼神都高傲了几分,他这孙儿算是有出息,也不知以后能不能给她某个诰命夫人,也好让她在渝州城扬眉吐气。

  “之前守儿说,桓墨回来了我还不信,想不到真是如此……”

  桓治文闻言也笑起来,“那小子平日没点正形,想不到关键的事上还有点眼色,都过去这么多年,他居然还能认出那个小杂种。”

  桓老夫人闻言便睨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她朝远处正在忙着安排的李世武望了望道。

  “听说习武之人耳力极佳,你以后说话也注意点分寸,不要让人觉得我们是边城商户形容粗鄙,你啊,以后说不定就是要去侯府当老爷的,怎可如此?”

  桓治文听着连脚底都有点飘,他忙凑近老夫人一些咧嘴笑道。

  “母亲教训的是。”

  等李世武将人安排好,桓老夫人坐在首位朝四下扫了一眼,然后对着金府下人道。

  “你们家夫人呢,我这老太婆来了,竟都不出来见一见?”

  金府的家丁闻言便有些不愿,他们互相看了眼,几番犹豫后最后还是去了一个人。

  而在屋中的金夫人这会刚刚绣好一个花瓣,正举着绣帕反复看着,她这人年轻的时候走马提枪都不怕,现在年纪大了赋闲在家,绣朵花却累的不行。

  此时刚刚通秉的家丁来了,看了眼正收拾针线的夫人,小声道。

  “夫人,那桓老夫人指名说要你去见她……”

  金夫人闻言眉头一拧,她开口便想回绝,可转念一想女儿和桓墨,半晌又站起来叹了口气。

  “罢了,我便去一趟,总归不会少块肉。”

  此时金府的厅堂里,李世武听着桓家的人左一句右一句数落金宝珠嫁给桓家这么多年,一次也没有拜过桓家列祖。

  “何止,你瞧自从小少爷被封了将军,这金府便是肉眼可见的富丽起来,连那门楣装点得跟官家老爷似得,而我们桓府呢?这么多年竟是连一根线也没见过……”

  李世武身为武将素来不喜在众人论事的时候多言,不过听着这些话,也不免对夫人有些不满。

  如果孝悌廉耻都不知,如何管理侯府?

  金夫人刚好走到门外,听着里面闲言碎语,双手顿时紧握住连指节都白了几分。

  她猛地呼了口气,几次想对身边的家丁说什么,却始终是没有开口,最后她还是一个人走了进去。

  “刚刚听你们的意思,我金府的装点门楣,用的是你们桓家的钱吗?”

  金夫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比较平静,但是她起伏的胸膛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桓家人一看金夫人来了,初始还有些慌乱,但是看到老夫人依旧镇定坐着,顿时又都漫不经心起来。

  “怎么不是吗?明眼人都看得见,你们金家就是小少爷发家了之后才富……”

  角落里男人刚说到这,只见一方墨台直冲着他面门而来,吓得他惊叫跳离,而那飞过的砚台也轰得一声撞在墙上,瞬间摔得粉碎。

  被这一幕惊到众人,顿时都把目光转向门外,只见穿着一身素色单衣的金宝珠站在金夫人身后,正满脸寒森望着桓家的一群人。

  而金宝珠的身后,高寻拧眉立着,而苏止臂弯则挂着一方披风唇角微微含笑。

  李世武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太阳穴猛然一跳,他正想上前询问夫人,却见夫人目光冰冷的朝他望过来。

  “你们,全部,都给我滚出去——”

第二十四章

  坐了满屋的桓家人,一时间都被金宝珠这句话给惊到了,桓老夫人闻言更是脸色大变。

  “金宝珠你放肆,这里都是长辈,哪里有你一个孙媳说话的地方?!”

  老妇人拄的拐杖重重的砸在地上,她脊背佝偻着双手颤巍巍的扶在一起看起来蛮横又可怜。

  金宝珠瞧着她的样子突然的笑了,她上前把克制着怒气的母亲扶到身后,然后静静的扫了眼众人。

  “现在只要姓桓就敢来肃远候府认亲了是吗?你们一个个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桓家人听着女子冰冷的声音都不由得有些发憷,他们不安地看了眼座上的老妇人。

  其实当年的事,他们大多知晓一点,所以起初来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发虚,后来见桓墨的手下如此恭敬,还以为此事已经稳妥,却不想突然杀出来个金宝珠。

  桓治文一见事情不妙,立刻站起来对着金宝珠怒斥道,“你这泼妇,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墨儿的叔伯?既然如此,你敢不敢做个滴血——”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坐了回去,桓治文瞪大眼睛看着离他脖颈只有一寸的长剑,颤声道,“你,你敢……我是桓墨的亲叔伯……”

  高寻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人,“不管你是谁,都不能如此冒犯夫人。”说罢,高寻又对着眼前男人补充道。

  “便是日后侯爷定罪,与我今日杀你又有什么关系?”

  金宝珠赞赏看了眼身前的少年,又扫了眼开始不安的其他人。

  “是不是当年霸人家产害人遗孤的事做得太多了,才让你们这般不知死活?”

  “今日你等要么滚,要么去大牢等死……”

  金宝珠说着唇边的笑意更深,“选一个吧?”

  看到此番场景不少桓家人立刻坐不住了,他们紧张看向金宝珠还有高寻手里的长剑,也不知谁开始的一个个突然便开始与桓老夫人摆脱关系。

  “……其实都是老夫人非要我们来的,我们并不想冒犯金家!”

  “是,我一开始还劝了她……”

  “还,还有当年桓墨被送走,也都是老夫人一个人的主意……”

  “……对对对,都是老夫人一个人做的!”

  眼见着场面变得混乱,桓老夫人立刻又开始猛敲拐杖,“你,你们——你们都给闭嘴!”

  可惜此时哪里还有人理她,都被吓得一个个鼠窜逃出,倒是躲开长剑的桓治文还有点良心,还知道拉扯起老妇人跟着后面快步逃走。

  金夫人看着女儿这般利落的把人撵走,一面觉得大快人心,一面又开始隐隐的担忧。她看着女儿单薄挺直的背影,双眼竟有些湿润,当日走的时候这孩子分明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憨傻姑娘,怎的一回来便这般凌厉果决,也不知这几年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看到桓家人仓惶逃走的李世武,也终于明白自己闯了大祸,立刻在金宝珠面前跪下。

  “都是属下愚钝无知有眼无珠,请夫人责罚!”

  金宝珠垂眸看了眼地上的男人,冷笑一声便转过身去,见到眼眶湿润的阿娘,顿时双眉紧蹙,她连忙走近扶着阿娘轻声哄道。

  “娘亲……娘亲莫哭,可是那帮人让您受了什么委屈,女儿马上向他们讨回来!”

  看着金宝珠脸上愤然狠厉,金夫人连连摇头,她当真没有想到自己当初软糯温良的女儿,现在变得如此爱憎分明,她一时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是,阿娘只是觉得你长大了,阿娘……也放心了。”

  虽然金夫人这么回答,金宝珠还是又反复确认了几次,直到确定没有什么,才扶着娘亲回到屋里休息。

  直到阿娘睡下后,金宝珠才阖门出来,屋外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庭院中苍翠草木在沉闷的空气里显得干涩又灰蒙,只有间或中传来一两声不知何处的鸦鸣能稍许撕开这片阴沉。

  金宝珠抬眸间看到那苍翠之中竟还站着一个青衫男子,她眼中不由得划过一丝诧异。

  “……苏止?”

  男人本来在看草木上爬行的小虫,听到身后女子唤他姓名,便立刻转过身去,看到身后女子在看着他随即又展颜笑开。

  “夫人。”

  男人身形高直细腰如柳,那张平日里总埋在书卷中的容颜,乍然展开之后竟仿佛夜中幽昙一般让人惊艳,金宝珠看着朝她走来的苏止,有些微微发怔。

  她记得前世的时候,这个男人总是站在众人身后,虽然才情不凡,却始终低调行事,仿佛不想被什么发觉一般,甘愿屈居人后,直到金宝珠去世,苏止似乎也只是以幕僚的身份待在桓墨身边。

  “夫人只着一身单衣不觉得冷吗?”

  苏止看着似在发呆的夫人,笑的愈加缱绻,他垂眸看了眼金宝珠微微泛红的指尖,将臂弯上的披风恭敬的递了上去。

  本来金宝珠在休息,还是苏止敲门来禀报,她才知道桓家人被放进来了的事情,那会她又急又火,便随意捞了件单褂穿上便出去了,以至于此时苏止提醒,她才冷不丁的打了个颤。

  “唔……有劳。”

  金宝珠也没推辞便接过披风裹在身上,厚实柔软的袍子盖住身体,瞬间驱散空气中的寒森,只是系衣领的时候金宝珠的双手微微顿了顿。

  总觉得,这袍子好似被人抱在怀里暖过……

  想着她瞥了眼面前眼观鼻鼻观心的男人,前世他二人所言也不过两三句,当是实打实的没有交情,便是重生之后这也只是他二人第一次说话,所以他应当也没有这般刻意好心。

  “对了,夫人打断如何处置李将军?”

  金宝珠听到苏止提起李世武,脸上的笑容立刻隐了去,她淡淡的开口问道。

  “他现在人在哪里?”

  “应当……还在前厅跪着。”

  苏止说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轻轻的瞥了眼身边的女子,“其实,李世武此人虽愚蠢却也忠勇,只要夫人愿意费些心思让他信服,假以时日,他定会成为夫人的助力……”

  听着苏止的话,金宝珠几乎立刻便轻笑起来,她淡淡的瞥了眼身边眉目恭顺的男人。

  “我都是已经堂堂侯府夫人,哪里还需要什么助力……”

第二十五章

  苏止听到金宝珠这般话,也淡淡的笑开了。

  “夫人既然这么说,想必心里已经有打算了。”

  “算是吧。”

  金宝珠心道自己既无意于桓墨,便更无意于桓墨手中的一切,便这侯夫人的位置都不想要,又何须什么手下亲信?

  此时二人在并肩走在金府的长廊上,回廊的廊顶是金老爷三年前种下的络石,如今三年过去,这些绿植已经顺着竹勾爬满了整个廊顶,时不时还有些许藤蔓垂下随风而动,金宝珠看着团簇攒动的绿叶白花,不禁抬眸瞟了一直跟在她身侧的苏止。

  许是因为不久前桓家人闹出得骚动才止住,此番金府里竟显得安静无比。

  男人双目平视着前方,神色从容看不出情绪与喜怒,只是他的容貌偏于秀丽柔和,平日里也总是一身青袍长衫,寻常人见了,估计也只当他是个文弱书生。

  金宝珠不由得感叹这样看着明明没什么威胁的人,怎么后来就被桓墨那般忌惮,甚至桓墨被封为异姓王后还曾特意告诫过不要与此人接触。

  她曾问过为何,桓墨脸色难看了许久,却只说了句他心怀叵测。

  可她记得那时的苏止依旧只是桓王府的幕僚罢了,无权无势,也没有显赫家世,也不知他哪来的胆子敢对桓墨心怀叵测。

  金宝珠走神的时候,二人已经来到前厅,李世武还在跪着,看到再次出现的夫人,顿时满面羞红惭愧不止。

  “属下……见过夫人。”

  金宝珠垂眸看了眼垂头丧气的男人,脸上划过一丝漠然。

  她倒是不曾想过,桓墨手下的第一猛将在自己面前也会有这般卑躬屈膝的一天,但是她却也不觉得痛快,只觉得无尽的空乏。

  “李世武,你可知错?”

  男人头埋的很低,听到夫人冰冷的询问立刻回到,“属下知错,但凭夫人责罚!”

  罚……

  便是活了两世金宝珠这个夫人还真的没有处置过谁。

  她一开始是打算把李世武撵走,也好眼不见心不烦,但是现在桓墨还傻着,她还想着过些日子再不好便寻个理由让他们把桓墨送回京城,介时她再把和离书递到官府,待时候久了他二人自然便是一拍两散一别两宽。

  可若是现在把身手最好的人撵走,她又不放心傻子回京路途,无论怎么说,桓墨日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就是死也不能死在这个时候。

  金宝珠蹙着眉,她看了眼身后的苏止,男人似乎没想到金宝珠会突然回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慌便垂了下去,不过很快苏止又似想到了什么突然抬起了眼眸。

  夫人的脸色显得有些烦闷,双唇也微微抿着,苏止细细观摩着夫人的表情,然后斟酌道。

  “不若……便罚个十鞭以儆效尤?”

  金宝珠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听到苏止的提议便立刻道。

  “便如此吧。”

  说罢金宝珠便打算离开,只是走之前她又对着地上的男人提醒道,“这十鞭便是让你记住这侯府之中谁是主子,不要以为侯爷平日对你多些纵容便不知天高地厚,你若再敢忤逆于我,便立刻收拾东西滚出侯府,你可以试试看,本夫人做不做得到!”

  金宝珠话说的狠却不过只是虚张声势,不过李世武的反应却好像是当了真,只见他立刻叩首,神色惶惶道。

  “夫人教诲的是,属下定铭记于心。”

  金宝珠言罢便转身走了,她本来便是彻夜未眠,现在事情都处理过了,她自然是要回去休息。

  晚间的时候,金府的下人来大小姐用膳,可金宝珠睡得正香,下人敲了几次门也没有回应便也只好走了。

  这白天阴沉了半日后,入夜之后渝州城里突然飘起了风雪,这还是今年渝州城里的第一场雪,连最爱贪睡的孩童都早早的爬起来,充满兴奋地跑向外面变成一片白茫的街市。

  金宝珠幼时也是这般爱闹,母亲见她愈发收不住这男儿脾气,硬生生把她禁了足,才渐渐管住她那爱玩闹的个性。

  而现在两世为人的金宝珠对于玩闹早已失了兴趣,她总觉得自己已经是半老徐娘,对于初雪赏梅这种年轻人喜好的节目早已提不起兴致。

  ……但是架不住桓墨以为自己小,他要去,所以一大早便将她吵醒,还非要哭闹着让她陪着一起。

  想着金宝珠便郁猝地看了眼偎依在她身边玩纸风车的桓墨,好在那梅园偏僻,总归不会有太多人看到这个傻子发疯。

  “夫人,前面路有些不稳,还请坐稳些。”

  外面传来高寻的声音,金宝珠淡淡的恩了一声,今日早膳的时候阿娘对那师兄妹说好像有了他们师父的消息,于是他两人便也早早离了府去确认消息。

  金宝珠想着按了按眉心,只盼望着他们能快些找到,这样痴傻无知的桓墨让让她气不得怨不得,只是日复一日的疲惫不已。

  金宝珠原本计划,到了梅园之后把桓墨放出去玩耍半个时辰,然后便能打道回府,娘亲今日熬了她最爱的鱼汤,早点回去兴许还能赶上热乎的。

  她还想着来的时候因为出了事故,好容易回一趟家里竟还是两手空空,若是得空的话,她回去之前还要再去一趟金铺给娘亲置办些首饰,然后给阿爹和小弟买个玉佩。

  金宝珠一切计划的都很好,却终究还是落了空,她不仅半个时辰后没有回去,甚至还差点永远也回不去……

  她离开金府之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个远在山郊的偏僻梅园竟被桓家人圈了起来占为己有,而他们去的时候,那桓墨的叔伯竟带着一群野蛮家丁在梅园调戏和他们同样前去赏梅的良家女子。

  眼看着那女子的衣裳被几个家丁撕扯拉破,高寻停好马车便拔剑冲了上去。

  金宝珠听到外面少年呵斥的时候,还在马车里坐着一无所知,只听到桓治文发狠的声音才惊觉情况不对。

  她刚掀开车帘,却不想身边的傻子也把头抵了过来。

  “姐姐,怎么又那么多人打小高,我要下去帮他!”

  几乎立刻,车帘便被桓墨掀开,马车里的金宝珠发怔的功夫,只见车里亮光陡然消失,然后桓墨也没了身影。

第二十六章

  桓墨赤膊双手上去的,对面却有五六个家丁,高寻看到侯爷来了,也吓了一跳,他随即便把自己长剑给了主子,然后从腰后摸出一把短刃。

  自从桓墨成了将军,桓家便仗着桓墨的名声在渝州城横行霸道,而这些家丁平日跟着桓治文在渝州城也素来蛮横惯了,见眼前不过两个白面小子,哪里会怕,随手把那哭得凄惨的女子扔到一边,然后便也拿起家伙对了上去。

  虽然桓治文很快认出了高寻,但是桓墨离开桓家已有十多年,他早就忘记他的容貌,故而没有认出桓墨,只当他也是和高寻一样的身份。

  “……原来是你们。”

  桓治文说着瞥了眼不远处的马车,他本能的以为桓墨就在马车里。而此时他见那马车附近除了这两人之外也没有旁的护卫,而自己这边却人多势众,一瞬间便产生了许多想法来。

  比如若是不明不白的桓墨死了,他作为桓墨的叔伯岂不是可以理所应当的得到侯府的一切……

  这种邪念一旦滋生就仿佛在心里生了根般难以抹销,趁着他的手下缠住了那两人,桓治文悄悄的靠近了马车。

  这本就是片偏僻的山林,一般若不是为了赏梅也不会有人前来,昨夜大雪之后山路不好走,来的人便更少了。

  桓治文握着手中的匕首,悄悄看了眼被家丁缠住无暇分身的二人。

  马车里的金宝珠先一步发现了不怀好意的桓治文,见他手中有匕首,连忙从马车里翻出防身的短刃,然后靠在马车里紧张的等待着,她想若是此人胆敢上前行凶她便先下手为强要他好看。

  而马车里的金宝珠却迟迟没有等来桓治文的靠近,等她觉得不对想悄悄窥探的时候,车外的马匹却突然发出一声嘶吼,接着马车也突然晃动起来,金宝珠猝不及防被震动掀翻,手中的匕首也滚落到车厢里。

  此时的桓墨与高寻刚刚解决了缠斗的几人,突然听到马车那边传来的响动,便一同望了过来。

  被匕首刺中脖颈的马匹疯了一般往山下横冲直撞,这条山路下全是陡坡和峭壁,马儿在冲下去的瞬间失去控制,连带着马车一起滚落下去。

  目睹这一切的傻子喊了声“姐姐”便立刻冲了过去,他看到马车滚落山下想都没想便也追着马车跑下山。

  山路陡峭雪地湿滑,桓墨没有跑几步便也摔在地上,一路翻滚着跌落至山下很快也没了踪影。

  高寻看到这一幕人都崩溃了,双目赤红望着眼前,然后转身对向满脸无辜的桓治文一字一句道。

  “你们都得死……”

  少年的双目赤红声音也近乎沙哑,而桓治文却仗着方才无人看见,继续狡辩道。

  “便是当官就能随便杀人了吗,明明是那马自己冲下去的,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有看到是我做的?”

  高寻冷笑了下,手中短刃一指,桓治文便吓得瘫坐在地上,不过他没有来得及挣扎逃离,咽喉便被划破,只见他瞪大着双眼兀自挣扎几息后便彻底没了动静。

  高寻抽回短刃的一瞬间,身后便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之前被救下的那名女子正惊慌恐惧地看着眼前,然后颤巍巍地开口道。

  “恩,恩公……小,小女子发誓……绝,绝不乱说……”

  高寻看着吓得发抖的女子,深深的闭了闭眼睛,此事全都怪他,他不该那般意气用事,他不该……

  白茫雪地之中少年的双眸带着隐约的泪痕,他把怀里的令牌扔到女子怀里,只说了一句。

  “你若知道是我救了你,便拿着去山下到渝州知府处,就说肃远候在此处坠落山下,叫他速派人来搜救!”

  少年说着也往马车坠落的方向追去,女子抱着怀里的令牌看了眼少年的背影,然后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她看了眼下山的道路然后咬咬牙走了。

  而此时的山下,马儿因为受伤冲下山去没多久便跌落在山涧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等待死亡。

  金宝珠还被困在马车里,她没想到这车身倒是坚固,方才一番磕碰竟也没有散架,山上积雪很厚翻倒的车厢顺着陡坡一路滑下,直到被山林的树干卡主才没有继续坠落。

  她身上有许多磕碰的伤痕,虽然疼痛难忍但她勉强还能站起来,此时马车横躺在地上,车门也高高的悬在顶处,金宝珠正想着怎么爬上去,却听到“哐”得一声,似乎有什么撞到了她的马车。

  一开始金宝珠有些紧张,她在马车里没敢发出声响,直到外面许久都没有再发出别的动静,才扶着车厢往车外爬去。

  马车翻倒的时候,车辕便断了,那本就受伤马儿自然也不知去向,眼下偌大的山林空寂一片除她之外便只有这个快要散架的车厢。

  金宝珠呼了口气从马车里跳出来,只是她落地的那一刻,竟看到车厢旁边倒着昏迷不醒的桓墨。

  联想到方才的声音,金宝珠这才明白过来,不过她很疑惑,桓墨好好的怎么会也坠入山下?

  不过此时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她把桓墨扶起来,探了探鼻息确认人还有气,便抬手掐住他的人中。

  “桓墨……”

  “你醒醒啊,桓墨?”

  男人双目紧闭,无论金宝珠怎样呼喊都没有任何反应,他身上的衣袍也被划的破烂不堪,脸上手掌也都是伤痕,金宝珠拧眉看着,本来她自己都自顾不暇,现在又多一个桓墨便更是难以招架。可她若是真是不管不顾,恐怕过不了多久这人就会被山林的野兽叼走。

  金宝珠想了想又翻进马车里找个毯子裹在二人身上,外面太冷了,既然高寻没落下来,他便一定会带人来寻他们。

  所以现在只要暂且等待便可,金宝珠告诉自己不要慌乱,现在先保护好自己为上,这样想着,金宝珠又一次翻进马车把之前那把短刃翻找出来,然后掀开毛毯与桓墨靠在一起取暖等待。

  罕无人迹的山林里除了时不时传来的鸟鸣之外没有任何声响,金宝珠把桓墨的头靠在她肩上然后抱膝等着,因为太过疲乏不知不觉中她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山里的风渐渐大了起来,他们躲避的车厢稍微能挡去一些寒风,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金宝珠的身体却开始发热起来,她不由自主的靠近身体冰冷的桓墨。

  此时的男人双目微微有些颤抖,好像因为金宝珠的骚扰而渐渐醒来。

  树上的积雪被吹得仿佛落叶般簌簌而下,下山的陡坡很多,稍有不慎便会跌落,高寻小心的跟着之前马车摔落的痕迹摸索着往下,直到看到不远处的翻倒的马车,才逐渐加快了脚步。

  等他走近了之后,发现车厢边昏睡两人顿时惊喜不已,但是很快高寻的双眉又拧了起来担忧的望着二人。

  这样冷的天里,如此睡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冻死,想着高寻赶紧单膝跪下来唤起主子。

  “侯爷……侯爷醒醒!”

  随着少年的摇晃,桓墨终于睁开了双目,只是不消片刻,他立刻抱着脑袋痛苦的低吟起来。

  两世的记忆如同从潮水想他涌来,他仿佛溺水一般猛烈的喘着粗气,许多纷杂错乱的画面掩去之前的过往,那些未曾发生的变成过去浮现在他眼前。

  桓墨扶着后面的车厢勉强支撑着身体,他闭上眼眸回忆着脑海中的一切,然后自嘲般嗤笑了起来,他的一生充满背叛和猜忌,他自认从不信任任何人,他以为永远是他利用别人,以为自己看透掌握了所有人,可到最后,他想要的留不住,一直欺骗的轻易便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倒真是……愚蠢的要死。

  地上的高寻扶着陷入昏迷的金宝珠不停地喊着夫人,桓墨垂眸看着女子明丽的容颜,想起这些日子与往日的种种不同,仿佛疯癫又仿佛淡然的勾起唇角,他缓缓俯下身子,然后伸出一只手扶着女子滚烫的侧脸。

  “金氏……宝珠……你也回来了,对不对?”

  高寻听着主子的喃喃自语,他总觉得现在的侯爷好像哪里不太对,但是看着夫人愈加严重的病情,便只好先提醒道。

  “侯爷,夫人有些发热,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不若您先在这里守着夫人,属下去附近查探一下?”

  桓墨闻言扫了眼周围,往上走是不可能了,现在只能向下探查。

  “不用找了,下面似乎有田地,许是有农户,随我过去看看。”

  男人说着俯身把金宝珠抱起,便率先一步走去。

  高寻在后面看着侯爷狼狈却挺直的背影,他总觉得,在这短短的几息间侯爷的身上好像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本来温润亲和的主子此时竟有种说不出得冷厉狠绝,而且这种狠厉与其说是被什么影响,却更像是不再遮蔽掩饰的凶狠本性。

  眼看着侯爷抱着夫人越走越远,高寻还是把这些不可思议的想法都甩至脑后,然后匆匆跟上去了。

  正如桓墨所预料的,他们走了些时候之后果然遇到一处农舍,农舍不大,门口蹲着一个正在抽旱烟的白发老翁,高寻见到有人便先一步迎上去。

  “老人家,我们这里有个病患,可否借农舍一用?”

第二十七章

  老翁听到高寻的话,立刻站了起来,他疑惑看着浑身是伤的男子,还有他怀抱里不省人事的女子,不免有些疑虑。

  “听口音你们不是渝州的人吧,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搞成这样?”

  高寻一听只得解释道,“我们家主今日是来山上的梅园赏花,可是中途马儿不慎跌落山下,故而受伤……”

  老翁听到这点了点头,他把烟杆熄灭,然后指了指屋里。

  “快把人放下吧,我去找些草药来。”

  等老翁离开,桓墨才抱着金宝珠进了屋里,这老翁似是独居,屋中程设极为简陋,桓墨有些嫌弃,但此时怀里的金宝珠身体愈发的滚烫,他便是嫌弃也得先将就一下。

  高寻看到屋中凌乱连忙先一步讲床铺重重新铺了边,等主子把夫人放下,他犹豫地看向正在给夫人掖着被角侯爷。

  “……主子现在可是恢复了?”

  桓墨闻言斜斜的看了眼身边的少年,然后淡淡的回道,“恢复什么?”

  高寻见侯爷言辞冷静神色清明,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本以为这次要惹出大祸,没想到如今倒是因祸得福,让主子恢复了记忆。

  “侯爷,属下下山之前,已将桓家那人处决,另外安排人去告知了渝州知府,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官府的人寻到这里。”

  桓墨闻言淡淡的点了下头,他回想着之前山上发生的一切,掖被角的动作都放慢了许多,他活的这两世里,对桓家都委实是太仁慈了些,仔细想想他们的好日子也过得够久了。

  男子弯腰用手指梳理着女子的额前的碎发,他的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而着笑意却不及眼底,只让人觉得无尽的阴冷寒森。

  “你去看看那老翁的药煎好了没有?”

  听到侯爷询问,高寻立刻领命退了出去。

  这屋中简陋无比,便是连个能取暖的炭盆都没有,桓墨在屋中找了块勉强还能用的软巾,用水沾湿之后放在金宝珠的额头上。

  桓墨坐在床边,他看着眼前的女子面色潮红口中呼出滚烫的气息,即便如此他却觉得这样的金氏非常好。

  比她死时的样子好太多了。

  这女人活着的时候总喜欢与他置气,每次置气便要半个月都不与他说话,便是死后入了他梦里也总是固执着不肯开口,后来他懒得再见这个烦人的女人,索性也整宿整宿不去入睡。

  白依依说他已经疯了,但她不过一个毒都解不了的废物而已,又怎么会明白他与金氏之间的事?

  想着桓墨微微笑了笑,他抬手抚摸着女子眉眼脸颊唇角,“金氏,你要快好起来,为夫还等着带你回家呢。”

  女子的双眸紧闭看起来人事不知,只是她藏在被褥中的双手却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从高寻来的时候金宝珠其实就醒了。

  但是她太疲乏无力,所以一直紧闭着双眸,没有任何动静。

  直到听到男人在她耳边呢喃才惊恍出一身冷汗。

  “……宝珠……你也回来了,对不对?”

  男人的声音犹如深渊恶鬼,那笃定的话语好似蜘蛛吐出的丝网般让她喘不过气。

  若不是身体的困乏让她真的无力做出什么反应,恐怕那一刻她已经惊恐的将桓墨推开了。

  此时此刻的桓墨太不正常了,他有点奇怪,记忆中男人所有的温和雅致好像都被他彻底的撕碎抛弃,甚至此时的他在她耳边诉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她甚至荒唐的觉得,这个男人在记恨她。

  恨她?

  凭什么?

  金保护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传来高寻的声音。

  “侯爷,药来了。”

  桓墨闻言终于走了出去,屋外的老翁拧眉看着这主仆三人,他这破屋这样狭小,现在还可以将就,但是入夜了可怎么是好,他看着男人把药端走,正想跟上去,却被眼前的少年拦住。

  高寻从怀里摸出一锭银两放在老翁手里。

  “今日我家主人暂借贵府,这是酬谢。”

  老翁看着少年恭敬有礼的样子,顿时乐呵呵的笑起来,他把银两收入怀中,“哪里哪里,你们才是贵客,是老汉我有眼无珠了,可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去帮忙的?”

  高寻摇了摇头,“我们先在外面等候吧。”

  桓墨端着药看着床上的金宝珠,想起这一世与金宝珠发生的种种,不禁讥讽的笑开,自己那个蠢样子,也亏她能忍耐。

  金宝珠闻到屋中的药味,便睁开了眼睛,她抬眸看了眼身边的桓墨,正好看到桓墨脸上的尚未褪去的古怪笑意,而桓墨也好似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两人就这么在这狭窄的房间内对视了片刻,最后还是桓墨先开口道。

  “看来夫人醒了。”

  金宝珠强撑着坐起身来,然后朝桓墨伸出手。

  她嗓子很痛,不想说话,桓墨知道她是要喝药,却并没有给她,他把药放在另外一只手中,然后轻笑着坐在了床边。

  “夫人怎么看到为夫恢复记忆一点都不惊讶?”

  金宝珠抬眸看着桓墨,眼前男人此刻就像一只随时会冲向人撕咬的野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可金宝珠并不害怕他的撕咬,她无声地笑了笑,既然他不愿意给药,她还不如继续躺下休息。

  “夫人为什么笑?”

  桓墨似乎并不愿意放过她,把她盖好的被子又掀开,然后强硬的让她靠在他怀中。

  “这荒郊野外的,好不容易熬好的药,夫人可不能不吃。”

  “为夫喂你好不好?”

  金宝珠被他纠缠的不胜其烦,最后抬起眼眸冷冷的看着桓墨,她张开口嗓音沙哑。

  “桓墨,你是不是有病?”

  男人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子,那双清越秀丽的眉目用着从未有过的厌恶眼神看着他,他却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非常满意。

  金氏从前从未用过这种眼神看过自己,除了临死之前,那眼神中的怨恨仿佛没有边际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明明想尽办法保护她,千方百计将她放置在是非之外,可她还是怨恨他。

  凭什么?

  桓墨想着嘴角的笑意渐渐深了起来,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女子,他的声音是十分的笃定确信。

  “看来夫人确实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

  男人说着低声轻笑起来,好像发现非常值得愉悦的事情,金宝珠甚至能感受到男人紧贴自己的胸膛因为笑而微微颤动,她很想挣脱开,却没有力气。

  她的头很痛,嗓子好像有火要冒出来,但是桓墨却怎么也不肯放过她,一会摸摸她的脸一会捏着她的手掌。

  “……你放开我!”

  她的嗓子沙哑到快说不出话来,但是这样的亲昵只让金宝珠觉得难以忍受,巨大的委屈和愤怒让她眼角都微微泛红。

  便是知道又如何。

  便是知道她是十年后那个死去的女人又如何?难道她还怕他不成?她前世不曾欠过他,这辈子更有没有道理任他拿捏,像这样高兴的时候便抱在怀里,不高兴便扔在一边,他以为她还会像前世一样任他摆布?

  “……你放开我!!!”

  怀里的女人不断的挣扎着,她明明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却像和他拼命一般抗拒着他的触碰,女子的指甲划过他的下颌很快便留下一道血痕,桓墨只得把药碗放下,双手并用才能钳制住不停挣扎的金宝珠。

  女子的妆发早已凌乱不已,眼角也泛着猩红,她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钳制她的手臂,这一切都让桓墨觉得无比烦躁。

  记忆中金宝珠从未与他这样闹过。

  便是他把白依依弄进府里,便是他在太子面前夸赞别的女人,她也不曾这般与他闹过。

  她总是低垂着眼睑好似发呆一般坐着,有时候桓墨想,或许这个女人心里也从来不曾有过他,她不过只是为了父母之命才与他拜堂成亲,不过只是出嫁从夫才愿意一直留在他身边,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有时桓墨甚至会故意在她面前与白依依调笑,只有这个时候,这个女人才会露出些许伤心难过的表情。

  桓墨从不害怕她生气,便是她一个月不与他说话也没什么,他本就事务繁多,哪里有时间记挂什么男女之情,他只要耐心的等着,等着她忘记了不气了,等她那双紧抿的双唇平和下来,他在抱着她说两句倒牙酸腐的情话。

  金宝珠这个女人一向也好哄,若是情话不行,他送她些金银首饰,或者陪她去金陵的水巷游荡一圈。

  金陵的水巷四季都是人声如沸灯火如星,他总觉得那里很吵,但是金宝珠喜欢他也可以偶尔陪她去上一去。

  他记得那时他刚刚扳倒曾陷害他的厉州通判,心情好大,便少有的愉悦地问金氏想要什么,他记得灯火下女子咬着下唇面带绯色,犹犹豫豫的指了指那桥下的摊位说。

  “夫君,我想吃那个……”

  想起这些桓墨便又笑了起来,他用下巴摩挲着金宝珠的发顶,任凭她继续发怒,“金氏,自从你回来之后,便学着不叫夫君了?”

  “等你病好了,为夫带你回金陵,你不是最爱吃桥下的云吞吗?为夫带你去好不好?”

  听着男人若无其事说起这些,金宝珠只觉得愈加气愤难忍。

  “……我不会跟你回去……桓墨……我要与你和离!”

  女子嗓音沙哑却决绝,桓墨听着微微蹙了下眉,他目光扫到床边的药碗,便耐下性子继续哄道。

  “我的娘子竟病的开始说胡话了,”说着改成用一只困住耗尽力气的金宝珠,然后端起旁边的药碗。

  “乖,现在不烫了,可以喝了。”

  金宝珠刚刚一阵竭力撕打,此时整个人便又开始昏沉起来,不过她努力还是继续与桓墨强调着。

  “我一定会……与你和离……”

  桓墨闻言又笑了笑,他仰首含了一口药汁,然后垂首对着似是又昏睡过去的金宝珠喂了进去。

  屋外的高寻依稀听到屋里有争吵,但是侯爷与夫人的事,他也不敢多问,看到那老翁蹲在不远处抽烟,便也跟过去拔了根干巴枯黄的杂草含在嘴里。

  眼前的农地被积雪盖了厚厚一层,几棵光秃秃的树干站在田埂上面,老翁吐出的烟圈呛得刚寻有点难受,他索性站起来环望了下四周,之前他虽然交待了那女子,但那女子看着柔柔弱弱,万一这点简单的事都没有办成,他们岂不是要被困得更久?

  他身强体壮自然没有什么,但是夫人还病着,这山林野地的万一病情加重连个郎中的都找不到。

  想着高寻眉头皱得更深了些,此时蹲着的老翁眯着眼瞅了瞅山上,然后站了起身用烟袋指了指上面。

  “我瞧着,山上好像有人下来。”

  高寻一听立刻望了过去,只见他们刚刚下来的山上,一个高大男人正不要命般快速朝山下移动,而男人的身后是一队穿着官服的队伍,雪地湿滑后面的人第小心翼翼挪动着脚步,这会已经被最前面的男人甩开了很远。

  高寻认出了来人便立刻大声喊道。

  “李将军,我们在这里——”

  李世武听到声音立刻望了过去,见是高寻神情终于放松了些许,等他利落的跳下最后一个抖坡,便疾步走了过去。

  看到高寻一个人,李世武眉头又皱起来。

  “侯爷呢,侯爷现在如何了?”

  高寻闻言指了指屋里,李世武见状立刻就要往屋里闯去,好在高寻眼疾手快的拦住,“你先别急,侯爷此时没有大碍,但是夫人病了现在正在里面休息,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先去通报一下。”

  此时桓墨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等高寻来通报便询问道。

  “可有安排好马车?”

  高寻想着那些人来的方向,摇了摇头回道,“没有。”

  “去准备马车再备好炭火,夫人不能再受风寒了。”

  高寻闻言回了声,“是!”

  此时站在他身后的李世武听着屋里男人低沉稳重的嗓音,猛地睁圆了眼睛,他讷讷的凑到高寻身边然后压低声音询问道。

  “侯爷这是……恢复了?”

  高寻点了点头,“刚刚侯爷的话你也听到了,我去想办法安排马车,你在这里守着,切忌不要打扰夫人休息,随时等着侯爷吩咐。”

  吩咐好后,高寻想了想又走到那老翁身边。

  “请问,这里何处可以找到马车?”

  老翁正在往烟杆里装烟丝,闻言索性站起了身。

  “算老汉我送佛到家好了,我带你去。”

  高寻闻言自是连胜道谢,他跟着老汉离去不久渝州知府也带着一队人马从山上赶下来了。

  李岳山一边扶着腰一边擦着汗走到李世武面前,“李将军,侯爷现在何处,可有受伤?”

  渝州这种地方往年连巡抚都懒得来看一眼,如今突然就来了个侯爷,还是皇上才封的肃远候,这般功臣良将若是在他这里折了哪好坏,倒是让他怎么交代?

  想着李岳山脸上又苦了苦。

  “侯爷现在屋里休息,还请知府大人等候片刻。”

  李岳山一听人大概没事,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他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把手下安排到一边听令。

  于是所有人就这么在外面等着,直到高寻把马车寻来,然后李世武便一路目送着高寻下车后又上车拿了件绒毯和外袍才进了屋里,他一边瞧着一边抱怀轻笑。

  “真是丫鬟的命。”

  李世武说完高寻便从屋里出来了,他朝李世武冷冷地瞥了眼然后掀开了门帘。

  此刻李岳山才见到这位威名远扬的肃远候,他虽知肃远候是渝州桓家的子孙,却不想这位力退辽人的男儿不仅这般年轻,容貌还如此俊秀貌美,让人一见便生出结拜亲近之意。

  “久仰侯爷盛名,是下官有失远迎,还望侯爷见谅。”

  桓墨这会穿了件新的外袍多少挡了些之前的狼狈,他怀里的金宝珠也被绒毯包裹得严严实实,桓墨看了眼面前的中年男人,此时他脸上还有许多零碎的伤痕,便是这么站着自有一股冷峻疏离的味道,不过只是片刻的功夫桓墨的脸上便又恢复了往日的那种亲润谦和,他对着眼前的人微微笑道。

  “知府大人客气了,是本候没有提前告知,不过眼下家妻重病,实在不能招待知府大人,如今只能先走一步了,待改日得空本候必定亲自去府上拜谢。”

第二十九章

  桓墨说罢便?抱着金宝珠告辞离开, 高寻自觉地去马车前面驾车,而李世武与渝州知府简单辞别后也追了上去。

  马车顺着田埂边的道路缓缓前行?,旧时光车轮碾压进厚厚的积雪中留下两道深色的沟壑, 他们这一路一直走到?暮色降临才回了金府。

  此前李世武离开的时候没?有惊动到?旁人, 所以这会?金夫人还在?家?中纳闷:怎么这两个孩子出?去看个梅花看了这么久,天都快黑了也不知道回家?……

  不过好在?她?纳闷完没?有多久便?听到?府里的家?丁喊道大小姐和姑爷回来了,金夫人一听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此时桓墨正抱着金宝珠往府内走去, 看到?金夫人便?停住了脚步。

  “岳母大人。”

  金夫人瞧着桓墨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的沉稳模样, 一时惊讶不已,等她?走近之后才发现桓墨脸上细碎的伤痕还有他怀中抱着的金宝珠。

  “你这孩子, 脸上怎么了?宝珠怎么了, 你怎么这般抱着她?……”

  桓墨听着金夫人絮絮叨叨的询问?,微微笑了笑。

  “岳母, 我没?事,只是宝珠现在?有些发热,我想先带她?回屋里休息。”

  一听到?女儿在?发热,金夫人便?慌乱了起来, 明明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生?病了,想着她?脸上不禁划过一丝埋怨。

  “这孩子总是如此, 从小就是就比旁人体弱些,不是风寒就是体热,还总爱贪玩,叫她?不要到?外?面乱跑也是不听, 她?弟弟也是, 我是生?了两个小祖宗,一个赛一个的不听话……”

  金夫人说起过去的事一时半会?都停不下来, 桓墨一边走着一边听着,唇角时不时露出?淡淡的笑意?,之前的受伤倒让他记起许多幼时的事情,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愿回顾的那段凄惶过去,如今想来似乎也不是尽是令人作呕的场景。

  “岳母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宝珠的,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早点休息。”

  金夫人看着桓墨温润笃定的神色,也放心了许多,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多嘴道。

  “墨儿……宝珠这孩子看着坚韧其实脆弱,委屈了也总喜欢自己憋在?心里,当初她?一个人去京城给你打理将军府委实不容易,你可要记得?一定要对她?好些……”

  本来这些话她?一个做岳母的不该多说,可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心里总放心不下,桓墨听着这些话,眼睑微垂。

  “我会?的。”

  入夜之后,渝州城中风雪又起,不过今夜的风雪不大,都是些细碎的盐粒,只是看起来纷纷扬扬落在?地面便?很快地融化了。

  这夜之后,却是个郎阔的晴天。

  金宝珠醒来的时候,落日已沉至山腰,天边红霞一片,看着便?让人觉得?温暖。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来后又兀自发了半天的呆,听到?屏风后有细碎的响动,才注意?到?这屋里除她?之外?还有别人。

  “芝儿?”

  正在?准备暖袋的芝儿听到?身后传来金宝珠的声音,连忙把手里的活放下。

  “夫人你醒了?这些日子都担心死我了,你现在?还好吗,头还痛不痛?”

  看着芝儿满脸担忧,金宝珠摇了摇头,她?索性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揉了揉发涨的额角,她?看了眼面前的丫头回道。

  “我现在?很好,已经没?事了,倒是你这丫头,这几日都在?哪里?”

  “我在?城中的驿站里呢……”芝儿说着嘟起嘴,“他们也不知为什么说什么都不准我走,还是昨日侯爷下了命令我才回来的。”

  听到?芝儿提起桓墨,金宝珠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昏睡前的一切都仿佛是错乱无?章的梦境,她?明明知道那是真实却又觉得?无?比荒诞。

  若不是自己经历两世,她?还以为那厮要对自己情根深种,爱意?绵长了,想起这些金宝珠冷冷的勾起唇角,她?拿起床边的衣服披在?身上,然后对芝儿吩咐道。

  “给我打点水来,我要梳洗一下。”

  之前因为种种总是不方便?直言和离,既然桓墨如今也承认自己与她?一样是归来的幽魂,那便?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相处十载,离心十载,他们二人实在?没?有什么继续过下去的必要。

  金宝珠梳洗好之后,本想直接去别院找桓墨,但是看了眼时辰,脚步一转还是决定先去金府的堂屋。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府里的丫头踩着高凳正在?点着灯笼里的油灯,金宝珠看着那燃烧晃动的火光,不知为什么胸口总有些焦躁。

  芝儿拎着灯笼走在?前面,许是没?有注意?,竟和一个男子撞到?一起。她?以为自己冒犯了侯爷的哪位部下,便?连忙道垂首道歉,金宝珠抬眸看向眼前的人,抬手拉住了还在?低头认错的芝儿,然后对着面前的男子轻笑道。

  “看来恩公恢复的不错,都可以自己走了。”

  此时白盛正不熟练的拄着拐杖,闻言眯着眼看了眼站在?丫头身后的金宝珠。

  “你恢复的也不差,昨日依依去给你诊脉,说你在?梦里净说胡话,什么要和离,还有什么过不下去……”

  金宝珠没?想到?白盛会?大庭广众的把这种话随随便?便?说出?来,她?立刻上前一步朝他瞪了过去,“恩公没?事还是好好在?家?修养,别没?事乱跑,就不怕再摔一次?”

  芝儿听着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只觉得?茫然无?措,她?胡乱地朝四下看看,谁知一招眼竟望见不远处站着的侯爷,顿时便?慌乱起来。

  “芝儿给侯爷请安。”

  金宝珠闻言转眸望了过去,只见不远处的小道上桓墨正带着高寻与苏止往这边走来,他的目光也正看想着自己,只是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阴郁。

  高寻看着不远处的夫人,目光微微闪了闪,其实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了,只是夫人都没?有注意?到?,而且自从那个白衣的男人靠近夫人之后,主子的脸色便?难看起来,甚至那些话……

  想到?刚刚听到?那两句话,高寻便?没?有由?来觉得?不安,他转眸看了眼身边的苏止,却见这男人一如既往的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事都引起不了他的注意?。

  桓墨此时已经走到?金宝珠身边,他瞥了眼金宝珠身边的白盛,然后淡淡的勾了下唇角。

  “白盛?或者是我应该称呼阁下尉迟盛?”

  金宝珠闻言有些惊讶,尉迟的话,京城姓尉迟的似乎只有国公府?她?瞥了眼白盛,却见他此刻看起来比她?还要讶异。

  “想不到?你这回京不久的肃远候还真是有点神通……”

  他是国公府独子的事,便?是师父和依依都不清楚,当年?尉迟一族为了攀附公主赶走他娘,如今后继无?子,便?厚着脸皮来认亲,也不想想他白盛岂会?看他们一眼?

  桓墨看着男人脸上不屑的神情,不禁想起了前世,说起来他第一次见到?尉迟盛的时候,还是白依依引荐的。

  那时新帝已经登基两年?,他也刚刚班师回朝,原本他就是武将出?生?,在?朝中没?有什么根基,再加上齐远郅虽然表面对他封赏,实际对他忌惮颇多,他虽是功臣百姓爱戴却在?朝中遭人冷遇举步维艰,所以白依依便?向他引荐已经是国公府世子的尉迟盛。

  那时的尉迟盛时常都是紫袍金冠,与现在?这布衣郎中的模样相去甚远,若不是二人容貌举止太过相似,他还以为是不是自己认错了,想起这些桓墨不由?得?轻笑道。

  “神通谈不上,不过也确实有些能?耐。”

  桓墨说着目光扫了眼身边的金宝珠。

  眼下孝崇帝的时候已经不多了,他在?的话对肃远候府还能?偏袒一二,待他一走新帝便?会?立刻在?侯府安插眼线百般防备。甚至最后之所以他与西辽之间?会?拖上三年?,也是因为齐远郅有意?放任厉州通判贪污军饷,如若不然,他又怎么会?被困厉州城中那么久,还被西辽的毒箭射中险些丧命?

  可惜天不亡他,只因为他顺手在?边境恶徒手中救下了一个白依依,后来不仅控制了军中突然蔓延的瘟疫,还压制了他体内的箭毒。

  他答应过她?,只要她?能?替他解毒,他便?会?满足她?一切要求。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但可惜的是……白依依没?有做到?。

  想着桓的双眸愈加漆黑幽深起来,谁能?想到?如今的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这个时候的齐远郅恐怕还在?东宫小心翼翼的做那个毫无?实权的软弱太子。

  金宝珠看着桓墨脸上细微的变化,便?知道他又开始谋划什么,她?烦闷的扫了眼面前的几人,索性不管他们继续说什么带着芝儿便?先走了。

  这个时候阿娘估计已经备好了饭菜在?堂屋等着了。

  等金宝珠到?的时候,白依依正陪着金夫人摆放碗筷,看到?金宝珠来了,惊喜道,“宝珠姐你醒了,昨夜我还去给你诊了脉,本来以为你还要再躺上两天,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能?起来,快坐下吧,伯母今日做了好多好吃的!”

  想起白盛之前口无?遮拦说出?的话,金宝珠便?不想理会?白依依,她?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看向还在?忙碌的娘亲便?喊道。

  “阿娘,那些事情交给下人就好,时候不早你快来坐下,马上饭菜都凉了。”

  金夫人看着女儿一副一家?之主的做派,气不打一处来,可又看到?女儿苍白的脸色,便?又不忍心说什么,只无?奈喟叹道。

  “你这丫头,你夫君还没?来呢,你怎么就坐下了?再说……还有依依的师兄呢,我跟你说,人没?齐呢,你不许动筷子……”

  金宝珠对这两个人都嗤之以鼻,只不过不好惹娘亲生?气罢了,她?老实的坐在?席上,直到?桓墨等人到?了,所有人下坐下吃饭。

  金老爷带着儿子出?镖后,家?里就剩金夫人一个人,平日里虽什么都不缺,却总是有些寂寞,如今身边围了一桌的人,金夫人少有的展开笑开。

  宝珠看着母亲愉悦的模样,脸上笑意?却渐渐淡了下去。

  她?不想阿爹阿娘担忧生?气,但是前世那样可怜的一辈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过一次。

  用完膳后,金宝珠推说身体不适便?先一步离席了,等桓墨回到?院子的时候不出?所料看到?等在?院外?的金宝珠。

  女子手里提着的筒灯,正仰头看着天边的月色,今晚月色很淡,时不时就藏匿在?云层中让人难以发现,四下一片漆黑,那灯笼坠在?女子的膝前,泛着柔柔的光晕,好像将她?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此时她?似乎终于发现了他,那清丽的眸子也从月亮转向自己,只见那双朱色双唇微微开合,桓墨便?听到?女子清冷的声音道。

  “桓墨,我有话与你说。”

  前世金宝珠总是温软小声的唤他夫君。

  许是因为他们聚少离多,许是因为她?身为女子的娇羞抱赧,她?总是目光游移着,低垂着下颌小声的唤他“夫君”。

  她?的声音又不够娇软,更谈不上妩媚撩人,可就是一声一声的,让桓墨逐渐习惯,以至于他后来他又去了边关,甚至还会?难以控制在?脑中回想女子的声音容貌。

  他很厌恶这种连意?志不受控制感觉,无?端的去想一个女子的事情,无?端在?脑中描绘她?或低垂或轻抬的眉眼,就像个傻子一样。

  即便?是现在?桓墨也一样讨厌这种情绪被无?端左右的自己,但是他控制不住。

  就像现在?金氏就在?他面前,他甚至猜到?她?要说什么,他还是会?因为她?刚才在?等自己,而控制不住的雀跃不已。

  男人朝自己院落走去,他脸上神色看起来非常平静,只是在?经过金宝珠的那一刻显出?些许的恼意?。

  金宝珠看着他也不理自己便?往屋里走,眉头蹙了下。

  “桓墨,你听见没?有,我有话与你说。”

  男人终于停驻脚步,他缓缓转过身,那张俊美雅致的脸上带着一层郁色,他不由?得?抬起手按向自己的眉心,然后对着身后的女子缓缓问?道。

  “金氏,你现在?……当真是连夫君都不会?喊了?”

  “……桓墨,我们和离吧。”

  女子好似没?有听到?桓墨的询问?,她?的双眸直直地看向眼前的男人,看着他一瞬间?仿佛结霜一般脸色,继续重复道。

  “桓墨,笼统你对我也没?什么感情,现在?白依依就在?金府,你若还想与她?在?一起便?与我和离,我把这桓家?主母的位置让给她?,从此我们再无?干系各自安好……”

  “你若是不同意?,我便?也不会?让你把白依依抬进府,便?是我在?一日,你便?永远也别想和你最爱的女子在?一起……”

  “但是我想你我二人也不必闹到?那种地步,就当是我们各退一步,桓墨,我们和离吧……”

第三十章

  桓墨的别院一?般都是高寻和李世?武负责看守, 金府的下人除非打扫一?般不会靠近。

  此时别苑中?也只有桓墨与金宝珠两个?人,院中?没什么亮堂的灯火,所以金宝珠也只能隐约看到桓墨隐约抬起的唇角, 她不清楚他?是喜是怒, 便只耐心地等着答案。

  不过好在桓墨也没有让她等上?太久,他?缓步的走近面前的女子,看着她略显消瘦的下巴和微微蹙起的双眉, 然后抬起手抚了上?去。

  “可以。”

  金宝珠避开男人靠近的手, 听到他?说可以,心跳也快了几分。

  “既如此, 那你我明日便去官府和离, 和离之后你便回金陵去吧,至于母亲这边我自会向她解释……”

  男人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指尖, 直到金宝珠说完,才浅声?的哼笑起来,他?笑了很久,直到金宝珠拧眉看向他?。

  “夫人, 为夫说可以,是答应你可以不让白依依进府,你却在瞎想?什么。”

  桓墨说着手指又落在金宝珠鬓角的发?丝上?, “夫人,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你和我说和离这两个?字,你不要总是这样惹为夫生气好不好?”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柔,浅笑的模样也是无比的舒雅缱绻, 只是他?微微触碰到女子的指尖却异常冰冷, 仿佛没有温度的尸体一?般,金宝珠不由得?抬眸看向他?。

  “惹你生气……我都成全你和你的心上?人在一?起了, 竟成了惹你生气?”

  说着金宝珠挥开勾着她发?丝的那只手。

  男人的眼中?带着淡淡的危险,金宝珠看着却只想?发?笑。

  “我便直说了,桓墨,不管你会不会把白依依抬进府里?,我都要与你和离,我这辈子便是一?刻也不想?再与你过下去!”

  什么侯夫人,什么王妃?

  便是他?桓墨以后能当皇帝,她也不稀罕他?给的荣华富贵。

  “夫人这般铁了心?”

  “是。”

  “无论如何都要离开为夫?”

  “是。”

  “哪怕……你的胞弟爹娘再一?次性命不保?”

  男人的声?音轻缓低沉,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清浅的笑意,金宝珠的猛地睁大眼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桓墨……你在要挟我?”

  想?起前世?阿弟和爹娘突然离去的事,金宝珠心口便闷痛不已,她看着男人淡然的神色,缓缓捏紧了拳。

  “桓墨……我阿弟会突然去世?,难道是你……”

  “——所以在夫人眼里?,为夫已经是如此卑鄙不堪了是吗?”

  桓墨猛地抬起双手按在金宝珠的肩膀,他?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他?的眼中?却充满阴郁。

  “在你眼里?,为夫就这么歹毒下作?甚至要去伤害自己妻子的爹娘?”

  金宝珠感觉到那双手紧紧的钳固在她的肩上?,她不得?不直视向眼前的男人。

  “是你先提起那件事的,是你先拿我阿弟爹娘威胁我的!”

  “我凭什么不能觉得?你不堪,这么多年你对我很好吗?你的桓府是我尽力尽力的打理,我对你十年如一?,对你百般理解,但?是桓墨,你给过我什么?”

  女子的声?音有些许的嘶哑,不过她很快又克制下来。

  “你对我这个?发?妻有几分敬重?你的手下对我这个?女主人有几分敬重?我真心相待十年,到头来连你桓府的下人都只认白夫人?”

  “你现在却还来问什么在我眼里?,在我眼里?你就是无心凉薄的混账!你要如何?”

  女子眼角泛着猩红,她手中?灯笼不知什么滚落在一?边,灯中?的烛台倒下,没过多久就熄灭了。

  院中?一?瞬间晦暗起来,桓墨看不清女子的神情,只能听到女子沙哑又压抑的嗓音。

  桓墨总觉得?,他?已经照顾好她,保护她周全,给她正妻的地位,让她远离纷争,无忧无虑。甚至他?从来也没有别的女人,便是白依依主动贴近,他?也从未越界。

  可金氏却这般恨他?。

  她这般恨他?,他?似乎却也无从反驳。

  往日许多他?认为对的事情,如今成了金氏口中?的怨愤,一?刹那间,他?只觉得?茫然和失措。

  桓墨一?只手抚在胸前,他?突然觉得?得?胸口涨闷不已,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女子的声?音并不大,可是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根细针,迅速又密集的刻进他?的心口,他?微微吞咽了下,却觉得?嗓中?好像梗着什么,咽不下也吐不出。

  两人就这么站了许久,直到桓墨下意识松开手,只是在他?察觉到金氏要挣脱的那一?刻,又很快的把人抱进怀里?。

  “宝珠,你听我说……”

  “——你放开我!!”

  桓墨把金宝珠紧紧的怀中?,他?的下巴抵着女子的发?顶,双手紧紧的搂着抗拒他?的女子。

  “不是这样的……”

  桓墨拧着眉,他?一?向能言善辩,此时却需要仔细思索才能斟酌开口。

  “宝珠,为夫是有苦衷,这其中?有许多事你不知晓……”

  “你不必告诉我,我也不想?知晓!”

  金宝珠说着猛地推开了男人,她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人。

  “如今你回到现在,已然占尽先机,倒不如去好好谋划你的事业……至于我,桓墨,我对你早已无意,你不必再假装深情,你我趁早和离一?别两宽,或许还能留些体面!”

  怀抱的温度陡然消失,桓墨的双手也缓缓垂下,院中?太昏暗了,他?看不清女子的表情,也不想?答应她任何话。

  他?只能静静地站着,他?想?此时金氏情绪太激动了,他?得?冷静下来。

  桓墨从没想?过金宝珠心中?有自己,他?是认定她对自己毫无感情,才从不恼怒从不多言。

  可原来金氏她一?直怨恨自己。

  最?开始疼痛与慌乱过去,桓墨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麻痒,得?知金氏的怨恨的理由,竟让他?觉得?欢喜满足。

  他?微微垂下眼眸,压抑心中?的躁动,他?看着不远处的女子,咽了下唾沫。

  “宝珠,为夫只是想?告诉你,你阿弟不是病死?的,而是因为一?次去关?外出镖时被山匪埋伏受了重伤不治而亡,你阿爹爱子心切前去报官剿匪,却不知那山匪与官府勾结,他?反而被压入大牢受了折辱,虽然后来被放了回来,却一?蹶不振……”

  “此事也是为夫后来才知道,而你爹出事的时候,为夫也正被围困,等得?到消息后,你阿娘已经因为承受不住在家中?自缢了……”

  桓墨说着看了眼面前的金氏,只见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不过你放心,那狗官与匪徒,为夫后来都亲手了结了,所以……”

  “我凭什么相信你?”

  金宝珠的声?音微微颤抖,她身体都僵硬起来,“我收到过家书,那上?面明明说……”

  “……那是为夫派人调换过的,为夫怕你看到实情会太过伤痛。”

  桓墨说着缓步的靠近金宝珠,他?小心的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发?现她突然抬头望过来,便停住了脚步。

  “……所以你连我爹娘的事都隐瞒于我?”

  女子的声?音冰冷平静,桓墨却没有由来的焦躁起来,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他?想?让着自己再冷静一?些。

  “为夫是担心你……”

  “所以那狗官是谁,山匪又是谁?”

  自己话被打断,桓墨按了按眉心,“宝珠,这件事,你大可交给为夫,只要你继续在我身边,为夫可以保证,保证你的阿弟爹娘不会再有任何危险。”

  “宝珠,唯有这件事,你可以相信我。”

  “我在问你,那狗官是谁——”

  金宝珠胸口因为愤怒不断起伏着,桓墨看着眼前的女子,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回道。

  “晋州知府,徐怀月。”

  “他?的女儿是太子侧妃,身后是晋州徐氏,宝珠,凭你奈何不了他?的。”

  金宝珠闻言勾唇笑了笑,她现在是不能如何徐怀月,但?是那太子侧妃,不是就在金陵吗?

  “桓墨,你最?好,不要骗我……”

  金宝珠说罢深深地看了眼男人,便转身离去了。

  她并不相信桓墨,但?她也不能拿爹娘的姓名去赌。若是桓墨所言为实,她这侯夫人的名头,恐怕还要再留一?段时间。

  桓墨看着金宝珠毫不犹豫决绝离开的背景,双眉微微蹙了下,他?知道金宝珠并没有和解的意思,但?是他?想?只要能先将她稳住就好。

  等时间再长一?点,再久一?点,等金氏渐渐放下戒备,他?们还有很长时间,他?可以慢慢抚慰,只要时间够长,总会好的。

  想?着桓墨又焦躁的按了按额角,心里?下意识地重复着。

  总会好的。

  此后的金宝珠果然没有再提和离的事,但?是她开始劝桓墨回金陵。

  桓墨的休沐本来也只有两月,何况他?如今回来,知晓许多后来的事,自然也想?快些回到金陵布局占住先机,虽然他?不知道金宝珠为什么也想?回去,但?是只要在他?眼皮下,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金夫人得?知两人要走还有些不舍,可是她也明白桓墨如今官居要职,不可能一?直留在渝州,只是最?终也没有等到金老爷和儿子回来,让她觉得?有些遗憾。

  金宝珠靠在阿娘的怀中?,眼神定定看着梁顶,仿佛承诺又仿佛安慰的回道,“放心吧阿娘,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金夫人听着金宝珠这番话,只是笑着说了几声?好。

  这嫁出去女儿,泼出去的水,何况金陵与渝州相隔如此远,哪里?会很快回来。

  不过她知晓女儿是在哄她,便只是轻搂着女儿笑着摇摇头。

  临走的前一?晚,金宝珠宿在阿娘的房间里?,而金夫人房间里?的灯一?直亮到后半夜。

  金夫人撑着下巴听着女儿认真的交代,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真的行吗?”

  金宝珠闻言拉着阿娘的手笃定道,“相信女儿,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听我。”

  前世?的一?生,她过的混沌茫然又失败,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记得?清楚,比如说开春之后,金陵的油价和糖价都会突然大涨。

  “娘亲,你相信我,等父亲回来,就让他?先别跑镖了,哪怕先买五千两的货物囤着,三个?月后定会翻倍的。”

  金夫人有些犹豫,但?是被金宝珠劝说又很心动。

  比起跑镖,做这样的买卖不用奔波劳苦,也不用担忧路途危险,自然是好的。可五千两也不是什么小数目,她看着女儿迫切的目光,思量再三最?后还是点头道。

  “好,便听你的,等你爹回来,我再与他?说说。”

第三十一章

  金宝珠听到这便放心了。

  父亲一向听娘亲的, 只?要娘亲点头,此事便稳妥了。

  虽然这回见不到阿爹和阿弟有些遗憾,不过此时没有什么比回金陵更重要的。

  房间?之后油灯时不时地闪烁下, 金宝珠看着那晃动的灯芯靠在阿娘怀中?闭上了眼睛。

  上辈子这个时候, 她与桓墨还算相?敬如宾。

  彼时他春风得意,圣上恩宠,在金陵之中?也算是人人高看的新贵, 偶尔的时候也会有世家夫人会向侯府送上拜帖, 邀请她去一些只?有高门贵妇才能参加的宴席。

  她依稀记得是在这年的冬末,长孙提督的夫人请她去山中?的别院赏花, 这些世家大夫人们大都讲究家世地位, 她一个商户女而已,若不是因为桓墨, 恐怕这些夫人未必会看她一眼。

  去之前她还忐忑不已,去了之后才发现?,她只?需要安静地听着这些夫人炫耀祖上荣光夫君地位就可以了,至于她, 只?要做个不引人注意的陪衬便已足够。

  她记得提督夫人的别院清幽雅致,记得山中?亭台水榭如同墨画,还记得那日?她误闯的水榭边, 不巧遇上的神色慌乱的东宫太子妃。

  想着金宝珠勾了勾唇角,在阿娘怀中?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第二日?金宝珠起来?的时候,屋外天色正好,芝儿和高寻等在外面, 高寻看到夫人, 便迎了上去。

  “夫人,侯爷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先出去了,大约半个时辰便能回来?,让您不用等他先用膳便好。”

  金宝珠闻言点了点头,只?是她看了眼站在高寻身后一直犹犹豫豫地望向这边的少女,不由得轻笑了声。

  “……你看起来?好像有话对我说?”

  白依依见金宝珠对她说话,立刻快步小跑到金宝珠身边,跑得时候顺便还瞪了方才一直拦着她的高寻一眼。

  “宝珠姐,我听说你要回金陵了?”

  见金宝珠点头,白依依便拉着她的手噘嘴道,“你都要走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可是师父还没有找到,不然我也想随你们一同回去。”

  说着白依依又晃着金宝珠的手臂道,“你以后不会忘记我吧?”

  金宝珠看着女子恋恋不舍的模样,突然想起前世里的白夫人,那时的她是看起来?是那么的冷傲疏离,甚至即便是偶尔的相?遇,也绝对不会给她投来?哪怕半个眼神,而此时此刻的她却那般期期艾艾的望向自己。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忘记你……”

  金宝珠略显走神地回答着身边娇俏的女子。

  但是她想,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把?桓墨和白依依一起忘记了。

  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的白依依听到她的话却显得很开心,她拉着金宝珠的手臂又晃了晃。

  “我们快去堂屋吃早膳吧,师兄已经等着了。”

  金宝珠被白依依拉着,走到堂屋的时候果然看到了白盛,他身后还放着一个木柺,看到她来?,那双细长的眸子微微敛下,他扫了眼金夫人位置,然后微微靠近金宝珠的身侧,好像调侃又好像讥讽的轻声道。

  “怎么,又不想和离了?”

  金宝珠瞥了眼男子苍白的侧脸,然后索性就这么静静的盯着他,直到白盛与她对视那双眸子不自觉地移向别处。

  “你很好奇我的事?”

  听到女子的声音,白盛又抬眸看向她,女子容颜清丽温婉,可她唇边的笑意,却总带着仿佛将他看透一般的漫不经心。

  想到这,白盛便有些微恼,寻常女子嫁做人妇,哪个不是端庄自持,只?有她仿佛什么都不在乎,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在乎。

  他眯起眼眸静静的盯着眼前的女子,“夫人想让我好奇吗?”

  金宝珠闻言突然笑了,她也学着白盛的模样凑近了他几分,然后手指了指门外的站着的高寻。

  “那你想再断一条腿吗?”

  金宝珠眼神看起来?有些轻慢,更多的却是白盛眼中?常带的那种讥讽。

  “我一直觉得你不像一个郎中?,”金宝珠说着坐正了身形,她轻抬着下巴望着不远处的娘亲,“昨日?听到桓墨所?言,原来?你真的不是。白盛,你的人可以坐在医馆,可你的心永远把?自己当?做国公府的世子,所?以你目中?无人又随心所?欲,要我说,你还是回家吧。”

  “你若是个郎中?,早晚得被打断腿,所?以你还是回去当?世子吧,只?有国公府的庇护,你才能做你想做的那种人。”

  白依依在一旁帮金夫人打点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只?是她突然间?抬眸一瞥,却看到师兄的异常难看的脸色。

  白依依有点害怕的缩了缩脖子,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师兄气成那个样子。

  那张本就苍白的脸愈加没有血色,他的双唇紧紧抿着,目光却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

  金宝珠看到搁置在桌面上的捏的泛白的指节,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

  “这就不高兴了?”

  这次白盛没有向以往一样回嘴,只?是紧抿着双唇看了金宝珠一眼。

  没一会金夫人坐到桌前,听到宝珠说桓墨出去办事,然后擦了擦手坐下了。

  “那我们先吃吧,对了宝珠,娘给你们准备了些吃的用的,你们待会上路一定要记得带着。”

  金宝珠闻言对阿娘说了声“好”,说罢她却轻轻瞥了眼身边的白盛,方才他那般气恼,这会却又收敛下去,只?见那双细长的眸子微微垂着,浓密睫毛遮盖他眼底情绪,乍一看倒是乖巧许多。

  等他们用完膳后,桓墨便回来?了,他表情显得很轻松,只?是看到白盛的时候,神色带了几分戏谑。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此时侯府的侍卫已经打点好了行李,眼看着时候不早了,桓墨与金夫人告辞之后,便带着金宝珠离开了。

  金夫人怅然的看着远行的车队,等回过神来?才发现?白依依也在自己身边,正巴巴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你这孩子,人都走远了,还看啊?”

  白依依抓了抓脸颊,然后挽着金夫人小声道,“宝珠姐也不跟我说声再见就走了……”

  金夫人看了眼少女委屈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你呀,你们都那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见!”

  离开渝州的路上,倒是一路顺利,短短十?日?他们便回了金陵。

  看着熟悉的长街市集,金宝珠却有些烦躁,马车里的桓墨还在睡着,这一路上,他都显得有些沉默。

  他总是偷偷地看着她,等她望过去,他又把?目光移开,有时候会欲言又止,还会时常观察她的脸色。

  想到这些,金宝珠又觉得有些厌倦。

  她……确实爱过他。

  但是此时此刻,即便桓墨坐在她的面前,温言细语的与她闲谈,小心翼翼的揣测的她心意,她却连回应都很敷衍。

  他还是从?前那个模样,容颜俊美面如冠玉,她曾经那么痴痴眷恋,可现?在的她却觉得无动于衷。

  看着街市上来?往的人群,和街边耸立的枯木,金宝珠突然的意识到什么,回眸看了眼闭目休憩的男人。

  她张了张口?,一瞬间?想开口?对睡梦中?的男人说:桓墨,我不再爱你了。

  金宝珠到底还是没说,她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没有必要,爱与不爱都是她自己的事,于是她便继续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街景,直到马车停下,外面的高寻恭敬地说了声。

  “侯爷,夫人,可以下车了。”

  桓墨闻言睁开了眼,他的目光下意识寻找着身边的金宝珠,看到之后,才似放松一般开口?道。

  “夫人,我们到家了。”

  金宝珠看了眼男人伸过来?的手,没有理会便先一步下去了。桓墨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只?是低声轻笑了下,也没有在意,等金宝珠下车之后便也追了上去。

第三十二章

  金宝珠下车之后便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虽然?桓墨在她身后喊了一声,但她也?只当做没有听见。下人们看这样?子以为夫人与?侯爷闹了不和,便也?不敢多言, 只有芝儿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金宝珠。

  之前在渝州的时候她有隐约听到几次关?于和离的事。

  她不明白?夫人为什么一定要与?侯爷和离, 在她看来夫人现?在正是苦尽甘来准备享福的时候,可夫人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芝儿很苦恼, 但她也?不敢多问。

  此时金宝珠并没有注意到芝儿惆怅的神色, 她回到房间简单的梳洗之后,便在自己?妆台前坐下。妆台下的抽屉里放着一个木匣, 金宝珠一边梳理着发髻, 一边打开了抽屉。

  当初走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桓墨会记起前世,本来她估摸着自己?不会那么轻易便找到与?桓墨和离的理由, 故而回家的时候也?没有带走这从小跟在她身边的物?件。

  想着金宝珠不由得?轻声叹了口气,她从随身的香囊里摸出木匣的钥匙,说起来这木匣还是小时候阿爹亲手给她做的,上面的雕花也?是她自己?选的样?式。

  金宝珠打开最里面的夹层后, 把一直贴身放置的一封书信拿了出来,只见这书信对折周整,只有折痕处隐约有和离二?字, 金宝珠目光沉沉看着手中的书信,然?后下意识地抬眸扫了眼四下,才把这书信藏在木匣的暗格之中。

  眼下的桓墨不知为什么似乎并不愿意与?她和离,即便是相识两世, 眼下的她也?不确定他到底装着什么心思?。

  便是连前世里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白?依依, 现?在竟也?被他轻易的留在渝州。

  思?来想去,金宝珠觉得?或许桓墨本就是凉薄之人, 说不定前世她病故之后,桓墨那厮与?白?依依也?过?成了怨偶,所以如今才相看两厌。

  金宝珠想着又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她管这些做什么,眼下对她来说重要的可不是这些。

  她会随桓墨回来,一个是她不会轻易放过?欺辱过?她阿爹的徐家人。

  另一个则是想趁着和离之前,谋些立身之本。依着桓墨所言,若是阿爹与?阿弟继续跑镖,恐怕以后难逃祸事,既然?如此,她必须想办法另谋出路。

  好在她现?在手中也?有本钱,凭着她前世的一些印象,倒是可以先在金陵试上一试。

  金宝珠正在盘算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下人传唤的声音,便立刻把木匣收好,等她刚拿起妆台上的木梳,不多久房门被推开,桓墨走了进来。

  男人此时已?经换上平日所穿的朝服,正一边走着一边整理袖口,他抬眸间看到金宝珠坐在镜前梳发,双眸不由得?微微低垂了下。

  “……待会为夫去内务府销假,不过?一会就会回来,只是方才管家说今日城中有灯会,为夫记得?夫人一向喜欢金陵夜市的,便想着来问问夫人,晚上要不要随为夫一同去看看?”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随意,眼神和动作却又处处透着刻意和小心,金宝珠把木梳放下,然?后回头看了眼站在她身边的桓墨。

  只见他男人正朝她这边望着,一副不安又期待的样?子。

  金宝珠几乎想都没想便回了句。

  “我不去。”

  说着金宝珠又移开了目光,继续梳理着长发。

  镜中的女子容颜明媚,只是望过?来的眼神却带着掩饰不了的疲惫。

  从前的金宝珠确实很喜欢与?桓墨一道去看金陵的夜景。

  平日夫君总是政府繁忙,便是偶尔赋闲也?是在书房研读兵书或是赴邀应酬,只有偶尔白?夫人吵着说想去夜市的时候,夫君才会无奈同意然?后顺道地问她,“金氏,你可要同去?”

  一开始的时候金宝珠总是窃窃欢喜的跟在夫君身边,可后来她却发现?自己?好像时不时便被落在后面。

  那位娇俏烂漫的白?夫人总是会兴致盎然?地拉着夫君去逛每一个她感兴趣的摊位,而金宝珠喜欢在桥上看河灯,再加上她走路步伐又慢,稍微走神便找不到夫君的踪影。

  如此次数多了,便是她再迟钝,也?晓得?知趣识务,等夫君再问的时候,金宝珠便笑笑回答,不去了。

  她记得?自己?说罢之后,夫君脸上松了口气的神色,也?记得?,那一刻自己?嗓尖的骤然?苦涩。

  许是那苦味太过?浓重,便是如今想起,她还会觉得?喉中干涩胸口沉闷。

  被如此果断拒绝的桓墨脸上也?有些晦暗,不过?很快他又笑了笑道。

  “毕竟一路上舟车劳顿,夫人许是乏了,等明日……”

  “明日我也?不会去。”

  金宝珠直接打断了桓墨的话,她缓缓闭上眼睛掩去心中厌倦,然?后才望向眼前的男人。

  女子的神色看起来平静又冰冷,那双清润的眸子直直的望过?来,言语之间甚至还有几分恳切。

  “桓墨,你若是有什么条件或是要求,不妨与?我直说,唯独不必装什么亲密无间或者情意深重,还是你觉得?我还同从前一般,你来说两句好话,我便又任你呼来换去?”

  站在门外的芝儿听着头都下意识的埋低了许多,她之前也?就离开夫人身边十几天?而已?,谁能想到夫人与?侯爷竟已?闹到这般田地了,她觉得?又迷茫又无措,她很想知道那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桓墨的神情一瞬间便冷了下来,他捏紧了拳静静地望着妆台前的女子,不过?他最终也?没有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出去。

  屋外寒风瑟瑟,男人走到门口时又停住了脚步,那双墨色的眸子带着些许的急躁,他看着院中落光了叶子的石榴树,然?后又回眸看了眼在房间里安静坐着的金宝珠。

  是他有些操之过?急了。

  许是时间太久,他竟然?忘了,金氏从前也?是这样?容易记仇。

  前世的这个时候,金氏曾偶然?闯入过?他的书房,那时他也?是刚回金陵,还要处理许多军务,许是他那日心情稍差,责备的语气便稍重了些。

  而自那之后,金氏便再也?不肯靠近的他的书房。

  就像现?在,她觉得?他对白?依依好,她觉得?他冷落她,她自然?也?会记仇生?气,所以她会说那些气话,也?是理所当然?的。

  桓墨想,这些他都可以理解,就算花的时间长一些也?无所谓,总归,他不会让金氏离开他,所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哄。

  这样?想着桓墨脸上的神情又渐渐舒缓开来,吩咐了家丁要照顾好夫人后便负手离去了。

  芝儿看着侯爷走远,想了想便进了屋里去,此时金宝珠正在绾发,看到芝儿来了,便把发钗交到她手中。

  “你这丫头,年纪轻轻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芝儿听着夫人的调侃却笑不出来,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开口问道。

  “夫人……可是与?侯爷置气了?”

  金宝珠闻言笑意渐渐淡下去,她知晓芝儿的担忧,不过?她也?无法开口与?她解释什么。

  “芝儿,你知道的,你的小姐不会无缘无故如此,也?深知和离并非儿戏。”

  说着她转过?身子,握住芝儿的手道。

  “所以你先什么都不要过?问,相信小姐的决定好不好?”

  芝儿看着眼前神情郑重的金宝珠,犹豫了下,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芝儿相信小姐的!”

  听到这般话,金宝珠才缓缓笑开,等梳好妆发后,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拉起芝儿的手道。

  “听说晚上有灯会,待会我们出去看看?”

  芝儿听到这个自然?是欣喜的,但是突然?想到夫人刚刚才拒绝了侯爷,现?在转身却又带着自己?出去。

  “这……会不会有些不妥?”

  金宝珠自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见她满不在乎的笑道。

  “你只管与?我出去,旁人的事不必理会,便是有什么总归有我顶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芝儿听着不由得?抿唇笑起来,夫人从小便护着她,便是现?在也?是如此,有时候她想,若是能永远跟在夫人身边就好了。

  桓墨离开金宝珠的院子后便直接去了内务府,不过?走之前却特意吩咐高寻要时时刻刻守在夫人身边。

  所以金宝珠刚走出院子,便看到高寻亦步亦趋的跟上来,她回头看了眼腰挎长剑的少年,想不明白?这般耿直纯良的孩子怎么偏偏认了桓墨那般心思?深重的人做主子。

  不过?这些她可管不了,便对着高寻摇了摇头,便又转身离去。

  高寻被夫人那目光看得?一脸莫名,不过?见夫人走了,他也?只能摸摸鼻子跟上去。

  冬日天?暗的早,虽然?还没到用晚膳的时候,街市的灯火却已?经亮堂起来。

  金宝珠看着街市叫卖的货郎,看着那货架上挂着细绳串起的吊坠,那吊坠上是普通的青玉,正随着货郎的走动发出铃铃响声。

  高寻以为夫人喜欢,便拦住了货郎,让夫人挑选。

  金宝珠抬起手抚摸着那翠绿的玉石,突然?想起了前世曾与?她交好一段时间的荣学士夫人。

  她记得?若是没错,这个时候金陵边郊有一处庄园挂卖,且价格适宜。

  而前世里那块农庄正是被那荣学士的夫人花了万两盘下,且据说后来意外挖出了翡翠矿石,她记得?自那之后这位荣学士夫人打扮便一日比一日的华贵起来,逢人便说当初的运气绝妙。

  且自那之后,这荣学士的夫人便得?了世家夫人的青睐,再不与?她这般没有背景的官夫人相处,直到后来桓墨被封异姓王,这荣夫人才又时有跑来与?她搭话。

  金宝珠叫高寻从货郎那里挑选了个翠色的珠串,然?后心情很好的拎在手里。

  虽然?很对不起那位荣夫人,但是现?在她既然?想起了这等好事,她自然?也?想去碰碰运气。

  只是若真盘算起来,她手上的银两还有些不够。

第三十三章

  晚上金宝珠回去之后便?数了数自己的家底, 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明日去一趟荣学?士府。

  说?来也巧,金宝珠到的时候, 荣夫人正带着两个丫鬟往自家走去, 只是看神情她似乎正在烦恼着什么。

  “荣夫人。”

  在府门前思?量的女子?听到有人唤她,便?抬起头,看到是金宝珠, 眼?中突然亮了亮。

  “宝珠——”荣夫人捏着帕子?朝马车里的金宝珠挥了挥手, 等她下?车后,才走上去笑吟吟道, “你瞧我?这嘴, 几日不见,宝珠现在都成侯夫人了, 以后见面?我?得先行礼才是。”

  这荣夫人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能说?会道,金宝珠听着不由得摇头笑道,“还是你会瞎说?,堂堂学?士夫人除了宫里那几位需要向谁行礼?”

  荣夫人也不反驳只笑眯眯的挽起金宝珠的手, “你这女人,夫君一回来,便?连我?们的拜帖也不收了, 听说?前些日子?肃远候还请了那么久的休沐就为了在家陪你,你可真是好福气?……”

  听到这金宝珠笑意停顿了下?。

  “哪里,侯爷只是回一趟渝州处理家事而?已。”

  “好好好,你说?没有便?没有, 这都到我?府门口, 快随我?进来,我?有事情你与你商量!”

  荣夫人说?着便?把金宝珠拉进府里, 本来金宝珠也就是来找她的,自然也不会推辞,等进屋里之后,只见荣夫人神神秘秘的关上门,然后压低声音对她说?道。

  “你平日私房钱有多少?”

  金宝珠被她问?得眼?皮一跳,然后略显警惕的看了荣夫人一眼?。

  “你要做什么?”

  荣夫人一看她这样便?猜到金宝珠手里肯定有银两,便?立刻凑到她身边道。

  “实话不瞒你,我?想在京郊盘了庄子?,我?家老爷一天天的就知?道在修书修书,一点也不为将?来考虑,你想啊,我?又没有儿子?,就一个闺女还嫁到了青州去,所以我?就想买个庄子?,自己雇人种也行,转租给农户也行,等那老家伙退朝之后,起码还能凭着养老……”

  说?着荣夫人又羡慕的看向金宝珠,“还是你这丫头嫁得好啊,什么也不用问?,夫君直接挣了万户田回来。”

  金宝珠听着荣夫人所言,便?也笑了笑,她并没有接关于桓墨的话,反倒是看了眼?眼?前的荣夫人,她真是没想到当初荣夫人盘下?那庄子?竟是这般考虑,毕竟荣学?士官位不低,虽不能说?是荣华富贵,但是富足二字还是可以当得起的。

  “那夫人现在缺多少?”

  听到金宝珠这么说?,荣夫人顿时满面?堆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手头阔绰。”

  说?着她张开一只手道,“五千两而?已,你现在可是侯夫人,应该轻轻松松吧?”

  金宝珠想,这真是掏空她的家底了,不过借归借,她今日本来也就是寻思?能不能和荣夫人一道乘个东风,借没有问?题。

  “那以后这账怎么算?”

  “你痛快,我?也痛快,这地我?都看好了,谈下?来大约一万两,既然你我?一人出了一半,那这农庄以后的收益便?你我?二人平分,便?当做我?二人一同盘下?的!”

  荣夫人说?罢见金宝珠看着她不言语,便?又上前一步劝道。

  “你这……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你还是小?,所以不懂,这农庄买下?来,可就是你自己的了,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有傍身的家当,你夫君年少有为又生的这般俊美,以后啊桃花定然多着呢,做女子?哪能将?自己的全部托付在男人身上,你得给自己留好后路……”

  金宝珠听着荣夫人舌灿莲花,心情一时间倒是十分复杂。

  一方面?她知?晓这荣夫人是在哄骗她掏钱,还说?什么用农庄的收益一分为二,且不说?这农作之事向来是靠老天吃饭,就是有收成,又得多少年才收回本钱,这农庄留着给他们养老自是不错,但是对于她来说?就是被套去了五千两。

  另一方面?,她却没想到自己活了两辈子?才看透的事竟被荣夫人轻易说?破了,若是前世的她听到荣夫人说?他的夫君钟情别人可能会气?的摔门而?去吧。

  想着金宝珠不由得笑了笑,不过她还是佯装勉强的回道,“……听起来夫人说?的也有些道理,如此也不是不行,但是你我?也要在纸上定好,农庄的所有收益你我?一人一半。”

  若是真的只为那农庄的收益,她定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荣夫人的安排,但是想到农庄的翡翠,这般约定倒是正中她的下?怀。

  “那还不简单,你放心吧!”

  荣夫人没想到这么顺利,自然是心情大好,本来盘下?农庄的事,荣学?士便?不大乐意,觉得她好好内阁夫人不做去胡闹买什么农庄,眼?下?金宝珠这般爽快的把钱借她,倒是解决她的燃眉之急。

  想着荣夫人又在心中笑道,也就是这年轻的孩子?好说?道,便?是随便?换个能持家的夫人,哪里会这般随随便?便?搭出去五千两,还连点薄利都没有。

  再说?那庄园一年能有五百两便?是不错了,且保不齐年岁不好还得亏本,她一个没有食邑的官家夫人盘下?来自是不错,但是对于金宝珠这侯夫人来说?不过鸡肋罢了。

  不过无论怎么说?,也她金宝珠也是愿意的。

  等二人签字画押后,金宝珠便?让芝儿回府中把去拿银钱,只是顺便?小?声交代了芝儿不要让人注意。

  荣夫人向来是个办事利落的,等金宝珠收到写有她和荣夫人名字的地契时,也就才过去七天而?已。

  她拿着手里的东西?,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喟叹,她琢磨着荣夫人日后就是挖出翡翠恐怕也不如从前开心了。

  盘下?农庄的事大部分都是荣夫人操办的,因为金宝珠交代过不要让旁人知?道,所以这地契还是让芝儿带回来的。

  高寻整日都守在她的院外,她不想也知?道这是桓墨的安排,而?桓墨自从销假之后也渐渐忙碌起来,听李世武与高寻的交谈,似乎桓墨最近与太子?走的很近。

  她知?道太子?未来会继承大统,所以桓墨会提前站队,她也不觉得意外,只是她记得前世的时候,新?帝对桓墨一直有些微词,偶尔有些宫中的宴席,桓墨也经?常被安排在末位。

  倒是不知?道这一世他能不能哄好未来君王。

  金宝珠想着轻笑了下?,便?把桓墨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这些日子?她都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她现在唯一关心的,便?只有提督夫人的请柬。

  她算了算日子?,估摸着也就是这两天,可她却没有想到那请柬竟是被桓墨带回来的。

  男人一身玄色朝服,这几天许是政府繁多,看起来有些倦意。他一进院子?便?看到金宝珠抱着本书册躺在院中的摇椅上悠哉清闲的翻阅着,甚至还生出几分钦羡。

  “夫人。”

  听到桓墨的声音,金宝珠挑眉看过去,只见他把一张请柬递给她。

  “这是提督府递来的请柬,我?看到便?顺道给你拿来了。”

  金宝珠垂眸看着请帖上的小?字,渐渐露出笑意来,桓墨垂眸看着金宝珠,然后突然凑近过来。

  “夫人,你我?成亲这么久,或许……”

  只是他刚开口,便?见金宝珠面?色冷下?来,桓墨见状不妙便?又立刻闭了嘴,等金宝珠朝他瞪过来,桓墨甚至后退了两步。

  “好好好,当为夫没有说?好了,可是现在都午时了,与为夫一道去用膳总可以吧?”

  金宝珠静静地看着桓墨,从前这厮行事一向收敛谨慎,如今看着竟是有些得意起来。

  “看来侯爷近来官运亨通……”

  听着金宝珠这般说?,桓墨也不掩饰的轻笑着,男人的眉目清敛俊秀,乍一看仿佛端方君子?,便?是连这般轻狂的笑着,也依然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为夫所挣的一切不也都是夫人的?”

  桓墨说?着又走上前捻起金宝珠的一缕发丝,“只要夫人乖乖……待在为夫身边,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金宝珠手中握着手中的请帖,然后抬眸看了桓墨一眼?,只淡淡的回了句“不必”,便?离开了。

  站在庭院中的桓墨静静盯着金宝珠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也逐渐隐去,只有那双眸子?越发的漆黑,好像将?金宝珠的背影看穿一般,透着一股难以捉摸味道。

第三十四章

  金宝珠回屋之后, 便把请帖压在了妆台下,她遥遥看了眼还在庭院中站着的桓墨,眉头微微舒展了些?。

  ……快了。

  等?这场宴席之后, 她便要想办法把和离书送去京中府尹, 桓墨本就是朝中新贵,这种事情只要她稍作?点拨,想那府尹也?不敢乱作?声张, 只要能?瞒着桓墨让府尹将户籍改了, 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离开桓墨,再不管他?同不同意。

  想到?这些?金宝珠竟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她缓缓输了口气, 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换了身衣服才走了出去。

  桓墨负手站在院中, 男人眉眼如墨画惹得府里的小?丫鬟时不时的偷偷打量,但他?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直到?见到?金宝珠出来,才弯起唇角迎了上?去。

  “昨日为夫陪那齐远郅在箴岩寺冬钓, 正好捉回来两条红鲤,为夫瞧着这两条红鲤甚是肥美?,早上?的时候便交代后厨用来熬汤了。”

  箴岩寺在佛门中地位不凡, 每日都各地的香客前来参拜,这等?清静之地,这二人居然在里面垂钓,金宝珠光是想着都觉得荒唐, 可桓墨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 他?垂眸看了眼身边的女子继续笑道。

  “夫人不是最爱喝鱼汤吗,从前隔三差五的便安排后厨去做, 还总说是为夫喜欢……”

  金宝珠闻言略显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此事确实是有……只不过她没想到?桓墨竟然知道。

  桓墨垂眸看着身边的金宝珠,他?容颜俊秀雅致,但那双眼眸却比最寂静的深潭还要晦暗无光。

  他?习惯想搂着身边的女子的腰身,但是手伸到?一半,却又被他?克制了下来。

  如今的金氏比起从前当真是越发的难哄了,桓墨想着双眸微微眯起,他?不喜欢她这般疏远冷淡的样子,他?还是喜欢她向从前一样温软的唤他?夫君。

  甚至有时候桓墨会想,若是能?有办法让金宝珠把过去都忘了该多好,只要她忘记了从前便会重新偎依在他?身边。

  这辈子他?必定不会再那般疏远待她,便是未来他?依旧万劫不复,也?该拉着金氏一同跳下去才是。

  他?早该如此做了。

  总归无论金宝珠死在自己?前面还是死在自己?后面,他?都不能?忍受,前世他?活着的时候便想清楚了,他?就应该永远把金宝珠栓在身边,要么陪他?一起生,要么陪他?一起死。

  她既不要想着能?在他?死之后琵琶别抱,也?别想在抛下他?一个人去来世逍遥。

  ——她就得一直在他?身边。

  冬日木叶凋零,只有三两片枯叶在枝头低垂,一阵冷风刮过,金宝珠下意识的拢了拢衣领,此时她也?不知桓墨心中所想,还盘算着日后离开金陵,她是先回渝州还是先带着芝儿四处游历一番。

  前世自己?的一辈子好像都被困在了桓墨的后宅,连死都死在那一方宅院,便是如今金宝珠想到?这些?,还是会觉得心口憋屈,不过她又想再过不久就可以解脱,心中便又畅快起来。

  两人走到?厅堂的时候,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了,桓墨拉着金宝珠坐下,他?看着煲中的锦鲤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来这其中一条可是太子亲手捉来的,夫人可要细细品尝才是。”

  金宝珠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吃饭,从前她期待桓墨的关?切注视,可现在却厌烦桓墨的纠缠。

  好在用完膳后不久,桓墨的手下带来了消息,桓墨听?完后立刻便站起了身,只是临走之前他?双手覆在金宝珠的身侧,然后垂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前世的边境的瘟疫夫人可还记得?”

  男人的气息就在她的耳边,金宝珠不自在的避开了些?。

  “自是记得……”

  毕竟那么大的事情,她那时虽被桓墨安排到?了锦州,却也?时常听?人谈论,比如说当初有多少世家贵胄连夜出逃,又或者新帝如何砍了前来劝降的成?王。

  “为夫记起前世后不久便派人去边境暗中探查,你看这才过去几?日,那厉州竟又乱做一团,之前被为夫打败的辽军似乎勾结上?了厉州官府,此时已有不少病弱将死的辽人莫名出现在厉州境内……”

  桓墨的声音不疾不徐,好像在说家长里短的闲事一般,金宝珠听?着却微微蹙起眉。

  “那辽人长相与我们齐人如此不同,两国之间又交战许久,百姓怎能?容忍齐人入境?”

  桓墨听?着这话突然闷笑了声,他?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抚摸着金宝珠的侧脸。

  “夫人也?知道辽人在北齐边境侵扰多年,这些?年北齐又赢过几?次?每当齐军退败,辽人冲进城后,哪次不是一番烧杀抢掠,然后见男子便残杀,见妇孺便欺凌?”

  “只是那些?女子受了欺辱,却还有被家中人唾弃,有些?怀了孕的也?只能?偷偷产下孩子,心软些?的便将孩子养在身边,心狠的生下孩子之后便抛弃荒野任凭野兽叼走,只是那些?活下来的小?孩,大都有些?辽人的血统,如今这么些?年过去,边境百姓对辽人自然见怪不怪。”

  从前金宝珠从未听?桓墨与他?说过这些?,眼下听?着这些?事情却觉得胸口沉闷,可桓墨的声音却没有停下。

  “你见过苏止吧?”

  桓墨说着脸上?带着几?分轻蔑,“他?的父亲就是辽人,他?原本生下来就被母亲抛弃掉了,当年是被一个鳏寡秀才捡到?才活了下来,若不是为夫瞧他?有些?才能?将他?收在麾下,恐怕此番他?还在边境受人白眼凄惶度日……”

  桓墨说罢满意地看着金宝珠脸上?闪过的不可置信,他?缓缓站起身,心底却泛着一丝厌恶。

  便是那么个低贱的身份,前世也?敢肖想他?不该想的人。

  想起那日舞姬从苏止胸口摸出的那枚耳坠,桓墨的双手便不由?得捏紧。

  什么东西,竟然也?敢?

  若不是他?尚且有用,他?早就把他?杀了……

  金宝珠听?到?桓墨说起苏止,不由?双眉拧起,从前她对着这个人除了聪慧并?没有太多其他?印象,如今听?桓墨这般说来,才知道他?境遇可怜,倒是叫人唏嘘。

  虽说这般身世,但是之前见他?说话做事,却是张弛有度不卑不亢,倒也?实属难得。

  金宝珠想,若是以后有机会她倒可以劝劝这苏止离开桓墨手下,凭他?的才识大可直接入仕报效朝廷,何必一辈子做个受人驱使的幕僚?

  桓墨的指尖依旧在金宝珠的脸颊旁摩挲着,直到?又一次被她避开,才悻悻的站起身来。

  “为夫可能?要离府两天?,不过为夫不在的这两天?夫人切记莫要到?处走动?,即便是非要离府也?一定记得带上?高寻。”

  桓墨的声音轻缓,听?起来还有几?分温柔,只是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桓墨又转过身望了颔首坐着的金宝珠一眼。

  “夫人一定记得听?为夫的话,乖乖等?为夫回来……”

  被反复叮嘱的金宝珠有些?不耐,她转头看向在门边的桓墨便嗔怨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到?底要说几?遍?这把年岁便像婆姨一样……”

  桓墨后面的话被打断,他?却不觉得气恼,反倒是站在门边心情很好的轻笑起来。

  “好,为夫不说了。”

  许是桓墨长了一张欺世惑人的脸,任谁看他?都当他?是温雅多情郎,只有桓墨自己?晓得,他?对于所谓所谓情爱有多轻蔑不屑。

  当年他?被撵出桓家时是六岁,在被金老爷找到?之前,他?跟着徐管家身边日日食不果腹,甚至为了半个发硬的馒头和路边的乞丐打架。

  当初他?快饿死的时候,他?就告诉过自己?,若有朝一日他?活下来,他?一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向上?攀爬。

  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不能?在被人踩在脚下,也?一定不要再为任何人动?容生情。

  人心最为虚伪可憎,哪怕前一刻甜言蜜语,下一秒便会为了利益刀刃相向。

  桓墨心智一向坚韧,哪怕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也?未觉得金宝珠于他?有多么重要。

  总归她一直在他?身边,一直在他?后宅,他?想见的时候,便去瞧上?一眼。朝中再多纷乱,他?也?从不在她面前表露,只叫她安心待在家中等?他?回来便是了。

  他?也?不喜欢她与白依依走的太近,那女子总是太过喜欢抛头露面,他?总怕金宝珠也?被她带坏,也?成?日出去到?处招惹。

  原本他?计划的都很好,白依依调制的解药也?终于有了眉目,他?或许终于可以不必再受那余毒折磨。

  可偏偏那日他?回府晚了些?,便晚了那么会,金宝珠便死在了偏院的床上?。

  想起前世的那一幕,桓墨便觉得眼前有些?晕眩,他?不由?得抬手按向眉心,他?从来不怕鲜血,便是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砍掉辽军的脑袋,第一次清理战场上?无数血肉横飞的将士尸首。

  但是他?却不能?回想口吐鲜血的倒在床上?的金宝珠。

  许是此时日光有些?许刺目,桓墨抬手挡了挡,等?手下拉来战马,他?才接过缰绳跨上?马背。

  “走——”

  这一行人轻装简行,没引起什么注意,便离开了金陵。

  而等?桓墨离开之后,金宝珠立刻便让芝儿拿着那封和离书信去了府尹。

  高寻时刻守着她,她可以不出府,但是芝儿只是个丫鬟,她出府采购理所当然。

  虽然那和离书白纸黑字,但是金宝珠看着芝儿怯怯弱弱的模样,还是有些?不放心,反复叮嘱她不要慌张一定要立足气势,让那府尹尽快处理。

  芝儿拿着那和离书,手都在抖,但是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把和离书藏在怀中,尽量避开旁人,绕道前往府尹。

  许是她太过紧张,走路的是又不慎与人撞在一起,她刚要开口道歉,却听?面前一个略微熟悉声音道。

  “这不是芝儿……怎么一个人走这种僻静的巷子?”

第三十五章

  眼前男人一身青衫, 看道芝儿?的慌张的神色,微微浅笑道。

  “这不是芝儿?……怎么一个?人走这种僻静的巷子?”

  男人的声音温润和煦,芝儿?认出来人是苏止顿时松了?口气, 平日里苏公子待人最为谦和, 便是遇见下人偷懒怠慢也从不多?说什么。

  “见过苏公子,芝……芝儿?是准备去给夫人看胭脂呢。”

  苏止闻言并未让开,而是垂眸浅笑了?下。

  “夫人的胭脂一向都是在城南的红嫣坊订的, 你却来了?城西……算来这时候侯爷大?约已经出城, 芝儿?,你说去看胭脂是假, 想?去金陵府尹替夫人送和离书才?是真?吧?”

  男人声音柔和, 说起来话?来娓娓道来,可?芝儿?听了?却背后发凉冷汗直冒, 她看着男人缓缓朝她抬起手。

  “芝儿?,若你想?办成此事,还得把这和离书交给我。”

  芝儿?本来很就紧张,又见苏止又这般笃定, 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苏止见芝儿?这般模样,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朝金陵府尹的方向望了?眼, 然后轻声回道。

  “芝儿?,我若真?的想?拦你,不必特意等在这里,我只需要与府中守卫知会一声, 你恐怕连侯府的门?都出不来。”

  “送和离书而已, 你却如此紧张,莫不是怀疑这是夫人作假的?其实你不用担心, 夫人给你的就是真?的……”

  苏止说罢,便看到芝儿?猛地抬头望向自己,好像依旧不相信他的话?。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夫人,她从来都不是会拿这种事胡闹的人,只是正?常和离手续需要三日才?能办妥,我想?夫人并不希望拖这么久,所?以芝儿?,此事还得我出面来办……”

  芝儿?此时已经开始有些?动摇了?,但是她还是有些?紧张。

  “那苏公子又为什么突然要帮我?”

  苏止垂眸看了?眼小?姑娘,然后淡淡的笑了?笑,男人长发被一根发带束着,被风吹起后显得有些?许凌乱,他的声音轻缓,好像还带着几分惆怅。

  “我只是想?……帮她做一件事也好。”

  ——

  芝儿?带着盖了?官印的和离文书回府的时候,金宝珠正?在修剪院中的花草,看到芝儿?回来,便朝她招了?招手。

  “怎么脸上闷闷不乐的,是不顺利吗?”

  芝儿?听言摇了?摇头,她把藏在怀中的文书递给金宝珠,她一直以为侯爷和夫人就是天作之合,却不想?竟是自己亲自帮两人和离。

  那和离书上白纸黑字,印章齐全,官吏审验之后很顺利的便通过了?,一开始她当真?以为这和离书有假,如今看来这恐怕是侯爷与夫人早已约定好的。

  这样想?着,芝儿?心中便有些?愤然。

  金宝珠看着手中的两份文书,只觉得自己心跳都剧烈了?起来。

  她不禁想?着,若是前世她也早早的离开桓墨,后来会不会也不用那么怨艾悲苦。

  “小?姐,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走吗?”

  听到芝儿?询问,金宝珠想?想?也是,既然都已经和离,那自然是要走的,只是她现在还有事情没有办完,便只能哄着芝儿?道。

  “走是要走,不过不急,你今日可?是立了?大?功一件,说吧,可?有什么想?要的?”

  芝儿?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觉得自己都要委屈的哭出来,可?是小?姐却显得不以为意。

  “小?姐都不难过吗?”

  “……难过什么?”

  这是她前世的夙愿,和离之后她只觉得畅快解脱,何况她也不再对桓墨抱有什么感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舍。

  “你还是想?想?可?有什么想?要的,若是过了?今日,我可?不会给了?。”

  金宝珠说罢便拿着手中的文书坐到了?妆台前,其中一封被她压在桌下,另外一封则被她收进了?木匣中。

  芝儿?本来想?哭,可?看到小?姐淡然的神色便又忍了?下去,她犹犹豫豫地绞着手帕到底还是提了?要求,说是想?去醉春风吃猪手。

  金宝珠闻言便笑了?起来,当场痛快的允了?。

  第二?日金宝珠早早地起床梳洗,她在衣柜前挑选了?许久才?选好一身自己满意的,外面日光正?好,高寻看到女子一身华服走出,不由得愣了?愣。

  “夫人是要出门??”

  “提督夫人邀约,去南郊的流觞别?院。”

  高寻听言立刻去准备马车,侯爷这几日反复叮嘱他要时刻待在夫人身边保护,他不明白,侯爷如今是北齐功臣风头无两,谁敢在这个?时候对肃远候的家眷不轨?

  不过侯爷既然吩咐,他自是照做。

  许是因为梳妆打扮花了?些?时间,金宝珠虽然起得早,但是到流觞别?院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好在和她一样晚的还有个?成王妃。

  成王是皇帝的幺弟,当年孝崇帝继位时,不过也才?七岁,如今依旧是个?有名无权的闲散王爷,成王妃是太傅之女,前世她也没有见过几次,依稀的印象里她好像比自己还沉默寡言些?。

  “你是肃远候夫人?”

  许是刚刚的视线太直接了?些?,金宝珠没想?到成王妃会突然朝自己搭话?。

  “是,妾身给王妃请安。”

  成王妃闻言抬手虚扶了?一下,“夫人不必多?礼,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金宝珠闻言点头,便跟在成王妃身后一同进了?院子。

  此时院中已经有不少夫人落座,她们到来似乎也没怎么惊动到他们,金宝珠习惯地寻个?角落位置坐下,却没想?到不多?久成王妃也坐到了?她身侧。

  “王妃……您坐这个?位置,恐怕不妥吧?”

  成王妃闻言却反驳道,“你如今的身份坐在这里也有些?不妥。”

  金宝珠看了?眼席上谈笑的夫人们解释道。

  “……妾身已经习惯了?。”

  “那我也习惯了?。”

  成王妃说罢,两人互相看了?眼,相视的一瞬间两人竟一同笑了?起来。

  前世成王死后,王妃似乎也没有改嫁,就顶着成王妃的名头继续留在京中,只是她一向深入简出,后来金陵有的也只是一些?关于她的传言。

  正?想?着,金宝珠突然看到了?她一直等着那位太子侧妃——徐婉容。

  太子没有立正?妃,身边两个?侧妃,一个?是徐婉容,一个?是高将?军的女儿?,这两人似乎关系不错,今日也是一同前来。

  金宝珠坐在席间听诸多?夫人们之间的闲聊,有些?人是为了?给自己家的适龄的儿?女物色门?当户对的亲家所?以攀谈结交,有的则是与丈夫不和几个?夫人凑在一起哀怨倾诉。

  前世的时候金宝珠大?多?都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才?会来这种世家夫人的宴席,但她又没几个?人相熟,自己也不会热络,往往就独自坐着喝茶。

  今日不同,今日成王妃似乎很有意与她攀谈,金宝珠也没有想?到这位她身为太傅之女,言语之间却透着几分洒脱豁然,很多?想?法通透的不像这般年岁该有的,有些?事甚至比她这个?活了?两世的老鬼还看得开。

  金宝珠下意识地开口提到关于和离的事,谁知成王妃一边品着茶一边浅笑道。

  “人就一辈子,活得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若是夫妻和睦谁又会想?和离,若是过的不痛快,何不放过自己?”

  金宝珠听得直点头,想?着自己现在的身份,又不禁摇摇头。

  “今日与王妃这一番闲聊竟有些?顿悟之感,甚至有些?后悔没有与王妃早些?相识……”

  成王妃听到这话?却似是羞赧般微微垂眸。

  “是我今日有些?多?言,平日里这些?话?,我若是与旁人说了?,定会被一番讥讽嘲弄,却不想?遇到一个?能理解我的人……我记得你叫金宝珠是吗?”

  “是。”

  “今年多?大??”

  金宝珠算了?算,回道,“七月底的,今年十?九。”

  “那我比你虚长半岁,你便唤我鸢姐儿?吧。”

  “这……王妃,是否有些?……”

  金宝珠说着看到女子投过来眼神,想?了?想?,又笑了?。

  “便依王妃所?言,王妃日后唤我宝珠便是。”

  二?人聊着的时候,金宝珠突然想?起自己来宴席的目的,她匆忙扫了?眼席上,发现已经没有了?徐侧妃的身影,便不动声色的把手中的茶盏放下,然后对身边的成王妃道。

  “鸢姐儿?,我想?先去方便一下。”

  见金宝珠起身,姜鸢也站了?起来。

  “你第一次来这流觞苑,恐怕不识得路,还是我带你一道去吧。”

  金宝珠本想?直奔水榭,没想?到成王妃要与她同去,便也不好推辞只得说好,等如厕之后,她才?提议道。

  “这四下景色不错,我不如我们一边闲聊一边走走?”

  姜鸢也觉得席上有些?无趣,不过还是对金宝珠劝道,“这是提督府的别?院,这些?高官贵族寻常都会在别?院养些?歌姬侍妾,你我尽量还是不要乱走,免得撞上什么不该看的。”

  金宝珠自是明白成王妃的意思,可?她今日就是为了?撞上什么才?来的,不过她想?着这些?总归是她自己的事,让王妃掺和进来也不好,便寻思着待会再找机会。

  “那我们还是先回去。”

  这提督府的别?院不小?,景色也不错,原本二?人准备回席,中途却遇到几位也在院中闲逛的夫人,趁着成王妃被拦住问安的功夫,金宝珠一个?人往水榭的方向走去。

  被人拦住的成王妃看着金宝珠走远,蹙了?蹙眉,等身边的人散了?之后,她也跟上了?上去。

  水榭的位置有些?偏僻,毕竟时间久远,前世记忆也有些?模糊,金宝珠一边分辨路两边的山石草木,一边往前走。

  跟在后面的姜鸢瞧着她那般仔细的看周围的景色,不由得好笑,堂堂侯夫人竟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对什么都好奇,不过想?起听其他夫人对金宝珠的身份的谈论,姜鸢脸上的笑意又淡了?些?。

  在她准备喊住金宝珠的时候,无意中瞥见岔路尽头的一处凉亭,只见她顿时脸色大?变,然后快步上前拉住还要继续往前走的金宝珠。

  “别?问,跟我走。”

  “鸢……鸢姐儿??”

  感觉到自己快找到地方的金宝珠突然一愣,刚想?拒绝,不想?这成王妃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不由分说便把她拉走了?。

  方才?与成王妃请安的几个?夫人见二?人神色不对,互相看了?眼,反而凑了?过去。

  金宝珠正?想?怎么找理由挣脱姜鸢,谁知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某位夫人的惊叫声。

  这会她才?终于明白过来,她转眸看向身边的成王妃,却见她蹙着眉,神色难看。

  “方才?我隐约看到很像徐侧妃的女子和一个?陌生男子抱在一起……”姜鸢说着忍者心里的恶心,“所?以我把你拉开,你莫要生气,我只是不想?你看到那些?腌臜事。”

  金宝珠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中一暖,她没想?到只是相熟这么一会的成王妃会这般细腻为她考虑。

  “我哪里会生气,我……今日能与鸢姐儿?相识我觉得很开心。”

  虽然以后未必有什么机会相见了?。

  一瞬间金宝珠觉得非常遗憾。

  她看了?眼因为那一声尖叫而突然混乱起来的水榭,想?起前世自己意外看见的那一幕:那两人执着双手,男子似是情不自禁的在抚摸女子的侧脸。

  当初金宝珠看到后便吓得跑开了?,如今再来一次他二?人拥抱的时候竟被成王妃看到。

  或许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就算再来一次,还是会有人撞破。

  金宝珠微微垂下眼睑,很快提督夫人也赶了?过来,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不敢说,不知道的一脸迷茫,而这原本的游玩消遣的宴席却早早散去了?。

  分别?的的时候,姜鸢给了?金宝珠一块刻着鸢字的玉牌,说是若有什么可?以直接凭着这个?区成王府找她。

  “哪怕是闲聊也可?以。”

  姜鸢说着捏了?捏手里的帕子。

  “我平日总在家中,你若是有空便来找我……”

  金宝珠看着上马车的女子,不由得笑起来,点了?点头,回了?句,“好。”

  若是可?以她也想?给她一件信物,可?她都准备离开肃远候府了?,便是给她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回府的路上,金宝珠想?起自己答应芝儿?要去醉春风,便让高寻改了?道。

  她在金陵这么多?年,其实没有怎么出来闲玩过,无论是做将?军夫人,侯夫人还是后来的王妃,一直以来她都想?着恪守礼数,总是害怕自己万一犯错惹人口舌,许是因为太多?次听到人说她是商户女,她便真?的觉得自己出生不好。

  桓墨也不喜欢她无事出府,偶尔出府半天还会被他一番盘问,后来次数多?了?,她便也顺着他的意思,老实待在后宅。

  现在想?来,自己当初实在是太过懂事软弱。

  如今光是想?想?都气闷不已,下了?马车后金宝珠捏紧了?手心,心道这辈子她宁愿泼辣凶狠一点,也绝不能再让人欺负。

第三十六章

  醉春风在金陵算是有名气的酒楼, 金宝珠进去之后才知道居然所有包间都已经客满,楼下厅堂里虽然还有位置,但是人多?嘈杂, 她不大喜欢。

  “……要不我们换一?家人少些的?”

  金宝珠垂首问着芝儿, 本?来她便是为了芝儿才来这?里,如果她不愿意换,便留下来也可以。

  芝儿闻言眨了眨眼, “我其实不挑的, 去哪里吃都可以。”

  瞧着身边乖巧的小丫头,金宝珠点了点头笑道。

  “那就好, 也是今日不巧, 大不了等?下次我再带你来好了。”

  金宝珠哄好芝儿正准备离开,谁知她话音刚落, 便听?到楼上传来一?个轻慢朗润的声音道。

  “——谁说今日不巧的?”

  金宝珠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微微愣了下,待她抬头,果然在二楼的廊上看到负手站着的白盛,顿时便轻笑起来。

  “原来是恩公, 这?倒确实巧了。”

  说罢她便带着芝儿走上楼,本?以为白依依也在,却没想到包间里却只有白盛一?个人。

  “你的小师妹不在?”

  白盛闻言眼眸微微眯了眯, 他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后才淡淡地回道。

  “我自?有我的事情,她也有她的事情,为何总要待在一?起?”

  金宝珠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此时她正在和芝儿一?起安排店小二上菜, 压根没有注意到白盛回答什么, 白盛抬眸瞥了眼正在兴致勃勃看菜品的女子,然后略显烦躁的把视线撇开。

  而高寻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防备的看着白盛, 这?一?瞬他突然明白过来,侯爷之所以让他跟在夫人身边,许就是不想有乱七八糟的人缠上夫人。

  于是他便转移位置,干脆就坐在白盛身边,好防备他的一?举一?动?。

  在他看来这?个什么盛的就是挟恩图报,目的肯定是想哄骗夫人,夫人生得如此好看,他是起了歹意也说不定。

  什么恩公……

  小二垂着头听?女客官阔气的点菜,时不时再推荐一?下酒楼里的其他招牌美食。

  其实金宝珠手上的银两本?已剩余不多?,原本?她想着给芝儿花费了便花费了,谁知现在成了她来白盛的场子,那她自?是不会客气,专挑醉春风最好的菜色点上,直到白盛黑着脸制止,她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点那么些你能?吃的完?”

  “吃不完就装盒带走便是,又无妨?”

  白盛清楚这?金宝珠就是为了报复他之前说她那些话,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讥讽道。

  “就你这?贪人便宜的模样,也能?当好侯夫人?”

  高寻闻言双蹙起眉,正想出言斥责,谁知夫人却先一?步冷笑道。

  “你这?刁蛮无礼的模样都能?当国公府世子,我如何当不得侯夫人了?”

  白盛倒是不怒反笑,他幽幽的往椅背上靠了靠,“不错,正因为我是世子,所以我就是可以刁蛮无礼,你呢,难不成因为当了侯夫人,反而还穷酸起来了?”

  高寻已经准备拔剑了,但是考虑到对方的身份他还在忍着。

  金宝珠倒不在意肃远候府被如何看待,但是她现在手头确实有些紧,被白盛这?般戳到痛处,便也立刻毫不客气地暗嘲道。

  “世子不穷酸,我方才多?点两个菜而已,你怎么舍不得?”

  “你——”

  白盛顿时又黑了脸,他不明白金宝珠为什么就不能?像寻常女子一?样庄重得体、温柔小意点,就算是依依那爱胡闹的姑娘,也会顺着他的意思说话,只有这?个金宝珠,从来不给他台阶下……

  芝儿安静的坐着不敢多?嘴,她偷偷看了眼身边的小姐,心中?却暗自?赞叹,不愧是小姐,当真巧舌如簧,气死对面那人才好。

  这?短暂的交锋之后,白盛便闭嘴了,他并不想总与金宝珠这?般斗嘴,他之所以会提前回来留下师妹一?个人在渝州寻找师父,仅仅是因为那日金宝珠离开后,她的好夫君与他说得那番话。

  他看起来对他事情了若指掌。

  甚至连他最憎恨的是什么也一?清二楚。

  他突然开始对这?位肃远候好奇起来,他到底是什么人。

  “你夫君现在在哪?”

  金宝珠正在剥虾,闻言看了眼高寻,然后又垂下眼眸。

  “他的事情,我不大清楚。”

  白盛听?到此言,又下意识的想开口嘲讽,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对上金宝珠他总忍不住说些没有涵养的话。

  有些烦躁的白盛不禁想着,她若是肯懂事退让些就好了,为何总要这?样让他生气,他分?明还救过她。

  在醉春风吃完之后,金宝珠本?想谢过之后便告辞离开,不想白盛居然说要随她一?起去肃远候府。

  高寻闻言立刻站到金宝珠身前对白盛拱手道,“小世子,这?恐怕不太?妥当……”

  白盛嗤笑一?声道,“你们的想的还真是多?,我白盛再不济也不会对个婚配过的女子有什么想法。”

  说着他看了眼站在高寻身后的女子,“罢了,我改日再单独去找你夫君!”

  看着白盛走远,金宝珠也上了马车,过不了多?久桓墨估计便要回来了,她这?般先斩后奏的和离,若是让他知道,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自?从他恢复前世记忆之后,性格都变了许多?,有时她甚至有些难以招架。

  可若叫她继续与他僵持,她也没有那般耐心。

  干脆跑了罢。

  金宝珠想,爹娘那里她日后再做解释,等?荣夫人挖出矿石之后,她便地契交给爹娘,他二老?坐收分?红便可,不必再去辛苦跑商。

  然后她带些盘缠与芝儿在外游历两年,到那时桓墨想必也已有了新欢,自?然也不会再记得她。

  金宝珠心中?盘算好后,回到府中?之后她便早早休息了。

  她还得养足精神,做些准备,还有一?直跟着她的高寻,在下一?次机会到来之前,她得想办法把高寻撇下。

  许是因为这?些日子的行?动?都十分?顺利,金宝珠这?一?夜睡得极好。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夜里碳火灭了,此时屋中?有些寒冷,金宝珠口中?干渴便唤人给她拿水过来。

  “好,夫人稍等?。”

  房间里突然出现男人的声音,金宝珠猛地抬头,这?才发现桓墨居然就在她的妆台前站着,她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好在桓墨似乎并没有乱动?什么,他似乎也刚刚回来,衣衫上还染着风尘。

  “侯爷怎么来了……”

  听?到金宝珠的声音,桓墨转过身来轻笑道。

  “就是有几日没有看到夫人,便想得紧,回来了就想看看你,不想你还在睡,便又没舍得吵醒你。”

  桓墨说着走到金宝珠的床边坐下,“夫人是口渴了?”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理着金宝珠额前的碎发,许是因为刚从外面进来,男人指尖冰冷,金宝珠不由得想要避开。

  看着自?己落空的指尖,桓墨脸上的笑意微滞,不过很快他便似什么都发生一?般,起身去桌上倒了杯水过来。

  “许是丫头早上换过,现在还有些热,夫人喝慢点。”

  金宝珠点了点头,接过水杯。

  她没想到桓墨会这?么快回来,不知怎么,她总觉得眼前男人有点……奇怪。

  她太?了解他,他看起来越是温厚,便是越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是有什么事不顺利吗?”

  桓墨听?到金宝珠这?般询问,突然闷声地笑了起来,男人微微低垂着头,他的一?只手扶在金宝珠的肩膀,整个人都因为这?笑意而有些许的颤抖。

  金宝珠想要喝水,便推开了他,好像桓墨也没有在意,他的心情好像突然变得很好,只见他整个人就这?么靠在金宝珠的被子上,然后叹息般回了一?句。

  “果然还是夫人最了解我。”

  金宝珠没有理会他,而是等?着他继续说。

  “为夫这?几日是去搜集线人的情报,边境疫病已经开始了,为夫本?以为可以提前控制,但是似乎不是我想的那样,所以为夫打算……”

  “还是去找白依依?”

  金宝珠还以为他嚅嗫半天是因为什么,她抱着水杯看了眼桓墨,“你我都知道边境疫病事关重大,这?种事情还需要考虑?”

  桓墨整个人压在床上,金宝珠不好动?弹,便有些烦躁。

  “侯爷若没什么事,便出去,我还要梳洗……”

  看着金宝珠的样子,桓墨便认定她是在生气,一?时心里便如同像蚂蚁爬过一?般麻痒起来,他忍不住想,这?样也好,金宝珠能?生气也好,总比她前些日子那般冷冷淡淡看着让人舒心顺目。

  “为夫已经派人去寻找白依依,过些日子她就到了,为了方便行?事,为夫还是打算把他安排在府上……”

  桓墨一?边说着,一?边细细观察着金宝珠脸上任何一?点神色,他控制不住的期待她能?露出一?丝伤心难过,或是哀怨不满,哪怕她说一?句不高兴话,他便立刻把白依依安排出去。

  但是金宝珠只是安静的喝着茶。

  她都已经和离了,还管他接谁进府?

  别?说接一?个白依依,就是一?群依依回来,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夫人没什么要说的吗?”

  金宝珠垂眸瞥了眼桓墨,他就那么专注地望着她,好像她不做什么回答,他便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这?侯府,总归是侯爷说了算,侯爷决定是什么,便是什么,实在无须再询问我……”

  金宝珠自?认为已经斟酌再三的开口了,却还是看到桓墨突然僵冷下来的神色,她便也有些不耐,索性偏过头去。

  桓墨见她终于露出气闷的神色,一?瞬间又露出笑容来,他伸出手摩挲着金宝珠脸颊。

  “宝珠放心,这?桓府的女主人,永远只有你一?个。”

第三十七章

  便如同桓墨说的, 他果然?很快带回了白依依,不?过白依依却并没有如他所说被安排进桓府,而是去了别处。

  旧时光这?段时间白盛偶尔会来找桓墨, 两?人?似乎是在谋划着什么, 只是偶尔白盛想要在桓府留宿或者在府中用膳的时候,都会被桓墨以各种理由拒绝。

  金宝珠偶尔正好在旁边听到,便会下意识的发笑, 这?两?人?言语之间甚至有些不?对盘, 却能在一起?正儿八经的商议事情,当真?是有点意思?。

  眼看着这?么过去了半个月, 金宝珠始终没有等到一个合适跑路的机会, 反倒先?收到了一封家书。

  这?是母亲送来的,说是父亲和阿弟已经回来, 他们商议之后打算让阿弟来京城采购,意思?是让她帮衬一下。

  金宝珠这?一看便蒙了,她以为是阿爹来,没想到是阿弟来金陵, 这?……

  她哪里有什么门路,不?过只是知道后续有一波涨价罢了。

  金宝珠考虑了许久,决定去问问白盛, 白盛既然?能在金陵开个医馆,想必多少知道一些。

  只是若是等白盛来桓府的时候问,他身边必然?会有桓墨,她又不?想让桓墨知道她在盘算这?些, 于是金宝珠便等到桓墨上朝的时候去了一趟白云山馆碰碰运气。

  此时医馆已不?如从前那般排着长队, 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在门口等着问诊。

  金宝珠走上前正打算询问,不?想却被个小药童挡住, 那药童认出了金宝珠,皱了皱眉头便呵斥道。

  “为何你敢来这?里,我们医馆不?欢——嗷!好痛!”

  小药童后面的话直接叫白依依打回肚里,金宝珠此时也?看到白依依,本来她还有些意外,但是想想她既然?回到了金陵,会在医馆自然?是理所当然?。

  “宝珠姐……我本来想去找你的,但是师兄总不?带我去,想不?到你居然?会先?来看我了!”

  看着白依依满脸欣喜,金宝珠也?不?好直说其实她不?是来找她的,便只能被她牵着往医馆内走去。

  挨了打的小药童兀自揉着脑袋满脸委屈,他怎晓得上次险些闹事的女子又和依依好上了,女人?果然?最是善变。

  离开前堂之后,金宝珠才发现原来后堂中还有许多穿着白褂的药师在分拣药材,白依依察觉金宝珠好奇的视线便很得意地介绍道。

  “我把制药和看诊这?两?块合并了,这?样病人?求医后就能直接抓药非常方便,还有……我日?后还想把医馆做大?,到时候根据医师所长,分类诊疗,有专门接待女子的,有专门接待幼童的,还有专门接待各种隐秘病症的……”

  白依依说起?这?些眸中发亮,金宝珠垂眸看着这?样的白依依,突然?对前世?的桓墨有了几?分理解,一个是深入简出的不?懂世?事的妇人?,一个是充满抱负豪情万丈的女神医。

  便是她自己都知道该怎么选,又何况是桓墨。

  金宝珠想着,不?禁淡淡的笑了笑,她看着身边的娇俏女子,想起?前世?里的后来便轻声回道。

  “……你会得偿所愿的。”

  而且用不?了几?年。

  白依依以为金宝珠只是在鼓励自己,便心虚的笑笑,光是金陵这?个医馆,便已耗费了许多财力,至于后来的那些她也?只是在脑中构想罢了。

  金宝珠被白依依一路带到医馆后面的账房里才找到地方坐下,这?一路上她看到后馆中还有不?少郎中正在看诊,才晓得原来这?白云山馆有这?么多的医师坐镇,难怪白盛和白依依可以抽身离开这?么久。

  许是看出金宝珠眼中的惊讶,白依依笑着解释道,“我们师父本人?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白氏世?世?代代修习医术,不?仅门下的弟子众多,而且多年来积累的财力颇丰,宝珠姐以后若是有机会,可以随我本家看看,那才真?是叹为观止,感觉有皇宫那么大?,全部都是学医问诊的人?。”

  金宝珠听她拿皇宫比,微微蹙眉道。

  “不?可胡说。”

  白依依也?懂金宝珠的意思?,连忙捂着嘴嘿嘿傻笑。

  这?一路上也?没有看到白盛,金宝珠便想着在医馆坐一会,看能不?能等到人?,一开始白依依在她身边陪她说话,只是过不?多久,之前那个守在门外的小药童却进来喊她说是有人?找。

  只见那药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白依依顿时朝金宝珠的方向?看了看,不?过她很快又移开了视线看向?别处,等那小药童走后,才低着头不?好意思?的说。

  “宝珠姐,我……我现在有些事,可否……”

  “可以,你去吧,我就是来看看而已,既然?你还有事,那我便先?回去。”

  谁知金宝珠刚这?么说完,白依依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惊慌,她连忙摆手道,“不?,不?是……宝宝珠姐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能这?么匆匆回去,还是再多坐一会,我去去就来!”

  金宝珠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可以,便点了下头又坐了回去。

  见金宝珠愿意留下,白依依这?才放心的走了,并且再三强调她一定要在屋中等她,她一会就回来。

  既然?主人?都如此交代了,金宝珠答应了之后便也?就留在屋中等着。

  她无趣的打量着屋子,这?房间里布置简单,除了一张书架便是眼前长桌和两?把木椅,也?就只剩桌案上摆放的一些账册,金宝珠看着上面略显凌乱的笔迹,也?不?知主人?是谁,便只是淡淡摇头感叹这?账目怎做的这?般乱。

  很快杯中的茶水也?被她喝完了,可白依依还没有回来,金宝珠便想出去看看。

  她想着若是白依依实在有事抽不?开身,她便提前回去。

  只是她刚刚到门口,便依稀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人?声,待她推开门朝外看去,果然?看到外面白依依正拉着桓墨的手腕匆匆往另外一个房间里走去。

  他们身后还跟着白盛,进了屋内的两?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而走在后面的白盛却在抬眸间望见了站在这?边的金宝珠。

  只见男人?的双唇微启,充满惊讶朝她这?边望过来,金宝珠看他在她与?白依依的方向?反复看了数次,然?后便快步朝她这?边走来。

  彼时日?光亮的有些刺眼,金宝珠眯起?眼眸带着些许恶意的想。

  ——她还是第一次见白盛眼睛睁这?么大?。

  “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神情甚至有些惊慌,他说着又朝身后看了一眼。

  “你不?要多想,桓墨来找依依只是谈正事而已。”

  白盛站在门前,样子似乎有些急躁,他偷偷打量着女子的神色,自己想起?刚才那一幕,也?觉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误会。

  “你信我,我一直跟着他们身后,依依是我小师妹,我也?断断不?会允许她与?桓墨有什么不?该有来往……”

  说着,白盛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

  “在你们没和离之前。”

  金宝珠听着白盛不?断地解释,不?禁笑了起?来,她还以为以白盛那种无所顾忌的个性,根本不?会为了这?些俗世?紧张,想不?到他还会这?般紧张的出言解释。

  “无妨,我不?在意。”

  看着白盛投来的怀疑神色,金宝珠又接着补充道。

  “……我确实不?在意。”

  “我来这?里,其实是为了寻你的。”

  许是刚刚一时心急,这?会的白盛蓦然?听到这?么一句,原本还要说什么突然?凝在嗓尖,他双眸定定地望着金宝珠,好像呼吸都放缓了。

  “我阿弟过些日?子要来金陵买货,我想着你既然?能开医馆,或许在京中会有些门路,便过来问问。”

  白盛闻言目光闪了闪,很快呼吸也?顺畅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摸了下鼻子,问道。

  “要进什么货?”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就是糖和油……大?概会进个五千两?。”

  白盛听着微微挑了挑眉,怀疑的看着她,“进这?个干什么……回家卖?”

  金宝珠听他问这?些也?不?解释,便只淡淡回道。

  “就说吧,你有没有价格低些的门路,若是有便与?我说说,若没有,我就再去问问旁人?。”

  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副再不?说我便要走的模样,白盛不?由得舔了下嘴唇,也?不?知怎么心中便有些气闷。

  “那我与?你说,你又当怎么谢我?”

  听到这?话金宝珠反而放心下来,她想看来白盛是可以帮她,于是便笑道

  “那你想我如何谢?”

  白盛见金宝珠突然?展颜笑起?来,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半步,他偏过头然?后又斜着瞥了眼这?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女子。

  “还是醉春风,上次你让我如此破费,总得要请回来。”

  金宝珠还以为他要刁难什么,听到是这?,立刻点头。

  “好说,好说……那你说的门路?”

  “等你阿弟到了金陵,叫他拿着这?个直接来医馆找我便是。”

  白盛说着,把系在腰上的玉佩递给了金宝珠。

  金宝珠瞅着白盛递给她的玉佩,看起?来只是个寻常的云纹环佩,只是看着系绳磨损严重,好像已经有些年头,便保证道。

  “你放心,你的东西我会保管好的,到时我阿弟定会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你。”

  金宝珠说罢,便与?白盛告辞离开,只是路过另外一个屋子前她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下。

  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只有二人?交谈的声音时不?时的传出,听着也?都和某些病情有关,金宝珠垂着眼眸然?后淡淡的笑了笑便快步离去了。

  ——

  桓墨是直到天黑了之后才回来,金宝珠正在用着晚膳,看到桓墨回来便叫人?多布置了一双碗筷。

  下人?放好碗筷之后,桓墨才在桌前坐下,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也?不?知是白依依商讨了太久,还是后来又去了哪里。

  “我听白依依说,你白天也?去了医馆?”

  金宝珠闻言轻轻了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桓墨想起?白依依突然?变得紧张的神色,便抬眸看向?正在喝汤的金宝珠。

  “那夫人?知晓我也?去了医馆?”

  金宝珠闻言又点了点头。

  而坐在旁边的桓墨看着女子淡然?平静的神色,脸上闪过一丝郁猝,他静静的坐在桌前,直到金宝珠放下羹勺才开口道。

  “那夫人?便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

  问什么?

  金宝珠看着身边的桓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如此。

  “你不?是与?我说过,因为边境疫病的事要接白依依回来,既然?你都说过了,我还要询问什么?”

  事实好像是金宝珠说的那样,但是桓墨就是觉得不?对,她应该问的,他与?白依依待了多久,他与?白依依到底说了什么,他以后还会不?会经常去找白依依……

  她是他的夫人?,她知晓他去见了别的女子,为何不?来询问?!

  桓墨越想,心中越是躁动?烦闷,他缓缓闭了闭眼睛,自从开始与?白依依见面后,前世?的毛病又开始了,他又开始无意识的忘记时间,与?那白依依相谈。

  就像被蛊惑一般,不?自觉的放慢语调,不?自觉的展露温柔,直到方才他走进府中,才一瞬间清醒过来。

  他看着眼前满脸不?在意的金宝珠,突然?觉得异常焦躁,连头也?开始痛了起?来,他甚至难以说清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世?他亦是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渐渐抵抗了那怪异的感觉。

  他以为他已经好了,但是似乎又开始这?样了。

  金宝珠看着桓墨双手抱着脑袋神情痛苦,便从桌上站了起?来。

  “桓墨,你怎么?”

  她刚走到他身边,便被男人?搂主腰身,桓墨把头埋在她的怀中,似乎是在极力的逃避着什么,口中却断断续续的喊着她的名字。

  “……宝珠……金氏……宝珠……”

  也?不?知道这?人?突然?发了什么疯,金宝珠想推又推不?开他,便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

  旁人?的下人?看到这?一幕都纷纷退下了,金宝珠看到人?都走了,脸色僵了僵,她连忙又推了推搂着她的桓墨。

  “你到底怎么了,若是不?舒服,我便去让高寻去喊陆岫!”

  金宝珠问完之后,桓墨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金宝珠又忍耐了一会,见桓墨还是这?个样子,便狠下心推了推。

  这?次男人?倒是被她推开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直接倒在了地上。

  金宝珠看着男人?苍白的脸色和额边的冷汗,顿时也?紧张起?来。

  “桓……桓墨?”

  “你快醒醒,桓墨?”

  许是听到屋中状况不?对,一直守在屋外的高寻连忙进来查探,看到倒在地上的侯爷,立刻上前把人?扶起?。

  “夫人?,侯爷这?是怎么了?!”

  金宝珠听到询问也?一脸疑惑,“我不?知晓,他回来的时候便有些不?对劲,你先?把他扶到屋里,我去把陆岫喊来!”

  金宝珠说罢便匆匆走了,而被高寻扶起?的桓墨却微微睁开双眸看着女子模糊的背影,虚弱的喊了句。

  “不?,不?能走……”

第三十八章

  可是桓墨的?声音太微弱了, 连高寻都没有听清楚。

  等金宝珠带着陆岫回来的?时候,桓墨已经?昏迷过去,陆岫上前诊脉, 却发现侯爷脉象平稳, 不似有什么病症。

  “似乎没有大碍,许是白日军务繁多,侯爷过度劳累一时体?虚, 不若先让侯爷好好休息, 看醒来之后会不会好点。”

  陆岫当了多年的?随军医师,一直颇得高寻等人信任, 他?都这般说?了, 几人也放心许多。

  “那便?辛苦夫人照顾侯爷了。”

  几人说?罢,便?退了出去, 金宝珠看着昏睡的?桓墨,走到桌案边坐下,心想今晚她是别想好好休息了。

  男人脸上此时已经?恢复了些气色,这般安静的?躺着, 看着倒是有几分顺目。

  夜里桓墨有些呓语,但是金宝珠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太过困乏, 就?这么趴在桌边睡着了。

  梦中?的?桓墨却并不安稳,他?的?双眉蹙的?很紧,他?梦见金宝珠在他?面前哭泣,他?想上前, 自己却像被什么无形的?屏障阻挡, 他?靠进不了,只能远远地望着女子的?流泪, 听着她压抑的?啜泣。

  看着女子伤心的?模样,桓墨只觉得自己胸口莫名?的?闷痛,心上仿佛被什么刀刃一寸一寸的?切割,直到他?猛地惊醒过来,才知?晓原来一切都只是梦境。

  桓墨不由?得松了口气,他?下意识的?抬头,才看到趴在桌上熟睡的?金宝珠。

  女子的?容颜恬静柔美,看起来温良恭顺,桓墨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细细回想。

  记忆中?,金宝珠并未在他?面前哭过。

  只是印象里,他?却有好几次撞见她双目红肿着,可每当被他?看见,她都会匆匆避开,而那个时候的?自己似乎也从未过问过。

  想着,桓墨不由?得按了按眉心。

  他?总觉得女子多会喜欢伤春悲秋,总因为不值一提的?事情哭哭啼啼,待她过两天忘记了便?好了,他?想若是金宝珠真的?在他?面前哭一哭,他?定然也会好好哄她,哪怕她提什么要求都会满足。

  但是她似乎从未有过。

  那怕病重?卧床三个月也从未有过,就?算他?去看她,她也是冷着脸,不与他?说?一句话。

  想着过去桓墨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

  第二日金宝珠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睡在桓墨的?床上而桓墨却不知?去向,问了外面的?丫鬟,说?是侯爷一大早与便?与李将军一同出去了。

  想着他?既然还能出府想必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碍,金宝珠便?也不过问了。

  桓墨这一次又?是连着两日没有回府,金宝珠更是乐的?清静,她空闲下来便?盘着自己手?中?的?银钱,约摸还有二百多两,只要拮据些用在外面过个三两年问题不大。

  正想着,金宝珠突然听到芝儿在外面喊道。

  “少爷来了,小姐,小少爷来了——”

  乍然间听到这声小少爷,金宝珠还有些发怔,等反应过来才晓得芝儿说?的?是阿弟。

  她连忙站了起身,刚刚走到门口,便?见一个高瘦的?少年被高寻一路引着走进府里。金宝珠望着皮肤被晒得黝黑又?笑意含蓄的?少年,没有由?来的?红了眼眶。

  “阿玉——”

  许是太久没有见到阿姐,金宝玉听到女子这声轻唤,脚步微微顿了下,待他?抬眸看到门前站着的?女子,立刻便?迎了上去。

  “阿姐!!”

  少年笑起来的?时候双眼都眯起,只见三两步便?跨上台阶直朝着金宝珠跑来,他?张着双臂似乎原本?是想抱住金宝珠,可手?伸到一半又?似顾及什么,最?后换成?拉着女子的?双手?。

  “阿姐,阿玉好想你啊,你有没有想我?”

  金宝珠看着眼前笑意爽朗的?少年,突然想起桓墨之前告诉她,阿弟前世是遇到山匪重?伤不治才去世的?,想起这个她不由?得心上一酸。

  那会他?才多大啊。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提前送个信,我也好去接你……”

  听到阿姐的?询问,金宝玉摸了摸后颈,“我都这般大了,哪里还需要人接,再说?现在姐夫如此有名?气,我随便?问问便?找到肃远候府的?在哪了。”

  看着这小子憨傻的?样子,金宝珠也只能无奈的?笑笑。

  府里的?下人见来客人,便?匆忙去端茶倒水伺候,高寻也好奇的?望了眼夫人的?这位胞弟,眉眼看着夫人有些像,带着几分清雅柔和,但是身形却挺拔高挑,瞧着个头似乎和李世武差不多了。

  高寻瞧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心里却盘算着吃什么能再长高点。

  夫人的?胞弟来探望,府中?的?下人备好茶点后便?也都退下了,姐弟二人坐在屋里,虽是多年未见,却依旧聊得热络。

  金宝珠听着阿弟说?起家?中?这几年的?事情,阿爹前两年受了些伤,虽然现在恢复很多,但是留下些暗病,所以现在家?中?镖局现在渐渐由?他?接手?,说?起这些少年脸上还有几分羞赧。

  “但是我还太小了,镖门的?大师傅们还是都听爹的?。”

  金宝珠听着,抬手?揉了揉阿弟的?脑袋,“你啊,爹娘让你来金陵,有没有说?为了什么?”

  “说?了说?了……”

  金宝玉听到这便?连连点头,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五千两银票,然后老老实实递到阿姐面前。

  “娘说?是阿姐有做生意的?门路,让我到金陵后听阿姐安排。”

  看着递到眼前的?银票,金宝珠不由?得按了按额头,她瞧着没什么心眼的?阿弟,便?开始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去找白盛。

  白盛的?性格乖戾又?太过随性,她这傻弟弟若是被骗了可怎么是好。

  “你到金陵可找到下榻的?地方?”

  金宝玉听着点了点头,“同行的?还有三位师傅,现在都在客栈里休息呢。”

  听到阿弟说?身边还有镖门的?师傅一同跟来,金宝珠多少放心了些,她把白盛的?玉牌递给他?,“你明日去白云山馆去找一位叫白盛的?人,他?会带你去进货,你记得只买糖和油,买了之后签下契子,就?说?不急着取货,等到春末,你再来把这货卖了……”

  少年听着姐姐的?交代,时不时点点头,姐弟说?完正事之后便?开始闲聊,后来桓墨回了府,三人还坐在一起用了晚膳。

  金宝玉年纪小,还记得不少他?们三人幼时玩闹的?事,只是他?提起的?一些事金宝珠也回忆不起来,便?只能假装记得点着头,偶尔附和着笑笑,倒是桓墨还能够回答两句,总之这顿饭吃的?还算融洽。

  一直到把阿弟送走,金宝珠也没有说?关于她与桓墨和离的?事,只是夜里的?时候她给爹娘写了封书信,只是准备封上之前,她想了想又?把之前那地契给装了进去,再补充了些内容才把信笺封上。

  她打算等阿弟离开金陵的?时候让他?把信笺捎回去,这样好歹也算是跟家?里知?会过了。

  便?是日后爹娘算账,动手?的?时候也能轻些。

  好在一切也都如金宝珠安排的?那般顺利,不出三日金宝玉便?买好了货,留下两个师傅看守货仓后,他?便?先回渝州去了,

  临走时,金宝珠把信交给了他?,然后还特?意叮嘱一定要回去之后先交给阿爹。

  阿爹一向嘴硬心软,偏疼爱她些,想必也能劝劝阿娘。

  等金宝珠安排的?差不多了,她却发现桓墨突然不那么忙了,他?开始整日的?闲适在府中?,甚至有时候连早朝也不上,就?待在她的?院子里,看她修剪盆中?草木,看她在院中?浇花换土。

  金宝珠喜欢摆弄这些木植,经?常换土就?换上一两个时辰,她不怎么理会身边的?桓墨,但桓墨似乎也不太在乎,他?就?撑着手?臂静静地看着金宝珠做事。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一开始金宝珠会觉得不适,但是如此几次之后她便?当做看不见。

  桓墨赋闲的?这几日,京中?最?热闹的?便?是国公府突然多了一位小世子。

  白盛成?了尉迟盛,似乎也只是一转眼的?事情。他?还是会偶尔来肃远候府找桓墨商议事情,现在他?们二人谈话时也不再会回避她,这两人现在似乎正一起效力于未来的?那位,但是言语之前提起那位的?名?字又?十分轻慢,金宝珠不明白,她也懒得明白。

  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桓墨什么时候公差滚蛋,她甚至还给高寻准备了蒙汗药,只要给她半日,她便?能离开金陵,她其实一直想去江南看看,活这么久,她走得最?远里的?路也不过是从渝州到金陵。

  幼时爹娘还总与她说?跑镖路上的?见闻,她那时还憧憬过有朝一日爹娘一起,谁知?刚长大没多久,便?上了花轿嫁做人妇。

  想起这些金宝珠便?不由?得叹息,连尉迟盛何时走了,桓墨何时凑近她都没有注意。

  “夫人在想什么?”

  男人搂着金宝珠的?腰身,垂下头轻轻嗅着女子的?耳鬓,感觉到怀中?女子的?身体?突然僵硬,他?不禁闷声的?笑起来。

  “老夫老妻怎还如此……”

  金宝珠手?中?还拿着翻土用的?小铲,差点没忍住就?扔了过去。

  “你放开!”

  “不放。”

  男人说?着垂首含住女子的?耳垂,感觉到她愈加紧绷,他?却抱得更紧,很快他?的?唇移向了女子的?脖颈,半晌睁开双眸幽幽叹道。

  “夫人,我们……”

  桓墨正想说?着,却看到金宝珠充满惊惧的?神情,一瞬间也失去了兴致,他?轻轻搂着女子,安抚一般轻拍着她的?后背。

  “宝珠,不要怕,为夫可以等……”

  说?着他?又?下意识的?拧起眉,这几日他?总会不自觉的?想起白依依,只有待在金宝珠的?身边时,他?才能缓和掉这种诡异的?症状。

  前世的?时候他?有一段时间也是这样,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对白依依有了情愫,可是时间过得越久,他?却越觉得恶心。

  前世白依依在边境立下了不小的?功绩,故而他?也不曾多想,只以为是自己有了什么毛病,可如今再来一次还是如此,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白依依有什么问题。

  金宝珠得了空挡躲开了桓墨的?怀抱,她看着神情古怪的?桓墨,犹豫的?开口。

  “我要休息了,侯爷还是回去吧。”

  桓墨看了眼天色,淡淡的?笑了笑,他?牵起金宝珠的?手?放在手?心摩挲。

  “为夫明日要陪太子去一趟冀州。”

  随着他?忠心耿耿的?献谋献策,齐远郅果然渐渐控制不住野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桓墨想着缓缓勾起唇角。

  他?绝对不会在同一地方摔倒两次,更不会再叫同一个人如此钳制拿捏。

  “本?来想带着你一起,但是这路途颠簸,途中?又?经?匪寨,为夫考虑再三还是想你留在家?中?。”男人眉目清雅,语调温柔,垂眸看着女子的?眼神含着隐隐的?期待。

  “不过为夫算了下,大约半月就?能回来,等为夫回来,不要再拒绝好不好……”

  感觉到男人指尖的?力度,金宝珠忍不住咽了下唾沫,她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垂着首一言不发,好在桓墨似乎也没有计较,又?在她脖颈亲昵了会后,便?离去了。

  等人走远,金宝珠才拿着软帕擦了擦脖子,回想着刚才桓墨话语,她不禁汗毛倒竖。

  绝对……不能再等了,等明日桓墨走,她也走。

第三十九章

  眼看?着冬日将尽, 金陵竟还落起雪来。

  桓墨临走时还是去金宝珠的院子?看?了眼,见女子?正在窗边捧着茶盏看?雪,高寻嘴里叼着杂草跟那小丫头一起闲聊, 那院中的石榴树上已经落了一层白霜, 他刚在院门口站了一会,便听到属下在后面喊他。

  高寻注意到了肃远候,正准备上前却见侯爷转身又走了, 他疑惑朝前望了望, 然后回头看?了眼夫人。

  夫人今日一大早便起了,一开始忙忙碌碌的收拾着什?么, 这会似乎忙完了, 就坐在窗边发呆,也不知?刚才有没有看?到侯爷。

  此时他突然听到院墙外传来几声马鸣, 高寻知?道侯爷已经出发了,其实?昨日他有向侯爷请命一同前去,但是侯爷却说他唯一的任务就是看?好夫人。

  他不明白,夫人整日待在府上, 府中又有侍卫护着,能?有什?么差错?再说侯爷之前在外征战三年夫人不也是这么守着桓府,可这些话高寻哪里敢说, 他正暗中抱怨着,突然听到夫人喊他。

  “高寻,我刚刚想到侯爷出行还有东西没带,你赶紧备一下马车, 我们追一下侯爷。”

  高寻心想侯爷是乘的快马, 马车怎能?赶得上,可看?着夫人脸上焦急, 他还是下去准备了。

  金宝珠见高寻出去,便让芝儿拿起包裹,自己则抱着桌案上木匣,

  二人离开的时候还顺道熄了屋里的香炉,房间里很干净,只有金宝珠的妆台上用墨台压了一封书信,只是那书信被压得结实?,若不仔细看?恐怕也无人发现。

  高寻努力架着马车一路追到城门口,终究还是没有追上侯爷,好在夫人也没有强求,只是因为颠簸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许是方才马车行的太快我现在有些头晕,高寻我想吃杨梅,你去市集找找能?不能?给?我买些过来。”

  夫人脸色确实?有些苍白,高寻连忙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匆匆赶去市集,好在离城门不算远的街上也有一些商贩,只是高寻挨个看?不过去却看?不到有卖梅子?的。

  他心里焦急,便拉了个商贩询问。

  商贩闻言一乐,“你这小公子?,还是莫要为难人了,这雪都还在下呢哪里来梅子?哟!”

  高寻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他心里忽的坠了一下,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但是脚下的步子?却无意识的加快了。

  之前停在路边的马车却已没了踪迹。

  高寻忽然觉得脚底发寒,一瞬间许多可能?在他脑中回转,他略显惊慌的冲到守城的官兵面前。

  “你们方才可有看?到肃远侯府的马车出去?”

  可金陵城中王公贵族车辇如此之多,谁又记得肃远侯府的马车。

  看?到守卫摇头,高寻一瞬间也不知?是放心还是不放心,只见他转过身,又慌张的在附近街市找了起来。

  金陵的雪还在下,只是不太大,除了背阴处有些许霜白,其它地方落下便成了一滩水渍,而那顺着人潮匆匆赶出城门的马车,微微停顿了下便朝南方驶去了。

  从这日开始肃远候府便开始混乱起来。

  太子?去冀州查出贪腐大案,回来的时候又顺利剿了冀山匪患,一时风头渐盛,桓墨虽然出力最多,但是行事?却非常低调,连孝崇帝论功行赏的时候都没有他的名字。

  他甚至连着七日都没有上朝。

  所?有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发现等肃远候再回朝中的时候,性格突然变得暴戾起来,从前一贯谦和?温润的男人,突然变得不苟言笑,他眼下时常带着青黑,好像许久不能?好好休息。

  肃远候府的侍卫一批又一批出城,似乎是寻找什?么人,可是每次却都无功而返。

  后来金陵府尹几个官吏无端横死,官府查了许久也查不出头绪,便也只能?不了了之。

  转眼又过了半年,北齐边境又开始骚动起来,这次皇上派了太子?前去边境镇压辽军。

  消息传到民?间,百姓们都很振奋,太子?殿下近来除贪官,灭匪寇,如今又去平定边境,越发的有明君之相。

  因为边境传信滋扰的只是小股辽军,故而齐远郅走的时候只带了八千御林卫,太子?走的时候轰轰烈烈,而太子?走后,朝中的氛围却诡异的平静起来。

  八月底,天气还是有些燥热。

  女子?抬眸看?了眼天色,然后对着身后的丫头道。

  “芝儿,把伞带着,我瞧着天色不对,待会恐怕有雨要下。”

  丫头闻言又回头抱了把伞,等她再出来,两人便锁了门,然后背着一篓绢花去往城中走去。

  干州地处江北,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地儿,便是唯一能?说道的,便是每到八月满城的桂花飘香,金宝珠是三月前到的这,来之前便听人说到干州桂花出名,刚好她想着找个地方落脚休息,便选了这里。

  如今八月到了,当?真是满城芬芳。

  金宝珠刚刚走到街市,便听到有人招呼道。

  “宝珠今日穿的真是好看?,瞧着料子?好像是云锦,我就说你穿这么好衣裳还出来卖什?么绢花……”

  金宝珠闻言看?过去,见是楚娘子?,眉头便蹙了蹙,来了干州之后她便和?芝儿没事?便会做些绢花卖卖,一方面可以挣点闲钱,一方面也可以打发时间,但是这楚娘子?也是做绢花的,许是觉得而她们抢了她生意,平日里总言语带刺。

  楚娘子?见金宝珠没有理她,便又靠过来。

  “我瞧着你也是没吃过苦的,何必和?我一样起早贪黑的,你也别嫌我多事?,你这个年纪了带个妹妹漂泊着总归不好,不如赶紧找个男人嫁了,我知?道好几个不错的人家中意你,你看?……”

  眼看?着楚娘子?又开始滔滔不绝,金宝珠神?色冷了冷。

  “多谢提点,但是不必了,我的事?自己心中有数不劳楚娘子?费心。”

  楚娘子?闻言撅了噘嘴,“我可都是为你好!”

  她说完见金宝珠还是不理会她,哼了一声又回了自己的摊位。

  今日运气不顺,绢花也没有卖出去几个,反倒又被缠了许久,几个娘子?凑在一起一聊起她,就不停劝她赶紧嫁人,金宝珠不厌其烦,索性提前收了摊子?走了。

  只是回去的路上下了雨,好在两人出来的时候带了伞,芝儿现在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不会再经常忧心忡忡想侯爷会不会生气,老爷夫人会不会生气,她和?小姐贸然出发会不会有危险,她现在每日想的最多便是。

  “……待会回去吃什?么?”

  金宝珠想了想回道,“井里还有条鱼,等我们回去可以蒸了,就是不知?家里还有没有葱了……”

  她现在忧愁的和?芝儿差不多,自从离开侯府,自己那点银钱又经不起日日酒楼消遣,她们只能?自己生火,还好芝儿会做饭,她打打下手,日子?总还能?过。

  小城镇里消息总是闭塞,金宝珠得知?太子?去边境讨伐的时候都是九月底了,她愣愣地听着街巷邻里的交谈,拧眉疑惑。

  她记得前世西辽进犯没这么早,而且……太子?怎么就带了那么点人,这不是去送死吗?

  但是她又想桓墨既然也记得这场战事?,想必他也早有准备,所?以眼下与前世不同,或许就是因为出现一些变数。

  这样想着,金宝珠又放心下来。

  这几日楚娘子?越发频繁到她院中找她,每次来就说她家表兄多好多好,说她这把年纪了也不必再挑,眼见着她说话越来越不中听,芝儿气的拿起扫帚赶她。

  “你那什?么表兄,听说都三十多了,也好意思?找我家小……找我家姐姐!也不回去照照镜子?!”

  楚娘子?闻言冷笑,“你家姐姐也不像什?么二八姑娘啊,再说了,正经人家的姑娘会出来乱跑?谁知?道是哪个楼里的……”

  芝儿一听立马气炸,直接冲上去和?那楚娘子?抓扯起来,这一打起来,楚娘子?的家人自然很快出来帮手,金宝珠见势不对连忙把芝儿拉回来,然后把大门插上,任凭门外楚娘子?的谩骂。

  “给?脸不要脸,一个浪荡的还嫌我表兄年纪大?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人要,呸,假清高!”

  金宝珠见芝儿气的哭,便搂着她哄道,“没事?没事?,别听她胡说,等再过两天,我们便走……”

  本来这里也就是暂时落脚的地,这楚娘子?又泼狠,她继续留在此处早晚得吃亏,她盘算着明日去街市上准备些干粮然后就出发去湘南,既然边境又打起来了,战事?一起会打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留在北方总让人有些担心。

  而等她去城中买好干粮后,却发现城门已经出不去了。

  一股西辽军队不知?何时杀到城门口,知?府吓得立刻命人关闭城门严防死守。

  虽说那西辽军队不多,但是这干州城的守卫也不够,双方人马就这么僵持了半个多月,直到成王的军队赶到才解了干州之急。

  金宝珠现在已经茫然了,她分明记得前世里成王一心求和?,怎的现在还带起兵来,但是现在这些都不是她该考虑的。

  因为之前备过干粮,她这半个多月还过得下去,但是楚娘子?一大家子?人,很快便为难起来,于是楚娘子?便过来低声下气求她给?些米面,一开始金宝珠看?她哭的稀里哗啦心一软,便分了些给?她。

  可这两日她自己也所?剩不多,她再来的时候便没给?,谁想这会他们便在外面砸起门来。

  “金宝珠,我爹娘都快饿死了,你分些干粮都不给?,你见死不救,你这毒妇,你也不怕死了遭天谴!”

  金宝珠搂着芝儿听着外面叫喊,感觉自己现在就已经在天谴了。

  她想着现在兵荒马乱的,先?忍一会算了,果?然没过多久楚娘子?的声音便停了下来,但是很快外面却传来更加嘈杂声响,听着好像是行军的队伍,不多久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是个是熟悉的略显雅致的声音。

  “宝珠,开门。”

  金宝珠愣了一下,她走上前把门打开,只见无数将士之中,男人一身儒雅长衫显得格格不入,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看?到她的时候渐渐弯起,好像月牙一般。

  “别来无恙。”

  听到男人的声音,金宝珠略显惊吓的退后半步,她慌张看?向苏止身后,发现没有桓墨,才缓缓松了口气。

  “放心吧,侯爷现在不在这里,而我现在追随的是成王殿下。”男人说着双眸微微垂了垂,“方才我听到有妇人高喊你的名字,便想着会不会是你,没想到真的是你……”

  苏止说着嘴角又忍不住扬起,男人眉目柔和?,乍然一笑却显得熠熠生辉,他看?着似乎还没有从惊吓中回神?的女子?浅声问道。

  “或许……我可以进来吗?”

  金宝珠把人请进来后还是发呆了很久,她看?着眼前的苏止,感觉自己好像有很多问题,但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好在苏止也只是静静地喝着茶,任由她上下打量。

  此时之前的大队官兵已经退下了,只有三两个守在门外等着护送苏止。

  “你是什?么时候投奔的成王?”

  苏止闻言笑了笑,“大约是夫……不,大约是宝珠你和?离后不久。”

  金宝珠一听到和?离,便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此事?若较真起来,算是她作假在先?,但是桓墨老不同意,她这也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对了……你们侯爷最近如何了?”

  苏止听到女子?提起桓墨,笑意微微淡了些,他缓缓放下茶盏道。

  “听说现在侯爷身边已经又有了位佳人陪伴,不过当?初你那般走了之,侯爷还是非常震怒,好像直到现在还不停派人搜查你的踪迹,甚至连渝州那边也被安排了人盯着。”

  金宝珠一听立刻紧张起来,可接下来却又听苏止道。

  “而且,侯爷再过不久,恐怕也要到干州这边来了,太子?殿下如今在厉州被困,成王殿下领命前去支援,但是成王殿下兵马不够,便准备在此处等肃远候汇合。”

  男人神?情柔和?,语调轻缓,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抬眸观察着女子?所?有细微的表情。

  “你要小心些别被侯爷发现了,我虽然想帮你掩饰,但是明日我便要走了,大战在即,我得先?去江南替成王殿下募集粮草……”

  苏止刚说道这里,便见刚刚还在紧张不安金宝珠突然眼睛亮亮的看?向自己。

  “那我……能?不能?随你一同去江南?”

  苏止握着茶盏的手微微顿了下,他瞧了女子?一眼,又垂下去。

  “你是女子?,突然跟在我身边的话……”

  “……那你便与他们说我是你的妹妹!”

第四十章

  “……那你便与他们说我是你的?妹妹!”

  女子的?身子微微倾过来, 神情满是期待,苏止稍微移开了点?视线,很?快又望了回去。

  “可?旁人都知道苏某无亲无故……”

  说着他双眸微敛, 食指不由自主的?勾勒着杯沿, “不过一般行军也有人会带亲眷,若你不介意,便先以苏某的?亲眷身份跟在队伍里……”

  苏止说话的?声音轻缓却?沉稳, 唯独在说亲眷二字时显得有些局促, 金宝珠瞧着他突然闪烁的?视线和微红的?耳尖,不禁笑了起来。

  “只要能?去江南就行, 这些都无妨, 笼统也无人认识我,倒是你, 这样的?话会不会影响你日后找夫人?”

  金宝珠话音刚落便见男人脸上染上一层薄红,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抬起,好?像是隐约带着几分幽怨,半晌才听?到他开口回了句。

  “不会, 只要你不介意,我更没什?么。”

  眼看着快到饭点?,金宝珠便邀请苏止留下一起用午饭, 她现在条件艰苦,也没什?么能?招待苏止的?,便与芝儿随便做了点?便饭,好?在苏止看起来也不嫌弃, 粗茶淡饭也吃了两大碗。

  “我寻思?你这般瘦, 想?不到饭量还挺好?啊。”

  正在扒饭的?苏止听?到金宝珠这般说他,脸上又红了红, 他抬眸看了眼女子弯起的?眉眼,不禁也跟着淡淡的?笑开。

  “小时候饿的?时候多,长大了便容易吃多,不过我不挑吃的?,也好?养……”

  金宝珠听?着苏止的?话,不禁想?起之前桓墨提起过他的?身世,心中唏嘘之后,便又觉得这苏止此人心性坚韧,以后说不定有一番作为?,只是她前世死得早不知道他后来的?境况如?何。

  吃完饭之后苏止便告辞走了,不过临走时看到她停在院中的?马车叫她不要再?用了。

  “这马车上有侯府的?标记,并且又过于招摇,你继续用着早晚被会被注意,明日你们准备行李就好?,车马由我来备。”

  苏止说着看了眼金宝珠惊讶的?神色,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

  “至于你的?马车便留在此处吧,我会派人来处理掉。”

  金宝珠也知道自己这马车比起寻常人家用的?明显要气派点?,她也想?换掉,但是这马车价格不菲,一时半会转不出去,且她之前一直在赶路,路上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便就就用着了,后来她到了干州,便把马车安置在院中,除了楚娘子偶尔看到会酸上两句,似乎也没人注意。

  可?如?今听?着苏止的?话,金宝珠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多谢提点?。”

  说着她看向准备推门离去的?男人,突然开口问道。

  “……可?是苏止,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看到男人停住脚步回头,金宝珠便又重复道。

  “我就是有些奇怪……你为?什?么会愿意这么帮我,好?像我们之前也并不相熟……”

  苏止的?手?搭在门上,闻言回眸看了眼金宝珠,然后又垂首笑了笑。

  “因为?你从前也帮过我……”

  金宝珠闻言更加惊奇了,“有吗,可?我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许是苏某太过渺小太不值一提,所以你后来便忘记了……”

  男人说着似陷入什?么回忆中般,他说得这些话金宝珠也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无论她再?怎么追问苏止也不肯解释。见她急了苏止便就这么站着朝她浅笑,金宝珠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放人走了。

  第?二日苏止果然如?约而至,他身后的?人马不多,一共大概有十几个人,看起来都是轻装简行。

  金宝珠抱着自己的?包裹一脸茫然。

  “马车呢?”

  今日的?苏止没有像平日那般穿着一身书生?长衫,而是身着一身骑马劲装,看起来多了几分英飒,只见男人接过金宝珠手?中的?行礼递给后面的?侍卫,然后朝着略显被惊到女子伸出手?。

  “现在城外还有少许辽军滋扰,我们得尽快离开,等到相对安全的?时候,再?换车马。”

  金宝珠听?着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下意识的?便伸出手?,等她的?手?被苏止握住的?时候才惊觉哪里不对,但是此时已由不得她反悔,她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再?回过了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苏止的?怀中。

  “你——”

  金宝珠来不及对苏止生?气,便连忙朝芝儿的?方向望去,看到她被一个女护卫拥着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苏止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件斗篷盖在她身上,身边的?战马不断地发出低哑嘶鸣,随着男人一声轻呵这队人马便又一同往城门处赶去。

  金宝珠第?一次这般坐在马上疾驰,她紧紧地攥着苏止的?衣服,本能?朝男人怀中靠近了些,她隐约听?到苏止在对她说什?么,但是风声太大,她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听?到询问,苏止垂眸看了眼怀中的?女子,他双手?拉着缰绳,身体微微前倾,然后略显无奈的?回道。

  “宝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用力抓我的?腰带……”

  男人尽量压低的?声音不要吓到怀中的?女子,可?还是让金宝珠大惊失色,只见她猛地松开手?,下一刻却?又因为?战马的?颠簸慌张的?搂住男人的?腰身。

  “你别怕,不会掉下去的?……”

  男人的?声音朗润清雅,带着些许安抚,只是男人的?耳尖却?异常的?通红,不过他还是对金宝珠镇定的?回道。

  “等离了干州地界就好?了。”

  金宝珠听?着苏止的?声音,只懊恼的?握紧自己的?双手?,所幸后来她也没有在马上颠簸太久,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便逐渐放缓了速度。

  等到了干州治下的?一处镇上时,众人便换上马车,扮作南下的?商队继续前行。

  金宝珠不明白为?成王募集粮草为?什?么要这么遮遮掩掩,苏止见她如?此疑惑,便解释道。

  “因为?这次我是替成王殿下私下募集粮草,朝廷虽有安排,但是成王殿下素来不得皇上看中,这批粮草安排也有些迟缓,但是大战在即,等不得了,我们得提前安排。”

  金宝珠知道这次成王手?里大概有三万人马,一时间她有些意外。

  “没想?到成王居然有如?此财力……”

  这次苏止只是微微笑了下,没有再?回答了。

  他们大概又走了四五日才到了江南府,江南知府似乎早也知道苏止等人的?来意,没有多做为?难,便放任他们去城中收粮,甚至官府还一度开仓放出了一部分官粮让他们买入。

  这段时间金宝珠便一直被苏止带在身边,她有提过想?走,但是都被苏止劝住了,他似乎总有理由,比方说现在时局动荡外面危险,比方说桓墨发现了之前留在干州的?马车,现在又开始派更多的?人搜寻她的?下落,比方说这几日下雨天气不好?,比方说马车坏了,又或者马儿病了。

  总之,她似乎必须得待在他身边才能?安稳。

  金宝珠对此不以为?意,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在苏止安排下,她过的?非常舒心,一开始她还怀疑过苏止该不会是有什?么想?法,但是后来她发现苏止其实并不经常出现在她面前,他好?像只是在忙于正事?的?闲暇又事?无巨细的?安排好?她这边的?一切。

  她的?喜好?和习惯,他好?像都非常了解,甚至有时候比芝儿了解的?还要细致些。

  金宝珠忍不住拦着他质问,苏止却?只浅笑着回答说是为?了报恩。

  自从离了桓墨麾下,苏止整个人似乎都张扬了起来,这个看起来清雅毓秀与世无争的?男人不再?总是安静的?待在人后,而渐渐走出来站在所有人前面,他非常自信的?施展自己的?才华,游刃有余的?指挥安排一切事?务。

  有一瞬间金宝珠会觉得苏止与桓墨似乎重叠了,明明是两个人,但是那种自然而然掌控一切的?气度又仿佛来自一个人一般。

  每当这么觉得的?时候金宝珠又摇头把这种想?法甩开了。

  他们分明是两个人才对。

  九月底的?时候,苏止告诉她太子被西辽俘虏现在生?死未卜,成王与肃远候现在都赶去了厉州平乱,而他现在也要带着筹备的?粮草去前往边境以防万一。

  “所以……等我走之后你可?以在江南这般到处游玩一番,此处别馆本就在我名下,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别馆里也人都是我的?人你可?以绝对放心,我会留下他们保护你的?安全,如?果有需要,你也可?以随意差使他们做事?。”

  苏止说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敛下,看起来有些淡淡的?感伤。

  “只是眼下这一仗越打越焦灼了,西辽正在陆陆续续的?派遣更多的?兵马前往厉州,若是运气好?的?话,我还能?回来,若是运气不好?,我恐怕就要永远留在北齐的?边境了……”

  “我在想?若是我回不来了,或许宝珠你会去边境看看我吗?”

  男人的?声音低柔,听?起来好?像是随口一问,却?又含着几分难以名状的?哀意。

  金宝珠一直以为?苏止除了眼睛的?颜色,其他都与北齐人无异,可?偏在男人垂首颔眸的?时候,却?有几分令人心生?怜惜异域柔美。

  许是被这一瞬的?风情击倒,金宝珠一瞬间充满豪情,只想?他说什?么都答应,可?她刚准备开口却?想?起自己如?今也是泥菩萨一个自顾不暇,哪里能?允诺什?么,于是她便只能?讷讷地看了眼苏止,然后僵硬的?回道。

  “你不会有事?的?,你肯定能?回来。”

  因为?前世便是如?此,除了为?了救桓墨而死去的?高寻,他们几个人都完好?无损的?回来了,想?着金宝珠便愈加肯定起来。

  她没有经历过战场的?厮杀,无法对他们经历的?死亡感同身受,哪怕此时此刻苏止露出迷茫与怯弱,她也没有资格嘲笑他什?么,她也不能?劝他逃避,所以便只能?更加肯定的?回答道。

  “我可?以保证,到时候我还要喝你的?凯旋酒。”

第四十一章

  本来只是随口的约定, 却不想苏止却抬起眼?眸直直的望过来。

  “那你?可一定要记得说到做到。”

  男人微微侧着头,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轻快,金宝珠愣了一下, 她?有那么一刻觉得苏止好像是在撒娇, 不过这么想的她?自己反而?先笑了起来。

  “好,我肯定说到做到。”

  女子笑意明朗,苏止也跟着弯起唇角, 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总是下意识的敛起, 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说起来,有件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苏止说着, 整个人却坐得端正了几分, 他双手规矩的搁在膝上,抬眸看了眼?金宝珠。

  “之前我在金府的时候结识了一位家丁, 前段时间有了些联系,他说你?阿弟回去之后,金老爷和金夫人看了他带回去的书信情绪变得激动,虽然这段时间已经缓和很多, 但是他二位得知你?现在下落不明非常着急,于?是我私下里派人送了消息去金府,告诉了他们你?很安全, 只是当时临时起意没有与你?商量……”

  男人说着又?观察了下金宝珠的脸色,见她?双目睁大,便立刻补充道。

  “不过你?放心,我做的很小心, 定不会被肃远候的人发现, 而?且我也并没有说你?现在在哪,只是告诉你?父母你?在南方游历, 让他们安心……”

  男人的声?音轻缓,好像是怕惊到面前的女子。

  秋末天气转凉,这会又?下起雨来,只听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渐大,屋中的窗户开着,那雨水砸在窗台上溅起的水珠崩落好远,此时风也跟着吹了进来,只见女子刚开口想要说什么却突然打了个冷颤,苏止见了立刻起身去里屋取了件薄毯。

  金宝珠看着男人半跪在她?身边把薄毯盖在她?身上,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是垂首笑了下。

  “苏止,我都不知该怎么谢你?。”

  除了爹娘,还未有人会这般细心的迁就?照顾她?,可她?现在一无所有,便只能厚着脸皮受了这些恩惠,“你?帮了我这么多,我都不知怎么报答你?才好……”

  女子垂着首,似乎陷入了什么思?绪,苏止静静地望着面前的金宝珠,那双眼?眸却在这一刻显得有些幽深。

  “我说过,你?帮过我的,而?我现在顶多也只是报答而?已,所以?宝珠,你?对我从?来都不需要有任何负担,而?且我这个人……”

  此时风又?大了些,男人说话的时候微微眯起双目,他的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声?音却朗润而?坚定。

  “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要别人的报答……我若是想要什么一定会自己主动去取,所以?倘若有一日我若是决定想要的时候,便是你?不给我也要想尽办法找你?要过来。”

  金宝珠裹着薄毯,闻言有些愣神,听着苏止话中的意思?她?身上莫非真的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不妨先告诉我,只要我有我立刻拿来送给你?!”

  便是苏止真的有所图好了,他这一路上对她?的帮助又?不是假的,爹娘一向教导她?要知恩图报,所以?苏止开口的话,只要她?拿的出来,定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谁知她?刚说完,男人却突然垂首笑起来,他不笑的时候显得柔美?清隽,笑起来便似突然绽开的幽昙一般。

  “现在这些算什么,等我回来,等我对你?更好,好到我觉得报完了恩,那时你?便等着我来向你?取好了……”

  男人笑起来眉目弯弯好似新月,金宝珠却觉得越听越迷茫,她?微微俯下身朝前探了探。

  “……所以?我到底几时帮过你?啊,你?怎么就?是不愿意说,你?总是不说,也不想想万一报答错人了怎么办?”

  金宝珠是很恳切的在询问,可没有等到苏止的回答,却听到屋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公?子,有成王殿下的书信!”

  来人边喊着边走进来,他进门之前拍了拍身上的雨渍,见到屋中还坐着金宝珠,便走上前拜了一拜,然后才恭敬的把书信递给苏止。

  被打断话的金宝珠不由得撇了撇嘴,她?看了眼?进来的魁梧男子,因为苏止对外说她?是他的家眷,所以?他手下的这些人对她?都很恭敬,但是正因为这些人有些恭敬过头,她?反而?有些不自在。

  她?毕竟是和离过的女子,但人家苏止清清白白,这若是日后传出去不是毁了人家名声?。

  “既然你?们有事要说,我便先出去了。”

  金宝珠说着站起身,只是她?刚要走便被苏止拦住,男人一边浅笑一边拉住金宝珠的衣袖,“都是小事而?已,便是听到也无妨,再说外面下着雨,你?要去哪里?”

  前来送信的周望闻言也点头道,“是啊,外面雨大,既然公?子都说是小事了,夫人还是坐下吧。”

  金宝珠听着这声?夫人越发的想走了,她?又?瞥了眼?苏止,只见他扬首对她?笑了下便垂眸看向手中的书信,似乎完全没当回事,而?外面的雨势也越来越大,她?想了想还是犹犹豫豫的坐下了。

  这封书信看起来有点长,只见苏止的双眉一会拧起一会舒展,等看完后便又?把书信折起,搁在油灯上点燃了。

  “……因为进攻受阻,西辽主将完颜郝恼羞成怒,于?半月前在两军阵上射杀了太子。”

  苏止简单的告诉金宝珠信中的内容,他看起来很平静,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般,但是金宝珠听着却万分惊讶,她?猛地抬头看向苏止。

  “你?——这等事你?可莫要胡说!”

  前世?太子明明成功登基大统,怎么会早早的折在边境?

  “我没有胡说,从?厉州到江南府的路途遥远,送一趟信也不容易,想必成王殿下也不会拿这种事与我说笑。”

  苏止说着目光从?那燃烧的灰烬上转向满脸写?着难以?置信的女子。

  “所以?事实便是如此,太子殿下薨了,想必这消息过不了多久便会人尽皆知,介时民众愤慨,倒是个反攻西辽的好时机。”

  便是苏止与她?这么说,金宝珠还是一直心存侥幸,直到三日后江南府尹宣了讣告,孝崇帝下令各地守丧,她?才慢慢确信了这件事实。

  明明前世?她?还在宫宴上拜见过那位,新帝很年轻,好像也不过十七八岁,却已经是一国之君,她?依稀记得那位年轻帝王总是神情肃穆,便是偶尔笑一下也只是扯扯唇角。

  想不到这一世?竟然就?没了。

  没等金宝珠感慨许久,苏止也带着粮草手下匆匆赶往了边境,只是临走的时候他给了她?一块令牌,说是若她?遇上什么麻烦,便拿着这个区江南府尹找赵二公?子,他看到这个一定会帮她?。

  一开始金宝珠想推辞,但是苏止把令牌放在她?手中后便上马走了,她?连喊都没有喊住。

  而?苏止走了之后,金宝珠便带着芝儿?游荡于?江南各郡。

  因为太子的死,整个北齐都是一片素纰白幡,百姓一时间群情激奋,都等着边境快点传来为太子报仇的消息,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战事却焦灼起来,非但没有想象的那般顺利,反而?接连告急。

  而?民众间的气氛也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渐渐变成了紧张不安。

  金宝珠已经是第二次经历这些,前世?辽军差点冲到金陵城下,她?那个时候尚且没有多么恐惧,又?何况这一次。

  在她?看来这次西辽的铁骑甚至连淮江都没有跨过,根本不成气候,她?虽不知道边境的具体战况,但是她?却一直坚信击退辽军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上一世?桓墨用了三年,这一世?说不定还会快些。

  转眼?又?过了大半年,金宝珠把整个江南有名气的山川走了一遍之后,又?回到了江南府中苏止之前安排的那个别院。

  倒不是走累了想回来休息,只是她?现在打算离开江南去蜀郡看看,所以?临走之前她?想着先给苏止留一封书信,毕竟去蜀郡路途遥远,再回来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苏止留在别馆的属下听到金宝珠说要去蜀地都纷纷劝阻,可惜金宝珠都谢绝了。

  她?已经好多次与他们解释她?与苏止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不知为何他们好像根本不听,依然恭恭敬敬地唤她?夫人。

  包括之前在游历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身边似乎一直都有苏止的人在暗中保护。

  她?劝不动,索性便也不管了。

  等金宝珠把信留好,便带着芝儿?离开了别馆,许是这些日子总在外面奔波,她?总觉得芝儿?这丫头似是被晒焦了点。

  因为北方的战事,这段时间江南这边一直不断有逃难的百姓涌入,其中也有不少是富商官吏。

  金宝珠刚踏出别馆便看到一批人马停在了自己面前,她?看着眼?前贵气的车马,正在心中猜测这是哪里的人,别突然听到一声?惊喜的呼喊。

  “宝珠——”

  女子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金宝珠愣了愣才仰头望过去,只见打扮素净的女子趴在马车上朝她?展颜笑开。

  “宝珠?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

  看到来人金宝珠也惊讶不已,她?后退两步看着马车上的女子。

  “王妃……不,鸢姐儿??你?不是应该在金陵吗?”

  马车旁边的侍卫看到王妃与人热络,立刻也让出一条道来,嬷嬷上前扶着王妃下了车辇,姜鸢刚下马车便走到金宝珠的身边道。

  “我来江南有些日子了,只是这几日下人与我说此处别馆纳凉极好,我便来了,没想到会这么巧与你?遇上。”

  姜鸢说着仔仔细细地看了金宝珠一遍,想起之前在金陵城中疯传的流言,不禁叹道。

  “我还担心你?与肃远候和离后会过的不好,眼?下看来,你?竟是还圆润了些……”

第四十二章

  金宝珠原本是打算准备一下去蜀地的?物?资, 谁想还没有出发便遇到了成王妃,姜鸢一见?着她便不由分说拉着她又回了刚刚才离开的?别馆。

  别馆的?下人?看到成王妃似乎并不陌生,立刻恭敬的?准备起?来, 别馆管家看到金宝珠和成王妃一同回来, 似乎也是松了口气。

  “夫人?,王妃这边请。”

  姜鸢知晓这别馆的?主人?是苏止,听到管家这样?称呼金宝珠顿时愣了一愣。

  “你与苏止……”

  金宝珠闻言脸上?一红便连忙摆手, “不, 不是的?,此事说来话?长, 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已经是夏末, 前几日下了雨,可这天气还是有些燥热, 金宝珠与成王妃坐下之后,下人?很快搬来了碎冰解暑。

  在外面游历时间久了,金宝珠行事渐渐都随意了许多,但是眼?前毕竟是成王妃, 所以?她还是老实的?跪坐在软榻上?,与姜鸢解释起?她与苏止之间的?事。

  姜鸢听着一会点点头,一会又很惊讶。

  在她眼?里, 苏止既不是浑金璞玉的?良善之辈,也非那般谦恭有礼的?温润之人?,但是在金宝珠口中,那苏止居然成了不图回报的?端方君子, 想着她不由得?轻笑起?来。

  “也罢, 我多少算是明白了,只要?他不伤害你就成, 但是宝珠,你也千万不要?觉得?苏止给了你些恩惠,便轻信于他,凡事还是得?多些防人?之心。”

  金宝珠听着姜鸢的?话?,自然点头称是。

  细聊之后,金宝珠这才知道原来成王妃来到江南的?时间比她还早些,本来她是要?虽成王一同北上?前往边境,但是成王不放心她去便把她安排在了这边,但是她之前一直待在府尹安排的?驿馆内,所以?她二人?便也没有碰过面。

  而姜鸢听到金宝珠说想去蜀地,吃惊之余便劝道。

  “现在边境局势还不明朗,而蜀地多少有些偏远,你一个?女子还是先不要?去,不如先留在江南府陪陪我,等过些日子前方战事再稳定些,我给你派上?几个?护卫你再出发。”

  金宝珠听着姜鸢的?话?犹豫了会,不过最后还是答应了,毕竟出来这么久遇到一个?故人?难得?,至于出发的?日子,稍微推迟些时候确实也无妨。

  她二人?之前便投缘,这次相见?之后更是无话?不谈,原本金宝珠以?为姜鸢寡言少语,不想熟识了之后发现她不仅懂得?多,而且很善言谈。

  她告诉金宝珠成王的?信每隔半月便会寄来一封,不过大多都是些杂七杂八的?生活锁事,便是与军务有关也多是报喜不抱忧,所以?姜鸢现在对边境的?情况知道的?与平常人?差不多,好?在她也不在意,她只要?知道齐元修平安无事便好?了。

  姜鸢性子内敛,但是每当收到成王的?书信便会露出温柔的?笑意来。

  金宝珠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前世的?姜鸢愿意当一辈子成王妃,哪怕背负了一生骂名。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夏去秋来,眼?见?着天气渐渐不那么炎热,金宝珠便又开始琢磨起?去蜀地的?事。

  幼时总听爹娘说起?那边的?风土人?情,那边的?高山水长,可她一直没有机会去见?见?,如今既然她人?都到了江南,再往南走?走?便是蜀地,她便总想着去走?走?看看。

  她有想过邀请姜鸢随她一起?,但是她毕竟是成王妃,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她金宝珠一介商户女担待不起?,所以?考虑了下金宝珠还是决定一个?人?出发。

  不过再过三两日便是仲秋,金宝珠想无论怎么着也得?先陪姜鸢过完节再走?。

  但趁着没走?之前倒是可以?先准备些东西,听说蜀地高山多,得?多备几双适脚的?鞋,还有马上?天冷了棉衣也要?备上?,还有她听说蜀地雨多水气重,所以?还得?备上?竹伞和银碳。

  金宝珠洋洋洒洒的?纸上?写了很多要?准备的?东西,原本是打算明日带着芝儿一同去街市筹备,谁想第二日她出发之前,其中绝大部分需要?的?东西已经被别馆管家带着人?送来了。

  “属下看到夫人?留的?字条,想着是夫人?需要?的?,便吩咐人?买回来了。”

  金宝珠看着没多久便摆了满桌的?东西,多少还是有些目瞪口呆。

  她突然开始好?奇苏止究竟是怎么□□的?,这别馆的?下人?竟是一个?赛一个?的?有眼?色。

  “真是有劳夏管家了,不知这些花销多少?”

  管家看了眼?神色惴惴的?金宝珠,立刻笑道,“公子临走?时吩咐过要?照顾好?夫人?,所以?这些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夫人?无需在意。”

  听着夏管家这一声声夫人?越喊越顺嘴,金宝珠打心眼?里觉得?苏止的?清白都快要?毁光了。

  “你若是再不听我的?,继续这样?唤下去,小心你家主人?日后寻不到好?人?家的?姑娘……”

  金宝珠是十分认真的?劝说,苏止的?背景太单薄,比桓墨还不如,若是没有卓越的?功绩,势必需要?一个?身份显赫些的?妻子支持仕途才能坦荡,可夏管家听着她的?话?却只是不以?为意的?笑笑,金宝珠见?劝说无果便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笼统她是解释过也规劝过,他们不听总不管她的?事。

  就是日后苏止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没有与下人?交代清楚。

  等管家走?后,金宝珠数了数桌上?的?东西,不禁感?叹起?来,这物?品准备的?竟是比她一开始盘算的?还要?细致些,夏管家似乎已经看出她的?意图,这其中居然还有张蜀地的?山川图册,看着桌子金宝珠却又愁了起?来:东西似乎有些太多了,也不知她那马车能不能装得?下……

  转眼?过了三天,中秋到了。

  金宝珠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头痛,正想在多睡会,谁知房门却突然被推开,姜鸢手中拿著书信,因为激动脸颊上?带得?几分薄红。

  “宝珠!胜了!我们胜了!宝珠!”

  金宝珠迷茫了一会才晓得?姜鸢话?中的?意思?,她怔愣了一下,立刻坐起?身来。

  “什么胜了?北齐胜了?”

  姜鸢此时高兴的?像个?孩子,一下扑倒金宝珠身上?,她摇晃着手中的?书信。

  “是的?!北齐胜了!完颜郝被斩首,西辽退兵三百里,信是半个?月前寄来的?,他们现在兴许都已在凯旋归来的?路上?了!”

  金宝珠嘴张的?老大,她记忆里桓墨可是足足打了三年,可眼?下连一年都没有,虽然战绩不似前世那般显赫,但是能赢便是极好?的?。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金宝珠不由得?感?叹道,她看着满脸欢喜的?姜鸢,“可具体说是怎么胜的?吗,之前明明没怎么有消息,怎么突然就打了胜仗?”

  姜鸢闻言摇摇头,“不知道,笼统元修也不会骗我,他说胜了必然是胜了!”说着姜鸢有拿着手中的?书信摇晃起?来,“你说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再过十天?二十天?”

  金宝珠瞧着她那雀跃的?模样?,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你瞧你,乐的?可还像个?成王妃?”

  姜鸢被说得?摸了摸鼻子,她瞧着金宝珠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连忙从床褥上?站起?身。

  “你还说我,都日头高起?了,你还在睡。今天可是中秋,你也不起?来好?好?打扮一下,我听说晚上?还有花灯游街,到时候我俩一同去瞧瞧,看看灯会上?有没有俊俏的?小郎君,你若是有相中的?,本王妃便做主把人?许给你!”

  金宝珠听着她越说越没谱,直接起?床把姜鸢推了出去,“走?走?走?,我可要?梳洗了,越来越没个?王妃样?子……”

  姜鸢被推出去也不生气,她又垂下头反复看着手中的?信笺,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这信是早上?送到的?,送信的?人?似乎还在别馆,姜鸢正想着去好?好?打赏一下送信的?将士,只是等她刚抬起?头,却意外地看到一个?身着长衫的?男子朝这边走?来。

  “……苏止?”

  姜鸢微怔然后又是一喜,既然他来了,那想必成王也已经到了,想着她快步迎上?去。

  此时苏止也见?到了姜鸢,连忙垂首一拜。

  “见?过王妃。”

  “苏止,殿下呢?”

  男人?脸上?有些疲态,但他神情却依旧从容,“殿下还在军中整顿,估计会晚上?半月才能赶到,所以?才特意安排属下前来迎王妃回金陵。”

  姜鸢听了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她捏著书信的?手缓缓垂下,而后叹了句,“这样?啊。”

  金宝珠此时刚刚换好?了衣服,打开门正准备让姜鸢进来,谁知刚一伸出头便看到门外站着的?苏止,于是便立刻惊讶道。

  “你回来了?!”

  女子长发垂腰未施粉黛就这么乍然的?从门里露出一个?脑袋来,方才还从容镇定的?苏止却在一瞬间红了耳尖,好?在他的?神情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慌乱,只见?他捏着拳在唇边干咳了下才回道。

  “我也是早上?刚刚赶到……”

  金宝珠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却骤然笑起?,“我就说你肯定能平安回来。”

  苏止双目定定望着眼?前的?女子,听到她的?话?顿时也露出几丝笑意。

  “是,苏某还得?多谢夫人?吉言。”

  两人?半年没见?,说起?来话?却没有丝毫间隙,姜鸢看了眼?苏止又看了眼?金宝珠,脸上?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她立刻走?上?前拦住还要?说什么的?金宝珠,直接把人?赶进屋里,然后重重的?阖上?门。

  金宝珠看着一步一步朝她走?进的?成王妃,脸色从一开始的?迷茫逐渐变成紧张。

  “怎……怎么了?”

  “怎么了……”

  姜鸢闻言眯起?眼?眸,似笑非笑的?看向满脸无辜的?金宝珠。

  “你还说他是谦谦君子,还夸他人?俊心善,可我怎么瞧着他……分明就是图谋不轨?”

第四十三章

  图谋不轨?

  又图谋不轨……

  金宝珠听着姜鸢的话不由得满头雾水。

  “他做了什么吗?”

  “或许现在还没有来得及做什么, 但是以后可说不准。”

  说着姜鸢一步一步把金宝珠逼到角落。

  “还是你当真看?不出来那苏止对?你有所图谋?”

  金宝珠还以为她要?说什么,一听是这?反而笑了。

  “怕是你啊想的太多,别?说从前我没有与?苏止说过几句话, 便是这?次苏止帮我来了江南, 他也?一直恪守规矩,而且他大多时候忙于正事,哪里有你说得那些风花雪月……”

  金宝珠说着从姜鸢身前躲开, 坐到铜镜前梳发。

  姜鸢看?着她不当回事, 轻轻的哼了一声?,“那我可是提醒了, 别?到时候被人拐走了, 还说不知道怎么回事。”

  见金宝珠用你又在胡闹的眼神看?她,姜鸢索性捧着脸坐在一边认真思考起来。

  “不过要?我说, 你还是与?苏止避讳些,毕竟你与?肃远候也?才和离不久,而且他现在大败辽军风头更甚,若是这?个时候让人知晓你与?苏止走的太近, 传到金陵,恐怕少不了那些卑鄙小人的胡乱臆测和口诛笔伐……”

  金宝珠正在选发钗,听到姜鸢这?一番说辞, 甚至有些无奈,“你还在想啊……我之前便与?你说过打算去蜀地,到时候你与?苏止回金陵,我去我的巴蜀老山, 能有什么传闻?”

  “你真的要?一个去蜀地吗?”姜鸢原以为金宝珠打消了念头, 谁知她还惦记着,“我还想你随我一同回金陵呢……”

  女子说着靠在金宝珠肩上, “你知道的,我在金陵都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人。”

  金宝珠无奈的看?了眼镜中仿佛在与?她撒娇的女子,“以后不会了,等?你这?次回去,她们都会巴结你。”

  齐远郅死?了,东宫无人,从前孝崇帝忌惮太子势大,而自从太子走后听说皇上已有两次突然在勤政殿昏厥,至于三皇子与?四皇子,眼下一个十三一个十五,虽也?不算年幼,可母妃家世?却过于单薄,恐怕……便是连争一争的资格都不够。

  想着,金宝珠呆呆的看?了姜鸢一会,“搞不好啊,我现在也?得好好恭维一下我们王妃呢。”

  姜鸢一瞬间明白了金宝珠的意思,她倚靠在女子的肩上,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半晌她垂下眼眸,也?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金宝珠说。

  “不,不会的,元修之前说过的,他对?那些不感?兴趣……”

  金宝珠想说她从前也?这?么觉得,但是自从看?到苏止的种种的行动,她便收回了那些想法。

  她想或许从前成王没有今日?这?般机会,所以对?那个位子不敢兴趣。可今时不同往日?,齐远郅没了,他又与?桓墨联手胜了西辽,现在手握重兵,又有这?般功绩,恐怕心境早已有了变化。

  只是这?些想法,她并没有说出来,既然她能看?明白,想必姜鸢心中也?是清清楚楚。

  只是她不晓得她为何这?般不愉快。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好吗?”

  姜鸢看?了眼金宝珠,仿佛叹息一般道,“可万一输了呢,到时岂不是万劫不复……”

  金宝珠别?好发簪后看?了眼身边的女子,不知为何她十分?确定成王这?次不会再输了,不仅不会输,甚至还会站得比之前任何一位都稳。

  “算了我们还是别?再瞎想这?些了,今儿可是中秋,晚上我还要?去逛灯会呢!”

  姜鸢被她打岔也?把刚才的事情放下了,她看?着梳妆好的金宝珠,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兴致勃勃的开口道。

  “要?不然我们打个赌吧,就赌苏止现在在不在门外,若是在,晚上你就得请我吃酒,若是不在……”

  姜鸢说道一半却被金宝珠打断。

  “不要?,谁要?和你赌这?些。我说我的王妃啊,你看?看?你现在,居然还想用这?种法子找我讨酒喝,从前刚认识你的那会你可不是这?样的,等?以后回了金陵,成王见你这?样子,说不定还要?怪人家将?你带坏……”

  金宝珠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外走去。

  虽然现在起了一会了,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头痛,所以便想先打开门透透气?,只是她开门的时候下意识的看?了眼方才苏止所在的方向。

  今日?天色非常好,刚过巳时而已,日?头便已升的老高,耀目的日?光斜斜的照进庭院,连花草都似染了一层光晕。

  男人还站在那里,好像自从到了江南之后男人便不似从前那般总穿着一身儒衫了,他静静地立在那里,似乎是在走神,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正怔怔地望着院中那棵被她之前剥了个干净的桂花树。

  许是被开门的声?响吵到,男人突然望了过来,乍然间四目相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姜鸢说的那些话,金宝珠竟像咬了舌头了一般连招呼都不会打了。

  “那个,你……你可是有什么事?”

  听到金宝珠询问,苏止犹凝的片刻还是走上前,他看?着女子染着陀红的双颊,抬起手覆了上去。

  金宝珠吓了一跳,却没敢动作,男子微凉的指背贴着她的额头,竟让她觉得还有些凉快,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连忙后退了几步。

  “你——”

  金宝珠皱着眉,刚想指责苏止,却被男人的声?音打断了。

  “你又发烧了。”

  男人双眉蹙着,似乎是在生气?,他又想抬起双手,看?到金宝珠防备的望着他,便又把手放下了。

  苏止轻轻呼了口气?,似乎是想让自己冷静一点,他目光很快的扫了眼正在庭院中打扫的下人,然后又转向了金宝珠。

  “方才我便见你脸色不对?,只是我也?不确定,便在这?里等?着,我刚刚派人去唤了郎中,只是还没有到,你再等?一会,等?郎中到了,便给你诊脉……”

  男人的声?音温软似劝似哄,金宝珠听着只发怔般的眨眨眼,“我生病了?”

  苏止瞧着女子一脸憨傻,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从前便是这?样,每次你脸上泛红,便是发热了,这?么多年了,你自己都不知晓吗?”

  从前……

  金宝珠抬眸望着苏止,从前她还真的没有注意过,但是。

  “你怎么知道?”

  苏止是别?人在边境时举荐到桓墨身边的,后来战胜之后回了金陵,可他们回来的这?段时间,哪怕加上这?次,这?不过是她第二次发烧而已。

  “你怎么知道我有这?样的病症?”

  苏止似乎没有想到金宝珠会这?么问,那双眸子几乎在一瞬间便清明起来,他的双眸微敛,似乎在避开女子的眼神,也?不知是不是在边境待了半年,这?次回来之后,那原本消瘦的身形竟还挺拔了几分?,金宝珠只能扬首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一瞬间无数猜测在脑中盘亘,金宝珠甚至大胆的臆测,莫非……莫非苏止?

  “因为之前在金家的时候,金夫人与?我说过这?回事……”

  苏止回答着,那双眸子也?终于抬起与?金宝珠的视线对?上。

  男人的眼神冷静而清润,那双眸子好像琥珀一般剔透莹润,直直的望过来没有任何遮掩。

  金宝珠看?着,一颗心也?终于放了下来,能记得前世?已经够荒唐了,怎么可能一个接一个发生这?种事。

  “原来是我娘说的,我娘也?是,怎么什么事都与?你们说……”

  听到金宝珠的抱怨,苏止眼中划过一丝笑意,“因为金夫人本就健谈,夫人说的可不止这?些,她还说你从小身体便不好,还不肯喝药,于是她便满院子追着你,她说你小时候就是条小泥鳅,几个大人都抓不住。”

  金宝珠越听越脸红,好在这?个时候管家带着一个提着医箱的郎中匆匆赶来。

  “公……公子,大夫找来了。”

  夏管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苏止见人来了便把金宝珠送回了屋里。

  姜鸢看?着一大堆人进来,然后又来了个老郎中为金宝珠诊脉,才知晓她发烧了,本来她快走了,原想着趁着没离开与?金宝珠好好游玩一番,谁知金宝珠这?个时候生病。

  思及此,她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不过想着以后时间还长,总有机会,姜鸢又轻叹了口气?。

  “你呀,怎么连自己病了都不知道?”

  金宝珠整个人被裹在被子里,脸上的红醺也?越来越重,刺目的日?光从窗子斜照进来,金宝珠觉得很热,但是旁人都不准她踢开被子。

  “不行,这?入秋后,早晚都凉,你许就是昨晚吹了夜风冻着了,可不能再着凉了!”

  被姜鸢训了的金宝珠不得已只能闭上眼睛装睡,心里却想着,等?人走了,她再从被窝里出来。

  果然她闭上眼睛不久,屋里便稀稀疏疏传来人离开的声?音,她等?到最?后一个人阖上门,然后又等?了一会才小心的睁开眼。

  屋里很安静,连落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金宝珠刚坐起身,正准备掀了被子,便听到一个朗润的声?音道。

  “若是宝珠觉得被我看?到衣衫不整的样子也?可以,那便踢了被子吧。”

  金宝珠闻言一愣,她猛地转过头,才隐约在屏风后面看?到一个人影。

  借着窗口闯入的光线金宝珠看?到男人疑似在做针线的样子,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她拧着眉,少有的生起气?来。

  “苏止,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

  男人闻言笑了笑,搁着屏风能听到他略显沉闷的嗓音,男人似乎正在垂首咬断线绳,咬完之后,才幽幽的回答道。

  “老夏没有与?你说吗……”

  “宝珠,你睡得这?个房间明明是我的寝屋……”

第四十四章

  “许是之前我与他们?说你是我夫人, 所以夏管家把你安排在这里了……”

  苏止的声音隔着屏风传过来?,听起来?似乎还有几分轻快,金宝珠闻言立即垂眸看了眼怀中的被子, 然后转眸便瞪向屏风后的男人。

  “那你不早说?你早说这是你的屋子, 我还不乐意用——”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与苏止生气,苏止似乎是听出她的口气不对,说话的声音也骤然小了几分。

  “总归这寝屋是别馆中布置最好的一?间, 我寻思你住着也舒服些, 便没?有说。”

  “再说我之所以没?走,那不是因为待会?还有药要送过来?, 我想你若是睡一?会?, 我便帮你温着药……”

  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低哑和沉闷,好像是受了委屈似的, 连手里的针线都停了下?来?,金宝珠只觉得自己胸口的那股气好像被扎了个窟窿一?般,一?会?便泄没?了。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欺负小媳妇的恶婆婆,但是她还是不想承认自己错怪了人, 便硬着语气反驳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需要你温药?”

  “不是小孩子,却还要踢被子……”

  男人说话的声音不大,而且说完便安静地垂首缝补, 金宝珠坐在床上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她望了眼在屏风后面的苏止,兀自气闷了会?才又老实地躺好。

  本来?她就是觉得热,再躺下?后又觉得有些昏沉, 原本她还想待会?好些了, 晚上便和姜鸢一?起去?逛灯会?,谁想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她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了下?她的脸颊, 她无意识的想靠过去?,谁知那抹凉意却立刻退开了,而下?一?秒鼻息间突然传来?浓苦的药味。

  被苦味熏醒的金宝珠皱着脸睁开眼,只见芝儿端着药靠在床边,而苏止正站在芝儿身后,微微侧着脸不知在看什?么,只是她隐约觉得苏止耳尖红的异常。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醒来?的金宝珠脸上带着几分倦意,芝儿帮她身后背枕靠好,然后便把盛着药的碗递过来?。

  “再过一?会?便要到戌时了,小姐你已经?睡了大半天,现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我再把郎中唤来?看看?”

  金宝珠光是闻到这药味便觉得恶心,但是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这些,于是便忍着将药一?口气喝下?。

  “不用,我觉得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苏止适时的递了一?小碟糖杏过来?,金宝珠连着吃了几个,正想再拿的时候小碟却被苏止拿开了。

  “这糖杏还是有些凉了,肉粥马上就端来?了,你先?吃点暖的。”

  金宝珠听着有肉粥立刻又有了胃口,她看着把糖杏拿走的苏止,神情微微有些疑惑。

  她总觉得苏止实在有些过分了解她。

  ……但是或许也只是巧合而已。

  吃完粥后,金宝珠又躺下?了,她现在头已经?没?有那么痛了,但是好像因为喝了药总很困倦。

  而这日她终究还是没?有去?成灯会?,不过姜鸢去?了,回来?的时候还给她带了糖人和小鼓,只是那会?金宝珠已经?睡下?了,姜鸢把小鼓交给了芝儿。

  等第二?日金宝珠醒来?芝儿才把王妃送的小鼓递给她,晃着叮咚响小鼓金宝珠珠微微发愣。

  “我寻思总该有个珠钗什?么的……”

  芝儿听着哭笑不得,“小姐,这可是王妃的心意!”

  金宝珠瞧了眼芝儿,摸摸的把小鼓挂在床边,一?边起身一?边自言自语道。

  “怎的一?个两个,都把我当成小孩子……”

  金宝珠睡了一?天一?夜后,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而她痊愈后,姜鸢也启程要回金陵,不过她临走之前给她安排了两个女护卫,说是去?蜀地的路上可以保护她。

  原本是金宝珠打算辞别,想不到最后却是姜鸢先?离开,想到这她自己也不由得感慨。

  苏止也护送着成王妃一?同去?了金陵,临走时他一?直看着金宝珠好像是有什?么话说,但是最后又没?有开口,金宝珠也不好多做询问,只是朝着二?人笑着说了声“一?路顺风”。

  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便是有幸相知相遇成为知己,也总有各奔东西的一?天。

  姜鸢离去?后不久,留在江南的金宝珠也开始准备去?蜀地,只是动身之前她打算先?去?卜算了个吉利的日子。

  她找夏管家打听了下?,说是城隍庙的老道最准,她便带着芝儿去?了,还忍痛上了五两香火。

  老道士看着卦象凝神了许久,最后摸着胡子道,她若是九月走,必有一?难,不过只要逢凶化?吉,日后必能平步青云。

  本来?重生后金宝珠还有些相信神佛,但听着这老道一?番说辞,又觉得此人是在诓骗香火钱。

  她一?个女子又不能去?当官,哪里来?的平步青云?

  不过腹诽归腹诽,五两银子她还是老老实实的给了。

  只是她觉得卜卦不准,还是把出发的日子安排在了九月里,毕竟眼下?已经?是秋末了,再不走天便要冷了。

  自从?西辽败退后,边境又恢复安稳,两次胜仗使得北齐百姓民心振奋,而繁华依旧的金陵,却显得有些波诡云谲。

  孝崇帝的身体越发的衰弱,不仅时常晕厥,偶尔还会?呕血。

  太子之位空悬,朝中的大臣也议论?纷纷,有人支持三皇子,有人支持四皇子,各执一?词各有道理。

  可孝崇帝却像听不到一?样,始终不做抉择,就这么拖着一?直到入冬,朝中文武百官揣测不出圣意,也知皇上从?来?厌烦提及传位之事,也都不敢再多作?置喙。

  但是渐渐的朝中大臣却发现,成王殿下?开始时常的步入后宫,似乎越来?越得皇上信任。

  于是朝中支持两位皇子的官员便开始像成王殿下?探听口风,可成王也讳莫如深,两派人便也只能悻悻而归。

  年末的时候,孝崇帝突然昏倒在龙椅上,被宫人送入庆和殿后,皇上便再没?有起来?过。

  眼看着皇位空悬,支持两位皇子的党派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谁想到这个时候成王殿下?拿了一?道圣旨走上大殿,一?转眼便从?无实权的闲散王爷,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而随着成王把持朝政,一?些元老大臣也渐渐嗅出了味道,接二?连三的舍弃了之前支持的两位皇子。

  “听说现在朝中最大的红人,一?个是之前战功卓越的肃远候,一?个便是新上任的枢密使!”

  金宝珠一?边听着芝儿讲这些听闻,一?边撸起衣袖准备抓院中的老母鸡。

  转眼过去?一?年,她对金陵那些事情都渐渐淡忘了,若不是芝儿时而提起,她连如今年号都不怎么记得住。

  她现在唯一?愁的,便是银子。

  她的三百两,眼看着快空了……

  而且她眼下?已经?半个月未沾肉味了,眼看着又要过中秋,她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院中唯一?的母鸡给宰了。

  “小姐,咱们?就这么一?只鸡,吃完明日便没?有鸡蛋了。”

  芝儿试图劝小姐,但是完全?无用,她不禁想若是素姐和钏姐在就好了。

  素姐和钏姐便是之前姜鸢留给金宝珠的两个女护卫,这二?人一?直守在金宝珠身边,平日做事麻利干练,她们?说的话金宝珠也会?听,只是前些日子一?人收信回了金陵,一?人去?了渝州给金宝珠送报平安的信,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一?年小姐带她去?了不少地方?,整个蜀地走了一?遍,这两个月停在了川中郡,不知为何小姐突然不走了,开始琢磨回家的事。

  但是她嘴上说着又不行动,要她芝儿说,八成就是怕回家被夫人和老爷打断腿,所以先?让钏姐送个信试探试探口风。

  芝儿看着还在捉鸡的小姐,跟在后面又说起刚才的事。

  “对了,我还没?说那枢密使是谁呢,小姐猜猜?”

  金宝珠双目盯着蹲在窝里的母鸡,本来?她是不清楚,但是听着芝儿这般问,便挑眉问道,“……是苏止?”

  金宝珠说完,芝儿满脸惊讶,“正是!原来?小姐知道啊,就是苏公子,想不到他现在成了枢密使,这才过去?多久,太不可思议了!”

  金宝珠听着笑了笑,然后转头对芝儿招招手,“你还是莫要管他们?那些事,来?跟我一?起把这鸡给捉了,过两天中秋了,总不能桌上连点荤味都没?有。”

  金宝珠原以为素钏不会?很快回来?,谁知中秋刚过没?几日,素钏便回来?了,她从?怀中原封不动的取出书信,然后对着金宝珠抱拳道。

  “属下?去?了渝州,但是金家下?人说,老爷和夫人半年前去?了金陵,不过似乎是因为在金陵得了一?笔颇为丰厚的钱财所以去?的。”

  听到素钏这么一?说,金宝珠倒是想起了与荣夫人签的那个地契。

  莫非那翡翠已经?挖出了,所以爹娘一?起去?了金陵?

  但是去?了半年也没?回来?,难不成在金陵定?居了?

  金宝珠越想越茫然,她握着手中的书信,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时心绪万千。

  那她难道要回金陵找阿爹阿娘?

  虽说已过去?快两年,但是现在桓墨权势不小,她当初多少算是让他难堪,也不知他如今有没?有与那白依依修成正果,有没?有把她的事给忘了。

  素钏看着拧眉叹息的金宝珠,双眉也微不可查的蹙了蹙。

  回来?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尾随自己,只是途中那尾随的气息又突然消失了,所以她才瞅准时机快马加鞭赶回来?。

  不过那也只是她的感觉,并没?有真的抓到人,所以也不好与金宝珠说明。

  与此同时,金陵。

  好不容易得到夫人消息的高?寻也已经?赶回金陵复命,但是提及夫人现在所在,他却垂下?头,神情沮丧。

  “回主子,属下?尾随的时候遭人阻截,所以……还是跟丢了。”

第四十五章

  少年?单膝跪着, 额边的碎发隐隐遮着左边凹陷的眼眶,他抬头看了眼侯爷,随即又低下头。

  “人是在去岭南的方向跟丢的, 属下追踪的时候被另外一波人马阻拦……”

  桓墨正在审阅最近的军务, 闻言垂眸看了眼地上的高寻。

  “那你可查探出阻拦你的那帮人是谁派出来的?”

  高寻闻言头埋的更低,“属下无能,并没有?从那些人身上找到?证明身份的信物。”

  “所?以, 高寻……”

  男人目光仍然在手中的奏章上, 脸上露出笑意却不?打眼底。

  “你是不?是另一只?眼珠也不?想?要了?”

  少年?闻言垂着头,却没有?做任何回答, 好在这个?时候白依依敲了门进来, 看到?跪着的高寻,便已经?猜到?了大概, 她犹豫看了眼坐在桌案前的男人。

  “侯爷,你上次说的事?,或许我可以办到?……”

  听?到?白依依的话,桓墨的目光也终于从奏章上移开。

  “当真……依依,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办到?。”

  男人放下手中的奏章朝她走来,脸上带着许久不?见的笑意,白依依抬眸看了眼, 脸颊不?自觉地红了红,不?过很快她又垂下眼眸。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桓墨这么愉悦的样子?,虽然好容易让他笑了,可他开心的理由却不?是自己。

  白依依心想?, 她也明白的, 毕竟宝珠姐是那般好的女子?,桓墨会记在心上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她不?明白,宝珠姐为?什么宁愿伪造和离书也要离开侯府,明明桓墨当初对她那么好……

  若是她……

  若是她的话,定不?会离开,她会倾尽一切对他好,不?会让他这么难过。

  可惜少女的心思无人知晓,桓墨也只?希望快点知道白依依口中的办法,不?过临走时他还是看了眼高寻。

  “退下吧,这几日你就留在金陵,盯好苏止的一举一动。”

  看到?侯爷随白姑娘一同离开,跪着的高寻也终于松了口气,可想?到?苏止,他又不?禁叹息。

  如今苏止可是当朝枢密使,不?仅颇受成王器重,身前还有?左丞相为?其依仗,而他高寻却成了戴罪之身,思及此,高寻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空了的眼眶。

  当初跟主子?汇报消息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会死,想?不?到?还捡回了条命。

  仲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凉,木叶枯黄,随风而逝。

  金陵是如此,川中亦是如此。

  金宝珠思考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回金陵找阿爹和阿娘。

  她想?,毕竟过去了这么久,连西辽都被平定了两次,便是前世也好今生?也好,她与桓墨也早都一刀两断了,何况在他眼里?这些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儿女情长。

  他一向不?在意的。

  金宝珠想?着,不?由得?淡淡的笑起来。

  川中雨多,自从入秋之后?,总断断续续的下起小雨,眼看着放晴了几日,路开始好走了,金宝珠才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带着芝儿和素钏一起回金陵。

  素钏一听?能回去,自然是高兴的,芝儿虽然也很雀跃,但是还是有?些恋恋不?舍。

  要说重点……

  “小姐,我们回去老爷夫人不?会生?气的对吧?”

  一听?芝儿提起爹娘,金宝珠心里?也在打鼓,但是她还是强做镇定道。

  “放心吧,便是天塌下来,也有?你家?小姐扛着!”

  本来这只?是金宝珠一句戏言,万万没想?到?还没有?走到?金陵这话便应验了。

  倒不?是天塌下来,而是路塌了。

  刚出发不?到?一天,川中便开始下大雨,而且连着下了三日。可她们已经?走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落脚都没有?地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渐渐的路越发难走,马蹄陷在泥里?动也不?能动,眼看着路上积水越来越多,几个?人没有?办法,只?能扔了马车,带上些重要的行李,便往山上走去。

  可她们怎么能想?到?,山上也有?水流冲下来。

  雨水混合着泥浆仿佛洪水一样突然地从山上汹涌而下,便是连身手矫健的素钏都没有?来得?及躲闪,刹那间便被这泥水淹没。

  情急之下金宝珠也只?来得?及推开芝儿,自己便被这山流卷着一路滚落到?山间的湖泊。

  芝儿吓傻了,那汹涌的泥水离自己只?有?不?到?一寸,她想?去救小姐,却本能往后?挪动身体。

  一切的变故好像是在一瞬间发生?,等芝儿回过神,山林之中便只?剩下她一个?人,任凭她再怎么呼喊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回应。

  雨又下了起来,芝儿依旧僵坐在方才的位置,她环抱着双臂,任凭豆大的雨水打落在身上也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她浑身颤抖着,嘴里?还不?停地叨念着小姐,好像她这么喊,金宝珠就能突然回来。

  天气越发的阴冷,天色也渐渐黑了下去,浓密的山林了,此时此刻竟连鸟兽的声?音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芝儿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人声?,接着又看到?了几个?燃起的火把,她连忙踉跄着站起身,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朝有?人声?的方向连滚带爬的跑过去。

  很快,那边人的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立刻喊了一声?。

  “是夫人吗?”

  芝儿听?出是周望的声?音,眼泪顿时流了满面。

  “你们快救救小姐,快救救我家?小姐!!”

  火光的是影射下,奔跑过来的姑娘异常狼狈,而听?着她口中的话,周望心口也凉了半截。

  他其实一直奉公子?的命令守在夫人身边,但是公子?又命令他不?能太过靠近以免被夫人发现,所?以等他知道夫人准备回金陵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等他好不?容易追上马车却发现里?面是空的,还好手下看到?山路上的脚印,他本以为?很快便找到?了。

  可眼前这小姑娘的哭得?凄惨的样子?,让他再无法笑出来。

  方才那阵泥流,他们也注意到?了,只?是离得?稍远没有?被波及。

  “难道夫人……被那泥流卷走了?”

  周望问得?小心,眼前的小姑娘却哭得?更加悲痛,只?听?她哽咽着说,“求求你,求求你周大哥,小姐被冲下去,你们快去救救她……”

  女子?的声?音充满绝望,周望的心也像坠了冰窟一般。

  若是夫人真的……

  他恐怕也活不?成。

  “快,快跟我下去找夫人!活要见人,死……呸,夫人福大命大,绝对不?会有?事?!!”

  男人说罢,便带着乌泱泱的队伍冲了下去。

  这个?时节天并不?是特别的冷,人落入水中倒不?至于被冻死,但那泥流砂石无数,人一旦卷入,便能被直接砸晕呛死。

  而此时,那山流涌入的湖水也已经?渐渐宁静下来,女子?的身体被一根小腿粗的木枝勾着顺着湖泊的支流往下流游去。

  女子?已经?失去意识,她衣衫上也满是血渍,而那些血迹被着水流冲刷着也渐渐淡去。

  天色越发的黑了,阴天里?连一丝月光也看不?见,只?能听?见潺潺的水声?,和举着火把的高声?呼喊的人声?。

  而随着那人声?渐渐飘远,这湖泊中也没有?了女子?的身影。

  半月后?。

  当朝的风头正盛的那两位大人,却突然一起出现在了川中这个?小地方。

  川中县太守急忙准备招待,恭维的话还没有?说上两句,便被这两位的冰冷骇人的眼神吓得?险些尿了裤子?,直接趴在地上主动招出这些年?贪得?的钱财。

  “一共三百一十六两七分六厘,小的一分都没有?动啊……”

  川中县知府门前,几个?小孩在学县太守当初股滚尿流的样子?,被衙门里?的官差看到?,立刻抓起来一顿毒打。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看着小孩被打,不?由得?傻笑起来。

  她缩在墙角,和旁边的老乞丐坐在一起。

  天气很冷,时不?时便刮起风,她想?往墙里?缩一点,可惜老乞丐看到?她来抢地方,立刻凶煞的瞪向她,女子?也不?示弱,他瞪过来她就瞪回去。

  她可是年?轻力壮着呢,便是打不?过对街的那些断胳膊断腿的,还打不?过这个?老家?伙?

  女子?对此充满自信,干脆又往里?巷子?里?挡风的地方挪了挪。

  而刚刚被打了屁股的几个?泼娃子?,刚被放下便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人被个?老乞丐追着打,顿时忘了屁股痛,只?追着那女子?一边看热闹一边嘲笑。

  “疯女人!疯女人!”

  女子?被老头追了两条街才停下来,她听?着几个?小孩的骂声?,顿时气得?捡起石头便砸过去。

  几个?小鬼被砸到?之后?立刻一哄而散。

  而女子?站在街边,却是满脸的愤愤之色,她怎知那老头身后?还藏着木棍,简直过分,她刚才被打了好几下。

  想?着,她又摸了摸自己脑袋,摸到?额头的血痂,女子?不?由得?痛的咧起嘴。

  她已经?在这条街上要了七天的饭了。

  一开始她也不?愿意抢那些被人扔掉的馊馒头,但是她太饿了,饿得?受不?了,旁人见她浑身血迹,看到?她便只?会躲开。

  而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便是连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

  女子?想?着脸上露出一丝委屈,她很想?哭,想?要回家?,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

  夜里?很冷,身上的伤口也很痛,那些小孩每日都要来骂她,旁的乞丐不?允许她抢地盘,看到?她靠近就撵她。

  她抱着膝盖蹲在街口,看着街上不?断有?高头大马呼啸而过。

  今天天色阴沉,不?一会又开始下起雨来,女子?抬头看了看天色,想?起之前偷摘的一片芭蕉叶子?,连忙抬手掩着头跑走了。

  而刚才呼啸而过的骏马,此时又赶了回来,左眼带着眼罩的少年?拧眉看了眼方才女子?的所?在的位置。

  他总觉得?方才那个?乞丐身形很像夫人。

  想?着,少年?又摇了摇头,他双眉拧着,心里?却告诉自己一定是他看错了,夫人怎么会成了乞丐?

  很快少年?勒紧了马匹,都掉过头远去了。

  而方才的女子?终于在一处隐蔽的树后?找到?了之前藏起来的芭蕉叶。

  这鬼地方实在太爱下雨了……

  女子?捧着芭蕉叶,撅着嘴,心情非常差,早上只?抢到?了半个?包子?,她现在还很饿,现在临近傍晚了却又开始下雨。

  看来今晚又没法睡了。

  女子?心中忧愁,她身上还有?需要伤口没有?好,一淋到?雨又痛得?很……

  正想?着,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小心翼翼的声?音。

  “……夫人?”

  女子?回过头,只?见一个?身形高大面色凶狠的男人站在她身后?,顿时吓得?惊叫起来。

  “——你干嘛?!”

  周望见夫人这幅样子?不?知是惊是喜,他连忙举着伞走上前。

  “夫人不?要怕,我是周望啊!您忘了?我是公子?的手下,我们见过的!”

  女子?的神情依然惊慌,周望瞧着女子?迷茫的眼神,心中微颤,他更加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夫人不?记得?属下没关系,那可还记得?公子??”

  女子?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什么夫人?我是谁的夫人?你家?公子?又是谁?”

  举着伞的周望看着女子?额头的伤口还有?狼狈的模样,一时心中悲戚。

  “夫人,您是当朝枢密使苏止的夫人,之前您在回家?的路上遭遇山洪,恐怕是受伤失了记忆,属下这就接您回府治疗。”

  女子?看着高大的男人噗通一下跪倒自己面前,吓得?又往后?退了半步,不?过她听?着这男人的话,心中一时千回百转。

  “你的意思是,我其实是官夫人?”

  “正是。”

  “那随你回去,有?饭吃吗?”

  周望闻言立刻抬起头道。

  “夫人想?吃什么,属下这就派人前去准备!”

  女子?闻言咬了咬嘴唇,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酒楼。

  “就那里?的,每一样都要。”

  前两天她有?幸捡到?半只?没吃完的羊排,那味道,实属难以让人忘怀。

  周望看着夫人期待的样子?,着实是松了口气。

  “是,属下这就去派人去办——”

  此时苏止与桓墨还在河流附近的营地里?,他没办法休息,只?要一闭眼上就是宝珠浑身是血的模样。

  想?起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苏止不?由得?握紧了拳。

  本来他是独自带人赶往川中,但是中途却被桓墨拦住,他不?想?耽误,才将宝珠遇险的事?告诉了桓墨。

  而对面的营账里?也是整宿整宿灯火通明,已经?七天了,除了几块零星的碎布,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或许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苏止想?。

  夜里?的时候,高寻与周望一同回来复命,两人几乎同时走进各自主子?的营账。

  而没过多久,苏止突然吐血晕倒,桓墨看着他被几个?属下抬走,立刻给了高寻一个?眼神。

  高寻看到?后?也立刻也潜行追上。

  夜色如墨,灯火如星。

  之前那女子?被带回驿站后?,立刻有?好几个?丫鬟给她梳洗更衣,后?来还有?两个?女医给她处理伤口,这里?每个?人对她都客客气气,再没有?打骂驱赶,女子?觉得?很舒心。

  “这个?官夫人或许值得?一当,就是不?知那个?叫苏止的长得?什么样,若是很丑怎么办……”

  女子?一边吮着羊排,一边看着镜中梳妆好的自己。

  “我生?的这般好看,若是夫君是个?又老又丑的,那不?是要伤心死了。”

  正想?着,房门突然被推开,一身长衫的男子?站在门边,他发髻还沾着雨水,许是匆匆赶来身形显得?有?些狼狈。

  彼时女子?正在啃得?羊排,看到?有?人闯入被吓了一跳,她正想?问这人是谁,却见之前那周望对着方才进来的男子?毕恭毕敬道。

  “属下是在镇上的农户院里?看到?的夫人,夫人受了伤,现在似乎记不?得?公子?了……”

  女子?闻言从妆台前站起来,她细细望着男人模样,摇了摇脑袋。

  “这哭起来模样倒是有?几分惹人怜爱……”

  “但是我才是夫人,你这当夫君的,怎能哭得?比我好看?”

  苏止听?着女子?双眉微竖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恍惚。

  恍惚里?他又看到?那个?还是桓候夫人的女子?对着下人训斥。

  “人家?眼睛颜色浅些怎的就是妖异了,身为?侯府的下人这般妄议客人,再有?下次我便将你们赶出去……”

  那日他本是去给侯爷送信,却意外的站在墙边听?见,那一瞬时,他也不?过只?是觉得?有?些好笑罢了,他本以为?过不?了两日他便会忘记了。

  可他却开始不?由自主的观察那个?女子?,那个?总是寡言少语在众人眼中没什么存在感的侯夫人。

  而注意了之后?,他才晓得?原来她也没有?那么安静贤淑,侯爷不?在的时候,她才会在人前露出几分骄横和任性,她身体不?好,总爱着凉,还不?爱喝药,他偶尔路过她的院子?时总能在某个?花盆里?闻到?浓重的药味。

  他本来心思就细,即便不?曾刻意去注意,还是会在细枝末节处知道关于她的事?情。

  下人的交谈也好,同僚偶尔的提及也罢,或者是在侯府时远远的一眼。

  而苏止自己察觉到?他过度关注那位夫人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久到?侯爷成了异姓王,久到?个?那歌姬扯出了那无意间拾起的耳坠,久到?看到?侯爷那般充满冷意的眼神。

  所?有?人都在说这是他的心上人。

  只?有?他费尽全力才掩饰了心中的惊惶。

  他总对自己说,那耳坠等找到?机会便还回去,可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还是放在了胸前的口袋。

  偶尔他会想?起她的一瞥一笑,便是他们极少的两句问候,都仿佛羽毛一般,不?停的撩拨着他的意志。

  苏止也一向自持冷静,便是被翻出了把耳坠,他也只?是从容地对众人笑笑,说是之前捡到?的,看着上面的宝石贵重,便想?卖了兑钱。

  他听?着众人哄笑,不?动声?色的把那耳坠捡回手里?,感受那尖细的银针扎破指尖,那细密的疼痛顺着指腹传入胸膛。

  他也知道。

  他得?不?到?。

  随着那眼中的泪水滑落,苏止的眼前又清明了了起来,他指尖早已没有?那抹伤痕,她也终于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他看着女子?在他面前挥着手掌,抬手便握住,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有?浓烈的情绪涌动着。

  “宝珠,你叫我什么?”

  女子?闻言看了眼苏止身后?的周望。

  “夫君啊,他不?是说我是你夫人吗?”

第四十六章

  女子说着把手里的食物?放下还顺道擦了擦手, 她垂下头舔了舔嘴角,心想这?夫君回来的也真不是时候,她还没有吃饱。

  “宝珠, 再唤一声……”

  女子闻言抬起头, 她疑惑的望着眼?前的男人,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我叫宝珠?”

  苏止看着女子的澄澈的眼?眸心中微痛,她脸上还有细碎的伤口, 额头上缠着纱布, 路上听周望说她的外伤很多,这?些日子一直在?街上流浪还遭人打骂驱赶, 也不知怎么过来的。

  想着苏止便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她脸上的伤口。

  “对, 你?叫宝珠,你?叫金宝珠……”

  男人的指腹摩挲在?脸上让人有些发痒, 女子想避开,可她抬眸看到眼?眶又湿润起来的男人,便又没有动。

  总归是自家夫君,便先?忍着吧。

  想着女子又不由得暗叹, 这?夫君虽说是爱哭了点?,但是模样长得好看,而且还是个大官, 属实是个打着灯笼都没处找的如意郎君。

  爱哭便爱哭吧,日后?她多哄哄便是。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着男人泛红的眼?角,刚刚才知道自己名字的女子立刻紧张起来。

  她总觉得自己那句话回答得不好, 夫君便又要哭起来。

  “我现在?是想不起来, 但是兴许回家之后?,再过些日子我便想起来了, 你?也不用伤心,我没身?上没什么大伤,就是当下,当下还有些饿……”

  女子说着,目光瞥向桌子上摆放的饭菜。

  苏止这?才知晓自己打断了女子用膳,他立刻抬手示意女子坐下,然后?把碗筷递到女子手上。

  “其实……你?也不必在?意我,在?这?里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怎么舒心欢喜便怎么做,没有人敢为难于你?。”

  “那是自然,我是你?夫人,是这?里的女主?人,谁敢为难我,我便为难谁……”

  苏止闻言没有接话,只是淡淡的笑着。

  等看着金宝珠吃的差不多,一直安静坐着的苏止才垂着眼?眸问道。

  “旁人说你?是谁的夫人,你?便这?么信了,有没有想过,若是他说的是假的怎么办?”

  女子闻言立刻停了动作,只见她缓缓地把碗筷放下,脸上露出几分沮丧。

  “我哪里知道,是你?手下那个人说我是夫人跟他走便有饭吃,便是你?们认错人,也总要让人把吃完……”

  苏止看着金宝珠难过的神色,顿时也无措起来。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只是担心你?被旁的人诓骗走了……”

  苏止回想着周望进来告知他详情?的那一刻,他很清楚桓墨的人也一直在?城中查找,若是周望没有发现,金宝珠先?一步被桓墨的人带走,他恐怕又要与她错过很久……

  “还会有旁的人?”

  女子想起自己的名字,便笑着道。

  “便是我叫宝珠,又不是真的宝珠,这?几日我都成了叫花子,旁的人不撵走我就不错了,再说了,哪有人会骗要饭的回家做夫人的……”

  金宝珠说着把桌上的鱼汤拖了过来,然后?拾起汤勺盛了满满一碗,盛完之后?又看了眼?身?边的夫君。

  “要喝吗?这?碗给你??”

  苏止看着女子满不在?意的神情?,无奈了的笑起来。

  “你?多吃点?,我不饿。”

  此时周望已经退了下去,屋中只有烛火晃动着,女子一边埋头喝汤,一边偷偷打量身?边的夫君,她过了几天?苦日子,如今突然知晓自己的身?份,竟像是捡了便宜似得,还有些暗自窃喜。

  而苏止也撑着手臂静静地望着金宝珠,好像看不够一般。

  他本想着,等他的地位更稳固的时候,再把她接到身?边护着。

  他想他未必一定要求金宝珠与他相知相守锦瑟和鸣,他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他可以等她慢慢习惯,慢慢喜欢。

  但是人欲望总是难以控制。

  当她说要假装他的妹妹与他同行时,他便开始有了妄想,他没想到她会同意,她同意了之后?他便又想着再假装得久一点?,他放任属下的误会猜测,假装听不懂她的劝告,假装对于过去一无所?知。

  即便是到现在?,他也依旧不愿解释。

  他可以解释,但他不想。

  他也不愿。

  便是只有一个夫君的称谓,他听着也觉得满足欢喜。

  金宝珠吃完饭后?又被女医拉走重新上了药,可等她回去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苏止的身?影。

  看着空荡的房间,金宝珠没有由来的便觉得一阵躁郁,她好像是非常厌恶这?种被夫君这?么抛开的感觉。

  她推开门直接问了下人,“你?们主?子呢?”

  丫鬟看着夫人难看的脸色,立刻引着她去往苏止的房间。

  周望正守在?门外,看到夫人来了,问都没问便笑眯眯地把房门打开了。

  金宝珠抱着胳膊走进去,她倒要看看,方才看她受伤哭得泪眼?汪汪的夫君,才过这?么一会便躲哪里去了。

  屋中很安静,好像没有人一般,等她绕到屏风后?,才发现靠在?浴桶里睡过去的男人。

  苏止太久没有休息了,即便如此他也睡得很浅,感觉到有人搅动水花,苏止便立刻警觉得睁开双眸,他的衣裳挂在?旁边,只要伸手便能?够到压在?衣衫上的短刀。

  只是他的手才刚伸出去,却在?抬眸的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宝……宝珠?!”

  男人神情?变得窘迫起来,只是对视那么一刻,却连眼?角都红了,金宝珠拎着刚烧开的水壶瞧着苏止这?模样便笑道。

  “夫君怎的如此爱害羞,我只是看这?水凉了,想给你?加些热水而已,你?不用起来,想泡便多泡会好了,我看你?好像也挺疲惫的……”

  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把水壶放在?桌上,苏止僵硬的抽回方才伸出去的那只手臂,他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一点?,但是脸上却越发的滚烫起来。

  “你?,你?怎会进来……还有,这?,这?种事让下人做便好,你?身?上还有伤,要好好休息……”

  苏止本想起身?,可他刚站起来,便见放下水壶的金宝珠又走了过来,他只能?慌慌张张的又坐了回去。

  可男人这?番动作却被金宝珠看到,女子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恼意。

  “知道的说你?是我夫君,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登徒子了,你?有必要这?般防备我?”

  苏止被说得垂下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从未如此无措,他甚至不敢看金宝珠望过来的眼?神。

  金宝珠看他那心虚的模样便有些来气,抬起手便直接把怀里抱着的衣裳扔了过去。

  “这?是周望刚刚送进来的新衣!”

  苏止抬手接住衣裳,抬眸间也看到了女子略带凶意的眼?神。

  “既然不洗了,不起来换上吗?”

  男人身?上未着寸缕,听到金宝珠话他的脸上便仿佛火烧一般,眸中甚至带着几分湿润,可他又不想看女子对他生气,便嚅嗫着回了一句。

  “……换。”

  “你?先?到后?面坐一会,我马上就换好。”

  金宝珠听到这?双手抱着怀坐下,她心想自己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难道能?吃了他不成,连换个衣裳都躲躲藏藏,这?世上哪有这?样做夫妻的,莫不是夫君是觉得她脸上受伤了就嫌弃了?

  想着她便愈加生气,此时她突然想起前几日在?街上看到那抓奸的妻子,便质问道。

  “你?这?般躲着,莫不是身?上有什么旁的女子留的抓痕现在?想藏着不让我看到?”

  苏止站在?屏风后?刚穿好里衣,闻言立刻回道。

  “自然不是,宝珠你?莫要胡思乱想。”

  “那你?脱了衣裳让我看看!”

  苏止听到这?话正在?系衣带的手顿时僵住,他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宝珠……”

  此时女子已经走到屏风这?边来,脸色还非常不好看,苏止没有办法,便松开了系带的双手。

  直到女子点?了头满意的走了,苏止才重新系上衣带。

  男人微微闭上眼?睛,耳尖的红醺怎么褪不下去。

  ……便是两辈子,他也没有被一个女子这?般看光过。

  而回到桌边的金宝珠也立刻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掩饰的喝了一口。

  想起方才看到那光滑洁白的背脊,还有那坚实的胸膛,金宝珠下意识的咽了下唾沫。

  属……属实尤物?。

  尤其是那羞得泛红的眉眼?。

  想到这?金宝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夫君?”

  此时苏止已经穿戴好,他听到金宝珠唤他便移开了屏风走出来,他抬眸间看到女子迟疑的望向自己便询问道。

  “怎么了?”

  金宝珠捧着下巴,眨了眨眼?。

  “莫非……我们还未圆房?”

  苏止方才平复了一点?点?的心跳,又不受控制了起来,他抬起手在?唇边轻咳了一下。

  金宝珠看着男人又红起来的耳尖,心中也了然了。

  “看来是没有了……那我们成亲多久了?”

  她总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本以为是老夫老妻了才是,怎么,难道是新婚?

  房间的烛火时不时的烁动着,照的人影都晃动起来,男人换了一身?素白的长衫,那一头墨发就这?么披散着还带着几分湿润。

  苏止静静的站着,思绪一时有些飘远,他素来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哄骗也好,杀伐也好,他从不会迟疑手软。

  可对着女子望过来的眼?神,他却觉得慌乱。

  “是新婚,只是你?之前和离过,而和……和为夫是新婚。”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段话,他甚至在?想若是金宝珠继续询问他该怎么掩饰怎么周旋布置。

  “我……和离过?”

  金宝珠手指着自己,满脸不可置信,然后?她又看向苏止。

  “那你?呢?你?也和离过吗?”

  苏止闻言似是微微松了口气,他望着眼?前的女子,目光沉静而温软。

  “为夫自是不曾婚配,府内亦无姬妾,为夫从前便心系夫人,今生能?与夫人在?一起,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第四十七章

  前世修来的福分。

  金宝珠听到这话, 瞬间便不?气了,她忸怩的看了眼苏止。

  “夫君当真……如此心悦我?”

  “恩。”

  男人静静的站着,就像方才仍由女?子那般胡闹一般, 任由她又不?断地追着询问?。

  譬如, 你?喜欢我什么……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有多喜欢之类的。

  有些问?题苏止也是第一次去想,而有的苏止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他?从未认真的思考过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何时开?始,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 已经过去了很久。

  他?也不?理解自己有多喜欢, 他?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想要这个女?子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有关?。

  如果有可能, 他?还想再捡到一次那女?子掉落的耳坠, 然后?再收得更久一点?。

  金宝珠看着夫君一会仿佛陷入什么遥远的思绪,一会又红着脸努力说?着哄她开?心的话, 便是她故意为难他?,也不?见夫君有半点?生?气。

  好像她进一步,他?便退一步,若是退无可退, 便总是用他?那水汪汪的眸子似哀求似无奈的望过来。

  可惜金宝珠铁石心肠,她才不?管他?为难不?为难,害羞不?害羞。

  “我就是想亲你?一下如何了, 你?不?给我亲,要出去给旁的女?人亲吗?”

  苏止也不?知什么时候被逼到墙角的,他?也不?是不?乐意,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 这所谓的夫君不?过是将错就错的误会。

  若是有一天?她回忆起来, 想起他?趁机占她便宜,恐怕又要生?气不?知跑到哪里去。

  “不?, 不?是,宝——”

  苏止红着脸垂下眼眸,他?悄悄抬眸看了眼似乎调戏他?上瘾的女?子,又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

  总……总归,不?是他?主?动?的。

  “嘴上说?着喜欢,亲一下却这么难,夫君这样?显得我很急色,这若是传出去,我还怎么做当家夫人?”

  你?若是在意,便不?要胡来就是了。

  苏止在心中?回了一句,但是他?又不?敢说?出来,总觉得失忆之后?的宝珠比从前活泼许多,爱笑了许多。

  也……凶了许多。

  “……是为夫的错。”

  苏止想了想,也只能如此回道。

  他?看着金宝珠站起身,以为她终于放过自己,谁想她又突然回头,表情?有些诡秘。

  “既然夫君如此喜欢我,那我们为何至今没有洞房?”

  听着女?子的询问?,苏止突然觉得便是在西辽对峙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艰难过。

  “莫非……”

  察觉到女?子的目光往自己身下游移,察觉到含义的苏止立刻便站直了身子,他?气的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但是也只是抬手指了指眼前的女?子,又无奈的收了回去。

  突然间苏止的心中?感到一丝悲戚。

  ……眼下似乎也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借口。

  “之……之前在战场上受过伤,所以如今……行,行房是有些困难……但是并不?严重,喝几服药便会好的!”

  男人目光有些飘忽,他?根本没办法与金宝珠对视,也不?知道怎么说?出这般伤自尊又丢脸的话。

  “……居然真的是这样?,我就瞧着你?脸色惨白,就是有些气血不?足的模样?,没事,人都会生?病,以后?都能治好的。”

  金宝珠想了想,又在苏止的脸颊上亲了下。

  “便是治不?好也没事,我会一直陪着夫君的。”

  感受着女?子唇间的柔软,苏止又咽了口唾沫,他?闭紧了双眸,努力地克制着自己身体的异样?。

  而金宝珠看着夫君红彤彤的脸,心里却叹息着,居然连这般难以启齿的事都与她招了,她这相公当真是惹人怜惜。

  金宝珠捧着脸看着苏止,也不?知为什么,虽然她忆不?起过去,但是对着夫君总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她看到他?就觉得舒心,她总想欺近他?,然后?看着他?满脸无奈又莫可奈何的样?子。

  收拾好情?绪的苏止也打开?门?让人把浴桶抬出去,而等他?回去的时候,却发现金宝珠已经趴在桌边睡着了。

  女?子睡颜带着几分娇憨,一缕碎发还黏在唇边,想起方才那一番胡闹,苏止却摇着头苦笑了下。

  总归是自己误导在先,便是出格……也不?能怪她。

  苏止上前把女?子抱起来放回床上,刚刚盖好被子,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吵闹声。

  男人站起身,脸上笑意也收敛起来,他?是没想到自己那拙劣的借口能骗过桓墨,却也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快。

  他?轻轻的推开?门?然后?小心地阖上,此时驿站外面?几乎全部都是举着火把的军队,苏止知道这些是肃远候的侍卫,他?看了眼握着刀柄严阵以待的周望,然后?缓步走了出去。

  驿馆外,男人坐在马上,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他?双手紧紧的勒着马匹,目光冰冷的看着走下的台阶的男人。

  “苏止,本候当初待你?不?薄,而你?如今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苏止闻言笑了笑,“侯爷的知遇之恩,苏某自认已全心全意报答过,至于侯爷现在问?的话,可惜苏某听不?明白……”

  “呵——”

  桓墨恹恹的望着苏止,他?并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的周旋,尤其是记起前世之后?,便更不?喜欢。

  “苏止,你?最好把她还给我。”

  桓墨说?罢抬了抬手,那些围在驿馆周围的侍卫便换上了火箭。

  夜色深沉,马上男人的神情?并不?分明,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笃定?而残忍。

  “我说?过,她便是死也得和我在一起,你?不?是一向会算计,不?如这次也算算我敢不?敢?”

  秋末风寒,双方静静的僵持着,每一秒都缓慢无比,而此时所有人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只是突然间,医馆楼上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女?子睡眼惺忪,看到外面?状况不?对,便匆匆从楼上跑下来,她看了眼马上的男人皱了皱眉,然后?挽上苏止的手臂。

  “夫君……这是怎么了?”

  女?子的声音不?大,却分明的传到所有人耳中?。

  也包括桓墨。

  夜风突然吹起来,女?子似乎感觉到冷,又往男人的身边的靠了靠。

  桓墨缓缓从马上下来,他?抽出腰上的长剑,然后?一步一步朝女?子的方向走去。

  直到驿馆的护卫也抽出长刀阻挡男人才停住脚步。

  “金宝珠,你?再说?一遍,谁是你?夫君?”

  男人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因为许久没有休息,他?的双目有几分赤红,乌发也显得有几分凌乱。

  金宝珠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喊她名字的男子,心中?有些莫名,又有些畏惧,不?过她还是挽着苏止的手臂硬着声音道。

  “这就是我夫君!”

  说?罢她又对着这个满脸狠意的男人昂首道,“那你?又是什么人,竟敢围困朝廷命官?”

  女?子头上缠着纱带,脸上还带着许多伤痕,可她却那般眷恋的偎依着她身边那个男人。

  桓墨在听到那身夫君的时候,便仿佛被人重击了一般,他?晃了晃了头,忽略掉眼前忽然出现的重影,他?听着女?子的声音,只觉得万分可笑。

  他?的女?人。

  居然敢唤别的男人夫君?

  “金宝珠,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男人突然笑起来,然后?举起长剑便朝那护卫砍了过去。

  血贱了满地,金宝珠吓得惊叫出声,但是她还是努力的让自己保持镇定?,跟在苏止的身后?小心的后?退。

  几乎一瞬间双方人马便厮杀起来。

  火箭不?断的射入驿馆,很快火势便蔓延开?来,桓墨仿佛不?要命一般往护卫最严密的地方冲去,周望一边护着夫人一边与人抵挡渐渐有些不?支。

  混乱中?一直箭羽射中?周望的小腿,男人突然跪了下去。

  而下一秒,男人的胸口便被插入一把长剑。

  金宝珠哭着看着倒下的周望,男人的血溅在她的身上,她整个人僵住,然后?看着周望的身体被眼前的男人踩在脚下。

  男人一身玄衣,似乎整个人都隐匿在夜色里,他?的眼神阴郁冰冷,手上的长剑不?断有血迹滴落,他?看着哭得凄惨的女?子,勾着唇笑了笑。

  “接着跑啊?”

第四十八章

  金宝珠吓坏了?, 她哭着往后退,却被男人扯着衣领抓回来,男人力气?很大, 金宝珠险些摔在地上。

  “你?放开我!”

  男人听到反而抓的更紧了?些, 他?紧紧的眈着眼前的女子。

  “放开……?”

  男人的双眸赤红,脸上带着冷笑,“放开你?去与苏止那个杂种苟合?”

  双方的人马纠缠拼杀, 刀剑劈砍混杂着箭羽破空的嘶鸣, 不大的驿馆内此时混乱无比,巴掌声突兀的响起, 男人被扇得偏过头去。

  “……苏止是?我的夫君……你?, 你?才是?苟合的杂种……”

  女子发髻不知?何时散落下来,她眼里蓄满泪水, 明明害怕的发抖却还是?努力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火势越来越大,黑夜被照的如同白昼,不远处传来苏止沙哑的喊声。

  金宝珠听到苏止喊她,连忙擦了?擦眼泪, 她刚抬起头,却被桓墨捏着下巴往庭院中看过去。

  “你?说?那个是?你?的夫君?”

  桓墨的手指很用力,金宝珠吃痛的哼了?一声。

  此时苏止与其他?为?数不多的驿馆守卫都被围困在一起, 金宝珠看着苏止的身上斑驳的血迹眼圈又红了?起来。

  看到女子哭泣,桓墨反而笑了?起来。

  “……你?说?,我是?应该让那个杂种被乱箭射死呢,还是?过去刨了?他?的心肝, 又或者……直接让人剁了?他?的脑袋?”

  “你?敢……”

  金宝珠努力让自己平静, 但是?她却忍不住发抖。

  “……我夫君是?朝廷命官,你?若是?动了?他?, 你?也得死……”

  火势已经蔓延开来,房屋木梁掉下一路滚到他?们?两?人的脚边,但是?男人却完全没有要?动的意思,而金宝珠却吓得惊叫出声。

  “你?很害怕?”

  男人笑的笑声仿佛毒蛇一般缠绕在金宝珠耳边。

  “拿好……”

  男人把手里的长剑放在金宝珠手中,“你?去削一片苏止的血肉给?我,若是?做到了?,或许我今日会放他?一条生路……”

  桓墨看着女子哭得无比难看的脸,抬起衣袖胡乱抹了?抹,然后顺手便把金宝珠往前面一推,充满诱惑地说?道。

  “他?的命,现在可在你?手里了?。”

  男人的佩剑很重,金宝珠双手握着才能拿住,她看向被无数把弓箭指着的苏止,然后又回头看了?眼神情残酷的男人。

  “我不去……”

  女子身形单薄了?许多,她吃力的握着长剑,站着那里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怕的抖个不停,她脸上满是?泪水,长发也乱的不行?,看起来凄惨又可怜,可桓墨却无动于?衷。

  “既然不愿意,那就只能我亲自动手了?。”

  说?着桓墨朝金宝珠走来,金宝珠见他?过来,吓得抱着长剑逃跑。

  此时驿馆之中只剩房屋燃烧的噼啪声和时不时呼啸的风声。

  女子没跑几步,便被地下的尸体绊倒摔在地上,她干脆就这么躺着,把长剑抱在怀里,锋利的剑刃划破女子的手臂,血色很快便浸透了?衣衫。

  桓墨看着地上的女子,脸色立刻阴沉了?起来。

  “……给?我滚起来。”

  金宝珠根本不听,反而抱得更紧了?,她很委屈,明明才找到夫君,为?什么却要?遇到这样的事情,若是?早知?道如此,她还不如继续做个要?饭的。

  但是?现在她找到夫君了?,便是?无论如何也要?护着。

  苏止静静的望着金宝珠的方向,男人脸上身上都是?血迹,他?看起来很狼狈,却又似乎很镇定,他?双眸紧紧的望着地上的金宝珠,双拳握得很紧,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微微突起。

  “桓墨,你?也只能这般吓唬她,你?若真是?个男人,便过来杀了?我……”

  金宝珠听到苏止这番话?,紧张的看向这个叫桓墨的男人。

  桓墨仿佛压根没有听到苏止说?什么,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金宝珠身上,直到耐心耗尽,他?终于?抬步走上去把女子从地上拎起,然后粗暴地夺走她手中的长剑,扔出了?老远。

  女子哭得满脸泪痕却充满防备的望着他?。

  “你?……你?休想杀我夫君……”

  女子的声音软弱颤抖,分明半点威慑力都没有,桓墨却像心口被捅了?一剑般突然失掉了?所有力气?。

  他?看着女子,眼角带着猩红。

  “夫君……好一个夫君?”

  男人说?着双手捏在金宝珠的肩上,神情好似厉鬼。

  “所以你?不惜与我和离,便是?要?与他?在一起?金宝珠……你?竟敢喜欢别人?”

  金宝珠听到这番话?才知?晓原来这个男人竟是?她以前的夫君,她肩膀被捏的很痛,下意识的皱起眉推了?男人一把。

  “反正都和离了?,你?管我爱慕谁,反正与你?没有关系!”

  金宝珠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而男人却被她推的一个趔趄。

  桓墨站稳后便笑了?起来,他?上前直接把女人拎起来扛在肩上,也不管她如何挣扎便直接走出了?燃烧着熊熊大火的驿馆。

  随着男人走远,剩下的侍卫也很快退走。

  苏止看了?眼快要?坍塌的驿馆,然后又垂首看了?眼满地的尸骸,神情阴郁的如同突然变了?个人一般。

  “公?子……周护卫他?,恐怕快不行?了?……”

  原本准备去追桓墨的苏止听到下人的通报,脚步一顿,他?看着只剩一口气?的周望,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驿馆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所有人都措手不及,驿馆护卫死伤大半,而侯府的侍卫却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留下。

  苏止刚刚把受伤的护卫转移出来,便看到一波人马骑着快马赶来。

  马上的男人一身华服高冠,脸色却苍白如纸,他?看着眼前的一切,眉宇间露出一丝懊恼,他?看了?眼脸色难看的苏止,僵硬着回了?一句。

  “看来,我来晚了?。”

  男人的目光在众人中搜寻了?一阵,然后又犹豫的问了?一句。

  “……金宝珠呢?”

  苏止接过下人递来的湿巾擦拭着脸上的血迹,他?淡淡地朝华服男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缓声道。

  “这里许多人受了?重伤,我记得小?世子擅长医术,便有劳照看了?。”

  苏止说?着把白盛旁边的侍卫拉下来,然后自己翻身跃至马上,男人一边拉着缰绳,一边挥手示意其他?护卫一起夺了?马匹。

  一行?人动作?很快,白盛亲眼看着自己四五个侍卫被夺了?马,他?脸色立刻难看了?许多,不过他?还是?下令让剩下几十个侍卫跟上前面的苏止。

  “一切听从苏大人安排……”

  白盛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番话?。

  桓墨也罢,苏止也罢,这一个两?个都让他?觉得厌恶,可偏偏他?还没有办法拒绝。

  夜里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让人眼都睁不开。

  金宝珠被桓墨禁锢在马上,她也不敢乱动,风越来越大,雨势也越来越大,金宝珠冻的发抖,她身上的伤口淋雨之后越发的疼痛,但是?她也不敢说?,只能瑟缩在马上。

  “你?放了?我好不好……”

  怀中女子的声音弱了?很多,桓墨垂眸看了?眼,见她神情虚弱,终于?放缓了?速度。

  他?朝身后看了?眼,立刻便有人把披风递过来,桓墨把披风裹在金宝珠身上,然后带着人一路往督南郡赶去。

  一行?人足足赶了?一夜,才到了?都南郡太守府。

  他?们?几乎淋了?一夜的雨,浑身都已湿透,即便如此,桓墨依旧紧紧的抱着金宝珠。

  白依依听到侯爷回来的消息,立刻赶了?出来,她看到男人怀里的人,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整理了?情绪。

  她看到桓墨怀里的金宝珠闭着双眼脸上苍白,立刻紧张道。

  “宝珠姐姐一定是?病了?,侯爷还是?快些把她放下吧,别都病倒了?……”

  桓墨静静的看了?眼白依依,许是?因为?一夜奔波劳累,男人的眼神看起来冰冷又冷酷。

  白依依不由得退了?一步,她又看了?眼桓墨。

  “侯爷,宝珠姐需要?治疗……”

第四十九章

  白依依的话只?说了一半, 桓墨便绕过她走了进去。

  男人脸上阴沉吓人,刘知府本来想出?来要出?来说两句好话,看到这位大人的脸色, 立刻噤了声。

  跟着进来的高寻看了眼白依依难看的脸色, 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他眼里夫人和苏止相当于一起?背叛了侯爷,若是换作是他恐怕也?会承受不住。

  虽然这位白姑娘看着是一心想着侯爷, 但是侯爷的心思他也?不敢揣测, 只?能出?言安慰一二。

  金宝珠路上的时候便昏睡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晚上, 她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头也?痛的不行, 她刚动了动,突然感觉到腰上似乎横了一条手臂,吓得她浑身僵住。

  她朝身后?看了眼,认出?是之前那个男人, 便更害怕了。

  男人似乎睡得很沉,但是那条手臂将她搂得很紧,金宝珠想推开却推不动, 正急得不行,却难听到男人低哑的声音道。

  “……醒了?”

  金宝珠闻言身体猛地一颤。

  “你放开我!!”她试图挣扎,可是她的力?气太微弱,桓墨不仅没怎么?动, 反而?把她搂紧了些。

  “一大早又开始闹了吗?”

  金宝珠恼怒的看着缠着她的男人, 抬起?手便要打下去,却被桓墨捏住了手腕, 她动弹不得他便气恼的喊道。

  “你不要脸,只?会欺负旁人妻子!”

  桓墨许久没有这样好好睡一觉了,原本刚刚好一点心情?却又被金宝珠打破,他盯着眼前面?容苍白的女?子,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怒意。

  “你是我的发妻……”

  “但是已经和离了!”

  金宝珠记不得从前,但是她却明白,做夫妻的若是过得好,便不会和离。

  “既然和离了,还做什么?纠缠?世间女?子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你做什么?非要这样对我?”

  金宝珠越说越气,她双眼又红了起?来。

  她才?过了半天好日子,便又被搅乱了,她现在被旁人掳走,便是夫君再?宽容大度,恐怕也?不会要她了,想到这她眼泪掉的更厉害。

  “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对我!”

  看到女?子越哭声音越大,桓墨的脸色也?越发的阴沉。

  “为什么?……”

  “我还没有问你!”

  “为什么?非要离开我?为什么?要和苏止厮混在一起??”

  ……他不过只?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而?已。

  他有什么?好?

  桓墨咬着牙,目光凶狠的望着金宝珠。

  没人知道当初他从冀州回来后?是怎样的心境,当高寻把那个不知所谓的离文书递给他时,他才?想起?之前金宝珠有拿到过他的指印,他才?知道原来那么?久以前金宝珠便处心积虑的想要离开他。

  想起?当日,桓墨便更加用力?的握紧金宝珠的手腕。

  “是不是需要我把你的腿打断,然后?关起?来,你才?不会总想着那个野种?”

  金宝珠觉得自己手腕仿佛断了一般,但是她就是不肯哼一声,她瞪着眼前的男人,心中仿佛燃起?火一般。

  “你若是对我好,我便不会走,定是你对我不好我才?要走,现在你却来怪我,呵,反正我不过只?是个弱女?子,打断腿算什么??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女?子脸色苍白又虚弱,可是她的眼神却充满恨意,桓墨不喜欢金宝珠这样看他,他不明白金宝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明明前世的她那般软语温柔低眉顺目,为什么?如今却如此反骨不逊?

  ……定是因为苏止。

  桓墨固执的想,定是因为苏止蛊惑,他的妻子,原本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的妻子,现在却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男人的钳制的越发用力?,金宝珠也?更加抗拒,她红着眼睛瞪着眼前的男人。

  “在我眼里苏止就是好,他就是比你好,我就是喜欢他,就是讨厌你——”

  金宝珠还要继续说,可她的双唇却突然被男人的吻住。

  或者?说啃咬更合适。

  桓墨用舌尖细细的描绘着女?子的双唇,丝毫都不允许她抗拒。

  他不想听到她说那些话,不想听到她说心里有别的男人,桓墨不想承认,但是他就是嫉妒。

  嫉妒的双眼发红,嫉妒的面?目全非。

  张嘴闭嘴便是苏止。

  他有什么?好?

  想到金宝珠心中有着别人,桓墨便觉得胸口闷痛难以忍受,哪怕如此,他依旧认为所谓男女?之情?和男人的建功立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哪怕强烈的不甘和怨愤快将他淹没了,他觉得这不过是区区的男女?之情?。

  他只?要将苏止杀了,金宝珠以后?便只?会看着他。

  屋外寒森,守在门口的侍卫依稀听到屋里的争吵,也?装作听不到,直到高寻拧着眉走进院子,他犹豫的敲响了房门。

  “侯爷。”

  桓墨听到屋外声音,终于放开了金宝珠,而?下一秒他的脸便被打的偏到一边。

  金宝珠狠狠的擦了擦嘴,立刻抱着被子从床上下来,桓墨抬手摸了摸脸颊,看着站在角落里满脸防备的女?子,正要走过去外面?却又听到高寻的声音道。

  “侯爷,刚刚都南郡守卫来报,因为连日阴雨,渠水暴涨,恐怕撑不到将要决堤……”

  桓墨止住了脚步,他看了眼金宝珠,然后?捞起?衣服。

  金宝珠心中还是怕的,只?是一直在忍着而?已,等桓墨出?去后?,她才?颓然的坐下。

  她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很快有人推门进来,她惊慌的看过去,却发现是个容貌娇俏的女?子,女?子看到她的时候神情?显得有些复杂,不过她还是笑?着道。

  “宝珠姐,侯爷让我给你看一下伤势。”

  金宝珠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神情?依旧警惕。

  “你是谁?”

  白依依闻言愣了愣,她看着瑟缩的女?子,还没等她开口,便又听金宝珠道。

  “你既然叫我宝珠姐,我们就是认识的,你能不能放我走……”

  女?子满脸希冀的望着自己,与从前的淡然冷静相去甚远,白依依看着她头上的伤势,错愕的问了句。

  “你……失忆了?”

  见金宝珠点头,白依依又问了句,“那侯爷知道吗?”

  金宝珠闻言蹙了蹙眉,“谁是侯爷?”

  白依依不由得捏紧了双手,她只?知道金宝珠当初留下了和离书便离开了金陵,前些日子侯爷也?是为了寻她才?来了岭南这边。因为侯爷最近身体一直不好,她不放心才?跟来的,谁想找到了金宝珠,她却是失忆了。

  “方才?走出?去的那位,你……从前的夫君,便是威名?远扬的肃远候。”

  听到白依依这么?说,金宝珠心道,什么?威名?远扬,根本就是欺男霸女?的狗官。

  “我不晓得从前的什么?夫君,我不认识他了,你帮我走好不好?”

  白依依看着可怜巴巴望过来的金宝珠,犹豫的后?退了半步,然后?又摇了摇头。

  “不,不行,唯独这个我不能帮你,桓……侯爷他很在意你,宝珠姐,你留下来,侯爷会对你很好的,你服个软,说些好话,说不定侯爷便会既往不咎……”

  白依依也?不知自己怎么?说出?这些话,她看着金宝珠身上的伤痕,又觉得可怜,可她又忍不住偏向桓墨那边,她看得出?来桓墨心里只?有金宝珠,之前甚至不惜求她去研制那种令人痴傻的迷药。

  她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做,但是她就是觉得心疼,那个男人可以上阵杀敌收复疆土,还带着她在边境救治瘟疫,他为北齐百姓做了那么?多,却因为自己发妻的背叛如此痛苦难过。

  她就是觉得不公平,他应该幸福才?对。

  “宝珠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他那么?好,有权势有功名?有相貌,为什么?……为什么?你如此不珍惜?”

第五十章

  金宝珠听出来了, 这个女?子与那什么侯爷是一起的,他?们都不会帮自己,只会继续关着?自己。

  她索性不再理会她, 便是她过来要帮她看?伤口, 她也避开不让她碰。

  白依依看?出金宝珠在生气,劝说?了会没有用之后,便无奈了的走了。

  过了没多久, 又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女?医进来, 这次金宝珠没有抗拒,因为她实在抗拒不了, 这几个人不由分说?便将她按住换药, 临走时还交代她不要妄想逃跑,不要再惹侯爷生气。

  金宝珠恼火得不行, 但?是又无可?奈何,她一度想过绝食,但?是又被饿怕了,看?到?饭菜便填了一肚子。

  傍晚的时候, 外面又下起了雨,金宝珠抱着?膝盖缩在墙角边,她现?在哪也去不了, 便是去方便身后也有两个丫鬟跟着?,她若是求他?们,那些人也只会冷着?脸一言不发看?着?她。

  想着?金宝珠又忍不住哭起来,哭着?哭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等醒来的时候自己却又躺在了床上, 她下意识的望了眼身边。

  好在,床上并没有其他?人。

  丫鬟知道她醒来了, 便打水进来给她梳洗,这一次这些人看?起来和气了许多,还会跟金宝珠聊天。

  “昨日咱们郡的渠水河差点就?决堤了,还是侯爷带人抢修了堤岸,但?是今日天还阴沉,若是这雨继续下,恐怕河道两岸的百姓还会有危险,所以侯爷一大早便走了……对了,夫人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好让厨房去做?”

  金宝珠看?着?为她梳洗的丫鬟,心中嘀咕,明明昨日她去方便的时候她还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怎么今日就?突然变得如此?热情。

  “我没什么想要的,你能不能问问你家侯爷,能不能放我走?”

  丫鬟听着?金宝珠这话,顿时笑了起来。

  “夫人莫要胡闹了,回来侯爷听到?了恐怕又要生气,您还是好好养好身体,以后给侯爷添个一男半女?,日后侯爷肯定?更加心疼您。”

  金宝珠听到?这话,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她惶惶地看?了眼身边的丫鬟。

  如今她终于明白了,这些人根本?不讲道理,分明是和离过的,却非装作不知道,不仅若无其事的欺压哄骗,还想要软硬皆施。

  可?她金宝珠也不是那般好揉捏的,他?们越是如此?,她越不会让他?们如意。

  于是后来,这些丫鬟与她聊什么,金宝珠都不搭理,总得不到?回应的丫鬟索性也不再多言,只是看?在门口,顺便监视着?金宝珠的动作。

  可?就?算没有这么严密的监守,金宝珠自己身上的伤也还没有好,而且还染了风寒,便是连走路都恹恹的,更遑论逃跑。

  可?即便身体不舒服金宝珠也不想睡觉,她大部分时候就?坐在窗边看?外面的风景。

  今日天色阴沉了一个上午,最终还是下了一场大雨,雨从午时下到?亥时几乎一刻也没有停,金宝珠也就?这么一直坐在桌边。

  中途金宝珠看?到?原本?守在她门口的侍卫有一半被调走,后来,最后剩下的六个人又有四个离开。

  她大概猜到?是城中河道有了险情,但?是她没猜到?这仅仅过去一夜,那渠水便淹没了河堤,第二日河口决堤,然后她便被一个独眼的侍卫护送着?匆匆离开了太守府。

  这个侍卫似乎也认得她,并且在知晓她失忆之后异常惊讶,他?便也像之前来的那个的女?子一样问她。

  “侯爷可?知道此?事?”

  金宝珠想既然之前那个女?子已经知道,那侯爷应当也是知道的,所以便点了头?。

  那侍卫见状似松了口气,他?与她说?他?叫高寻,还说?既然夫人受伤失忆,想来侯爷也不会太过苛责夫人。

  坐在马车里的金宝珠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车上还有那两个丫鬟,外面还有两个侍卫,她依旧是被严密看?守着?。

  其实金宝珠觉得现?在自己哪怕一个小?丫头?她也打不过,却安排这么多人来看?着?她,是在是有些抬举了。

  路上那个叫高寻的侍卫一直问她还记得什么,金宝珠一律回答不知道,最后问道侯爷的名字,金宝珠还是摇头?。

  “夫人如今竟是只记得自己名字吗?”

  听到?高寻无奈的声音,金宝珠心想其实她连名字都是后来知道的。

  “夫人,侯爷姓桓名墨,您与侯爷是识于微时,因为幼时定?亲,后来结为夫妇……”

  少年的声音混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但?是他?还是继续说?道,

  “属下不知夫人因为什么要与侯爷和离,但?是夫妻一场便是缘分,侯爷军功赫赫,为人正派又从未有过什么姬妾,是再好不过的良缘,属下还是想,您既然忘记了,不若放下过去的事与侯爷好好在一起,在属下看?来,侯爷是真心待您的。”

  少年话语诚恳,可?金宝珠想她已经有夫君了,便是那桓墨再好,他?们也结束了,她已为人妇,若是再去选择旁人,未免太过荒唐。

  但?是她也知道这一车的人都不会听她的话,便缄默不语。

  马车摇晃了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一处帐篷,此?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难民,金宝珠下车的时候,便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桓墨。

  男人浑身都已湿透,他?的发髻比之前在驿馆还要凌乱,只见手中拿着?一张图纸和一个快要熄灭的火折子与几个将士讨论什么,而他?身边正有个女?子在努力给他?撑着?伞,天色太暗,她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却知晓那女?子定?是十分专注的看?着?桓墨。

  很快桓墨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女?子,立刻推着?女?子去了帐篷,然后才又走到?几个将士身边继续指挥调度。

  金宝珠不由得叹息一般笑了一下,然后便跟在高寻身后往另外的帐篷里走去。

  都南郡被淹了。

  连日大雨,不仅是都南郡,整个岭南多地告急,朝中得知消息已经是半个月后,成王原本?打算把去岭南的两人召回,如今好了,直接一道旨意追过去,令苏止与桓墨一同治理水患。

  而这期间金宝珠一直待在一处偏僻的帐篷里,两个丫鬟守着?她不准她出去,若是有什么需要都只是让人送进来。

  她在帐篷里待了将近一个月,而对外界却一无所知。

  桓墨偶尔的时候会过来看?她一下,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她每次与他?保证说?她不会逃走,就?想出去走走,可?他?都当面说?着?好,转身却让人看?守的更紧。

  一开始的时候,金宝珠愤怒过,可?无论她怎么闹,其他?人都不会给她一丝反应,渐渐的金宝珠便也不说?话了,她的帐篷太偏僻了,只能听到?远远地都写人声,后来连这些人声也听不见了,她便开始害怕。

  她开始怀疑桓墨的意图,怀疑他?是不是想要把她仍在不知名的地方困死,是不是想用这种法子折磨死她。

  可?每当她如此?质问,看?守她的人都笑着?说?劝她不要多想。

  有时高寻看?到?夫人如此?不安,便不忍心的出言解释道。

  “等苏止走了,侯爷自然会放夫人出来,水患已经解决,想必用不了多久了。”

  此?处僻静,便是连那几个看?守的人都开始不耐起来,每次金宝珠与他?们询问,他?们也爱答不理,只有高寻会耐心的与她解释,但?是高寻总是会离开此?处营地,而且有时一走就?是两三天。

  不过金宝珠还是愿意相信他?的,他?说?过不了多久就?能走了,她便耐心的等着?。

  可?是一等便又是一个月。

  高寻期间回来告诉她,水患过后岭南出现?了瘟疫,她现?在待在此?处反而比较安全。他?还说?苏止的人一直在暗中搜寻她的下落,侯爷现?在无暇分身,便只能委屈夫人再待在营地一段时间,而且为了防止被人跟踪,他?以后也不会太经常出现?。

  金宝珠傻傻的听着?,然后看?着?少年复杂的神情,然后回了句。

  “我知道了。”

  金宝珠在的营地并不缺乏物资,虽然之前安置的难民都已经转移,但?是侯爷没说?可?以放夫人出来,他?们便继续让夫人待在帐篷里。

  渐渐的,天更冷了,冬至那天,营地下了雪,金宝珠终于被放出来看?了眼雪。

  她觉得很开心,虽然很冷,但?是好久没有看?到?外面,她高兴地不得了,她小?心的看?着?看?管她那两个丫鬟,说?自己想出去走走,可?惜又被拒绝了,她只能又回到?帐篷里躺下。

  这天夜里,金宝珠发起高烧。

  一开始两个丫鬟并没有注意,她们因为这位夫人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天,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怨念,好在这位夫人比较好照顾也算听话,平时除了限制她行动,倒也没有太多看?管。

  等她们注意到?夫人不对劲,已经是第二天。

  “怎么会这么严重……”

  两个丫鬟看?着?呼吸都微弱起来的金宝珠吓得不行,随说?着?夫人被看?管着?,但?是听说?是侯爷的心头?肉,万一出了什么事,她们也得死。

  “怎么办,现?在去找郎中?”

  一直在外面守着?的两个侍卫听言,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地方,等把郎中找来,夫人恐怕也没得救了,赶紧下山吧!”

  运送物资的马车每次都会被拉走,两个侍卫没有办法,只能轮流背着?夫人下山,巧的是路上碰到?了驮着?马车赶来接夫人回去的高寻。

  因为白姑娘的法子,都南郡的瘟疫被及时控制,而苏止抗了两次诏书之后终于还是回了金陵,所以他?现?在才终于来接夫人回去。

  但?是夫人现?在却病成这样……

  侯爷这会正与太守宴席,定?不好打搅,而白姑娘那边也正忙着?给百姓接种,这会肯定?无暇分身,高寻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想起了那位白姑娘的师兄,他?记得白姑娘说?过,她的师兄的医术也十分高超。

  唯独让高寻觉得艰难的,那位身为世?子未必会听他?使唤……

  昨夜的雪铺满了整个山道,入目皆是白茫,山道上的马车走的很疾,有几次甚至都差点翻倒,好在都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尉迟盛负手站在驿馆前,看?着?下人收拾着?行李,国公府的信已经催促了好几次,他?也不能继续拖着?了。

  上马车的时候,尉迟盛突然听到?一声留步,等他?转头?看?到?是桓墨身边的那侍卫时,便冷嗤一声。

  “何事?”

  “小?世?子,我家夫人重病,您能否医治一下?”

  少年神情焦急,寒天里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尉迟盛听到?这句夫人时,微微愣了一下,当他?看?着?被少年抱下来的女?子,双拳便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几分。

  女?子形容消瘦满面潮红,看?起来虚弱不已。

  尉迟盛甚至只觉得女?子的呼吸下一刻就?会停止,想着?他?便立即接过昏迷的女?子,然后厌恶看?了少年一眼。

  “你家夫人?我倒不知道清白人家的女?子和离之后,还能被掳回去做夫人!”

  尉迟盛叫停了车马,然后抱着?女?子快步回了驿馆,女?子身体单薄的有些吓人,他?甚至不敢用力抱她。

  看?来当真如苏止所言,那桓墨就?是个疯子。

  尉迟盛把人抱进屋里,便开始安排药浴,然后拿出随身带着?银针,待准备好之后便把无关紧要的人都赶了出去。

  高寻等人被挡在驿馆外,焦急的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的在门口走动,一时连回去通报都忘记了,好在丫鬟提醒了下,他?才赶紧派人回去。

  等尉迟盛从屋里出来已经是半夜,金宝珠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她还昏迷着?,她太虚弱了,以后得精心照料,一点点伤病都不能再受。

  桓墨此?时正站在门外,看?到?尉迟盛出来,显得有些迟疑不定?,他?刚想询问,却被眼前的男人狠狠揍了一拳。

  肃远候的侍卫很快便拦在桓墨身前,手指按着?刀柄,警惕的看?着?这位国公府的小?世?子。

  尉迟盛似乎也不在乎,他?看?着?正在擦着?嘴角的桓墨,笑的咬牙切齿。

  “你很了不起啊桓墨,退辽军,收失地,然后现?在处理洪灾,又稳定?了瘟疫……”

  “你这么了不起的男人就?只会磋磨自己的发妻?”

  “我就?不明白,就?算金宝珠与你和离,她又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男人说?着?那张苍白的脸上因为愠怒染上薄红,胸口也剧烈的起伏。

  “她到?底有何处对不起你,你非要弄死她不可??”

  桓墨擦拭嘴角的动作因为尉迟盛的话而突然顿住,他?好像整个人都凝滞几息,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尉迟盛,男人双眉微微蹙着?好像遇到?了极其难懂的事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缓缓抬起手指了屋里,身形仿佛在一瞬间突然站不稳一般。

  “你是说?,金宝珠死了?”

第五十一章

  “死??”

  尉迟盛好笑的看着桓墨, 也不知他现在做出?一番受伤的模样给谁看。

  “她倒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省的受你欺辱——”

  尉迟盛正说着, 却?被桓墨推开, 男人直接闯入房间,然后快步走到床前。

  女子双眸紧闭着躺在那里,连胸口的起伏都很?微弱, 粗算一下, 他好像是有三个月没有见到她了?。

  他以为她应该好好的。

  桓墨突然感到无比迷茫,他分明?交代好了?。

  要照顾好夫人, 要准备好物资, 要保证她安全,不要让她生病。

  但是为什么, 金宝珠又成了?这个样子?

  尉迟盛追着进来,看到金宝珠好好躺着,才松了?口气。

  “她这身?体,分明?就是久病不愈才拖成这个样子, 桓墨,若是再晚上半日金宝珠可能就救不回来了?,你到底为何非要如此为难一个女子……”

  桓墨听着尉迟盛的话, 突然笑了?起来。

  为难。

  什么叫为难?

  难道不是她擅自离开他,一心一意要和那个苏止在一起,才逼得他如此……

  男人想着,双拳渐渐握紧。

  这不是他的错, 桓墨不断的告诉自己?, 若是金宝珠愿意听话,愿意与苏止划清界限, 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她。

  可是她偏不。

  “我已经准备三日后回金陵,到时候我会把金宝珠一起带走。”

  听到尉迟盛的话桓墨冷冷的看过去。

  “她是我的妻子,你算什么就要带她走?”

  尉迟盛听到怒极反笑。

  “我算什么,我算她的大夫,是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我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便不会再任由你这般磋磨!”

  桓墨看着与他对峙的男人,深深呼了?口气,他明?白金宝珠还需要他的治疗,所以他只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尉迟盛,你最好听清楚……我从未想过要欺辱她,这段时间我一直有派人在她身?边照顾……”

  “然后呢,把人照顾的快死?了??你是觉得我看起来很?好哄骗吗?”

  迷蒙中金宝珠听到两?个男人的争吵,她费力的睁开眼,然后皱起眉。

  “好吵……”

  两?人听到女子的声音,几乎立刻噤了?声,尉迟见金宝珠醒了?,便上前给她诊脉。

  女子脉象还是十分虚弱,但是能醒过来,便是好的。

  “……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金宝珠觉得很?累,她静静的看了?眼身?前的男人,却?什么也不想回答,直到她瞥见男人身?后的桓墨,才努力的撑着身?体坐起来。

  尉迟盛也没在意她有没有回答,见她要做起身?,便去给她拿靠枕。

  谁想金宝珠接过枕头,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身?后的桓墨扔了?过去。

  枕头擦着男人滚落到后面,金宝珠见失了?手,便立刻开始搜寻别的东西。

  可床上除了?被褥什么也没有,尉迟盛见她急双眸泛红,便匆匆把自己?的玉佩扯下来递了?过去。

  金宝珠接到玉佩的那一刻便扔了?过去。

  这次很?准,玉佩砸在男人的额上,可女子力气终究是弱了?点,男子额上只是破了?点皮,倒是那玉佩落在地?上碎了?一角。

  “你滚——”

  女子的声音沙哑,她红着双眼,仿佛看仇人一般看着桓墨,尉迟盛见状,立刻把男人拉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庭院里已经铺满了?一层,尉迟盛刚走出?去的时候还险些滑了?一下。

  他狼狈的站稳,转身?看向?桓墨,却?发现桓墨放下擦破皮的额角已经开始渗血。

  男人就这么站着也不知在想什么,尉迟盛看了?眼屋内。

  “桓墨,你若真的不想她死?,在她身?体养好之前,便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我想她幼时应该染过肺病,许是被治好过,但是身?子底虚,之前被山流冲过一次,表面上大难不死?,却?已经伤了?元气,若是这次再养不好,她真的活不了?几年。”

  “她现在如此恨你,你若再执意困着她,她必是郁结难消,一日比一日虚弱,你若是不听我的,倒还不如现在就杀了?她,也好过让她继续受罪!”

  尉迟盛拧着双眉,若是换个人他才懒得与他解释这么多,但是桓墨……他对金宝珠确实?有些过于执着。

  他不知道当初他二人怎么和离,但是当初桓墨要求撤销和离书不成,差点便把金陵府尹的藏卷阁给点了?,还是成王亲自带人过来才阻止了?。

  那会的桓墨,在他眼里,确实?有些疯魔。

  甚至尉迟盛觉得,若是金宝珠那会被他抓到,她恐怕会死?在桓墨手里。

  雪渐渐大了?起来,男人的发髻被染出?一抹霜白,旁白的高寻看着静默不言的侯爷,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方才小世子的话他都听到了?,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也说不清楚。

  好像夫人与侯爷之间,就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形的拉扯,侯爷抓得越紧,夫人便离的越远。

  就仿佛注定了?一般,他们终究是要分离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桓墨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受伤的额角。

  那伤口不大,渗出?的血迹也早已凝固,桓墨却?好像突然变得很?虚弱一般,扶着门框缓缓坐下。

  今夜的风有些大,男人的发髻被吹得有些凌乱,那张俊逸的容颜在风雪中显得写?有些脆弱和苍白。

  桓墨抬起手按了?按眉心。

  方才被金宝珠砸中的时候,他便突然想起许多前世的事情。

  他们当了?这么多年夫妻,似乎一直都是聚少离多。

  他总是很?忙,忙着奔赴战场,后来是忙着与齐远郅周旋,他原以为这一世他早早弄死?了?齐远郅就可以安心的与金宝珠过日子,却?不想,她不愿意了?。

  她千方百计的离开他身?边,她说他薄情寡义,说他冷血无情。

  现在想来,或许他确实?如此。

  他确实?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只是需要一个妻子守在家中而?已,他看不上情情爱爱,也连带着也忽略她。

  即便是后来他开始记挂她,他还是觉得,金宝珠总归是他的妻子,她永远都会待在家里等他,便是少一日说话,少一日见面,少一日温存也无妨。

  她确实?不如朝中政务要紧,也不如哄白依依为他解毒要紧。

  风雪越来越大,长?廊下的笼灯被吹得飘起,倏忽之间又熄灭了?几只,桓墨突然觉得眼前有些朦胧,他好像想起当初金宝珠临死?时好像要与他说什么,但是他没有听清。

  他总觉得有机会应该问一问,但是现在若是进去恐怕又要多一处伤口。

  他本想,便是死?也无妨,大不了?他便陪着金宝珠一起,死?也好生也好,他们是夫妻,便应该在一起。

  但是听到尉迟盛说她活不了?几年,他竟从心底生出?一股畏惧来。

  他想,那女子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只有一次便够了?。

  男人靠着门槛整个人沐在风雪中,那高大的身?形竟显得有些单薄。

  半晌,他仿佛认输一般开口问道。

  “需要多久?”

  尉迟盛听到他这般询问,愣了?下,“什么多久?”

  “我问你,宝珠调理好身?子需要多久。”

  尉迟盛心想调理身?体这种?事,这怎么说得清,不过他拧眉看了?眼屋里又看了?眼桓墨。

  “怎么也得两?三年。”

  男人听罢点了?点头,他扶着门槛站起身?,然后抖了?抖身?上的积雪。

  “你告诉她,我三年后定会去接她。”

  男人说罢,便走了?,尉迟盛看着桓墨的背影,脸上带着几分迷茫.

  三年,三年里若是金宝珠改嫁,恐怕孩子都有了?,谁会去等他接。

  不过无论如何,桓墨走了?,他愿意放过金宝珠便是好事。

  等人走远,尉迟盛又进屋看了?眼金宝珠的情况,谁知他刚进屋便踩到了?自己?那玉佩,只听一声碎裂声,尉迟盛顿时倒吸一口寒气。

  这可是他娘亲留给他的遗物……

  三日后,尉迟盛带着金宝珠便出?发赶往金陵,可金宝珠还是一脸不信任他,她失忆了?,不记得他是谁,他与她解释了?好久,赌咒发誓都用上了?,她才愿意上马车跟他走。

  马车上,女子总不停的挑剔他准备的吃食不和胃口,尉迟盛忍耐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强调道。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你就会拿这话来压我,可是你这点心也太甜腻了?,我昨日便说了?不喜欢这个,你今日还这个拿给我。”

  尉迟盛被噎住,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了?金宝珠什么,这辈子必须得被她如此欺压。

  “我们还在赶路,等回了?金陵,你想吃什么我都带你去。”

  金宝珠的风寒一直没好,身?上带着低烧不说,这几日还咳嗽了?起来,尉迟盛怕她拖成肺痨,便一路加快速度。

  他需要的许多药材和补品只有皇宫里有,到时候他恐怕还得跟他那便宜爹求上一求。

  思及此,尉迟盛便郁闷的瞥了?金宝珠一眼。

  “你要记得自己?欠了?我大恩情,日后可是要还的!”

  可金宝珠却?依着车厢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尉迟盛看着她随着马车颠簸晃动的脑袋,下意识的伸出?手,但片刻后又收了?回来。

  男人手扶在唇边干咳了?几声,等女子被吵醒,便递了?个软垫过去。

  金宝珠迷迷糊糊地?接过软垫,谁想她没有靠在身?后却?只是抱在怀里,尉迟无奈的蹙了?蹙眉,索性?把目光投向?别处。

  马车赶到苏阳城的时候,尉迟盛派人下去重新备了?糕点,此处已经接近金陵,他想大约再过一两?天他们便能到金陵了?。

  被小世子安排出?去的侍卫没过太久便回来了?,尉迟盛正觉得疑惑着,谁想刚掀开车帘,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跟在那侍卫的身?后,他双眉拧起眼中划过一丝厌烦。

  “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五十二章

  金宝珠听到尉迟盛的话, 好奇的伸头去看,谁想她探过去,那人?也恰好打开车门准备进来。

  一时间四目相对, 认出来人?的金宝珠眼圈顿时红了起来。

  “夫君……”

  女子扑到男人?怀中, 苏止慌忙抬起手接住,男人?被扑的微微后仰,总归是好好站稳了。

  怀中的女子明显是单薄了许多, 感觉到她委屈, 苏止便就这么轻轻拍顺着女子的后背。

  “莫哭了莫哭了,都怪……为夫, 是为夫来晚了。”

  男人?的那句为夫吐得有些?缓慢, 他垂眸看了眼怀中的女子,分?神的想还好他绕道提前赶到了此?处, 还来得及换身干净的衣裳。

  此?时尉迟盛已?经被那句夫君惊的说不出话来,他指了指苏止,又转眸看了眼哭着的金宝珠,最后气闷的收回手。

  “若要上车便上车, 如此?这样像什么话?”

  听到训斥的二人?脸上都红了红,金宝珠把苏止扶上马车后,便从?尉迟盛身边转坐在苏止的身边。

  二人?也没有太多亲昵, 但是金宝珠却明显的有些?眷恋身边的苏止,手指时不时便拉扯着他的衣角。

  尉迟越看越生气,索性移开目光。

  “你不是被早就被成王召回金陵,怎么到现在还停在此?处?”

  苏止闻言目光微敛, 之前他把桓墨的人?甩开之后, 便打算回头去找金宝珠,谁想快到都南郡的时候才得到消息说, 宝珠重病后被尉迟盛带走,他又赶紧换路追来,好在尉迟盛身边一直有他安排的人?沿途留下记号,他才得以顺利地追到苏阳城。

  不过这些?自是不能让尉迟盛知晓,他笑了笑便随口解释道。

  “因?为途中风雪,行路艰难便耽误了。”

  尉迟盛闻言勾了勾唇角,权当?是信了他这番鬼话。

  他下意识的又看了眼金宝珠,只见女子依旧小心翼翼的偷看苏止,突然感到一阵郁结。

  “你二人?又是何时……成亲的?”

  金宝珠闻言摇了摇头想说不记得了,谁知苏止却突然握着她的手,然后接过尉迟盛的话道。

  “是在辽军颓败后,我回江南的时候。”

  那段时间尉迟盛一直待在金陵,对前方战事也不大清楚,对苏止的动向更不清楚,而金宝珠知道的比尉迟盛还少,但是苏止这么说的时候她便信了,还跟着点了点头。

  尉迟盛见她点头,便以为他们是她失忆后在一起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苏止乘人?之危卑鄙无耻。

  “金宝珠的父母都在金陵,苏止,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解释吧!”

  这世上哪有女子嫁娶不得父母之命的,金宝珠之前是侯夫人?,传出和离之后转眼又成了枢密使?的夫人?,若是事情处理的不好,光是风言风语就能毁了她。

  “还有,你二人?回去之后最好还是先保持距离……”

  苏止目光沉静的望着眼前的小世子,之前便是,他只要说是与金宝珠有关,他便会一边嘴硬一边依从?他的安排。

  就如同现在他厌恶他,却忍耐着待在一处,明明为人?孤傲冷漠,却思处处考虑金宝珠的处境。

  苏止想着不由得笑了笑,他顺从?的点了点头。

  “世子的意思苏某明白,只是宝珠的身体还有劳世子多照顾。”

  金宝珠的手被苏止牢牢的攥在手心,男人?的神态隽秀从?容,可?他的心中却蛛网丛生,他这机会仿佛上天赏来的,但是总归是让他抓住了。

  他既是抓住了,便没有松手的道理。

  无论对谁。

  三?人?回去的路上一直很低调,但是回京复命之前,苏止与尉迟盛还是先把金宝珠送回了金府。

  因?为之前金宝珠买下的地契真的挖出了翡翠,金老爷便带着夫人?与荣府商议如何对分?收益,原本依着契约谈妥是对分?,但是那会突然传出肃远候和离的事情,荣府突然仗势欺压,硬生生改成了荣府八成金家两成。

  金老爷知晓是因?为自己女儿没了侯夫人?的身份,才被那荣府看轻,可?奈何他一介商贾硬碰不得,只能恨自己无能,不能为女儿撑腰。

  后来金老爷因?为郁结难消突然病倒,金家才一直留在金陵,而谁想到之前那目中无人?的荣府却突然把矿场的收益又改成对分?,还把之前强占的收益如数退还。

  那官家夫人?突然殷勤的姿态甚是古怪,金老爷原本不明白,直到后来屡次有意无意的遇上那位在金陵炽手可?热的枢密使?。

  金宝珠被苏止送回金府的时候,金老爷正在练那把跟随自己多年的长缨枪,金夫人?正在旁边日常长吁短叹,等二老突然看到自己终于回家的孩子,一时是又喜又怒,可?等知道金宝珠刚从?鬼门关回来,还失了记忆,顿时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只搂着孩子不停的哭。

  金宝珠虽然不记得,但是被爹娘搂在怀里,心中便自然而然的生出几分?依恋,只是她还是想不起来他们,便下意识的往苏止那边看过去,然后喊了声?。

  “夫君……”

  金老爷和金夫人?被这声?夫君吓到了,他们看着自己女儿又看了眼这些?日子帮金家许多的那位枢密使?。

  金老爷本也猜到这年轻人?的心思,但是不想这人?居然……

  “胡闹,简直胡闹!”

  金宝珠见阿爹突然生气,吓得躲在阿娘身后,谁想阿娘也气的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尉迟盛见金宝珠被打想去阻拦又觉得不合适,便在旁边来回走了几步,显得有些?焦躁。

  苏止见状匆忙上前拦住,然后挡在金宝珠身前挨了一顿好揍。

  “这都算什么?”

  金夫人?气得又抬手推搡了下苏止。

  “便是你如今身份贵重,你可?有为宝珠考虑过?你从?前在墨儿手下,现在当?了宝珠的夫君,别人?怎么想你,怎么想她!”

  阿娘看起来很生气,金宝珠便有些?害怕,她听着吵闹声?越来越大,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尉迟盛一直盯着金宝珠,所以在女子昏倒的那一刻他便冲了过去,但是还是晚了一步,苏止还是在他之前接住了倒下的女子。

  “伯父伯母先莫要生气,此?事晚辈都可?以解释。”

  苏止看着金宝珠苍白的脸,缓缓闭了闭双眸。

  “二老放心,我与宝珠并未有任何越界,当?初也只是为了躲避西辽追兵才有此?名分?,至于现在,晚辈以为还是先让宝珠养好身体,等到那时,苏某会向皇上请旨去岭南任职,晚辈可?以保证金陵绝不会有任何不该有的流言。”

  金老爷见当?朝枢密使?跪在地上与自己这般发誓,又能再?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叹了口长气。

  安顿好金宝珠之后,苏止便走了,尉迟盛给金宝珠施针之后,便留在金府,他开了写药方给金老爷,让他照着准备药材。

  桓墨是在一个月后回京的,而他回京的那个月孝崇帝突然好转了许多,甚至还上了趟朝,得知肃远候在都南郡治水有功,当?场便封了桓墨肃成王。

  成王,肃成王。

  老皇帝的心思几乎放在明面上了,只可?惜他这好身体却没撑过三?天。

  三?天之后,举国大丧。

  桓墨从?始至终未去认那肃成王的爵位,并且在国丧之后请旨去了边境。

  成王明白他的意思,也规劝了几句,但是最终还是允他走了。

  而桓墨离开金陵之后,成王继位称帝,金陵这天变得太快,从?前权贵成阶下囚也不过朝夕之事,甚至包括从?前那位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被检举贪腐勾结外邦,此?事直接连累国公府。

  老国公被削了爵位贬为庶民,而尉迟盛又做成了白盛,且在这之后白盛便一直留在金府,苏止试图撵过他几次,谁想这人?以宝珠的救命恩人?自居,反而指责他来金府次数太多不合礼数。

第五十三章

  只是每次白盛如此说?罢, 都被会金宝珠反呛。

  “那是我夫君,如何不合礼数,要出?去也是你出?去。”

  “父母媒妁都不曾有, 顶多算作私定终身, 便满口夫君的喊,金宝珠你到底知羞不知羞?”

  这些日子金宝珠的身子养好了些,白盛说?话的时候便又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可金宝珠却像没听见一般依旧腻在苏止身边。

  苏止则是忙于应付金宝珠的毛手毛脚, 更没工夫去□□去理会白盛。

  眼下?肃远候为了避嫌自请去了边境,这两个孩子虽不知是因为什么, 眼下?确实是真的分开了, 而这些时日金陵之中也确实没有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渐渐的金家的二老也就接受了苏止。

  甚至, 他们?还开始商讨起了婚事。

  “那会兵荒马乱,你们?二人将就便将就了,如今太平了,哪怕是在自家也总要补上一场大?婚才是。”

  金宝珠她是记不得过去, 但她模糊的觉得之前成亲的时候是委屈了。

  于是她便扯着苏止的衣袖,“夫君,我们?就听娘亲的!”

  苏止凝视着身边金宝珠, 想要说?好嗓间却仿佛突然被凝住一般,缓了片刻之后才点?着头道。

  “我……我们?成亲。”

  男人的声?音带着些许急切,金夫人却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孩子。

  桓墨走后,苏止便成了新帝身边唯一的红人。而齐元修也确实十分倚重这个一路为他出?谋划策又隐忍低调的幕僚, 得知他要成亲, 便直接把前朝王公的府邸赐给苏止作为官宅,而皇后那边也赐了金宝珠一对?玉如意。

  金陵城中大?多数人不太了解这位新娘子是谁, 而知道的,此时不也敢多言什么。

  总归是你情我愿的事,谁也不想惹得这位枢密使不痛快。

  何况本朝女子再嫁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金宝珠是在桃花落尽之前上的花轿,她早就窥觑夫君美貌已久,可他总是不从不从,这下?好了,这三?书六礼一应齐全,她今日就要他知道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女子在花轿中窃喜的时候,苏止却被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

  喜宴上的宾客不多,但是白盛一个人便拉着苏止喝了一坛,喝的时候还不停的警告他金宝珠身子空虚,三?年内不有孕。

  “你若是个男人,便管好自己……”

  白盛也醉了,都不知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

  金宝玉看着拉着他还要喝的郎中满脸无奈,他不晓得这人分明不能喝还喝的这样?多。

  苏止酒量不差,但是也受不得白盛那般硬灌,等他走到喜房的时候步履已经有些不稳,不过他闻了闻自己身上味道,想了想又摇晃着走去沐浴。

  苏止解了衣裳刚刚坐进浴桶,便听房门被一脚踹开,接着便见一身嫁衣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

  “好啊,你个苏止,又想跑?”

  女子妆容艳丽貌若桃花,那蔻色的指尖点?在他的额上,苏止却低低的笑起来。

  “好看……”

  男人迟钝的抬手握住女子的指尖放在唇边。

  “我的夫人,真好看。”

  男人玉色的脸上染着淡淡的红醺,如墨的青丝被一根红色的细带束着,而那双看过来的眸子也醉酒泛着些许迷离。

  金宝珠突然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她解开苏止的发带捆在他的双腕上,然后伸出?一只手指勾住男人的下?巴。

  “我的夫君……也好看……”

  男人的望着自己双手,目光带着些许疑惑,等他抬起头双唇却被身前的女子含住。

  那唇齿间芬芳若蜜,苏止却突然想起之前白盛警告他的话。

  眼见着满脸红醺的男人又想躲,金宝珠却捏紧他下?颌再一次覆了上去。

  红烛晃动,那潋着水光的浅色眸子颤动许久,终还是缓缓阖上。

  ——

  本来苏止请了一个月的婚嫁,但是被成帝否了,只准了他七日,本来苏止为此还闷闷不乐了许久。

  眼下?时节正?好,本来他想着大?婚之后,便与?金宝珠远游一些时日,可眼下?只能选择金陵城郊了。

  好在金宝珠并不在意,她原也没想去什么地方,苏止不用上朝在家中陪她便是极好。

  金宝珠不善烹饪,苏止趁着闲适,便带她去城郊的山涧垂钓,掉上来的鱼便带回府中亲自烹煮。

  等苏止把鱼入锅,金宝珠闻着香味不由得感?慨。

  “这可当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夫君你如此能干叫我如何是好。”

  苏止听了回头瞧了金宝珠一眼,一边笑着一边摇着头。

  “你若是觉得惭愧待会便多吃些,为夫都养这么久了,也不见你丰腴一些,明日为夫去太医院求些老参回来……”

  听到这金宝珠便皱起眉。

  最近白盛还是照例来给她送药,金宝珠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好了,便常常想要偷偷倒掉,可每次都被苏止抓住不说?,还会被看的更严了。

  苏止和白盛仿佛着了魔一般各处搜刮补品,不是灵芝雪莲就是虫草人参,金宝珠真的不想再吃那些东西了。

  一开始她试图对?苏止示弱,对?白盛卖狠来拒绝一天三?顿的补品,可是却完全无用。

  后来偶尔的一次,她终于卑微的求了求白盛,却没想到白盛竟真的放过她。

  举一反三?,她又冷着脸对?向苏止,果然苏止也变得步步退让。

  最后着补品便成了一日一次。

  金宝珠想到这些便觉得好笑,她看着不疾不徐的切着葱蒜的男人。

  想不到她的夫君还是个吃硬不吃软的。

  抓到苏止命门的金宝珠日子过的一日比一日顺遂,眼见着春去秋来,她正?想着与?夫君去何处秋游,朝中却突然有了变故。

  原先被安排在箴岩寺的那两位皇子居然逃了,被人发现?皇子被掉包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成帝大?为震怒,当即下?令派人去追,可终究还是晚了。

  三?皇子与?四皇子的党羽联合起来,不知从哪纠集近一万的军队,直接占了滇州,那本那处是尉迟骁带兵镇守,而国公府倒下?之后,尉迟骁也被革了职。

  可探子带回来的消息是,此时尉迟骁居然还在滇州,并且似乎还被那两位皇子封了为护国大?元帅。

  成王怒极,恨不得当初杀了那老匹夫。

  群臣的意思还是请让肃远候带兵去讨伐叛军,而成王却沉默了许久,最后却选了老将军高成远。

  高将军从前对?抗西辽数年,虽说?赢的次数不多,但是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但是依然有朝臣觉得高将军年近七十,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即便如此,成王还是坚持如此安排,并且还下?令让苏止作为监军一同前去处理叛军。

  苏止自是得应下?这差事。

  但是他却不知道要不是带着金宝珠一起。

  虽说?桓墨离开金陵快有一年,但是他并不放心,他总觉得金陵中突然有桓墨的眼线留着,况且白盛还告诉过他当初桓墨之所以愿意放手,只是因为金宝珠身体。

  一旦他走了,金宝珠被桓墨的人带走怎么办。

  可带走金宝珠他也不放心,这叛军势头不小,若是跟在他身边遇上什么危险又怎么办。

  苏止考量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带上金宝珠。

  因为白盛说?要随他一同去滇州。

  白盛一直憎恨自己父亲,他恨他贪慕虚荣抛妻弃子,却没想到他如今竟还敢赌这种气运。

  “我可见不得尉迟家东山再起,我要随你一同去滇州,看看那老家伙如何完蛋。”

  苏止听着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说?辞,没怎么考虑便同意了。

  宝珠的身体一直是白盛照料着,既然白盛也一同去,路上他还能放心一点?。

  成帝给高将军在御林军中点?了两万人前去平叛,发出?的那日,金宝珠坐在马车跟在队伍最后面。

  苏止骑着马在她的马车外面,风吹叶落,其中一片在苏止的肩上砸了下?又落在地上,金宝珠看着男人挺直的后背,恍惚里?,觉得有些熟悉。

第五十四章

  不过这抹熟悉只是很短暂的?一瞬, 几乎是在那片枯叶落地的?一瞬里,金宝珠便?忘却?了。

  大军一路浩浩荡荡的?南下讨伐叛军,金陵这批御林卫都是跟着成王征战过的?, 在苏止看来顺利的?话, 最多半年便?能缉拿叛贼。

  问题是这一仗并不顺利。

  从行军开始,便?连日大雨,好不容易到了滇州边境, 才发现此?处道路蜿蜒陡峭, 地势错综复杂,而他们这样大的?队伍, 一不小心便?会陷入埋伏。

  即便?如此?, 高将军还是决定要闯一闯。

  苏止劝说不得,甩袖走了, 白盛正在营账里调制驱虫蛇的?药粉,看到苏止的?脸色便?明白了。

  “还是准备打?”

  苏止蹙着眉走到桌边坐下,“高将军作战骁勇不假,但行事却?过于冲动……”

  尉迟骁镇守滇州多年, 这里可以说就是他的?地盘,他不敢轻易出来,但是他们贸然进军也实属不妥, 可高成远心意已决,执意要带五千人马去闯滇关。

  然而这一去,那五千人马竟像人间蒸发似得,完全?没了消息。

  苏止派探子前去查看, 回来的?时候马上却?只有一具尸体, 只见那尸体上的?胸口还竖着一支箭羽,箭上插着一封劝降信。

  大抵意思是, 高成远已经投降,你军群龙无首,还是早日归顺正统,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苏止看完之后便?将那信直接烧了,以他对高成远的?了解,投降未必,但是被俘虏了确实十有八九。

  刚到滇州,将军没了,这消息传到金陵,恐怕又要龙颜大怒。

  苏止想到成帝还会派人过来,可他没想到的?是成帝调来的?人居然是桓墨。

  更没想到,金陵来的?圣旨与那位肃远候几乎是一同到的?军中。

  男人来的?时候身边只带着四五个近卫,一年多未见,他看起来愈加的?冷肃。他甚至没有多作休息,便?立刻开始询问当下的?情况,苏止也毫无保留的?把这段时间他搜集的?情报详细告知。

  桓墨看起来心中只有处理叛军一件事,连金宝珠误闯营帐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倒是金宝珠看到他的?时候吓得几乎立刻便?跑了出去。

  午时过了,苏止都没有回来,她本是去给夫君送饭的?,却?不想看到了那个人。

  本来金宝珠已经渐渐忘记了桓墨,却?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匆匆把饭菜放下之后便?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营账。

  只要想起之前被关起来的?那些日子,她便?下意识的?开始发抖。

  没多久苏止回来,便?看到瑟缩在床角的?金宝珠,他也没想到金宝珠见到桓墨会惊恐至此?,连忙快步走过去把人搂在怀中。

  “没事的?,宝珠,你不要怕,凡事都有为夫在。”

  金宝珠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可半晌她又不安道。

  “夫君,你能不能将那个人安排的?远一点……”

  苏止闭上眼?眸轻轻抚摸着女子的?发顶。

  “好,你放心,为夫会叫他离你远远的?。”

  男人声音轻缓而沉静,金宝珠渐渐放松了下来,然后这么靠在苏止的?怀中睡了过去。

  自从到了滇州之后金宝珠似乎有些水土不服,不仅经常吃不了东西,有时还整宿整宿的?不能入睡,眼?见着人又瘦了下去,白盛便?给金宝珠开了些疗养助眠的?方?子。

  也因此?这些日子金宝珠都十分?嗜睡,有时甚至吃着饭便?开始犯困,苏止看着女子愈加尖瘦的?下巴,略显焦躁得按了按眉心。

  没多久营帐外有士兵前来通传,说是桓将军有事相商,不得已苏止只好把怀中的?女子放下。

  他到营账的?时候,此?时里面只剩桓墨一人,男人正双手撑着桌案看着滇州的?地形图。

  他本以为他会问关于宝珠的?事情,没想到男人开口却?是。

  “高成远现在是死?是活你可有消息?”

  苏止闻言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便?回道,“还在打探,但是目前还不清楚情况。”

  “不用打探了,把人收回来,三天之后准备一千人,随我?从千手山西峰潜入。”

  苏止听言有些意外,直到看了地图才明白了桓墨的?意思。

  西岭下的?平原是滇西府,且十有八九就是叛军的?据点所在,明白意思的?苏止看了眼?桓墨,他总觉得桓墨如今的?打法?似乎激进了许多。

  “会不会太过冒险。”

  桓墨闻言瞥了眼?苏止,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只要你带着这边上万人牵制住他们七天,我?便?有十成胜算。”

  两?人虽然定下了计划,但是表面上却?没什么动静。

  桓墨看起来也只是日常操练士兵,上次高成远的?五千人马损失的?这样干脆,很难不让人怀疑军中是不是有什么卧底。

  而肃远候到滇州的?消息似乎也很快传到了叛军耳中,原本一直看似平静的?滇关,竟也突然躁动了起来,苏止接连抓到了两?个探子,一番审问之后,大致摸清了滇西的?兵力布置。

  虽然他也知道这些死?谏的?供词并不能作为什么参考。

  三天很快就到了,桓墨走的?悄无声息,营帐中甚至有个身形和他相似的?扮作肃远候混淆视听。

  苏止估摸着桓墨差不多越过西岭之后,便?将计就计指派了一部分?兵力佯装主力进攻那探子口中兵力薄弱的?地方?。

  于是金宝珠一大早醒来,便?听到外面嘈杂的?行军声。

  昨日苏止与她说了今日会开始行动,要她待在军营里不要乱走动,如果一旦发生?什么状况,便?迅速跟着白盛撤退。

  行军的?号角声接连的?响起,金宝珠第一此?身处这样的?战场,她掀开营账的?一角看着外面一队接着一队的?士兵匆匆远去。

  已经快到腊月,滇州却?一直阴雨绵绵,金宝珠裹着衣袍,蓦然间看到苏止的?身影,男人一身戎装手中握着缰绳似乎正在与身边的?将士说着什么,等交代完便?跨上马背。

  只是调转马头的?时候,苏止朝营账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他笑着摆了摆手,然后挥起马鞭跟着队伍一起走了。

  金宝珠知道他是说要她进去,但是她却?想再多看一眼?。

  晨间的?雾气?很大,前面的?军队早已看不清人影,只有一道模糊的?黑线直直的?向前。

  莫名?的?她的?心跳突然很快,她突然很想叫住苏止,可是苏止早已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她原本是想去追的?,但是刚跑了没两?步,却?被白盛拦住。

  比起金宝珠的?忐忑不安,白盛看起来则自信满满。

  “放心吧,他们不会输的?,你安安分?分?的?把身体养好便?是最大的?帮助了。”

  金宝珠听着白盛的?劝,便?真的?安分?的?养身体,平日他给她什么药,她都会好好的?喝下。

  每一日都过的?很快,又那样漫长。

  足足十日之后,金宝珠才得到关于前方?战事的?消息,他们说肃远候活捉了叛党,还诛杀了叛贼尉迟骁,说肃远候何?等英姿何?等风采,但是金宝珠听来听去,却?始终没有听到关于苏止的?消息。

  等桓墨押着犯人回到军营的?时候,她鼓足勇气?追到桓墨面前。

  “苏……苏止呢?”

  男人浑身血迹,提着长剑站在那里,听到身后传来女子颤声的?询问,便?转过身来。

  眼?前的?金宝珠似乎依旧很怕自己,她缩着肩膀仿佛受了惊吓的?雏鸟,桓墨挑剔的?看了眼?她尖瘦的?下巴,然后抬起手。

  女子立刻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着他,不过她还是坚持继续问道。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苏止呢,我?的?夫君呢?”

  桓墨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勾起唇角,男人看了眼?自己沾了满手的?血迹,然后微微俯身靠近女子的?耳边道。

  “不用喊了金宝珠,这世上,已经没有苏止这个人了。”

第五十五章

  押着两位皇子的囚车从身边经过, 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如今连乞丐都不如,全都满目惊恐的看着驱赶他们的士兵。

  一声鞭响猝然?在耳边响起, 金宝珠被的吓的后退了半步。

  她看着男人, 然?后摇了摇头。

  “你休想骗我。”

  金宝珠说罢便想要走,却被桓墨拉住了手腕。

  “你不信吗?”

  桓墨突然?轻声笑?起来,他倾身看着金宝珠。

  “他敢碰你的时?候就注定要死?了, 我不过是满足他的心愿罢了, 你要不要看一看……”

  男人说着把染血的长?剑横在金宝珠的眼?前。

  “这可都是从苏止胸口流出来的血。”

  剑身上的血迹已经早已凝固,金宝珠只能闻到浓重的铁锈味, 她还是摇着头。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我夫君是不会有事的!”

  金宝珠说罢便用力的挣扎起来,可她的力气如何比得过桓墨, 几次挣脱不得她便有些力竭。

  她喘着气手捂着胸口,也不知为何突然?便干呕起来。

  桓墨看着她这般模样,双眉突然?拧起,他稍微松开些手, 女子便推脱了自己。

  白盛照例给金宝珠送药,没有在营帐看到人便出来寻,他一连问了几个侍卫才找过来, 便正?好看到金宝珠捂着胸口从桓墨身边跑走。

  “肃远候得胜回来,或许应该先好好休整一下?,而不是纠缠一个女子。”

  桓墨看着金宝珠逃跑的背影,脸上生出一丝不耐, 不过他并没有追过去的意思, 而是看着白盛说了句。

  “你告诉她一声,再过两日我会带她一起回金陵。”

  男人说罢便收起长?剑负手离去, 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白盛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什么,便只是沉默的看着远去桓墨,来之前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是如今的局面。

  他和?苏止都看出来成帝还是介意之前先帝封册的那个肃成王,所以也因?此几次三番不想让任用桓墨。

  可谁能想到,高成远如此不济,桓墨终究还是被指派来平定叛军,又如此大获全胜。

  就好像命运处处眷顾这个男人,总能让他逆势而上。

  白盛想着又摇了摇头,他现?在不过是一介布衣,这王公贵族的事,他又能如何?

  尉迟骁反叛,即便是现?在死?了,但他依旧是曾经的国公府世子,若不是他跟着苏止南下?,搞不好这个时?候他已经死?了。

  如今的他,自顾尚且不暇。

  白盛回到营账的时?候,金宝珠似乎已经喝完了药,此时?正?在抱着双膝蹲在长?椅上不知在想什么,她似乎好一会才察觉到他来了,抬头时?看到他站在营账里还惊了一下?、

  “白盛……”

  女子下?意识的喊了声他的名字,然?后又垂下?脑袋,她的眸子定定的望着桌案的一角,仿佛是在发呆。

  “那个人,他说夫君死?了,但是我不信……”

  女子的声音有些空乏,好像还有些紧张,白盛看着那张虚弱又苍白的脸颊,走过去把药碗拿起来。

  他突然?有些气,却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好像看着女子如此伤心悲痛,他便觉得胸闷郁结。

  他看着女子,张了张口,最后却还是转身走了,只是他掀开帐帘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苏止那种人,一向是表面的正?人君子,其?实狡猾诡谲得很,你既然?相信他,便安心的等着,好好喝药,好好修养,别等他哪日回来看你不好,反倒回来怪我。”

  男人说罢便走了出去,然?后很久都没有回来。

  金宝珠听着外面整顿军队声音的声音,就这么坐了一夜。

  三日后,全军班师回朝。

  金宝珠始终没有等到苏止便不肯走,随军的将士知道她是苏大人的妻眷也不敢强行驱赶,只能无奈的离去。

  不多久,营账突然?一亮,金宝珠抬眸望过去,却见到满脸阴沉的桓墨。

  “是不是一定要我去把苏止的尸身挖出来抬给你看,你才会老老实实的跟着我走?”

  男人看起来有些疲惫,那双眸子却锐利冰冷,金宝珠有些畏惧,但是她还是硬着声音道。

  “我要等我夫君一起走……”

  桓墨看着金宝珠,他突然?笑?起来,走过去强硬的把女子拉起来。

  “夫君?”

  “金宝珠,你是不是被苏止下?了什么迷药,你看清楚,你的夫君是我,而不是那个不知哪里来的杂种!”

  他拉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得捏住她的下?巴。

  之前高寻告诉他,金宝珠失了记忆,白盛告诉他,她久病成疾时?日无多,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像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一般。

  荒唐至极。

  “金宝珠,我一退再退是让你调理身体?,而不是让你给我在外面找什么野男人!”

  金宝珠吃痛,她恼怒地推拒着桓墨。

  “苏止是我夫君,你才是野男人!”

  “野男人……”桓墨怒极反笑?,他放开了金宝珠的下?巴,然?后突然?把金宝珠拦腰抱起仍在床榻上。

  金宝珠被摔得头晕,她刚撑着身体?坐起身,便看到正?在慢条斯理的解着衣带的桓墨。

  她看着脸色狠绝的男人吓得浑身发抖,她想跑,却又被男人挡住了去路。

  男人擒住她的双腕,然?后把人压在床榻上。

  “金宝珠,你可以试试继续激怒我,你可以试试……”

  男人的气息靠得越来越近,金宝珠却突然?皱着眉痛苦的喘息,桓墨原以为她在假装,待看到她越发苍白的脸色便慌忙起了身。

  他对着外面的侍卫大声喝到。

  “军医呢?还有白盛,把他们统统都给我带过来!”

  金宝珠听着男人呼喝声,这一会功夫她的额上已经布满冷汗,她蜷缩着躺在床上,一瞬间仿佛意识到什么,双手抚向了自己的肚子。

  可她太疼了,没等到军医们进来便昏了过去。

  白盛三日前便被桓墨看押了起来,被放出来的那一刻便猜到定是金宝珠出了什么事情?。

  于是他快步跑到营账,看到桓墨怀里的昏迷过去的女子,便拧着眉去探她的脉搏。

  因?为金宝珠身体?渐渐稳定了,他有一段时?间没有为她诊脉,等他的手从女子的腕上松开,整个人却有些怔愣。

  此时?营账里陆陆续续又进了几个提着箱子的军医,白盛看着桓墨,又看了眼?正?要上前的军医,突然?抬手拦住要给金宝珠看诊的人。

  “不必看了,你们回去吧,我知晓她怎么了。”

  桓墨盯着白盛,等几个军医离开后才道。

  “她如何了……”

  男人脸色很难看,他似乎隐约觉出了什么,但是还是不想相信,他在等白盛开口。

  “……她怀孕了,而且已经三个月,方才许是胎动,不过这会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有孕?”

  男人嗓音突然?嘶哑了起来。

  “你说她有孕?”

  白盛捏紧了双拳深吸了口气,他分明与?苏止警告过,可金宝珠现?在还是怀了孩子。

  “她身体?不好,这个孩子得好生照料,若是有个万一,恐怕到时?一尸两命。”

  桓墨听罢神情?阴翳看了眼?白盛,他抱起怀中的女子。

  “这个孽种无论如何都要打掉,我绝不会留!”

  “那你便去试试好了,若你真的想要金宝珠死?掉的话。”

  可惜即便白盛如此说,桓墨还是固执将人抱了出去。

  滇州冬日寒森,却少见风雪。

  桓墨抱着怀中的女子,一路走到备好的马车,车中已被暖炉烘好,他把金宝珠放进去后,也跟着进了马车。

  金宝珠现?在似乎只有在没有意识的时?候,才会如此乖顺的躺在自己怀里。

  “出发。”

  男人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大军便开始前进。

  随着马鞭扬起,马车摇晃起来,车帘微微掀动,几丝冷风灌入车内,撩起男人鬓角的发丝,男人抿着双唇,还是找了件外袍裹在女子身上。

  金宝珠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回金陵的路上,她正?在男人的怀中,而男人正?在似乎正?在熟睡,似乎感受到怀中的动静,立刻便惊醒起来。

  “醒了?”

  桓墨说着却把女子抱得更紧,他把温了一夜的药递到金宝珠嘴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便含在口中喂了进去。

  药汁顺着唇边染到脖颈,好不容易推开男人的金宝珠恼怒的抬起手掌在男人的脸上。

  “桓墨,你恶不恶心?”

  “恶心……?”

  桓墨说着又含了一口继续喂下?去,这次他顺便禁锢了女子的双手,等喂完之后,才捏着金宝珠的下?巴冷笑?道。

  “我都没嫌你肚里的那个野种恶心,金宝珠,你最好想清楚,我可是万分的期盼地弄死?这个孽种……”

  男人说着手按在金宝珠的小腹上,女子吓得连忙拉住男人的双手。

  “不……你不能。”

  金宝珠惊慌起来,可男人按压她小腹的手,她却撼动不得,她急的哭起来,只能服软。

  “桓……桓墨,我错了,全是我的错……,你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女人哭得凄惨,桓墨看着她求了很久才松开手,然?后把女子搂在怀中。

  “叫夫君。”

  女子猛地抬起头,无措的看着男人,她想拒绝,却在看到男人冰冷的视线后,僵硬的开口。

  “……夫君。”

  男人似乎稍微满意了一点,从桌案上拿了块果脯递到金宝珠的口中。

  肃远候这一次回金陵,百姓直接迎出了十里地,甚至有文?人士族联名请愿,让成帝赐桓墨战神封号。

  比起百姓的欢呼,成帝看着手中的奏章,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笑?眯眯的看着了眼?为他添香的宫女。

  “你也觉得肃远候是战神吗?”

第五十六章

  宫女闻言犹豫了会, 答了句“是”。

  成帝点了点头,然后挥了下手,很快议政殿的侍卫便把这宫女拖了出去?, 待姜鸢来的时候, 只?看到宫人?在打扫地上的血迹。

  她?蹙眉望着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无声的叹了口气,走了进去?。

  “虽说你看中的那位枢密使在战场失踪, 也不必发这么大火气。”

  成帝听到自己皇后如此说, 突然笑了起来,他?牵着女子的手, 然后摸着女子的小腹。

  “不是说了, 小心身体,无事不必忙碌。”

  姜鸢摇了摇头, “那也不能全然不动,你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等除了叛军,便带我出去?走走的。”

  成帝安抚的摸了摸女子的后背, 轻声哄道?。

  “朕答应的,自然会允,只?是还要再等等。”

  姜鸢闻言疑惑地抬头, “还要再等等?等什么……”

  成帝这次没有回答,只?是对着皇后不明意味的浅笑。

  金宝珠一回金陵便被桓墨带回了侯府,她?很怕,但是她?更怕桓墨对她?孩子不轨。

  她?战战兢兢的休息了一晚, 第二?日桓墨带着几个老郎中来到她?的院子。

  “你要……做什么?”

  听到金宝珠这么问, 桓墨从桌边拉了个椅子出来,就这么坐在金宝珠身前, 他?脸上笑意温和浅润。

  “宝珠,你要听话,让郎中看看身体。”

  金宝珠看着几个郎中,犹豫的伸出手。

  几个郎中轮番的把脉,互相?看了眼?,脸色都十分犹凝。

  桓墨看着这几人?的脸色,皱起眉。

  “怎么,这个孩子拿不掉吗?”

  金宝珠一听这话,便猛地站起身,她?想要跑,却被几个婆子按住不得动弹不得。

  “桓墨,你放开我,以前都是我的错,桓墨,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金宝珠没有办法,只?是不断的求他?,她?流着眼?泪努力的看向就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但是桓墨却仿佛听不到一般,依旧平静的与这些郎中商议办法。

  “侯爷,若是在保住夫人?的情况下,确实?有些难办,夫人?身子底虚,需要好好调养,等结实?些再做尝试,或许能有些办法。”

  “她?已经四个月了,再久些……你们是想这孩子生出来再杀吗?”

  “其?实?有一种方子,可以让妇人?产出死婴,只?是那方子伤害太大,恐怕以后再难有孕了……”

  金宝珠听着这几人?这般明目张胆的商讨着如何?害她?肚子里的孩子,气的双目赤红,她?死死的盯着桓墨。

  “桓墨,你若动我孩子,我也杀了你!”

  女子突然发疯似得挣扎,两?个婆子都险些拉不住,桓墨终于回头看了眼?女子,从怀中拿出一炷断香,点燃之后放在金宝珠鼻息间晃了晃,女子便突然失了力般无力的躺下。

  “你们都出去?吧。”

  众人?闻言都退了下去?,桓墨把女子把女子放在床上躺好,然后自己也掀开被子躺在床上,他?把女子搂在怀中,下颌轻轻的婆娑着女子的发顶。

  “宝珠,你知道?吗,为夫在边关得知你与苏止成亲是何?种心情吗?”

  “整整七日,整整七日为夫都没有办法入睡,为夫想了想很久,是只?杀苏止,还是把你们一起杀了,想了很久……”

  男人?声音轻缓却有些混乱,他?说着垂首轻吻着女子的侧脸。

  “可是为夫一想到再见不到你,便舍不得,宝珠,我们好不容易重来一世,你知不知道?,为夫那日有多?么开心。”

  “宝珠,以后我们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过日子。”

  “好不好……”

  桓墨说着,垂眸看着金宝珠,看到女子不停的流着泪,便卷起衣袖小心的擦拭。

  “为夫知晓你会生气,不过时间长了,你会忘记的。”

  女子还是怨愤的瞪着他?,桓墨抬起手想遮住她?的眼?眸,却被女子狠狠的咬住手背。

  可是她?已然没什么力气,便是发了狠去?撕咬,也只?留下一道?红痕。

  桓墨突然笑了,他?轻轻抚摸金宝珠双唇。

  “为夫觉得,你就这么待着为夫身边也是极好的。”

  男人?说罢便垂下头吮吸着女子的唇瓣,金宝珠闭着眼?睛忍着恶心,却没想到男人?亲了一会,便这么抱着她?睡下了。

  桓墨睡去?了,金宝珠却不敢睡,她?一直努力让自己清醒,直到发觉自己身体能动了,她?才小心从男人?怀中出来,她?看了眼?挂在床边的衣带,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拿。

  她?双手勒紧那衣带,然后回头转向桓墨。

  却与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撞倒一起,她?吓得后退,却见男人?不慌不忙的站起身。

  “夫人?,为夫现在身份,你若是杀了我,就不光是孩子保不住了。”

  桓墨说着抬手摸了摸女子的脸颊。

  “其?实?若是能一起死,为夫也不是很在意,就是不知道?夫人?在不在意。”

  男人?说罢便走了出去?,只?留下金宝珠靠在床边,抱着双腿不断哭泣。

  桓墨此次立了大功,朝廷自然是免不了设宴封赏。

  临走时,桓墨令人?守好侯府,他?决不允许金宝珠再逃跑第二?次。

  今日皇宫灯火辉煌,御林卫也异于常时的多?。

  进宫门之前,桓墨回眸看了眼?侯府的方向,然后冷冷的笑了下。

  成王身边的常公公一见到肃远候,连忙谄媚的迎上。

  “侯爷,今日宴席,您可是主角,怎么还来得这般晚……”

  桓墨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跟着常公公一路走到庆和殿。

  他?看着两?排严阵以待的侍卫,不疾不徐的朝宫里走去?。

  此时大殿上,婀娜的舞女扭动着身姿,跳着曼妙的舞蹈。

  管乐声幽幽而鸣。

  成帝座在大殿上,一边小酌一边看着桓墨。

  “爱卿许久不见,你倒是愈加英武俊美了。”

  金宝珠身边无时无刻都没有婆子看守,她?躲不开逃不掉,只?能躲在屋子里喘口气。

  夜里,侯府中不知是谁喊了句走水。

  原本昏睡的金宝珠便被惊醒了,她?听着外面?混乱的吵闹声,惊慌的坐起身,她?推开门,发现之前那两?个婆子并不在,而她?旁边的院子竟是真的火光漫天。

  整个侯府的人?都在救火,金宝珠却乘乱跑出了院子。

  只?是她?逃跑的着急,没有注意到院门口两?个婆子的一动不动的身体。

  她?小心地避开旁人?,然后慌慌张张的寻找出府的路,可是她?已经这般小心,还是被人?抓住了。

  她?正要挣扎,却突然听到抓着他?的男人?道?。

  “宝珠,不要怕,是我……是我……”

  金宝珠突然愣住了,借着旁边燃烧的火光,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然后蓦然红了眼?眶。

  “你到哪里去?了……”

  女子不断地拍打着苏止的胸口,男人?硬生生的挨着打,他?握着金宝珠的手。

  “对不起,宝珠,我回来晚了。”苏止说着搂着金宝珠,“你和孩子都在等我,就是鬼门关,我也会爬回来……”

  苏止抱着怀中女子,深深的呼了口气。

  他?知晓桓墨不会放过他?,却没想到他?会在战场上下死手,那日他?胸口中了一剑,好在是他?躲得及时那剑锋偏了点又浅了点,让他?捡回了条性命。

  他?一直被白盛藏在军营里,后来白盛被软禁,他?不得已只?能混在伤员里,一路跟着回到金陵。

  “之前的事,我日后都会与你交代,现在你先跟我走,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苏止安抚了下金宝珠,便带着她?离开了侯府,然后跑了好久拐入一个街巷,街巷里晦暗无比,却停着一辆看似不起眼?的马车。

  金宝珠被苏止扶着上了马车,进去?之后看到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愣了一下。

  “你是——?”

  苏止路上已经与姜鸢说了金宝珠失忆的事,但是此时姜鸢听到这声“你是”还是觉得心情复杂。

  “这是皇后娘娘,今日宫中有些变故,皇上不放心便把皇后安排了出来,宝珠你安心待在皇后娘娘身边,为夫很快就回来。”

  男人?看起来有些焦急,说罢他?便翻身上马匆匆离去?了,只?留下金宝珠满脸不安的对着这位皇后娘娘。

  姜鸢看着眼?前的女子,然后温柔的笑起。

  “听说你有孕了?”

  “我记得从前在厉州,我们在军中开环畅饮,朕登基这么久,倒是好久没有与爱卿喝上一杯了。”

  桓墨闻言淡淡一笑,然后在唯一的桌案旁坐下。

  “臣也很怀念那时,可惜时过境迁,皇上看起来已经不想再与臣推杯换盏了。”

  桓墨说着举起桌案上已经被满好的酒杯,缓缓倾倒在地上。

  看着地上的白沫,桓墨笑着摇了摇头。

  “皇上倒不愧是齐家的人?,一个两?个连用的法子都差不多?……”

  成帝听着他?这般话,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很快他?也轻笑起来。

  “若是你乖乖的喝了多?好,日后你便还是肃远候,朕会追封你为大齐的战神,在百姓心中你永远是英雄。”

  成帝说着拍了怕手,只?见无数举着火把的侍卫手持长刀,把整个大殿团团围住。

  桓墨淡笑着捏碎手中的酒杯,然后不慌不忙的朝成帝身边走去?。

  “不如这样呢,若是皇上愿意乖乖退位,以后您在百姓心中也永远都是明君。”

  成帝看着殿中的侍卫,突然脸色一变。

  “大胆,你们还不快速速杀了这叛贼!”

  桓墨笑了笑,“皇上,臣本不欲如此,但是皇上那鸟尽弓藏的心思太不遮掩,臣也只?是担心自己性命罢了……”

  只?见那侍卫长对着桓墨跪下,“主子,已经按着您的交代,封了整个庆和宫,无人?可以进来,也无人?可以出去?。”

  成帝听着那侍卫长的说辞,眯起双眼?恶狠狠望向桓墨。

  果?然……

  “桓墨,你果?真是欺君罔上,心存叛逆之心!”

  “朕就不该心软赐你什么毒酒,朕就应该直接杀了你!”

  -正文完-

第57章   桓墨闻言笑了笑。

  若是直接在宫门处安排杀手, 恐怕他早就死无全?尸。

  可惜啊。

  “晚了,皇上。”

  男人一?步一?步的往大殿上走去,他脸上带着浅淡的微笑, 看着成帝的目光似乎还带着几?分讥讽。

  齐元修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近卫竟被桓墨控制在手中, 他有些颓然的坐在龙椅上,不过他还是镇定的,他已经提前把姜鸢送出了皇宫。

  一?瞬间他想, 她能没事也是好事。

  成帝看着步步逼近的桓墨, 突然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来。

  “朕听闻你抢了苏爱卿的夫人……”

  桓墨闻言果?然停住了脚步, 齐元修好笑的看着他那突然阴沉的脸色。

  “桓墨, 你可知道苏卿惦记那女子多久……当初你们还没有和离的时候,他便?求朕在金陵府尹安派人打点, 他似乎确定你夫人会瞒着你去送和离书。”

  “本来,按朝中律法王公侯爵和离哪有这?么简单,还是朕特意安排人行?了方便?,你那夫人才可以走这?般顺利。”

  “你可知你为什么始终找不到她?因为每当你的人将要靠近那个女子的时候都?会被苏卿的手下?引到到别处。”

  “朕也觉得荒谬, 苏卿那种人,几?乎把自己全?部的精力谋划,都?用在夺走你夫人身上, 甚至有时候朕会觉得他如此尽心尽力的为朕办事,也不过是想挣一?个与你平起平坐的位置。”

  齐元修说着,又摇了摇头?叹息道。

  “要不是他如此没有出息,朕倒还不会如此信任他。”

  桓墨站在齐元修面前, 他脸上的讥笑变成冷笑。

  “皇上放心, 您最信任的那位苏卿,此时恐怕已经在地府等您了……”

  齐元修看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 突然嗤笑起来。

  “可是桓墨,出主意让朕将你传召入宫要你性命的,可就是你口中那个在地府等朕的苏卿,怎么?战场杀伐多年,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了?”

  桓墨捏紧了拳,他亲眼看着苏止坠入山涧,怎么可能……

  可偏偏这?个时候被他安排看守金宝珠的护卫突然闯入。

  “侯爷,府中突然走水,夫人……夫人失踪了。”

  侍卫说罢,这?回脸色难看的变成了桓墨。

  他走到传信的侍卫身边,抽出他身上的佩刀,几?乎就要立刻把这?人砍了,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桓墨闭了闭双眸,抬手拎起侍卫的衣领。

  “既然夫人失踪,那还不立刻带人去找!”

  男人神色狠厉,侍卫颤抖着答道,“是,属下?立刻去。”

  现在金宝珠又失了踪迹,桓墨回眸看了眼齐元修,神情又恢复了冰冷。

  “本来还想着能陪皇上多聊一?会,可惜现在臣有了旁的事情,只能先送皇上一?程了。”

  男人说着,提着长刀便?往成帝面前走去。

  在近卫叛变的那一?刻齐元修便?没想到自己能活,索性闭上眼等着桓墨桓墨动?手。

  腊月风寒,大殿门一?打开,便?是一?阵冷风吹入。

  女子拢着披风站在殿门外,她的身后,两个侍卫正?架着不省人事的金宝珠。

  “桓墨,你给我住手——”

  女子的声音一?向细软轻缓,此时此刻却无比的嘶哑凄惶。

  几?乎立刻便?有侍卫拔刀指向姜鸢,但是姜鸢手中也拿着短刃,指向身后的金宝珠。

  “你不是一?直非她不可吗,你若敢动?皇上,她也不能活。”

  此时殿门大开,一?阵狂风卷入,吹得人衣袂翻飞,桓墨看着挟持着金宝珠的姜鸢,他手上的长刀却一?点一?点的刺入齐元修的胸口,只见?那血丝顺着刀刃滑落,而另一?边姜鸢也毫不犹豫的把刀刃划向金宝珠的脖颈。

  姜鸢流着泪,她的手一?直在颤抖但是她还是努力的让自己镇定。

  “桓墨,你最好不要逼我——”

  桓墨看着昏迷的女子,那短刀似乎轻易便?划破她的肌肤留下?一?道血痕,可男人手中刀刃却一?动?未动?,他脸上的神情甚至还带着几?分漠然。

  皇宫中变故很快也传到了宫外。

  有些大臣躲在家中惴惴不安,也有大臣连夜召集兵马赶往宫中,苏止赶到将军府求兵的时候才知道皇后折返回到宫里。

  一?瞬间他便?猜到发生了什么,没等老将军出来,苏止便?慌忙推开众人翻身上马。

  风好像细密的冷风仿佛刀刃般割在脸上,苏止却仿佛感觉不到冷暖一?般,他只想着快点追过去。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宝珠还怀着孩子,他不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马匹在疾驰在夜色中的金陵,等到了皇宫后,苏止才发现宫外已经被京中御林团团围住。

  “李大人,我是苏止,可否让我进去!”

  御林卫首领看到苏止,眉间微皱。

  “苏大人,眼下?宫中局势不明,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苏止看了眼御林卫首,脸上闪过一?丝焦躁,随即他便?调转马头?,便?转去其他宫门。

  “苏大人,您还是别费心思?了,现在这?个皇宫,任谁都?不可能进去。”

  苏止听着身后声音,却没有理会,李别摇头?看了眼男人的背影,然后转身继续安排御林卫进入皇宫。

  此时他也在摇摆,若是成帝还在,他此番进去自是救驾有功,若是眼下?成帝已经薨了,他这?岂不是撞到桓墨手上。

  李别还在犹豫,不过可以让他犹豫的时间并不多,在手下?催促了两次之后,他立刻下?令即刻进宫救驾。

  可他们人马刚过金水桥,却又都?停了下?来。

  金宝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起身的时候发觉脖颈有些疼痛,抬手摸了一?下?才发现脖颈上竟被缠上了绷带。

  她想起昨晚,自己好像上了马车没有多久便?昏睡了过去。

  但是,她现在是在哪……

  凤和殿的宫女见?她醒了,便?上次伺候梳洗,等将她打点好,才躬身道。

  “皇后娘娘说了,夫人醒了之后便?可以随时离开。”

  金宝珠迷茫的点了点头?,她不知晓自己怎么一?觉醒来到了皇宫,但是听到自己可以走,便?立刻起身匆匆忙忙的离去。

  昨夜苏止的话她还记着。

  宫中有变。

  她得离开这?里,赶紧回家。

  走的时候金宝珠抬头?看了眼灰蒙的天?空,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样的天?色反而衬得这?宫墙更加深红了些。

  而此时庆和宫的大殿里。

  成帝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气?宇轩昂人中龙凤,甚至前一?刻他还手握大军权倾朝野。

  可他此时却俯首跪着。

  “还望皇上信守承诺,莫要伤害臣妻。”

  此时的成帝一?宿未睡又是惊魂未定,也是狼狈不已,他颓然的坐在龙椅上,简直有些荒谬的看着跪着的男人。

  因为一?个女人?

  “桓墨,朕记得那女子已经改嫁……”

  “是臣妻。”

  听着男人固执的声音,成帝嘲弄的笑了笑,分明都?已和离再?嫁的女子,人家都?不要他了。

  他还一?个人执拗的说什么臣妻。

  “你说是便?是吧。”

  成帝指着宫人手中端着就酒杯。

  “爱卿你看,这?杯酒,朕是该给你还是该给你那个金氏?”

  金碧辉煌的大殿此时分外阴冷,只有香炉里还燃着细渺的烟雾,桓墨回首看了一?眼那托盘上的琉璃杯盏。

  他其实并不畏惧生死,只是仅仅觉得有些遗憾罢了。

  所有人都?说他一?生顺遂,加官进爵,风光无限,甚至桓墨一?开始也这?么觉得,前世金宝珠病重的时候他就想,他对那女子已经仁至义?尽,她是死是活不过是自己造化。

  可等她真的弥留离世,他却恍惚地觉得似乎自己的一?生也跟着结束了。

  可是那时的他只是觉得这?个觉悟太过荒谬。

  两辈子里他从来都?无比坚信自己决定,可接过酒杯的那一?刻,他却在想,或许他早就后悔了。

  后悔去从军,后悔离开她。

  后悔当初着魔一?般想要追逐功名权势。

  桓墨想着又抬头?看了眼龙椅上的齐元修。

  “不管皇上信不信,皇上若不动?杀心,臣会永远辅佐皇上,绝无二心。”

  成帝闻言身形微微后仰,脸上带着一?丝轻慢。

  “可是爱卿,若等你想有二心的时候,朕再?做这?些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男人虽然跪着,脊背却挺得笔直,等他把空掉的酒杯扔掉后,才踉跄着站了起来。

  宫人看着空了的酒杯,然后给门边的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

  已是深冬,宫苑冷的不像话。

  桓墨一?步一?步的朝殿外走去,只是刚走到殿外却看到了皇后。

  他也懒得对她行?礼,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她说。

  “宝珠在我宫中,你若是想见?她,便?去吧。”

  桓墨闻言回头?看了眼皇后。

  然后换了个方向快步往凤和宫走去。

  男人走的很急促,一?路也不知碰撞了多少宫人。

  今日天?色阴沉,冷的叫人发抖,桓墨喘着粗气?,突然脚步迟钝了下?摔在地上。

  他蹒跚的爬起来,然后抬眸看了眼苍色的天?际。

  他从不信鬼神,却第一?次希望佛祖能再?多给他一?点时间。

  一?点就好。

  男人扶在宫墙,疲惫的走着,胸口的灼烧却愈加强烈,他只是咳了一?下?,便?有大口的鲜血吐出。

  他总觉得不该这?样。

  上天?既让他们一?起回到从前,又为何非要给他这?般的结果?。

  他们从前便?不得圆满,所以他固执的以为他们今生会不一?样。

  身后的跟着的两个侍卫仿佛雕塑一?般不远不近的跟这?位威名远扬的肃远候。

  桓墨擦干了嘴角的鲜血,然后又重新迈开脚步。

  方才姜鸢说金宝珠在她宫里,他总要去见?上一?见?。

  便?是死了,他也得死在她面前,让她看着,让她记着,让她永远的不能忘记他!

  他要她知道,她的命是他换来的,而不是什么苏止!

  齐元修与姜鸢的感情甚好,是以凤和殿与议政殿也不过前后,可桓墨此时却在恼恨的抱怨着这?条路怎么这?般漫长。

  他扶着宫墙缓慢的走着,渐渐地眼前都?开始模糊起来。

  彼时金宝珠也好不容易看到了敞开的宫门,她刚走过去却看到脸色不大对劲的桓墨。

  她其实是想避开他,但是也不知怎么,却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

  男人听到女子的声音,他似乎准备说什么,却突然闭上了嘴,金宝珠看着他努力的吞咽着什么,便?又小心的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不舒服?”

  男人松开扶着宫墙的手,努力的让自己站稳。

  方才下?定的决心也不知遗忘到何处,桓墨在看到金宝珠的一?瞬间,却只想让自己看起来能像从前那般俊雅从容。

  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方才倒下?的时候身上已经染了血迹,此时连发髻都?是凌乱的。

  而金宝珠已经看到了男人胸口的血迹,她一?边随时准备逃走,一?边小声的问道,“你身上怎么有血,受伤了吗?”

  她不喜欢这?个人,甚至还很怕他,但是方才在宫里的时候,有个宫女告诉她,昨晚她险些出事是肃远候救下?她。

  她也不是那般恩怨不分的人。

  可男人此时却突然笑了起来。

  “受伤……谁能让我受伤?”

  听着男人如此说,金宝珠便?抬起头?,可说话桓墨却突然侧过身子,一?只手挡在唇前,半晌才又接着道。

  “不过是方才替皇上杀了个人而已,怎么,金宝珠,莫非你终于想清楚了,愿意流掉那孽种回到我的怀抱?”

  金宝珠觉得自己真是病了,才来管这?种疯子的事。

  “侯爷恐怕是想太多了!”

  金宝珠说罢便?气?恼的转身走了。

  桓墨捏着拳,他努力的睁着眼,却只能模糊看着女子穿着一?身素裙的背影。

  男人的双目渐渐染上了血色,他还是固执的看着女子离去的方向。

  “竟是……连一?句顺耳的话也不愿说。”

  男人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他的身子却突然摇晃了下?,只得后退着重新扶住深红的墙面。

  宫苑外传来几?声炮仗炸响,桓墨这?才想起现在似乎是快过年的日子,一?想到这?他又突然感到既怨怼又后悔。

  分明都?快过年了,哪怕骗他的也好,她竟是连句好话都?不肯说。

  想想又觉得或许方才他应该温和一?些,这?样她有可能还会对自己笑一?笑……

  桓墨抬起步子向往回走,却不小心一?脚踏空,整个人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男人挣扎了几?下?,很快又没了动?作。

  两个侍卫终于走上前,在桓墨鼻息间探了探,发现还有呼吸,便?抽出佩刀刺进男人的胸口。

  “侯爷,卑职奉命送您一?程,还望大人一?路走好。”

  宫苑外的鞭炮声愈加大了起来,刚刚踏出凤和宫的金宝珠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便?停了下?脚步。

  正?想着要不要回去看一?眼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宝珠!”

  苏止也不知怎么,弄得一?身狼狈,此时正?飞快的朝她跑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追赶的宫人。

  金宝珠瞧着他那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

  “怎么了,跑这?般快做什么,都?是当爹的人怎么还这?般风风火火。”

  苏止喘着气?,他仔仔细细的将女子打量一?番,看到无事,才终于呼了口气?。

  他在外面被困了一?夜,好容易早上守卫松懈的时候闯了进来。

  路上他看到一?排侯府侍卫的尸体,还有满脸疲惫的御林卫首。

  他指着那一?堆尸体与他说,桓墨输了,因为一?个女人。

  苏止有些恍惚,他看着眼前女子,心脏跳的飞快。

  “你方才有没有见?到什么人,听到什么话?”

  金宝珠听到苏止这?般紧张的询问,疑惑的往身后指了指。

  “刚刚看到那个桓墨,他有点奇怪,不过我与他没说什么就出来了。”

  苏止闻言怔怔得朝金宝珠指着的方向看了眼,然后便?拉着金宝珠加快脚步往宫外走。

  便?是他死了又如何?

  他也好不容易才将人抢来的。

  就是桓墨为了保住金宝珠选择死又如何……

  他也永远不会让宝珠知道他的一?切,他惦记了两辈子才得到的人,便?是一?丝一?毫也不会分给旁人。

  以后他会保护她,会守着她。

  哪怕豁出一?切。

  金宝珠亦步亦趋的跟在苏止身边,她看着男人侧脸,总觉得他好像在哪里受了惊吓,连脚步都?显得有些慌乱。

  他们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天?上飘起了风雪,金宝珠抬手接了一?片。

  这?风雪来的突然,才走了没几?步便?愈发的大了起来,金宝珠回首看着这?雪雾中的金陵,突然笑了。

  “夫君你看,我们才刚踏出宫门,便?下?雪了,怎么好像……与我们送行?一?样。”

  苏止闻言垂眸看了眼身边的女子,他紧紧的握着女子的手,那双浅色的眸子仿佛有许多情绪涌动?着。

  “……便?是送别好了……送别之后,宝珠便?要乖乖的与我回家。”

  男人的声音有些急促,金宝珠却听得满脸迷惑,她抬手戳了戳男人严肃的面容。

  “回家就回家,我不就是看看雪,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苏止握着女子的手,感觉到有些冷,便?揣到怀中暖了暖,他的眼神有些摇晃。

  “……宝珠,你现在是我的妻子。”

  金宝珠不知的他为何如此,不过还是顺从的点头?道。

  “是。”

  “你便?是日后想起他,也不准爱他,不准怀念他,更不准后悔,你嫁了我,便?是我的夫人,你这?辈子,只能想我一?个人!”

  金宝珠歪着头?,她觉得今日碰到的人都?古古怪怪。

  “什么你一?个人,你当我肚里的这?个不存在吗……”

  苏止被噎了下?,可他却没有消停的意思?,依旧坚持让她许诺。

  金宝珠只感慨着当爹的男人竟是如此幼稚,摇摇头?走了,任凭身后的男人想尽办法哄骗纠缠。

  “宝珠,你就说此生只爱我,你说好不好……你答应我,以后为夫什么都?听你的……”

  风雪中,女子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

  “好,爱你,只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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