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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每天都在犯心病》作者:鱼没刺骨
文案:
作为老将军暗中培养给孙儿的暗卫中,滥竽充数的一名。唐泱泱未入府前,便已听闻当朝太子温文尔雅,德礼兼备的好名声。
入府后,唐泱泱第一日打碎了盏玻璃盏,
被罚扫了一天院子。
第二日打碎了花瓶,被罚守夜三晚。
第三日,第四日……
接连犯错的唐泱泱终于被暗卫长责备:“泱泱为何这么不懂事,太子良善,礼贤下士,不计较你得失已是仁慈……怎么?你还想说是殿下的不是吗?!”
唐泱泱AQ那些本来就是殿下自己摔的。
远处观赏台。
近侍看着被训斥得泪眼汪汪的小孩,于心不忍:“殿下何苦一直处处为难唐公子。”
太子冷笑:“谁让她敢忘了孤。”
*
后来。
太子被贬被庶,几经起落,举兵为帝。北楚一度改朝换代。
众人算是见识到了这位温和俊美的上位者背后的雷厉风行和心狠手辣。
然而。众人前脚看见太子无情地拧断一个叛徒的脖子,下一秒就见这个冷漠的上位者,冷静地擦掉剑上的血,垂下眼睫,看向误入的人:“泱泱,孤心口疼。”
众人:“……”就你离谱!
表里不一·狠戾恣睢·王者段位的绿茶太子
V耳根子软·被吃得死死的·呆鹅小暗卫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泱泱,楚修胤 ┃ 配角:暗卫甲乙丙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绿茶太子演技之路
立意:身处绝路也要拼搏逢生
第1章 重逢 顺便把外面庭院也扫了
春寒料峭。
细雨从朱瓦宫檐上垂落,一排排的雨帘迎风曳枝。
八角锦面马车蹄蹄驶入城门,车轮滚下的泥沙点,绵延百里,一路驶向皇城。
这是成安七年。德化帝在位的第二十一个年头,国都润京上下一片繁华。□□佛寺香火旺盛,平南山花枝开得绚烂,细雨洗涤的青石街铺齐整亮堂。
马车驶入城门,踏踏飞溅起细小水珠。引得客栈酒楼的百姓遥遥探头相看。
成安七年,东宫失修,皇上特恩太子出宫建府。远在百里的老将军怜惜孙儿,特上请旨,送请侍妾二名于太子宫外府邸。随从进城马车的护卫四名。
当朝太子楚修胤,是已故元皇后的嫡子,十六征战,十八入朝,二十可为。秉性温良,居功不傲,短短数年,温谦仁善的名声遍传北楚大地。北楚繁盛,乃是先祖留下的百年积底。德化帝早年荒.淫无度,膝下皇子皇女众多,品能参差不齐。百姓皆言,定元皇后之子为储君是皇上唯一明确的选择,乃是北楚大福。
而如今刚过弱冠之年的太子,建府宫外不足一月。继后和皇上赐了玉珠银两百箱,亲卫十来人。大皇子送了美人作为建府之礼,辞官回乡的老将军则连夜上旨,千里迢迢派车送了两名侍妾过来。言说照料。
虽言照料,但老将军奏请之言可是直言不讳,批得德化帝脸上黑白交加。但将太子放出宫,切实是德化帝故意为之。心虚之下,便允了老将军的请求。
只是两个侍妾罢。
樊老将军一生戎马,侍奉了三代帝王,膝下三儿一女。儿子皆为朝官,而唯一的爱女在襁褓时,更是被先帝指钦定未来的后位,在刚过及笄之年的时候,就被当时还只是储君的德化帝迎娶入府。然爱女体弱,诞下一子后身子败坏,长年由汤药吊着过活。最终还是在小太子八岁时撒手人寰。年老的樊将军不堪丧女悲痛,交还兵符辞官回了扬州。
除了孙儿一事,全然不再过问朝野。一副颐养天年的样子。
能让老将军再出面的自然是太子之事。德化帝自听闻老将军送京的马车进了皇城后,频频坐不住。背手在殿里里头焦灼地来回走,“确定只送过来两个侍妾?没有其他的?兵器呢?有没有偷偷送进去?!”
“回皇上,亲卫队都检查过了。马车里就只有两个女子,奴才派人到扬州查了。两个女子都是当地有名画舫的歌女,老将军喜听戏,常常请画舫的歌女过去唱。家底清白。除了善舞善跳,没什么特别之处。”
德化帝:“没有其他的了?”
“回皇上,还有四个护送马车的护卫,把侍妾护送到太子府邸就启程回扬州了。没有半分停留。”
“很好。通知亲卫把太子府邸看牢了。”德化帝满意了,“一切尽在朕掌握之中。”
樊老将军三朝为将,其鼎盛时期的兵力早已遍布大半北楚。不止先帝忌惮,德化帝更是把此看做是心头刺。
*
八角马车驶入太子府邸。
亲卫仔细搜寻马车,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胖公公乐福带着两个侍妾入住西苑。“两位小主,殿下还在忙要事。小主有事,尽可吩咐杂家。”
着着粉衣圆领襦裳的女子正微微走神。
另一边紫色衣裳的女子悄悄拉了她的袖子,含笑看着胖公公:“麻烦公公了。”
乐福笑呵呵地继续给她们带路。
紫衣裳的女子正要斥责粉衣不专心,一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了一排排屋檐顶上露出了一小颗黑黑的熟悉的脑袋。
紫衣:“……”
*
不怪乎德化帝多疑。以建府之礼送侍妾是借口,老将军真正的目的,还是以护送侍妾之由将培养多年的暗卫送进太子府邸。作为前来保护太子的暗卫之一,唐泱泱目送虞倩和碧珠平安进了西苑后,蹑手蹑脚地赶回内院。
作为滥竽充数的暗卫,唐泱泱这是第一次执行任务。
连跳几个檐瓦后,唐泱泱跃上树枝,赶在了暗卫长进去的殿门还没打开前,从树上跳落到庭院中自己的位置上。
暗卫丙二和丁三看她。
唐泱泱强撑着不喘气,朝两个小伙伴得意一笑:“掐点到,刚刚好。”
丁三咳嗽。
丙二使劲眨眼睛。
唐泱泱:“你们怎么了?”
后一抬眼。推开殿门已久的暗卫长正眯眼看着她。
唐泱泱:“……”
暗卫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从唐泱泱面上扫过。老将军派他们来皇城保护太子,在今日前,他们或多或少都曾暗中来过皇城和殿下有过交集。除了唐泱泱。
这是他第一次出任务。
尽管唐泱泱和他们不一样,只是老将军的好友寄养在老将军府的小孩,并不是真正意义上老将军栽培的暗卫。但在他手下,暗卫长一概一视同仁。
内院是皇上亲卫暂且伸不进手的地方。暗卫长刚在里头同殿下交接了老将军的事宜,丙二和丁三今晚还要随他去皇城打探情报。暗卫长看着唐泱泱,嘱咐:“今夜由你护随殿下。殿下有何差错,便唯你是问。”
唐泱泱点头:“是。”
暗卫长又嘱咐了几句,唐泱泱认真听着。
在老将军府里,唐泱泱同其他小伙伴不一样,她不怕总是故作威严吓她的老将军,她害怕总是板着脸的暗卫长。所以暗卫长一开口,唐泱泱连眼睛都不敢多眨。
暗卫长又进了屋里。
丙二嘻笑地从怀里揣出一包糖袋子:“给,枣子糖。刚在路上给你买的,别皱脸了,吃一颗乐一乐。”
丁三扫了他一眼刀:“擅自离位,让甲一看见非削你不可。”而后回头看唐泱泱,“把糖收好了,这家伙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唐泱泱弯眼笑,双手接住糖袋子。“谢谢丙二哥。”
糖袋子上绣着翩翩振翅的花蝴蝶,唐泱泱解开系绳,拿了一颗放嘴里。
甜甜的香味在嘴里化开。唐泱泱咬着糖,忽然一僵,感觉有道凉飕飕的视线在盯着自己。唐泱泱侧头,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暗卫长进去关上的木梨花门扇。
刚才暗卫长出来,她也有这种感觉。透过两扇微启开的门,仿佛逆光阴森的屋子里,藏着条吐信子的蛇。蛇看人的眼神,也是这样阴恻恻凉飕飕的。
唐泱泱缩了缩脖子,转回头。
“丙二哥,丁三哥……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在那间屋子里头的,是太子殿下吧。
“咦?泱泱不认识吗?哦对了,泱泱是第一次来润京对吧?哈哈哈怎么,第一次要见太子,害怕了?”丙二掏耳朵打趣。
丁三给了他一肘子:“泱泱几日前要来不是还找老将军打听过了吗?”
“对哟……”丙二躲开丁三的胳膊肘,记起来,“泱泱你不是还跑上跑下地打听吗?还去了说书楼逼问人说书先生了是不是哈哈哈……”
唐泱泱脸红了红,枣子糖从脸颊左边移到右边,气鼓鼓:“才不是……逼问。”
丙二笑得直捶地。
丁三白了他一眼:“泱泱别管他。你都打听了殿下哪些事?”
唐泱泱迟疑:“可是那些都是传闻……”
老将军选了虞倩和碧珠进京当侍妾,倩姐姐哭肿了一双眼。唐泱泱听画舫的姐姐讲,皇城达官显贵,金枝玉叶要多少有多少。之前画舫有个小姑娘便被皇城的富甲看上了,那富甲花事累累,这小姑娘一门心思不听劝。听说跟去皇城才没几日就被卖了。画舫的姐姐们还说,倩姐姐她们过去,除了开头新鲜劲能得宠几日,后面就有罪受了。何况是人太子这般地天横贵胄,能有多少真心给你。
于是,上午听了画舫姐姐们的故事,下午唐泱泱就坐不住了,开始四处搜罗太子的事迹。
丁三也知道大半,笑:“泱泱不用担心。殿下谦善达礼,不会轻易苛责下人,是个温雅的明主。”
丙二:“长得还不是一般出尘绝伦呢。要是太子是个普通人,说媒的肯定能给他家门槛都踩平了。”
“丙二,慎言。”丁三蹙眉,给了他一个眼神。皇室可是能随意评论的?!成何体统。
唐泱泱咬着枣子糖。
她打听的事迹,从老将军口中到说书先生嘴里,传闻皆言当朝太子温谦如玉,丰神俊朗,心护国民……是北楚百年来最出色的储君。
听了丁三哥的话,唐泱泱放心了,丁三哥说了是个温和矜贵的明主,那就是好相处的人了。
*
夜幕初临。
府邸高挂起盏盏灯笼。
屋内辉壁的墙,青丝云腾的地毯,紫檀兽纹香炉,山水如墨的屏风。
唐泱泱如愿见得太子真容。
暗卫长带着丙二和丁三出去执行任务。
偌大的府邸,只留下唐泱泱一人保护殿下。
这是第一次任务,虽然是央求来的,但唐泱泱仍充满干劲。蹲在横木上,乌黑的眼时刻留意四处。就算被从横木上唤下来问话,背脊仍挺得笔直笔直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职一个暗卫者的操守。
耳边一声淡淡的轻笑。紧接着便是一道声音。像清泉低流一般。“叫什么名字。”
唐泱泱闻声抬头。
坐于案几前的人,一身月白宽袖长袍,长发如墨,以顶嵌玉鎏金冠束定着。一双惊伦微长的瑞凤眼,濯黑的眸子似化不开深邃宝石。挺直的鼻,唇线优越却绯淡的薄唇。矜贵而雅,举手抬足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正如丙二所说,有着一张让人过眼难忘的惊绝容貌。
“回殿下,小的叫唐泱泱。糖去米字的唐,‘维水泱泱’的泱。”
“第一次来润京?”
唐泱泱点头。“回殿下,是。”
案上放着几卷竹简,玉墨和翡翠色的琉璃盏。
烛光在盏内跳跃着明黄的暖光,煞是好看。
案前的人有一双修长骨节的手,正转拂着一串朱红的挂珠。
“你第一次出将军府?将军府过得如何?”
唐泱泱愣了下,迟疑:“是,殿下。老将军人很好,大家都很温柔。”
案前的人微垂下眼,盯着面前人顶着张还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脸,乖乖放腿上的手却在微微发抖,“你第一次见孤吗?怕?”
唐泱泱悄悄将手心紧张的汗擦衣服上,“…不怕。虽然泱泱第一次见殿下,但殿下比传闻所说的还平易近人……”
太子眸底幽光隐沉下来。“第一次吗?”
唐泱泱以为太子问话是因为察觉了自己滥竽充数。低下脑袋坦白:“回殿下,泱泱学艺不精。但殿下放心,泱泱会时刻以殿下的安危为首位。”
太子:“你最好的朋友呢?”
太子这么不着头脑的一句,唐泱泱懵了会。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认真道:“殿下放心,虽然泱泱是因为她才求老将军让小的当护送的护卫。但职责所在,泱泱会拼尽全力保护殿下的。”
太子曲指轻点案几,一下,两下…眸底阴了下来,面上淡淡,轻“嗯”了一声。
案上琉璃盏跳跃的烛光明亮。
自认为和殿下真切交流的唐泱泱松了一口气,咧开嘴笑,虎牙浅露。“殿下无事,小的回位置上了。”
忽清泠一声。琉璃盏碎在地面的声音。
唐泱泱吓了一跳,抬起疑惑询问的眼。
楚修胤垂下眼睑,淡淡道:“碎了?那你把它收拾一下吧。”
唐泱泱乖巧:“好。”
“顺便把外面的庭院也扫了吧。”太子冷冷道。
唐泱泱看了眼外头广阔的庭院,歪了下头:“……?”
第2章 闯祸 暗沉沉的眼眸
夜风萧萧。
唐泱泱借着殿檐下的灯笼光,执着大扫帚,勤勤恳恳地打扫整座庭院。
待扫完后,鼻尖和脸蛋都被春夜的寒风冻得通红。
屋内灯烛暖暖。
丙二和丁三已经回来了,正和暗卫长跪伏案下禀告情报。听见声响,三人回了头,眼里的锐利在看清人后化成一瞬间的讶意。
暗卫长转回头继续禀事。丙二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进来的人,被丁三扯了把袖子。
案前的人垂眼听着报告,修长的手轻抚着一串挂珠。神情平淡似在思索,像未能被周遭所打扰。
太子显然在忙。唐泱泱站门边,踌躇着要不要先退到外面等等。
“小公子。”门外一声轻呼,胖公公乐福笑眯眯,“殿下爱干净。小公子忙活一晚累坏了吧,到偏房来洗洗歇息会吧。”
胖公公备了温水。唐泱泱擦了把脸又洗了洗手,感觉身上的寒气都散了大半。
乐福倒了杯热茶,递到唐泱泱手里后,笑眯眯地备手站一边。
“扬州到润京百千里的距离,小公子们千里迢迢这一趟,着实不易啊。”
唐泱泱捧着热茶取暖。暗卫在黑夜行动比白天自如,在白天不仅要避着下人还要隐匿伪装自己的身影。暗卫长嘱咐了,如果不小心被府里下人撞见,不能轻易开口。
但眼前的胖公公似乎是不用隐瞒的下人,他刚才在自己身后,应该看到了屋里的情形。
何况他还请自己喝热茶。
唐泱泱小口抿了下茶,斟酌着回:“不辛苦的。”
胖公公慈笑地点点头,听了会隔壁的动静,又看了眼外头,“小公子似乎和两位小主的交情不错?”看唐泱泱放下了茶杯,乐福笑,“小公子莫紧张。杂家只是伺候殿下时听见了甲一大人的报告,小公子第一次出远门,为着好朋友,杂家很是感动。”
“小公子放心。杂家也是从老将军府出来的,原先伺候皇后娘娘,娘娘病逝后,杂家心里难受的劲啊,要不是还有小主子在。杂家都想随娘娘去了。”
唐泱泱看着胖公公一瞬神情的悲悯,小心捧起茶杯道:“公公节哀。皇后娘娘泉下肯定也不希望看到公公难过。”
乐福抹了抹眼角,轻拍了拍胸口:“有小公子这话,杂家舒畅多了。小公子和两位小主是自小相识?”
唐泱泱点点头,脸上开始有了笑意,“倩姐姐和碧珠姐姐是画舫最厉害的。”
乐福:“那小公子还有没有儿时结交过的好朋友?”
唐泱泱掰手指细数:“丙二哥,丁三哥,奇麟……画舫的姐姐们,私塾的……还有吗?”
乐福专注地听:“没有了吗?”樊小少爷都算进去了,没了吗?
唐泱泱摇摇头。
忽又道:“倩姐姐她们在府里的话,我偶尔能不能去看一下她们?”
乐福苦笑不语。
*
月朗星疏。
殿内烛光一缕。
太子翻着竹简,头也未抬:“她真那般说了?”
胖公公苦笑:“小公子似乎是忘了……”
楚修胤淡道:“多久年岁了,那时也不记事,忘了也是正常。”
胖公公:“……”但您不还惦记了老些年。
胖公公:“对了殿下,小公子还问了能不能去看望那两位姑娘。”胖公公顿了下,“虽说小公子也是姑娘家,但两位姑娘到底是殿下的侍妾,走太近也不好……”
楚修胤抬了个眼。
胖公公风风雨雨过了大半生,看人还是准的。外人看来唐泱泱似乎只是个俊俏点的白脸少年,但乐福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只一眼,几个动作,也就知道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楚修胤漠不关心:“她想看就让她去看吧。”
胖公公只好应下。“是。”
*
暮色褪去,东边逐渐露出鱼肚白。
因是轮流值守,再加上唐泱泱初次执行任务。暗卫长便把她安排在了最不易发现,也最安全的前半夜。白日则由丙二和丁三他们守随着太子。
唐泱泱补了眠醒来,便得到了胖公公带来的好消息。
乐福带来了一套丫鬟的服饰:“殿下应允小公子可以偶尔去看望两位小主。只不过西苑不比殿下内院安全,还得委屈一下小公子稍作伪装。”
那是一套荷粉窄袖短衣,和相同配色的裙裳。
唐泱泱眼眸亮起:“殿下答应了?”
乐福笑眯眯:“自然是。殿下心慈,知小公子和两位小主感情深,特开的先例。小公子可要好好当面谢谢殿下。”
唐泱泱乐乐地忙不迭点头。
乐福:“只是西苑就算是杂家也不好随意进。等殿下下朝,杂家寻个由头再带小公子过去。这套衣服,小公子先收好了。”
“好。”唐泱泱将衣服收起。
太子一早便进宫上朝了。
白日的时间是丙二和丁三随护着。
唐泱泱在暗道里等到了黄昏才等到太子从宫中回来。其间暗卫长回来了趟,唐泱泱正在练基本功,被暗卫长带出去监察一户人家。
等太子回来时,唐泱泱正好跟暗卫长报告完今天下午监督的情况。“……一共从后门进了三辆马车,搬下来两大箱子,只出去了一辆……”
“泱泱。”丙二带了包松子糖,来唤唐泱泱去守太子,偷偷揣唐泱泱手里。边笑道,“昨天挨罚了吧?今天可不能再马虎了。”
唐泱泱只拿了颗糖含嘴里,边含糊不清地应边往外跑:“好。丙二哥放心。”
“哎,糖不要了?”丙二看着唐泱泱的背影,晃了晃手里半包剩余的糖。
书房内。
太子立于铺宣的宣纸前,执笔点墨。
唐泱泱敲了门,轻手轻脚地进来。
书房内,壁柜上琳琅堆积的竹简,悬垂的宝剑还有字墨古画。
窗边的梨花案上,着彩繁盛的花瓶。
书案累堆着书册笔砚。
太子正在作画。
唐泱泱想起胖公公早上的话,“谢谢殿下。”
楚修胤毫无反应:“何来之谢?”
唐泱泱咧嘴笑:“乐福公公给小的说了,殿下心慈,允许小的偶尔看望倩姐姐她们。”
墨点在宣纸上洇染开。
楚修胤抬眼,底下的人眸子里尽是掩饰不住的期待。
“嗯。”楚修胤将报废的宣纸拿开,另铺了一张,淡淡道,“想去?”
唐泱泱频频点头:“想。”
落纸上的笔划出了一道拐痕。楚修胤如墨的眼眸深不见底,放下毛笔。
一张宣纸又是报废。
楚修胤落座,掌心轻拢报废的宣纸,揉皱成团,“替孤把纸篓搬来。”
“好。”
唐泱泱四处张寻,看见了窗边昙花木案底下一青色竹篓。
“殿下,是这个吗?”
唐泱泱朝窗边走去,忽脚下像是踩到东西,猛地一滑,往前便是一摔扑。
而后耳边就是哗啦啦一阵瓶倒瓷碎的巨响。
门外正有要事来禀报的暗卫长听到屋内的响声,立马破门而入。
于是便看见了,摔趴在木案上的唐泱泱,还有一地碎瓶瓷片。
明显就是这孩子摔倒给不小心撞下去的。
“唐泱泱!”暗卫长一看就知道他又闯祸了,虎下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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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泱泱闻声缩了缩,小脸惨白惨白地爬起来。
“你!”暗卫长气急,嘴唇直抖嗦。
闻声过来的丙二和丁三,停在门外,看到里头的景象皆愣了下。
泱泱又闯祸了?
暗卫长看向太子,立马请罪:“殿下恕罪,属下办事不力。泱泱第一次行事难免马虎,属下立刻将他换下去。”
丙二走过来看唐泱泱,悄声:“不是吧,泱泱你怎么又闯祸了,有没有受伤?”
唐泱泱脸色还没缓过来,只是呆愣愣地直摇头。
上座的人轻摆了摆手,“只是碎了个花瓶,不必大惊小怪。”
暗卫长:“殿下,可是……”
楚修胤垂眼,眸子凉淡:“这事孤也有责任。既是第一次,不必过分苛责。”
暗卫长犹豫:“殿下小错不纠必成大错……”
太子轻叹一声气:“既然如此。那孤便罚她吧。”
楚修胤眼扫到底下圆眼湿漉的唐泱泱,手指轻抚着指腹,“既是生疏致错,那便让她替孤守夜三天。这个罚,可妥?”
何止妥,简直是过于仁慈!暗卫长惊,“殿下……”让一个初出茅庐技艺不精的暗卫置身边,如果有个万一,可能都起不到保护的效果,还有成为累赘。然而殿下不但不苛责,还要让他留身边让他锻炼?!
丙二和丁三也惊了一下。
丙二轻拍了下唐泱泱的脑袋:“殿下不计前嫌,你可要好好感谢殿下。知道吗?”
唐泱泱连头都不敢点。
她看见昙花木案桌脚有一团揉皱的宣纸。而她刚刚摔倒明明没有碰到花瓶的感觉。
但花瓶还是碎了。
唐泱泱颤颤地抬起头,看见了太子俊美无俦的脸上,盯着自己的暗沉沉的眼眸。
第3章 心情 西苑心情不太好
月朗星疏。
暗卫长领命,带着丙二和丁三迅速离开。临走时,还严肃地叮嘱了唐泱泱一番。
楚修胤摇铃,下人收拾了一地碎瓷散瓦后退下。
躲在屏风后的唐泱泱才怏头怏脑地走出来。
唐泱泱小脸还没恢复血色,抬头看楚修胤的眼里隐隐湿漉还有些害怕。
毕竟花瓶是如何碎的,她比丙二他们更清楚。
太子坐于青案后,一身月白玄云锦袍,领口和袖口皆绣着银丝流云滚边,腰间束着祥纹玉带,悬挂着翡翠福纹玉佩。骨节分明的手散撑着下巴,俊朗绝伦的容貌透着与神俱来的高贵威压,睨眼看着底下。
语气轻淡:“怨孤?”
唐泱泱左手捏着右手,闷闷摇头,“……不,不敢。”
太子曲指轻点案面,散淡的眼皮抬起,“就算孤肯让你去西苑,但白日毕竟人多眼杂。哪怕是夜晚,也不能松懈。”
唐泱泱抬了下眼,圆眸里的委屈被疑惑代替。
太子继续道:“让你守夜三晚,便有三次入西苑的机会。”
唐泱泱愣住,后知后觉。“殿下刚才陷害……不,殿下刚才所做,其实是为了帮泱泱?”
太子淡笑:“不过,似乎让你误会了。”
“没有没有……”唐泱泱迅速抹了把脸,连连摇头。
楚修胤撩起眼皮,“这事你的暗卫朋友也不能说。就当时孤和你的秘密,能做到吗?”
唐泱泱重新开心了起来,一个劲儿点头。“能!”
楚修胤轻笑:“既然明白,就去吧。乐福在外面等你,会带你过去。”
小人雀跃地道谢后飞奔离开。
楚修胤微笑的唇角淡下,望着雕花门扇,眼底沉沉。
不一会儿。
一抹黑影跃上里屋的窗槛,行礼:“殿下。”
楚修胤:“仿封字条传给徐姬。”
齐七是太子自己培养的暗侍之一。闻言点头:“是。”
*
西苑。
丫鬟仆从人来人往,遇见胖公公,皆停下来欠身行礼。
“殿下怜惜小主们千里奔波,命杂家给两个小主送点膳补。”胖公公笑道。
把守着西苑的是皇帝亲派的亲卫。
一亲卫上前拨弄跟在乐福身后,提着篮子的丫鬟的篮筐。发现里头真的只是些瓦瓦罐罐,没什么特殊之物。
“进去,不能超过半柱香。”亲卫强硬道。
“哎,杂家省的。多谢两位大人。”胖公公依旧笑眯眯。
亲卫放两人进去。
而在亲卫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一抹黑影隐匿悄悄从房瓦间溜了进来。
西苑是女眷住的地方。现前只有大皇子送来的美人徐姬,还有老将军送来的两个侍妾。
徐姬接到了大皇子在府里安插的眼线的字条,早早就倚在自己屋门边等候着。
“我说这是谁来了呢。这么大的阵势……原来是大公公呀。”徐姬着着一身碧绿宽领襦裙,外披着毛绒披风,浓施艳抹的娇媚面容,樱桃红唇一启一合。“大公公劳驾,难得来一趟,可是殿下要宣召人侍寝?”
胖公公笑眯眯:“小主言错。殿下百忙,抽不出身来。此次是给另两个小主送点膳补。”
“殿下可是偏心,敢情两位小主有的份,就小女一人无。”徐姬倚在门边,似嗔似怪地笑道。
胖公公:“徐小主可折煞杂家了。您来时,殿下送您的膳补那可是独一份啊。”
徐姬笑:“独一份有什么用,殿下不还连小女屋都不踏一步?”
胖公公:“殿下百忙,这不皆一视同仁。徐小主放宽心……”
乐福和丫鬟在外头同着徐姬周旋。
唐泱泱借着夜色从屋后溜进去。
屋内。
虞倩来找碧珠闲聊。早早就听见外头徐姬的矫揉造作的大嗓门。
虞倩和碧珠是老将军送来的,虽说是当侍妾,但主要的还是为了给太子看管后院。老将军说了,保不准何时皇上就会给太子赐婚,后院的安稳指不定关系殿下的前程。依照德化帝对太子的不喜,太子妃的人选并定不会让殿下后院安宁。
虞倩和碧珠自小生活在扬州画舫,扬州作为北楚商户往来茂集之地。虞倩她们所在的画舫更是每日都能招待繁多的各地来客。
画舫只买艺。虞倩和碧珠自小被老将军收养,在画舫收集打听各种消息。此次因老将军令,才进京来到太子府邸。
外头徐姬的矫揉造作的嗓门还不停歇。
碧珠嗑着瓜子,看虞倩专心致志地在涂丹寇。
碧珠:“你说大皇子为什么会想不开,送一个这么蠢的女人来勾引太子?”
老将军心系下血心栽培的孙儿要是这样就能被勾引到,那北楚才叫完了呢。
虞倩兴致缺缺:“大概那个皇子,也像他送进来的人这般蠢钝吧。”
碧珠看了眼她,吐掉嘴边的瓜子壳:“若一天,殿下要是招你侍寝,你可别摆上这个脸面。”
虞倩手顿了一下,“那可真是抱歉了。想要我好脸色,我做不出来那就是做不出来。”
碧珠严肃脸:“你忘了老将军是如何待我们,如何把我们栽培长大的吗?要不是他,我们两个早饿死了,你现在为了点小情小爱,连哺育之恩都忘干净了吗?!”
“别说了!”虞倩脸色也不好。
碧珠沉默了下,又道:“别忘了,泱泱为了陪你来,可是特地跑去求了老将军一天一夜。他的身手连咱们两个都不如,还跑来做暗卫。他是暗卫的料吗,他过了今年生辰就能被接走了。就这短短三月,迟早要分离的事,你非要折腾他。”
虞倩也沉默了,垂下一双美眸。
碧珠:“你要是真为他好,就放下你的杂念。太子身边你以为是有多安全,保不准何时,他就送命了。”
虞倩长睫垂下,“我只是不想离开他。”
碧珠叹气:“泱泱还小,你千万别在他面前说这样话。”
“我不够好吗?!”虞倩一双美眸含泪。想起跑去求老将军给她和泱泱赐婚,被老将军一口否决的事。顿时有些愤愤,“我哪里配不上泱泱,他也喜欢我啊……”
碧珠给自己接了杯水:“泱泱是喜欢你,除了你,丙二丁三还有我……他哪个不喜欢。他哪里分得清喜欢的区别。你明知道他不会拒绝好意,你再为难他,你就是害他。”
“你!”虞倩咬紧牙。执拗,“他就是最喜欢我。”
外头窗扇传来一种轻响。
碧珠把手指放在唇边,暗示虞倩安静。
碧珠蹑手蹑脚走到窗户边,凝神打开窗。正打算出手。却被一道黑影扑抱住。
“碧珠姐姐!”
碧珠愣了下。
旁边的虞倩反应过来,惊喜:“泱泱!”而后看看泱泱还抱着碧珠,有些醋意,上前去把他们拉开。
“泱泱,你怎么来了?”虞倩拉着泱泱上下看,喜色溢于言表。
“殿下允许我偶尔来看望你们。”唐泱泱抱了抱虞倩,“倩姐姐,殿下是个好人。”
虞倩脸微红。过了一会儿,又轻问,“你呢。在府里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唐泱泱笑,两颗小小的犬牙露出来,很是乖巧。“丙二哥和丁三哥都在,没有受伤的……”
虞倩:“丙二他皮着很。他有没有欺负你?”
“倩姐姐没有,你不用担心。”
碧珠警惕地看了下四周,关上窗户。
“泱泱,你说殿下允许你过来?”
唐泱泱点点头。
碧珠蹙了蹙眉。
外头徐姬的声音越来越大。
“公公送的膳补小女没见过,等会公公送给两个妹妹,也能让小女饱个眼福。怎么?难不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在妹妹们屋里,小女见不得?”
外头徐姬的声音还在吵:“公公越是拦着,小女越是琢磨着有鬼呢。小女最胆小了,还是请亲卫大哥们来看看……”
碧珠不安:“泱泱,你先回去。以后没有什么事,千万不要……”
虞倩轻推了碧珠一把,拉起唐泱泱的手,“泱泱你别听她的,倩姐姐很想你,你要是能来的话,就多来找我……”
唐泱泱站在窗边摸了摸头,看了看气得全身发抖的碧珠姐姐,又看了看倩姐姐,还是乖乖应下。“好。”
看着唐泱泱的身影消失在屋檐之间。
碧珠脸都绿了:“虞倩!”
“你疯了吗?你说的什么话!这里到处是皇上的眼线,让泱泱随意出入,搞不准会被发现,被捉住,到时候还会连累了太子!你到底懂不懂这里面的严重性!”
虞倩眺望着外头,还没收回眼,“既然是太子允许,泱泱多来几次怎么了?你不想见他,我想。”
碧珠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外头徐姬带着亲卫闯了进来。
看着两个站在窗边,似乎在争吵的人。
徐姬单手叉腰,领着几个亲卫,盛气凌人:“两位妹妹,听说有鬼鬼祟祟的人在西苑出没,万一要是惊恐了两位妹妹初来乍到可不好……”
正在气头上的碧珠:“滚!”
徐姬:“……”
亲卫:“……”
第4章 回来 一晃而过的糖铺子
外头弯月如刀。
楚修胤一身月白锦袍,身影如竹,负手沉静地盯着清冷月色。
唐泱泱轻推门进来。
太子听到声响,佯装微讶,“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回头看见的是唐泱泱一连喜气洋洋,连眉稍都带着笑意。
没有想象中的失落,也没有哭着鼻子回来。
楚修胤愣了下,脸冷了下来。不明白自己究竟哪个步骤出了错。那两个侍妾是老将军送来的,审时度势的话,自然会训斥唐泱泱不会让她再过去找她们。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唐泱泱眉眼弯弯:“谢谢殿下。我是不是偶尔还可以去看倩姐姐她们?”
太子笑容有些许凝固:“自然。”
唐泱泱喜,再次道谢。“殿下,我去耳房守着。你歇息吧。”
楚修胤:“等等……”
唐泱泱转身。眉眼清澈地看着人。
楚修胤:“…今天你看见她们可还开心?”
“嗯!”唐泱泱嘴角挂起笑容,重重点头。
楚修胤捏紧了袖里的手,浅浅笑:“开心就好。出去吧。”
唐泱泱一退下。
楚修胤立马将齐七招了过来。
“你将字条交给徐姬了?”
齐七看着神情不太愉悦的太子,摸了摸后脑勺点头,“是殿下。”
楚修胤:“西苑如何?徐姬没有闹事?”
齐七:“回殿下,徐姬闹事了,西苑刚才一团糟糕。她带着亲卫要去搜另外两人的房间,起了冲突。后面还是乐福公公制止了,现在才安静下来。”
楚修胤点头,眸色不明。
徐姬闹事了。唐泱泱也见到了那两个侍妾。原本以为能将唐泱泱吓回来。没想到……看来问题,到底是出在了那两个侍妾身上。
*
第二日一早。
替太子换好朝服的下人们退下。
早早就在屋檐守着的丙二翻窗跃进来。
楚修胤从屋里出来,便看见丙二拉着唐泱泱的手给她递糖。
唐泱泱一夜没有睡,正在揉眼睛。翘起了好几根软毛的脑袋任由着丙二揉搓。
“你昨晚还有没有闯祸?”丙二边将昨天剩下的糖袋子放唐泱泱手里,边不放心道:“看了困的,回去好好睡一觉。糖不要多吃知道吗?对了,要先吃早饭再睡……别空着肚子……”
唐泱泱打了个哈欠,点点头。然后注意到门边的太子,忙揉揉眼,打起精神,“殿下,早。”
楚修胤淡淡颔了颔首,微凉的眸子从唐泱泱乖乖任人握着的手上移开。
丙二也注意到太子出来了,松开唐泱泱的手,回头不放心又叮嘱几句。“别空腹就睡,一定吃了再去睡……”
唐泱泱迷迷糊糊地点头:“好。”
窗外天刚蒙蒙亮。
上朝的马车已备好。
白日是丙二守随着太子。
楚修胤收回眼,撩帘上了马车,深邃眸底寒凉。
*
太极殿。
德化帝挺着微隆的大腹,眼底下深深的淤青,明黄的龙袍紧绷在身,不紧不慢地走上龙椅。昨夜春宵一夜,德化帝精疲力尽,这会坐上龙椅,还未缓过眠来,频频打了好几个哈欠。
大公公尖锐嗓子喊:“上朝——”
此刻离朝议本该开始的时间已经过了一炷香。文武百官早已站得疲乏腿麻,有要事地纷纷抓紧着禀报。
“儿臣听说昨夜太子府邸闹了不小的动静。”大皇子楚昶炎出列,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殿下才建府未足一月,这么快就闹出动乱,万一伤了身体可怎么办,不知殿下可是需却人才……身边没一两个保护的总归在外不周全……作为兄长可以拨几个护你一二……”
大皇子眼盯着龙椅的人,余光却看着右边着着紫色直裰朝服的人。昨夜他安插在太子府邸的眼线连夜汇报给他太子西苑闹动静的事,这对一直被太子压着风头的他来说简直是难得的机会。
楚昶炎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生母只是德化帝还是储君时宫里一个婢妾而已。出身比不得楚修胤,长大后,更是处处被这个小他近十岁的弟弟比得一无是处。人人都夸太子谦礼卓越,把他视为神龙天储,反倒他这个年长的就是旁边帮衬的不起眼的乌鸡一般。楚昶炎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殿下贵为储君,宫外头府邸若不安全的话,怎么能隐着瞒着呢。”
蠢货。楚修胤心底冷笑,面上神情却一概平淡。
德化帝多疑怕死,最忌讳他人说他病相说他身虚,储君二字更像时时刻刻提醒他命不久矣。尽管迫于百姓朝臣的压力,定了太子位。德化帝却不待见太子。朝中人有眼识地也尽量避着德化帝的忌讳。
楚修胤淡淡:“多谢皇兄关怀。昨夜臣弟睡得早,未听闻任何动静。倘若是有,大概是父皇备着替儿臣护府院的亲卫门解决利索了,才让臣弟安稳睡到天亮。父皇远见在先,看来是无需皇兄操心。”
太子的话实褒暗讽。甚至将大皇子比架德化帝的心思提点上台面。一个皇子却敢和皇上一样想在太子府邸安排监守的兵卫,是在无礼荒唐。朝臣们心下了然不语。
德化帝原本听大皇子的话脸已经黑了一半,迷梦中也醒了大半。这会听到太子言,心里更是涛怒。太子府邸发生动乱,为何这么大的事亲卫没有向他汇报?!还有他这个大儿子为何会知道得比他早?!
德化帝肿胀的脸黑下:“混账!”
大皇子愣了下,又急道:“父皇,儿臣得知太子府邸昨夜闹事的地点就在老将军送来的侍妾那里……”
“混账东西!朕不知,老三不知,你从何知道的消息!?”
大皇子哑住。他本意是像告发太子府里动荡,怕是勾结外人意图不轨。而德化帝又最忌惮老将军偷偷同太子的暗中联系。而他昨夜得的这个消息是最能让德化帝找机会制裁太子的,怎么会……
父皇怎么会不知道这事?大皇子明白过来里面缘由后,忽然汗如雨下。扑通一声跪下,“……儿,儿臣糊涂,是道听旁说来的,一心担心太子安危才没查明白就向皇上报告……”
“来人,拖出去!杖大皇子十大板!”
大皇子面色唰白,但也知德化帝不深究了,自己是算逃过一劫。
楚修胤眼神抿下,毫无所动。
德化帝气吁吁,“老三,府邸出了动静为何不跟朕禀报?”
太子淡道:“回父皇,臣并不知晓此事。儿臣无恙,应是父皇安排护着臣的亲卫们的功劳。”
朝臣们皆知德化帝明面赏赐亲卫说是为了保护太子,心里都清楚是为了监察太子在宫外的举动。毕竟如果是真的想保护,也不会把人赶出固落金汤的皇宫。
而现在德化帝被蒙在鼓里。
又是皇上的一大忌讳。朝臣们默然不语。
德化帝猪肝色的脸明显难看之极。太子说的话挑不出错处,他也无从发落。只是比起找太子错处,亲卫的知情不报显然更让他恼怒。
“老三,老大手里的案子交由你处理。三日够吗?没有头绪就找颜爱卿帮忙。”德化帝面色不虞,“你贵为储君,这点本事都没有也就别坐这个位置了!”
百官心骇,南地洪涝受贿的案件,大皇子可是查了两月余还没有结果。让太子三天内解决?三天连去个南地勘查来回都不够!德化帝果真是不喜殿下啊。
楚修胤:“父皇教诲,儿臣领会于心。”
“哼!”德化帝挥挥手,“无事都退下!”
大公公:“退朝——”
“谢皇上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极殿外。
哎呦叫唤的大皇子被担架抬走。
楚修胤冷笑。
他怎么可能容忍那些眼线在他眼皮底下游荡。他们能知道,能通报的事,自然是他想让他们知道的。
楚修胤并未想这么早就对大皇子下手。奈何大皇子太蠢,不知道把把柄先累起来,急忙忙就供出来讨赏。
更何况昨夜动乱之事,不过是他想让唐泱泱断了和那两个女子见面的念想才搞出来的。
虽然结果并不如他意。
楚修胤望着太极殿前恢弘广阔的九十九台阶,眸子冷了冷。
后头缓缓走来一人。
楚修胤收敛起眼底的冷意。
“太子。”来者是北楚的丞相颜世衾。年逾半百,却依旧样貌堂堂。不仅在朝中一派独大,甚至因先帝时做过德化帝的幕僚,而备受德化帝信任依赖。
“颜丞相。”
颜世衾拱拱手行礼,未显衰老的面上笑容可亲。
楚修胤:“皇上交代之事,有劳丞相多多提携。”
“自然。”颜世衾道。
楚修胤面上少有地冷淡,点点头离开。
颜世衾望着太子挺拔远去的背影,眼神晦暗幽深,喃喃:“殿下,长大了啊。”
*
丙二在宫外等着。
见太子这么早出来有些讶异,“殿下不用处理政事吗?”
“这几日点个卯就好。”楚修胤上了马车。
德化帝本来就看他如眼中钉,去勤了反倒会惹德化帝不顺。再加上德化帝今日交的事,想是后面几日都无需他去御政阁了。
马车迢迢驶起。
丙二半途告知了太子,偷溜去买了袋杏糖。
楚修胤知他每次出府都会去买糖。至于是送谁的,想起今天早上的情景,不言而喻。
楚修胤淡淡扫了眼一晃而过的糖铺,拉下车帘闭目养神。
第5章 捏脸 你靠孤太近了
唐泱泱睡醒了一觉。起来已经是黄昏。
唐泱泱到底还是有点担心倩姐姐她们。昨天似乎闹出了点动静。
她偷偷跑到屋檐上去看西苑的情况,远远便看见来来回回进出的带刀亲卫。
似乎比起昨天,更多了些。
明明是殿下的府邸,但都不听令殿下。
唐泱泱想到昨天恶声恶气对乐福公公讲话的亲卫,又想起老将军口头常念叨的话。心下跟着一叹,殿下也太难了。
北地的春末天依旧黑得快。
府邸内院。
太子一身月白对襟锦袍,坐于青案前翻阅竹简,琉璃烛盏下,削拔影子倒映在菱花窗格上,清冷又孤傲。
唐泱泱蹲在横木上时而看底下,时而听外头的声响。模样认真专注。
楚修胤将竹简搁下。“可会研墨?”
唐泱泱左看右看,最后指了指自己。“殿下在问小的吗?”
楚修胤淡嗯了声。
唐泱泱顿了下,想起了被老将军赶去私塾的经历,有点发憷。但还是回道:“会一点,殿下。”
“是吗?”楚修胤扫了眼她,修长的指抚开宣纸,“那便替孤研墨吧。”
唐泱泱从横木上跳下来:“好。”
墨点在宣纸上横斜走蛇。
唐泱泱握着墨锭,轻轻地磨转着。眼睛瞥到殿下在宣纸上的字,纵横飘逸,落笔如龙腾,酣畅刚劲,很是悦目。
太子似有所感地抬起眼,唐泱泱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看着殿下的字很是无礼,脸红了红,忙低下头。
楚修胤缓缓收起笔,搁在笔架上:“今日不去看你的两个朋友了?”
唐泱泱摸了摸鼻子,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楚修胤微顿。“为何?”
“错过了这几天,还想去就不容易了。”楚修胤道,“至少你的暗卫朋友会发现。”
唐泱泱也知道,摸了摸脸很是为难。虽然她很想见倩姐姐她们,但是又想起了昨天西苑的动静,殿下的处境明明那么困难。在自己家还不能安生,甚至连真心伺候的下人都寥寥无几,大多都是坏人安插进来监督他的人。
倩姐姐她们能自保。但殿下可是老将军让他们来保护的,她当初可是答应了老将军会好好保护殿下的。离职一天,已经是殿下的好意。她不能总离开,这样就没有人保护殿下了。而且已经见过了倩姐姐她们一面了,也算是放心了。
唐泱泱想到此,坚定地摇摇头。
楚修胤抿了抿薄唇,眸色复杂。
他竟然琢磨不透唐泱泱的想法。放着大好的机会,竟然就不去了。
更重要的是,他后头的路都铺好了。
为了让唐泱泱彻底断了去西苑的念头。
再过半柱香。
他还精心安排了一场偷袭。
思极此,太子抿下眼神。
楚修胤又写了一遍词,搁下笔,便往里屋去。
唐泱泱正想跟上。
楚修胤:“孤只是换身衣服。墨汁沾到袖子。你在外头等孤便好。”
唐泱泱有些犹豫:“但殿下万一遇袭了怎么办。”
被猜中心事的楚修胤:“……”
“你在门外等吧,孤若有什么事会叫你的。”
唐泱泱不放心,但还是点点头。
*
屋内。
楚修胤打开窗扇。
早早听太子令守外面的齐七立马跳出来。
蒙着半张脸,眼疾手快扔出一包鲜红的花汁。
楚修胤原想避开,后心思一转,硬生生受了。
鲜红的花汁在胸膛出炸开。浸染了月白的锦袍。像鲜血一般。
偷袭完的齐七正准备藏窗户后,等唐泱泱进来后,假装逃离。
却听主子道:“可以了,回去。”
齐七:“殿下,还没被她看见属下跑走的身影。”
楚修胤语塞,“不必了。剩下的孤自会处理。孤交给你的事,你先去办。”
齐七歪歪脑袋,点点头:“是。”
外头夜色凝重,楚修胤看着齐七三两下消失在黑夜中,将窗扇合上。
顶上夜明珠发着温明的亮光。
楚修胤手指沾染上鲜红的花汁,捻了捻。半晌,忽抬手摔下旁边的花瓶。
*
唐泱泱守在门外,忽然听见一道破碎声从屋子出来。
唐泱泱心一惊,急忙推开门扇闯进去。
屋里头,碎瓷破于一地。
一身月白锦袍的殿下,脸色苍白地捂着胸前,倚靠在一旁雕花木案边。汩汩刺眼的红从殿下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流出。
衣袍,地面……点滴皆是。
“殿下!”唐泱泱吓得脸都白了。
倚靠在案边的人,长身微弯,长睫遮住了眼眸,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毫无血色。仿若一座即将破碎的精致瓷器。
“我,我去找大夫!殿下你忍着些。”
唐泱泱要离开的手腕忽被拉住。
一股强劲的力,桎梏着她的手腕。
楚修胤动了动苍白的唇:“无碍。旧疾罢了,不必惊动外人。”
“旧疾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唐泱泱脸唰白,“殿下你不要逞强了,我这就去找大夫……”
楚修胤:“孤没有一个信任的。不要去找他们……”
唐泱泱愣了愣。
楚修胤撩起眼皮。他的眼形偏长,瞳仁是好看的墨黑色,深邃且易令人生惧。看人总有几分漠不关心的散淡和冷意。
就像高高山上的雪莲花,带着与生俱来的天横贵胄和威压。
唐泱泱:“但是殿下的伤……”
楚修胤抬手,“过来扶孤一下。”
唐泱泱忙过去用肩膀给殿下靠着。
“这事你的那些暗卫朋友,也不能透露。”楚修胤大半重量靠唐泱泱身上,语气散淡,“就当是孤和你的秘密,懂吗?”
唐泱泱迟疑:“暗卫长也不能吗?”
楚修胤抿了抿唇:“不能。”
又道:“孤信任你,才只让你一人知晓。你若是……咳咳……”
唐泱泱听太子咳嗽,吓,生怕殿下血水又止不住,忙伸手替殿下捂伤口道:“我知道了。殿下,我不会说的……你快治疗吧。”
楚修胤这才放下手。“扶孤到榻上。”
“殿下。”
楚修胤:“又怎么了?”
唐泱泱:“您的血好香啊,好像鲜花饼的味道。”
唐泱泱不小心嗅到自己碰到殿下伤口血水的手,笑。
楚修胤:“……”
楚修胤轻咳了一声。面无表情:“是吗?血本来就是这种味道,脏,不许闻了。”
楚修胤在榻上坐下,将唐泱泱沾着血水的手拿起,用旁边的帕子擦得干干净净。才让人把手收回去。
唐泱泱帮殿下找着药膏和纱布。
楚修胤睨眼看她,忽扯了扯嘴角,露出淡淡的笑。
唐泱泱抬头看见了,心疼。没想到殿下原来这么虚弱,甚至还有伤病在身。
楚修胤把唐泱泱的反应看在眼底:“看来这几日都得麻烦你……咳咳……你还去见你那两个朋友吗?”
唐泱泱忙给太子倒杯茶,点头:“泱泱有空才去看她们,现在殿下的伤要紧。”
太子脸色不太好:“她们比孤重要?”
唐泱泱没听清:“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楚修胤垂眼,遮掩下眼底的漆黑,“孤说旧疾发疼而已。”
“啊,殿下还很疼吗?”
唐泱泱凑过去想看伤口,忽被捏住了脸。
“你靠太近了。”楚修胤道。
唐泱泱:“啊好……”
要后退,却发现殿下捏着自己脸的手还没有松开。
“殿下……”唐泱泱指了指脸,小声。“疼。”
“嗯。”楚修胤淡道。却还是没有松开手。
唐泱泱:“……”
第6章 恶气 殿下喜欢男子吗?
车水马龙的皇城。
初阳铺设在红瓦黑墙之间。
红帜飘扬的古色酒阁里,络绎进出的锦装华服的人,泠泠悦耳的筝声,典雅质朴的氛围。
这是润京最为出名的酒楼,庭轩阁。
二楼临窗雅间,有着能够视览开着烂漫平南山的最佳视野,远处眺便能望见潺潺护城河,而垂眼就是繁华雅致的润京东街道。
在这最佳的赏景酒阁,坐着三位华衣玉带的少年。一琴姬抚琴在旁,少年们把酒言欢,畅饮笑颜。而在这飘着山花絮的酒阁对面,蹲守着来专门来监察的唐泱泱和丁三。
唐泱泱昨晚守夜后。补了一觉便被暗卫长吩咐来跟丁三来执行任务。
他们的任务就是盯梢酒阁对面的施家小少爷。
施家唐泱泱上次去过一次,是暗卫长让她去数他们家进出马车情况的时候。
施家小少爷约摸十六七的模样,穿着一身鸦青色圆领锦服,正举杯同对面好友言笑欢谈。
施家是这次南地洪涝贪污案的主嫌疑。丁三他们早在好几天前,就奉太子令着手调查这事。
那时候,这件案子还是由大皇子掌在手。
施家是大皇子生母的娘家,虽然大皇子一直不愿承认他那个已经离世的婢妾出身的生母。但是,随着施家在朝廷的逐渐有了话语权,大皇子私下跟施家的来往也愈加频繁。
去年秋末的南地遭洪涝,朝廷开国库拨去救灾百万两的银两。但直到几月前,仍然有临近城府上报灾民不断入城,济粮缺乏,闹事伤亡的消息。
德化帝大怒,立刻派人下到南地去查,这才发现当初开库的银两都没有用到实处去。至于用到哪里,南地的府尹如狱自尽后,就没有头绪。但抄了府尹的家宅,却也没找出那些银两。德化帝怎么甘心,知道定有其他人贪污掉了。他好不容易下心干回善事,没讨到好处,还让有心人卷走了银子。岂有此理!
于是大皇子借机请命,揽下了这活。并且在这几月里,追查至皇城来,信誓旦旦地表示要捉出润京的主谋。只不过在一月前这事就搁停了。
德化帝再问,便是迟犹难言的在还在调查中。
大皇子的心思不难猜,丁三他们都知道,这锅怕是想扣在太子身上。只是苦于没有一个恰当的时机。
但现在,这件贪污案交到了太子手中查办。
丁三他们先前追查的,便有了用处。
唐泱泱此刻盯着对面酒阁的人,摸了摸昨夜被捏得有点疼的脸。忽又想到殿下的伤势。虽然殿下说是旧疾,但流了那么多血,得该是多严重的伤口。
唐泱泱不知道自己嘀咕出来了。
丁三忽问:“你在说太子吗?殿下的话,听老将军说自小身体便不太好,似乎是有病根。”
唐泱泱:“……殿下生过病?”
丁三:“泱泱那时还小吧,唔……可能你还没来老将军府。太子以前在老将军府住过一段时间,元后娘娘病逝那年。殿下可能也才八九岁大。皇上说是皇城寒,让殿下到扬州来调养身子。其实是宫内有人给殿下下了毒,老将军以辞官为条件,才让皇上把殿下送到扬州让他照顾一段时间。”
“说来也是唏嘘,那么小一个孩子。从皇城到扬州,光埋伏要刺杀他的,一个手掌都数不过来。”丁三到现在还能想起,他奉命跟着甲一去保护人时,血泊暗影下,锦衣玉带,精致得像个陶娃娃的小孩,目光苍白冰冷。面上沾满暗杀者的血,那么小的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
“幸好造化不弄人,殿下现在长成了明君。也是老将军的福德。”丁三感慨。当时只剩下半条命的小孩,得是多么艰难才能在其他从皇城保护他过来的暗卫都被杀死后,靠一把匕首扛到了他们赶来。
唐泱泱听得愣神。
丁三忽看见对面酒阁的人有动静,止了话头,立马跟着起身。
*
“走了,泱泱。”丁三招呼。
对面三人已经出了庭轩阁。施家少爷今日是和唐家的少爷邀请颜丞相之子闲叙。
唐泱泱他们紧随其后,发现施唐两人和颜丞相之子道别后,走入了来往的人群,拐进了小巷,从一质朴的后门进入了一栋楼阁。
丁三拐到楼阁正门一看,花花绿绿的灯笼,招摇的丝帜,匾牌上挂着三个墨字,怡醉居。
“……”
大白天,就来青楼。丁三摇摇头,“一丘之貉。”而后回头看见唐泱泱好奇打量的目光,这才想起这孩子是第一次来皇城。“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小,不能随便乱看。”
唐泱泱抬头,从一些窗户缝,能看见里头红红绿绿,搂抱在一起的人。
丁三有点不自在,咳嗽了一声。“你先回去给殿下报告,施家少爷这边我先守着。”
他们追查至今,到底有了些线索。施家参与贪污案是铁板上的事,当然和施家近年来关系密切的唐家也脱不了干系。施家能在朝廷上有话语权,也因是在这几年和唐家逐渐亲络起来的缘故。
继后是润京唐家唐正羌的嫡亲妹妹。唐正羌也因妹妹的关系,一路由个六品小官连升任至户部左侍郎。可谓是风光无限。
此次两家少爷来同颜相之子拉近关系,也是受家里人嘱托。知这件事要由太子着手调查后,立马来拉拢位高权重的颜相。
*
太子府邸。
西苑。
皇上处决了一批知情不报的亲卫,又以为太子安危为重的名义,安排进了另一批新的亲卫进来。
人数更是比建府前多了一倍有余。
且大半都安插在西苑附近。
原因无他。德化帝实在担心老将军会跟太子暗中联系。而老将军送来的两个侍妾,就是他重点要防的。
徐姬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佩刀侍卫,轻笑了一声。瞥了眼旁边两座紧闭的门扇。
她本是青楼花魁,和大皇子勾搭上不久。便被送来了太子府邸。但现在连个太子影子都没有见着。
徐姬也不急。府里安插的大皇子的眼线到处都是,她可是大皇子的心腹,在府里是有底气的。再说了大皇子登基是迟早的事。继后没有子嗣,这些年又同大皇子来得亲密。有深受皇上宠爱的继后在后扶持,大皇子还能不比皇上不喜的太子好?
隔壁紧闭的屋里又传来了隐隐的争吵声。
徐姬知道那两个老将军送来的人,表面上似乎很是要好,其实关系可差着呢。自从她收到大皇子在府里眼线给的字条的那一晚,就常听到这两人的争吵。
隔壁。
碧珠气得胸脯直起伏。
地上狼藉。
虞倩垂着美眸,抿唇。却没有半分悔过认错的态度。
“我们是太子的侍妾,侍奉他不是我们该做的吗?我做点点心,送去给殿下,有何不对?”
“你是想送去给太子吗?!你就是想见泱泱!”碧珠吼,“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你还知你是侍妾呢?侍妾能让你随意走动,能让你随意出西苑?”
虞倩冷笑:“敢情这跟关着我们有何不同?”
碧珠忽觉得头晕。“你,你简直是固执!”
虞倩不应她。
门外忽然想起敲门声。
碧珠喘了喘气,“谁?”
外头乐福的声音传来:“两位小主子,殿下请虞主子过去一趟。”
碧珠愣住。
虞倩站了起来,面上露出喜色。转头看了眼碧珠,又将喜色压下去。故作冷淡,“你看到了吧,这次可是太子让我过去的。可不是我在无理取闹。”
碧珠有些心累,捏了捏眉。疲乏:“不要跟老将军添麻烦。算我求你。”
虞倩抿了抿唇,甩袖离开。
外头笑眯眯的乐福等候着。
徐姬开着一小缝门扇,看着乐福将虞倩领走,眉头不悦地皱起。
西苑门口。
亲卫拦着人不放。
乐福笑眯眯:“两位大人,把虞主子拦着,这是要殿下亲自来领人吗?”
亲卫们有些迟疑。虽然他们是皇上的人,但是太子殿下的名号他们也耳闻。私心里也对这个爱民勤勉的殿下是有所好感……
乐福:“两位大人若不放心。只需如实向皇上汇报便是。”
亲卫们心觉也有理,真等太子过来,他们也不好下台。于是放下了阻拦着们配剑。
虞倩冷冷扫了这几人,随乐福往内院而去。
*
殿内。
缕缕春风从大开的窗户吹拂进来。
一身青色锦缎长袍,玉冠束发,丰神俊朗而又矜贵的高大男子,正坐于案榻上,翻阅着厚重的书册。
乐福从外关上了门,退下。
虞倩走了进来,先惊讶于上座之人的俊容和威压,反应了好久才欠身行了礼。
而后一双美眸似有若无地观察着四周。
楚修胤注意到了她看周边的眼神,明显是在寻人。
楚修胤合上了案卷。“在找人?”
虞倩回了下神。“没,殿下错意。”
楚修胤抚着玉扳指,靠在椅背上。底下的女子,一身桃粉裙裳,头发轻挽,簪着一引蝶苏钗。面容姣好,一双眸子更是顾盼生辉。唐泱泱口中最好的朋友,就是这人?
楚修胤:“在找唐泱泱?”
虞倩稍作思索,点了下头。
“不问孤找你来做什么,倒是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楚修胤唇微勾,眼底没有笑意。
虞倩:“回殿下,泱泱是小女的挚友。不是无关紧要之人。”
楚修胤沉默了会,往后靠在椅背上。“你们何时认识的?”
虞倩思起此便笑,“回殿下,小女同他幼时便相识。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幼时?”楚修胤眼神冷淡。
虞倩:“十岁左右,我们便相识。”
十岁?楚修胤冷笑。这算什么幼时相识。明明比他晚。
虞倩想了想,忽下定决心,开口:“不瞒殿下,小女同泱泱已经私定终身。是为老将军恩情,迫不得已来侍奉殿下。殿下恕罪,小女是无法委身于殿下的。”
楚修胤沉默,“私定终身?”而后嗤笑,“你能和她私定终身?”
虞倩误以为太子想强人所难,咬牙,“小女宁死不从。殿下三思。”
楚修胤冷笑,笑中有多了几分愉悦,“看来,你对她一无所知。”
虞倩愣,美眸蹙起。“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楚修胤冷哼,“便是我同她的关系,定会她同你来得亲密。”
不过是十多岁才相识的丫头,他们可是幼时便先相识了。
虞倩一双眼微缩,又猛得一睁。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对泱泱做了什么?你要对他做什么?!”
楚修胤:“这与你无关。”
虞倩愤愤,“不许你动他!死断袖!”
窗外。
被丁三赶回来复命的唐泱泱爬上窗,听到这话,好奇地看向太子:“殿下喜欢男子吗?”
第7章 买药 活见鬼
丙二说过断袖就是喜欢男子的男子。
唐泱泱问完话后,才发现刚才说话的人是虞倩。
“倩姐姐!”唐泱泱惊喜道。
虞倩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唐泱泱。“泱泱。”
唐泱泱并不高,只多虞倩半个头。
虞倩的发丝从她鼻子滑过,怪痒的。“倩姐姐……”
上座的人眸子逐渐冷下。“唐泱泱。”
“在,殿下。”唐泱泱忙应道。
“若有要事禀报便禀,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唐泱泱忙将虞倩扶起来。“倩姐姐,你等会。”
虞倩拉着唐泱泱的袖子,急切:“泱泱你不能同他接近。殿下他喜欢男子!”
唐泱泱摸了摸头,“我知道啊。”倩姐姐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虞倩张了张嘴,“泱泱,他……”
楚修胤不耐,招来了乐福,将虞倩带下去。
乐福:“虞小主,别为难杂家了。这边请吧。”
虞倩挣扎,苦苦拉着唐泱泱的手,“我不走!泱泱,你不知道。我走了,咱们就见不到了……”
唐泱泱安抚她:“倩姐姐,不用担心。我有空会去找你和碧珠姐姐的。”
“不是……泱泱……”虞倩还想说话,却被乐福拉走了。
唐泱泱担忧地看着她身影消失在门边,才转回头来。
楚修胤的脸色沉得难看,冷笑:“不舍?”
唐泱泱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楚修胤:“……”
*
不知道为何惹了殿下不快的唐泱泱被赶了出来。
暗卫长正要去执行任务,看见了唐泱泱,便将人带上一起。
颜相之子,明面喜文弄墨,实则是个沉溺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
甲一此次的任务便是跟随着颜相之子颜皓安。
醉花院。
夜色冥冥下,匾牌是上好的墨宝所绘。瓦前灯笼提着词,雕花木柱上刻着诗文。从外往里望去,堂内是古朴典雅的茶间,拨琴弹弦的女姬。
一派祥和质和。
但常在润京居住的百姓都知,醉花院,不过是达官贵人的勾栏享乐处。一些富商奢户想进都不一定能进得去,更别提寻常百姓。
华服锦衣的客人络绎不绝。
醉花院的二楼,典长的回廊上,两排是膈音上好的厢房。
甲一早早就摸听到颜皓安常驻的雅厢。两人蹲守在梁木上,没过多久,喝得醉醺醺的颜皓安便被仆从搀扶着进来了。仆从放下人就躬身退出去。
唐泱泱认出了是之前在庭轩阁同施唐两家少爷喝酒赠画的人。正疑惑着他喝得神志不清的是要见谁。
颜皓安给自己倒了被醒茶,喝了没几口。门扇传出轻扣的敲门响声。
一个水眸含光,一身灼粉的貌美女子踱步进来。微微欠了欠身,娇羞着颊,一来便坐在了颜皓安怀里,嗔怪:
“颜少爷,您这么久才来一次,盈盈都以为你把人家忘记了……”
唐泱泱眨了眨眼,觉得似曾相识。
暗卫长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唐泱泱,而后又语重心长:“这些都是一个暗卫的操守。无论遇见什么情况,都不能自乱手脚。你在太子府犯了太多小过小错,以后得多跟丙二他们出来学学,不可再给殿下添麻烦……”
唐泱泱跟暗卫长一起总是很紧张,听到训话缩了缩肩膀,使劲点头。
然后下一秒,无意往旁一挪的脚踩空了横木,从梁顶上跌了下来。
唐泱泱:“!!”
暗卫长:“!!”
两个搂抱着互啃的人呆愣住。
粉衣女子最先反应过来,花容失色:“刺客,有刺客!”然后被暗卫长眼疾手快扔出的石子点了穴道,昏了过去。
唐泱泱呆怔怔地坐在地上,正面着坐凳椅上的颜皓安,面色发白。
颜皓安醉得不轻,面颊上浮着醉红,眼睛看人都带着一层糊影。就算这样,他还是能清楚地看见,地上坐着一个人,黑色腰带箍着的小腰,就那么盈盈一握的一点。
颜皓安以为是醉花院新玩的花样,露了一口白牙,俯身蹲在了人面前。伸出手要去戳映眼前的白团子。
唐泱泱看着要戳到自己脸的手指,吓得手脚并用往连连倒退。
“……新面孔。”颜皓安大着舌头,“不错……叫什么名字……爷下次来,说不定还继续宠你……”
颜皓安说着,开始胡乱扯着刚刚解一半的衣带。
暗卫长眼见不妙,正要击石子。
忽听外头敲门声又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门外响起,“少爷,老爷找你。少爷,小的知道你在里面!”
还有一道似嗔似怪的细尖女声。“哎呀,虎侍卫长,你这随便闯进去,颜少爷少不得又要发脾气……你老就再等等,过会来领人也不急嘛……”
“少废话!都是你们这些下贱东西耽误了我们少爷的前途……”外头粗犷的声音边说着边要推开门。
颜皓安“啧”了声,跌跌撞撞地起来。
唐泱泱见他往门边过去,赶忙爬起来,重新跃上横木藏好。
颜皓安打开了门,一个威武大汉伫立在门边。而旁边是醉花院的老板娘,正挑眼往里偷看,看到地上躺着的衣衫不整的女姬,呀了一声,又忙捂住嘴。
这个颜家的少爷每每来都要把她这些宝贝折磨一番,长此以往,她要上哪去找些新鲜的漂亮的女娃儿来供这尊大佛玩乐。
“少爷,你喝醉了。”虎侍卫道,虎眼瞥见地上如死尸的女子,厌恶地皱眉。转头让老鸨将人拖出去。
虎侍卫走进来:“少爷,老爷发了好大的火。您还是醒醒酒,跟小的回去吧。”
“少,少管我。”颜皓安皱紧了眉,“滚出去,别耽误爷玩……”颜皓安回头,看见原本躺地上的人不见了,眉拧紧了,“那个黑衣女娃呢……你们藏哪了……”
老鸨哎呦叫唤:“折煞奴啊,少爷。哪里有穿黑的女娃啊,这么晦气……给小女十个胆子都不敢留呦……”
虎侍卫也当是自家少爷醉糊涂了。摆摆手让老鸨离开,进了屋锁上门给少爷倒了杯醒酒茶。
“少爷,老爷听说你私下和施家、唐家的两个少爷见面,发了好大的火……”
“哼。他哪天不发火……”颜皓安冷脸接过了茶,一饮而尽,“不过是见两个无关紧要的人。”
“少爷您不明白,现在是由太子在调查私贪官银的事。按太子秉公不二的手段,施家和唐家被揪出来,是早晚的事……这浑水,咱们没必要淌啊……”
“太子?又是太子!”颜皓安掷碎了一茶杯,勃然大怒,“太子再大还能大过皇后和大皇子两家,还能大过皇上不成?!你们一个两个,心都是偏着他,到底是他姓颜还是我姓颜!好笑……他要是登基时能给你们好处不成……”
虎侍卫:“少爷啊……民心所向,老爷当朝为官半载,心如明镜,当然是得早早站队。皇上再不喜太子,但这朝中还有哪个皇子比得过他。再说您是老爷唯一的儿子,老爷当然是疼您,把您放首位……这跟太子怎么能比呢……”
颜皓安冷笑着灌了杯茶,重重把茶杯放下,语气里说不出的落寞,“你懂什么?你不懂……”
虎侍卫语塞。
叹了声气,“那少爷,施家还有唐家您千万……”
“晚了。我刚答应了他们两个,也贪赃了不少银两。你回去告诉他吧,让他站到太子那边,明日把我这个亲儿子也一起送大牢吧……”
“少爷!你!”虎侍卫脸色大变。“糊涂啊!”
颜皓安只是冷冷一笑。
*
没过多久,威猛的壮汉搀扶着颜皓安回去。暗卫长带着唐泱泱紧随他们到了颜府。
灯火通明的檐下。
高大威严的中年男子,冷脸重重甩了颜皓安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
一三十出头的美妇人连哭带拉:“老爷您这事做什么?皓安做了什么事,你干嘛下如此重手。老爷……”
颜世衾挥袖,命下人将美妇人拉进去。
颜皓安被这一巴掌打醒了。舌尖顶了顶上颚,满不在乎地吐了口血水出来。
似乎是被打破了嘴角。
颜世衾眸子冷恶:“孺子不可教也。”甩袖进了屋。
“少爷……”虎侍卫一边担忧道。
“滚!”颜皓安像头暴躁的小狮,一脚踹翻了庭院里的花盆。双肩剧烈地颤动着,猛得跑了出去。
“少爷!”虎侍卫忙追上去。
檐瓦上,暗卫长拍了拍唐泱泱的肩膀:“走了。”
唐泱泱愣愣点了点头。
*
外头月色明朗。
暗卫长回去复命,唐泱泱因为想去买点东西,便先和他在路口分别。
药铺。
唐泱泱正想伙计描述着伤势。“……会出很多很多血的,血有点香,想花香一样……”
伙计无奈:“这位客官。你是来砸场子的吗?哪听过有花香的血?你要是不买东西,就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唐泱泱抿了抿唇。“那有没有止血的草药……”
伙计翻了个白眼。“……是出多少血,伤势在哪……说清楚,我好知道给你拿……”
正巧门外走来了一人。
伙计抬头,忙展开笑脸招呼。“唐管家,又来抓药啊。”
穿着青墨长衫的中年男子笑容满满,又透露着些无奈。“没办法,小姐身体虚。得用药吊着……”
“唐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大夫说了,再吃上几帖。这病准能好!”伙计一边碎碎念,一边替唐管家抓药。
唐管家一边等着,一边随意看。然后看见旁边站着的人。
大晚上的,还穿着一身黑,可真是稀奇。
唐管家这么想着,又多看了几眼。
唐泱泱察觉的目光,扭头看去。
唐管家猛地对视上一张熟悉的脸,脸上唰地惨白,手脚控制不住发抖起来。
“……鬼,鬼……鬼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伙计抓好了药回来,看见了空荡荡的铺里,只有刚才那个奇怪的人站着。
伙计奇怪:“人,人呢?”
唐泱泱指了指那人跑出去的门,“刚走了。”
伙计挠头:“不是来拿药的吗?”
第8章 唐府 夫人回来了
唐府。
吓得几乎快没了魂的唐管家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老爷,老爷……”
唐正羌正在训晚归的儿子,闻声走了出来。“做什么,吵吵闹闹的。”
唐夫人也从隔壁厢房出来,很是不满:“吵什么呢这是!”
“老爷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唐管家痛哭流涕。
唐夫人:“让你去给泞泞捉药,你是忽然发什么疯!”
“不是的夫人……奴才亲眼所见!亲眼看见了……夫人。夫人一身黑衣,就站在奴才旁边,在药铺……在药铺啊……”唐管家吓得嚎啕。
“什么夫人,我不是就在……”唐夫人忽然卡了话。侧头和唐正羌对视了一眼,两人皆看到自己眼中的惧意。
唐正羌冷静:“发财,你起来说。说仔细了!”
唐夫人脸也有点白,唇嗫嚅:“发财你不会是看错了吧……那人都死十年了……”
唐管家擤了把鼻涕,“千真万确,老爷,长得一模一样。”
“人呢?人在哪?”唐正羌怒吼。
唐管家弱弱:“在,在药铺……”
“……老爷!”唐夫人看着跑出去的唐正羌,心头一跳。手脚俱是冰冷。
不可能,不可能。那人十年前就死在火里了,她亲眼看见的,不可能还活着。
唐夫人将唐管家拉起:“狗奴才!你是不是看错了!你肯定看错了!”
唐管家发抖,又抖嗦道:“夫人,夫人……奴才记起来了。那人没那么像,比正夫人年轻好多……十几岁的样子……”
唐夫人把唐管家领子松开。看着唐正羌刚跑出去的大门,紧咬着唇。
唐奕听到吵闹声,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娘,怎么了?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唐夫人没有应话。
*
润京宵禁的钟声响起。
太子府邸。
楚修胤冷眼盯着底下的人,“你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你还知道要给孤守夜?”
唐泱泱小心翼翼地拿出包药包,拍了拍上面的灰。笑,“殿下,给您买了草药。大夫说能止血的。”
楚修胤抿了抿唇。眼沉下,“你去买这个?”
唐泱泱轻轻点了点头。
“殿下,这草药不用熬,可以是外敷的。”唐泱泱正给太子讲解着用法。忽然看见殿下站了起来。
楚修胤默不作声,好半会走到里屋门边才道:
“进里面来。”
“是。”唐泱泱以为殿下是怕草药被下人撞见,暴露了受伤的事。忙将草药收起,一同拿进里屋。
夜明珠散发着温暖的光。
楚修胤在榻上坐下。
唐泱泱看着殿下解着衣袍,忽然想起了倩姐姐说的话,忙摆手,急得结巴:“殿下,我,我不是断袖的。”
楚修胤手一顿,脸黑下来:“孤也不喜欢男子。”
唐泱泱正松了一口气,又猛得回过神,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也不是男子啊。
楚修胤已经解开了外袍,抬起眼皮,“过来。不是替孤买药了吗?顺便替孤也上了吧。”
唐泱泱踌躇了会,只好拿着药包慢慢踱过去。
殿下解了一半锦袍,里头精悍的肌肉线条分明,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
唐泱泱有些吃惊。“殿下,这……”
楚修胤盯着她:“无碍。过了些许年岁了。”
唐泱泱奇怪:“这也不像能裂开出血的伤口呀?”
楚修胤:“……”
楚修胤恼羞成怒:“孤说它能它便能。”
唐泱泱:“……”
唐泱泱不敢多话,乖乖蹲下来给殿下敷草药。
草药发紫,敷上去微凉。唐泱泱的手却是暖的。轻触到肌肤上,很是温贴。
楚修胤垂下眼,盯着底下人圆扇一样的睫毛。白皙软乎的脸,还有小巧的鼻和因专注微微张开的粉唇。甚至还能看见里面整齐的贝齿和两颗小小的犬牙。
楚修胤眼神暗下,忽问:“你同虞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倩姐姐吗?”唐泱泱道,“八九岁时,被老将军送去私塾相识的……”
楚修胤长睫垂下遮住眼漆黑的眼瞳。
唐泱泱忽笑,“……不过,其实我总觉得倩姐姐眼熟。我们应该很早就认识了才是。”
唐泱泱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感觉在很小时候,我好像就见过倩姐姐……虽然有点小,但泱泱应该没记错……泱泱那时还说了要做倩姐姐最好的朋友……”唐泱泱笑得甜甜的。
楚修胤感觉心头像是被一把钝刀割开。咬牙:“你确定你没有认错人?”
唐泱泱眉眼弯弯:“怎么会认错呢?倩姐姐和小时候那个好看的姐姐长得就是一样啊。”
楚修胤沉默。
过了一会儿。殿内传出了唐泱泱的哀嚎。
“殿下你为什么又捏我呜?”
*
第二日。
朝堂上。
德化帝看着太子呈上的奏折,神情不虞。
“老三着实能干。这次也多亏颜爱卿相助。”德化帝寥寥称了几句,便无下文。
不久后,宣告南地洪涝贪污案处理的黄纸便贴满了皇城各处。施家被抄家,紧连倒台的还有几个名不经闻的小官员。
而太子奏折里写的唐家,还有一些根大地深的大官,却毫无影响。
齐七愤怒,明明证据确凿。只要皇帝下令让人搜查定能找出那些官银。皇上却偏偏只拿施家开刀,摆明了要让步知情的外人以为殿下在针对大皇子。
楚修胤淡淡:“慎言,齐七。”
齐七委屈巴巴地把愤怒吞回肚子里。
马车在宽道上慢行,在一家糖铺上上停了下来。
齐七跳下马车。不一会儿捧着满篮的糖袋子走了出来。
齐七:“殿下什么时候喜欢吃糖了?对了,属下刚才听糖铺的老板说,唐大人这些天一直在这条街找人。整条街都问遍了,听说是在找一个穿黑衣的女子。前些天晚上到过隔壁药铺……”
楚修胤眼神一凛,厉声问:“到过哪?”
齐七:“糖铺老板说好像是药铺……”
楚修胤掀帘看去,半会道:“去查一下唐家。”
齐七:“是。”
*
唐府。
唐夫人看着失魂落魄回来的老爷,心疼:“老爷,说不定是发财看错了。您这是何苦呢?”
唐正羌摇头:“不,不会的……是她回来了。药铺的伙计看见了,也看见了……”
唐夫人抹泪,“老爷啊,咱们不都看见了吗?姐姐十几年前就死火里了,您为何……”
“不是玥儿。”唐正羌揉了揉眉心,疲惫道,“是泱泱。一定是泱泱……”
唐夫人语塞。
“可,可是,当时姐姐就是抱着孩子在火里一起……”
唐正羌:“但官府只搜出玥儿的尸体,没有泱泱的。泱泱一定还活着……”
唐夫人手脚又是一阵发凉,忽然说不出话来。
那年上锁的柴门,燃燃的大火,小孩的哭啼,还有女子的哀求声……仿佛就在耳边。
“玉莹,玉莹……”唐正羌唤了几遍自己的妻子。
唐夫人这才缓过神来,脸有点白,“老爷,怎么了……”
“奕儿在外面喊什么呢?你出去看看。”
“……好,好。”
唐夫人走出厢房,迎面就看见自己的小儿子飞跑过来。
“娘,娘不好了!姨母来了!”
唐夫人脸色大变。
说话声,一美妇人走进来。约摸三四十岁的年纪,着着一身翡色裙裳,领口和袖口绣着青翠墨竹,耳缀着两个珠子,胸前挂着一串佛珠。一头乌黑长发盘起,簪着一玉钗。
柳玲儿一进来,嗓门先起:“这家是怎么回事?人都死光了吗?客人来了,一个来迎接的都没有?”
柳玲儿身后还跟着一穿着水蓝色的活泼女子。搀扶着她进来。
唐夫人面色难看至极:“妹妹,你怎么来了?”
“妹妹?你叫谁妹妹呢?我可担当不起,这没名没份的苍蝇怎么就这么多?嗡嗡直叫,真晦气!”
“嗡嗡叫!嗡嗡叫!”水蓝色裙裳的女子笑嘻嘻重复。
唐夫人也恼了:“柳玲儿,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柳玲儿嗤笑,“你一个外室蹬鼻子上脸,不要脸坐到我姐姐的位置上,我能有你过分!?”
水蓝色女子吐舌头:“不要脸!真不要脸!”
唐夫人沉下了脸,“柳玲儿,今日也不是你姐姐的忌日。你来做什么?”
“你不说我都忘了。再过几天,就是我姐姐和我的小外甥女被你这个毒妇害死的忌日!”
“柳玲儿,你不要血口喷人!”唐夫人急了。
柳玲儿冷声:“我今天来,是来告诉你们。我呢,今天刚巧就搬来润京住了,以后呢,就能时不时来看看你,看看你什么时候良心发现,给我姐姐偿命!”
唐夫人身体猛得一冷,冷汗直下:“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我们唐家不欢迎你……”
“玉莹!”
唐正羌训斥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唐夫人僵住。
唐正羌忙走下来,“玲儿,你怎么来了?来了怎么不通报一声。这抚州到润京一趟得多疲劳,快进来坐坐。”
“不用了。”柳玲儿正眼也不瞧自己的姐夫,“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一声,我从抚州搬到了润京来。以后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做亏心事的,门就关紧点。”
唐正羌:“玲儿,这……”
柳玲儿不欲跟他多言,招呼自己的丫头,“翡翠,我们走。”
水蓝色的丫头笑嘻嘻应,“是。”
第9章 打架 路见不平,挨棍相助
柳玲儿是抚州大户商家的小女,上有一个嫡姐柳玥儿。
十几年前,家姐执意要下嫁给一个落魄户穷书生。柳家如何都劝不住,只好给女儿备上了丰厚的嫁妆。柳玥儿嫁给唐正羌没几年,柳玲儿便同一个副将好上了,几月后也成了亲。搬去了夫家所在的徽城。偶尔几年才得空去润京看望姐姐一二。
唐正羌为人懦弱,在润京考了几年举才考上。到姐姐怀了孩子那年,才在润京得了个六品小官,帮着抄书整理文件,拿着微薄的俸禄养家糊口。要不是柳家当年给的嫁妆丰厚,唐正羌指不定都养不活一家三口。
只是这人官小胃却大。没多久,竟瞒着柳玥儿在外养了一个外室。柳玲儿当时随着相公搬离了徽城西下,好几年没见到家姐。等再见到时,唐正羌的外室已经领着一女一儿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唐家。
柳玲儿气得直发抖,硬要家姐同唐正羌和离。柳玥儿却说再等等,怀着孩子时吓着了胎,结果导致了早产。孩子到三岁还不能说话。柳玥儿实在没有精力把其他时间花在女儿以外的事上。柳玲儿也知道家姐的不易,便不再劝。想着回去劝丈夫搬来润京。
结果没想到,那一次见面竟然就是同家姐此生见到的最后一面。
柳玲儿再来润京时,时隔一年,那个外室已经登上了她姐姐的位置。带着一儿一女,住在她姐姐嫁妆买来的房子里,吃的用的穿的,全是家姐的东西!而家姐的尸骨和她还不足四岁的小外甥女,却活活烧死在间破旧的柴房里!
柳玲儿死都咽不下这口气。她铁定了是那个不要脸的外室烧死的她的姐姐和小外甥女,每年的这一日,她都会来唐家讨公道。
后来的几年,柳玲儿的相公出战牺牲在了战场上。因为这几年柳玲儿一直没有个一儿半女,相公自小父母双亡,柳玲儿也离开了空荡荡的家。回了抚州照顾年老的爹娘。除了每年家姐和小外甥女的忌日到润京来,柳玲儿一直待在抚州。
而去年,抚州的爹娘也离开了。柳玲儿含泪送走了最后的亲人,处理了后事,变卖了宅子。定了决心,搬到了润京来住。
她一个人孤零零久了,替家姐含冤昭雪成了她唯一的执念。
*
柳玲儿在润京的西街道开了间成衣铺,也卖闲暇是绣的针线和荷包。
一天中得空,便带着翡翠到唐家去走走。膈应那个老贱人,得气了才离开。
每日下来,唐夫人被气得不轻。好几次险些晕厥过去。
这日,柳玲儿到外头去进绸缎布料。留下翡翠一人看着铺子。
日刚上中头。
翡翠招呼一批客人离开。转头看见了唐家的小少爷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过来。
一进铺,便是各种猛砸猛挥。
翡翠大叫:“做什么?!你们做什么!住手,我报官了!我去报官了!”
“去啊!去报啊……”唐奕用刀割破了一匹布,又踹翻了一篮筐绣花包。“我唐家爬过谁,你去报啊!看谁敢来抓我!贱人!”
翡翠急得快哭了。外头站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的,却没人上前。
翡翠抹了一把眼,往外跑去,打算报官。
只是还没到门口,就被唐奕拦下。
唐奕扇了翡翠一巴掌,把人推倒在地,“贱人!你还敢去报官!我杀了你,让你们天天来气我娘!”
唐奕怒目,边吼着边举起了手里的刀。
只是还没刺下去,便被踹倒了。
“谁?!谁敢踹我!哪个不要命的!”
站在翡翠面前的,是一身玄黑窄袖劲装的少年。个头不高,脸却很是俊俏水灵。
唐泱泱蹙眉:“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唐奕怒,拿起旁边一块木板就要挥过来:“让你多管闲事!”
唐泱泱将身后的姑娘里推开,抬手挡下。抬脚便将唐奕踹飞。
唐奕摔在了绸缎布匹上,疼得哎呦直叫。
“上!给我上!谁取了这小子狗命,我重重有赏!”
唐奕招呼的一伙儿举着棍子便挥了过来。
唐泱泱挨了几下,打晕了几个人。
“小公子!后面!”翡翠惊叫。
一根木棍从后头落在唐泱泱头上。
唐泱泱闷哼了一声,往前趔趄了几步。
后头的人还想在落棍。唐泱泱往旁避开,侧腿就将人踹出去。
唐奕恼怒地爬起来,看见这人流血了,执起旁边一个棍子。“小子,你好运到头了。”
“这是在做什么?”外头一锦衣华服的男子执扇经过。
唐奕回头,眼里的戾气化成了惊讶,忙把棍子放下来。“颜兄……”
“好巧,颜兄……”唐奕尴尬地走出来。
颜皓安眸子扫过了残破的铺子,最后停在了中间一黑衣人的身上。
“这姑娘,怎么如此眼熟?”颜皓安扇子轻拍着手心。
唐奕干笑:“颜兄,这是男的……”
颜皓安的眼再次扫了唐泱泱几下。
虽然穿的是男装,但这腰肢。颜皓安阅女无数,自然有那个本事一样看出男子的腰和女子的腰有何不同。
颜皓安唇边挂笑。看向唐奕。“唐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呀。”
唐奕连连点头称是,“颜兄训得是,训得是。”说着招呼一帮人离开,“走,走,走,别挡着颜兄的道!”
翡翠站了起来。焦急:“小公子,你后面流血了。我带你去看下大夫吧。”
唐泱泱摇了摇头,咧嘴笑笑。“不用了,我还有事。你快去报官吧。”
翡翠看着人离开,张了张嘴:“小公子,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感谢你呀……”
唐泱泱是出来买糖的。因为昨夜殿下送的糖,唐泱泱早上分给了丙二哥和丁三哥,还有乐福公公……殿下就生气了。
虽然他说自己没生气。但唐泱泱觉得殿下就是生气了。甚至还气得牵引了伤处,连连咳嗽。
唐泱泱便溜出来,想殿下有了糖心情应该能好点。
然后便看见了一群人在欺负一个小姑娘。
*
唐泱泱买了糖。找了个巷子处理了一下伤口。顺便把衣服上的蹭的灰都拍干净了。
做完了这些,察看了自己和出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后。唐泱泱跑回了府。
乐福公公在门口打着盹。
唐泱泱溜进里头。
还没进里屋便被叫住。丙二和丁三从房瓦上跳了下来。
“泱泱你跑哪了?殿下刚才找不到你,脸都黑了。”
“你完了哦,甲一回来肯定会训你,殿下找你做事,你竟然去偷懒了。”
丙二嘻笑,“咦?我看看,这是什么?你又跑出去买糖了?”
丁三蹙眉,“泱泱,糖吃多了对牙不好。到时候你牙疼哭鼻子可没人管你了……”
唐泱泱要抢丙二拿走的糖袋子。“不是,这不是……”
丙二却举得高高的,嘻笑。见唐泱泱够不着,又故意放低了点,胳膊肘不小心便碰到了唐泱泱的手臂。
唐泱泱疼得一龇牙。
丙二一愣。“怎么了?”只是不小心撞到,怎么跟被打了一样。
丁三眉皱起,“你衣服怎么蹭那么多灰?”
唐泱泱紧张地低头,“没有啊,我擦了……”
“……”唐泱泱咬了咬舌。
丁三眯了眯眼,“说吧。你去哪里了?”
丙二在唐泱泱刚一低头,瞥见了一抹红:“你脑袋怎么了?谁打你了?!”丙二上手一抹,手心果然是血迹。
“你跟人打架了?”丁三捉住唐泱泱的手臂,“你才多大就会跟人打架了?!”
唐泱泱被抓的手正是挡棍子的手,疼得直冒泪花。“没,没打架……”
“唐泱泱。”屋内忽传来一道寒凉的声音,“进来。”
丙二和丁三对视了一眼。
丙二将糖袋子还给人,“先进去,殿下找你。事情等会再算。”
唐泱泱拿好糖袋子,怏怏地应了声“好。”
见这唐泱泱进了屋,丙二和丁三跃上了屋檐,往府外奔去。
第10章 报复 前脚踏出去,后脚躺回来……
屋内。
唐泱泱走了进来,轻轻关上门。
楚修胤锐利的眸子扫了人一圈,眉心拧起,“你到哪去了?”
唐泱泱拎着糖袋子,不敢往前多走。
“殿下,给您的糖。”
楚修胤抿唇,只是道:“孤是会吃了你吗?走过来。”
唐泱泱拎着糖袋子,小步挪了过去。
还未到跟前,便被太子往前一扯。
之前被丙二丁三碰到的手臂本就疼,太子一扯,唐泱泱眼就湿润了。两眼汪汪,又不敢哭。
楚修胤瞥了她一眼,攥着人的手放轻了点力度。
“现在知道疼了?”
唐泱泱怏头怏脑,扁了扁嘴。
太子轻叹了一声:“过来。孤替你上药。”
唐泱泱连连摇头。“不用不用,不用麻烦的,殿下……”
“礼尚往来。”楚修胤道,定定地抬眼看她,长睫垂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还是说,你之前不是诚心想替孤上药的……”
唐泱泱忙道,急得脸红:“没有没有……殿下,您帮我上吧。”
楚修胤轻勾了勾嘴角。
解开的外衣,拉上去的袖子底下,两只胳膊满满的近乎发紫的淤青。
楚修胤的眼暗下,濯黑的眸底沉沉一片。
唐泱泱忍着刺刺麻麻的感觉。
楚修胤轻捏着那细小的胳膊。
他都不舍得用力……
楚修胤垂下眼睑,遮盖下瞳孔里的波澜。
“还有吗?后背还是肚子,有没有受伤?”
唐泱泱脸涨红,“没,没有……”
楚修胤见到遮掩,以为是受了很重的伤,脸都黑了。“孤看看。”
唐泱泱使劲抓着衣角不让太子掀开。“殿下,这个真的没有。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好……”
楚修胤本要生气,忽然一顿,明白了过来。瞬间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孤知道了,让你自己来便是。”
唐泱泱躲到屏风后自己看了一便。笑眯眯跑回来,“殿下,没有伤。”
楚修胤淡淡“嗯”了声。
最严重的是后脑勺。破了一小块口子。
楚修胤擦药时,唐泱泱一直在吸鼻子。
虽然想让人留点教训,但太子还是忍不住放轻了力度。
“再严重点,头发都要剪掉。到时候,你就只剩下光溜溜的一颗脑袋了。”
唐泱泱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楚修胤:“怕?怕以后这种事还做吗?”
唐泱泱不吭声。
楚修胤也不责她,转了个话题,“你出去是为了给孤买糖?”
唐泱泱这才想起糖来,点了点头。
楚修胤指腹轻攥着糖袋子,沉声很是自责:“所以你受伤也是因孤而起。”
唐泱泱一愣,忙摇头,“不是的,殿下……”
楚修胤:“那你以后有什么危险,要先回来告诉孤。不能贸然行动,能做到吗?”
唐泱泱:“……”
让乐福带唐泱泱回去休息后。
楚修胤冷脸盯着手里的糖袋子。
齐七收到指令出现在了窗边:“殿下,有什么吩咐?”
*
柳玲儿从外头回头,看见的便是自家哭得上起步接下去的丫头,还有支离破碎的铺子。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柳玲儿听完了翡翠的哭诉,拉着人直奔唐府。
“滚出来!唐奕那个小王八犊子呢?滚出来!”
唐正羌走出来,很是讶异,“玲儿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柳玲儿怒:“让你那王八畜生出来!说说他干了什么混事!”
“唐奕!”唐正羌也怒了,往东院走去,“唐奕你出来!”
“老爷,老爷……”唐夫人抹着眼泪,“奕儿刚被人打了,躺床上起不来……也不知谁这么歹毒的心肠……老爷……”
“哎呀!这真是老天有眼啊,菩萨显灵,庙到家了!”柳玲儿哼笑。
“你,你……一定是你顾人打的我儿,我跟你拼了!”唐夫人又气又恼。
但长年宅在府院的人,哪是长年走南闯北一身体力的柳玲儿的对手。柳玲儿一推,唐夫人便哎呦叫唤地往后倒下了。
“你儿子被人打了那是他不干人事,活该!但他欺负到老娘头上的账,还没算清呢!”
柳玲儿拉着翡翠闯进了唐奕的屋子。
唐奕果然被人打得不轻。脸上青青紫紫,都没一处完整的。
柳玲儿乐了,拍手称快。
唐夫人追进来,赶人。“你们出去,出去!”
柳玲儿不理她,对翡翠道,“翡翠,这小王八是怎么对你的,讨回来!”
“是,夫人。”翡翠撸起袖子,“啪”地一声在那张猪脸上落下了一巴掌。
不能动弹的唐奕气得肿胀的唇直发抖。
“老爷,老爷你看她们……奕儿都伤成这样了,竟然还来落井下石。”唐夫人哀哭。
唐正羌呵斥:“闭嘴。都是你惯的!”
消了气的翡翠跟着夫人出来,柳玲儿走到门边,“我铺子里毁掉的东西,一件不落,整算好了,我来找你们赔偿。”
唐正羌点头,“自然,自然……”
柳玲儿看一旁虎视眈眈的唐夫人,冷笑:“约摸也得上百银子吧。”
“老爷!”唐夫人惊叫一声,昏厥。
*
被德化帝禁足了数日的大皇子,在施家倒台后,本是郁闷的心情更加暴躁。
时不时便拿屋里的东西发泄。
大皇子妃进来吓了一跳,“相公,你这是又生什么气?”
大皇子烦躁不堪:“楚修胤!又是楚修胤!他怎么死不了,怎么就死不了呢!”
“消消气。”大皇子妃轻叹气,“不过,太子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也没听说成家……”
大皇子一愣,猛得一喜。捧着大皇子妃亲了两下,“兰儿,你真是本王的福囊!”
大皇子妃正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见大皇子急忙忙披着外袍出去,“备马,本王要进宫一趟。”
*
大皇子急忙忙地进宫要和父皇筹备太子的成家之事。
他已经想好了如何给他这个出色的弟弟下圈套。
德化帝一听给让太子选妃,便是拒绝。老三的势力还不够小吗,让他再娶一门有靠山进去,他这个皇位还能坐得踏实了吗?
大皇子也不急。细细讲了打算,“老三年纪也不小了,一直没有妃位,容易惹人诟病啊父皇。何况这人选,何必一定得挑一个非富即贵的呢。真心待太子殿下的,那才是最重要的啊,父皇。”
德化帝恍然。笑。“老大思虑得周到。”
然儿,被惦记的太子这些天却没有空闲。
唐奕躺了几周,好不容易伤势好转,能下地走动了。
前脚刚约了几个狐朋狗友去喝酒,后脚便被莫名套麻袋揍了个鼻青脸肿,躺在担架上被架了回来。
第11章 身世 简洁准确不多作废话
唐奕被抬回了唐府。
唐夫人见到儿子的惨状,哭天抢地,几乎昏厥。
之前还只是鼻青脸肿,现在连后脑勺都破了个口子。汩汩得流血,好生吓人。
“老爷……一定是柳玲儿那个毒妇做的,奕儿从不生事。她一来,奕儿就没有安生过!”唐夫人哭啼得嗓子嘶哑,“我可怜的儿啊!这是遭了什么罪……”
唐正羌也是心疼儿子的,见状连连拂袖叹气。“别胡说了,快去请大夫过来!”
唐管家麻溜地跑去请大夫。
西厢门的门帘掀起。
一丫鬟搀扶着一水芙色罗裙的女子出来。约摸十五六,五官清丽,却是面白唇淡。脚步虚浮,几步便是一弯腰捂帕轻咳。
唐正羌见此,忙怒斥丫鬟,“红梅!谁让你把小姐带出来的!”
红梅委屈,搀扶着唐泞泞,嘴撇了撇。“老爷,奴婢……”
“爹,是我让红梅抚我出来的……不怪她咳咳……”
唐正羌心疼,“泞泞这是什么话。好闺女,快进屋去,着了风可如何是好?”
唐泞泞捂帕轻咳了会:“没事的爹,我来看看奕儿……咳咳……”
唐正羌急切:“他有什么好瞧的,他就只会惹事。你快进去……”
一旁的唐夫人丝帕抹了抹泪,“奕儿怎么就惹事了,泞泞来看他几眼怎么了。她一个做长姐的,就不知道帮着看护着点弟弟……奕儿现在这样都是你偏心!”
“你!”唐正羌抬了抬手又放下。甩袖,“红梅,带小姐进去!”
唐正羌偏爱女儿,而唐夫人正好相反。唐泞泞的病是自胎中带出来的。当年她和柳玥儿几乎是同时有孕,为了早早比柳玥儿生出一个儿子来,唐夫人没少喝一些土方猛药。结果,孩子是早产了,可惜却是个女孩儿。唐夫人又怨又气,幸得唐正羌没有不喜。
后来,知道了柳玥儿也生出了个女孩儿。唐夫人心底的不安才舒缓了些。所幸一年后争气,柳玥儿肚皮没有反应,而她生下了儿子来。
只不过,虽然比柳玥儿早生下儿子。但唐正羌依旧没有把他接回去府里的打算。每次来,也只是抱她那个病弱的女儿多。
因此唐夫人总觉得唐正羌亏欠她们母子,是因为这个柔弱的闺女。虽说不会亏待她,但唐夫人也很少给她好脸色。
唐泞泞眼神落寞,欠了欠身,由丫鬟搀扶着回了屋去。
唐正羌看着女儿孱弱的背影,很是气愤,指责:“你就不能对泞泞好些吗?!你把给奕儿的关心分点给泞泞,奕儿也不会被人打成这个鬼样子!”
唐夫人:“那你呢!你天天只知道泞泞长泞泞短,你把奕儿放哪?他也是你儿子,你唯一的儿子啊!你就只知道训他骂他……”
唐正羌:“他要是争气点,少胡闹!少给我生事,我会训他吗?!”
唐夫人垂泪愤愤:“泞泞一把年纪了,还能总赖在家里不成!迟早得嫁出去,改明儿就找个媒婆来,省得天天受我这个做娘的气!”
唐正羌手抖了抖,直气得拂袖回屋。
*
太子府邸。
青案上摆着数幅画像。
齐七跪在案前一五一十地回报。
楚修胤手指轻抚着指腹,眉微蹙:“唐正羌的女儿?”
齐七点头:“回殿下,连名字都和小公子的一模一样。”
唐泱泱若真的是唐正羌的女儿。为何会出现在老将军府?
楚修胤因自小见过她,一直以为唐泱泱也是老将军收养的一个孤儿罢了。
“遣封信到扬州,查清了。”
齐七点头,“是。”而后抬眼,看见了主子案上摆着的数幅女子画像。“殿下,这该不会?”
楚修胤背靠着伏龙椅背,眼皮散淡。“如你所想。”
德化帝今早下朝后单独留下了楚修胤,就选妃一事留了他在御书房半柱香。
等楚修胤回府后,德化帝早已经派人将早早挑选好的几个太子妃位的候选画像送到了府邸来。
楚修胤看了一遍,都是些官职不高不低,在朝中并不吃香,甚至无多少权势话语的官员的女儿孙女。
唯一职位较高的,便是唐正羌的长女唐泞泞。唐泞泞身子病弱在润京并不是什么秘闻,而唐正羌在朝中并无什么大功大过。唯一不同的,是有个从才人坐上了继后之位的嫡亲妹妹。
如果娶了唐家,势必会跟继后挂上勾。德化帝之所以有恃无恐,将唐家的画像也放进来。只不过是拿准了,他们的不对付。继后原先是元后身边的丫鬟,一日德化帝酒醉受宠,封上了才人位。而后更是屡屡得幸,平步青云。民间皆传,元后郁郁寡欢病终,是因继后的恃宠而骄的刁难。
事实到底是否如此没人去细究。但继后同太子的不和,却是确有其事。
齐七开口,“殿下,那该如何是好?”
楚修胤指腹轻抚着扶手,漫不经心。“顺他的意,娶个良正的女子过门便是。”
德化帝一直以为太子深藏野心,恨不得招揽天下权势为己用。生怕错一步,就给了这个不受宠的儿子夺权的势力。
而对楚修胤而言,太子妃为给谁由谁,都不在他铺路的选项里。所以,太子妃是谁楚修胤并不在意。只要不给他惹事,他便也能让她守好她的名分。
“殿下……”齐七为难,“那唐小公子怎么办?”
楚修胤眉微挑,“与她有何相关?”
“殿下不是……”齐七支支吾吾,来回比划。
楚修胤恍然,轻笑:“孤只把她当作好友罢了。”
毕竟那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给幼时的他那般善意和温暖的人。
齐七愣了下,摸了摸脑袋,“是,是这样吗……”
楚修胤淡淡嗯了声。
齐七自个抓脑袋抓半天,“那殿下,你有人选了吗……”
楚修胤眼睨了下画像左下角的名字,摆在最前面的,是一张着着水青色绣裙,约摸十六七岁,面容娟秀的女子。
“谢家幺女,谢箐。”楚修胤淡道。
谢家在朝中像是清流。既不站队,也不依攀。虽说四皇子生母娴妃便是谢家姓,却是失了好几脉的远门之亲。再者,娴妃并不得宠。而四皇子更是痴迷练功,从不问理朝堂有关之事。在朝中的支持者,更是几乎与无。
同这样的一家有姻亲,根本给不了太子多少助力。想必要是德化帝喜成乐见的。
“不过,谢家还是要再细查一番……”楚修胤谨慎道。“宁可杀千,也莫错落了一个。”
谢家并不是没出过能人。十几年前,谢家便出过一少年状元谢罔。不仅文章出众,更是口才了得,现今留下的文献相关记载中,其政治独特的见解更是让人惊艳。只不过奇才昙花一现,还未入朝,便得罪朝中大权之人,辞官被赶离了皇城。现今都不曾回过谢家,更有人议其早已草革裹尸于荒郊野外。
齐七挠挠头,应下:“是。”
*
从扬州来的回信很快便抵达了润京。
齐七拿着信来找殿下。便看见了殿下正在给唐小公子抹药。
唐泱泱低着脑袋,似乎有些困乏。
楚修胤为防止她睡着,为她换后脑勺伤口的药时,一手从后桎梏轻捏住她的下巴,防止她犯困脑袋低下去,洒了后头的药汁。
唐泱泱因为受伤被暗卫长训了一顿,这几天一直被暗卫长以特训的名义,带出去执行任务。有好几夜都没能睡好。
楚修胤知道她困,放轻了抹药的力度。
唐泱泱脑袋还是点了下去。
楚修胤放在她下巴处的手指甚至碰到了微湿的两瓣柔软。
太子:“若口水滴到孤手上,孤便罚你。”
唐泱泱吸溜抬起头,迅速抹了把嘴,倍儿精神。
楚修胤轻勾了下嘴角,没说什么。只是在给人抹完药后,指腹多停留在人脸上片刻。
“回去休息吧。”楚修胤道,“明日孤会同甲一说,暂且不必带你出去了。三脚功夫出去了也是丢孤的脸。在府里好好练习。”
唐泱泱眸子亮起,迅速鞠了个躬,“谢谢殿下!”
齐七捏着信进来,楚修胤正好将目光从门扇上收回来。
“何事?”
“殿下,老将军来回信了。关于唐小公子的事。”
信只寥寥数行字。是老将军一贯简洁不多废话的作风。但就是这几行字,楚修胤眼底原本还残留的笑意彻底沉了下去。
第12章 信纸 你是不是又要把孤给忘了?
信纸在烛光中点燃。
纸上的谢罔二字很快被烛光吞噬。
外头夜沉。现在正值春末,离夏中旬也不过两个多月的光景。
齐七见主子烧了信,像是心有疑虑,面色沉沉的。指腹轻缓地碾碎着从烛上落下来的纸烬。在落地,已成了屑沫。
*
接连几日天晴。
北楚为祭春播,祈万福。往往会在春末最后一日举行狩猎。皇室子弟和受邀的权臣贵子都能一同参与。
猎场在广袤的南岳山,为皇室独拥的猎场。外边驻守着御林军,早已经在狩猎开始前便搜寻了山里一番。
德化帝在高台上,一身紧撑着肚皮的龙袍,头顶是明黄绸制的龙纹盘旋华盖伞。身侧,是一身朱红凤纹,耳缀翡珠,白净葱指皆扣着金环,年轻目明的继后。
高台上的台阶,则跪伏一众老臣。
而高台玄墙下,骑着高头骏马的锦衣少年们,背弓配剑,迎风冽冽,风华君茂。唯首是瞻的,是一身玄青劲装,兽云滚边的太子。
眉目如画,丰神俊朗,然神情却很是冷淡。
虽说坊间对太子的传闻颇多,但真正见过太子的,哪怕是他们这些权臣之子,也只寥寥几个。
些许权臣之子也不免侧眸偷瞧。
礼官朗诵了大篇颂词,侍官敲响了高台青钟。
一声清钟响。
少年们立刻如脱僵野马,驱骑冲前。
狩猎无多规矩,谁在日落前捕获猎物多,谁便是头筹。
今年参与狩猎的皇室,只有太子和大皇子二人。二皇子受了春寒卧病,四皇子年末刚得了封地,远在润京之外。
因每一个参与狩猎的皇子权贵,皆能有一跟着捡拾猎物的随从。
而猎场视野平阔,御林军和皇帝的亲卫众多。暗卫几乎无处隐匿。唐泱泱便被暗卫长指令扮成了殿下的随从,跟着进了猎场。
太子骑着骏马行进了森林。唐泱泱背着个箩筐,骑着小马驹不远不近地跟上。
林里阴翳,点滴碎光从树缝间洒落在地。
唐泱泱见殿下搭起弓,树缝间落下的光辉跳动在他发上,宽阔的肩膀,以及冷峻凌厉的眉目之间。
殿下这几日似乎很忙。也不召见她过去指派任务和抹药了,只让乐福每晚送了药膏过来。唐泱泱本来无所觉,等发觉丙二他们还是照常被太子指派任务,而自己待在府里已经几日了。一出门,乐福公公就会上前来询问,而想见殿下时,乐福公公又会告诉她殿下在忙,不能召见人。
原先要随殿下来猎场的是暗卫长。但昨晚暗卫长出任务不小心摔了腿,于是便交给了唐泱泱。
离弦的箭穿破了一只野兔的长耳。
唐泱泱过去将野兔捉起,兴奋,“殿下,是兔子!”
楚修胤轻攥了下缰绳,看都未看,掉转马头往另一方向行去。
唐泱泱眼眨了眨,将兔子的脚绑好,放进了箩筐里,忙追上太子。
猎场大,包含整个山头。其他人大多都去追捕大型的猎物,所以林里几乎都没有撞见其他狩猎的人。
唐泱泱看着太子一路冷淡地搭弓射箭,利索而又凌厉。唐泱泱身后的箩筐才刚满。而到了后头,就算有小鹿从林里不小心窜出,却未见殿下再搭起过弓。
唐泱泱看出了殿下兴致颇缺。而离狩猎结束的日落酉时还有三个时辰。
“殿下,你要不要喝水?”
箩筐绑在马侧,唐泱泱赶着小马驹行至殿下右下边,殷勤道。
楚修胤睨下眼,长眸冷淡地扫了眼穿着枣红银甲侍卫服的人,薄唇轻启,“不用。”
唐泱泱只好把水囊又放回去。
片刻沉静。
唐泱泱又开始找话:“殿下今天捕获了好多猎物了……”
唐泱泱话未完,忽被太子扯住手腕猛攥上了马。
一只箭射中了唐泱泱刚才坐的小马驹。
马驹嘶鸣,倒了下去。
唐泱泱一愣,转而迅速明白过来是有偷袭。刚要起身跳下去追。便被身后的人牢牢桎梏住了腰。
楚修胤按住她,冷声:“别动。”
楚修胤勒马。骏马撒开四蹄转跑进了更深的林子里。
后头的追袭紧追不舍。
两旁的树木,土地……都有箭刺射进的影子。
骏马被射中了屁股,忽一嘶鸣,乱蹄倒下。
几乎是同时,唐泱泱身子一悬空,见殿下抱着她几个点跃,穿梭树林间隙。在一个浓密的树枝上放下了自己。留了句“待着别动。”,便飞身离开。
唐泱泱怔怔,好半会才回过神来。
……等等,不是她才是该保护的殿下的吗?
唐泱泱拍拍衣摆的灰,连忙起来,顺着高大的树枝滑跃下。去追寻太子的身影。
阴翳树丛下,穿着随从侍服的人倒在地,汩汩暗血从捂着的手臂处流下。双眼皆是愤恨地看着站前头的高大身影。
“楚修胤,是你害了我们一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楚修胤面上冷淡,忽听见了后头轻微跃风而来的声响,收起了染血的佩剑。
唐泱泱赶来时,看见了殿下安然无恙的身影,松了一口气之余。注意又被倒在地上的人吸引过去。
地上的人伤了一只胳膊,周边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箭只和弓。即便带着侍卫的帽盔,唐泱泱一眼便认出了,是之前和丁三跟踪的施家小少爷,施笙。
“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吗?”楚修胤语气不虞。
唐泱泱道:“可是,属下是来保护殿下的,怎么能自己躲起来……”
“保护孤?能保护孤多久?”楚修胤打断她的话,冷道。而后又伸手,沾染些血的手指随意地在唐泱泱脸上手上抹了几下。从袖中拿出了颗响火弹。
一缕烟火蹿上了林子上空。没过多久,御林军和皇上的亲卫便闻声赶来。
德化帝知有人偷袭,又惊又怒。命御林军护好了高台后,才问:“太子乃国之本,岂有此理!竟堂而皇之混进猎场来,老三,可有受伤?”
“谢父皇关心。多亏随从相护和御林军来得及时。儿臣并未伤及。”
太子安然站着,而旁边的随从身上面上都有似打斗的点点血迹可见。
德化帝心料刚才定是万分惊险,这会再看太子,便更觉他面下流露着几分受袭过微缓过来的苍白和惊吓。德化帝在层层护卫后点了点头,想到底也不过是个弱冠出头的孩子,语气难得和缓下来,“让老三受惊了。父皇会处理好这事,定将贼人擒拿处决,给你个交代!”
大皇子立一边,面上阴晴不定,额上却有冷汗滑落。
“皇上不好了!施笙自尽了!”侍卫跑来禀报。
大皇子紧攥的手忽然松开,刚要舒一口气,忽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
然等他回头,只看见正跟皇上说话的太子。
大皇子藏袖里的手心冒出了汗,攥紧起来。
出了这事,狩猎之事自然早早就结束了。
权臣之子门先被安排通过高台城门出了猎场。
户部尚书的儿子见颜皓安一直回首看猎场,好奇:“皓安,你看什么呢?”
里头只剩下似在交谈的太子和大皇子。这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大皇子在问慰太子的情况。
颜皓安回过头,勾唇哼笑了一声。“没什么,只是又见到了个眼熟的人罢。”
女扮男装还和太子有关联……似乎让他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了呢。
*
太子回了府。
皇上慰问的赏赐也随之送到了府邸。一并来的,是一道太子妃位的密旨。
乐福公公伺候了殿下这些年,知这事又气又急,“皇上真是半点不肯吃亏!”非得步步紧逼人才肯罢休。这才几日,便逼着殿下做决定。
楚修胤淡淡:“慎言。”
乐福憋了口气,抚着大肚子很是郁闷。正要下去给殿下泡茶,而后忽想起什么,道:“殿下,唐小公子在外等好几次了,想见您……要不要让她进来……”
楚修胤手指轻捏竹简,“不必。让她回去。”
乐福张了张嘴,无奈:“……是。”
过了片刻。
端着茶的人进来了。
脸上洗净了血迹,换了干净的衣服。只不过一双圆圆清澈的眸子满是小心翼翼和不安,甚至有几些湿漉。
楚修胤看一眼。便知是乐福自作主张了。放下竹简,默道:“放下茶,便可以走了。”
唐泱泱放下茶杯,反而眼尾愈加红,垂着脑袋小声:“殿下,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事,惹您生气了?”
楚修胤眼微抬,指腹相抚,轻叹了声气。“何以见得?”
唐泱泱揉了下眼,“殿下都不召见泱泱,也不给泱泱抹药了……”
楚修胤眼神暗下。
老将军来的信道了,唐泱泱四岁入的老将军府,是谢罔所寄。只不过在唐泱泱十岁余,谢罔便彻底把人留在了老将军府,不见踪影。唯一告知老将军的,是让唐泱泱过了十六岁生辰便放她出府找自己。
若是只有老将军一人知道便没什么,但老将军说,谢罔这话临走前也告诉了还尚幼小的唐泱泱,并给了一个锦囊。而那孩子,每天入睡都会数着天数,比谁都期待十六岁生辰的到来。
楚修胤当然知这事归根到底怨不得唐泱泱,但他心底却是排斥。排斥她要走,排斥唐泱泱因为一个人要离开,而那个人在她心底的分量却可能比他多得多……
唐泱泱还在抹眼睛,忽然下巴一疼,被往前一带。
太子捏着她的下巴,长睫垂下的眼神沉沉阴鸷:
“你离开后,是不是又要把孤忘了?”
第13章 姑娘 殿下不生气了吗
唐泱泱愣了愣。眸子迷糊,有些不明白,“…殿下,什么离开?”
楚修胤捏着唐泱泱下巴的手紧了下,意识到人似乎疼了后,又松开来。薄唇抿了下,淡淡:“没什么。”
唐泱泱手背蹭了蹭捏红的下巴。
“伤还疼吗?”楚修胤靠回游龙椅背上,指腹抚着扳指,仿若刚才一瞬间失态的并不是自己,平静道。
唐泱泱摇摇头,见殿下又愿意跟自己说话了,弯眼笑回:“已经好了,殿下。”
“嗯。”楚修胤曲指轻点着案面,长睫遮盖下的眸光幽暗深邃。又道,“过来,让孤看看。”
唐泱泱听话地坐了过去。
殿下的手指微凉,触碰到头皮时,唐泱泱禁不住动了动耳,觉得有丝怪异地痒。
“是好得差不多了。”楚修胤指腹轻抚着唐泱泱藏于发端内的细小伤口。“再抹几日就可以停药了。”
唐泱泱抱着膝盖乖乖坐在前,额前有毛茸茸的碎发,束起的长发下,一小截介于领口和黑发间的白皙纤细的脖颈,格外惹人。
楚修胤收回停留在她后颈上的目光,抬眼,道:“把药膏拿来,孤替你上药。”
唐泱泱回了头,长卷睫毛下的眸子掩饰不住的开心,“殿下已经不生属下的气了吗?”
楚修胤手微顿,眼神抿下。淡“嗯”了声。知她到底只是单纯地以为闯祸,却不知是因什么而错事罢。作为暗卫,不懂察言观色是死穴。不过,楚修胤指腹轻捻着唐泱泱的发丝,幽深的眸光百转千回,忽而勾了勾唇。
但对以后来说,貌似并不是坏事。
*
自殿下说不生气后,唐泱泱又可以出府了。每晚,殿下依旧会召见自己过去问话,安排任务。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之前。
唐泱泱听太子的指令,同丙二出来蹲守。
今日监察的是唐家。
因为上次继后的从中作梗,德化帝对太子上呈的奏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对唐家敲打责罚。而最近殿下暗中调查的盐铁私案,似同唐家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原先蹲守唐家的一举一动是交给丙二来执行,昨日太子把唐泱泱也安插进来,随丙二一并去监察唐家。
藏匿在檐瓦下,一连数天,并没有发现唐家有奇怪的人交易来往。最多的,都是家长里短的争执。唯一来的比较可疑的人,是一个穿翡衣青裙的美妇人和一丫头,她们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来一次。一来唐家就更热闹了。鸡飞狗跳,很是不安宁。
丙二一连看了几日的吵架,兴致缺缺。恰好今日唐正羌出门,丙二跟踪过去,临走时,叮嘱了唐泱泱留下来盯守唐家。
唐泱泱趴在檐瓦上,阳光暖洋洋地洒下。
唐家别致曲雅的楼阁屋院,一览无余。
左边假山亭楼,右边定有相对应的绿树花圃。
底下。
刚送走了柳玲儿主仆,唐夫人正气得直垂泪。正逢唐泞泞被丫鬟搀扶着出来散散心,被唐夫人当出气口一顿责骂。
“我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除了整天病恹恹,你还能做什么?给狗扔肉骨头,狗都会摇尾巴!你个不中用的,只会吃里扒外,倒贴给别人做妾,都没人要!”
被指责的姑娘通红着一双眼。
旁边的丫鬟看不过去:“夫人,您就少说几句吧。小姐也不容易啊,要是让老爷知道……”
“老爷?让他知道又如何?少拿他来压我,我生的我还不能多说了?”唐夫人破口斥骂,“别以为老爷疼你,他现在整颗心都在找他那个早该烧死的贱东西身上。等他找到了,他还会把你这个病秧子捧手心里疼?”
唐泞泞哽咽了一声,捂着帕子掉头跑回西院。
“小姐!小姐,等等我……”
唐泞泞伤心地往里跑,撞到了正要出来的唐奕。
“啧……没长眼啊!”唐奕大伤刚愈,还没好个通透,这一撞差点伤了腰去。“把我撞个怎么了,你有命赔吗!”
红梅气得直跺脚去追哭着回去的小姐。
唐奕冷哼了声,拍了拍衣服走出来。
“奕儿,你身体好得要紧了没?怎么能随便出来呢?”唐夫人忙上前,关心道。
唐奕道,“娘,没啥事,我好着呢。对了,爹呢?”
唐夫人闻言脸色变了变,没好气:“你爹出去了。”八成又是去找发财那天胡言乱语说的女子,哪有死人能复生,不过是个长得像的罢了。唐夫人心想,却没说出来。
唐奕“哦”了声,又道,“娘,明日我能不能请些朋友来咱们家聚聚。”没等唐夫人答话,唐奕继续道,“里头有颜相的公子。”
唐夫人怎么不知道儿子交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是些不上道的家世不知差他们几辈的破落子弟罢。原本想拒绝,又听到儿子说请了颜相的公子,喜出望外道:“奕儿,你跟颜相的公子交上朋友了?”
唐奕敷衍地点头,“上次爹让我去交会交会,呃……就认识了。”唐奕拿颜相之子出来只是为了哄骗唐夫人,实际上像颜皓安那种贵公子,怎么可能屑跟他们多往来。更何况他们也不过只有两面的点头之交。
唐夫人大喜:“不愧是我儿。你爹那边,娘再去给他说说。颜相的公子你可得好好跟人家相处,别跟那些破落户了,配不上咱们。知道不?”
唐奕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之所以请狐朋狗友来聚聚,也是唐奕觉得自己最近实在太倒霉了,接连挨揍,还找不出源头来。被揍怕了不敢出门,待家里又无趣。不如趁他爹不在家,让他们来家里耍。
*
丙二跟踪了唐正羌一天后,发现了些有趣的事。唐正羌这几日出来除了跟贩私盐的线人交接,便是在打听一件事。打听他十几年前死于火灾的幼女,听说是有人在润京目睹过。而奇妙的是,丙二听到的,唐正羌的幼女,竟然和泱泱同名。
而赶巧了,泱泱也姓唐。
虽然知道泱泱是男儿身,跟唐正羌要找的女儿半点关系也无。但丙二得知后,特地屁颠屁颠地跑来调侃唐泱泱。
丁三接替他们过来守着唐家。丙二带唐泱泱回府的路上,一边拿出跟踪唐正羌时顺带买的糖,一边笑嘻嘻地给他说这事。
“该不会,你其实是女孩儿吧?”丙二故意逗他。
唐泱泱差点被嘴里的桂花糖噎到了,眼神闪躲,扭开头,“我,我才不是女儿家……”
“不是吗?那你怎么不长胡子?”丙二当然知道他不是,毕竟只要是刚进府,都会有专门的人检查了才能进来。而且老将军也在他们面前明说过了泱泱是男子,只是瘦弱了点,让他们不能欺负。
“……还有,哪有男子和你这么小胳膊小腿的,腰还这么细,脸那么小一个……”丙二故意凑近笑道。
唐泱泱耳朵红了,气恼,撒腿跑开,“你,你太失礼了。我不和你说了……”
后头丙二哈哈大笑。
唐泱泱跑进府,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楚修胤在人要摔倒前,提着后领把她拎直。“跑什么?”
丙二从后头追上来,行礼:“殿下。”
楚修胤淡淡“嗯”了声。眸子停在唐泱泱红通的两耳上,松开了拎着她的后领。
丙二随着太子进屋禀报。
唐泱泱怏头怏脑,揉着耳朵回小屋休息。
月色升上夜幕。
丙二已经回去了。
窗外沉沉夜色,齐七看着一脸平淡地翻阅奏文的主子,面上几些为难:“殿下,真要那么做吗?……对唐公子,会不会太……”残忍二字,齐七没能说出口,在看见主子抬起的近乎警示的冷眸时,又咽回了肚子里。
外头敲门声响起。
楚修胤扫了眼齐七。
齐七摸摸后脑勺,只好先退下。
唐泱泱是被乐福公公叫来的,说是殿下有事找她。
得了应允进来后,唐泱泱行了礼,“殿下,您找我?”
楚修胤把奏文放下,靠在后头的伏龙椅背上,单手慵懒地轻敲着扶手。
抬眼示意云虎榻上的东西:“换看看。”
唐泱泱眸子眨了眨,顺着殿下的目光,看见了旁边云虎榻上摆放的一套荷粉罗裙,甚至领口还点缀着嫩红的蜻蜓。旁边还放着小绣花鞋,兰花细带,玉钗子和胭脂水粉。
刚被丙二嘲笑过像姑娘家的唐泱泱明白过来后,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楚修胤淡淡的,不容抗拒的声音响起:“不想换的话,孤可以替你换。”
唐泱泱:“……”
第14章 诓骗 你是女儿身?
壁烛明晃。
唐泱泱拿着柔软的荷粉裙裳,由脖子红到脸,有些无措。而后又地抬起脑袋,试图再央求座上的人,“殿下……能不能不穿……”
楚修胤睨下眼,狭长的凤眸冷冷淡淡:“嗯?”
“……”唐泱泱缩了缩脖子,只好认命地往屏风后走去。
屏风的质地是上好的绸丝,上头绘绣着简墨的山水走兽,即便壁烛倒映,也照不出里头。
楚修胤手指抚着圆润的串珠,目光从屏风移到书案上的奏文。
沉静的殿里,衣服脱换隐约的窸窣声,里头人儿轻缓的呼吸声。
片刻。
从屏风后,探出一个毛茸的脑袋,红扑的脸蛋就那么一点儿,透着还尚稚气的迷糊。水汪汪的圆眸里几丝怯意。
“殿下……可以不穿吗……”
女子的衣裳比暗卫服来得繁杂得多,唐泱泱不知如何下手。翻来覆去一番,结果只是把带子缠得更乱了。
楚修胤走了下来。
唐泱泱听见脚步声,又躲回了屏风里。
“不会穿?”
太子停在屏风外,问。
唐泱泱原本抱着膝盖蹲下来,听到太子的声音,下巴磕在膝盖上,闷闷嗯了声。“殿下,可以不穿吗……我是男子,穿姑娘的衣服让丙二他们看见,会被笑的……”
外头太子声音停了会,又道:“孤进来了。”
唐泱泱愣下。再抬头,已经看见殿下的身影出现在了屏风里。挺拔高大,一身靛青绣兽纹袍,象白玉带,玉佩悬垂下,绣着流云滚边的袍脚随着锦靴的走动,似在翻腾。
唐泱泱其实不止一次偷偷觉得这人是自己见过最好看的,甚至比虞姐姐还好看。眉眼鼻峰,薄唇玉面,即便有股冷冽之色,也掩盖不住让人惊艳的高贵威压。
楚修胤垂眼看蹲地上的人,伸了手。“起来,孤替你看看。”
“……哦。”唐泱泱回过神,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把手放殿下手里。
殿下的手好像一直都很凉。被修长劲瘦的大手包盖住时,唐泱泱想。
楚修胤把人拉起,平静的眸子上下扫视了她一圈。
唐泱泱裙裳其实已经穿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上身荷粉的短衣似乎是不会系玉带,微微凌乱敞开着,露出了里头牙白干净的中衣。
“殿下……”
唐泱泱个子只到殿下的鼻尖处,看见那双微凉修长的手伸过来,轻拢起自己的衣裳,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目光正好撞进了殿下微垂下眼替自己系带子的,深黑而又幽静的瞳孔。
让太子给自己穿衣服,唐泱泱其实有点惶恐。下意识紧张地舔了舔唇,心想要是让老将军和暗卫长知道,一定又要挨骂了。
正想得出神的唐泱泱忽觉脸上一凉。
楚修胤的指从她脸上捏抚过,淡道:“抹胭脂了?”
唐泱泱怔怔摇头。
楚修胤:“还没抹胭脂,脸怎么这么红?”
殿下的声音冷冷淡淡,唐泱泱耳朵却莫名热了。涨红脸,一个劲摇头。
楚修胤将她衣服系整好后,又散下她的头发。扫了眼榻上的胭脂盒,侧眸看了眼唐泱泱还红扑的脸。
唐泱泱低头看了看裙摆。粉色的罗裙,裙摆绣着红红紫紫的小花,还有几只蝴蝶和蜜蜂。绣鞋是水蓝的云面绸,和黑靴子比很是小巧漂亮。
唐泱泱第一次穿姑娘家的衣服,虽然之前乐福公公也拿了一套丫鬟服,让唐泱泱偷溜进西苑做掩护。但唐泱泱还没有穿过。
唐泱泱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但师傅说了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除了老将军,连府里府丙二虞倩姐姐他们也得瞒着。
……原来,裙子是香香的。还有绣花和蝴蝶。唐泱泱捏了捏衣角绣着的银丝花边,几些好奇和兴趣。
“换回去。”楚修胤盯着人半晌,忽道。
唐泱泱有些不舍:“殿下,现在吗……”
楚修胤顿了下,薄唇轻抿,冷淡,“嗯。”又道,“等你要回去再换。还有,除了在孤面前,其他时候,其他人面前都不要碰这种衣服。”
唐泱泱人白,身形又娇小。荷粉的罗裙很是衬人,唇红齿白不说,眸子更是水色潋滟。几分娇憨和可人。比楚修胤所想的,来得更为引人。
一想到唐泱泱这副打扮会让他人看去,楚修胤莫名几丝不舒服。甚至断了明日让她穿女装出去的念头。
唐泱泱摸了摸裙子,不明就里,但还是轻点了点头。“好。”
*
第二日。
唐奕邀请自己的狐朋狗友来府中。
唐正羌听唐夫人说儿子请了颜相的公子过来。诚惶之下,连府都不出了,盛装等着颜相公子光临。
唐奕见爹娘如此盛装恭候,心虚得揣袖里的手不停冒汗。
不过,他确实让小厮象征性地给颜皓安送了请帖。到时候只要给爹娘说人颜公子百忙抽不出空,想必应该是能蒙混过去。
唐正羌和儿子候在门外。眼看着一批批不入道的纨绔子弟被儿子招呼着进来,都没见到颜相公子半点影子。
唐正羌脸慢慢拉了下来。忽然明白定是被儿子的小把戏坑骗了。他儿子什么德性他能不知道?只能跟那些地痞子弟充充能罢了。人颜相公子会文会武,跟他能交好个屁!
唐正羌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拉下脸来,只能甩袖回屋去。
唐夫人里里外外地看着,心下逐渐不安。看老爷气黑了脸回屋,一声气叹,忙也跟着回屋去劝。
唐奕心虚地看着爹娘进屋。一边也松了一口气,唐正羌一直盯着他们,他们能玩得下去才有鬼。
唐奕招呼着好友进自己院里。
忽然背后小厮叫起:“少爷!少爷!”
唐奕不耐:“我耳朵没聋。瞎嚷嚷啥嚷?”
“颜,颜公子……”小厮手指着外头,结结巴巴。
唐奕这下也愣住了。
门府前,停着一辆贵奢华彩的马车。一身翩翩对襟墨紫拢袖袍的颜皓安掀开马车帘子下来。旁边跟着一规矩正气的小厮。
“唐弟,好久不见。”
颜皓安的小厮将墨竹请帖递给唐府的家丁。
“听说唐弟在家府里开诗文会。颜兄颇为感趣,收到请帖便特地抽空来了。不打扰吧?”
“不打扰,不打扰……”唐奕结舌了,忙请人进来,“怎么会呢。颜兄来府,我们寒舍简直是蓬荜生辉……”唐奕涨红了脖子,别扭地吐着所能想到的敬词。
颜皓安展开折扇,笑着点点头。目光不动神色地扫视了遍唐府。
“唐弟!”
唐奕正毕恭毕敬地请颜皓安进院,忽然听见外头一声亲切地称呼。
然后就是自家小厮没出息地啊啊叫声,“少爷,少爷……不得了了……”
唐奕回头,看见了一身青竹圆领锦服的尚书之子许宸玉,带着一小厮走了进来。
唐奕冷汗直下,悄声而又震惊地问自家小厮:“你也给许公子发了邀请帖子?!你怎么来得脸好意思?”
小厮也急,无辜:“没有啊,少爷……”
许宸玉朗笑:“宸玉听闻唐弟在家中办诗文大会,不请自来,不知是不是有所冒犯?”
“不冒犯,不冒犯……”唐奕手心尽是汗,心虚道,“许兄快快请进,您能来府,我们寒舍简直是蓬荜生辉……”
颜皓安的小厮闻言嗤笑了一声。但唐奕没听见,他现在也没空听七七八八的。一颗心跳得吓人,赶忙请着许宸玉进来,又悄声指使小厮去将唐正羌请过来。
许宸玉是户部尚书许桓的嫡子。在他们这些纨绔辈中,可是鼎鼎有名的他人家的孩子。若说颜皓安是因为他爹的权势皇城里无人不知,那许宸玉便是靠自己的才能学识在皇城里备受瞩目。甚至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多次招圣上面议欣宠。这本事,整个润京是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
正在跟唐夫人争执的唐正羌听了小厮来报,心下一惊。
“你说的可是属实?颜相的公子和尚书的公子来找唐奕?”唐正羌不信,“别听少爷胡说八道来诓我,那小王八羔子有什么能耐让人来府里看他……一天天不学好,尽给丢脸!现在还扯谎到老子身上了!”
小厮:“老爷!千真万确啊老爷!不信您去看看,少爷哪敢骗您啊!”
唐夫人刚听小厮话也是惊讶,后听了唐正羌言又是愤愤。“敢情奕儿在你眼里就是一无是处,这么多人面前呢!奕儿还能骗你不成?”
唐正羌鼻重哼了声,想了想还是甩袖出去看看。奕儿诓谎事小,但要是两位贵子来了,怠慢迟了那就是他的过错了。
唐正羌出门。正好看见唐奕请许宸玉和颜皓安进府院里。
小厮喜,远远指着道:“老爷您瞧,少爷没骗您吧。颜公子和许公子都来了……”
唐正羌僵在原地。双手冰冷一片。不是因看见两个贵子,反而刚第一眼他并没有仔细注意两个贵子进去,而是因为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一张他这几天一直在找寻的面孔。
唐夫人高高兴兴地出来。奕儿能结交到两个大人物,也是他们奕儿有本事。
“老爷,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唐夫人这才注意到唐正羌白得吓人的脸。
“我去看看奕儿。你让下人备好茶水。”唐正羌声音都在发抖,僵硬又急促地朝儿子的府院过去。
*
唐奕的狐朋狗友看见唐奕带着颜皓安和许宸玉进来,人都吓傻了。忙纷纷直起身,端坐得板正板正的。
唐奕也是尴尬。说什么诗文会,是为了骗他爹娘。谁知道颜皓安会真的来?还有许宸玉,在今天之前,唐奕认识都不认识,也只是远远在人群里见过一次,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来他们府里。
唐奕坐立不安。他的狐朋狗友们更是如坐针毡。
一旁香炉袅袅绕着轻烟。
唐奕心里有苦说不出,刚要说几句缓和一下场。
门口一声跌撞声响,唐正羌来了。
“爹。”唐奕喜。“爹,这是许公子和颜公子。”唐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倍感骄傲。颜皓安和许宸玉的到来,另一方面也能让他爹对他刮目相看。看他以后还怎么天天指责他不学无术。
唐正羌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怔怔地看着许宸玉旁边站着的小厮。
“唐老爷?”许宸玉道。
唐正羌这才缓过神来,愣愣拱手,只不过脸还没有恢复血色:“许公子,颜公子……大驾光临啊,小舍简直是蓬荜生辉。”
颜皓安的目光从唐泱泱身上移开。他之所以会来,也只是来碰碰运气看会不会遇见之前的黑衣女子。
没想到见到是见到了,今日扮的竟然是许宸玉的小厮。
有趣。
唐正羌的老眼控制不住一直往唐泱泱脸上看,厚唇抖嗦:“这个小公子,看着眼熟,不知道是哪里人?”
唐奕听了半天才发现自家爹问的是许宸玉旁边的小厮,心道他爹这是傻了吗?怎么放着两个权臣子弟不问候,去问一个下人。“爹……”
许宸玉笑道:“自家小厮,润京人。姓唐名双泱,正巧了,还和唐老爷一个姓。”
“嘭—”领着丫鬟端茶水点心进来的唐夫人脸色惨白,往后趔趄了一下。不小心碰洒了丫鬟端的木托。
茶壶茶水洒了一地。
“娘。”唐奕站了起来。然后又看见了自家爹忽然老泪纵横,捂着眼失声拗哭:“泱泱,爹的好孩子啊……”
唐奕傻了。
在座的众人也是一愣。
许宸玉道:“唐老爷,您认错了。我家小厮是男子,虽然名字……”
“不不……”唐正羌连连流泪摇头,“她是泱泱,她同玥儿长得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的……”
许宸玉还想说什么,便听颜皓安轻笑了一声。“我见这位小公子,柳腰细眉,面肤如雪,比起男子来说,倒更像个女子呢。不如,招个女眷过来验验身,不就明了了?”
屋檐上蹲守的丙二和丁三蹙眉。丙二刚想冲下去,被丁三瞪眼拉住袖子制止住。
许宸玉笑:“按颜公子的说法。我瞧您脸儿也是俊俏,虽然壮硕了点。说不准是个粗壮点的女子装扮的,不如颜兄也验验身,以鉴身份?”
颜皓安眉冷皱了下。
突然。一旁脸色发白的唐夫人跌撞地跑了过来,冲着唐泱泱直接伸出了手。
没有反应过来的唐泱泱被撞倒在地,唐夫人的两只手直接摸上了她的胸口。
第15章 隐瞒 还有孤在你身边
唐泱泱回神来,虽然一个利索地空翻避开了唐夫人。但还是迟了一步,唐夫人已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而后又缓缓抬头看向唐泱泱。
“玉莹!”唐正羌忙喝止住人。
许宸玉皮笑肉不笑:“唐大人的待客之道可着实特别。”
唐正羌用袖子擦了把脸,声音微哽,“让诸位见笑了,唐某管教不当……玉莹,还不回去!”
唐夫人白着脸欠身离开。
唐正羌又朝唐泱泱看去,“小公子,让你受惊了……”只不过这一眼看得,又是老泪纵横。
唐泱泱眸子盛满了奇怪,抿了抿唇。
许宸玉:“唐老爷思女心切,令人动容。不过,我这小厮,确为男子,也不曾离我们府过……怕是得让唐老爷失望了。”
“爹……”唐奕这也顺着他爹的目光看过去,他越看越觉得眼熟。猛得就想起在哪见过这人,声音呼之欲出,又被自己捂住了。
许宸玉目光不动声色地往上瞥了一眼:“唐老爷,若有许某能帮之处定竭力相助。不过今日许某还有事,就不继续叨扰了。”
许宸玉唤上自己的小厮起身准备离开。
唐正羌哑了哑言。知道是自己唐突了,许公子明显是不高兴了。许宸玉不能得罪,但泱泱的事……
唐奕眼见着唐正羌跟着许宸玉往前走了几步,生怕自家爹做傻事,忙上前拉住他的袖子。“爹,起码咱知道现在人在哪里了,别跟了……”
唐奕从他娘嘴里,知道了唐正羌最近都在寻十几年前烧死的丫头。都烧死了,唐奕也没把她放心上。何况就算真找到了也没什么,一个姑娘家,能跟他争什么家产。这个家迟早就是他一个人的。
颜皓安见许宸玉离开,也起身准备走人。“唐弟,若有什么难处,别跟颜兄客气,尽管来找我。”
“是……是,多谢颜兄。”唐奕谄笑着连连应。
颜皓安朝唐正羌点了点头,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离开。
屋里。唐夫人脸色难看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她虽没摸到什么,但直觉告诉她。那人就是柳玥儿的女儿。那么相似的模子,世间怎么找得出第二个。
唐夫人慢慢攥紧了双手,浑身发抖。
……竟然没被烧死。
*
出了唐府。
许宸玉马车也不坐了,让车夫回去,自己直接徒步走巷子回府。
许宸玉和楚修胤是老相识,只不过这事除了他们,对外自然瞒得严严实实。毕竟太子身份特殊,又在眼下德化帝越年老越心疑的这个当口。两人在外,常人看来也不过是泛泛点头之交。
许宸玉只知太子这次托他带给小侍卫来唐府走一遭,谁知竟然是来给人认亲。认亲也罢,竟然连性别都没搞清。
许宸玉很是无言地走前头,忽回首看了眼后头默默跟着的小厮。“真是姑娘家扮的?”
许宸玉问完停了会,见那小孩依旧抿紧着唇不说话,也不强求。“罢了,给你家主子说,让我辛苦这一趟得欠我幅墨宝啊。你知道回府的路吗,得,有人来接你了……”
唐泱泱正低着脑袋,闻言抬起眼,看见丙二和丁三从檐瓦上跳落下来。
“许公子。”两人行了礼。
送走许宸玉,三人打道回府。
丙二看着唐泱泱怏怏的,关切:“你不会把那个老头子的瞎话听进去了吧?长得像的人多得去,瞧你吓的,那俩老夫妇跟你哪像了哈哈……”
一旁的丁三沉默。在许宸玉他们离开,唐奕的那群狐朋狗友也相继散了。丁三他们留下来听了会唐正羌他们的争执。
如果说完全没有疑心,是不可能的。
泱泱确实长得一副小白脸。因为是老将军友人寄养,自幼跟他们一群当死士栽培的人是不住一块的。因为胜在乖,不仅老将军很是宠着,而且和从小就皮得要命的丙二他们来比,简直不是一丁半点的招人喜爱。他们也不自觉把他当亲弟弟照顾。以前只觉得是跟画舫那些女子玩久了,泱泱才跟他们似乎哪里有点不一样。现在仔细想想,似乎哪里都能看出漏洞。
丁三:“你真的是女儿家。”
明明是疑问句,却说出肯定的语气。
丙二愣了愣,抬手捅了他一胳膊肘子,“你说啥呢?傻了啊?”
唐泱泱长睫微颤,“丁三哥,你说的什么,我是……”
“你若有苦衷隐瞒我能理解。但丁三哥看着你长大,现在都换取不来你的一点信任吗?”丁三道。
唐泱泱脸白了白,唇嗫嚅着,“我……”
丁三见她的神情,便知道了答案。叹了声气,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什么。“我明白了,丁三哥不是在为难你。毕竟……”
身旁传来一声撞声。
丙二往后退了几步,面色沉沉:“开什么玩笑?”
丁三愣:“丙二……”
丙二沉脸看唐泱泱,“丁三说的是真的?”又见唐泱泱一脸无措,眉顿时皱了起来,从牙缝里挤出恨声:“……十几年……隐瞒了十几年有意思吗?还是说拿着我耍有意思?”
“丙二哥……”唐泱泱开口。
丙二已经转身跃上了檐瓦消失。
“啧。”丁三头疼地拍了拍额头,“这家伙……”
丁三回头看着一脸像犯错的唐泱泱,“你不要担心,那家伙……”丁三忽然顿住,想起了很久之前,丙二问他什么是断袖的事情。
丙二不比泱泱大多少,入府也不过才早五年。
丁三震惊于自己的猜测。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回头对唐泱泱道:“……你让他消化消化……我去找找他。你先回府。”
*
唐泱泱垂头丧气地先回了府。
丁三说会带丙二回来。
只不过接连几天,唐泱泱确实看见了他们回来,但却说不上话。
有时远远看见身影,刚要过去。他们就已经离开了。
等她再见到时,是丙二从殿下的屋里禀报出来,从刚要进去的唐泱泱身侧擦肩而过。
唐泱泱开口见了他:“丙二哥……”
而丙二却置若罔闻,出了门就跃上房梁消失。
屋里。
夏初时节天还算凉。大开的格棱雕花窗扇,徐徐吹入夜风。拂进花香少许。
楚修胤坐于案前阅宗卷,抬起眼,看见失落的人推门进来。
“殿下,您找我吗?”唐泱泱开口,声音却几些哽哑。
暗卫长也知道了她隐瞒的事,丁三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让她不要自责。可是丁三哥这样说,但这几日他们却都不理她。不和她说话,甚至不带她一同去执行任务。
唐泱泱觉得殿下应该也知道了这件事了。
而即将面对的殿下对自己的疏离,仿佛是压弯这几天的一根稻草。
唐泱泱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就哽咽住了,鼻头酸酸的,抬手捂住眼,泪珠子就已经掉下来了。
楚修胤撩起眼皮,静静看着底下哭得直抽噎的人。
指腹抚转着扳指,一下一下,逐渐躁动。
唐泱泱哭得咳嗽,直到面前一道阴影落下。
隔着蒙蒙的水汽,她看见了殿下递过来一条帕子。
“……谢谢,唔。”唐泱泱瓮声瓮气地道谢,刚要伸手接。
太子已经一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手拿着帕子,冷淡地把她的脸擦了一遍。
唐泱泱被擦得脸有些疼,通红着脸,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楚修胤将帕子递到她手里,淡道:“别哭了。不是还有孤在吗?”
听到这句,唐泱泱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冒出来了。“呜呜……我不是故意隐瞒的,说了师傅就不回来了……不要不理泱泱……”
楚修胤听到两字眉蹙了下,再侧眸时,神情一贯如常。“今夜留下来替孤守夜吧。其他人应该是不会回去了,莫等了。”
今夜不会回去,是因为太子给他们安排了任务。
但听到唐泱泱耳里,自又是另一种意思。——因为她,丙二他们都不想回来了。
唐泱泱咬着唇,但仍然止不住心底的难过,一抽一噎,“……谢殿下。”
*
夜渐深。
哭久了的人在耳房睡着了。
一道月白长袍的身影,将人抱起,放进了里屋的软榻上。
微弱的壁烛光。
睡着的人眼尾还残着哭肿的红印,尚未长开的小脸还有微微的婴儿肥。白白嫩嫩的,殷红的唇,睫毛上还湿漉漉一片。
月白长袍的人垂下长睫,深黑的瞳孔幽森,微俯身,薄凉的唇轻碰过那白乎柔软的脸颊。
……再过不久,这人只能完全依赖自己一个。
微启的门扇传出动静。
正要来禀事的齐七呆怔地杵在窗槛上,接受到主子阴冷如刀的目光后,齐七抖了抖,一个翻身迅速逃离现场。
第16章 认亲 心平气和拧断蜡烛
晨初的光洒在黑墙红瓦之间。
许宸玉在第三次接连受到唐正羌的的纠缠不休后,忍无可忍立即酣畅淋漓,一气呵成写了一长篇谴责控诉的暗信传给了楚修胤。
唐府的人天天在许府门口徘徊,唐正羌更是时不时上门来打听拜访……而问题是,现在唐泱泱扮小厮也扮结束了,早就送回太子府邸了,他上哪给他找一个顶替过去。更不用说,唐正羌来的次数一多,每次一来还是老泪纵横,他爹娘早就怀疑了。
要不是许宸玉嘴巴编话编得快,他那个一板一眼的爹早就要提竹棍质问他何时糟蹋了人姑娘家,让人找上门来了。
楚修胤神情冷淡地看完许宸玉的来信。然后,搁在了琉璃烛台上烧了。
楚修胤草了副短信,交给了齐七:“送去给许宸玉。顺便壁上的题字墨宝随意拿一幅给他。”
齐七:“是。”
而后,远在润京西北角铜雀巷的许府。许宸玉便收到了一张敷衍的字条,还有一幅字迹飘逸,入木三分的墨宝。右下角的题名,正是和许宸玉所欣赏的前朝大书法家所敌对的李默所作。
“……”许宸玉愤愤。
然后小心翼翼将墨宝收起。好歹也是幅值上百两银子的真迹。
*
接连几日。
唐泱泱白日按殿下的指令出去执行任务,而晚间便被殿下唤来守夜。这样来来回回,竟然反而和暗卫长丙二他们碰到面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唐泱泱虽然没表示过什么,但逐日的失落却是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楚修胤睨眼盯着她抱着膝盖坐在榻下翻书册子。
那是太子怕她太过无聊,拿给她解闷的话册。
小小的人蹲抱在榻下,下巴搁在膝盖上,眼尾垂着,长卷的密睫投下一小片弧度,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翻着放在凉毯上的话册。
楚修胤:“唐正羌想认回你,你有何想法?”
唐泱泱翻书的手停了下,眼耷拉下,“泱泱没有爹娘,只有一个师傅……”
“你不好奇他们吗?”楚修胤往后靠椅背上,指腹轻抚,唇边勾起一个凉薄的浅笑,“是怎么把你丢弃的。”
地上的话本没再翻页。
唐泱泱环抱着膝盖,闷声:“我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虽然她也羡慕过扬州街市上,有娘亲牵着买糖的小孩。但她有师傅,师傅也给她买糖葫芦,她并不是没人爱的小孩。
楚修胤:“你若想知道,孤会是你的靠山。不会再有人能欺负你。”
殿下说这话的时候,漂亮的眸子是陌生的颜色,黑沉幽邃,像能把人吸进去一般。
唐泱泱抬起眼,看得怔怔。
而第二日,唐泱泱便被送去了唐府。
带唐泱泱去的,依旧是之前唐泱泱扮小厮时的许宸玉。
在去唐府的路上,许宸玉梨花折扇一张一合,七窍生烟地数落太子竟然将他最讨厌的书法家的墨宝赠给他,简直是不可饶恕。“李默,竟然是李默……太让我寒心了,谁不知道李默的书法就是狗屁,根本不能跟胥介卿的相比……不管,回去让你家主子重新再赠我一幅……”
最后一句,许宸玉痛心疾首,是朝着唐泱泱说的。
唐泱泱迷茫:“……”
然而在进了唐府后,一路喋喋不休的许宸玉折扇一合,风度翩翩地对着收到家丁通报后,急急忙忙出来的唐老爷温礼一笑。
“唐老爷,久日不见。别来安好?”
唐正羌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后的唐泱泱身上,发白的唇色直嗫嚅,“许公子,你这是……难道……”
许宸玉笑:“前些日许某多有直言不妥。回去许某也是深刻思琢了,和我们小厮促膝秉谈了几日,这才了解了真相……”
唐老爷袖子擦了把脸,竭力遏制着喉间的哽咽,“许公子,你但说无妨。”
许宸玉:“原来我这小厮幼时遭难被高人所救,辗转多年后才来了我们许府当帮工,也算是自幼住我们许府的人。说来惭愧,高人为护这小厮,贿赂我们府邸管婆,诓编起男儿身之事……许某也是近些日来才知,我这小厮原来是个女儿家……”
许宸玉的话刚落,唐正羌一声嚎啕:“泱泱,爹的好孩子……”哭喊着就要朝唐泱泱扑过去。
唐泱泱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而许宸玉更是眼疾手快地把唐老爷拦下来。
笑话,这要是让他扑过去了。回去他还不被楚修胤眼刀子给万剐了。
许宸玉:“唐老爷,只是知道我家小厮是女儿身……但是不是你失踪的女儿,暂且下不了结论……还请唐老爷谅解。”
“是的,是我女儿……”唐正羌边捶胸口,边老眼模糊地肯定。
许宸玉回头,看见唐泱泱半寸不离地站身后,由他给挡着唐正羌的视线。而脸上的神情除了戒备,还有些许苍白的迷茫。
“这样吧……唐老爷先请我们进去坐坐?”
唐正羌擤了把鼻子,忙不迭将人迎进府。
正堂里。
唐夫人和唐奕早在听到下人通报后,早早坐一边等候着。
唐管家垂手杵在一旁。
而正堂通往内室的珠帘后面,从下人嘴里听闻些许风声的唐泞泞由红梅搀扶着,也不安地前来看个究竟。
唐正羌带着许宸玉和唐泱泱进来。
唐夫人几乎是立马站了起来,一双眼看着唐泱泱的脸,局促却又竭力掩饰着平静的模样。
唐奕早认出来了是那日打抱不平的小子。只是没想到真让颜兄当时猜了个正着,竟是个姑娘家。唐奕对着认亲并无对大兴趣,总归不论来几个丫头,都对他在家中的地位没有任何影响。
唐管家的交差的双手不住地发抖。像……实在太像了……
“泱泱……”唐夫人强撑起笑靥走上去,“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娘……”
许宸玉笑:“唐夫人,此母可非彼母啊。”
唐夫人面上一尬,“瞧我说的。但我虽然不是泱泱生母,但这些年,我也是把泱泱当亲女儿一样揪心挂念着……再不济,我也算她半个娘的……”
许宸玉但笑不语。
“玉莹!”唐老爷喝止了唐夫人继续说下去,而后回头越过许宸玉看向唐泱泱,“泱泱莫怕。你幼时不幸,是爹无能,没能护住你娘亲,才让你娘亲遭灾而逝……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现在爹终于寻到你了……你放心,爹欠你太多,只要爹还在,爹就永远等着你回来……”
珠帘后,唐泞泞垂着眉眼听着外头爹温和的声音,泛白的手指轻拧着袖子。
红梅:“小姐,大事不好呀……老爷对这‘小姐’好像上心得很啊,以后这‘小姐’该不会也要搬回来和我们住吧……以前她还只是个小厮,一下子乌鸡变凤凰,天掉馅饼的事……她肯定是求之不得呢……”
“……也不知老爷究竟是怎么看的……”
“红梅。”唐泞泞轻声打断婢女的话,柳眉愁蹙,却不愿再停留下来听外面的谈话了。“扶我回去吧。”
外头。
许宸玉听完了唐正羌一番涕泗横流的肺腑之言。余光看了看身后的人。
唐泱泱还是微垂着眼,比起刚才,仿佛更多了一份无措。
“唐老爷,这次许某带泱泱来,自然是想替我这小厮弄清身世。但这事也不是一句半句便能解决定板……不如这样,泱泱还是住我们许府。偶尔,许某会带她来给你串串门,等真正拨开云雾……”许宸玉看着唐正羌,“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也是需要时间给泱泱消化消化。物极必反,唐老爷。”
唐正羌满腹的感言在许宸玉带笑的狐狸眼中,又吞了回去。看了眼一直未跟他正面对视过的唐泱泱,轻摇摇头叹气,“罢,一切皆照许公子所言。”
*
许宸玉把唐泱泱安然送回了太子府邸。
而在即将进太子屋所的庭院里,唐泱泱看见了多日不见的丙二和丁三。
刚在唐府眼花缭乱的唐泱泱本以为丙二还会像前几次一样避开自己,正低着脑袋打算悄悄进屋。
却被拦住了路。
丁三推了丙二一把,尚还别扭着的人前后跌撞了几步,堪堪挡在唐泱泱面前。
丙二并不是生多大的气,更不用说这几日丁三一直苦口婆心地烦他。早再甩出了那种话后,他就想找唐泱泱了。只不过后面殿下安排的任务杂多繁重,丙二心里消了气,却迟迟与人错开。
“丙二哥……”唐泱泱讶异。
“抱歉……”丙二看着人湿润的眸子,歉意地挠了挠头。
其实不怪丙二刚得知时的气愤,毕竟在当初年少,丙二可是一遍一遍在断袖和正常之间痛苦地跳进跳出,每当他看见唐泱泱甜甜的笑颜,总是控制不住胸膛内的声音。然后他在回屋,看着满屋子五大三粗的同伴,实在不能想象自己竟是好这种的人。煎熬了四五年的丙二,终于决定把杂念都抛出脑后,把人当亲弟弟来照顾,以视自己对那些浑身汗臭的同类同伴绝对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
丙二小心翼翼地藏着不该有的念头许些年,却没想到因为对老将军无条件的信赖,让自己内心煎熬了十几年。
“丙二哥之前话冲了点,不是在怪你。只是丙二哥一时没有转过来……”丙二看着人道,忽又笑,“毕竟那么厉害的泱泱,竟然要变成柔弱的小姑娘家了……”
唐泱泱一直扁紧的唇松开,手心蹭了下眼,终于笑了:“……才不会是柔弱的小姑娘……”
“好,还是很厉害的……”丙二笑道,从袖中拿出了一包糖袋,“作为赔礼。这可是店铺卖最贵的糖,花了丙二哥一个月的月钱呢……”
丁三见人终于和好了:“泱泱,这些日让你担心了吧。”
就算是丁三暗卫长他们,一时也不知怎么面对。泱泱本来他们就把她当体质偏弱的弟弟,现在知道是姑娘家,而他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最没有的经验就是照顾和同小姑娘相处了。
唐泱泱刚要摇头,忽又点了点头。眉眼尽是失落,“……我以为你们不会再理我,不会再想和泱泱做朋友了。”
“咳—”屋檐处一声清咳。
暗卫长冷肃着一张脸,从檐瓦上跃下来,递给了唐泱泱一个包袱。“拿着。”
见唐泱泱紧张又小心的眸子,暗卫长脸绷了绷,绷不住:“咳咳——你对我们隐瞒固有不对。但谁能说完全是你的错……裙子不知道你合不合身,回去试试吧……”
这是丁三他们思前想后,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礼物。泱泱自幼他们看着长大,虽说是姑娘家,但大概是出于某一苦衷隐瞒秘密到现在,所以一件姑娘家的衣裳都没有。姑娘家有的漂亮衣裳,他们泱泱也该能有。
屋内。
通过半开的窗扇,一身天青色圆领袖袍的太子,面色平静地看着庭院里。
齐七不解:“殿下刚把唐小公子和那几人隔阂开,怎么又给他们制造机会和好?”
太子正在烧许宸玉刚送来的暗信。上头写着许宸玉的这次去唐家的揣摩,包括对唐正羌的几点质疑,最后提出了让他对于唐泱泱身世一事再详细深入调查唐府,还有对李默墨宝的抨击废言和酬劳的加倍讨要。
火光在宣纸上跳跃。
太子回答齐七:“让他们隔阂能隔阂多久,能让她在孤身边开心点,和那些暗卫继续打交道又如何?”况且,对楚修胤来说,最大的该铲除的,连最有可能是唐泱泱血缘关系的唐府都无需放眼底,只有那个现在不知在何漂游或许还尚存世间的谢罔。
而那些暗卫并不是什么威胁。
下一秒。
烧完信的楚修胤再抬眼,便看见了收到裙子的唐泱泱小脸兴奋地红通通,很是感激高兴地扑进了丙二的怀里。
于是,齐七眼睁睁地看着心平气和的主子拧断了烛火芯。
齐七:“……”
第17章 选妃 让他娶!
同丙二他们辞别后,唐泱泱没能先回去放衣服,就被殿下唤进了屋。
时值夏初,日落慢于晚春。洒满庭院的余晖也铺满了朱瓦玉阁。
而屋内已经亮起了壁烛。
一身天青色锦袍的人,倚坐美人榻上,一手捧着泛黄纸页的书卷,一手微撑着脑袋,俊美的容貌上神情清冷。
见有人进,才施舍般地微撩起一只眼皮,定定看着来人。
“殿下。”唐泱泱眉眼弯弯,还余着刚才的开心劲。
唐泱泱一兴奋高兴就容易像个小孩儿一样脸红,白里透红的脸蛋,像颗刚摘的蜜桃果子。
想起几日前,待在自己身边怏怏不乐的人,再看到现在如此鲜活的人儿。
楚修胤长睫敛下,只觉碍眼。
“今日去唐府,有什么发现吗?”太子再抬眼时,神色一派温润,语气依旧和缓。
唐泱泱抱着小包袱,笑容稍缓,迟疑后还是轻摇了摇头:“回殿下,泱泱不喜欢那里……” 不管是唐老爷还是唐夫人,唐泱泱一点印象也没有。哪怕唐老爷纵泪声声唤着她的名,唐泱泱也只觉得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似乎是熟悉的,但就是不敢亲近……
是太子意料之中的答案。
楚修胤微颔首,目光停在了唐泱泱手里抱着的包袱上。
“和好了?”楚修胤问,指腹轻摩挲着书卷页,轻笑。
笑意却不达眼底。
唐泱泱眼又弯了起来,也没想藏私。重重点了点脑袋,笑得乖巧,“殿下,是丙二哥他们送的礼物。”
“嗯。”楚修胤轻颔首。刚才庭院内的对话,他大致都听入耳朵了。
礼物……罗裙么?
收到漂亮的裙子么,是要在哪穿,穿给谁看?
楚修胤长指轻扣着案面,半会,抬起狭长含笑的凤眸,“既然是他们送的,不如现在试试可合身?”
“现在吗?”唐泱泱眼眨了下,笑,“还是不要麻烦殿下了,泱泱回去再试试。”
“是吗。”楚修胤垂下眼睑,长睫遮住锐利漂亮的眸子,“是怕麻烦孤,还是因为已经和好了,不需要孤了呢?”
“……还是讨厌孤了?”
美人微微失落地垂眸,一双望过来的眸子幽怨而可怜。
“没,没有……绝对没有……”唐泱泱涨红着脸拼命解释,“殿下一直是个很好的人,泱泱怎么会讨厌您……”
楚修胤:“那把裙子换了,孤看看。”
唐泱泱:“……”
楚修胤见人迟疑,声音又轻缓了下来,“……不行吗?果然……”
“行!行的!”
唐泱泱立马收起犹豫,抱着包袱往屏风后去换衣服。
*
丙二他们买的是一件桃粉的交领襦裙,水蓝色的腰带,和青花披帛。外还有几只小巧的蝴蝶钗子,和艳丽的佩花。
花色杂,布料质的和太子之前让唐泱泱换的那身罗裙无法相比。
但从屏风后出来的人,明眼可见的开心。小心翼翼地提着花裙边,清澈圆灵的眸子都是亮亮的。
楚修胤抿了下唇。
尽管这件裙子廉价又花色,但不能否认,唐泱泱把它穿得很是悦目。
“殿下……”唐泱泱提着花裙子转了一圈,眸子亮晶晶,两颗小小的犬牙很是可爱,“……好看吗?”
“嗯。”楚修胤轻笑。
唐泱泱像是得了表扬的小狗,如果身后有条尾巴一定能摇起来。但是没有。所以,只是耳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那殿下看过了,我去把它换下来……”
“不必。好不容易穿一次,就再多穿会。”楚修胤温和道,“今夜就穿着替孤守夜吧。”
唐泱泱想了想,点了点头。
*
夜已深。
乐福拿着德化帝的密旨进来。
壁烛微弱。
美人榻下的丝绸软毯上,殿下正靠坐在案几边,一手捧着书卷览阅,一手轻环一着着花襦裙的姑娘。
乐福进去时,正好看见殿下将那正盹得脑袋一点点,一个迷糊歪靠在殿下身上睡过去的姑娘圈揽进怀。
乐福犹疑,还是小心翼翼走进去,将密旨递给太子。
这一走近,乐福便看清了殿下圈怀里的人儿。不就是唐小公子吗。
楚修胤淡淡瞥了眼忽然笑容满面的乐福。道:“无事的话,就退下。”
乐福笑眯了眼。“哎。”
乐福欠身退下,眼忽然看见案几上摆放的青盏茶杯。里头应是安眠清茶,不过现在已经空了。
殿下少眠,时常得辅以安眠香或茶水才能睡下。
乐福看了看空茶杯,再看了看殿下怀里呼呼大睡的人。笑了笑,了然退下。
*
唐泱泱又和许宸玉来了唐府。
唐老爷带着许宸玉和唐泱泱参观了趟唐府,又让唐泱泱认识了下唐府里大大小小的人。
尽管唐老爷一直笑容和蔼,时不时关怀地问唐泱泱一两句。
但许宸玉仍然替明显还抗拒着的唐泱泱不咸不淡地挡回去几个问话。
檐瓦上。
丙二懒懒掏耳朵:“泱泱是姑娘家我认了,但说是这唐老爷的女儿……我瞅着就没有一个像的地方……”
丁三:“或许泱泱肖母。”
丙二不置可否。
唐老爷带着许宸玉和唐泱泱在府里走逛着,唐夫人一直在旁陪着。
直到唐老爷开始讲起那个逝世的正夫人,唐夫人才坐立不安,寻了个身子不适的借口先行回屋。
在唐府里待了片刻,许宸玉照例辞别了唐正羌,带着唐泱泱离开了。
丙二见状跟着走了。丁三继续留在唐府蹲守。
德化帝昨夜给的密旨,限太子两日内选出太子妃位的人选。如若选不出,那他这个做父皇的便会亲自替他挑选一位。
楚修胤烧了密旨。
齐七见殿下神色思若,似还在犹豫。不解发问:“主子,您不是早选好了定谢家小姐吗?”
没马上给德化帝答复,可以理解为能吊着皇上,让他误以为主子在他的安排下感到难为憋屈。而觉自满松懈。但德化帝连续发来密旨,显然是等待时间一长,掌控在手的权欲感削弱,反而开始焦急多疑了。
这状况明显对主子不利啊。
楚修胤曲指轻点着扶手,神色平淡。
谢家和谢菁确实是目前挡德化帝最好的选择。但……
还有个谢罔。
如果不知道谢罔同唐泱泱的那层关系,楚修胤自会毫不犹豫选谢家来挡牌。但现在不一样,谢罔对唐泱泱来说,似乎非同小可。而他,光只是唐泱泱认可的好友和暂且侍奉的主,这羁绊可不够深。
楚修胤薄唇轻勾,“孤想好了。”冷笑,“置笔墨吧,有人怕是等不及了。”
齐七迷糊,但还是应:“是。”
*
皇宫。
琉璃瓦布满清辉月色。
宫墙枝头花繁盛凝香。
雕龙玉柱的殿宇里,德化帝醉卧美人乡,一口一口由着美人伺候着葡萄。
亲卫呈上封密函。
德化帝一眼认出是交接太子府邸亲卫的人,从美人膝枕上起来。大笑,“老三倒是时务,再迟点,朕可就没耐心等了。”
德化帝撕开密函。
一旁美人轻捏着葡萄还想喂,手还没到近处,却忽被德化帝猛得一掀桌吓了一跳。
惊颤间,惊叫了一声,也不敢有多余的动作,连忙跪伏下来。
德化帝虎目因怒气而发红,气得胸膛直上下喘粗气,回身踹了地上的美人一脚。吼:“去!去把你家主子给叫过来!”
美人被踹了也不敢耽搁,捂着薄薄的衣裳迅速跑出门。
德化帝手里捏着的密函揉皱成一团,胡子直颤。
……真是他的好儿子!真是他的好儿子!
继后匆匆赶来,便看见了摔了一地的残骸。
“这……陛下,是什么惹您如此大动肝火?”继后放柔了声音问。能从个卑位坐到现今这个位置,继后对德化帝的心思揣摩得几乎是一等一。德化帝喜年轻女子,她就常让下人到宫外买批善舞善歌的女子安排到自己殿里,专门变着花样伺候德化帝。
而能让德化帝生如此怒气的,怕也只有那一位。
“你看,你看看……”德化帝将揉皱的纸掷地上。
继后也不恼,弯身捡起。勉强看清纸上的字后,面色一变。“……太子这是……要娶泞泞?”
继后外家并不强盛,甚至在后宫还属于低下位的家世。只不过这几年她自己帮衬扶持了一些朝中的外戚,当属最多的,就是他的嫡亲哥哥唐正羌。唐父唐母在他们幼时就亡了,其他亲戚几乎不管他们哥妹俩,他们是靠着父母留下的一些家产,由唐正羌一边读书一边打杂工,才磕磕绊绊能过活。
原先是在抚州,而后随着唐正羌娶了妻,他们便搬到了润京来。继后看不过去兄长对嫂嫂的百般做小,一气之下留了封家信跑进宫当丫鬟。嫂嫂被火烧死时,继后那时还只是元后的婢女,心下只是闪过些得快的惬意。
没了柳玥儿,听说兄长又娶了门妻子。还生下了一儿一女。继后也回过唐府几回,兄长如今的嫂嫂她很是满意,本分又听兄长的话。至于侄儿侄女,她和兄长一样,倒是侄女比较中她的意。就是可惜身子骨孱弱了些。
继后这些年也送了些昂贵的膳补药物给自己的侄女。因继后自己无所出,便想着等侄女她再长些,身子骨好了点,就能讨来当她的二把手。
……而现在太子把主意打到泞泞身上,简直是做梦!
继后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元后出身勋贵世家,外家强大,自小便是先帝看中的儿媳妇。哪怕现在,宫里坊间亿起,皆是端庄谪仙的赞称之言。连德化帝,虽然面上不言,但继后知道元后到底还是深藏在这人心底。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为赌气,而醉酒宠幸了自己。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受元后冷脸后,意图通过自己去让元后气恼。更不会在元后病逝时,哭昏过去。
继后的丹寇使劲摁着掌心的肉。嫉妒也好,不甘也好……现在她才是赢者!
“陛下……太子殿下怎要娶泞泞,这泞泞怎么担当得起?”继后缓过情绪,开始执帕抹泪。
德化帝也没想到,他只是要羞辱下他那个过成器,没有半点和自己相似的儿子。没想到他竟然敢故意选唐府来气他。
太子和德化帝没有半分相似,却和他母后一样,对他有着相同疏离冷漠的神情。每看到他,就让德化帝想起那个从不放自己在眼底的女人。而看着太子逐渐的成长,原本在德化帝心中的一点希冀也逐渐被湮灭。
从里到外,和自己无半点相似的儿子。仿佛是自己珍放心中的那人从未爱过自己的证据,但……他肯定是自己的儿子。娟儿除了他,不可能有其他男子。
“陛下……”继后还在娇泣。“泞泞体弱,怎适合这个位置……”
德化帝忽感一阵烦,挥了挥袖子:“闭嘴!老三敢娶,朕就让他娶!”
第18章 叙旧 跟着到许府
德化帝只是一时气话,说出来又悔了。太子想娶就让他娶,这不是落了自己的脸面吗?再者,唐正羌就只有一个女儿,把她嫁给了老三。那以后唐家不就得和他捆绑一起了?
德化帝瞅了眼身旁垂泪犹怜的继后。继后单纯好掌控,就是有些小心思,对外家也是过于上心。德化帝一直纵容她,也不过是唐家不比其他权臣大家,唐家只能依靠他才能活得下去。
让太子娶唐家女,德化帝不得不多想他们一家到时候会不会借机倒戈向太子那边,要是如此他可不就得不偿失。
“朕乏了,此事明日再议。”
“陛下……可……”
欲言又止的继后,最终还是被请出了寝殿。
*
接连几日。
德化帝闭口不谈这事。就算在早朝中看见了太子,听着他的禀报也是置若罔闻。索性选妃一事德化帝留了个心眼,瞒着众老臣,特别是颜相,用的密旨私底下同太子商议。无人知晓此事,倒是给了德化帝隐瞒的好退路。
德化帝不急,太子更是丝毫没有迫切之意。
唯一等得焦心的,就是给德化帝出了这主意的大皇子。父皇说自有安排,这都安排了大半月了,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只要太子娶的正妃出身低廉,大皇子就能扳回一城,自小到大,也算能赢太子一口气。
早朝时,大皇子一直盯着父皇看,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德化帝则干脆无视,更是比平常早了半柱香下了朝。
一连几次,就连大皇子想借机和父皇私下谈谈,也被大公公告知德化帝事务繁忙不召见人。
大皇子很是懊恼,认为定是楚修胤又出了奇怪的招数才引得德化帝改变心意。
要是楚修胤的亲事再拖下去,到时候百官权臣要替他安排,那太子妃的身份可是不得了。大皇子就将失了这一个赢一回的机会了。
垂头丧气的大皇子出了宫。
心情不佳,原本想去城郊外跑跑马散心。结果却听闻了润京街市,坊间上下,皆在议论唐府找回了失散女一事。
唐府?那不就是继后的外家吗?
大皇子立马掉转马头回自己府。
不到半柱香,润京上下又惊动了起来。宫中传出圣旨,德化帝要为太子择选太子妃位,按太子心思,人选就定在了唐家。
*
“果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皇宫内,德化帝抚掌撑笑。
底下亲卫正跪伏在地报告。说是唐正羌好几日前就在润京寻女,该女是十几年前唐正羌正夫人所出,而更重要一点,唐正羌的正夫人十几年前似乎就是被现今的唐夫人所害才浴火而亡。所无证据,只是坊间八卦的百姓茶余饭后的推测。但能肯定的是那个唐夫人似乎是不会喜欢唐正羌刚找回来的女儿。而据德化帝的眼线,继后还在唐府时,和逝世的那个正夫人关系是极差的。可想,现在找回来的这个侄女,怕也不会让继后多舒心。
既是唐府人,嫁出去又基本和唐家毫无关联。德化帝既能在太子面前不失信,也不用担心继后会向着唐家倒戈去偷偷帮太子一事。这么好的人选,简直是上天在助朕!
德化帝很是满意,认为运筹帷幄之势又涌上心头。
然而没多久,颜相找上了御书房。
*
而另一边的唐府。
刚接到宫中圣旨的唐府,又迎来怒气冲冲闻讯而来的柳玲儿。
唐府一片闹哄。
唐正羌虽然没有隐瞒在润京寻女的事,但对找到唐泱泱的消息一直是没有声张。
唐正羌震惊地送走传旨的公公。
刚温煦和公公交谈的柳玲儿脸色立马变了,劈头盖脸的怒斥冲着唐正羌便迎头而来。
“好你个唐正羌!我外甥女找到了,连我都瞒得严严实实。这要不是我这人闲事多,我外甥女出嫁了,我都还得蒙在鼓里!你这些年被钱眼子吞了怎么不长长良心呢?!”
德化帝的圣旨只说了太子妃人选从唐家所挑。这若换成润京哪一户权臣人家,都是天下掉馅饼的事,但对唐家来说,简直是惶恐。
唐正羌对自己妹妹的性子自是了解,能坐到继后这个位置,定不是善罢甘休之人。若要说得罪谁,唐正羌不敢随意猜测,但也知,早在妹妹坐上了继后位置就是把太子得罪光了。泞泞要是嫁过去,怎么可能有好日子过?
许宸玉照例带着唐泱泱过来,一见闹腾的唐府就是头疼。
许宸玉一边反思自己为何要为了幅墨宝趟这个浑水,一边将唐泱泱挡自己身后,温笑晏晏地上前招呼。
“唐老爷。”许宸玉目光又看向一身翠玉玉钗的柳玲儿,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永乐伯夫人了。”
见有外人来,柳玲儿立即收起怒气,温笑回礼。“许公子有礼了。”
柳玲儿亡夫所承父爵,只不过比起永乐伯这个有名无实的伯爵位,世人更多的是道他骠骑左将的称谓。也只有在润京才有人会提起永乐伯这个称号。
“啊!”柳玲儿身后的一丫鬟忽然叫出声。
“翡翠……”柳玲儿见丫头无礼,正想出声斥责。
就听丫鬟道,“娘娘,是那个小公子……之前在铺子里救了翡翠的小公子……”
柳玲儿顺声瞧过去,便看见了许宸玉后面,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面容俊俏而稍稚嫩,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好奇地看着自己,缓缓地,同记忆中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重叠在一起。
翡翠还惊喜地喳喳说个不停,忽然见自家夫人没吭声。一转头,便看见夫人正痴怔地望着那小公子,两行清泪从眸里悄无声息地滑落。
许宸玉侧眸看了眼身后的唐泱泱。
柳玲儿已经先一步扑过去了,边喊着心肝肉边拥着唐泱泱拗哭。
忽然被这么一个香香又美艳的妇人抱住,唐泱泱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两手只敢无措地放在身侧。
一双圆圆的眸子不知所措地看向许宸玉。
许宸玉挑了挑眉,退身一步,并没有拦下柳玲儿的意思。
“好孩子,好孩子啊……苦了你了……姨母对不住你……乖心肝啊……”柳玲儿见着如此熟悉相似的面孔,失声拗哭,泪珠成串。
美妇人哭得太过伤心。
原本僵硬的唐泱泱缓缓垂下眼,眸子忽然跟着湿润了起来。
见夫人悲哭,翡翠不禁也热泪盈眶,呜呜跟着抹眼泪。
唐府里外顿时一片哭嚎。
唐正羌不自在地站在一旁,眼神晦暗不明。忽瞥见一旁许宸玉看向他的笑眯眯的目光,忙扬起嘴角朝着许宸玉点点头回笑。
“玲儿,泱泱这不是找回来了吗?这可是团圆的好事,快别哭了。”唐老爷走上前去道。“快进屋坐坐……”
“不必了。”柳玲儿忽想起唐正羌还在一旁,拿着娟帕拭了拭泪。只是握着唐泱泱的手仍没有放下。“既然泱泱已经找到了,我现在就把她带回去……”
唐正羌脸色一变,这就是他不想告诉柳玲儿的的原因。“玲儿,这……泱泱也是我女儿,唐府就是她的家,怎么能跟你回去。”
“你女儿?”柳玲儿冷笑,“泱泱在唐府的时候受的是什么事,我姐姐受的是什么事,你能不清楚?我不可能再让她留在唐府,你死了这条心吧!”
唐正羌也有点急了:“皇上这才下了圣旨,你把泱泱带走,这不是陷我不义吗?”
“哦?”柳玲儿抬起眼,“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吗?皇上要选太子妃,这么天大的好事,怎么不为你屋里另一个宝贝女儿留着呢?”
唐正羌欲言又止。“泞泞这不是身子病弱……”
“你死了这个心,唐正羌!”柳玲儿竖眉。“我柳玲儿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把泱泱带走!”
“走,翡翠!”柳玲儿喊完话,正想拉走唐泱泱。许宸玉温笑着挡住了她。
“夫人,宸玉知夫人心切。但泱泱现在还不能让您带走。”
柳玲儿眼冷了,攥着唐泱泱的手紧了紧,以为许宸玉和唐正羌一伙的,厉声:“许公子莫插手我们的家事。我外甥女,我为何不能带走!”
因为你要是带走了,他今夜脑袋就危险了。许宸玉无奈地想,但面上还是挂起礼貌性地温笑。“夫人,泱泱暂且还不能确定是唐家人。况且她还是我的小厮,自然只能暂且还留在我们许府。”
“笑话,我柳玲儿的外甥女,我还能认错……”柳玲儿说一半,忽然顺着许宸玉自信满满的笑容,侧头看见了被她拉着的人为难无措的脸。
柳玲儿怔了下。心下明了,她凭着面容自然理所当然知道泱泱定是家姐的女儿,但泱泱呢……她自小在外流离,怎么知她们是不是真的亲人。
想起外甥女这些年定受了好些苦,柳玲儿鼻头又是一酸。执着唐泱泱的手,轻声:“好孩儿,我是姨母啊……好孩儿,跟姨母回去住吧……”
翡翠也是劝:“小公子和我们回去吧,这家人没一个好人的……”
美妇人泪眼婆娑。
唐泱泱心下一触动,不知为何,看见这人总有熟悉的亲切感。然而又忽想起太子说了必须归府的嘱咐,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柳玲儿含泪点点头,“姨母懂,是姨母亏欠的你……姨母不强求……”
唐泱泱被许宸玉带走了。
唐泱泱一走。柳玲儿也跟着离开了。
唐府一下子空静了下来。一直躲在屋内没出去的唐夫人走了出来,她在屋内也听了老半天。只不过比起唐正羌的担忧,她一点担心的想法都无,只觉得唐泞泞要是嫁给了太子,那以后太子登基了,她不就也是皇亲贵族了吗。
但唐夫人没敢将自己的这些心思透露给自己的丈夫。
“正羌,你也别急恼,皇上不是没说什么时候给答复吗……你看柳玲儿是什么人,一点面子也不给你留,亲家情面都不顾……”唐夫人看着自家丈夫府面色,叹了声怨气,“也是,太子殿下是如何尊贵,咱们泞泞配不上,这亲事啊还是留给泱泱吧……好歹是个健全儿,嫁给太子也不给咱们唐家丢脸……”
唐正羌揉着眉心:“你懂什么……哎,确实不能让泞泞嫁过去……”
门帘后。
一身芙蓉衣的苍白削瘦的女子眼眶慢慢浸满泪珠。
唐泞泞刚来没多久,只听见了爹娘后头的话。唐夫人一句健全儿,一句不配……像是细针扎在了唐泞泞的心上。而爹爹对唐夫人话的赞同,更是将那把扎在心口的细针,深深刺进血肉里头……
红梅说得没错。爹爹果然不再重视她了。现在有了一个健康的女儿……夺走了爹爹所以的关注和心神。
唐泞泞恨恨地咬住了唇,忽又帕子捂住眼,悄声回了西院。
*
许宸玉和唐泱泱离开了唐府。
原本出了唐府,许宸玉和唐泱泱就能分道扬镳。
谁知柳玲儿竟跟了他们一路。
这一跟,还直跟到了许府门口。
给太子承诺了会将人好好送回府的许宸玉,看着自家的门匾,心下很是不妙。
果不然。
前脚许宸玉刚硬着头皮将唐泱泱带进府,想着过后趁夜色再把人送回去。
后脚柳玲儿便来拜访许夫人。还以叙旧的名义,在许府借宿了下来。
许宸玉:“……”
第19章 刺杀 一地黑衣尸体
柳玲儿借宿在许府。
一整晚三不五时要来探望唐泱泱。
许宸玉根本找不到时机让唐泱泱回去。再者……
许宸玉看着明显很是开心地由柳玲儿拉着手推心置腹的唐泱泱:“……”这家伙根本也不想回去吧。
于是,太子府邸。
齐七捏着许公子刚送来的暗信。看着看似在批阅书奏实则一晚上看了门扇无数次的殿下。
齐七更不敢把暗信交出去了。
*
许府。
许宸玉看着屋内秉烛交谈流泪的三人,摇摇头叹气走开。
虽然不知道自家娘跟两个失而复得的人瞎凑什么热闹,但能知道的是,今夜唐泱泱怕是送不回去了。
算了,不就待一晚吗。他跟太子那么久的交情,楚修胤才不至于真给他冷眼色看。
许宸玉将暗信送出去太子府邸后,打了个哈欠回去睡觉。
唐泱泱的临时睡处就在许宸玉外屋的榻上。
虽然让她睡那里不太妥,但离远了许宸玉怕照顾不到人。但离近了,人一个小姑娘,好歹男女授受不亲。
柳玲儿和唐泱泱谈了半夜的话,终于肯放人回去睡觉。
夜渐深。
许府屋檐上跳跃重重黑影,似与黑夜融为一体。
唐泱泱没睡着,和柳玲儿聊了一夜,柳玲儿讲了许多关于柳玥儿,也就是她们说的她娘亲的故事。唐泱泱听得很是认真。
不同于对唐老爷。
柳玲儿给她的感觉就是很亲切,让她想亲近,想被她温柔的抱抱,拉着手关心。
如果她有娘亲的话,娘亲也是这种感觉吗?
唐泱泱因这种陌生而触动的感觉,一夜兴奋地难眠。而好不容易刚要睡下时,忽然听见了窗外的轻微的声响。
唐泱泱耳动了动,立马掀开被子跳下榻,往里屋奔去。
果然。
里屋的窗扇从外破碎开来,几个黑衣人执刀闯了进来。
而许宸玉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大刀朝着床榻上就是一砍。
唐泱泱千钧一发之际将人从床上拉了下来,避开了要命的一刀。
黑衣人见没有砍到人,也不急,几人举起大刀,纷纷朝唐泱泱攻过来。
唐泱泱将许宸玉往安全的角落推开,随手举起一凳子挡住。
凳子裂成两半。
唐泱泱手被震麻的同时,惊了下,迅速跳上桌子避开侧面砍过来的大刀。
另一边。
许宸玉被唐泱泱一拖一拉,早就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被吵醒了。
“这是在干什么……”许宸玉打着哈欠,下一秒看清屋内的局势,眼立马瞪大了。
作为一个只会文不会武的书生,这阵势简直是震撼到了许宸玉。
好家伙!
许宸玉贴着墙角站起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刺杀的场面。也不对啊……他这么招人爱,怎么会有人想杀他。
许宸玉越想越不对,然后便发现那些黑衣人完全没在理会自己,全在围攻着唐泱泱。
“……”
反应过来的许宸玉心下一凉,娘呀,这要是让唐泱泱在自己府里受伤了,楚修胤还不砍了自己。
“住手!”许宸玉抬手一吼。话刚落,许宸玉原本只是想震慑那些黑衣人的,结果震慑到了自己人。只有唐泱泱傻乎乎闻声向他这边回了个头,而黑衣人借机举起了大刀挥向她。
“唔……”情急下飞身过去挡刀的许宸玉背后一疼,顺势拉响了床边的摇铃。
黑衣人听到外头逐渐嘈杂的脚步声,互相对视了一眼,夺窗逃出。
“许公子……”唐泱泱愣怔地看着倒自己怀里的人。
许宸玉昏迷过去的同时,觉得自己好像看见窗外出现了太子的面孔。
真是太机智了,大功抵小过。许宸玉想到太子即将对自己的感动,很是满意地昏死过去,甚至在昏死的那一刻想好了要向楚修胤讨什么样的谢礼。
看了齐七拿出来的暗信,始终放心不下的楚修胤趁着夜色来了许府。
于是便看见了脸上苍白而焦急的唐泱泱。
还有倒在唐泱泱怀里,嘴角挂着奇怪微笑昏死过去的许宸玉。
唐泱泱因焦急和关切,眼眶都红了一圈,抱着满是红血的人,声声唤着名字。
楚修胤的眼沉下。
跳出窗的黑衣人看见窗外站着一个陌生人,奇怪的同时,更是毫不犹豫的举起手里的大刀。
而许府的下人赶来,便看见了窗外一地黑衣尸体。
第20章 惜命 良人照料怎么会好得不快?
许宸玉受了重伤。
许府上下心疼自家少爷,忙上忙下地奔波。
许夫人知宝贝儿子受了伤,更是哭天抢地。
日日送喂汤药时,每每皆是未语泪先流。
目睹许宸玉为自己受伤的唐泱泱见到许夫人垂泪更是内疚不已。
柳玲儿好几次想趁此机把人拐走。都被心系许宸玉伤情的唐泱泱婉拒了。
柳玲儿没法,更别提奉命来找人的丙二几人。
丙二他们奉太子命来接唐泱泱回去。几次前来都没能把唐泱泱唤回去,丙二几人也很是无奈。只好如实汇报给太子。
次数一多。
丙二:“你不觉得殿下这几天的脸色越来越差吗?”
丁三:“怎么会,你多心了吧?”
丙二还是觉得不对劲:“你不觉得最近殿下似乎对泱泱的事过于上心吗?”
丁三正在挑糕饼,闻言头也没抬:“有吗?”
丙二想到了前些天误入太子屋子忘记敲门,看见里头殿下冷静擦拭一把匕首的画面。
丙二搓了搓因回忆而寒意乍起的双臂,很是肯定地重重点了点头。
丁三置若罔闻:“掌柜,还有红豆馅的没?”
丙二:“……”
*
唐泱泱喜甜。丁三专门买了热乎乎的红豆糖糕,明面上是去看望许公子,实际上是打算用糖糕子把唐泱泱忽悠回来。
而现实上,许公子糖糕子接了,唐泱泱糖糕子吃了。而丙二和丁三则是再次继续空手回了太子府邸。
丁三很是不解。难道是红豆糖糕的魅力还不够大吗?
丙二则看着听了他们报告,淡笑着允许他们退下的太子,心里一阵发毛。
“……”果然,殿下果然很不对劲。
退下后,丙二言辞凿凿。
沉浸自己美食攻略的丁三:“大惊小怪。”
而丙二和丁□□下后,
屋内的人指腹摩挲着案面上的匕首,散淡垂下的眸子一点点流转晦暗的幽光。
*
许宸玉受了伤,本来是疼得要死要活,整天只能趴床上休息,还是背朝上的憋屈姿势。后来伤好些了,不仅前前后后有人伺候,连自家爹都少斥责了自己,耳根清净了多日。许宸玉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美滋。于是,开始琢磨起了要向楚修胤讨要的谢礼。
许宸玉早垂涎楚修胤书房里的数幅墨宝名作多年了。
在前朝的几大墨宝还有名画题词中徘徊,许宸玉不顾后背的伤,难掩激动又委婉地挥洒下一篇暗信。既将自己区区挡刀事隐晦地陈述反复了三两遍,又将想要的墨宝名画暗戳戳地在信里提上个五六遍。最后再一表忠心。
然后喜滋滋地坐等着太子的谢礼和回信。
回信来得快。
齐七几乎是用一种悲悯怜惜的眼神将信交给许宸玉。
许宸玉也不顾揣摩齐七的意思,兴奋地搓搓手,打开回信。
回信里头,刚劲飞扬的墨字,只有一个:“呵。”
许宸玉:“……”
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许宸玉将太子的回信来来复复,上上下下地翻看。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他可是救了楚修胤的心头宝,这就是他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不该啊。
“许公子,喝药了。”唐泱泱端着药碗进来。
药碗冒着腾腾热气,唐泱泱小心捧着,边走边认真专注地吹拂着上面的热气。
许宸玉的眼从唐泱泱身上,移到纸上,再从纸上,移到唐泱泱身上。
如此反复。
时间寂静。
许宸玉悟了。“!!”
“你为什么还在我家里!”顿悟的许宸玉后背吓起一身冷汗,冷汗牵动到后背的伤,哎呦叫唤着又趴下床。
唐泱泱奇怪地看着他:“许公子你说什么,我不是一直都在吗?你别乱动,等下扯到伤处,该疼了。”
话已迟。
许宸玉哎呦叫唤着趴回了床。
唐泱泱轻叹了一声气,放下药碗,着手给许宸玉寻大夫开的草药膏。
“不不不,你千万不要给我上药!”许宸玉连连惊恐地摆手直拒绝。
唐泱泱疑惑蹙眉:“为什么?”
许宸玉手里握着薄薄皱皱的信纸,欲哭无泪:“……我怕折寿。”
*
当夜。
趴着边啃瓜子边看小话本的许宸玉,迎来了披着夜色而来的太子。
看着窗边一身玄服,表情阴冷的人。
许宸玉嘴边的瓜子壳都忘了吐出来。
“殿下啊……”许宸玉露出惨兮兮的笑。
楚修胤扫视了屋内一圈,没有看到唐泱泱的影子,但还是冷笑:“伤可好?”
许宸玉忙不迭地点头,又摇摇头:“快好,快好了!”
“三日之内好起来。”楚修胤不容拒绝。
许宸玉:“……”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楚修胤看了眼床上的许宸玉,先回避到一旁的屏风后。
来的是唐泱泱和许夫人。
唐泱泱端着药碗,许夫人正好要来看儿子,路上遇见了便一起顺道来了。
“许公子,该喝药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还许公子。”许夫人慈笑。
许夫人和柳玲儿是闺友,前些夜闻知唐泱泱的身世,又是心疼又是怜惜。
而这些天玉儿又莫名招惹杀祸,而这姑娘不怕累不怕苦,前前后后地奔波伺候。许夫人那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玉儿也已经告诉她这个当娘的,说泱泱这个孩子是几年前游历收的书童。总归家里那么多小厮书童,许夫人也没记牢谁是谁。
但这孩子竟能让自家儿子那么上心,还帮她查身世。现在人姑娘家也还不辞劳苦地照顾他。
这不是两情相悦是什么?
许夫人是越看越喜欢,笑道:“好孩子,别跟他这么生疏,你呀,迟早要进我们家的人……”
许宸玉吓得瓜子都洒了,蹭得直起来。“娘啊,你胡说啥啊……”
“你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上了。”许夫人笑。
许宸玉:“……”
许宸玉:“娘,人家是唐府小姐,皇上亲赐的太子妃人选。你别瞎牵线了。”
你儿子我还想活命啊!!
许夫人后知后觉:“这样啊……”然后又看了看身边的人,越看越觉得这么可人的孩子合该给自己当媳妇。“这唐府不是还有一个闺女吧,那个去做太子妃不好吗……”
许夫人说着说着,又回过头来怪自己儿子。“你呀就是不争取,到时候没媳妇看你哪里哭去!”
许宸玉:“……”
要真让他把人讨过来了,他才没地哭去吧。
唐泱泱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把药碗留下,嘱咐:“许公子,趁热把药喝了。中午的药许公子又偷偷倒掉了吧……”
许夫人闻言瞪自己的儿子:“瞧瞧你,泱泱如此体贴你,你还让泱泱操心……”
唐泱泱:“……”
许宸玉:“……”
好不容易送走了两人。
许宸玉看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人,讪笑:“嘿嘿殿下……”
楚修胤笑容和善:“有良人照料,想必一日就够你养好伤了吧。”
“当然,如果你想多养几日,孤也会帮你多养几日。”
临走前的太子在“帮”字冷冷重声。
“……”当夜,许宸玉一口气干完了整碗苦药,一滴不剩。
*
第二日。
宫里传出了皇上亲定下了唐府的大小姐唐泞泞为太子妃。
坊间议论纷纷。
而许府中的许夫人很是高兴。唐府大小姐嫁给太子,这不就说自己儿子有望娶泱泱了吗。
许夫人一高兴,就迫不及待想将喜悦分享给自己儿子和未来儿媳妇。
只是推开儿子屋门,却发现里头空屋一人。
不仅儿子不在,连泱泱到处都没看见身影。
而此时被自家娘惦记着亲事的许宸玉,正连夜把打昏的人快马加鞭送还太子府邸。
第21章 火势 枯树断枝没了生息
许宸玉连夜将唐泱泱送回去。片刻也不敢多待。
唐泱泱醒来。
入眼的夜明珠,紫檀笔砚案,含珠山水屏……
唐泱泱迷迷瞪瞪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美人榻上。
底下柔软细腻的丝垫,榆香萦萦,甚至有几分熟悉。
她不是在替许公子煎药吗?
为什么会在太子府邸?
唐泱泱下床,正要走出屏风。
忽看见了屏风外,壁烛微光浮动下。一高大□□着上身的背影,正背对着这边,细细给自己缠上纱布。
宽肩窄腰,缠在精悍绝伦的背部上的纱布,甚至能隐隐看出渗透出来的血色。
唐泱泱呆愣住。
而察觉到后头声响的人,迅速披上了一件外袍,才复转过身来。
楚修胤神色淡淡,边将外袍带子系上,边起身。
“醒了?”
但唐泱泱还是看见了一丝白色未藏好的的纱布。
“殿下,您……”
“许宸玉说你煎药煎累了,他把你送回来休息。”楚修胤淡道,“他自说伤势已痊,孤见他行动仍有所迟钝,你若想,便过去再照顾他一段时日。孤这里有丙二他们守着,暂且无需你费心。去吧。”
太子虽这样说,但唐泱泱哪还能安心去。况且她也知,丙二他们一直在外蹲守执行任务,殿下其实都一个人在府里。
想到许府那日的刺客,再想到刚看到的殿下的纱布。
唐泱泱心里咯噔:“殿下,您是不是受伤了……”
楚修胤却没有回。
“孤还有事去书房处理,你身体不适,就先在这里休息吧。”
孤高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屋里的唐泱泱像是犯事了一样不知所措。
而屋外。
一轮清皎的明月。
月光洒拂在一张俊美的面容,还有微微扬起的薄唇上。
如果许宸玉现在在此,定会因这堪比老狐狸处心积虑的笑容,而起一身寒意。
*
皇上选中的是唐泞泞,旨意一下来。
唐正羌脸色都白了。
唐夫人虽没表示什么,内心深处却暗自窃喜。甚至多次去唐泞泞屋里探望关心。
而宫中和唐正羌一样脸色难看的还有继后,但继后知这并不是皇上的真实本意。
明明传出唐正羌新找回了女儿的那夜,德化帝还尚是高兴,甚至要了她宫中两个舞女去奏乐。
然颜丞相来觐见后,听说德化帝把两个舞女都赶了出去。而第二日便传出了择选泞泞的事。
唐泞泞为太子妃,便是相当于太子有了继后的一个软肋。继后一路屈辱跌撞到这个,唯一让她还能尚存点真心的便是兄长和侄女。
继后想不通颜相为何要帮太子。事实上,颜世衾是为权相,却不是一个良臣。他在朝中拉党结派,孤立散臣,而一家独大。再加上德化帝对他的信赖,权势在朝几乎一手遮天。暗中收贿吞公,更是毫不眨眼。
即便如此,颜世衾也未站队于皇子的任何一方。对于有心夺嫡的皇子们暗中抛的橄榄枝,总是不偏不倚地回拒,从不得罪,也从未明确。
对太子也如此。
更何况,继后知以太子似他母妃的骄傲性子,根本不可能拉拢颜世衾这种老奸巨猾的朝臣。
继后想不通。
而远在宫外的唐府,唐正羌却想通了。
唐泞泞正因红梅闹她嫁人的话而羞红了脸。爹爹却来告诉她,“明日爹会把泱泱寻回来。总归泞泞你一直住深府里,外头人也不知你相貌。你身子太弱,爹爹想想办法,让泱泱替你嫁给太子。”
唐泞泞不敢置信。
红梅哑了言。
唐泞泞脸上的红晕还未消,羞辱难言的情绪便涌上了心头。
她不明白,为何那个妹妹一回来,什么好事都让给了她。爹爹的关注,还有明明属于她的婚事……
就因为她身体虚弱于她吗?
红梅叹气:“小姐,小小姐一找回来,这府里世道都不一样了。奴婢还是第一回 见老爷那么严肃的脸色呢……”
唐泞泞没说话,只是捏着丝帕抹了抹眼,最后忍不住趴在了梳妆案几上失声哭了出来。
*
唐正羌还真把唐泱泱找回了府。
他本想去许府和柳玲儿的住宅碰碰运气。想着就是哭求也得让人跟她回去。
结果,在一间药铺看见了独身一人在买草药的唐泱泱。
唐正羌说着想交给唐泱泱一些柳玥儿的遗物,说着便声泪俱下。
而唐泱泱前些日听了柳玲儿讲的故事,知如果柳玲儿是自己的姨母,那眼前这个中年男子便是自己的爹。
唐泱泱说不出什么感觉,但又不忍看着他在路中间泪泣。
唐泱泱想殿下还没从宫中回来,她去一趟唐府再回去应该来得及给殿下熬药。于是便提着刚抓的草药随唐正羌回去了。
时逢唐奕出去喝酒,而唐夫人又在屋里刺花。
唐正羌带着唐泱泱从偏门进府,一路无人知晓。
除了碰巧出来给小姐摘花的红梅。
唐正羌把唐泱泱带到了个偏屋,说是要给她去拿遗物,让她在里头等会。
转身出门时,却在外面落了锁。
等唐泱泱听到上锁的声音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四面无窗,这只是个堆满杂物的房间。
唐正羌听着里头的拍门呼喊声,捏着钥匙踌躇半会,终是狠狠心。“泱泱,体谅体谅爹……爹也是没法……等泞泞的事安排妥当了,爹就放你出来……”
而目睹了一切的红梅,捂着嘴悄悄离开,跑回去通知唐泞泞。
“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小小姐不愿嫁给太子,老爷把人关起来了,似乎是想强行让小小姐嫁进去……”红梅慌里慌张道。
*
唐泱泱两日没回太子府邸了。
许宸玉前脚刚送走纠缠不休来讨外甥女的柳玲儿。
柳玲儿不悦:“这叫什么事,泱泱我外甥女,我捧手心里都还没捂热,怎么就不能见了……”
许夫人和颜悦色:“宸玉这孩子,我回头说说他,被我这当娘的说了几句就害羞了,学人家金屋藏娇呢……好玲儿咱们去喝茶,明日我定让这混小子把人交出来……”
许夫人劝着,把柳玲儿推出屋,然后回头又一脸了然的样子朝自家儿子眨了眨眼。
许宸玉:“……”
不是,你老冲我对什么暗号?
许宸玉刚送走两人,后脚齐七一脸忧愁地找上门来。
齐七:“主子很生气,你快劝唐公子回去吧。”
许宸玉:“……”
不是,你们为什么都来找我要人?他不是把人完完好好地送回去了吗?
在外找了一圈的丙二几人也寻了过来。
丙二火急火燎:“许宸玉,快把泱泱交出来!肯定是你把人藏了!”
许宸玉头疼:“……”
头疼后又是明了。“唐泱泱不见了?”
“唐府找过了吗?”
丙二丁三这几天守着另一个贩卖私盐的官,虽然没蹲守唐府,但发现泱泱不见后,第一时间就去唐府找了。还捉了唐家小少爷威逼问话,但没问出什么来。
许宸玉:“……该不会是太子偷偷把人藏起来了?”那家伙绝对做得出些事。
丙二和丁三想起今日第一次见殿下破天荒摔了个瓷盏,齐齐缩了缩脖子。
“那不可能。”
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如此躁怒的太子。
*
夜半。
唐府的偏屋。
缕缕升起的轻烟,炙热的,似乎要燃烧半边天的火光。
唐泞泞和红梅面色惨白地站在火势越来越大的屋前。
红梅:“小姐,小姐这该怎么办……火,火烧起来了……”
唐泞泞也没想到火会忽然烧这么大。一下子慌了神,她只是想给妹妹一个教训,让她受惊吓,最好受个轻伤……不要跟她抢爹爹和婚事。
但,她没想到火一下子就着了。她只想让她被烟呛一会儿,就立马拿水泼灭。
但现在……
唐泞泞看着刚因惊吓而掉地上的水桶,里头的水已经洒了一地。
而再过不久,下人们就会察觉。
唐泞泞的手指冰凉,脚定在地面,挪移不开。
而这几天苦恼着怎么说服唐泱泱的唐正羌,第一个发现了这里的情况。
当他赶来,就看见了自己孱弱的女儿眼含着热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爹……我不是故意的……”唐泞泞擦泪,“我这就让人来灭火……”
“等一下……”回过神的唐正羌鬼使神叫住了唐泞泞。他盯着火,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只要,只要有个借口……让泞泞的喜事办不成就行了。比如办丧事……丧子之痛,人之常情……
火势越烧越大,里头的呼喊声已经逐渐弱下,直至于无。
外头闻声寻来的下人也被唐正羌赶出了院。
唐正羌给下人说在烧些杂物让他们不用理会。然而眼盯着火势,内心不断焦灼地想着让它烧快一点,最好再旺一点。
在外头吸了些烟气的唐泞泞连连咳嗽,唐正羌心疼,赶紧让红梅把小姐带回去休息。
唐正羌独自一人盯着火。不安地背手来回,心里琢磨着明天如何对外人说道着火,给唐泱泱办丧事的借词。
他一定要哭得悲痛些,比毕竟刚找回来的女儿就这么没了……得扮得撕心裂肺点,好让皇上同情,撤了泞泞的婚事……
“火可真大。”后头一声口哨声。
唐正羌惊吓,回头发现是一个面生的少年,穿着一身玄黑劲装。吊儿郎当的样子。
唐正羌强言:“你是何人!”
忽又听见前头偏屋被火着噬,倒塌枯朽的声响。
唐正羌心一喜。这下是神都不能能活着出来了。
然而唐正羌喜色还没退下,就看见了一个抱着人的高大身影在浓烟烈火中出来。
偏房在后头彻底塌下。
星星火光照亮了一张阴戾如恶鬼的俊美面容。
唐正羌震惊在原地。
他是见过太子长相的,而这个浴火而出的男子,分明长着跟太子一模一样的脸。
“你,你……”唐正羌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惊骇,而是因为喉咙被一双炙热的手给掐拧住。
“你怎么敢?”
孤都舍不得惩的人,你怎么敢如此对待。
唐正羌老眼闪过恐惧。拼命挤出声音:“……我,我是爹,我是她爹……”
被楚修胤抱在怀里的人,已经神志不清,紧抓着他的一角衣料,紧闭的眼,苍白发烫的唇不住地低喃重复。
“……师傅,好疼……泱泱好疼……”
楚修胤冷眸垂下,桎梏着一段枯树般的脖子的大手,便是一发狠。
枯树断枝,了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第22章 喂药 十六岁生辰
丙二看着摔落在地如死尸般没有生息的唐老爷。几分解气后又是几分震惊。
唐正羌是朝廷命官,这么杀了会不会不妥……
丙二迟疑地抬头看太子。心想要是人还尚存一口气,要不是事后麻烦,暂且不能弄死就打残了让他苟活。
“还有一口气,扔火里烧了。”太子下指令,阴冷的声音令丙二心里里一惊。
火光与夜色交融的前方,殿下如松屹立的身影忽明忽暗,浓烈得似夜风中一抹化不开的血色罂粟。
丙二呆了会,看着殿下抱着人离开的背影,又马上回过神来。“是!”
*
唐府偏屋的大火烧了一夜。
第二日润京上下百姓皆在议论。
期间夜里唐夫人被熏醒,寻过来又被下人拦住。“夫人,老爷在里面烧杂物,让我们守着不能放人进去。”
唐夫人听是唐正羌的命令,也就不强闯。
只不过随着这火越烧越大,唐夫人越是心觉悚惧。
眼前的火,和十几年前她无意失手放的火,逐渐重叠。
隐隐之中,仿佛有双眼在暗中窥伺。
唐夫人看不得大火,扶着一阵眩晕的脑袋,便先回屋休息。
东边鱼肚白。
火势有越烧越大的趋势,唐家下人怕大火连及了周旁。赶紧取水来灭火,好不容易扑灭了火,到处都找不到老爷的身影。
直到唐管家在废墟里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润京炸开了锅。
官府和仵作离开唐府后,唐夫人哭厥了过去,而在外寻欢夜宿归来的唐奕更是傻了脸。
皇宫里。
继后得知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德化帝命官府着手调查,第二日早朝更是绕着这事咄咄发了好一场火。
官府给出的结案卷宗,照唐府的下人言,唐正羌那夜自己一人在烧理杂物,他们守在院外,天亮前都无人踏入过。
而按仵作说法,尸体焦黑成炭,唯有几些骨头断裂明显。恐怕是被掉落的屋梁横木给砸断了。才烧死在火里。
官府一日便以唐正羌不慎摔火里断案呈交给了德化帝。
德化帝发了一通气,虽然不甘自己打算通过继后手扶持的唐家就这么散了,但也只能不了了之。唐家失了重心骨,只会在朝中逐渐落寞下去。而听闻唐家女知此事便卧病在床,发生这种事,不说戴孝三年,这赐婚也只能暂且搁置了。
早朝散了后。
朝臣三三两两议论感叹着下了九龙大阶。
楚修胤看着走到近旁的人,冷淡,“颜相特行来找孤?”
颜世衾:“臣瞧殿下朝冠之下隐渗些血,不知可是受了伤。”
楚修胤无动于衷:“练剑贪急,划伤而已。颜相眼尖,倒是心细如发。”
颜世衾:“臣还有更心细之处,殿下可要听听?”颜世衾没等太子回,狐狸眼眯起,缓缓又道,“官府报给皇上的宗案细节可不齐全,听闻仵作检验,唐正羌断的可不只腿骨……还有脖骨。”
颜世衾的声音缓慢,“可怜见的,唐正羌可不是烧死,而是被拧断脖子死的。”
太子神情如常。淡笑:“斯人已逝,颜相同袍情深,固请节哀。孤便等着颜相替他翻案洗冤,载事顺功。”
颜世衾笑,眼却逐渐冷下,“殿下为区介女流,做到如此地步,心可有愧?”
“何谓愧?是摒弃为愧,还是背德谓愧?”楚修胤漠然,杏黄朝服下,一双幽邃凤眸皆是讥嘲之意。
颜世衾沉默,好一会儿凛然又道:是老臣唐突了,但臣是为殿下好。殿下若想成君,还望三思老臣肺腑之言。”
颜世衾辞别太子,转身往台阶下走。
玉阶上,容貌昳丽的人面上逐渐笼罩上一层寒霜。
初生的朝阳洒在九龙玉阶上,所望之处皆是金光,带着还未沾染初阳暖意的金光。
*
唐泱泱昏迷了数日。
高烧不断。
浓烟呛坏了嗓子。
府里请来了数位大夫,皆是摇头言若再醒不来,便只能听天由命。
丙二他们暗自焦急,甚至都没发现泱泱这几日都休憩在殿下的寝室里是为不妥。只是不停在太子寝室外急得直转圈。
幸在第五日。人儿悠转地苏醒了。气色却是差的,原本软乎乎的小脸瘦了一圈,一双往常像水洗的葡萄眼,此刻无光虚弱地由颤颤的长睫遮垂着。
丙二几人一边暂且卸下心里提着的担忧后,一边看着奄奄一息的人,恨不得去把唐正羌撅出来鞭尸。
太子是这几日照顾泱泱最多的人。
见泱泱醒了,丁三急忙忙跑去通知殿下。
幽暗的书房。
太子正抿身望着一展屏风沉思,听着丁三难掩激动的报告,也只是淡淡颔首,表示知晓。
丁三被殿下冷淡的反应唬得一愣一怔。
端茶进来的乐福却心知肚明,幽幽将叹息吞进肚。
殿下日日守着的这几夜,甚至告了假未去上朝,而光乐福无意撞见泱泱姑娘烧得不省人事,嘴里却念叨着另一个人的场景,就有两三次。
殿下怎么的不心寒。
乐福摇了摇头,叹息,却没说出口。
夜幕。
照料唐泱泱的丙二被前来的太子令回去休息。
丙二临走正在喂药:“殿下,属下还未给泱泱喂完药。”
“剩下的孤来喂,你照料一天了,回去歇息。”
“可……”
丙二想说泱泱现在神智还尚未清醒,喂药有一大半都喂不进去……殿下是被伺候的主,没有伺候过人,能喂好药吗……
丙二的迟疑在撞进殿下阴邃的眼眸时,只好放下药碗,一步三回头恋恋地退下。
案上的药碗还尚温,床边的朱色水盆放着一块毛巾,上面沾染着擦拭过的褐色苦药。而床上闭眼的人儿衣领上,也溅染点滴药渍。
应是喂不进的药汁流出来沾上的。
楚修胤的眼皮垂睨下,浓墨如深渊的眸定定注视床上苍白的人。
好一会,才抬手拿起案上的药碗,走过去。
太子把人抱靠在自己怀里,细细喂药。
如丙二所说,还未彻底醒来的人拒绝喝药。
想是汤药的苦味遭到了本就嗜甜的人的本能排斥。
就算昏迷着,嘴巴也是紧紧闭着。
只要苦药再进一步,便会遭到人无意识的抵抗。
玉勺里的药被抗拒的人儿极力的扭避,溅洒出来。
温热的药汁洒在了太子皎白修长的指上。
紧闭着颤抖的长睫的人,软软咽咽地躲,苍白唇色喃咛:“……泱泱不喝,救救泱泱……师……”
“傅”字还未出,便被人捏堵住了唇。
楚修的微凉的长指在那两瓣柔软唇瓣上摩挲,手指的主人阴蕴沉沉。
这些日子他已经听够了。听够了这张小嘴喊了几次那个人。
却没有一次他的名。
尝到唇上的苦药,唐泱泱长睫直颤,呜呜痛苦地闷头往暗处躲,想甩开满是苦药的手指。
殊不知,她人在太子怀里。怎么躲,也只能是往太子怀里拱得更深一点,而无处可逃。
“呜呜师傅……”
太子长睫垂下,拿着药碗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眼底一片阴影。
太子缓缓拿起碗喝了口药,低眸,捏抬起唐泱泱的脑袋,俯身便灌了药上去。
当夜。
唐泱泱做了一个梦。
梦里滔天的火,看不见面容的娘亲抱着她,说爹爹信错了人。转头,师傅把她救出来,而唐泱泱却找不到他。
她边哭边找着师傅,后头有一野兽在赶着自己。
她一哭,野兽就咬自己。
咬她的脖子还有手指。
唐泱泱不敢哭了,一边跑着,一边小声抽泣地喊师傅。
她已经很小声了。
但野兽还是咬她,咬她的嘴巴。
哪哪都是苦苦的。
唐泱泱找不到师傅,还要被野兽吃掉,委屈又难过地大哭。
这一哭,便从梦里彻底醒来了。
*
调养了近半月。
已进了凉月时节。
唐泱泱身子已无大碍,除了嗓子因为被浓烟呛到还未能好全,又可以重新活蹦乱跳。
恢复好身体的唐泱泱还是在太子府邸和各个任务间来回,除了多了几日去柳玲儿住宅陪她,日子还是和之前一样。
不过丙二几人,还是看出了泱泱这几日来愈加期悦兴奋的情绪。
与其相反的,乐福也发现了殿下逐日的阴晴不定。有时避着不见唐泱泱,有时半夜又要召见人过来守夜。
后来乐福才知道,原来凉月末,是唐小公子十六的生辰。
第23章 眷咬 疼死算了
唐泱泱很困。
但暗卫长说了,是殿下把自己从火里救起来,这半月也是殿下在照顾自己的。不说殿下是主,命令不可违。就这份恩情。
唐泱泱再困也要爬起来去给殿下守夜。
已是凉月,酷暑难耐,夜里不比白天凉。
外头密星点缀,微开着缝隙的梨花窗扇徐徐拂进晚风。
屋内冰盆散着缕缕凉气。
给殿下守夜的好处,大概就在于此。唐泱泱蹲在冰盆边,贪眷着这驱散夏夜闷热的凉气。
里屋传来声响。
唐泱泱吓得一激灵,忙起身推门跑进去。
壁烛微弱。
一身月白中衣,披着天青丝袍的太子,正逆着浅淡的烛光,墨发披垂,一双微挑的凤眸,幽怨地盯着门边的人。
“你去哪了。”
唐泱泱:“属下在外头给殿下守夜……”
“为什么不进来。”
唐泱泱:“……”
之前不是殿下说的只需在外面守的吗?
见人没说话,楚修胤转身往美人榻走去。
烛台点燃,捧起一卷竹简自顾垂睫览阅。
唐泱泱在原地站了会,才缓缓移过去。
乐福公公这几日交代她,殿下眠少,常常整夜阅书而不睡,让唐泱泱守夜的时候多劝着些。
唐泱泱见殿下仍没有去入寝的意图,踌躇了会,小心问道。“殿下不再去睡吗?”
太子冷淡:“孤头疼睡不着。”
太子翻着卷,道完头疼二字,修长皎白的指随意拨翻书页。
书页掀起的徐徐轻风,将额前散发吹拂开,忽隐忽现地露出一道未愈合的疤痕。
唐泱泱心头咯噔了一下。
丁三说殿下救自己回去的时候,被砸伤了好些地方,第二日上朝朝冠下都藏着缠伤的纱布。
“殿下……”唐泱泱一颗心悬垂悬垂着。殿下说头疼睡不着,是不是因为伤口发作,才疼得睡不着的?
想起乐福担忧的嘱咐。唐泱泱有些愧疚,因为自己,殿下才寝食难安,而自己到刚才却只想着外头解暑的冰盆子。
实在太坏了……
“殿下。”唐泱泱跑到美人榻旁,疚道,“属下给您揉揉吧,泱泱在老将军府学过的,能缓解头疼的。”
“你会?”楚修胤抬眼看了人一眼,却放下书卷,身子降尊般微倾过去。
唐泱泱忙伸出手,轻柔替殿下按捏穴道。
唐泱泱从没这么近看过殿下。以前只知殿下生得好看,眉眼似画,鼻若悬梁,唇色薄而润蕴。散淡长睫下,一双凤眸尊贵又傲气,眉尾还有一细点凑近才看得出的朱红痣。
楚修胤将唐泱泱毫不掩饰偷看的目光看进眼,形状优越的薄唇微勾,“孤救你可不是让你还恩情,你不必负担。”
唐泱泱回神,迷糊喃喃地应:“…啊?好。”
楚修胤:“……”
唐泱泱迷迷瞪瞪地回答完,发现殿下脸色有些不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忙改口:“殿下恩情如山,泱泱一定不会忘记的。”
楚修胤冷哼了声,幽邃凤眸不动声色地从唐泱泱腰间悬挂的锦囊移开。
令道:“头疼,坐到榻上来按。”
*
唐正羌入葬后,唐府也从一片悲怆中逐渐复归平静。
百姓们更是忘性快,没多久也将此事抛之脑后。
除了柳玲儿。
柳玲儿本身就爱记仇,自从从许府侍卫那里得知了泱泱失踪大半月,其实是在养伤的事。后怕怒伤之下,更是恨不得千刀万剐了那畜生。
便宜了那畜生死得早了!
柳玲儿每日在等外甥女来看她时,都要同翡翠咒唐正羌一顿。等泱泱来了,怕引起那孩子的伤心事,又绝不谈那畜生的事。
唐泱泱几日才能来一趟。
柳玲儿很是不满意。她养得起外甥女啊,不明白外甥女有了她,怎么还要在许府当差。
似乎还挺忙。
柳玲儿在润京的成衣铺开得逐有起色,每日来客络绎不绝。
见唐泱泱来,柳玲儿便将铺子交给翡翠打理,牵着外甥女的手进里屋讲贴己话。
柳玲儿边拉着手边抱怨唐泱泱都不常来见她,又看着唐泱泱身上灰溜溜的仆从布料,开始批评许宸玉怎么能给她穿这种料子的衣服。
“咱们柳家就算衰落了也没人穿过这种粗衣!”柳玲儿不悦,自家外甥女细皮嫩肉,水水灵灵的,怎么能套这种灰布里,磨伤了怎么办。
柳玲儿心里想着下次去许府定要让许夫人好好说教下许宸玉。又放缓了语气道:“好孩儿,以后有姨母在,咱不干这种伺候人的累活了好吗?”
唐泱泱每次来柳玲儿定会说一番让她离开许府的话。
但许府只是个幌子,唐泱泱实话又不能说。只能借口转移话题。
但这次柳玲儿却不被糊弄了。圆润的手掌抚着唐泱泱的纤纤细手。“好孩儿,告诉姨母,你是不是真看上人许公子了?”
除了这个,柳玲儿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让泱泱留许府里不走。
如果外甥女真看上人许公子,柳玲儿想起了许夫人前些日子的竭力撮合,知道这事也不是不能成……只不过,柳玲儿还记得许宸玉初见时不让自己接近外甥女的事,再加上柳玲儿也才找到外甥女没多久,怎么舍得就这么让人嫁了。
唐泱泱听了姨母的话,只是疑惑地摇摇头,“姨母怎么会这么想?许公子是好人,泱泱没有逾矩之想的。”
柳玲儿见外甥女神情没有半点诓谎娇羞,暂且信了地点了点头。
唐泱泱见姨母还是忧心,于是将本打算月末时再告诉姨母的,离开润京去找师傅的事,提前讲了出来。
柳玲儿闻言大喜。“傻孩子,你怎么不早些告诉姨母!”
柳玲儿知自家外甥女小时是被高人所救才出火海的。
唐泱泱是怕姨母在润京刚安居下,如果离开说得太早,只会让她徒增伤心。这才瞒着。
“好孩子,什么时候走?姨母跟你去……见到恩人了,得好好感谢人家……”柳玲儿很是高兴,抬眼看自己外甥女,一眼看出她圆眼里的担心,笑,“傻泱泱,姨母天地为家习惯了。一个润京算什么,要不是有你……姨母才不定下来呢……铺子交给下人打理就是……可别小瞧姨母了,姨母身子骨还健朗,你可别想甩掉我偷偷跑了……”
美妇人温声蔼道。
唐泱泱眼睛红了红,软软嗯了声。被柳玲儿满脸心疼地拉进了怀。
*
从姨母的成衣铺离开。
唐泱泱顺带去了药铺买草药药膏。因走得急,没有看见一道注意到自己,而紧随其后的目光。
颜皓安宿醉花楼出来,甩开纠缠规劝的侍卫,独自从街上徒步回府醒酒。
车水马龙的大道,一抹灰衣无意撞进眼。
颜皓安看着人儿进了药铺,又去了糖铺,而后穿梭着各种小巷,七拐八拐,最后跳进了一座深府的高墙。
府邸典雅恢宏。
颜皓安绕到前头,盯着那快御赐的匾牌,折扇一启,露出了然的笑来。
*
夜里。
唐泱泱照常来给殿下守夜。
给殿下端摆好冰盆子后,唐泱泱端来了了木托。
木托上是熬得乌黑的汤药,还有几块酥糖。
楚修胤看了看药,又看了看人。眉微蹙,“这是做什么?”
唐泱泱笑:“属下去打听了,这是补药,殿下老是受伤,是身体不行的原因。大夫说多补补,伤就好得快了……”
楚修胤:“……”
唐泱泱眉眼弯弯:“殿下不要怕苦,苦才能好得快。这是糖块,可甜了……殿下喝完药吃了就不苦了……”
唐泱泱哄劝道,闻到苦药味的楚修胤的眉心已经皱得足可以拧起蚊子。
太子垂眸看着满眼放光的人,眼从那乌黑的药碗里移开,淡嗯了声。“孤省得了,孤自会喝,你去替孤泡碗糖水吧。”
唐泱泱点头,兴奋地跑出去。
等门一合上,太子端起那碗黑药,径直倒进了窗边瓷瓶里。
这么苦的东西,无伤也能喝出伤来。
太子处理了苦药。在屋里等了半会,没见唐泱泱回来,眉头蹙了下,起身到外去寻她。
外头月色朗朗。
楚修胤从回廊上,看见了正小心翼翼捧着碗糖水走过来的人。
皎洁月光洒在人身上,像披着绒绒颤颤的金光。因怕糖水洒出来而专注盯着的,幼鹿般的眸子水灵水现,连脚下的影子也是可人可怜。
影子?
楚修胤眸里刹那的笑意消失,取而代之地是阴蕴的杀意,凉寒地盯着唐泱泱身后地面上多出来的几个身形可怖的黑影。
糖水洒在了庭院上。
刀光剑影之际。
唐泱泱眼前一黑,愣怔地由一双手桎梏在自己腰间,耳畔是冷兵器相撞和弥漫鼻息的腥甜。
楚修胤看着手里垂地淌血的利剑,再看着一圈倒地奄息的刺客。
唐泱泱正在扒自己遮捂着她眼的手。
楚修胤扔了剑,才松开遮盖住唐泱泱视线的手。
地上一未彻底绝气的刺客猛地跳起,一把匕首直冲着唐泱泱过来。
唐泱泱眼前刚一光明,就见殿下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
匕首直刺殿下胸膛。
唐泱泱脸色條地发白。
楚修胤眉头微皱,苍白有力的手拧梏着刺客的脖子。
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低语,不满:“就这点力气,不能再刺深点?没有吃饭吗?”
刺客:“……”
*
刺客死绝。
闻讯赶来的乐福吓傻了。
庭院的刺客尸体交给了亲卫处置。
屋内。
太子盯着抽抽泣泣,边直哆嗦边给他换药的人。压下想往上扬的嘴角。
唐泱泱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都觉得疼。指尖发颤,边倒吸冷气,“……殿下,疼吗……”
太子垂眼。“不疼……嘶…”
大夫正在来的路上。唐泱泱抹了把湿漉漉的眼,四处看了看,看见一旁的药碗空了。
“殿下你等等,属下再去熬碗补药……喝了不疼了……”
唐泱泱要起身的手被拉住。
冷汗湿了鬓发,垂下长睫的人眼神幽幽。
“……不喝药。”
唐泱泱:“殿下听话,喝药才能……”
后半句被堵在一张柔软的唇瓣上。
唐泱泱眸子瞪大,还没发应过来,就见殿下更近了一步。
唐泱泱后倾脑袋,下意识想捂住嘴。
“孤的伤口好疼。”
唐泱泱一愣神功夫,唇上又被啄了一口。
“殿下……”
“……疼死算了。”
太子边幽幽道,边亲抵着唐泱泱的额继续眷咬两瓣温软。
“……”
第24章 离府 ……
唐泱泱不知道为什么要亲嘴。
受伤的人要亲嘴吗?
大概是因为唐泱泱避得急了, 对面的人顿了下,殷红湿润的唇,一双盯着唐泱泱的深邃漂亮眸子流露过一丝受伤。
唐泱泱:“……”
太子受伤地要下榻。
唐泱泱忙拦住人, 没拦住,“殿下,你的伤……”
楚修胤回了个头,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 唯有唇色皎红, 凤眸濯黑, 避开唐泱泱要搀扶的手, 倔强冷声,
“孤不疼。”
唐泱泱:“……”
唐泱泱哪里放心得下,紧跟慢跟在其后。
“殿下, 要喝水吗?”
“殿下, 属下替你翻书……”
“殿下, 当心椅子……”
待乐福处理完刺客的事进来后,看见的便是殿下倚榻阅着书卷, 而唐小公子正殷勤又小心地给殿下捶捏着腿。
乐福:“……”
太子垂睫,看着底下人柔软乌黑的发顶,掌心合拢, 抑制了摸上去的冲动。
蹲在袍脚边的人抬头,眸子乖润:“殿下,腿还疼吗?”
半月的调养,让唐泱泱因病瘦一圈的小脸又长回了些肉来。
白白嫩嫩的双颊上, 因努力捶腿而出了点汗,浮着两片因使劲而晕起的薄红。
楚修胤的眼不自在地从那一张一合的红润小嘴上移开,淡淡“嗯”了声。
乐福带来了大夫。
唐泱泱想留下来察看殿下的状况, 却被乐福带出来了。
“多亏了小公子,这几日还得小公子多帮忙照料照料殿下……”
唐泱泱连连摇头:“不不……公公,这是泱泱该做的。”
更何况殿下还是因为她受伤的。
唐泱泱有些难为地挠了挠脸。
乐福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小公子帮了杂家大忙,不知道杂家还有一愿小公子能不能……”
外头月色中天。
乐福笑眯眯地交代完。
屋内。
大夫颤颤地替太子仔细处理伤势。
伤口不深,但看起很是狰狞。
大夫紧绷着神经,万分专注地挑开溃腐的血.肉,裹敷上草药,缠上纱布。
并不繁琐的步骤,大夫处理完自己都沁满了一额头冷汗。而抬眼却见太子连眉都未皱一下,只是懒懒倚着扶手,斜撑着脑袋,目光瞟远地注视着门扇。
门扇上投射着回廊处两个下人轻声讲话的影子。
“……殿下。”大夫小声唤了一句。
他是德化帝安插进太子府邸伺候的,平常太子哪里受伤都得向皇上汇报。
建府好几月,如今才被召唤了一次,大夫难免紧张,心里又想着同皇上如何报告的事。不免有些急切地想退下。“这几日殿下伤口最好不碰水,清淡饮食,抓药的单子臣写给乐福公公,若还有该注意的臣再嘱托乐福公公……”
太子淡嗯了一声,许了他离开。
德化帝安插的亲卫处理了庭院里的刺客尸首,估摸这个时辰,德化帝已经收到了他被刺的消息。
不过……德化帝大概想破脑子也不会知道。此番刺客的目标不是他。
楚修胤的眼阴下,指骨摩挲这串挂珠。
加上许府那一次,想刺杀唐泱泱的已经有两波了。
朱红的玉珠在太子指腹的摩挲下,似一点暗血在里翻滚,愈加逐亮。
*
乐福嘱托唐泱泱寸步不离地照顾殿下,最好是夜里也守在寝屋里。
“耳房还隔着几道墙呢,等小公子你推门进去,殿下早就被刺客解决了。”乐福夸大。
于是夜里,冷心静气望月色思忖的太子,便看见抱着一床被褥的人,费力地推开屋门。
太子:“……”
楚修胤回身看唐泱泱在床榻下铺好地铺,抬头眉眼弯弯地冲自己璀璨一笑。
楚修胤知大概又是乐福的主意,薄唇轻抿了下,默默在心底给乐福多增了一月月银。
*
第二日。
太子告了假未去上朝。
而得知了太子遭刺的德化帝,不仅恩准了,还特地多给太子放了三天假。甚至派了名御医随行圣旨来替太子检查伤势。
因唐泱泱出府日子再即,柳玲儿忙着打点铺子收拾细软,也无暇让外甥女多来看她。
于是唐泱泱减少了去姨母铺子的次数,而是专心留府里照顾殿下的伤势。
想着在离开前,起码得让殿下伤口有好的趋势。
晚时出任务的丙二几人回来得知殿下受伤后,很是震惊。
暗卫长甚至自责不已,自罚后,决定了夜里不出去执行任务,改留在府邸保护殿下安危。
德化帝传来的御医大致察看了下太子的伤势后,开始道起德化帝让传的旨意。
“皇上担心殿下安危,痛心亲卫疏于防守让殿下受伤。臣看眼底也是心急,依照臣之见,不如让亲卫调进殿下的府阁里院来,每日每夜巡逻,以防还有如此状况发生……也好让陛下心安。”
御医道完,擦了下额上因紧张滚落的汗,有些不敢抬眼。德化帝嘱明不能说是他自己的命令,而让御医自己谏言。
若说之前派亲卫看守外院是保护,那么让亲卫进里院来,就是明晃晃地对太子的监视。
半晌地沉静。
就在御医迟疑着要不要抬头,说点什么给自己台阶下时。
便听一道清润的声音温笑道:“父皇有这份心,自然是按父皇旨意来。”
御医松了一口气,忙堆笑:“殿下圣明……”
御医话一落,对上太子温笑盈盈的凤眸,心又忽是一起。
他刚可没说是圣上的旨意啊!
*
太子里院府邸突然多了许多穿甲佩剑的亲卫。
唐泱泱他们为了不被发现,只能换上小厮仆从的服饰进出。
夜里。
唐泱泱还是打地铺睡在殿下的寝屋。
除了去给殿下抓药熬药,在殿下不用上朝的这几日,唐泱泱都待在殿下屋里。随叫随到地替殿下打下手。
离唐泱泱的生辰日大抵还有半月。暗卫长和丙二他们,已提前来祝福和嘱咐唐泱泱出行的事项。
唐泱泱本想找个日子去向虞倩姐姐她们道别,奈何府里皇上的亲卫不仅增多了,还巡逻地紧密。
唐泱泱抽不出身,只能写了封信,交给丙二他们得空替自己转交给虞倩她们。
老将军府已经提前送开了贺礼,还有信。嘱咐唐泱泱离开润京后,不管顺不顺道,都要回扬州来看他们一趟。
丙二把老将军的信交给唐泱泱时,正好被从里屋出来的太子看入眼。
唐泱泱读完了信,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进自己内服的口袋。
丙二还有事忙,转交了信,又同殿下交议了任务,匆匆便又出去了。
屋里只剩唐泱泱和太子两人。
外头亲卫巡逻的灯笼光和身影,来回嘈错。
唐泱泱掩盖不了的欣喜似乎便是这屋里唯一的静人的亮色。
楚修胤着着宽松的棠紫圆绶外袍,琉璃烛台下,一手斜撑着脑袋,垂睫阅书,一手轻转着一串挂珠。
唐泱泱踱步到案边,替殿下端茶。
楚修胤撩起眼皮,不看她喜色盎然的脸蛋,而是淡淡合上书卷,“替孤备浴。”
唐泱泱甜甜地笑应,“好。”
温池热水洇蕴,腾腾袅袅的水汽从顶阁唯一的一小扇天窗飘出去。
楚修胤见唐泱泱要退下,嘲讽,
“你还指望孤一个有伤之人自己更衣吗?”
唐泱泱把着门柄的手愣了一下。
楚修胤冷声:“还不进来。”
唐泱泱几乎是通红着耳,迅速又小心地替殿下卸掉外袍和里衣。
还没待她再要退下。
太子又冷笑了:“你是想让一个有伤之人自己沐浴?”
唐泱泱委屈:“……”
殿下前几日不都是自己沐浴过来的吗?
唐泱泱:“……属下去替你喊乐福公公来伺候?”
太子冷哼,“罢了,你出去吧。”而后又补充,“不过是多疼几日,彻夜难眠而已……”
唐泱泱瞬间不敢走了。
*
唐泱泱是头一回伺候殿下沐浴。
总是生怕池水会浸湿了殿下胸口缠着的纱布。
替殿下涤发和擦背,也是小心翼翼,怕水和皂角沫一不小心碰到了伤口。
一顿伺候下来,唐泱泱很快就满头大汗。
楚修胤微闭着眼,听身后人轻浅的呼吸。
唐泱泱正跪坐在池壁边,微前倾着身拿着玉帛替殿下擦拭湿发。
忽感前头人一动,唐泱泱一个不防,眼看就要摔进浴池里,就见殿下回头桎握住了她的手腕,替她稳住了身形,而同时似有一瓣轻轻柔柔柔的触觉从唇边擦过。
唐泱泱稳了身形后,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刚才是和殿下又亲到了吗?
唐泱泱抬眼小心地看太子,却见殿下神色往常,淡淡嘱咐了她句“当心些”,便转回了头。
唐泱泱笑了笑。
自己多疑啦。
后头唐泱泱勤快细致地擦着发,太子凤眸沉沉地盯着氤氲热气的池面。而后忽舔了下薄唇,嘴角微勾。
*
太子遇刺,朝中私下的议论不比民间少。
德化帝也是心有其惑,整日后怕担忧地思索到底是谁想取老三的命。
现在敢到太子府邸取老三的命,下次是不是就敢来皇宫取朕的了?
没琢磨出背后的主谋,即便知道皇宫固若金汤,德化帝坐龙椅上也坐不安分。
朝中大部分臣子都是向着老三,连颜爱卿在他这几个儿子中也是更看重于他。
甚至不惜在他上次替太子选妃时,据理让德化帝换由唐泞泞任当。
“陛下,太子妃从半路后起的唐府里择选,朝中已有不少大臣不满。再让一个半路找回的当太子妃,想必民间百姓也会有所私言,以为皇上在刁难太子。”
“太子出宫建府已使皇上颇受民怨,再出此事,民心难安啊。”
颜相同其他大臣不一样,对于德化帝总是直谏不讳。
德化帝初闻虽不满,民心如何他又不在意。但谏言的是颜世衾,是把他一路辅佐上皇位的老臣。当年他的皇弟武王可比他受臣民爱戴多了,他这个储君坐得岌岌可危,也只有颜世衾毫不动摇地支持着他。
所以,即便颜相此言不顺德化帝心,德化帝仍听从下了。
一个太子妃位而已,都是娶唐府,总归没让他给太子换更高官的朝臣。
德化帝不认为这值得让自己和忠心耿于自己的颜相闹翻。
此番太子遇刺,德化帝头一时间也找来了颜相商议。
而此时被德化帝信任惦记的颜相,正在颜府里,肃面训斥着小儿。
烈日炎炎之下。
颜皓安一身冰蓝银丝锦服,跪在日头晒得炙热的庭阶上。
汗珠浸湿了发鬓,锦服。面皮晒得发红,而一双眼尾向扬的炯炯眉眼,却是灼含着堪比烈日的不服和愤意。
一旁的虎侍卫看得揪心。小厮一旁着急,少爷也不知道冲撞了老爷什么,从晌午到现在,已经跪了足三小时了。
就算是平时少爷流连青楼未归宿,老爷也未罚过这么狠过。
负手站在回廊的颜相冷眼扫过一群心思紧异的家丁:“谁人劝,就过去同他一起连罚。”
小厮几人心下咯噔,这才消了偷偷去通知颜夫人的念头。
日已快落。
颜皓安难承膝下麻痛,彻底昏过去后。被不忍心的家丁寻过来的颜夫人一声哀嚎,心肝儿肉地喊,也晕了过去。
颜府自此嘈杂了一番。
而颜相只是冷冷挥袖进了书房。
没人一知道为什么颜相好端端地,从朝上回来,便要罚颜皓安。
而醒来生了场病的颜皓安也始终闭口不提。只是任由颜夫人心疼地落泪,一双眼沉沉盯着下人捧着的药碗。
*
转眼是中元。
润京街道热闹繁华,夜里,商铺楼阁,皆挂起了一成串的纸灯。
护城河下,飘着漫漫河灯。堪似天上的星星坠落人间,护绕着润京,铺洒无垠浩瀚。
唐泱泱向殿下告了假,同着姨母出来游。
润京的繁华和热闹是扬州所没有的。扬州聚集着八方商客,怡笑的船娘,乐舞善歌的舫女,琴乐声萧常年不绝……是带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嘈杂鼎闹。
而天子脚下的城池,热闹豪奢,皆是在井然的秩序中进行的。
唐泱泱着着一身牙粉色的梅花白水裙子,衣袖领口绣着巧小的梅花纹络,腰间缠系着盈盈一点棠紫色的织带。
几丝秀发淘气垂落双肩,一条浅杏丝带轻系着一头乌黑的发。
阑珊灯火下,跑在前头的人衣带飘风,回首粉嫩如玉的鹅蛋脸上,一双弯得像月牙的眸子,清灵璀璨。引得润京百姓频频停驻偷看。
“姨母,这边!”
唐泱泱跑远远地招手。一手提着纸花灯。
柳玲儿再如何也是上了三十几的年纪,哪里还有外甥女的这般活力。
一边紧走慢走跟劝着唐泱泱慢些,一边禁不住笑容满面。
中元夜里,润京城下的人群来回拥挤。
唐泱泱正停在纸花灯铺子下等姨母和翡翠过来,忽不知从何处,伸出了一只手,一把将她从繁华街道上拉入了阴黑的小巷。
暗巷无灯,隔绝着外头嘈杂的热闹。
唐泱泱嗅到了股浓烈的酒味。捏握着自己手臂的人,只有虚虚的力道。唐泱泱一翻手,似乎就能把人搁倒。
“你好香……你想做太子妃吗?”醉熏熏的人忽一声笑,大着舌头继续,“……这有什么?呵呵……你嫁给我你也能是太子妃,我,我也可以是太子呵呵……我也可以……”
面前的人醉得不清。唐泱泱听得不甚明白,但还是往后退下步,先把自己的胳膊给抽出来。
男子因唐泱泱抽胳膊的力道,往后跌撞了几步,靠在了巷子的墙壁上。
借着巷外上方楼阁的点点灯笼光,唐泱泱看清了从巷墙上滑落在地的人的面容。
醉熏微眯的眼,颓废而苍白的脸。一身皱巴巴的垂蓝锦服,松松垮垮地披挂在身。
是颜相的嫡子颜皓安。
唐泱泱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下眼。
颜皓安她之前是见过的,虽然是个沉溺于声萧的纨绔,但好歹那时也有个道貌岸然的模样。
如今……
唐泱泱看了眼巷子外热闹的灯火,想了想,把自己的纸花灯点燃,放在了在巷里睡过去的人身边。
脚步声消失在巷子口。
靠着冰冷墙壁的人极缓极慢地撩开眼皮,盯着身边一盏静静照明的纸盏,而后又缓缓闭上。
*
唐泱泱重新买了盏花灯。寻到了姨母和翡翠后,去河里投放。
姨母说她在纸灯里写了给娘亲的话。一谈到娘亲,姨母的神情总会变得很温柔。
柳玲儿总是难已想象,为何家姐会选择跟了唐正羌……明明那时候家姐在自己逼问下红着脸蛋给自己描述她意中人时,是孔武有力,勇敢而风度翩翩……
“你娘亲啊,真的很不会形容人呢……”
唐正羌无论长相还是气度,分明跟家姐那时候给她描述的,毫不相干。
大概是怕她反对,家姐才那样对自己说的吧,毕竟柳玲儿初见唐正羌,就很讨厌他。
润京城,漫天星光,数盏摇摇晃晃的纸灯载满了思念顺流而下。
*
唐泱泱和姨母放了纸灯后就回了太子府邸。
殿下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
唐泱泱这几日也开始着手收拾着包袱。
前几日,她向殿下提及了离府的事。殿下不仅欣然同意,还让乐福公公给了她好些路途所用的银两。
唐泱泱带着从街市买的糖糕碎果,正要拿去送给殿下。
耳畔忽一道破空声。
唐泱泱偏了个头,一只利箭擦耳而过。
随着第一只箭落,从四面八方又跳出了数个蒙着脸面的黑影。
几乎是同时,朝着庭院中间的人执起武器便攻了上去。
兵器相碰。
唐泱泱躲避得狼狈。
糖酥果子掉了一地。唐泱泱藏好了唯一块没掉的糖糕,避开削过她发丝的大刀。
院里的亲卫闻声赶来。
唐泱泱手臂已经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刺客行动诡秘,即便在亲卫的包围下,仍然配合地滴水不漏。
全向着唐泱泱而移动。
这下就算唐泱泱再迟钝,也明白了过来,上次,甚至在上上次的许府……这一波波不断的刺客似乎都是为解决她来的。
闻声而来的太子面容冷厉,抽出一旁亲卫的配剑,一剑刺穿了一刺客的喉咙。断了刺客诡秘的配合。
太子正要回身寻唐泱泱的情况,身侧破风声。
楚修胤的黑眸闪过一道寒怒的杀意。正要回身解决……已经有人替自己挡下了。
偷袭的利刃从唐泱泱颊边擦过,沁出一道血痕。
唐泱泱似不知痛,扭折了刺客的手,将人放倒后,抬头得胜般地朝太子咧嘴笑。
楚修胤的眼一点点沉下来。
亲卫一拥而上,将残的残,死的死的刺客均包围扎捆了起来。
庭院片刻安静后。
唐泱泱拍拍衣服上的灰,仔细擦了擦手,过来:“殿下,您有没有受伤……”
话未落,唐泱泱便被人拽着胳膊扯到近头去。
“谁许你逞强的!?谁给你的胆子替孤挡刀,你不要命了吗!”
唐泱泱头一回见殿下如此生气,吓得愣了愣,声音都不自觉小了下来:“……可是殿下也救过泱泱啊……更何况泱泱本来就该保护殿下您的……”
楚修胤捏着唐泱泱纤细胳膊的手紧了紧,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戾气掩沉下。好一会儿,才复睁开。
“下不为例。”楚修胤松开手,平静道,“跟孤进来处理伤口。”
受伤的时候不觉疼,但当殿下的药膏抹上去时,唐泱泱又禁不住疼得龇牙咧嘴,眼眶汪汪。
楚修胤淡淡扫了她一眼,“知道难受了?刚才的劲头去哪里了?”
有一处伤在脸上,楚修胤眸子沉沉盯着那道刺眼的痕迹。替人轻涂敷开草药膏。
“孤受伤是你照顾的孤。现在你为孤受了伤,伤没好之前,别想离开府。”
唐泱泱因殿下给自己涂药的微凉的手指而感到痒,想避又不敢避。摸了摸鼻子声应,“……好。”
*
第二日。
太子府邸。
乐福一早过来伺候殿下,发现了唐小公子在桌案上留了张字条,而她不仅人不见了,连包袱也不见了。
这不该啊……
唐小公子的生辰不是还有几天才到吗?!怎么就提前走了?!
乐福捧着字条的老手微微发抖。
桌案上只有一块干净的糖糕静静候着。
乐福不敢想象到底该如何向殿下解释……
第25章 受罚 ……
殿宇。
屋内冰盆习凉, 却也只消躁了外头些许酷暑灼意。
乐福却感到寒凉,毕恭毕敬地垂着手候在一边。不敢抬头。
从交给殿下字条,都现在已经有半柱香.功夫了。
乐福算是自小看着殿下长大, 以前就猜琢不透小主子的心思,何况现在。
“殿下,杂家看小公子应该也没走多远……要不,让丙二公子他们去把人找回来?”乐福小心琢磨着开口问。
屋内静谧。
楚修胤垂下眼睑, 修长分明的指腹抚摸着一张皱巴的字条。
数次揉皱又抚平。
“更衣, 上朝吧。”楚修胤淡道, 并未回答乐福的话, 而是起身往内寝进去。
乐福踌躇原地半会, 忽摇晃了下脑袋叹气。
外头密云闷热。
也不知唐小公子出城了没有,听说昨夜唐小公子受了伤, 这万一下了雨, 伤口恶坏了该如何……
再者, 唐小公子这生辰还没过呢,怎么走这么急, 好歹过了再走……殿下为这一日,可是筹备了许久呢……
乐福望着外头,揣满了一肚子担忧, 慢慢踱进去替殿下更换朝服。
*
鸡鸣十分。
城门刚开。
一辆轻骑素朴的马车稳稳当当驶出了润京城。
有了昨夜刺客一事,知道那些人为杀自己而来后,唐泱泱下了决心提前离开了太子府邸。
如果同她一起,刺客指不定何时又找上来。本不想因此连累了姨母, 但当唐泱泱找上姨母道别时,又架不住姨母慈抚哀切地落泪。
最后,唐泱泱还是带着姨母和翡翠一起离开了润京。
唐泱泱答应了老将军, 顺不顺道都要过去和他们道别。
唐泱泱手指轻攥着腰带上悬挂的锦囊,已经有些年岁了,丝织也掉了些许颜色。上面的织痕绣花已被岁月摸平了边角。
唐泱泱期待这一日期待了许久。小时每每都握着锦囊睡,想着明天一睁眼,她就长大了,师傅也回来了。
马车颠簸了一下。
唐泱泱想了想,把锦囊放好,还是打算等生辰过后再打开。
柳玲儿将铺子租给了润京人。幸好前些日子就交接了盖章公文,包袱也是老早就收拾好了的,即便临时要走也不会太匆忙。
柳玲儿不知道外甥女为何突然要提前离开。但看着泱泱靠在车壁上浅眠,眼底还有淡淡的淤青,甚至本白嫩的右颊边还有一道一路上竭力掩饰但仍逃不过柳玲儿眼睛的伤口。
是什么伤,还能伤到了脸上。姑娘家,怎么能伤到脸上呢。
柳玲儿到底没问,一边心疼,一边轻轻给外甥女披盖上薄毯。
*
皇宫内。
早朝时,德化帝得知太子府邸又遭了刺客,先是朝御林亲卫的领将发了通火责备,又慰问了太子伤势一番。
太子神情如常,一身紫色直裰朝服,俊皙面容上,眸子幽濯,不见病态。
“谢父皇关怀,儿臣无恙。”
大皇子位旁列,屑讽地撇了撇嘴。
德化帝颔了颔首,敷衍地道了句“无碍便好”,开始让其他朝臣禀奏要事。
工部尚书又在禀告修防加筑城墙一事,说着北边西枭族年年来犯,边界的百姓如何苦不堪言。
德化帝见他苦大仇深的脸,头就大。不就是要让国库拨银两修建城墙吗,那也得国库拨得出银两来……
德化帝不耐听,随意敷衍了几句,岔开话,“如今天下太平,还有守军护在边界,修不修西枭也不敢攻进来……邢爱卿,朕见你欲言又止,何事要禀?”
工部尚书一张横钩白须的脸僵硬片刻,却只能把气往肚里咽下,归回朝列里。
被德化帝点到名字的是礼部侍郎邢汪。
“禀皇上,今年列国的朝贡还没有送到……”邢汪额上冒出了虚汗。
从先帝年起,逐年安分进贡的列国已经越来越少。到了德化帝在位的这十几年,更是屈指可数……而今年甚至连一个进贡的都没有。
中元一过,距北楚安元节就近了。北楚地大物博,百年来深受诸边列国朝仰。安元节是北楚祭祀告灵皇室先祖亡魂的日子。
每到这一日,诸国献贡是百年约定俗成之事。既为了求庇护,也是对北楚帝王魂灵的敬仰。
另一方面也拉进了同北楚的关系,增进了往来。
如今,西枭早在先帝时就不向北楚进贡了,更是豪横起来年年在北楚边界跳窜冒犯。
而其他小国虽因没有西枭那般茁大起来的势力同北楚挑衅,但也明称暗贬,不再把北楚放手里端供着了。
邢汪本不想这么早说,但安元节马上就要到了。到时没有使臣贡物,不止润京,全北楚的百姓可都是看眼底的……
不出所料,邢汪刚说完。德化帝就发狂了,重重摔下手里正盘着的玉核桃,恼怒得脸都涨红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朕念在先祖份面上多年不与他们计较,岂敢如此看轻朕!王铎,下战书,给朕一封封宣战!”
走出位列的将士面皮发红,字句皆从牙缝里难为地吞挤出来。
“回皇上……战,战开不得……”
他们的将士光是要警惕死守西枭族来犯,已经是用了全力。哪分得出余力在和其他列国开战。
更何况,常年克扣的军饷,恶劣的环境……德化帝却从不将他的谏请听进一分,北楚的兵将早就不是同先祖时闯一片江山的兵将了。
“废物!”德化帝随手抛掷了快玉墨,砸在了王铎头上。
已过而立的将士未说话,却默默红了眼眶。
“堂堂北楚,竟出不来抗敌之兵!朕养你们是吃闲饭的吗!”
在一片寂静之中,大皇子忽道:“父皇,王将军做不到,不代表咱北楚没人做不到啊……不是还有……”大皇子声顿了一下,余光扫了眼右边的人,继续,“不是还有樊老将军吗?樊老将军虽年老,说不定还尚有力,而且威名尚在……拿来吓唬夷人是再好不过……”
德化帝气已经慢慢消沉了下来:“太子如何看?”
“臣认为此战无打的必要。战,劳民伤财。樊将军退隐多年,年迈出山,只有一虚名在外,并不能让新兵短时间内听令信服。若稍有不测,也易使兵心溃散……一失败战则士气民心崩堤,枭小有机可趁,后果不堪设想。”
德化帝本就未想让樊老将军重上战场,他费劲心思才将樊老将军的兵权瓦解分散开,怎么可能让他有机会再收回去。
德化帝此言只是想刁难老三,见他如此咄咄有理有据,反而又升起了一股怨怒气。
“太子言下,这不行那也不行,是想让朕和先祖白白挨受着气吗!”
“臣无此意。安河山,护边土,自古先祖第一首训。兴而百鸟来朝,衰而万虫皆踩。皇上垦荣固土,昌盛自引朝贡。”
太子冷清沉稳的声一落,大殿久久回荡。
众臣眼露震惧。
就连颜世衾一向假面和善的脸都忘了伪装,犀利眸子惊讶些愤的情绪流动。
无人敢如此对德化帝这般言。
这相当于指着德化帝脑门,直言告诉他,他的江山就要被他坐亡国的话语。竟然由向来面面俱到,稳重缜密的太子口中所出。
德化帝在一瞬间的呆愣后,立即被踩了尾巴一样恼狂起来。
“逆子!你是不是巴不得朕死了,你好继位!如此歹毒不良,朕怎么会生你如此儿子!江山朕坐不住,谁能坐住!朕要废了你,你居心叵测!来人啊,杖刑!给朕罚三十板!”
众臣鸦雀无声。
直到德化帝癫狂地再一次叫嚣起。
两旁廷卫才后知后觉赶忙动身。
太子拂袖,径自往外走。
早朝在德化帝的怒气中结束。
太子受了三十杖刑。廷卫下手之大,众人眼瞧着几乎是要将殿下双腿打废,而尽管如此却未见殿下神色改变。
众臣肃目在廷外,心思各自沉重。
大皇子哪料到太子也会有受罚的一天,幸灾乐祸。
“啧,那廷卫肯定没用力,这瞧着一点都不疼嘛。太子眉都未皱,还忍耐呢……”
大皇子嘲讽话一落,回首一圈,旁人皆是满眼哀怜。甚至有听到他言的大臣恨恨剐了他一眼。
大皇子只得讪讪收起了嘴边的干笑,灰溜溜离开。
*
自那日后,德化帝关了太子禁闭,甚至停了太子去上朝。
然而,私下到太子府邸投信禀忠的朝臣却越来越多。
而同时,太子受罚一事在民间也逐渐传开。躁动争闹了好一时。
乐福给殿下端茶进来。
正好看见殿下在烧着封信纸。
底下齐七正在报告。
乐福只听到了之言片语的“扬州”,“将军”几字。
又过了几日。
德化帝终于放太子回去上朝了。
然而就在朝上,因增税一事,德化帝又对直言的太子发了火。
而这次,却出了几位朝臣替太子说话。
当中甚至有颜相。
德化帝气得不轻,早朝不欢而散。
其他朝臣替太子说话,是因为太子的话说到了他们心头。德化帝在位的税收逐年地增,百姓苦而难言。平常挂心系民的官员早就看不下去了。
然颜世衾并不属于清官一列。
“臣从不知殿下何时来的如此能耐,都能和皇上叫板上了?”颜世衾嘲讽。
“国之不兴,民怨了载。换颜大人,应也会如孤所为。”
“太子当以为皇上不敢废你之位?”颜世衾的脸沉了,“臣教导您忍,数十年心血,为这一朝口舌之快,太子舍得付之东流,拱手让给楚家弱夫!?”
“颜大人,慎言。”太子冷冷淡淡,一双黑眸幽邃深寒。
颜世衾也知自己失智了,匆看了空无一人的四周,望着太子那双相似故人的眼眸,像是苍老了十岁,疲惫:“臣是为你好。”
第26章 陷害 ……
扬州城。
烈日灼空,
绕城曲弯的扬州河,消解着满城烘炙的暑意。
周桥,画舫, 曲水,声萧……才是黄昏,河岸已亮起百十盏花色灯,谈笑生息, 满城悦动。
几日赶路, 唐泱泱带着姨母和翡翠终于抵达到了老将军府。
老管家前些天就收到了泱泱的信, 喜笑颜开之际, 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后头一早已等待多日的黑影, 忽地跳了起来,直扑熊抱住被老将军心腹引进来的人身上。
唐泱泱被抱了一个猝不及防, 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差点摔着时。
身上的黑影又一把扶住了唐泱泱的腰, 把人带直了身子。
柳玲儿上一秒还在惊讶于泱泱带她顺道过来拜访道别的,竟然是北楚侍奉了三代帝王的老将军府。
下一秒看见一少年如此无礼地又搂又抱自己的外甥女, 眉头紧接着不悦地蹙起。
泱泱还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呢,怎么敢如此堂而皇之吃我们泱泱的豆腐!
翡翠已经替夫人先喊出斥责了:“你做什么,放开我们小姐!”
少年一身橘落罗烟锦装, 松开唐泱泱后,白俊脸上,一双圆而无辜的眼扫了后头两人一圈,又像是没看见一样。又转回脸继续兴冲冲地改拉起唐泱泱的手:“泱泱姐, 我听爹说你要回来了……你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正好丙二他们不在,你就有时间陪我玩儿……”
樊奇麟是樊老将军的小儿。是老将军老来得的子。因上有两个做官哥哥顶梁, 虽说心思不在学业,却胜在嘴甜模样好,很是讨受老将军宠。
唐泱泱哪有空同他玩,拍拍少年的手,笑,“还玩?夫子的课业你都落了多少,再这样下去老将军下去就罚你了……快去做功课吧。”
唐泱泱道完,绕过奇麟,眉眼弯弯地朝一旁的老管家跑过去。“林伯!”
老管家满面慈笑:“泱泱长高了不少……”
被忽视的奇麟双颊气鼓鼓。
老管家看少爷不高兴了,喜悦的笑容赶紧收敛了一点,手做拳状抵着嘴清咳了几句。“泱泱,这一路奔波可累了?奇麟少爷知你要回来,在侧门日日等……”
“林伯,这是泱泱的姨母,还有翡翠。”唐泱泱兴奋地打断林伯的话,向他介绍柳玲儿和翡翠。
老管家刚才就注意到了泱泱身后的两个女子。这才想起老将军嘱咐的话里,似乎也提上了一两句泱泱找到亲人的事。
“想必是骠骑将军的夫人,王夫人,失迎失迎。”
柳玲儿矜抿地笑笑。亡夫早先就曾在樊老将军营下当过兵,柳玲儿也曾听他说起过老将军。“泱泱多受你们照顾,柳某不尽感激。”
一旁的樊少爷眼眸亮了亮,拍手:“原来是姨母啊!”樊少爷一双狗狗眼弯了弯,“我还以为是泱泱姐姐从哪里又骗来的漂亮姐姐……姨母分明看着像泱泱姐姐一样,姨母,快快请进!”
没有人不爱听夸赞,更何况是从长着副人畜无害的白俊面孔的樊小少爷口中讲出。
柳玲儿刚才的一点儿不悦也被逗消了。
老管家正无奈少爷对王夫人的称呼,樊小少爷已经连夸带哄地带着人进了府里。
*
扬州城的夜十分热闹。
老管家给柳玲儿两人分了客房后,泱泱带着姨母逛了夜色下的扬州城,顺道去见了画舫的姐姐。
停在了扬州三日。
唐泱泱和画舫的姐姐还有府里的暗卫们一一道了别。因在来扬州的途中就过了生辰,那时候姨母还特地下了马车借了人客栈一用给唐泱泱煮了碗长面。
然老将军还是替唐泱泱在府里又过了一次。
老将军早已年过半白,即便胡子发白,仍然精神矍铄。姨母对老将军很是敬崇,不但因是北楚护国将之称,更因是老将军是亡夫所敬戴之人。老将军仍记得骠骑左将,提起惭愧又唏嘘,两人长谈几时,一向要强的柳玲儿也禁不住红了眼眶。
“家姐命苦,泱泱自小颠簸受难……幸老将军援手相照……”从亡夫谈到外家,柳玲儿道不下去了,泪湿沾襟。
“王夫人不必哀悲,虽是为友人所托……但泱泱乖韧,得她在府是吾府福分……只要她愿意,待在吾府一辈子都没问题……”
送走了因勾起伤心事后累乏了的柳玲儿回去休息。
老将军又让老管家把泱泱单独带来。
唐泱泱生辰时已经打开了师傅给的锦囊。里头是一张纸印发黄的北楚地图。
因是十几年前的纸布,唐泱泱轻摊开时,已经有好几处墨迹被磨灭。
只是一张地图,唐泱泱仍然不知从何下手。
老将军也将地图拿来仔细研磨了一会,忽把纸放于烛火之上。
唐泱泱惊瞪大了眼,刚要出声阻止。
就见发黄的地图上慢慢浮出了几个墨点,而后在一地形成了一个环圈。——闫州。
几天后,唐泱泱带着姨母和翡翠往南动身。
而知唐泱泱又要走的樊小少爷闹了一场,也不知同樊老将军做了什么许诺,竟在唐泱泱他们要动身的那日,也背着个包袱,顶着两个淤青眼,咧着一口小白牙,屁颠屁颠地上了马车。
老管家很无奈,但小少爷自小就跟泱泱身后不放。他已是司空见惯了。
马车内。
唐泱泱皱眉,不解地看着对面人两个乌青的眼。樊小少爷是老将军府里唯一比她小的,唐泱泱被画舫姐姐和暗卫们照顾惯了,难得有一个比她小的能让她照顾。于是对着樊奇麟,就常常学着端起年长者说教的架势。
“……你不好好在府里学习课业,跟过来做什么?”
樊奇麟:“我课业好着呢,夫子准假。”
唐泱泱:“都被老将军打了你还逞强什么?”
樊奇麟嘻笑:“我爹才不舍得打我。”
“这是我娘揍的。”
“……”
*
润京。
德化帝以国库匮缺,修筑边界城防为由要增百姓税收。
而太子却道现眼下增税,除了惹民怨,也只能薅百姓而富私官囊中。无一而利。
朝中争纭半日。
最后由怒气冲冲的德化帝钦认太子查禀私贪官员,怒道若五天内查出就不增税,若查不出便要废了他的储君之位。
朝中默然。
下了朝后,齐七接殿下时,得知此事后反而很是喜悦。
朝中迂腐私贪的一派,他们暗中早已经调查了一批,连证据都搜罗得整整齐齐,别说五日,就算让他们一日内交出名单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此一事,殿下在朝中的威望就能更进一尺。
齐七叽喳地说了一路,忽发现殿下面沉如水。斜靠着车壁,一身杏黄朝服下,眸子幽暗如渊。
“殿下?”
楚修胤转着珠串,散淡地撩起眼皮,凉风吹动天青丝帛车帘,“怎么?”
齐七愣了下,又摇了摇头。
他刚才明明见殿下面容严峻,可一刹那,又感觉那股阴戾气消失了,甚至齐七眼尖地察觉出一丝从殿下眼底流过的温笑。
……难道是因为看见自己,刚那么严肃的殿下心情马上愉悦了吗?
齐七乐了,一路上心里喜滋滋地骄傲着。
马车飞驰,很快就将一间糖铺子抛之车轮后。
*
五日调查朝中的贪官,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不少做亏心事的朝臣,特别是前几月参与了私谋盐铁盗利的官员,一颗心惴惴不安。
若换他日来查办,他们还不至于如此心慌。但这查办之人一但是太子,他们就禁不住担慌心急。
私自囊了口袋的朝官们整日除了上朝办事,也不敢有多余动作和其他往来。既想盼着五日期限赶紧过,又害怕五日就这么一过,他们稀里糊涂就被发现了。
他们是偏向二皇子一派的。几月前向民间私贩盐铁薅利,也多少有二皇子的照拂。
但二皇子对外缠病在府养身,已是许久不上朝了。
朝官们又不敢在这个时刻贸然去寻求二皇子的帮忙。
就这么熬到了第五日。
德化帝像是铁了心要给太子留教训,破天荒准时到了太和殿上朝。
如这些朝官们所担忧,太子清晰淡漠罗串出的证据和名单,令他们膝下一软的同时,冷汗也紧跟着流了下来。
德化帝的脸色也不好看。脸黑了又青,青了又黑。
大皇子很不是滋味地看着其他臣子望着老三时,眼底毫不掩饰的钦佩欣赞之光。
然后,大皇子便听到了自己的名。
大皇子傻楞了一下,他是来看楚修胤出糗的,没看到就算了。怎么自己也成了贪污的罪人了?!
“父皇!冤枉啊!儿臣绝对没有做伤民贪赃之事,儿臣是清白的!”大皇子脸都吓白了,扑通跪下呼喊。
太和殿内太子的声音稳重清冽,有着让人不自觉臣服听信的魔力。
德化帝一而再地失了面子已经很是恼火,现在更没有心思听大皇子聒噪。
“来人!都给我拉下去关了!给我审!关起来好好审!”德化帝给自己找台阶,愤力斥责底下跪着的臣子,“民心不平,都是你们这些私贪枉法的賊臣所害!给我好好审吞走的银子都到哪去了!”
大皇子冷汗如雨下,他侧头看太子。
却只看到一道冷漠而带着丝怜悯的目光。
*
大皇子是清白的。
他自己知道,他哪有那个胆子去贪污。还和一群平常都不愿多给他脸色的奸臣分赃?
这根本不可能!
地牢里阴冷,刑官一遍遍询问他府中埋在后庭的那箱银两从何而来。
大皇子哪里知晓。除了嚎啕就只会重复清白二字。
刑官叹气。
出了牢门后,只能径直禀报给隐匿在阴影下的人。
“告诉二爷,臣实在审不出所以。但大皇子看着似乎真是冤枉的……而且属下去看了,发现埋在后庭的土还是新的,应是这几日才刚藏下去……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陷害?”
阴影里一声冷笑:“一向缜密狡猾的太子,会犯这种错误吗?你信,二爷能信吗?”
刑官不敢吭声了。
第27章 废储 ……
大皇子关在地牢里的第三天后, 终于被放了出来。
听说是有朝官弹劾,道太子此案断得有所偏颇,大皇子实属清白, 却被陷于不义之地。
朝中上下议言纷争。
弹劾的朝官恳谏德化帝重新彻查。因着此事,朝上分为了两派,日日争论不休。此言论不知何时越滚越大,甚至连民间也受波及。然而却是给受了几天怒气的德化帝一个消解的口子。
德化帝几乎是一得知案有玄机, 就命人重新调查。
重新调查的官员指定为审问过大皇子的刑官。因是毛遂自荐, 德化帝不甚放心, 直到听了刑官坦然有据地说出了几条疑点, 德化帝心定舒畅之时, 这才任命了他。
太子查办之案,滴水不漏。刑官自然不会去做无用功, 从那些他自己都知道的贪官下手翻案。按着二爷的嘱咐, 刑官着手调查大皇子。
果如二爷所料, 大皇子一案根本经不起推敲。不过两日,他甚至找出了个证人。
是一个更夫, 说是敲钟报更的时路过大皇子府,看见了有人鬼祟从后院翻出来。
刑官整理了翻案的证据,没有直接交给皇上。而是先拿去给了二爷过目。
二皇子楚允乾是已逝萧贵妃所出。自幼聪慧, 在萧贵妃还未难产去世前,一直颇得德化帝喜爱。而近些年来,因感染此风寒,对外一直称病在府, 德化帝曾多次派太医前去察看,最后也只得了个皇子身子骨弱,吹不得风。
时间一久, 再加上德化帝子嗣众多,渐渐也就淡忘了他这个儿子,任由他在府里安心养病。
润京南禄角的二皇子府。
月色尚好。
洒在寂寥庭院里,一个坐于轮椅上的瘦削男子身上。
靛青色的软烟袍袖宽大临风,削而立体的五官上,阴笼着一层灰蒙的气。又似是想到什么,灰白的唇又勾起一抹浅而冷的笑。转瞬即逝。
仆从递交了信,便恭敬地站候在一边。
“二爷,明日刑官只要将这奏章上报给皇上……太子就是墙倒众人推,咱们不费吹灰之力……”
“墙倒众人推?”轮椅上的男子忽沉沉笑,“楚修胤民心所向……怎么会倒。且等着吧,那些百姓只有心疼的份……”
仆从迟疑:“……但皇上总会罚惩太子吧……”
“皇上罚惩有何用之?一个处处皆无而被冤枉了的大皇子,和一个受了奸计秉公办事却无意冤枉了自己亲兄弟的太子……百姓只会更怜惜后者……”楚允乾道。
仆从了然。“二爷……难不成这才是太子的目的……皇上若要惩太子定会激起民怨,太子是想再稳民心?……怪不得太子这些日子朝堂上多次与皇上起冲突……”
轮椅上的人摆了摆手,却不再谈此事。
“颜世衾那边还是未有回应吗?”
“二爷,颜世衾是个老狐狸了,风往哪刮他就往哪倒,不是?江大人都多次看他下朝后去找人太子谈话……还迂回咱们,想必是瞧不起咱们呦……”
楚允乾自顾轻转轮椅。“继续传信给颜世衾。”
“这……”仆从气,想不通主子为何这么执着拉拢那只老狐狸。郁闷的同时,又赶紧过来替主子推轮椅,“二爷,那个唐小姐该怎么处置?”
“再关着。”
一个间接害死了自己爹,又被家里抛弃的孤女。若能用则是枚好棋,若不能用……再弃了也无妨。
*
如楚允乾所想。第二日,收到了刑官奏折的德化帝,当朝谴责太子残害手足,居心叵测,甚至扬言要废储君之位。
只不过被诸多老臣力言拦下。其中更有颜相苦口婆心之劝,才让德化帝暂时将废储君之事搁置下来。
朝上争执刚落。
民间的议论就四起。
“太子殿下一向好善乐施,又是给我们布粥棚,又是替我们争减税……怎么可能会故意去害大皇子?!”
“太子的品性谁不知道?咱们润京,啊不,这是咱们北楚的福气啊……就是有人故意陷害太子,知殿下肯定会秉公处理,才陷殿下于不义……”
“竟然有如此歹毒之人!皇上要是废了太子,那咱们也不干了!”
“北楚还有什么未来……连这么好的殿下都要害……啧啧……”
……
民怨沸沸扬扬。传至宫中,连本下定决心要废太子的德化帝都为此迟迟下不出谕诏。
就这样僵持了三日后。
太子自动请旨废去储君之位。“儿臣妄自菲薄,使得皇兄深受其害,心有愧意。父皇训得是,儿臣于名利蒙蔽,才会使兄弟不恭。此位不该是儿臣现今能担。恳请父皇收回储位,儿臣方能安心思壁改过。”
底下言语恳切之人,一双垂眸。
实话说,德化帝等废太子的这一日等了许久。原本他还正值壮年,储君之位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江山岌岌可危。
只不过……现在这一日所来。德化帝却很是复杂。
太子肖像元后。德化帝也知他骨子里似和他母后一样骄傲,面面样样,无论是否做给他人看,都是出类拔萃。
这还是德化帝头一回见老三露出如此愧疚之情,苍白……
德化帝叹了一声气。怪也只能怪他这个儿子太过优秀,让他在找不到自己影子的同时,又惊骇会被过早被夺去了位。仿佛不是自己所出一样。
而娟儿所出又只有这一个。
废储君一事终是尘埃落定。
朝臣百姓扰扰愤愤了几日。最后还是在太子的出面下,平息了下来。
只不过自此后,百姓反而因怜惜太子遭受的不公,而更认定了这必须是未来北楚的帝王。
*
继后因废太子一事,原先因兄长去世的悲痛郁疾也好缓了一些。
储君之位空缺。
虽对她是好事,然她肚子却也一直未有动静。她可不能白白等楚修胤继位后,把她除掉。她想要更高的位置,不止是太子,连老皇帝都不能低看她。
兄长过世,继后从哀痛里出来,也更加肯定了必须将权势牢牢夺到手才行。
她才能安心。
然她的肚子不行,但她还有个侄女。泞泞身子虽弱,但好好接到宫里来调养,说不定能有所改善。
到时候,只要泞泞有了龙种,她可以扶持着龙子登基……
兄长想必九泉之下也能有灵。
继后想到就立马派人去唐府接唐泞泞。
只不过派去的人连去了两日,却都被唐夫人以各种理由搪塞回来。
继后坐不住了,正想向皇上请旨,亲自去唐府看看。却收到了一份暗信。
落款的就是自己这几日一直惦记的侄女。
片刻,看完信的继后浑身发抖。扒着自己的发,玉簪珠翠掉落一地,缓缓扶着红檀圆桌跪跌在地。
侄女在二皇子府,侄女被唐夫人赶了出来,还有兄长死的那一夜,侄女无意放火困住了的是柳玥儿的女儿,结果却是兄长的尸体……而柳玥儿的女儿却消失了……
继后宫中的婢女忽听见了娘娘在寝宫里嘶吼哭嚎的声响,具是吓了一跳。分寸不敢进。
*
闫州。
咸暖的风拂过,日头正严。青石板街道上,来往百姓商户错杂流动。
樊家在闫州也有府邸。
樊奇麟这一路上来不仅大手大脚,还矜贵得要人不停伺候。
偏偏姨母和翡翠都被哄和伺候得一路眉开眼笑。
眼下唐泱泱又看着数十个家丁进进出出新府,勤快地搬运着成箱大大小小的东西。
一看就知道樊奇麟又乱花银子了。
唐泱泱觉得有必要让樊奇麟知道出门在外的不易。
“你过来。”唐泱泱把早已经高他许多的樊奇麟喊到一边,叉腰,“你现在大手大脚地花银子,没银子了你可就苦了。”
樊奇麟笑眯眯:“可是我还有很多,花不完啊。”
唐泱泱眸子瞪圆,“……那也是老将军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家产,你要节俭!”
底下的人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瞪得可爱,一本正经学着长辈教训他的样子让樊奇麟使劲憋笑才不会穿帮。
明明也不过才大自己一岁半。却不知道整个府里姑且不说看年龄。明明就属她最小。
樊奇麟心底怪痒痒的。又得故作听话,笑嘻嘻,“知道啦,下次我就节俭了……但泱泱姐可要监督我……”
得到回复的唐泱泱还算满意。点了点头,又板起小脸嘱咐,“课业可不能落,要每日都读知道吗?落了一天,我可就不带你玩了。”
樊奇麟忍俊不禁,两个梨涡深深,恨不得把人抱怀里揉一揉。
但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乖弟弟的模样,笑嘻嘻应道:“是。”
在闫州暂且住下。
又隔了几日,是闫州本地的聚龙节。百姓们会在这一日,朝润京天子的方向祭拜,以示忠诚,由天子庇护闫州不受边界国影响。
聚龙节。
最热闹的是夜晚。
舞狮舞龙的乐声不绝,长灯挂满了整条街铺。
唐泱泱向当地的百姓打听过,百姓言说很多外客来此都会参加这个节日。
“小公子,不瞒你说,在我们这呀,聚龙节求的符包那是最灵验的。不论是求姻缘还是求官运……好多人都特地过来呢!”
唐泱泱不是来求符的。她是来找师傅的。师傅最爱玩儿,如果他人还在闫州的话,一定不会错过这个热闹的。
沿途小铺悬挂满了各式香囊符包。
来往挑选谈笑的的姑娘丫鬟,公子仆从络绎不绝。
樊奇麟在选香包,他一眼看中了一个绣着白白捣药玉兔的香囊。
看着兔子红红圆圆的眼,樊小少爷不由自主跟着勾了勾唇。
一抬头,看见唐泱泱在前头,也被个卖香包的铺子吸引住了。
樊奇麟付了钱,拎起香包就走过去。正好看见唐泱泱付钱买了两个香包,樊奇麟上手就要抢,
“泱泱姐姐是买给我的吗?”
“才不是。”唐泱泱避开,小心翼翼揣系在腰带上,笑,“这是要给师傅的。”
樊奇麟有些吃味,“那不是还有一个嘛。泱泱姐姐竟然不是买给我,那你要给谁!”
唐泱泱愣了下,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张昳丽清冷的脸。
“…这个是买给我自己的。”唐泱泱清摸了下香包,笑道解释,“快走吧,等会就赶不上看祭祀了。”
身后的樊奇麟顿住,看着走在前头的唐泱泱刚一瞬间红通起的耳朵,狐疑地眯起了眼。
第28章 习俗 ……
月色婵娟。
十里长街锦团花灯拥簇, 鼓乐声鸣鸣。高台阁上,红装绣彩披临,狮龙跃动。
围看着舞狮舞龙的人群中, 欢喝声一阵一阵。樊奇麟忽侧眸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唐泱泱正仰着脑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使劲往上头看。
那倒映着月色和灯影的乖润面容上,一双圆澈的眸子百转流光。
樊奇麟眼顿了下,好半会才撇开目光。目光慢慢往下移到唐泱泱的腰带上, 上头系挂着两个香包锦囊。
一个是给谢罔那老头子准备的, 樊奇麟没有意见。但另一个, 除了自己, 唐泱泱还能送给谁?!
问题是, 还真不是送给他的!
樊奇麟气鼓鼓。
如果是买给丙二,那肯定还会捎带着丁三和甲一的份。如果是给虞倩, 这倒是有可能……不过, 虞倩现今在润京太子府邸, 泱泱就算买了也送不过去。
至于送给她自己……
樊奇麟想起那双隐在柔软发下的红红的耳,不舒服地哼了声, 抿下唇。
……竟然还对他诌谎了。
舞狮舞龙结束。唐泱泱看着来往嘈杂的人,头疼地发现要在这里找师傅,简直像大海捞针。
唐泱泱手里还捏着几日前特地在府里画好的师傅的画像, 只不过已经近十年了,不知道师傅还是不是还长这个样子。
唐泱泱正想着到高阁上去看看。那里能众览十里长街,还有一座青色铜钟。
正要抬脚的唐泱泱忽觉得腰间一轻,再抬头时, 就看见了奇麟不知什么时候将她刚买的两个香包拿过去了。
“泱泱姐姐,我帮你拿着。”樊奇麟晃悠着两个锦囊,一双微下垂的狗狗眼笑得很是无害。
唐泱泱圆眸眨了眨, 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抢。只是道了句“可别弄丢了哦。”就继续往前走。
樊奇麟乖乖地应下“好”,笑眯眯地捏紧手里两个锦囊,跟上。
然而还没跟上几步,樊奇麟就停下了。因为前头的唐泱泱也停下了。
灯火阑珊下,樊奇麟看见前头的人不小心撞上了一个着着一身天青华服,带着薄面纱领帽的男子。
光是见身形,便可见其挺拔尊贵之气,必不是一般人能有。
樊奇麟正想上前拉住唐泱泱,忽看见背对着他的人,一双小巧白皙的耳,通红一片。
*
润京。
德化帝废了太子的五日后,太子变回了三皇子。明明是自己值得庆喜的一事,德化帝却越想越是不安,总觉不论朝廷还是民间,对自己意见尚是增多。
于是在颜相的建议下,德化帝又给老三封了“裕王”一称以作弥补。
这称呼本是老三十六征战凯旋回朝要定的封号,只不过当时民间定储一事呼声极高。德化帝迫不得已只能定下储君之位,如今斗转几年,到底还是废储才能让他安心。
只不过这安心,却隐隐让德化帝深觉有其隐患所在。只不过他寻不出来,只能日日听着亲卫暗中搜集来的百姓关于他的议论气闷,恼怒。
御书房里,德化帝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躁痛不已。外头公公传了继后带着膳汤过来。
继后因自家兄长的逝世,前些日子憔悴不已,美貌都减了几分。德化帝起初还能前去安慰了几日,到后头,厌烦了继后哀哭的尖嗓细声,便也逐渐把人冷落下了。
这样想想,足已有半月未踏进继后的寝宫了。德化帝继续揉着额头,想了想,还是让公公宣召觐见。
继后着着一身端庄的碧霞罗,风髻云鬓上簪着牡丹步摇,唇捻着点轻红,粉黛浓施,略比之前好了些气色,缓缓进来。“陛下。”
紧跟着继后踏进来的,是一个提着朱红雕花食盒的小宫女。也跟着行礼。
德化帝心情懒漫,随意地挥了挥袖子示意她们平身。
“臣妾思陛下日理万机,在太医嘱照下,特让后厨备了灵芝浓骨膳汤来。陛下日夜辛劳,趁热尝尝,这可是臣妾天未亮就让后厨熬上了的,陛下可不能拂了臣妾的心。”继后嗔道。
德化帝确实也觉空腹了些。抬手示意宫人端上来。
继后朝身后的宫女抬了抬下巴。
宫女垂头轻步慢步地走上来。
德化帝因民间议论之事,这些日都憋着一口气,强行让自己留下御书房里看奏折。前几日还行,到了后头,德化帝已经是乏累了。
看见满满排排的奏折更是厌恶。
盛汤的宫人似是新人,拙手拙脚。
眼看着汤洒出了一点在御案上,德化帝正想发怒。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张面似芙蓉,娇艳亮丽的脸。
粉黛略施,眸含春水般沁着惊慌失措的泪珠,一道微垂的娥眉,含苞鲜红的樱桃唇。
再往下看,那身淡粉的宫装就系着一握精细的小腰。
“陛下……”宫女似是知犯错,含泪娇声要跪下。
德化帝肥厚的手却是一把拉上宫女的纤纤柔荑,把人拉倒自己怀里,一双贼眼色眯眯地瞧着,不安分地上下其手。“新来的?盛汤都不会,你说朕要怎么罚你?”
怀中的宫女两颊娇红,垂下眸子,轻声:“奴才自是任凭陛下处置……”
底下的继后心满意足地看着此景,悄悄退下。
*
德化帝一连宠幸了好几日这个刚得到的宫女
紧跟着,去继后宫殿的次数也逐渐恢复到了之前。
德化帝沉溺于美人乡,也不再管民间如何议论,开始能免朝就免朝,奏折大事都交给了朝臣自行商议处理,自己又继续寻欢作乐。
继后的寝宫。
刚侍奉完德化帝的人,散披着薄拢丝烟外服起坐于床榻上。
继后接过了宫人端来的补药,怜惜地抚着床上人苍白的脸,“泞泞受苦了……这汤药姑母刚让后厨熬的,只要你怀上龙子,就是出头之日。”
床榻上的人正是前几日被德化帝宠幸的宫女,也是被继后悄悄藏进宫里的侄女,唐泞泞。
“姑母,泞泞省得。”唐泞泞每日都在喝药,除了调养自己这身病体的汤药,还有姑母准备的让她能早早怀上龙子的补药。唐泞泞早就不知药的苦了,只要一想到……她熬过去了,就能替爹爹报仇……这些苦能算什么。
“可恨了让那两人逃出了润京去。”继后眼底灼烧着恨意。
自将侄女接进宫里,继后就知道那日的来龙去脉。
继后知兄长可能是被柳玥儿的女儿害死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找。却得知了一月前,那贱人之女早就和她姨母离开润京了。
如果不是做贼心虚,怎么会这么赶巧就急着跑?
“这不是泞泞的错,都怪柳玥儿那贱妇的女儿,是她诡计多端,连亲爹都敢残害!”继后每想起此事,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唐泞泞纤手轻缓地抚顺着垂落在肩的头发,染着层哀愁的眉宇,陷入思绪。
好一会,又道:“姑姑,二爷的事……”
“姑姑明白。”继后点了点头。不说二皇子救了泞泞,就如今局势,大皇子蠢不可及,只会被太子拿捏在手里,再同他合作也只能拖累自己。
不过二皇子,继后所闻甚少,自也不会贸贸然就接他这个橄榄枝。
唐泞泞喝了药,继后安排着她睡下,便自离开。
精致复丽的床榻,唐泞泞却始终合不上眼。不过数月,她却仿佛过了一遭人世间。
从得知爹爹的死,到她的悲极发病,再到她好不容易强撑起点精神想要为爹爹查清真相。她头一时间找的娘亲,却被她奚落嘲讽怒骂……唐泞泞才知道,爹爹不在,她在这个家里连个婢女都不如。
唐泞泞被赶出来时,是因为她撞见了唐奕要欺负红梅。爹爹不在,娘把弟弟惯得更是无法无天,府里无人能管。她训斥了唐奕几句,却被恼羞成怒的唐奕推了一把,卧床几日,连口热膳都未能吃上,更别提药了。
唐泞泞最后是强撑着起来,自己去的药铺。然而当她回来,却连府都进不去。已经过了润京的宵禁,府里灯笼都熄灭了。她喊着唐管家的名字,喊了红梅,喊了娘和唐奕,最后看着府邸最后一盏灯笼熄掉,而她还在冷风中。
唐泞泞不知是如何被二爷的人捡回去的。她只是一直走一直走,往润京的城门,她想爹爹,却不愿想没有爹爹的唐府。
她的身子骨弱,或许熬不过这个夜,第二天百姓就能发现她悄无声息的尸体……但她怎么能就这样离开……爹爹的死,都怪她,都怪她自己……
唐泞泞想找唐泱泱问个清楚。为何死的是爹,为何?
在被二爷的人带回去前,唐泞泞只是想找到唐泱泱问个真相。
但如今,真相如何又能怎么样?二爷说得对,弱肉强食,本该是你死我活。如果没有唐泱泱的出现,爹爹就不会被引走,爹爹也不会死。
她和唐泱泱,本就只能存一个在世。
唐泞泞睡不着,她又坐了起来。外面掌灯宫女的影子倒映在门扇上。
唐泞泞想起了二爷的嘱她托给姑姑的话,让太子远离润京,把太子赶出皇权中心。
太子,或许现在该叫为三皇子。
……原本该是自己的夫君。
但又如何。她又从未见过太子。她连自己的命都差点保不住,他人的生死,与她何关。
唯一与她有关的,现在以后,只有一个。唐泞泞想起了一张坐在轮椅上的,苍白而英俊的脸。
思及此,唐泞泞裹紧了身上的被,闭上了眼。
*
继后决定和二皇子联手。
为表诚意,继后决定帮二皇子将太子赶出润京。
继后能理解二皇子此举用意。
太子现在是整个润京百姓所向。民心所稳,用不了多久,再恢复储君之位简直是易如反掌。
但若是出了润京,一是远离皇权中心,不易复储,二是……太子既然如此急切巩固他的根基民心,那便让他越想得越不可得。
出了润京,那些只闻其名的百姓,谁人能真识太子呵?
继后想清楚了合作一事后,便开始给德化帝吹枕边风。不仅她吹,也让泞泞多加表现。
日复日,再加上德化帝每日从亲卫口中得知的,百姓如何尊崇老三,又是如何私下贬低自己的,更是气不打一处出。
终于在夏末月,不顾众臣抗议,下旨给三皇子分了封地——位于北楚最南而相较荒凉之地,闫州。
并令人五日里离开润京,前往封地任命,无诏不得入润京。
*
驶出润京的马车稳当。
齐七正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楚修胤靠于车壁上,行云流水地斟泡着茶。
“殿下!按咱们这马车的速度,说不定咱们到闫州还能参加上聚龙节呢。”齐七兴喜道。闫州聚龙节,他只是耳闻,还未真正见识过呢。
靠着车壁的人淡“嗯”了声。
一身绸蓝缎面锦袍,骨节分明而皎白的指,从雕文玉色茶壶柄轻抚上茶盖。
清冽浓宜的茶水,由精琢壶口,缓缓入了茶盅,一时马车内均是茶香热气。
润京。
一身明黄袍的德化帝,背手于宫墙上远眺,面色沉沉地望着城门的方向。
将老三赶去封地的事,宫中还未向润京百姓宣昭。等他们知道,老三早已经在百里之外。此经一去,这一辈老三是回不来润京了。
事至如此,德化帝也只升起过一丝愧,而随着宫墙凛凛烈风,那一丝不安之意也消得烟消云散。
继后寝宫内。
唐泞泞长发披垂,纤手轻抚着封暗信。两面红意染颊。
这是二爷刚让下人传过来给专程给她的,虽只有寥寥几字对她这次说服继后赶走太子的赞认之词。
唐泞泞双颊通红,捧着信贴在自己胸口,心口悸动不已。
颜府。
颜世衾背手,如棵竹松孤站在一幅画像前。暗室里灯烛昏暗,望着画像清冷如仙女子的人,眸子沉邃。
“娟儿。” 疲惫的男子出声,声音苍凉,“胤儿,还在恨我……原来都过了十几年了……但楚家不亡,我不会放弃的。”
二皇子府。
仆从兴冲冲跑进。
“二爷,老狐……颜相那边来回复了……”
庭院里,森森槐树下,坐着轮椅的男子面目沉凝,双眉紧皱。
仆从知二爷常在树下思索事情,但这还是他头一次见二爷如此面目肃沉难看。
明明把太子赶出了润京,他们已经是胜了第一步……但二爷怎么分明没有半点悦色呢?
仆从迟疑着走上前,心道着等会要禀报的事一定能让二爷开心。
“二爷。颜相给答复了,愿同咱们联手了。”
拉拢到了继后和颜相,大半个朝廷都是二爷的了。太子还有什么好怕的。仆从沾沾自喜。
然而楚允乾闻言面色依旧无半分好转。楚修胤并不会是任人宰割之辈,如此爽快地离开润京,他到底在谋划什么?
到底还有什么,是他忽略的?
仆从试探地问:“二爷似乎很是忧虑,是因为担心颜相中途倒戈吗?”
楚允乾轻摇了摇头。未应。
颜世衾他并无多少担心。颜世衾站在他这一边,那是迟早的事。毕竟他们是一条船上的,各自都有对方把柄在手。
如此老奸巨猾之人,楚允乾可不担心他会不惜命倒戈他方。
*
闫州。
齐七兴高采烈。竟然能在闫州聚龙节当日正巧赶到闫州,简直是初来瑞幸!
虽然不知道主子为何要选一个这么远的地方做封地。但齐七知道主子自有条理,润京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坐看主子被贬南地的笑话,真是傻。润京上上下下都是皇帝的眼线,哪哪都是束缚,主子不出来,怎么能放开手脚排兵布阵。
而总归,润京现在民心之基,都是向着主子的。主子回去,是迟早的事。
齐七哼哼得意地心道那些背地窝虫,怎么懂主子的大局观。
而后撒腿兴奋地把闫州逛了个遍,吃的尝的,拿了一手。
暗卫长不屑地看着齐七没出息的样子。毕竟是作为殿下自栽的侍卫,这些年都在润京,鲜少能出皇城外。
暗卫长他们走南闯北训练惯了,自然是不理解齐七为一个当地俗节兴奋得夜夜难睡的样子。
丙儿和丁三过几日也会护送着润京府邸的侍妾们过来。
德化帝大概是想将殿下一辈子困守在闫州当个王爷。甚至派了随行护送的亲卫监守。
今日是闫州的聚龙节。
大街小巷,热闹非凡。
暗卫长带着下人修缮整理了裕王府。
几个当地的官诚惶诚恐地过来拜见问候。
到了夜晚。更是热闹。
齐七两眼冒光,在府里坐不住地直往外探头。见殿下要外出,生怕他们抢了保护殿下的功劳,蹭得忙跟上,甚至回头跟暗卫长拍了拍胸脯保证有他在,他们就好好留府里吧。
*
街上人流往来。
齐七装扮成小厮的模样,一手一根糖葫芦,悠闲地跟殿下身后。目光依旧警惕地环顾四周。
殿下这么累了还要出来考察民情。齐七咬着糖葫芦感慨。
闫州似有习俗。在聚龙节这一日,姑娘有相中心仪之人,可将祭祀所求香包锦囊扔掷于他。
齐七望着自己满怀的香囊,默默将嘴里的糖葫芦籽咽下去。
明明殿下都戴面纱了,为何还有这么多姑娘扔香包!
脸都看不见,你们怎么中意的!
齐七酸酸地想,然后默默回头,看着后头都跟了他们快一路的几个姑娘丫鬟。无奈地再接过殿下递过来的一香囊。
早知道就不买这么多跟糖葫芦了,都腾不出手吃了。
齐七心疼快要化掉的糖葫芦。
*
舞狮舞龙结束。
齐七立马买了个布袋子装那些姑娘家往殿下怀里扔的香包。
满满当当的一兜。
殿下行在前头,齐七总觉得殿下似在寻什么。
有什么好寻的,这里不都是灯笼花包的……
随着一声熟悉干净的轻“唔”声。
齐七看见了一公子模样稍显娇小的人撞进了殿下怀里。
不是吧,闫州民风如此开放吗?姑娘家都敢投怀送抱了?!
齐七正想着殿下安危,一上前,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
“唔……抱歉…”唐泱泱走得快了,没想到会和人撞上。唐泱泱一边道歉,一边捂着撞疼的鼻子抬起头。
清风拂过。
齐七看着唐泱泱一瞬间惊讶又喜悦的眸子,知道唐小公子一定认出主子了!
原来……怪不得主子会使计让德化帝把他贬封到闫州……原来是唐小公子在这里。
齐七也不知道自己激动什么。正想道贺主子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人。
便见主子毫无所应,冷冷淡淡从唐小公子身边擦肩而过。
第29章 茶阁 ……
唐泱泱圆眸眨了眨, 困惑的目光随着从擦肩而过的人偏过头望去。
她刚才……明明看见的是殿下的模样。
是她看错了吗?
樊奇麟见着唐泱泱看得入神,甚至人走了还转过头去看。
樊奇麟不免有些小吃味,扯拉住她袖子, 把人注意引过来,“泱泱姐,我饿了……我们快走吧……”
“啊,好。”唐泱泱目光这才转回来, 想是自己看错了。
殿下远在皇城,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是饿了吗?走这么久也该累了……”唐泱泱把刚才的一幕抛脑后, 笑道, “我们去找间客栈休息, 填填肚子……”
贵气男子的背影消逝在人群中,樊奇麟收回探究的目光, 一双眼温温垂眯下。紧拉着唐泱泱的袖子, 撒娇:“那我要吃糖糕子和蒸玉笋……”
皎洁月色十里明辉。
醉蓉阁。
阁楼檐角垂挂的灯笼洒着明冽的光晕, 二楼雅座,还能看见下头来往流动欢雀的百姓。
正值聚龙节, 客人密多。醉容阁是当地出名的雅致茶楼。只供雅乐,糕食。二楼雅座也设一小屏,隔开他人。可听茶, 品食,赏景阅曲……不得喧嚣。
闫州最有名的糖糕甜酥在东街朱雀角的莲子铺。因有独属的配方制法,日日有商官豪奢的家役在糖铺前为自家小姐夫人排队求买。
而这莲子铺,便是归属于醉蓉阁旗下。莲子铺有的糕点, 也只供应醉蓉阁一坊。
因这特殊的待遇,使得醉蓉阁成闫州贵子佳人常去消遣之处。
樊奇麟到闫州后就早早预约了聚龙节这日的醉蓉阁。泱泱自小就嗜甜,樊奇麟对糖糕子之物并无兴趣。
但若是让他看唐泱泱吃一天甜食, 想想就跟喂养小兔似的,那白糯糯的糖渍粘在那软乎乎的脸上还有那殷红小巧的唇上,趁人发呆还能借机触手替她一擦……刚不悦的一丝情绪也消了下去。
樊奇麟特地定了靠窗雅座。还能分散泱泱的注意。
精致小巧的玉盘上摆放着香甜软糯的各式软糕酥饼。
雪白的玉团子,精巧的荷花酥,铺洒着糖霜的莲蓉卷,鲜花瓣裹身的冰糖梨……还有一壶醉蓉阁特色的鲜梅汁。
唐泱泱是被樊奇麟带来的,原本是她领着樊奇麟走前头,却被人拉进了这雅致的小阁。
但看着逐一端上来的点心,唐泱泱也顾不上心底的疑惑,目光都被桌案上的糖糕子吸引走了。
樊奇麟知道她会喜欢,撑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人用糕点。
唐泱泱左手拿着软糕,轻轻舔了下唇边的糖霜,好奇抬眼看对面的人:“你不吃吗?”
樊奇麟狗狗眼里满是盈盈的笑,点头,“吃啊。我最喜欢泱泱姐姐的糖糕了。”然后前倾身子,还和小时候一样张来嘴,“啊”了声,等喂。
唐泱泱左看右看,选了块桂花糕拿起,正要递给樊奇麟,屏风门忽一轻响。
醉蓉阁的小二敲了门,轻推开。
被打扰到的樊奇麟轻啧了声,转过头,不悦地皱了眉。“我们要的点心不是上齐了吗?还有什么事?”
“二位客官。”小二很是为难,“今夜人太多,有位客人可否与你们并一雅屋用食……当然,所交预定银两会给二位减免……”
“来你们醉蓉阁的还会缺钱?”樊奇麟眉皱紧,“不需要,快出去……”
话刚落,外头小二声音就起来了,“这位客官,您先不能进来……”
一道天青色锦服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樊奇麟一愣,立马转头看旁边。
果然见唐泱泱愣乎乎地站了起来。
泱泱认识这人!这个念头在樊奇麟心头一闪而过,樊奇麟立马就站起来想去关门赶人。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一旁的人。
手里还捏着桂花糕的人,圆眸亮晶晶地蹦跑过去。
门边的人已经卸下了薄纱锦帽,墨发下,一张昳丽绝伦的脸,凤眸清冷,悬梁挺鼻下,一双朱色绯薄的唇。
泠泠如风,玉树端姿。
“殿……”唐泱泱嘴边的称呼几乎要脱口而出。
门边人缓缓看过来,像是才认出人一般。垂下眼睑,嘴边勾起轻笑。“泱泱,许久不见。”
小二见他们原来认识,也就安心收好怀里的银子,关上门退下。
“殿下,我刚才在街上就看见你了。”唐泱泱停在人面前,抬头笑盈盈,“殿下很快就走了……就在泱泱旁边,泱泱还以为看错了……”
“是吗。”楚修胤淡笑。“孤未留意。”
身后紧跟的齐七:“……”
若不是亲眼跟着殿下重新返回了几条街,跟着唐小公子进这间雅阁。齐七此刻就信了主子了!
明明是认出了小公子,在外不便招呼齐七还能理解。但是见人没有追上来找他,一路冷着脸原路返回……更别提外头还跟着一群自认为跟得隐密的姑娘丫鬟……
接香囊接得手酸的齐七顿悟了。以后主子跟丢了没事,但不能跟丢了唐小公子。
雅座里糕点的香甜弥漫。
刚掉了根糖葫芦的齐七不由自主咽口水。
唐泱泱看见了,举起自己手里的桂花糕,笑,“要尝尝吗?”
齐七一声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要”字,在主子阴测测的目光中,咽了回去。
“……我,我不用……”
唐泱泱歪了歪脑袋,只好收回桂花糕,眸子弯弯看面前的人,“殿下要尝尝吗,可甜了……和润京糖铺子的完全不一样呢。”
“是吗?”楚修胤道,凤眸从人儿手里的桂花糕移到那白白软软的脸蛋上,小巧的鼻子下,那嫣红柔嫩的唇上,还有几点糖霜子。
唐泱泱已经举起手,微踮起脚,白白净净的小手捏着洒着一层糯白米霜的桂花糕,递到殿下嘴边。
齐七:“!!!”
齐七吓出了一身汗,等等,怎么能直接用手喂主子,多不干净!
樊奇麟:“!!!”
那是我的,那是泱泱姐姐要喂给我的!
心思各异而激动的两人猛得跑前阻止。
然而已经迟了一步。
楚修胤微侧首,长睫垂下,几乎是贴着唐泱泱的指边咬下了一口桂花糕。
温温热热的呼吸还有触觉蹭过手指。
唐泱泱睫眨了眨,觉得有丝痒。刚想收回收,便看见殿下笑眯眯地直起身,“很不错,是新鲜的桂花瓣。”
“对对对。”唐泱泱露着一口小白牙,“我也觉得,这个吃进嘴里都有甜甜的桂花的香气耶。”
楚修胤眸子含着温笑。
一旁的齐七见此心下一松。
而樊奇麟却黑下了脸。听泱泱的称呼,他已经多少知道这人的身份。
但又怎么样,竟然敢抢了泱泱要给他的桂花糕!不能原谅!
四人在桌案边入座。
齐七正对着桌上的美味糕点默默咽哈喇子。
而两个对糕点完全不感兴趣的男子,面对面而视。
楚修胤:“老将军近来可好?”
樊奇麟:“托殿下洪福,我爹身子骨还硬朗得很。”
楚修胤:“麟儿科举尚未,私塾课业可好?”
樊奇麟被这称呼呛了一口茶:“托殿下……咳,殿下不知,按辈分,您还得称我一声舅?……总之,舅舅的前途之事殿下少问。”
楚修胤:“自是。孤为舅舅好,才该多提拔点拨舅舅前途之事。例如,功课未业,就该静心闭关读书,而不是来此闲地游玩。”
樊奇麟咬牙:“那舅舅也要关心关心外甥。南荒之地,内忧外患,殿下不在润京出力出策,现今南下怕是不妥当吧?”
一言一语交流寒暄的两人面上平静,实则已经大眼瞪冷眼。
空气弥漫剑拔弩张之息。
而另外毫不受影响的两人,正在交流糖食甜点。
“这个软,甜甜里头还有酸酸的桃果浆汁……”
齐七:“嗯嗯嗯!”
齐七塞得满嘴,“快尝尝这个,苦的!是苦的,后面还能回甘!”
唐泱泱蹙眉:“我不喜欢苦的……能回甘吗?”而后眸子又亮起,“真的耶,里面有雪山梅……”
齐七非常老道,“对吧酸酸甜甜,欲罢不能……还有这个……”
楚修胤和樊奇麟被两人的笑声吸引过去。
看着笑得脸颊红彤彤的唐泱泱,还有被唐泱泱满眼亮晶晶崇拜看着的齐七。
樊奇麟拧起眉:“……”
楚修胤阴下脸:“……你在做什么。”
突然被主子冷声问候的齐七:“……”
十分艰难地咽下嘴里的甜点。
第30章 共寝 ……
齐七一抖嗦, 立马端正坐好。
然而前面毫无所觉的人,依旧兴致勃勃地给他递糕点,“齐七哥, 要不要尝尝这个?”
齐七如芒在背,顶着旁边主子凉凉的目光,拼命摆手,“不, 不用了……我, 我吃饱了……”
唐泱泱眼眨了下, 也没多疑他的变化, 而是把拿着糕点的手伸回来。
正要再重新拿起一块问时。
樊奇麟拉了拉唐泱泱的袖子, 满脸不悦,“泱泱姐姐, 你都不问我吃不吃……我一块都没吃呢, 你都不关心我, 你刚才还喂了别人……”
樊奇麟越说越委屈,微垂的瑞眼无声愤愤地谴责。
唐泱泱这才注意到, 看着空荡了许多的的玉盘,谦意,“抱歉……你饿了吧。我再让小二上点……”
樊奇麟拉住要起身的人, 余光不忘扫了眼对面的两人。
“泱泱姐姐,我不想吃这个了。我们回去好不好,我想吃姨母做的面条了……”
唐泱泱想起奇麟刚才就在和殿下叙旧,没怎么动筷。确实该是饿坏了, 一直吃点心也不能管饱。
“好。”
樊奇麟闻言嘴巴几乎要咧到耳边后,眼神极尽嚣张得意地瞥了眼对面。
“泱泱姐姐,那我们快走吧……不要待这里了……”
在樊奇麟的催促下, 唐泱泱起来同殿下道别。
“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殿下你们可以再坐会,我让小二在端些点心过来。”
坐在窗边的人,凤眸温淡,浅浅勾唇,“嗯。去吧。”
唐泱泱得了殿下的回复后,又和齐七摆手告别。带着樊奇麟离开。
齐七留恋地看了眼桌上的糕点,又看了看唐小公子要回去的背影。
正想着殿下竟然如此轻易就让唐小公子走了,忽感身侧主子凉寒的目光……就停留在自己身上。
齐七:“……”
于是,正要离开的两人便听见身后齐七哀凄的声音响起。
“殿下,您怎么没带药出来呢!这万一伤病又犯了可如何是好?唉……都怪属下无能,殿下被贬到这里,无人照料,属下还如此不小心……”齐七痛心疾首。
樊奇麟额头青筋直跳。
……这假得不能再假的措辞,好歹想个合理点的借口。
然后,便看见身旁要开门的人转身返回。
楚修胤余光扫到转回来的一角身影,垂睫,开口应了齐七的话,“……孤无碍。不必多虑。”
“殿下,您的伤还没好吗?”闻声转回来的唐泱泱满眼关切。
楚修胤抿唇,垂睫:“……已好了。”
“骗人!”齐七满眼悲痛,“主子,您为什么要说谎呢!明明您夜夜伤疾难眠……是属下实在罪该万死,无法替殿下您分担伤痛,哦上苍有灵啊,请让卑鄙的我替殿下承担这一痛苦吧……”
楚修胤:“……”
樊奇麟:“……”
唐泱泱闻言眸子湿润,没想到那次因自己而起的伤会给殿下落下这么大的后隐。
“殿下,您现在还疼的厉害吗?我去给您买几帖药,殿下是不是没有按时服药……要想身子好得快,大夫的医嘱可不能不听……”唐泱泱急切。
齐七打断唐泱泱的话,“小公子你有所不知,皇上贬庶殿下,日日有不怀好意之人暗中想对殿下不利……我们初来乍到,又没有一个能为殿下守夜……”
樊奇麟听不下去了,冷哼:“不是还有你吗?你就不能给你们殿下守夜?!”
齐七拍掌:“让樊公子猜对了!齐七有个老毛病了,一到夜里总是犯困,每次都无法守好殿下……我,我真是罪该万死,怎么能半夜都睡死过去呢!”
齐七唉声叹气地自我谴责。
樊奇麟:“……”
唐泱泱拉了樊奇麟一把,责备:“奇麟。”
而后又转头欠疚地看着前面芝兰玉树般的人,“殿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让泱泱替您守夜……”
齐七立马一口应下,眉开眼笑:“不介意不介意!唐小公子简直您简直是活菩萨转世啊!”
*
唐泱泱带着气冲冲的樊奇麟到外头叮嘱,让他先自己回府。
雅座内只剩齐七和殿下。
齐七对于自己急中生智将功补过很是满意,搓着手谄笑:“主子,我是不是很厉害?”
楚修胤长指轻摩着茶杯壁,缓道,“还算机灵。”
得了夸奖的齐七,乐得直咧嘴。
*
樊奇麟得知唐泱泱竟然真要去给楚修胤守夜,如何都不接受。
“不行!不可以!不能去!”
樊奇麟根本不听唐泱泱的嘱咐,闹了一通,死拉着唐泱泱的袖不让人走。“泱泱姐姐要是丢下我,我就去告诉姨母!”
唐泱泱无奈:“听话,我先送你回去。”
“不行。”樊奇麟,“泱泱姐姐不回去,那我也不回去。我也去给他守夜!”
*
出了醉蓉阁。
齐七看着紧黏唐泱泱不放的人,“你来瞎凑什么热闹。”
樊奇麟冷哼。
唐泱泱无法,最后只能带着人一起和殿下他们回府。
裕王府。
唐泱泱先回了趟府邸同姨母说了一声,樊奇麟怕人丢下他,思来想去,最后选择留在裕王府和楚修胤对看着等泱泱回来。
在这里等着,就不怕唐泱泱偷偷一个人和楚修胤独处了。
楚修胤在烛灯下翻阅着竹简,眉眼散淡,似乎并不将一旁虎视眈眈的樊奇麟放在眼底。
樊奇麟以前只从爹的口中了解到这个外甥。如今静下心细瞧,倒是真有几分人模人样。
但一想到泱泱姐姐竟然要跟他共处一室一整夜,樊奇麟心下皆是怨愤气。
老将军府里,除老将军和林伯外,只有樊奇麟自小便知晓唐泱泱的女儿家身份。
樊奇麟是套话自家爹套出来的。丙二那傻大个现在还蒙鼓里。看太子的情况是已经知晓了,但他才不会让一个半路出来的人,把唐泱泱从手里抢走。
天色渐暗下。
唐泱泱回到裕王府后,第一时间就是带着刚从药铺买回的药去后厨熬。
樊奇麟见人回来了,也不屑在跟楚修胤待一屋里。转头跟上跟下地围唐泱泱身边转。
汤药熬制了一炷香有余。
樊奇麟不让唐泱泱端给太子,抢着要替她拿。
“我来,让我来喂……”
唐泱泱只好让给他。
外头齐七进来说面已经煮好了。
因刚才唐泱泱在熬药时,樊奇麟一直在一旁叨叨委屈着喊饿。
齐七见了,立马下锅利索地给他煮了碗清汤挂面。想让他别打扰唐小公子给殿下熬药。
最后出锅的白花花的水面,在樊奇麟凉嗖嗖的注目下,齐七一边耸肩叨喃着难伺候,一边回锅重新加上了香油,葱花,白芝麻还有切薄的肉片笋角…
出锅的面条儿筋道扑香。
齐七一边称赞自己绝伦的手艺,一边唤樊奇麟出来吃。
樊奇麟怎么会出去。这种时刻,他一走不就让泱泱和楚修胤独处了吗。
樊奇麟死捧着药碗不松开,“我,我现在不饿了……”
唐泱泱蹙眉,觉得他又在耍小孩子脾气了。“奇麟,不可以任性。齐七哥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给你煮的面,怎么可以说不吃就不吃。”
樊奇麟还是不放下药碗,执拗:“…我 ,那我等会再吃……”
唐泱泱叹气:“我去给你端过来。你先喂殿下趁热把药喝了吧。”
樊奇麟眼亮了起,一口就答应下来,“好!”
唐泱泱出去去呈面,屋内就剩下樊奇麟和楚修胤。
樊奇麟看着散眼撑着脑袋看他的人,得意笑:“想让泱泱给你喂药,哈哈做梦吧……”
楚修胤薄唇轻勾着一弧度,“奇麟书念几何?”
樊奇麟知他定是又要用年纪小来嘲他,冷哼一声,不应太子这话。转而将药碗往前一推,“殿下快把药喝了,我可不想喂一个大男人。”
楚修胤浅笑,眸子幽沉:“孤也有此意。”
楚修胤慵散地伸出了手,樊奇麟将药碗递过去。樊奇麟以为人已经将瓷碗拿好了,他刚松了手,下一秒就见净白的瓷碗从半空失重地掉下来,乌黑滚烫的药碗洒了楚修胤一身。
连同着那白皙修长的手,也红通起了一片。
樊奇麟惊慌:“你怎么没拿好!烫红了你看……我去给你拿冷毛巾……”
楚修胤:“不必。”
“哈?”樊奇麟见他仍气定神闲的模样,气笑了,“那么烫的药你还不疼?不是,你还装什么神勇,泱泱又不在这里……”
樊奇麟的话慢慢没了尾音,他看着楚修胤慵慵地斜撑着头,凤眸蕴沉,似笑非笑。心底突然有些古怪不安……
“……你笑什么?”樊奇麟咽了下口水。
而下一秒,门口传来一声惊呼:“这是怎么了?”
唐泱泱端着挂面进来,远远便看见殿下一身被弄脏的青色华服,还有垂放在榻椅边一只烫得灼红的手。
楚修胤抿唇:“不怪奇麟,是孤不小心。”
唐泱泱一听这话,立马懂了来龙去脉。
“奇麟。”唐泱泱蹙眉。
樊奇麟哑口无言:“……”
“泱泱姐,不是我……”
“我知道你不想照顾殿下,但你也不能把人烫伤啊……而且这药,我熬了多久了……就这么一碗……”唐泱泱咬了咬唇,一边道,一边寻毛巾给殿下擦净手。
“不是,泱泱姐你听我说,是殿下自己不小心……”
“是,是……”唐泱泱不想听他辩解,“我以为你还小,但起码是懂事的。”唐泱泱轻叹一声,也不看樊奇麟了,“你去找齐七哥休息吧,今晚不要在殿下屋里晃荡了。”
樊奇麟张了张嘴,错愕:“泱泱姐姐……”
然而唐泱泱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樊奇麟抬眼看着榻上神情平静温淡的人,气得直磨牙,最后只能愤愤甩袖出去。
*
唐泱泱用冷水替殿下擦干净了手。
殿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脂腹有薄薄的茧。一向皎白的皮肤,尽管用冷水擦拭了,还是通红着一片。
唐泱泱看着都觉得疼。那可是刚端出来不久的汤药啊,得多烫。
唐泱泱蹲在榻下,捧着手,朝着那烫红的皮肤,轻轻吹气。
楚修胤单手撑着脑袋,静静看着底下人专心致志撅起的两瓣圆圆红红的嘴,眸子愈加深邃。
手面上似乎是凉的。
楚修胤不动声色地垂掩下长睫,收回自己的手。
“已经不疼了。”
唐泱泱看着忽然被抽走的手,仰头看人。“殿下不疼了吗?”
底下人有一双很是干净清澈的眼,像是清晨滚在丛叶间,接览第一缕阳光的晨露。
有水的清澈,也有光的温度。
楚修胤忽俯身。微凉的指轻轻替人将耳边垂落的发丝勾到耳后。
“嗯。不疼了,多谢泱泱。”
唐泱泱似乎是第一次听殿下这般喊她,感觉殿下那么好听的声音叫出来,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名字了。
唐泱泱耳朵忽红了红,露着小白牙笑得灿烂。
楚修胤也笑。
温温含笑的眼底却像是抑着风暴的平静海面。
*
夜深。
唐泱泱自觉在殿下寝榻下铺好地铺。
唐泱泱怕自己半途睡着,还特地喝了殿下给的醒神茶。
此刻裹着凉被坐在地铺上,时而看看窗户纸,时而看看门扇,警惕地盯着四周可能的一点声响。
壁烛散着微弱的光。
地铺上的人裹着薄薄的凉被,倒在被子上睡熟了过去。
寝榻。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帐,高大挺拔的人赤脚下了榻。
壁烛微浅的光将人的身影拉得长长。
月牙中袍的人,轻而易举就将地铺上的人抱起。垂眸,一点点,在那睡得白白软软的脸蛋上轻蹭而过。
深夜微凉。
熟睡的人不自觉地往热源里窝缩。
楚修胤单手散撑着脑袋,一手轻环着人,把玩着人儿的发丝。幽邃地眸子盯着人儿无意裸露出的一截雪白雪白的脖颈,陷入沉思。
*
第二日一早。
唐泱泱迷迷糊糊地从地铺上爬起来,思绪在自己睡着了何时睡着中上下徘徊。
“殿下。”唐泱泱顶着蓬蓬茸茸的脑袋,欲哭无泪跑去请罪。“殿下呜呜,我睡着了……泱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没能守好……”
已穿戴完毕的人,一身宝蓝垂襟华服,面色昳丽,心情颇愉地勾着唇。
“没有。孤起时,你还瞪大的眼守着。是孤让你睡下,你才躺下睡着的。”楚修胤浅笑,“泱泱做得很好。孤很久未有此好眠了。”
“……真的吗?”唐泱泱愣愣,而后又看着殿下赞肯的目光,破涕而笑。
樊奇麟一夜难眠,早早就起来徘徊。
公鸡一鸣。立马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敲门。
“泱泱姐姐,泱泱姐姐……”
门扇开启。
樊奇麟看着开门的楚修胤,鼻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问好:“殿下,早好。”
楚修胤并不计较他的失礼,淡淡:“泱泱还在换衣服,外头侯着吧。”
樊奇麟眉一蹙,终还是愤愤没问出话。
过了会。
穿戴整齐的唐泱泱走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昨夜明明未脱衣服,早上起来衣服都是凌乱的。还她费了好些功夫整理,看起来才没那么皱巴巴。
唐泱泱一出来,心中不安的樊奇麟四处绕着她转了一圈。
而后,就在她脖子上看见了一赤红暧昧的痕迹。
“这是什么!”樊奇麟大惊跳起,几乎快哭了,“你们昨夜在屋子里干什么了!”
唐泱泱不知道奇麟在说什么,直到看见气冲冲的他拿来了一 小铜镜片,才从里面看见自己脖子上红红的一点。
“奇怪,殿下屋里有虫子吗?”唐泱泱挠了挠,也不觉得痒。“应该是被虫子咬了吧。”
樊奇麟脸都气白了:“不是虫子,才不是虫子!”
一旁淡笑的楚修胤微撩起眼皮:“不是虫子,是什么?”
樊奇麟话到嘴边,眼瞥到一旁好奇等着他开口的唐泱泱,于是生生又咽了下去。
咬牙切齿:“……是,是虫子。”
第31章 迎接 ……
樊奇麟憋了一天的气。
偏偏唐泱泱对这种事一点也不开窍。不但不开窍, 还被楚修胤那只老狐狸的假相骗得团团转。
甚至到后面还以课业的名义,要把自己赶回去。
樊奇麟才不会这么轻易就回去。就算被唐泱泱轻责,也要死皮赖脸紧跟其后。
不仅如此, 还要千方百计地找准时机,想着拆除楚修胤的把戏。
楚修胤却是无动于他的小动作。因初来闫州。王府的修缮,召见当地官府的和公文的交接还待处理。
几乎是忙得毫无闲暇。
唐泱泱见殿下似乎很忙,本想先行离开, 却在道别转身要走时, 听见了身后一阵茶杯翻倒的声音。
楚修胤放下竹简, 自我垂恼般蹙了下眉, 抿紧唇。
“见笑了, 手一时未能使上力。无事,这里让齐七等会收拾, 你们先回去吧……”
樊奇麟:“……”
唐泱泱:“殿下我来帮你吧。左右泱泱暂且也没有什么事。”
唐泱泱小心翼翼地避着殿下昨夜被烫伤的手, 收拾了碎瓷片后, 又开始候殿下旁边打下手,帮忙研墨递章。
一旁像根木头一样杵着的樊奇麟:“……”
樊奇麟气不过, 又不愿意一个人走。气呼呼地坐在一边假装翻书看。
实则盯梢。
最后不算宽敞的书房里。
唐泱泱要递书,樊奇麟先一步半路截道,替她拿给楚修胤。
唐泱泱端茶, 樊奇麟连烫也顾不得,抢了就往太子面前一放。
甚至在楚修胤从公文里抬起眼看人时,樊奇麟便能立马在他还未开口抢,抢先跑过去替人捶背。
皮笑肉不笑:“殿下是累了吧?想要人捶肩是吗?我来。”
楚修胤面色凝固, 忍着将他的手撤开的冲动,凉凉道:“孤只是想喝茶 。”
樊奇麟:“……”
最后,殷勤连连的樊奇麟换来了唐泱泱叉腰驱赶。
“奇麟, 你不要捣乱。”
“……”
*
闫州的地方官许琛,知命之年,是许宸玉所在许家的旁系。在闫州做官已有二十多年之久,从德化帝即位到今,一直未有调迁。
大概也是因闫州相较于北楚其他地方,不仅离润京最远,也较为偏远荒南。
只要不出乱,无人闻暇。若不是每年要上禀皇城,许琛都觉得德化帝怕是忘了闫州一地。甚至入仕各官也避之不及。
所幸许琛知足常乐,对于仕途并未强求。过了愤慨年纪,更是心平气和,安于养世。不仅在闫州成家安家,甚至将这一小块州地治理得民居乐业,虽不能富庶较于北楚他地,却也清贫乐道得安稳。
听闻太子被贬此地,许琛好几日前就恭候着。此之前,他已经私下收到了德化帝的御旨,寥寥几字,只让他秉公办事,万不可擅逾权力给他人。
这个他人。许琛也知德化帝所指谓谁。只不过相较于德化帝的警示,许琛更好奇和倾向好感于传闻中的太子殿下。
太子被废黜,还贬到如此荒凉之地为封地。此等之巨的落差,即便许琛已过半百,换位思索自身,也觉承受不了。
知太子约召申时,许琛一大早就齐装备整,早早用了膳,徒步来到裕王府。
申时。
许琛被迎进裕王府,在堂亭里和裕王接见。裕王,也便是原太子。不仅生得相貌堂堂,儒雅温俊,一番谈吐见解,勾起许琛沉寂多年辅理山河的壮心豪情。
“孤已闻许大人清廉治政多年,闫州时和岁丰,许大人功不可没。”
许琛不敢当,连连拱手:“哪里哪里,王爷言重,下官只是做好了自己的本分。”
楚修胤笑:“孤已决意在闫州安定,闫州太平还需许大人鼎立与助。”
许琛刚听了裕王的一番词言,此刻更是心怀舒畅:“自然自然。下官尽当鞠躬尽瘁。”
许琛是读书人,又在闫州理政多年,深入民心百姓。自当知若按裕王爷见解之话所为,定能使闫州百姓生活更上一层。
贬其闫州,着实屈才。
许琛感叹完,忽注意到裕王身后两个人。许琛原本以为是王爷所带侍卫,一位生得灵秀稚气,一位倒是英气横眉。
许琛正看着英气的侍卫一直把玩小侍卫的袖子。忽乍一眼觉得那个子较小的侍卫有些许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正待多看几眼,却遭到旁另一个侍卫的虎眉怒瞪。
许琛自知失礼,忙不敢多看。
然却忽听一旁裕王爷一阵轻咳。而后就见那稚气的侍卫挪开英气侍卫放胳膊上的手,蹲下来察看。
裕王垂眸:“茶烫了些。”
“属下吹吹就不烫了。”
许琛:“……”
许琛有些许凌乱,看着裕王垂睫微怜地望着那小侍卫的……
原来王爷身子这么“病弱”吗?这还是头一回听……
许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自在地摸摸胡须。然后便看见刚才怒瞪自己的侍卫,现在也用相同的眼神瞪着裕王爷的背影。
许琛:“……”
*
许琛是被裕王爷送出府的。连连笑着拱手道别,却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裕王府门口。
那不就是他们自家的马车吗?
然而许琛面上惊愕未消,就见自家闺女的丫鬟掀开车帘子。
而自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闺女,同平时不拘小节的行为大相径庭,窈窕温婉地下了马车来。
闫州都知道许官老爷什么都好,就是唯独太过溺爱独女。不仅纵容其及笄不谋亲,还能给配其侍卫丫鬟出府。
但即便如此,此刻看着自己闺女,许琛只大觉丢脸,恨不得赶紧把人带走。
“桃桃,你来做什么!快回去。”许琛转身跟裕王赔笑后,又回头低声责闺女。
一身芙蓉粉裙的女子,面施着两团红彤彤的胭脂,嘴唇猩红,笑容略微收敛着,眸子水潋潋地看着自己爹身后的人。
“爹,桃桃今日是来跟恩人道谢的。爹不是总教桃桃要知恩图报吗?”女子笑脸娇羞。
许琛:“……”
许琛生怕自家闺女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可是裕王啊,就算裕王贤德温和,那也不是他一个小地方官能招惹的。
“翠芝,木芝。还不赶紧把小姐带回去。”许琛虎下脸。
忠厚的侍卫为难。而一旁小眼的丫鬟却道:“老爷,小姐好不容易才化成个妆,怎么也得道谢了才回去……”
翠芝道完,收到小姐的眼刀子,连忙后知后觉捂住嘴。“……不,不……小姐天生丽质,小姐本来就长这个样子……”
许琛:“……”
许琛顿觉自己得老个十岁,但又一想到自己向来厌恶胭脂水粉和姑娘家东西的闺女,竟然有一天也会学起打扮来。心下欣慰的同时,又想好歹桃桃看上的是人裕王爷……
若是裕王爷能成自己女婿……
“王爷,小女顽皮。”许琛拱手为难,“下官回去定好好教育,但小女说恩情一事……能否让她道谢再离开……”
楚修胤凤眸扫了前头女子一眼,知是他未曾见过。但听了许琛的话,还是温淡地颔了颔首。“自然。”
许琛立马给了许桃一个眼神。
许桃一喜,立马缓步朝上走过去,径直走向了裕王,身后的小侍卫。
许大人:“?”
楚修胤侧眸,眼眯了下,未说什么。
而许桃已经停在了唐泱泱面前。
双颊红得通彻。
“小公子,昨夜多谢您相助,小女无以回报,只能以身……”
相许二字,被许老爷硬生生打断。
“王爷,时候不早。下官随女先行告退!”
“哎……”被自家爹强硬拉走的许桃很是气恼,“爹,你干什么……人家好不容易才知道他住哪……”
她们可是昨夜花了好些功夫从醉蓉阁跟到裕王府的,才没跟丢的。
“胡闹。”许琛想起在堂阁里的情景,裕王同那小侍卫明显关系不简单。许琛后背发麻,“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你就跟人说这种话。”
许琛忙不迭地强硬把人带走。
裕王府外。
一身锦服的人淡淡抬眼看人:“认识?”
唐泱泱呆愣愣地摇头。
楚修胤面色这才稍虞。
一旁的樊奇麟抱臂哼哼笑了几声。
那个姑娘樊奇麟有印象。
闫州聚龙节有习俗,姑娘可以将自己的香包扔给街道上中意的人。
昨夜樊奇麟也收到了几个,但他没有接,任由那些丢地上了。
他还记得有个姑娘家也给泱泱扔了一个,结果傻乎乎的人不懂,以为是别人掉的。还捡起来还给了人家。
没想到那个姑娘还有点本事,竟然寻到裕王府来了。
泱泱怕是没能记住那人的脸,但樊奇麟心眼多,就这么一个不长眼给泱泱扔香包,樊奇麟自然是记住了。
*
自此。
许家千金总是找各种借口来寻人。
有时是送绣帕,有时是送糕点,偶尔还会等在泱泱出行的路上堵着。
樊奇麟简直乐坏了。
尽管唐泱泱多次说了是女儿身,但许家小千金一意孤行,坚持认为是唐泱泱想让她知难而退的把戏。说什么都不信,今天被拒,明天继续来。
樊奇麟幸灾乐祸地看着楚修胤一天天黑下去的脸色。
唐泱泱被许家千金缠得多了,自然候着楚修胤的时间便少了。
“想不到殿下也有今天。”
楚修胤冷脸。
樊奇麟继续:“听甲一说,殿下的侍妾明日就能到达闫州了。里头似乎有个和泱泱极为要好的人,当初泱泱可是为了她才跑润京去的哦……”
楚修胤面色不善,而后又是淡淡一笑:“又如何?孤的份量会比她少?”
樊奇麟挑眉,但笑不语。
第二日。
楚修胤看着空落落的地铺。披上外袍出门,迎面就是樊奇麟满脸乐不可支。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泱泱听到甲一说殿下的侍妾已进城,连夜跑去接人了!”樊奇麟哈哈大笑,扬眉吐气,恨不得在楚修胤面前放两串鞭炮。
楚修胤:“……”
翘了守夜,扔下了他,就是跑去接人?
晨风吹拂着未系好的长袍卷动,楚修胤长睫掩盖下的眸子,彻底阴下一片。
第32章 拆散 ……
东边鱼肚白清晰。
闫州街道逐渐热闹起来。
蹄蹄马车在裕王府门前停下。
一身素罗绣花裙裳, 一支玉簪散散挽着鬓发的女子下了马车。烟眉秋目,双颊却是红彤,纤手羞答答地搭在底下一身玄赤色圆领劲装的人手里, 缓缓踏下来。
若是早知道泱泱就在闫州,还会特地来接她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虞倩定不会如此随意梳妆就来!
碧珠是最后下的马车,穿着一身淡紫轻绡,身披翠水薄烟纱。腕上带着珠链玉镯, 衬得一双手莹莹如玉。打着呵欠掀开车帘子。在润京太子府里待的那几个月, 不是养养花就是种种菜, 每天还得听虞倩怨天尤人, 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 碧珠特地是精心打扮了一通。
不过她也是没想到泱泱竟然也在闫州。
当初泱泱离开太子府邸只给她们留下一封告别信时,虞倩都快急疯了, 好几次要闯出西苑被亲卫给拦下来。后来被阻止的次数多了, 知道是彻底出不去也就放弃了。只是天天跟着隔壁的徐姬斗嘴吵架发泄怨怒气。
碧珠耳朵可没少受罪。
唐泱泱扶着虞倩下了马车后, 转头伸手要扶碧珠。
“碧珠姐姐。”
碧珠看着笑得璨烂的人,又瞥了眼人身后满眼警告地瞪着她的虞倩, 耸耸肩,自己提着裙摆轻轻松松跳下马车。
“碧珠姐姐我可受不了这福气。”
虞倩这才放缓表情,堆起笑容去拉唐泱泱的胳膊。“泱泱别管她, 我们快进去吧。”
丁三将马车交给了府里的马车夫,进屋去通知暗卫长和殿下。
丙二在后头姗姗来迟,看着虞倩半身几乎要黏在泱泱身上,表情几丝不可名状。
找了个空把人单独拉出来。“你告诉虞倩你……身份了没?”
唐泱泱眼眨了下, 迷迷糊糊地摇摇头:“还没。”
丙二看着不远处虎视眈眈盯着这边的人,“…… ”
想了想拍了拍唐泱泱的肩膀留下劝告:“…还是找个机会早点把话给她说清楚吧。”
唐泱泱点点头。
一旁见丙二把泱泱拉走的虞倩满是不乐意地环着手臂:“丙二真是不识时务,总有一天要敲打敲打他。老是天天缠着泱泱, 像话吗?”
碧珠:“……”
这后一句话给你自己最适合!
虞倩:“对了,你这镯子不错。改天借我戴戴。”而后又补充,“还有,在泱泱面前就不许戴了。衬得手那么好看,把泱泱目光都吸引走了。”
碧珠:“……”
…你像话吗?
*
乐福没能跟着从润京南下。
裕王府只能由甲一暂且管理着。
侍妾的马车进了王府,殿下并未出来接看。
自大皇子入了地牢后,再被解放出来已经几近偃旗息鼓。
徐姬自得知大皇子失势后,慌了心神,现今又被随被贬谪的太子流放到鸟蛋不生的地方,心头更是憋气。
花了好些日子说服自己静下心来找出路。本想着再不济,好好勾引太子,也能保她安安稳稳做个贵夫人。
哪想今日她特地装扮一番,结果太子连露面都不露面。
徐姬只能带着满腹怨气随下人进安排好的西院去。
裕王府不比润京太子府邸森严。
虽然还是有德化帝安排跟随的几个亲卫,但几乎都被丙二丁三他们控制起来了。
唐泱泱得了殿下的首肯后,也就能随意进出走动西院落。
许是久逢欢心。
唐泱泱在府里西院待的时间逐渐比陪在殿下身边伺候打下手来得长。
哪怕是守夜,也常常忽偷偷地傻笑,心思皆不在此。
齐七已经连续几日,见殿下在书房之中绘字凝墨平神,时常写着写着,心绪有没有平静下来不知道,但是这些天毛笔却是断了近五根。
齐七不敢吭声:“……”
终一日。
齐七见殿下又断尽了一根梨木毫毛笔后,淡漠地望着案上的狂潦的书法,好半会沉着眼抬头嘱咐他:“今日孤心绪杂乱,传告她免了今夜过来替孤守夜。还有……若泱泱问起缘故,不必说。”
齐七将心绪杂乱着重记下,忙不迭地应下跑去通知。
当夜。
未等来唐泱泱来寻问缘故和关心他的楚修胤,等来了齐七结结巴巴为难地道出唐泱泱正陪着虞倩高高兴兴种花的消息。
楚修胤:“……”
*
第二日。
闫州官老爷许琛便收到了裕王的一封邀请信,让他申时到画舫聊叙散心,可带其千金共游。
自家闺女看上裕王府的小侍卫,许老爷是百般抗拒。但也顶不住女儿野马一样的性子,即便他狠心把人关了,但自家闺女仍然能三番五次地逃出去,还每每都能变出花样去裕王府给他丢脸。
但这几日,许老爷却发现自家闺女已经甚少出门了。改将自己关了起来,在屋里唉声叹气,闷闷不乐。
许老爷私下问了丫鬟翠芝才知道,原来是自家闺女这几日去裕王府都吃了闭门羹。总是没见到那个小侍卫,怀疑人是故意躲着她了,这才在黯然伤神。
许老爷到底是心疼自家女儿。虽然不知道王爷此番为何让他带上桃桃,但是若是去了,自己闺女看见那侍卫,兴许心情能转好些了呢?
*
闫州游湖。
虞倩一身芙蓉翠烟裙,身披薄软罗烟纱,皓腕珠链玉镯,头上倭堕髻簪着花钗玉簪,耳坠着珍珠翠环。面似桃花,纤眉如柳,折腰迤逦,端得明媚夺彩。
得知裕王今日去游湖,而泱泱竟也要同行。不愿和泱泱分开的虞倩,威胁着丙二去询问了裕王,要求同行。
没想到裕王竟然同意了。
但虞倩可没忘记之前在润京,自己怀疑的裕王对泱泱的不轨之心。
所以这一次,她一路都跟在泱泱左右,每每还必牵拉着她的手和胳膊才行。
碧珠也被允了同行,却被虞倩美其名曰求遣去看住裕王的一举一动。
画舫里乐曲声鸣鸣,比起扬州的画舫来说,着实不算多引人。好在风光比之来,别有扬州另一番风味 。
虞倩不知多久未能单独同泱泱出来游玩了,特地花费了好些功夫梳妆打扮。
结果泱泱这个木头,却也不多看她今日有什么变化无。一个劲儿地问昨日种的花儿有没有长起来,精神好不好……
要不是泱泱感兴趣,谁会去管那破花活没活成?!
虞倩闷气。
画舫二楼清理掉了大批客人。只剩下些琴娘,歌姬在内抚琴拨弦。
一身便服的许琛拱手向裕王行礼。
唐泱泱虽被倩姐姐拉着手,目光却是停在殿下身上。
一身紫檀圆领华服,腰间配着玉朗佩环,身影如松木,挺拔孤高的人,一直冷冷淡淡地行在前头。
唐泱泱昨夜听了齐七的话,多少有些担心殿下的伤势,今日一见面,注意不免就多停留在殿下身上。
许琛把自家小女带来了,眼瞥见一旁小侍卫,还有小侍卫旁边黏着他的貌美姑娘。不由皱起了眉。
而站身后的许桃更是绞紧了袖里的丝帕。许桃得知爹爹能带她来见心上人,几乎是兴奋了一路。花了大半天梳妆整理,如今看见前头柔软似无骨的女子,心头几近凉了一半。
许老爷得应付着裕王爷的问话散言。
而无此烦恼的许桃却能光明正大,直耿耿地盯着对面的人。
如此不善嫉妒的眼神。虞倩当然是察觉出来了,并心灵神晓地捕捉到了其里的意思。
一边挑衅地回,一边搂紧了唐泱泱的胳膊。
外头湖光山色,其里琴娘拨弦。
裕王:“闫州游湖此番一看名不虚传,许大人想必也不是第一次所来,此今重游,有何他想?”
许琛正琢磨着言词要开口。就听身后许桃笑里带讥道:“游湖水色潋滟,山光秀丽,里头的琴娘歌姬也是一顶一地温柔貌美。只是景美物美,情却有些碍眼。口中说着是女儿身回拒,转眼就搂上了别的女子。呵……唐小公子就是如此的“姑娘家”吗?”
虞倩早就看不顺她的眼神,闻言立马冷笑:“有的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婉拒借口都听不出来,我们自小是青梅竹马,可不是哪里跑出来的花精草怪就能随便拆开。泱泱若是女儿身,我今日脑袋就让你当凳子骑了去。”
樊奇麟:“……”
齐七:“……”
裕王:“……”
唐泱泱慌忙拉了拉虞倩的袖子:“倩姐姐……”
“噓。”虞倩温柔,“放心。这里交给我,我们在一起十几年我还能不知道?她但敢如此辱灭你为女子,定要她吃不了兜着走!”
唐泱泱:“……”
眼见着两人就要吵起来。
外头正好传来欢呼声,原来是那画舫的花魁出来了。
正随乐舞曲。
许琛怕自己闺女性子急烈,在待下去搞不准要和人打起来,连忙建议王爷到外头去观舞乐。
裕王淡淡颔首应下了。
楚修胤眸光似有若无地扫了眼底下的人,瞥见她望着旁边人圆眸里闪烁而过的一丝慌措。
楚修胤薄唇轻勾了勾。
外头歌舞齐腾。
着着面纱的曼妙女子随着舞乐,一颦一动,翩翩若花中红蝶。
樊奇麟和碧珠一人一木栏,看得津津有味。
而不知什么时候,虞倩和许桃两人又开始冷嘲热讽起来了。若不是许老爷和齐七拦着,怕是能扭打起来。
樊奇麟连忙从看热闹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泱泱不知道去哪里了,而楚修胤也不见身影。
而仅隔着一扇门纸。
唐泱泱被人困拦着腰,堵在了墙壁之间。
上头的人眸子幽幽邃邃,离她只有咫尺之距,修长喂凉的指轻轻缓缓地摸着她的耳垂。
缓缓:“这可要如何 ,现在出去的话,外头那两人可是要为你打起来了…”
唐泱泱睫毛颤了颤。
正巧外头虞倩嚷喊出了一句:“……你就别做梦了,泱泱可是骗谁都不会骗我。若她是姑娘家,我就先掐死她,再掐死我自己……”
唐泱泱耳颤了下,脸色一白。
楚修胤乐于见此,眸子深深,叹息般道:“……真是坏小孩啊。瞒到了如今,现在再去解释的话,你的倩姐姐似乎也不会听了……”
唐泱泱圆眸无措,把嘴边刚想说的解释苍白地又咽回去。“…殿下,我……”
“这可如何是好呢?可没人会喜欢一个小骗子……”楚修胤循循。
唐泱泱想起了丙二他们刚知道此事,整整不搭理她好几日。
若换做倩姐姐……
唐泱泱拉上楚修胤的袖子,声音发抖:“…殿下,帮帮我……”
听到了满意的答复,楚修胤凤眸愉悦地眯起来,满是蛊惑地悠悠开口:
“孤自然会帮你。”
第33章 栽赃 ……
外头争闹了半晌。
樊奇麟寻人寻了半天, 最后才在一回廊处看见两人迎面走来。
“泱泱姐姐……”
樊奇麟面色不悦地看了旁的人一眼,又把目光转到唐泱泱身上。没看见人身上有被欺负的痕迹,才松下气。
“泱泱姐姐你去哪了?大家都在找你……特别是虞倩姐姐……”
唐泱泱闻言眼睫轻颤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往楚修胤的方向挪了一步。
前头虞倩看见人, 已经甩开了阻拦她的齐七,提着裙摆小跑了过来。
楚修胤垂睫,感受到身侧人不自觉拉紧了自己的袖子,凤眸愉悦地眯了眯。不动声色地任由人拿自己挡前头。
虞倩走到跟头, 唐泱泱已经几乎被裕王的身影遮挡了一半。
到看到前头的人, 虞倩心里不满, 也不得不先行礼。
“王爷。”
楚修胤淡漠地轻颔首。
虞倩行完礼, 却发现裕王依旧挡在泱泱面前, 不免有露出几丝不悦。
而其后,楚修胤甚至神情往常平淡地对后嘱咐:“外头危险, 莫忘了自己职责。”
虞倩嘴角抽了抽。心里嗤笑了一声。
危险?你还能比我娇弱?
却没想到, 楚修胤身后的人闻言却是表情地点了点头。“是, 殿下。”
而后,又转过来探出一点脑袋小心翼翼地看她:“倩姐姐, 我要保护殿下,晚上就先不和你去看花灯了。”
虞倩笑容凝固。
另一边,目睹着裕王和那个小侍卫走过来的许老爷, 思索般地捏着眉心。
眼前的景,同脑海里某一模糊的画面逐渐重叠,重叠……再清晰。
那一年,也是在游湖的画舫上。西枭和北楚的关系还未如此紧绷。他还只是个小官吏, 陪同着长官接待来闫州的西枭人。
异域倜傥的男子,带着一温婉含笑的北楚姑娘便是这般从回廊那头朝他们这边走来。
异域的差异,和别样的男才女貌。
刚调到闫州的许大人不觉看呆了眼。又恰好底楼一舞娘揽着垂下红丝绸翩舞跃上二楼来, 如香如雾的宽大红袖飘娇俏地扬着朝那西枭人调戏过去。
红丝绸被异域人抓住了。舞娘被拽了过去,只不过是被拽在近旁就松了红丝绸让她摔地上了。
后头,就是回以戏谑的异域人嬉皮笑脸地哄着身旁那吃醋的姑娘。
碧珠最先看出了这官老爷的不对劲。戳了戳一旁刚跟虞倩吵完架的许桃。“你爹怎么了?脸色好难看。不会是刚刚被你气到了吧?”
许桃没好气地看着她们一丘之貉。但也回头看见自家爹的不对劲。
“爹,你怎么了?”
恰好底下花魁舞乐,人群欢呼时,红衣艳袖的花魁顺着阁顶垂下来的丝绸软带,翩翩转上了二楼来。
朝着裕王二人的方向扬起了袖带。
许琛不禁往后退了数步,喃喃:“像……太像了……”
许琛终于想起来这个小侍卫他在哪里见过了。分明跟当年陪着那个西枭人的北楚女子长得如出一辙。
那北楚姑娘许琛并不知其来历。但那西枭人,可是西枭鼎负盛名的八王子!
花魁舞动的袖带没能到裕王他们面前,就被扼杀在了半途。
憋着气的虞倩抓住那袖带,就是把人往前一猛扯。怒火全朝人发泄过去:
“浪.蹄.子,招蜂引蝶勾引谁呢!”
花魁:“……”
花魁悻悻将袖带收回,转而软若无骨地倚回红绳上,一双细长别具风格的媚眼遥遥望着裕王身侧的人,宛若莺啼的悦耳声音轻笑:
“这小公子,可是长得好生眼熟。”
唐泱泱闻言从殿下身后探出半个脑袋。
却被楚修胤不动声色地挡住视线。
虞倩听她调戏泱泱,自当这人在公然挑衅自己,又看着她露肩露肚脐毫不知羞的打扮。连连冷笑:“呦,你这本事见哪个男子不眼熟?”
花魁继续妩笑:“男子吗?我看这小公子的面相,倒像是女子装扮成……”
被挡后头的唐泱泱猛地抓紧殿下的衣服,瞪大眼。
花魁还想说,却被不知从何弹开的一粒玉珠击中了手腕。一声惊叫,连连顺着红丝带滑下数寸才稳稳重新抓好,避免了掉下去的灾难。
虞倩和在场的人以为她手滑了。
虞倩更是冷嘲,“怎么不再说?这伶牙俐齿的,再多说几句好摔个开花多捧场呢。”
花魁没有应,只是心有余悸地看向前头一气度不凡的高大男子,默默回了底下去。
*
而后不久。
齐七奉命先带碧珠和虞倩回府。
许桃本想多留,却被面色一直不太好看的爹爹让木芝带回去了。
湖光山色,外景亮丽。
许老爷一直踌躇着想问裕王爷知道这小侍卫的来历。
上膳期间,一直不停往裕王方向看。
周边琴女抚弦,那小侍卫正和另一个侍卫在谈笑。
而上座的王爷,却不知何时不在了位置上。
画舫偏屋。
一身红罗软烟纱裙的花魁正面朝着窗扇口,准备放飞一只信鸽。
“去吧,察兰……告诉王,我们找到了她了。”
信鸽展翅。
花魁正微微扬起嘴角转身。
而窗外她未看见的地方,信鸽悠悠一凄鸣,从空中直坠而下。
花魁转身的刹那,忽感一阵凉意。
花魁一凛然,便看见阴影下,倚靠着未关紧的门扇,站着一高大冷浚的男子。
花魁认出来了是刚在二楼回廊攻击她的男子。
但收服男子一向是她的本事。
花魁弯唇妩媚一笑:“公子特地寻着奴家到这里,是想奴家伺候还是伺候奴家呢?”
飘绕的胭脂香缠上楚修胤。
看着已经勾上他脖子的女子,楚修胤淡淡微勾薄唇。
花魁攀附着人,见状更是笑得媚艳,“看在公子如此俊朗的面上,让奴家伺候你也不是不可以……”
话落,花魁细眼忽然愣住。不敢置信地抬手,抚上自己破了口子的脖颈。
汩汩鲜红染上花魁纤细白皙的玉手。
花魁拼死要缠住面前的人,却也只能在他手上滑下不甘的血迹。
花魁临死都不敢置信。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轻易就让人给解决了,也不敢相信她可是四王子的人,她要是死了,他们都不能好过……这些北楚人怎么敢……
窗扇轻响。
一道嚣张的女声冷冷起:“……这外头可真是危险,我们高贵娇弱的王爷怎么能自己亲手杀人呢?不害怕了?”
虞倩从外跳进来。
王府的守备比起润京来说,要逃出来对她们简直轻而易举。
楚修胤垂睫,微凉的目光从地面上死相惨烈的女子面上,移到窗边的人身上。
目光毫无波动。
虞倩看着他冷淡地用指腹拭掉匕首上的鲜红。皱眉后,又是一冷笑:“人前人后一副面孔,可不愧是太子殿下……不知泱泱知道了,会如何做想?”
“她不会知道。”楚修胤微眯起眸子,昳丽的面容俊美得不真实。“她只会,也只能信孤。”
虞倩正想嗤笑。却忽见人不知何时移到自己面前。
“孤若没记错,你应该是孤的侍妾才对?”楚修胤眸子沉蕴,笑意温温,“是孤的人,却时刻惦记着别人?”
虞倩看着离自己这般近的如此俊朗的面孔,有一瞬间失神。
而后看见楚修胤执起了自己的手,微凉的手掌覆盖上了她的手,还有脸……
虞倩心一慌,立马推开人。“你做什么?!”
楚修胤顺势被推开,微微靠门一边,也只是微勾了勾唇。
虞倩心慌意乱,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外头门扇忽被推开。
正和许老爷寻人的唐泱泱几人走了进来,而后皆是一怔。
地上的尸体,门边面色平静的王爷,还有离尸体最近,脸上手上皆染着血红的虞倩。
“倩姐姐……”唐泱泱脸色随之一白。
虞倩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中了什么计,慌里慌张往前走,“不是……泱泱,你们听我说……”
这一动,一把染血的匕首便从虞倩袖子里掉了出来。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命案就发生在眼前。
许老爷眉头也皱紧了起来。
虞倩震惊后,一双红眼转而恨恨看向楚修胤,“是他,是他……”
而靠门边的人,却是缓缓走向了唐泱泱。
虞倩看着刚才满脸冷血的人,从后,大半个身体环抱着人。
垂睫:“抱歉……孤到时,已经无法挽回……”
唐泱泱垂头,唇动了动,反而安慰人:“……殿下不要自责,不是殿下的错。”
“嗯。”楚修胤凤眸越过唐泱泱毛茸茸的脑袋,凉沉幽邃地看着虞倩。对着唐泱泱说话的语气却有着说不出的虚弱,“……孤看不得血,你能带孤先回避这里吗?”
虞倩傻眼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不仅被占尽便宜不知,还一脸心疼地扶着楚修胤出了门。
第34章 收网 ……
命案在前。
许老爷不能不管, 在征得了王爷同意后,把人先扣押到了官府。
闫州著有声名的花魁消亡不是什么小事,但许老爷仍然先将其压下风口来。
画舫的老板娘闻知失了摇钱树, 一时哭天抢地。
直到得到了王爷府送来慰问的银两,才止了嚎哭,笑容可掬地重振起来,理了理头妆, 并喜滋滋地保证了绝不在外头多嘴多舌。
樊奇麟随着许琛将虞倩护送到官府。
虞倩确是有能力解决那个花魁, 但是……为何?
她没有这个理由这样做。
而且, 不管明面上是何身份, 她到底还是爹培养下的暗侍。没得指令, 不能对无辜百姓出手,这是爹下的戒令。
樊奇麟自是不信虞倩是凶手。
昏暗狱牢里, 虞倩冷笑着欣赏着自己丹蔻上渐染的血迹, 对着许老爷一遍遍循循善诱地问话, 已经不耐:“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冤枉的……想要真相, 怎么不去问问你们那个好王爷?他可心知肚明得很!”
许琛权当她对裕王爷不满。毕竟连他自己也看出来了,这人是裕王爷的侍妾,却跟裕王爷的小侍卫纠缠不清……而裕王爷跟那个小侍卫关系也是暧昧难理……
许琛头疼, 愈发觉得自己是真到了该辞官养老的年纪了。
官老爷不信。但樊奇麟却是信虞倩的话的。
别人不知,但他可是亲眼目睹过楚修胤伪装的功力。
那头老狐狸,没有什么做不出来。
*
虞倩因拒不招供,被扣留在了官府。
裕王府。
楚修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 便看见了唐泱泱正扒在窗边看外头。
外头只有葱绿的枝桠,高墙红瓦,和一隅碧空。
楚修胤只一眼, 便知她遥遥关切远眺的是何方向。
楚修胤垂抿神。
唐泱泱察觉殿下出来了,回过了头来,勉强露出了笑来行礼,“殿下。”
楚修胤淡嗯了声。拂袖在案前坐下。
唐泱泱收回了看外头的目光,走到了殿下近旁帮忙研墨。
楚修胤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在砚台要掉下去时,伸手接住了。
唐泱泱回过神来,忙怏怏着脑袋道歉:“……对不起,殿下……”
楚修胤将墨砚放回了案上,大半修长皎白的手掌沾染上了浓稠乌黑的墨水。点滴还渐弄在刚换上的衣裳上。
唐泱泱忙找来干净的布帛要替殿下擦拭。
楚修胤抬手任她擦拭了会,忽道:“担心她?”
唐泱泱垂着睫毛,微微失落:“……泱泱觉得倩姐姐是被冤枉的……她不会乱杀无辜的……”
“如此……是孤看走了眼?还是你觉得是孤在诓谎?在你的倩姐姐和孤中间,你到底还是不愿信任孤是吗?”
唐泱泱闻此言,连连摇头,急切:“不是的殿下……泱泱也信殿下的……这里面应该有隐情……”
也?
楚修胤眸子冷下,抽回了放唐泱泱手心里的手掌。
“殿下……”唐泱泱道。
“孤自也信她……总归,是孤的错……若孤去得早一点……”
楚修胤鬓发垂落俊美面颜上,薄唇抿了抿,幽邃的黑眸闪过几丝脆弱和内责。
唐泱泱连连摇头,劝慰:“不是的殿下,不怪殿下……不是殿下的错的……”
唐泱泱正说着,却忽被面前人一把搂住腰,整人抱了过去。
唐泱泱愣愕。
而抱住她的人不仅把她圈牢在怀,还将脑袋搁在了她肩膀上。
“殿下……”唐泱泱因脖颈处传来的痒意和温热,又害怕又慌张。耳朵动红了一片。
“孤就抱一会儿。”楚修胤察觉出了怀中人的挣扎,故放缓了语气,几分委屈。“……好多的血……孤很怕……”
“孤幼时,父皇赐死了一个照顾孤的宫人,也是流了那么多的血……孤夜夜都会做噩梦……”
殿下的声音透着几丝彷徨苍弱。
唐泱泱不忍想象。迟疑了会,还是抬手轻柔小心地抚摸上殿下的头发,“没事的殿下,会过去的,殿下不怕……”
楚修胤的睫垂下,盯着近在咫尺地雪白脖颈,眸子幽幽。不露痕迹地抿了下唇。
而后改成将人紧紧往怀里再抱紧了一分。
唐泱泱只当殿下是触动了过往的伤心事在害怕。虽然被抱得太过牢有几丝不舒服,但还是乖乖继续拍肩膀摸头安慰人。
*
又过了足三日。
虞倩才被从官府里无罪放回府来。
原来是有人向官府报密,那花魁乃是西枭派往北楚的奸细。
许老爷派人前往花魁房间调差,果然在花魁房间寻到了一些往来的信件和西枭人的信物。
现今不比往时,北楚和西枭剑拔弩张。花魁被杀一事,也便不再是简简单单谋害一案。必须上呈给朝廷。
虞倩回府的那日。
迎接的除了樊奇麟,便只有担心了她几日的碧珠。
还有的就是这几日来一直津津有味看热闹的徐姬。
丝毫无半分唐泱泱的身影。
虞倩在正庭上站了半晌,不知是气愤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终甩袖回了西院。
“呦,这不是咱们虞大姑娘吗?牢饭吃得可还行……”
徐姬还倚靠在门边端着盘瓜子,看见虞倩进来,正想讥笑嘲讽几句,却见人阴沉着脸,对她置若罔闻径直朝自己屋子进去。
一声重响关上了门。
徐姬:“……”
徐姬见此翻了个白眼,吐掉嘴边的瓜子壳,直起身子抱怨,“有什么了不起……”
徐姬本得知裕王只带了碧珠和虞倩两人去游湖,指甲都快掐紫了掌心。后知虞倩竟然被带去了官府,心中正得意呢,结果来不及炫耀嘲讽,就先吃了闭门羹。
“呸,晦气。”徐姬哼了声,也转回了自己屋。
裕王的寝室。
心急着去接倩姐姐的唐泱泱正在给殿下不小心割伤的手指缠纱布。
楚修胤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急切,长睫遮盖下眸子,轻缓地抽回唐泱泱绑好的手:“去吧,已经可以了。并没有多疼,剩下的孤自己也可以来……”
话未落。只听唐泱泱匆匆落下一句告退,顷刻间人已经没了踪影了。
楚修胤:“……”
楚修胤望着摇摇晃晃的门扇,眸子又复阴郁。
*
夜幕低垂。
裕王府亮起盏盏灯笼。
西院处。
唐泱泱被关在门外,小心地敲着门呼喊:“倩姐姐,倩姐姐你在吗……”
里头的灯烛还亮着。
却没有人回应。
碧珠从隔壁出来,打了个哈欠,“……她正气头上呢。你让她缓缓吧。你还是先回去,明天再来哄哄她……”
唐泱泱扁了扁嘴,有些失落,靠着门边蹲下来:“……我再等等……”
碧珠叹气,叮嘱了句她要早点回去休息后,自行回了自己屋里。
夜色朗月。
夏夜的凉风徐徐,蚊虫却还颇多。
唐泱泱没一会儿就把一双白皙的胳膊挠得红红一片。
另一头。
徐姬早在唐泱泱来就看见了。贴着自己的门,听了半晌外头的动静。
没想到虞倩还养了个小白脸儿。真是不知羞,光明正大地追到了裕王府来了。
徐姬靠着自己的门缝往外瞧。见是个还算俊俏的小公子,眼珠转了转,计上心来。
这西院王爷自个都不曾踏进来,连个顺眼的供乐排解的男子都没有。
虞倩竟然还能私藏个小情人?
这要是告到王爷那,准让她吃不了兜着走。徐姬这般想,忽又顿住……告到王爷那又如何?虞倩敢让这小白脸光明正大进了西院来,说不准王爷也知晓呢!人可是樊老将军送来的侍妾……她是比不了呦……
徐姬扇着花纸扇。
忽然想起了什么,勾着红唇暗自发笑。
如果只是单单让虞倩那死丫头难受,这还不简单……
*
唐泱泱正蹲在门边抱着膝盖,打蚊虫。
忽听见旁边一道轻唤:“小公子,小公子……”
唐泱泱回头,便看见了一白面红唇的妩媚女子,穿得轻薄,摇着一把花扇子颦颦含笑地看着她。
“小公子,惹虞妹妹生气了?你过来,姐姐教你怎么把虞妹妹哄开心……”
唐泱泱环抱着膝盖,奇怪地看她,却是没有动。
徐姬笑容不变:“傻孩子,姐姐又不会吃了你。你过来,虞妹妹常来我这里坐呢……姐姐这里和她屋子又正巧多了一扇门……她正气头上呢,姐姐带你过去哄哄她……”
唐泱泱脚动了动。
徐姬:“你在那里傻傻喂蚊子,还不如趁早把人哄好了。”
唐泱泱犹豫了。
徐姬继续言说:“你要是去迟了,说不定虞妹妹更生气了呢。”
唐泱泱迟疑了会,而后还是朝徐姬的屋子走了过去。
*
袅袅轻烟,迷人摄魂的香气缥缈充盈着满屋子。
唐泱泱一踏进里屋,鼻翼微动,轻嗅到一股腻人的不明甜香味。眉头一蹙,刚想要退出来。
就听身后门扇落锁的声音。
唐泱泱讶异地回头。便看见徐姬一手轻捏着帕子捂着口鼻,媚眼含笑地看着她。“小公子,还想去哪?”
唐泱泱刚要挪动脚步离开,头忽一阵晕眩。眼前一黑,扶着桌椅便滑落在地。
徐姬常年浸染在青楼花馆,一些不入流的迷药总是藏着些。当然有迷药,自然有解药。
徐姬将沾染了解药的帕子从捂住的口鼻上拿开,笑意盈盈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白脸儿。
这么近一瞧,反而更是俊俏了。
徐姬伸手摸了把那白皙的小脸蛋。
……讨厌,一个大男子的皮肤竟然比自己每日精心用花汁水保养得还要来得嫩。
徐姬想归想,还是弯下腰来把昏迷过去的人搀扶到床上去。
气虞倩的事晚点无妨,在这之前,就让她先好好享受一番云雨。
*
虞倩一直知道唐泱泱在外头喊着她。
她故意没将烛火熄掉,就是为了让人知道她还在里头。
只不过虞倩恨他是个木头,都不会说几句好听的来哄哄自己。甚至连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不来迎接她……
虞倩别扭地揪着自己的袖子泄气。
虞倩知道泱泱喊累了就坐在她的门口。到底还是不舍得人在外面喂蚊虫,进后厨做了碗凉汤,端出来,正想把人喊进来休息。
然而这一抬眼,却看见原先应该靠在门扇上的身影,现在空无一人。
走了?
虞倩错愕后,放下凉汤后,立马冲过去打开门。
门外空荡荡。
虞倩咬紧了自己的牙。正愤愤地想关上门,却看见高墙下跳下来一人。
正是楚修胤身边那个侍卫,齐七。
“小公子……好像进了隔壁徐姬的屋子了。”齐七是被殿下奉命来看着唐小公子的,跟着在外头喂了半天的蚊虫,正想着虞倩姑娘在不出来,他干脆把人打昏带回去交给殿下好了。
齐七这样想着,就看见了隔壁徐姬推开了门,来唤唐小公子进去。
总归是姑娘家的房间。齐七不好闯进去,在门边听了半晌动静,又回了高墙上待着。正思忖着徐姬把人叫进去做什么,就看见虞倩急急忙忙地推开了门出来。
听了齐七的话,虞倩眼一眯,立马就知道徐姬要做什么。恼火地一脚就踹开了徐姬的屋门。
“徐姬,你出来!”
虞倩恼怒。
还没等喊上第二句,就看见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徐姬尖叫着穿过珠帘跑出来。
“……女的,女………”
虞倩看她这副模样,又轻嗅到空气中还未完全散去的奇怪味道。没听清她嘴里喊的话,而是怒从心来,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你要不要脸!?”
徐姬被打懵了,歪倒坐在了地上。
门口的齐七见事情不对劲,转身三两下跃出宫墙,去通知主子。
*
“贱人,你敢打我?”徐姬清醒过来,捂着通红的右脸,一脸不敢置信。
“打的就是你!”虞倩恨恨看了她一眼,越过她往里面走去。“你把泱泱怎么了?!”
徐姬捂着脸连连冷笑:“你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可笑,你的小情郎……现在应该改口叫什么?称呼你们什么?磨镜吗?没想到你还号这一口……该不会是平日里也对我意图不轨吧?”
徐姬长篇大话,虞倩一言都未听进耳里。
她愣在飘颤的帐幔前,从手心到脸,慢慢一片冰冷。
床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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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着被徐姬扒了个干净的人。
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垂落在榻,紧闭的眼,雪白的皮肤上呈现着两坨红晕。那不正常的红晕,从脸上一直延伸到□□的脖颈,裸露的四肢,还有那刺眼的裹胸布……
虞倩深呼了一口气,抬手抚上有些发黑的眼。
床榻上躺着一眼熟貌美的女子。让人不会忽略,不会错认其性别的……女子。
徐姬拢紧了自己的衣服从后走进来,见了虞倩的表情反应,一下子又明白了。讥笑:“不是吧虞妹妹……偷了个情郎,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虞倩浑身颤栗,不知是被戏弄的羞耻还是震惊。羞愤交加,正欲离开,忽又停下了脚步。
徐姬正环抱着胳膊看戏。忽然就看见虞倩又转回了身,冷冷对她:“该不会是你故意使计,把他伪装成女子,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徐姬:“??”
徐姬还没明白过来,就看见虞倩转身上了床榻,伸手就去扯床上人还未完全被脱干净的衣服。
徐姬:“……”
*
唐泱泱只觉得遍体生热,像是一会儿浸泡在温水里,一会儿又浸在了凉水中。
燥热从四肢到心底,像是数万只小虫在舔咬。
“……呜,热……”
唐泱泱呢喃,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底的便是一张熟悉,而本该亲切的脸。
“倩姐姐……”唐泱泱一喜。而后见到她黑沉的脸色,眸子又是一迷糊。“倩姐姐?”
虞倩咬唇,闭了闭眼。又睁开:“泱泱,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唐泱泱愣住。
门外的楚修胤眸子阴郁地看着里头。
虞倩失神地下了床,手腕却被床上的人抓住。
唐泱泱不明就里:“倩姐姐,你怎么了?”
虞倩回头,将一旁的被子掀开给人盖上。“穿好你的衣服吧。”
身上药效还未过的人没有多少力气。虞倩轻轻一用力,便扯开了唐泱泱握着她的手。
唐泱泱迷茫着还红通的脸,错愕。等她缓缓低下头,便看见了自己几近赤露的身子。
唐泱泱脸色唰地苍白。
虞倩几乎是冷寒着脸离开,只不过在路过门边楚修胤身旁时,停了下来,一双红通又夹杂着恨意的眼盯着他:“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楚修胤面无表情,眸子淡漠。
虞倩咬紧了牙关等着回答,却只看见人抬脚进了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再留给她。
*
徐姬是第一回 真真正正看清了太子的模样。
惊艳之色在脑海里挥之不绝。呆愣了好半会,心跳和娇羞之意染上心头,正欲上前说什么。
却忽然看见丰神俊朗的人,侧眸瞥了自己一眼。
微挑的凤眸阴阴沉沉,像是森寒的毒蛇,阴鸷地吐着蛇信子。
徐姬一时间遍体生寒,四肢惧怕得不敢动弹。
带人掀开珠帘进了里屋,徐姬才恍若死里逃生一般滑坐在地。后背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
帐幔连晃。
楚修胤走在床榻近前,就看见窝在床榻上的小小一人,浑身颤栗。听到声响,抬起了满脸是泪的小脸,泪水涟涟,声音都哑了:“……殿下呜呜,倩姐姐不要我了……”
楚修胤垂下眼睑。而后,才缓缓走过去,将人拦抱进怀。
床榻上的人紧紧地捏着人的衣服,由着小声的抽泣慢慢转化成了小孩一般地嚎哭。
楚修胤眼底彻底阴鸷下一片。
*
当夜。
徐姬恍惚醒来,发现浑身疼痛难耐。一声尖叫,发现自己四肢具折,毁了容,绳索捆住了断肢,被丢弃在了空寂的荒山野岭上。
*
虞倩把自己关在了屋里三日不出。
碧珠从丙二口中得知了缘故后,除了一开头的惊讶,竟然并不觉得意外。
仿佛在她的潜意识里,泱泱似乎就是个姑娘家。
碧珠释怀归释怀,但也知道这对虞倩的打击有多大。
连她敲门,虞倩都不愿意开。碧珠只好改去看望泱泱。
虞倩冷了心不再理会人。
碧珠这些天将两人的情况看在眼底。泱泱受的打击并不比虞倩的小。自小亲近的人也跟自己决裂……泱泱连着几日怏怏吃不下饭。
碧珠还是头一回见到太子的真容。往日在樊老将军的口中,碧珠知道太子有多出彩,而老将军又是有多么器重他。
不同于他人,碧珠这几日观察下来。后知后觉生起了疑虑,仿佛泱泱和虞倩会走到如此地步,是眼前这个高大俊美的男子一手操控出来的。
碧珠知泱泱这几日吃不下饭,有时连他们的问话都只是耷拉着眉眼。但若是太子一来,她便变得格外黏着人,不仅会乖乖吃饭,还一直跟着殿下周围。若人一走动,又会像惊弓之鸟一样立马颤抖起,紧张地拉着人的衣角。“殿下,殿下您要走了吗?”
碧珠的眉逐渐深起来。
她看见一脸温柔地对泱泱道着不会走的男子,仿佛看见了一只狡猾深沉的狐狸。
他曾布下了天罗地网,现在收了网,恣意地看着网中的猎物,哪里都逃不出。
*
徐姬濒死。
荒野中只有山风呼啸,她口干舌燥,眼冒金花时,听见了隐隐马蹄声。
一个奇装异服的男子骑在高头骏马上,异域特色的面孔,斜眼盯着下头的人,“女人,你见过我妹妹吗?”
那是一张墨笔画像,画上的人徐姬简直不能再熟悉了。
第35章 中伤 ……
夜色冗垂。
裕王府里。
楚修胤指腹缓缓相抚, 眸子沉静地盯着烛台上逐渐烧烬的一点纸灰。
烛台上燃着的,正是齐七上次打落的信鸽。
檀木案上放着许琛准备呈交上润京的封奏折,里头详尽禀报了西枭暗渡北楚之事。
“主子, 唐小公子醒了。”齐七敲门进。
楚修胤抬眼,淡嗯了声表示知晓。
齐七又禀:“主子,徐姬在后山的尸体被发现了。被人杀了。”
楚修胤眼微眯。
齐七:“属下刚去察看了,身首异处, 头颅被残忍割开, 悬挂在树上。按割痕, 厚片锯齿, 不似寻常刀锋。”
铜花壁烛倒映着晦暗光影。
楚修胤指腹缓转着坂指, 眸色沉静。
“通知许琛这几日加强宵禁后的警戒。你同甲一这几日交接到后山巡视。若是暗渡进来的人,没有多少地方可以躲藏。莫放过了任何角落。”
齐七应:“是。”
*
烛光幽晃。
唐泱泱悠转醒来后, 发现自己还是在殿下的寝榻上睡着的。
已经连续两日, 唐泱泱完全没有睡前的印象。只是每次都从殿下寝榻上起来, 唐泱泱心里多少还有些小慌张。
乖乖叠好被子,唐泱泱偷偷摸下床。
铜镜里倒映出一小抹跑出寝门的身影。
裕王府并不大。
唐泱泱出来本是要去找殿下的, 却不知为何走到了西院。
站在西院梨花木门前。唐泱泱回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倩姐姐,她满眼失望憎恶的神情。
唐泱泱脸色倏地又白了白。
过了许久,一双微发颤的手, 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梨花木门。
*
夜风袭袭。
楚修胤望着空荡的床榻和折叠端正的被衿,眉头皱起。
窗外风声和一道闷响。
一抹黑影从高墙上跌落,在土地上滚了一圈站起来。
嘀咕着拍着身上的灰,“那个臭女人, 竟敢说不知道这里怎么走,应该先割了她的舌头……”
黑影自语着,忽敏锐地抬起头, 眯起一双鹰隼般的眼,遥遥看向窗边站着的高大身影。
一身绣着竹叶纹的北楚墨色缎长袍,腰束着月白祥云带。容貌如画,一双微挑凤眼,神情是俯视般的低睨。
伽镜尘勾起嘴角,一双嗜血的鹰眸闪烁兴奋的光。
“我们见过。”伽镜尘舔了舔刺着祷纹的唇,“马背上的北楚人。”
“四年前,你和我,打了架。”伽镜尘用着蹩脚的北楚语道。
楚修胤神情依旧毫无波动。
“……现在,你还和我打。”伽镜尘从腰间单手利落地抽出一把弯刀,咧着一口诡异的白牙,“……这次我强了不止一点。你要结束了。”
楚修胤淡漠:“你来北楚做什么?”
伽镜尘:“我不说给你。”
眼前这个褐肤深眼的男子,楚修胤确实还有印象。
四年前楚修胤出征西枭,与他对迎的便是眼前这个西枭的四王子,伽镜尘。
楚修胤嘴角含笑,眼底却无笑意,冷冷:“这次又是专程来等着哭鼻子回去的?”
伽镜尘一瞬间恼怒。执着弯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我说了,我现在强了不止一点!”
四年前的败战对向来在族里战无不胜的伽镜尘来说,是个巨大的耻辱!兄弟姐妹嘲笑不说,连父汗都冷眼表示失望。
伽镜尘捏紧了弯刀。一鼓而起,猛地就朝窗边的人直面攻去。
随之。
巨物落地,扑起一地尘土。
伽镜尘惊骇,抵着脖子间的是冰冷的刀锋。上头轻易在片刻间断了他一只手肘,将他压制在地下的人,不复平淡的神情,凤眸阴鸷,比他见过的族里最善战疯狂的魁士的眼神都可怕。
伽镜尘又想起了四年前的耻辱,那人也是如今这般高高在上,平静又强大的威压,让人嫉羡又不甘。
“这次就无需哭鼻子回去了,直接下地府哭吧。”
俊美异常的人顶着昳丽温和的脸,轻道出残忍极致,却似疏松平缓的话。
伽镜尘只剩一背冷汗。
*
西院。
唐泱泱躲在庭院的假山后,看着一扇还透着微弱烛光的屋落。
唐泱泱不敢过去。
倩姐姐从没生过那么大的气。
唐泱泱知道是自己不对。
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得到倩姐姐的原谅。
心情沮丧的唐泱泱垂头丧气地,靠着假山背抱膝盖蹲坐了下来。
外头夏风微凉。驱散白日的暑意阵阵。
唐泱泱正想着如何才能和倩姐姐和好的方法,忽听见假山上一阵重响,而后一个血肉模糊的黑影就掉了下来。
掉下来的人奄奄一息,却依旧强撑着身子起来,警惕地看着假山后还藏着的一人。
伽镜尘死里逃生。他模糊的眼只能看见一个蹲坐在一旁的矮小的身影。
很好,没有威胁……
伽镜尘想,他只需用一手,就能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她……
伽镜尘提醒着自己速战速决,刚要抬手,意识就先一黑,彻底昏厥了过去。
唐泱泱看着忽然倒下去的人,吓了一跳。好半会才慢慢移过去,伸手探了探人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
天光蒙蒙亮。
伽镜尘醒来,在一个干草堆上。周围堆着枯旧的柴木,应是个废弃了的柴房。
听到门推开的轻响。
伽镜尘立马警惕地竖起眼,想抬起身,却发现缠着纱布的身体还隐隐做痛。
特别是被楚修胤折断的右手肘。
伽镜尘一动,额头冷汗就往下流。
恶鬼,那人就是个恶鬼。
伽镜尘咬牙。费了大半劲,让自己坐了起来。
推门的是个穿着玄黑窄袖劲装的人,骨小个不高。在他们西枭,这个体型多半就是女子,要是哪个男子长这么风吹就倒的瘦弱样,也别想能在西枭活下去。
伽镜尘猜她大概就是那晚昏迷前看到的,藏在假山后的女子。
伽镜尘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这人救了他,那他可以考虑让她多活几天,等自己伤好了再杀也不迟。
小矮子已经端着个木托走到了面前,语气又软又小,“你醒啦?”
伽镜尘本含着不屑的眼,在对上那张脸时,忽然怔愣住。
那是张白皙秀气的脸,琼鼻巧眉,圆汪汪的眼儿。和他从父汗帐里见到的母后大人的画像,眉眼五官几近一致,但却还要年轻稚嫩上几分。
伽镜尘想起了自己怀里的画像。那是他出来时,偷偷按照这母后大人的画像临摹的。
唐泱泱端的是清粥,她特的吹凉了才拿过来的。现在已经不会烫了。
“这是粥。”唐泱泱看着人笑道,“你长得不像北楚人,是外域来的吗?吃过粥吗?大夫说你现在只能吃粥……”
“还有其他人知道我在这里?!”伽镜尘皱眉起来,一副随时要离开的样子。
唐泱泱看他猛地一动,身上的伤似乎又要裂开了。忙摆手解释:“你别怕,没有别人知道。我只是把你的伤势告诉了大夫……”
“怕?呵。我可从没有怕过。”伽镜尘这才冷静下来,不屑。又抿唇冷哼了一声,撇头不看人。
“你伤这么重,没一两个月是好不了的。”唐泱泱道,“要不要我帮你传告给殿下,等看了大夫,你伤也能好得快一点。你放心,殿下是好人。他一定会帮你的。”
殿下?
伽镜尘不知道她口中的殿下是哪一个,但他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只有那个最不友善的人。
“我,不需要。”伽镜尘依旧傲慢地抬着下巴,面看着墙壁,“你要把我交给他人,那就给我一个痛快!你们北楚人就说了,士可杀不可杀!”
“士可杀不可辱?”
伽镜尘顿了会,没明白,但仍然高抬下巴:“都……一个意思。”
“……”
伽镜尘不愿让别人知道。唐泱泱想了想,还是先替他隐瞒下来。
想着等着他伤好一点,再让他和殿下见面也不迟。
*
几日前让伽镜尘逃了,楚修胤回了屋便嘱咐齐七彻查闫州每家每户,特别是裕王府周围的居落。
必得严查。
伽镜尘带伤逃不了多远。而一个浑身是血的异域人,无论在北楚哪片土地,都是不会是让人忽略的目标。
然而几日过去了。
齐七和甲一他们,却未搜查捕获到那个身负重伤的西枭人。
楚修胤正在书房垂眸细想时。
齐七敲门而进:“主子,唐小公子又去西院了。”
楚修胤回神,指腹相抚:“罢,再让她多去几日。”
总归也是徒劳。
他是不可能让她和虞倩再续交情的。
这么些日子,虞倩算是识势,没再回头缠唐泱泱。
泱泱念旧,那就让她最后再拥有几天希冀。
又过了几日。
楚修胤终觉得不对劲了。
“殿下,小公子今早熬了一碗肉粥。”
“殿下,小公子借用后厨熬了大骨汤。”
“殿下,小公子买了两只大蟹在蒸煮……”
……
齐七每日报着唐泱泱最近在做的事。
每日这么殷勤地变着花样做菜,送去西院?
齐七见殿下面色不对,小心:“主子,要不要我跟着小公子去西院看看?”
“不必。你还有事得忙。”
伽镜尘不见踪影了好几日。齐七他们的搜罗范围已经扩大到了闫州临近的城池。来回都是一段不小的路程。
楚修胤决定自己去看看。
*
唐泱泱不知道为什么前几天连粥都不愿喝的人,这些日子竟然能颐指气使地变着花样要求每日的菜色。
如果唐泱泱没有做出来。那那一日,他就连药都不喝。
唐泱泱无奈。
因为怕在府里熬药引人怀疑。唐泱泱都是特地多花几两银子,借用药铺。熬好了再偷偷拿回府里的。
偏偏伽镜尘很坚决,说不喝就绝不喝。
唐泱泱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变花样做菜。
今日伽镜尘指名的菜肴是八宝粥。
因前几日大鱼大肉吃多了,不免有些腻。想尝个清淡的。
唐泱泱端着木碗进来。
叼着草根,躺干草堆上悠哉悠哉的人立马直起了身。睁着亮晶晶的眸子,翘首以盼。
唐泱泱小心翼翼地用脚关上门。
这里是西院的柴房。
虽然少有人来,但唐泱泱每次还是会先警惕地先关门。
门外一身月白朗袍的人,神色阴侧。
*
“是八宝粥吗?”伽镜尘看着木碗里色泽鲜明的豆粥。动了动鼻子闻,又看唐泱泱,“你可别想糊弄我,我是吃过八宝粥的人。”
唐泱泱忍笑,点头:“是是,是甜甜的八宝粥。”
伽镜尘冷哼了声:“哼,我知道是甜甜的。”
北楚美食繁多。这是伽镜尘从父汗那里听来的。父汗书房常年挂着母后的画像。母后是北楚人,他有一半北楚的血脉。
这在他那些以纯血统为贵的表兄弟们中,是耻辱的。但是,父汗喜欢北楚。父汗是最强壮的王。没有人敢嘲笑他的血脉。
伽镜尘要吃的北楚菜肴,都是从父汗口中听来的。
别人都有母亲,但他从未见过母后。他记事起,母后就是画像中的女子。就算小时受委屈,受父汗斥责了,伽镜尘也没有母后的膝盖可以抱着安慰。他只能瞒着父汗抱着画像偷偷哭。
伽镜尘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和母后都在北楚。父汗要攻打下北楚,这也是原因之一。
妹妹从小就能和母后在一起,还能得到母后的抱抱和安慰。说不定还有母后每天给她做的好吃的北楚菜。
伽镜尘边喝着八宝粥,边抬着眼看一旁收着药碗的人。
反正妹妹有母后陪伴照顾那么久,让她给自己做北楚菜就是应当的。
八宝粥对吃惯了咸辣的伽镜尘来说,甜到掉牙。
伽镜尘忍着不适喝完,正想不通父汗为什么会觉得这东西美味时,忽然听见外头有轻细的声响。
伽镜尘立马警备起来。
门嘎吱一声推开。
看见门口出现的高大身影,伽镜尘瞳孔闪过一丝恐惧。仿佛回到那夜那人挑断自己经脉,冷血阴狠地似从地府出来的阎罗一般。
伽镜尘惊惧间,立马跳下干草跺,一手要将唐泱泱护身后。
却见刚还在收拾碗筷的人,回头看见门边的人,已经喜笑颜颜地跑过去。
“殿下!”
楚修胤的眸子从伽镜尘的身上,略过一旁的纱布木碗,而后停在了唐泱泱身上。
已经明白了情况。
伽镜尘看着跑过去的唐泱泱不放心,嘶吼:“危险!那人……”
却见几天前手起刀落痛宰自己的楚修胤,此刻垂着长睫,神情失落而脆弱:“……原来泱泱这这些日不理会孤,是因为偷偷瞒着孤养了人了……”
“泱泱喜新厌旧,就为了这么一个小黑脸?”楚修胤看着人的眼眸哀伤到仿佛近破碎。“泱泱好狠的心。”
伽镜尘:“???”
第36章 对抗 ……
唐泱泱闻言瞪大了眸忙解释:“不是的殿下……泱泱没有……”
楚修胤幽怨:“那你为何要把他藏起来, 不告诉孤?”
唐泱泱顿了下,正要回头看伽镜尘。
楚修胤:“你看他做什么?”
唐泱泱立马转回了头来。
伽镜尘:“……”
伽镜尘不高兴了,直接上手把唐泱泱攥回来:“你怕他做什么?”
楚修胤盯着伽镜尘攥着人的手, 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伽镜尘硬着头皮,仍旧回以冷笑。
唐泱泱解释:“殿下,这是泱泱在假山后发现的…泱泱是想等他好一点在带给殿下看看的……没有要瞒着殿下。”
伽镜尘愣了下,怒:“你竟然想要把我交出去给他?!”
唐泱泱:“可是你这些天吃的东西都是花殿下的银子。迟早要跟殿下报销的。”
伽镜尘:“……”
楚修胤冷笑了声, 转而温和地看唐泱泱:“过来。”
唐泱泱听话地要走过去。只不过伽镜尘还攥着她的胳膊。唐泱泱只能回头用眼神向他示意。
伽镜尘脸色变了变。而后扭头呸了声, 道了句没出息, 愤愤松开了手。
楚修胤把人拉到了身边, 垂眉嘱咐:“先到外头等孤。”顿了下又道, “你知道这种来路不明的人,有多危险吗?以后遇见了, 不许再藏着, 要先禀报孤。”
唐泱泱犹豫了会, 点头。
一旁的伽镜尘气笑了。来路不明?危险?可笑,到底是谁更危险??
唐泱泱到门边时, 扭头想看眼伽镜尘,然而却被殿下挡住了视线。
看着合上的木门。唐泱泱有丝担忧。却不知道是担心伤势还未好却凶神恶煞的异域人,还是担心不会打架还有旧疾的殿下。
殿下不会故意惹麻烦伤人, 唐泱泱只能蹲在门外听里头的动静。祈祷脾气不太好的异域人不要伤了殿下才是。
*
柴房破旧。
干草跺被压得没有了形。
伽镜尘一脸戒备地盯着面前的人,嘴角不屑:“怎么?想在这里解决了我?你要是对我动手,外面的人可不会不知道。”
楚修胤只是笑盈盈:“你命真大。”
“孤给你一笔盘缠离开闫州,三日内, 孤的人不会对你出手。当然,三日后,孤必穷追不舍。”
伽镜尘笑了:“那可不行。我来可是专门要带走一个东西的。”
楚修胤眼眯下。
伽镜尘还未反应过来, 便被提着脖颈,双脚离了地。
“呃……你…!”
楚修胤凤眸阴测:“不管是东西还是人,北楚的,你一个都拿不走。”
伽镜尘拧了眉:“你知道我要带走什么……”
“唐泱泱不管是谁的孩子,都只能是孤掌上囚笼的东西 。”
伽镜尘怒,两手扒着楚修胤扼制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曼莎是你杀的!”
楚修胤散漫:“如果你是说那个试图传信的花魁,确实不禁杀。”
伽镜尘愤怒,转而如猎豹一样扑向了楚修胤。该死!虽然只是一颗棋子,但那可是父汗安插多年的心血!
地上尘土四起,伽镜尘狠狠桎梏着楚修胤的脖子。
“我要杀了你!你个狡猾的北楚人!”
倒在地上的人昳丽容貌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勾起了一丝讽笑。
伽镜尘怒火中闪过一丝疑愕。还没明白那抹嘲讽的意味。
就听到随着忽大开的门扇,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你在对殿下做什么?!”
*
伽镜尘被忽然闯进来的唐泱泱推开的。
小小的一个人,脸色涨红,很是恼怒地指责他:“原来你是坏人,讨厌!我就不该救你!”
伽镜尘脸抽搐,唇动了动。也动了气,“你敢这样对我说话!”
唐泱泱小脸因正义凛然而通红,正想说什么,却被一旁起身咳嗽连连的殿下拉住了手。
“泱泱……”
唐泱泱忙搀扶起殿下。
“不怪他……孤只是质问他几句由来……”楚修胤咳嗽,因咳嗽震动而苍白的俊美容颜,似将破碎的连城翡玉。
唐泱泱心疼地看着殿下脖颈上的抓痕,转头看身后人:“殿下只是例行问你话,这样你就想杀人?!”
“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唐泱泱生气,起来要赶人。却被身后的楚修胤一把带住腰,阻拦住。
唐泱泱也没想为何一个虚弱的人能有那么大的力气。
前进不了,便转而背对着伽镜尘不看他。
伽镜尘闻言恼怒:“你个呆瓜!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唐泱泱想回话,却依旧被殿下打断。
“罢了,无需同他浪费口舌……”楚修胤缓道,“先把他留关在这里,孤查清他的身份,再送他回去……”
楚修胤眼眸阴邃。
唐泱泱感动:“殿下,您人真好。”
楚修胤淡笑。
伽镜尘:“……”
半会,伽镜尘转怒:“呕!都给我滚出去!”
*
寝室。
唐泱泱东翻西找,娴熟地替殿下找伤药。
殿下虽一直说不疼,但唐泱泱明明看到上面的青红的痕迹有多吓人,怎么会不疼。
唐泱泱小心翼翼地垂头,仔细地替殿下抹着脖间的伤痕。
楚修胤眼眸深深。偶尔状似不经意地适当隐忍般地蹙起眉。
此时,唐泱泱便会放轻了力度。抬起圆溜溜满是担心的眼,唯恐自己弄疼了殿下。
“殿下,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楚修胤垂下眼眸,长睫卷翘,“……好像撞到了胸腹,有点疼……”
唐泱泱惊措:“殿下怎么不早点说,我看看……严不严重?疼得厉害吗?”
唐泱泱一急,上手就去扒殿下的衣服。
等牙白衣袍被她扯得松松散散,露出里头精壮分明,丝毫不孱弱的身体时。
唐泱泱后知后觉地停了手,才发觉自己的鲁莽。耳红了红,“抱歉……”
楚修胤却是笑眯眯,语气一概舒缓:“泱泱为何不检查了?可里头还疼着……”
唐泱泱抬眼,楚修胤又是一副蹙眉忍痛的无辜模样。
唐泱泱迟疑:“那,那我就看一下……”
唐泱泱小心地拨开殿下松散的衣袍,还未细看,就感觉一道越来越靠近的身影。
唐泱泱猛地抬头,脸颊正好便擦过一道温柔柔软的触觉。
唐泱泱捂着被亲到的脸,眸子错愕,还未开口,就先听殿下微凉的声起,“你在做什么?”
楚修胤指腹摩过唇,眉头蹙起,看着唐泱泱的眼,一副似受了她轻薄微讶的样子。
唐泱泱哑口:“我……”
楚修胤抿唇:“你亲了孤?”
唐泱泱愣,“不是,是殿下先……”
楚修胤更肯定:“你亲了孤。”
唐泱泱:“……”
唐泱泱被盯的心慌,舌头打结:“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能算了吗?”楚修胤淡淡。
唐泱泱抬起微慌张的眼眸。
楚修胤靠近,唐泱泱能感受到殿下贴近的温度。
温温热热,带着清冷如雪后松的气息,包裹吞噬着她。
唐泱泱呆住,唇上一疼。
好半会,楚修胤才微舔了下唇离开,眸子平淡,“好了,还回来。”
唐泱泱不知道该摸嘴还是摸唇:“可是殿下……”
碰的不是脸吗?为什么亲她嘴巴?
楚修胤抬眉,昳丽绝伦的容貌散淡地“嗯?”了声。
“怎么?”
唐泱泱涨红着耳朵,缩了缩脖子,“没,没什么……”
*
樊奇麟回了趟府,给柳玲儿传话回来,却发现唐泱泱和楚修胤的关系,竟然在这几日里更是亲近了不少。
樊奇麟看着被楚修胤耍得团团转的人,心下直冒火。
从丁三口中得知虞倩和泱泱决裂的事,樊奇麟去了趟西院。
虞倩依旧对外闭门不见。
碧珠很无奈,看樊奇麟道:“没办法,她现在谁都不见。现在没泱泱了,谁都求不开她那个死脑筋,何况你。”
说起唐泱泱,樊奇麟盯着门扇冷笑。“肯定是楚修胤搞的鬼。”
碧珠敏锐地竖起耳,“怎么回事?”
樊奇麟毫不犹豫把这些天遭受的“冤屈”一诉之快。
碧珠听完后,抱臂了然。
樊奇麟烦闷,“偏偏泱泱还都信了他!”
碧珠笑容浅浅。“泱泱不是信他,只是被骗而已。不过想要治他也不是没办法。”
樊奇麟抬眼。
碧珠老神在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樊奇麟顿了下,明白过来后嫌弃,“我可做不来那种事。”
碧珠耸肩:“那就没法了,只能任由泱泱被蒙鼓里了……”
樊奇麟:“……”
樊奇麟咬牙:“……试试也不是不行。”
*
日落昏霞。
唐泱泱正蹲庭院收拾着今天拿出来晒的书册。一本一本整理叠齐了。
丙二帮忙着把书册搬进书房里。
远远的,看见樊奇麟走来。
丙二:“樊少爷回来了?”
唐泱泱抬头,果然看见了奇麟。唐泱泱知道樊奇麟回去了一趟,应该带来了姨母的问话,忙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走过去。
“泱泱姐姐。”樊奇麟笑嘻嘻,“你在做什么?搬书吗,我也来帮你。”
唐泱泱也笑:“姨母还好吗?”
“姨母好着,就是一直惦念泱泱姐姐不回去看她。”
唐泱泱欠疚:“我过几天就回去了。”
“泱泱姐姐最好是说到做到,可别到时候又被谁谁给哄住了,哼。”樊奇麟俯身抱起一堆书,往丙二刚才进去的屋子走。
丙二把书搬到书房,正好看见出来的殿下,行礼:“殿下。”
楚修胤淡淡地颔首。
走出屋门,目光开始寻找人。
刚看见在庭院整理书册的唐泱泱的身影,下一秒一张笑嘻嘻的面孔就映入眼。
樊奇麟抱着书,看着台阶上的楚修胤,眸子含着笑意,“殿下好啊。”
楚修胤微垂眸睨眼,淡嗯应了一声。
刚要走下台阶。
就见樊奇麟上了台阶的一脚忽往后一拐,自己飞退了数米,跌摔到台阶下。
数本书册漫天飞舞。
樊奇麟摔到了唐泱泱旁边,抱着摔折的腿打滚,“呜呜呜好疼……腿要断了,泱泱姐姐……”
唐泱泱忙去搀扶他,“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樊奇麟眼汪汪:“呜呜呜好疼……不知道被什么推了一下,我就摔下来了……呜呜书都掉了……”
樊奇麟嚎啕归嚎啕,泪汪汪的眼充满恐惧地看前面。唐泱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屹立在台阶上,一身宝蓝云纹袖袍,神情冷淡的人。
樊奇麟:“呜呜呜疼……不,不那么疼……泱泱姐姐你不要乱想。殿下怎么会推奇麟,奇麟只不过和殿下有点小矛盾而已。”
樊奇麟抹眼委屈:“殿下那么好……应该是奇麟自己摔下来的……”
楚修胤:“……”
搬完书出来的丙二:“……”
躲在檐瓦上的碧珠:“……”
第37章 密谋 ……
从樊奇麟个子超过自己后, 唐泱泱就很少见他这样委屈巴巴地哭。
看来是真的疼了。
唐泱泱一时也有些怜惜,上前去察看他的情况。“……我去找大夫过来,你忍着会……”
唐泱泱转身要走的衣角被拉住。
樊奇麟眼眶红彤彤, 含泪目光分外执着,欲言又止。
唐泱泱迷懵:“……怎,怎么了?”
樊奇麟强调:“我是摔下来的。”
唐泱泱睫眨了眨,表示知道。
樊奇麟见她不关心的样子, 愤愤:“……泱泱姐姐不替我主持公道吗?”
唐泱泱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你不是说是自己摔下来的吗?”
樊奇麟:“……”
樊奇麟抿紧唇哼哼:“……那, 那说不定有隐情呢。反正我腿断了, 哼, 疼的只有我自己, 泱泱姐姐根本不关心!”
唐泱泱侧头看了眼台阶上的人,殿下的表情依旧淡淡。
唐泱泱摸摸鼻子, 重新蹲下来, 刚要说话, 就听一道清冷的声音道。
“麟儿摔了,到底也是孤不小心。”楚修胤慢慢走下去, 伸手,“可摔疼了?”
樊奇麟嘴角抽了抽,就是不接楚修胤伸过来的手, 阴阳怪气回。“我可没说是殿下推的,殿下可不要自责呦。”
楚修胤微俯身,温和:“说不定是孤无意撞到了你呢。责任在孤,怎么能轻易推卸。”
唐泱泱:“好了, 奇麟,殿下向你道歉了。你不要生气了。”
樊奇麟:“我才没有生气!”
唐泱泱放缓了声音哄:“好好……那我们去看大夫……”
楚修胤看着唐泱泱放樊奇麟胳膊上的手:“孤来扶他吧。”
“不对,又不是他摔的我, 是我自己摔的……不是,是他摔的,但他不说是他摔的……所以是我自己摔的……不对……”樊奇麟绕晕了,看着泱泱和楚修胤有说有笑,一把甩开楚修胤要搀扶自己的手,恼怒,“才不要你扶!”
楚修胤皎白的手被拍红了一块。微垂下眸。
唐泱泱看着心疼,转头责备:“奇麟!殿下好心帮你,你过分了!”
樊奇麟咬牙:“……他故意的!”
“故意什么?故意让你打吗?”唐泱泱气呼呼。
楚修胤垂袖遮住通红的手背,劝:“孤无碍。奇麟的腿伤要紧,你先去请大夫过来吧。”
唐泱泱怜悯地看了眼殿下藏袖里的手,又看了眼奇麟轻叹了声气,转头朝外跑去请大夫。
樊奇麟憋气地看着唐泱泱离开的背影。
刚一转回头,就对视楚修胤盯着自己阴鸷沉沉的眼眸。
樊奇麟:“……”
*
樊奇麟本来是想装断腿。
但得了楚修胤的警告后,不情不愿下,只能改成扭伤脚。而且在唐泱泱请着大夫过来后,还要装做脚已经好了。
大夫被塞了银两,一脸莫名其妙地离开。
樊奇麟一瘸一拐地出来,原本已经想好了可怜的说辞。然后便看见外头的唐泱泱正捧着楚修胤的手,细心询问着疼不疼。
樊奇麟重重咳了一大声。
唐泱泱听到声音转过头,关心:“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有没有好些?”
楚修胤则是冷冷盯着打扰了他好事的人。
樊奇麟:“……”
樊奇麟:“好些了,但大夫说……”樊奇麟想求关心的话在楚修胤愈加冰冷的视线中,咽回肚子里。“……呃,大夫说好好休息就行。”
*
樊奇麟终于还是垂头丧气回了西院。
碧珠一见他这模样,叹了口气。“罢,你也是尽力了。”
樊奇麟冷哼了一声。
碧珠望了眼一扇紧闭的门,提高了声道:“谁让咱们说服不了泱泱呢,唯一一个能让泱泱听话的,现在也没了。泱泱被骗得团团转,最后得利的只能是太子殿下喽……可怜咱们养了十几年的宝……”
樊奇麟扫了眼碧珠。才明白这些天她为何故意要和自己在外面密谋,原来是想让虞倩听见。
许久未开的木门,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
缓缓透开了一条缝隙。
碧珠继续添油加醋:“唉,也不为别的……只是殿下禁锢着不让泱泱和我们接触,实在是过分无理……”
披散着长发,面色相较之前憔悴了几分的人,终于打开了门。
虞倩冷着张未施粉黛的脸,皙白的手指轻梳理着垂在肩边的发。
碧珠欣喜地展开笑颜。
虞倩依旧冷脸,哼了声,一双美眸阴阴。“我只是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事已至此,我只想讨回属于我的而已。”
*
伽镜尘被关在西院的柴房几日。也不急着出去。
每日唐泱泱都会去给他送菜和药。虽然比起之前的好吃好喝供着,现在只剩下后厨清一色的菜色。
伽镜尘很是不满。每次唐泱泱来送膳,都要抱怨一番。
“这就是你给我吃的东西?”伽镜尘翘着二郎腿躺干草跺上,“我,不吃。没有烤鸭和糖排骨不吃了……”
唐泱泱不理他。
“不吃拉倒。”唐泱泱对他做了一个鬼脸。
伽镜尘见她真要收拾走,也气恼了,翻了个身背对他。嘴里念念有词:“……我回去就给父汗说,北楚就没一个好人……哼……妹妹也不是好妹妹……”
唐泱泱只知道他又在嘀咕,没听他在嘀咕什么。把菜肴放一旁桌案上,就出去了。
留下暗自生闷气的伽镜尘听到外头落锁的声音,气呼呼地坐了起来,抓了把干草发泄地扔出去。
伽镜尘拧巴地扭着一把干草。忽抬眼看见了旁边的窗户上出现一张姣好的女子的脸。正冷冷淡淡凝视着里头。
*
虞倩没告诉碧珠和樊奇麟她的计划。
但她找上了被关在西院的异域人。
伽镜尘对于这个北楚女子要跟自己密谋的事一点兴趣也无。但提到了对付楚修胤,伽镜尘眸子就亮了。
听了这女人的话,伽镜尘冷笑:“你为什么找我?”
虞倩散淡地拂了拂发,微笑:“难道你被他囚禁在这里,不恨他吗?”
伽镜尘嗤笑了一声。也没点明,一个破柴门能关得了自己个锤子。
“帮你对付楚是可以,但不能拿唐来做诱饵。”
虞倩眯了下眼,“看来,你和唐泱泱这几天培养出感情了?”
伽镜尘嗤了声,懒懒散散地躺干草堆上晃着脚丫。“那个蠢家伙,谁管她。”
虞倩:“自然,我不会拿她当诱饵。”
不拿她当诱饵,这个计划还有什么意义?虞倩心讽道,笑容淡了几分。
*
闫州过了聚龙节,便是要入秋的日子。
逐日里来,夜里的风已有些凉。
楚修胤刚处理了润京来的信件,离开书案。正想喝口唐泱泱不久前刚端来的茶,茶杯离唇边几寸,楚修胤忽停了下来。
茶里有东西。
楚修胤指腹轻缓地抚着茶壁,一点一道,而后眼底闪过一丝冷光,缓缓抿下了口茶。
屋外檐瓦上。
伽镜尘远远从窗户看见楚修胤喝下了茶,转向一旁的虞倩。“他喝了,下一步。你找来的姑娘呢?”
虞倩今日施了点胭脂,勾着红唇,缓缓褪下外面的薄袍,笑。“不就在这。”
伽镜尘大笑,而后不屑。“你这是打算自己献身?”
虞倩一双藕节般的胳膊捋着自己的发,美眸微抬。“这么委屈自己,我可做不来。只要让泱泱看见他要对我施暴就行……当然,要劳烦你,替我跑一趟药铺。买包醒神药粉。”
“我可不想到时候白白失身了。”虞倩婉笑。
伽镜尘不耐地啧了一声,为自己不能看热闹感到不悦。“嘁,真麻烦。”
伽镜尘迅速转头往府外药铺跑去。
虞倩冷冷地看着他离开,目光落回了回廊处,正端着木托往楚修胤所在的书房走去的人。
第38章 欺负 ……
暖黄的壁烛光亮。
雕梁绣柱, 层层叠叠的古册书籍堆积铺叠在檀木书柜上。
西墙上一幅米镶阳的《春眠海棠图》,静静悬挂着。幽晃的烛光倒映在上,留下晦暗旖旎的光影。
唐泱泱端着后厨姚伯刚炖好的热骨汤。明日她想回去看望姨母, 正好可以趁机跟殿下提一下。
“殿下……”唐泱泱用脚轻推开门,弯着乖乖的眸子笑,“姚伯伯今日炖了您喜欢的……”
看着书房里的景象,唐泱泱嘴边的话顿住, 笑容凝固。
地上滚着一只青瓷壶纹的茶盅, 茶水洒了一地。
书案上有几些案本, 奏章, 书册……都推落在地, 屏风歪了斜面,花瓶碎了地, 烛火沉蕴。
空气中像是胶织着一派的, 浓烈难分的灼热。
靛青琉纹壁榻上, 坐着一月白拢袖圆领袍的人。外领似扯散了些,一只修长的手正静静一下下抚着朱色饕纹腰带上的翡玉佩, 似乎是想通过其玉佩的凉意,来缓解那满是灼红的长指。
殿下微眯着凤眸,似是懒散又空颓地, 沉静地望着门边。
原是俊美昳丽的面容,此刻布着潮红,甚有汗珠浸湿了鬓发。
美得苍颓而惊人。
唐泱泱看呆了眼,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
榻上的人似乎是难受了, “唔”了声,蹙起了眉,抬手抚上了额。
唐泱泱忙将汤盅放一边。小心关切地走过去询问。
“殿下您没事吧?”
才刚到椅榻前的人, 被一把拉了过去。
随着被拥锢在怀里的力度,一瓣温热柔软的唇迷迷蹭蹭地贴在了唐泱泱的后颈上。
“……热……”身后的人抱得用力。唐泱泱被他唇瓣蹭过的耳朵脖颈,皆烫红了一片。
“殿,殿下……”唐泱泱吓得一哆嗦。
挣扎了几下,却发现根本挣扎不开。
“泱泱……”身后的嗓音低沉沙哑,一遍一遍喊着怀里人的名字。“孤难受……”
唐泱泱从美色中回过神来,也知道殿下的不对劲。她微微转了身,去看殿下的情况。
楚修胤忍得辛苦,衣袍早已被汗水浸湿。额上落着汗,眼眸又黑又亮,像是刚从水底浸染出来,闪着迷离的幽光。
一双薄唇殷红霪丽,像是要灼开一般,不断落在唐泱泱的耳后,脖子和手指头上,似能烫开。
唐泱泱也顾不得心底的怪异,抽回殿下拿捏着亲吻的手指,覆盖上殿下的额。
滚烫。
“殿下,你发烧了。”唐泱泱匆忙要下床,“我去请大夫过来!”
“唔……”唐泱泱没能下榻,就被揽着腰,推倒在了椅榻上。
随之而来的是一具滚烫的身体。
“泱泱……”楚修胤眼底晕着灼人的亮光,哑着嗓子,边亲着人边低呢,“……帮帮孤。”
唐泱泱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害怕地去捂殿下亲过来的唇,却被舔了手心。
她放回手,又被咬了脸蛋。
唐泱泱几乎快吓哭了。
“……殿下,呜呜……我帮你去请大夫好不好……呜呜泱泱怕……”
上头的人眸子顿了下。忽又俯下.身,抵着额,轻吻了吻底下人颤抖的双眼,叹息:“……好。不过,你要先将腿借孤一用,行吗?”
唐泱泱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上头的人也没给她明白的时间。
炙热的大手游走,褪下了她的亵裤。
等唐泱泱明白过来,已经彻底吓哭了。
*
月光皎洁如水。
虞倩坐在檐瓦上,盯着不知何时被关上的雕花窗扇。微皱起了一双细眉。
凉风吹拂在她玉色的双臂上,她也不知冷。
有些功底的,细听还是能听见隐约地,屋里压抑住的喘息和泣声。
虞倩也不知道自己是何心情。她是想报复楚修胤,还是报复泱泱?
可能,两者皆有。
月光如水,虞倩闭了闭眼。
伽镜尘带着包药粉匆匆回来,一路凉风吹得他满脸灰扑扑。
但仍掩盖不住眼底看热闹的戏谑之意。
伽镜尘看着还在原地的虞倩,眯起了眼。“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虞倩撩起了眼皮,似嘲似讽。“有别的姑娘进去了,当然是不需要我费心费力了。”
伽镜尘屏息,静听了片刻。忽地发怒,一把摔掉手里的药包,恶狠狠地看了眼虞倩,“贱人,你等着!”
伽镜尘猛得跃下屋檐,一脚踹开了屋门。
“混蛋!你要对我妹妹做什么!”
屋内一片杂乱不堪。
榻上坐着一个衣衫凌乱,正拿着手背抹眼泪抽泣的人。
而榻下。楚修胤正半蹲着,温柔地拿着帕子给人擦脸和手,一边轻哄着什么,又一边替人整理着衣服。
伽镜尘轻嗅了空气中的气味,脸色不好看。
唐泱泱看见有人来了,一双哭得红通通的眼,更是羞于见人地往旁一躲。
楚修胤正好顺势让人遮躲到自己怀里。
这一幕看在门边的伽镜尘眼里,就是他们的打情骂俏。
伽镜尘一股怒火窜上了心头。攥紧了身侧的拳头。
“唐泱泱,你娘难道没教你吗?你们北楚,还是个姑娘家就可以随便跟别人搂搂抱抱吗?!”
唐泱泱闻言要抬头。却被楚修胤摁住了脑袋。
楚修胤撩起眼皮,侧头看着门边人的眼底凌厉微寒。
伽镜尘冷冷回视。
“泱泱的家事,一个西枭人,是不是管宽了。”
楚修胤面上的警告而寒气不言而喻。
伽镜尘却依旧不停口。“看来,她根本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把你教成这样子……还敢抛夫弃子,可笑。”
唐泱泱听得不甚明白,但知道他是在说她的娘亲。瞪着还通红的眼,探出了头,“不许你贬低我娘!”
伽镜尘看着她一副被人欺负完的样子就来气,磨牙:“我便是说她又如何,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呃……”
伽镜尘后半头的话,被道碎茶瓷片刺中了腿肉,因痛遏制在喉咙里。
樊奇麟和丙二闻着吵吵闹闹的声音而来。
此时,屋内的旖旎气息已经消散了大半。
樊奇麟看到近乎搂抱在一起的两人,上去就是要分开。
然后得到了楚修胤阴寒的一瞥。
樊奇麟是不敢上手拆了。但不妨碍他口头上表达不满,让唐泱泱从楚修胤怀里起来。
像只兔子一样把头埋在殿下怀里的人,抬起了因羞赫而汪汪的眼眸。
其他人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唐泱泱刚才却着实被吓坏了。
现在看见屋里逐渐增多的人,仿佛刚才令人羞恼的行为,公之于众眼底似的。
唐泱泱呜咽了声,从脖子红到耳朵,“哇……”地哭出了声,推开殿下捂眼就往外跑。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丙二率先要去追,却被门边一个异域人拦住了。“臭东西,是男的,都给我离她远一点!”
樊奇麟恼怒地揉搓了把自己的头。抬眼,看见楚修胤神情冷淡地盯着人刚跑走的身影。
*
唐泱泱第二日一声招呼都没打,就逃回了姨母家。
伽镜尘也逃走了,与之消失的,还有虞倩。
楚修胤辗转着一茶盅,最后冷冷摔下。
*
柳玲儿见外甥女回来了,一早就让翡翠上街去置办大鱼大肉。
她知道外甥女在给那太子殿下办事,才没法回来。
这次回来,得知她办事结束了,不用再走了。柳玲儿心里头开心,忙着给看着好像又瘦了些的外甥女补身子,办置新衣裳。
在柳玲儿心里,泱泱就是姑娘家。前十几年是因为迫不得已扮的男子,现在有她这个姨母在了,泱泱也就能做回姑娘家了。
那些灰里灰气的褂子,男衣就不该再穿。
柳玲儿这么想,也立即行动,替泱泱把以前的旧衣服收拾打包起来。
柳玲儿来到闫州后,就重新开起了成衣铺。柳玲儿自己也会裁量衣服,特地把泱泱找来,要给她量尺寸。
结果在量着腰后,正要量腿时,人却红通着脸,怎么都不让量。
最后还跑屋里躲起来了。
柳玲儿无奈,只能当泱泱是害羞了。只不过在润京时,柳玲儿就曾给她量过,怎么到了闫州就不让量了呢?
幸好润京时候量的数,柳玲儿还保存着。也就没去细想外甥女的异常。
唐泱泱回了屋。
爬上了床就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被子里。好一半会,才悄悄露出两只红通通的耳。
唐泱泱离开了裕王府几日,奇怪的是每天做梦都会梦见殿下那日欺负自己的样子。
唐泱泱爬起来,借着被子的遮挡,偷偷掀开自己的裙摆。
两条白白嫩嫩的腿侧,还留着当时被磨擦泛红的痕迹。
唐泱泱那时觉得可疼了。
可殿下又好像很舒服。
唐泱泱现在还能想起来,当时殿下的神情和温度。
汗珠从殿下俊朗面上滑落,连吻都是炙热的。
唐泱泱摇摇头,想把心里怪异的想法给赶出去。
抱着膝盖在床上发了会呆后,又偷偷从枕头下拿出了药膏,挤出了一点点涂抹在伤痕上。
*
柳玲儿给唐泱泱做了几件裙裳后,不仅不让她穿以前的男装,还日日给人编发轻施粉黛。
泱泱的皮肤白皙剔透,嫩得像颗能掐出水的蜜桃儿。
柳玲儿在给人打胭脂时,一边感叹一边想若是自己开了胭脂铺子,拉着外甥女,定能大卖。
唐泱泱坐不住。但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又有几分新奇。
今日是柳玲儿想去闫州安山寺看看,才哄劝着给外甥女梳上妆,拉着陪她一同出门。
一身芙色莲纱裙,外罩着缎白软烟袍。腰束着月色绸带,盈盈一握。衬出婀娜姣好的身段。头挽着一小儿蝶钗鬓,乌云般的秀发垂披些许在肩,耳垂着桃花,脚穿着粉缎绣鞋。
一双水灵秀气的圆眸子,两颊淡淡桃红晕,长睫下,饱满红嫩的唇是果子红的颜色。
柳玲儿到底没舍得多施粉黛在外甥女漂亮的小脸蛋上。把人带出来,柳玲儿再三提点了外甥女,不可跑跳,不可急走,也不可飞檐走壁。
“现在是姑娘家了,要缓行慢踱。”柳玲儿劝诫道,“还有,这裙摆是刚刚能遮住了鞋面儿。姑娘家的小脚儿是不能让人看去的,尤其是男子,知道吗?”
柳玲儿看外甥女不解,故意吓唬她道,“你这要是被哪个男子看去了,你就得嫁给他了。知道不。”
唐泱泱果真被唬住了。“……知道了,姨母。”
柳玲儿这才满意。
翡翠一见唐泱泱出来,高兴地迎上去。“小姐您真好看,天上的仙人儿大概就是长小姐儿这般模样的吧。”
柳玲儿伸指头点着翡翠的额,笑:“就你嘴贫。”
翡翠嘻嘻:“奴婢说的是实话嘛。”
*
闫州街道不算热闹。
柳玲儿顺路先去了趟自家成衣铺。
翡翠和唐泱泱就在外头边闲聊着边等着姨母。
一辆古朴高大的马车缓缓停靠下来。
唐泱泱和翡翠抬头,看见了坐车头的齐七。
齐七咧着嘴欢快地跳下来。
“唐小公子,真巧啊。王爷车里等你呢。”
翡翠羡慕地看了眼唐泱泱。“小姐,那个是……太子吧……”
小姐前几天在裕王府帮忙的事,翡翠也听夫人讲过。
裕王,那可是前太子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长得跟传闻说的那么好看。
翡翠听那侍卫还在唤着唐泱泱,转头道。“小姐,您快去看看吧……说不定王爷找您有什么急事呢。”
唐泱泱手指有些慌措害怕地揪着身侧的裙角,唇动了动。
翡翠笑:“没事,奴婢就在外面等着您。等夫人出来,奴婢会好好跟夫人说的。王爷的事要紧……小姐快去吧……”
唐泱泱被翡翠半催促半推搡着上了马车。
只不过才刚踏进去一脚,整个人就被一股力往前一拉。摔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楚修胤垂着黑沉沉的眼,抱着人不松手,半是叹息半是幽怨。“泱泱好狠的心,丢下孤就不辞而别……”
唐泱泱的耳涨红,唇嗫嚅着:“……谁,谁让你欺负我……”
楚修胤的眼从她湿润水灵的眸子,扫到那饱满小巧的唇瓣上。双手环紧了怀中人的腰,温道:“孤哪里欺负你了?嗯?”
唐泱泱哪里说得出来。支吾着,除了说句要回去了,就是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楚修胤挑眉,装作了然的样子,“是那日让你帮忙的事?”
“……让孤看看,是不是蹭红了。”
唐泱泱脸蛋瞬间红通,圆圆的眼立马蒙上了水雾。扁着嘴,大颗大颗的泪珠就委委屈屈地掉了下来。
楚修胤慌了,忙低下头赔笑地哄:“……孤逗你的。不哭了,乖……”
唐泱泱不让他擦,一直捂着眼呜咽:“我,我要回去了……”
“好,好…孤送你回去……”楚修胤嘴上哄,桎梏着人腰上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打算。
唐泱泱开始挣扎着要下去。
这一扭一扯,没挣扎开不说,倒是将自己的一只绣花鞋给踢飞了出去。
粉面绣花鞋噌地掉出了马车。
稳稳停在了刚出了成衣铺的柳玲儿面前。
柳玲儿:“……”
第39章 灵签 ……
唐泱泱呆怔了几秒。而后像是想起了姨母的劝诫, 脸白了白,单着脚就想跳下去捡绣鞋。
楚修胤却搂着腰把人从车帘边拉回来。
没等唐泱泱再挣扎,楚修胤轻叹了声气, 无奈:“这样出去,像话吗?”
楚修胤一手紧紧将人圈抱在怀,一手轻掀开靛青色的车窗帘一角。唤来了齐七把掉出去的绣花鞋捡过来。
马车外的几人都盯着那只静静卧在地面上的粉缎蓝底绣花鞋,面露异色。
各有各的的遐想心思。
……裕王爷到底是唤小姐进去做什么, 能让鞋子都弄掉了?
翡翠古怪地想, 扭着脑袋小心翼翼看了眼脸色不佳的夫人。
齐七得到了主子的吩咐, 忙捡起绣花鞋递进车帘里。
唐泱泱本就通红的脸, 在看到楚修胤捏着自己的绣花鞋时, 更是从脖子到耳朵红了个彻底。
唯独一双眼睛因余着晶莹的水汽而泛着亮亮的水光。
“……还,还给我。”唐泱泱梗红着脸, 因被抱坐在殿下腿上, 更是伸长了手要去够自己的鞋子。
楚修胤薄唇微扬。长睫下的眼眸晕着笑意, 暗涌着不见底的深邃,
“孤替你穿, 好不好?”
唐泱泱愣了一下,连连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觉藏在裙里的光.裸的脚,被一双炙热的大手给握住了。
唐泱泱明显能感觉到了,殿下那覆着薄薄粗茧的指腹,一下一下地轻抚过她的脚背, 脚掌……甚至连脚趾都不放过。
唐泱泱并不是害怕姨母说的被看了脚就得嫁给谁的危话。
毕竟唐泱泱自小在老将军府就是当着男子一样长大,光着脚丫跑来跑去已是常事。
被丙二奇麟他们看了,唐泱泱都没觉什么。但这人一换成殿下, 唐泱泱心底止不住地生出奇异的感觉,有些害怕……
楚修胤垂眸,看着手心小小粉粉的一只脚。指腹轻抚过那白皙的脚背,柔嫩泛红的脚掌,还有那圆润小巧的脚趾。
“泱泱的脚……”楚修胤微眯眸,不敢用力,也不舍放手,轻声道,“……真好看。”
唐泱泱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眼眶悬着两颗要掉不掉的泪珠,微张着湿润润的红唇,吓呆了般。
楚修胤抑制住眼底的暗流,指腹最后流连地摩抚过那脚背,才慢慢将绣花鞋给人穿上。
唐泱泱一被穿好鞋,立马挣脱开来往外跑。
谁知一急,还没碰到车帘子,就先摔在马车上了。
唐泱泱捂着撞红的鼻子泪眼汪汪。
楚修胤好笑地想扶她,结果人儿自己迅速爬了起来,飞一般掀帘子跳了出去 。
楚修胤:“……”
*
马车外。
几人看见马车剧烈一晃动,而后就见唐泱泱衣衫微乱,红着眼睛和鼻子,眼汪汪地逃窜般地跑了出来。
齐七:“……”
柳玲儿:“……”
翡翠瞪大了眼,立马抬手捂住张大的嘴。
*
唐泱泱被姨母带进了成衣铺里整理着装。
柳玲儿一直等着泱泱自己告诉她。
殿下找她进马车做了什么事。
为何能又掉鞋子,又衣衫不整的。
但外甥女从出来后,焉头焉脑的,像是受了打击惊吓一般。
柳玲儿三番欲言又止。见她这个模样,到底还是先将疑问放心底。
安山寺。
林荫繁密,鸟声不绝。
佛寺香火绵绵,上下山阶的香客一二。
柳玲儿本来是只想给泱泱求个平安,但今早在铺子外看见的情景,一路困扰在柳玲儿心里头。
于是,趁着翡翠和泱泱随着小师傅去逛寺院。柳玲儿偷偷到了隔壁求姻缘的小屋。
柳玲儿一直不担心外甥女的婚姻之事。不说这对泱泱来说,还尚早。就算泱泱找了个穷破落户,只要能真心对她,两人真心相爱,柳玲儿都不会有异议。
但……
这若是皇室之人…
柳玲儿承认,这是她心底不愿见到的。天横贵胄之族的水有多深,多浑……柳玲儿心里跟明镜一样。
“大师,这签准吗?”
“夫人,心诚至灵。你若信,它便准。”
柳玲儿揣着上上签,看着慈眉善目的住持,压下心底愈加地不安。
安山寺山花还未凋零彻底。
小和尚们拿着大扫帚,清扫着台阶庭院被山风吹落下来的花瓣叶子。
遇见香客施主路过,便停下来合掌行礼。
自看见了小姐从马车里出来,翡翠一直好奇着小姐和裕王爷的关系。
但翡翠识时务,见小姐从马车里出来的神情不对,自然不会去多问。只猜测这事应没那么简单……自然小姐和王爷的关系肯定也不简单。
翡翠自己脑海里美滋滋地遐想着万一小姐和王爷在一起了。那她不就是也跟着飞黄腾达,水涨船高了!
从回廊穿出庭院,前头一绑着结绳的老树下,一口干涸的枯井。
枯井周围连带着老树围圈着一条红丝绳。
离枯井几米开外的地面上,则安置着一圈板。有几个姑娘家围绕着,站在圈板上合掌念念有词,而后将手里的铜板扔向枯井里。
进者欢呼雀跃,不进者则跺脚懊恼。
好生热闹。
小师傅介绍:“这是寺里的灵井,站那灵板上许愿,向井里丢铜板,心底所烦之事便能皆有答案。”
唐泱泱睫眨了一下。
翡翠很是感兴趣,晃着唐泱泱的手,“小姐小姐,我们也去试试嘛。”
翡翠不等唐泱泱回答,推搡着小姐就去排队。
前头也是排着一丫鬟和一姑娘。
姑娘背对着她们,丫鬟着侧身劝慰着什么。
“小姐您就别难过了。老爷说得有理啊,不适合的菜乱吃进肚子里,是会坏肚子的……”
“你懂什么,我好不容易春心动一回。以后就没有了!”
“这……小姐三年前追人城西的陈公子好像也这样说……”
“讨厌,翠芝!就你话多……”前头的姑娘佯怒,回身要来打后头的丫鬟。
这一转头。视线就同唐泱泱她们撞上。
许桃抬在半空的手迟迟没落下去,一双细眼逐渐地瞪大,再瞪大。
丫鬟等了半天,没等到小姐打下来的手。睁起眼睛一看,小姐都呆住了。
“小姐?”翠芝奇怪唤了一声。
许桃一把推开挡身前的丫鬟,径直冲到唐泱泱面前,因激动双手都抱上了唐泱泱的两只胳膊。瞪大着眼,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人看了一遍。
“你……你……”
翡翠忙上前拉开她:“做什么呢,别对我们小姐拉拉扯扯的。”
许桃依旧看着唐泱泱:“你还真是姑娘家?!你不是在骗我?”
唐泱泱也认出了眼前的人,唇动了动,睫毛垂落下来,最后喃喃欠疚:“抱歉……”
翠芝也跟着自家小姐看过来,看了几眼才明白过来。捂嘴大惊:“小姐,她还真的是女的啊!”
许桃泄气:“我知道了……”
翠芝:“还挺好看……皮肤看着好嫩,比小姐的好好多啊……”
许桃斜眼瞪了自家丫鬟一眼。
翠芝立马讪讪闭上了嘴。
许桃泄气后又是满肚不悦。虽说人确实之前多次给她声明身份,但谁知道她还真的是个女儿家。
许桃依旧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翠芝见小姐这副模样,立马心领神会小姐定是要打人报复。
小姐的力气可大了,翠芝不忍看,忙捂住了眼。
许桃今天也穿了件芙蓉色的裙裳,翠芝刚一说,她也忽然发现前面人白得不像样。唇红齿白不说,皮肤光看着都是能掐出水的嫩软。看着像涂了胭脂,又像没有涂胭脂一样。
许桃撑着腰怒了半天,忽忍不住抬起手去摸人的脸。手感滑滑嫩嫩,不禁羡慕,“你这胭脂哪买的啊?”
唐泱泱:“……”
翠芝:“……”
*
许桃以探究胭脂的话头,将唐泱泱单独拉到一旁说话。
翡翠几次想跟上来,见唐泱泱安抚的眼神,只能踌躇着回到原地。
许桃被唐泱泱拉到一墙角落。堵着人恶声恶气。“我不管你是不是姑娘家,你骗了我,你就完了。”
唐泱泱眼睫有些内疚地垂下,抬眸刚要说话。
许桃继续:“……作为赔偿,你得把你哥哥或者弟弟,介绍给我……当然要最帅的那一个,最好长得跟你像一点。”
唐泱泱:“……”
唐泱泱唇动了动:“……我,我没有哥哥……”
许桃啧了声,“那弟弟……”
唐泱泱:“……也没有弟弟。就我一人……”
许桃:“不是吧?那你……”许桃眼盯着唐泱泱的脸,“你是像你爹还是像你娘,令尊可还在?”
唐泱泱:“……”
许桃还想继续查家谱。忽然墙上落下了一道黑影。
蒙着黑布面纱,只露着一双似鹰一样的眼。
黑影看了看许桃,又看了看唐泱泱。嘀咕了声:“算了,都带走。”
唐泱泱警戒地抬头看墙上人,正要将许桃推走,就见墙上人影子一闪而过。
背后一疼,唐泱泱就没了意识。
*
“让你带我妹妹回来,你多带了一个什么东西?”
“属下办事不利,主子恕罪。”
伽镜尘扶额,“算了,出去吧。”也怪他,只知道唐泱泱穿芙色裙裳去安山寺。给手下传达信息就是抓穿粉芙蓉色的人过来。
谁知道还有人穿一样的。
唐泱泱悠悠醒来时,正好看见那个把他们抓回来的黑影退出门去。
旁边躺着还昏迷着的许桃。
伽镜尘坐在高榻上,面色沉稳,一手托着下巴,紧锁着一双浓眉,沉沉盯着唐泱泱。
伽镜尘离开了裕王府后,第一时间就召集了在闫州的手下。
除了调遣一部分继续跟润京的人联系,剩余的都被他打发去查唐泱泱和母后的事。
特别是在他得知被他抓来的虞倩和唐泱泱几乎是一块长大后,更是威逼虞倩说出许多唐泱泱儿时的事。
包括为何在老将军府,而自小应在她身边照顾的人去了哪里。
唐泱泱醒来就看见伽镜尘,一边环视周围,一边戒备:“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抓我们?”
“……被烧死了呗。泱泱和我们一样都是孤儿,自小一块长大的,谁有爹娘?”
虞倩含讽带笑的声音还在脑海。
伽镜尘眉目紧锁。
粗砺的手指抚着椅榻的扶手。
好半会,伽镜尘深沉:“我是你兄长……”
唐泱泱蹙眉。“兄长?”
而一边昏迷的许桃,醒来的听见的便是唐泱泱喊的这句话。
兄长?唐泱泱的兄长?
许桃脑子立马清醒,满怀期待地朝上头的人看去。
许桃:“……”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传出了许桃的大呼小叫。“不是吧?逗我呢,这个黑不溜秋的人跟你哪里像?!怎么可能是你兄长!”
第40章 谁家 ……
伽镜尘的脸色黑了下来。
唐泱泱忍不住, 噗嗤笑了出声。
伽镜尘见她笑,抿了下唇,脸色稍缓了缓。
“我说的是属实。父汗当年还未登基前, 秘访北楚巡游,结识了母后。抚州柳氏柳玥儿,父汗现在寝帐里还挂着母后的画像。”
“至于容貌……”伽镜尘扫了眼底下的许桃,语气不悦, “黑是肖像了吾族先祖!”
许桃不苟同, 撇撇嘴把眼移开。
唐泱泱止了笑后, 眉头微蹙着, 依旧一脸迷茫。
伽镜尘也不期望她能一下子接受, 粗粝的指腹抚着下巴,道:“这事对你来说没有那么快接受我能理解。但……”伽镜尘像是想起了什么, 脸色倏地变了, “楚修胤是吧?吾绝对不允许你跟他再有联系。”
唐泱泱眉皱了下, 不明白:“……为,为什么?”
伽镜尘冷笑:“他就是个小人, 他只会带坏你……”
唐泱泱眉头皱得更紧:“殿下是好人。”
伽镜尘嘴边的话卡住,转而道:“你看,你现在还为他说话, 就是受他蒙蔽过深!”
唐泱泱:“你说殿下坏话,我不信你。放我们回去……”
伽镜尘恼了:“你!”
“你简直要气死我……”伽镜尘拂袖,“别想着离开,我会带你回去见父汗。趁早把那个楚修胤给我忘记!”
伽镜尘离开。
听到外头落锁的重声。
许桃缩了缩脖子, 往唐泱泱身边凑了凑,嘀咕:“就说嘛,这脾气真差, 跟你哪像了。”
“……”
*
另一边的安山寺。
发现自家小姐不见了的翡翠和翠芝惊慌失措。火急火燎地把山寺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哭丧着一张脸,各自去寻人来。
柳玲儿拿着上上签兑出来的香囊后,正愁眉不展时,便听到了这个消息,眼前立马就是一黑。
翡翠呜咽着,:连忙搀扶住人。“夫人呜呜,都怪翡翠没有看好小姐……”
另一头。
翠芝找到了山下的木芝,也是嚎啕大哭。
木芝是小姐的侍卫,因为刚上山寺时惹小姐不开心了,才被罚在山下等着,不允许跟着上去。
木芝听完翠芝的话,脸色倏地一变,立马跃身往山寺上跑去。
安山寺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在山寺周围蹲守的齐七,几乎是一得唐小公子失踪的消息,立马就跑回去向主子禀报。
被惦记的两人远在闫州庄落里。
伽镜尘一边因唐泱泱受那楚修胤蒙蔽而关着她,一边着手安排手下打算先将她送回西枭。他再留下来完成父汗的交代的任务。
手下来报伽镜尘让他们去润京调查的唐家一事。
唐正羌是父汗在北楚结交的好友。因其朴拙诚恳,父汗临别前,甚至将母后托付给了他照顾。
伽镜尘便是在北楚出生的。出生之际,正缝北楚和西枭关系愈加紧张。借以唐正羌为掩护,父汗和母后才能暗中在一起。
父汗离家,在北楚待了数载。直到曾祖病危,才不得不回去面对堪比深渊猛虎的族中之人。
父汗为防柳家人将母后许配给他人,将母后托付给唐正羌帮忙照顾。而因一出生就有一双偏绿的西枭特色的眼眸的伽镜尘便被父汗一并带回了西枭。
父汗信任唐正羌,才会将母后依托他。直到现在,哪怕双腿已残,父汗仍惦记着唐正羌的恩情。
谁知!
伽镜尘听了下属的报告,拧裂了手中瓷杯。
唐正羌竟然欺骗隐瞒了他们足足十几年!
父汗自带他回了西枭后,又回了北楚一次。本是想带着母后回去,奈何西枭族叔兵变,父汗害怕将有了身孕的母后牵连进去,只能只身回西枭处理内乱。
只是这一去,父汗便再也去不了北楚了。
兵变镇压后,权利巩固在手,父汗也为之失去了一双腿。
关于母后和妹妹的讯息,都是由留北楚的手下通过唐正羌的联系,传递给的他们。
伽镜尘将手里的碎瓷片碾成粉末,也无顾被划破的手掌。沉下一双黑绿的鹰眸,起身往关着唐泱泱的屋子走去。
伽镜尘从不懂何为内疚。
自小听着父汗思念母后和妹妹,伽镜尘是嫉妒的。嫉羡妹妹拥有母后之余,也藏着想和她们团聚的遐想。
伽镜尘一直以为妹妹有母后陪伴,定是比自己幸福。但当他如今把事情调查清楚,只觉一把弯刀狠狠割开他的血肉。
母后被活活烧死在柴房。妹妹颠沛流离,自小寄人篱下……
伽镜尘身侧还在淌血的手不自觉攥紧成拳。心头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他刚才是不是对唐泱泱太过凶神恶煞了点……
怀着几丝欠疚和悔意,伽镜尘到了关着许桃和唐泱泱的门口。
屋内两人正在畅谈。
许桃一直很好奇自己看上的这人同那个王爷有什么关系,为何她爹每次都是忧心忡忡地让她不可掺和。
“……你和你们殿下,该不会……”许桃竖起两个拇指对弯着想碰,眨了眨眼。
唐泱泱没看明白:“什么?”
“哎呀!”许桃放下手,“就是……你们亲过没?”
唐泱泱呆了下。
许桃看她忽噌得红通起脸,吃惊。“你真和殿下私相相授了?!”
唐泱泱使劲摇头:“没,没有……”
许桃狐疑地眯起眼:“我不信……他都亲你了……摸过你没?”
“……抱过你没?看过你的脚了?共寝一张床了吗?”
唐泱泱一张脸红通,从脖子到耳,似能滴血。
许桃见她这个情景,再见她没有反驳,一双细眼瞪大,“娘呀!都这个地步了,你还敢说你们没关系!?”
唐泱泱不会应付,只能一直摆手解释。“殿下是好人,他……”
门嘭地一声打开。
门口原本欠疚的想做个好兄长的伽镜尘暴跳如雷:“那个畜生对你做了什么!不准替他说话!你没有好好反思,让你断了念头你还在想他的事?!今天继续关着,别想出来了!”
许桃:“……”
气呼呼的伽镜尘嘭地重新又关上门,然后让属下立马将唐泱泱和许桃分开关起来。
气人,实在气人!
伽镜尘不敢想象那个混蛋都对唐泱泱出了什么手,要是让他再遇见,他定……
“断了什么念头?”上头传来一道清冷慵散的声音,楚修胤一身玄色玉带锦服,位于树杈上,散漫地俯视底下,“想让孤的人断了什么念头?嗯?”
伽镜尘:“……”
第41章 营救 ……
伽镜尘惊怒:“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楚修胤看了眼禁闭落锁的屋门, 再转过来的眼波澜未惊。
“你派人跟踪了她!”伽镜尘自行顿悟,额上青筋直起。“你把她当什么!她是你的东西吗?!你混账!”
楚修胤但笑不语,居高临下的眼底却毫无笑意 。
伽镜尘黑脸, 移步挡住身后不远处关着唐泱泱的门扇。
“你休想带走她。”伽镜尘面上嚣张,斜歪着一边嘴角气势咄咄,“除非从吾尸首上踏过去!”
楚修胤轻笑:“可惜了,孤今日来只是专门找你罢了。”
伽镜尘眼眯起, 防备之姿并未卸下。
凉风吹拂过树梢之人的发角, 绣兽银边的衣袍鼓鼓而动, 树荫阴翳下, 一双似笑非笑微挑的凤眸如深不见底的渊潭。
“不同孤谈谈吗?兄长。”
*
伽镜尘愣了一下, 而后头发几乎要炸开:“住嘴!北楚人,你喊谁呢!”
伽镜尘的话在上头人愈加和善的目光中消弱了下去。
“……”
此后半柱香。
伽镜尘同裕王进行了不怎么愉快的谈话。
喝完了茶, 楚修胤起身待告辞。负手望外头, 轻慨:“天色不早啊, 孤来一趟山高路远,不如留下来歇息一晚如何?”
伽镜尘看着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怒而咬牙喊来手下:“沙一!请这位殿下到最北角厢房休息!”
另一手下蹙眉:“主子,不如……”手下做了一个手抹脖子的狠绝动作。
伽镜尘看着门边离开的两个背影,脸色沉沉:“糊涂。楚修胤今日来, 只是表态和西枭的关系……父汗说得没错。北楚太子果然不能小瞧。”
这短短半柱香内,明明只是道了些寻常,他却连他们西枭在润京勾结的最大幕家都透露了出来。
……光是想到,这些事只是楚修胤掌控的水中一瓢。伽镜尘便感不寒而栗。
同时也更加坚定了, 绝不能让唐泱泱再和如此危险恐怖之人有瓜葛联系。
伽镜尘收回了看向门边的目光,嘱咐下属跟牢了楚修胤在庄内的行踪,万千不能让他靠近唐泱泱所在的院落。
而后又沉着脸吩咐另一事:“去通知虞倩, 把泱泱带到她屋里。”
*
许桃被带到了其他房间另外关起来。
唐泱泱一人待在四面皆落了锁的屋内,外头鸟声蝉鸣。
唐泱泱透过外头捆栓着铁链的窗缝,看见了一瓦碧空郁树。
唐泱泱正想着如何才能逃出去时,便听见了外头重锁铁链打开的声音。
异域面孔的看守直接将唐泱泱请了出去。
被敲昏的唐泱泱:“……”
西院角的偏房。
近黄昏的余光从窗扇铺洒进来,靠着窗边的木榻上,一身殷杏软烟罗纱裙的女子,正伸长了自己的手,细细为其涂着丹蔻。
榻一边。
躺着昏睡的人。
伽镜尘的下属正仔细传达着主子的命令。
虞倩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而冷笑。“一个强拐又关了我的人,我为何要帮他?”
下属:“我只是传令者。当然,虞姑娘也可以选择袖手旁观,主子说您自懂得其中的利弊。”
下属道完,见榻上人有转醒的预兆。左手搭右胸行了个退礼,便离开了。
*
唐泱泱醒来,入目是有些许刺眼的光。
她眯起了眼,正要抬手挡。便见一道人影,遮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日落西山的光,自然灼人。”一道懒懒散散的女声。
背对着唐泱泱的人将窗户纸拉了下来。
唐泱泱早在听见了人开口,就认出了她的声音。此刻浑身僵硬地在原地,颤动的眼睫垂遮下的圆眸很是可怜地耷着。
“还不起来吗?”虞倩拉了窗户纸后,已经移到了另一边欣赏自己刚涂完丹蔻的手。“太阳是要下山了没错,但你总不会要赖在我这里不起吧?”
唐泱泱闻言,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好。
虞倩长眼一挑,扫了她一眼。
“你知道这是哪?”
唐泱泱依旧不敢看虞倩,唇动了动,“……是,是哪?”
“是伽镜尘置办在闫州的宅子。”
唐泱泱这才反应过来,她被伽镜尘抓来了。“倩姐……”唐泱泱抿了下唇,“你,你也是被他抓来的?”
“他抓我做什么?”虞倩嗤笑一声,转而在旁边的桌案上给自己倒了杯花茶。“我是被楚修胤卖给他的。”
虞倩见唐泱泱一瞬间睁大的眼,勾唇蔑笑了笑。“你不信对吧?在这之前,我也不信……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他为了铲除我这个危害,竟然将我卖给一个西枭人呵呵……”
“我在这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唐泱泱脸有些白:“殿,殿下为什么要铲除你……殿下他……”
“为什么?”虞倩晃着青瓷茶盅,勾了下下巴,看旁边人。
那张脸还是一如往常,只是身上那襦裙,发簪……都在提醒虞倩,眼前的人就是个女子。货真价实的姑娘。
虞倩转开了眼,抿了口花茶。“自是因为你。”
“我?”唐泱泱不解地蹙着眉,跟着喃喃重复了句。
“楚修胤被着你可干了不少好事。在你面前如何装可怜,如何凄惨……背地里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呵呵……”
唐泱泱愣怔的看着倩姐姐满是冷漠地道出这些话。
“殿下,殿下不是这种人……”唐泱泱垂头细声,两道柳眉很是纠结地拧皱起。
殿下明明很温柔善良,大家都说殿下好,为什么倩姐姐和伽镜尘都在说殿下的坏话?
虞倩只一眼,便看出了唐泱泱的不高兴。心里冷笑楚修胤给人下的蛊倒是深,又一方面升起几丝不痛快之意。
才短短几日,泱泱竟然会拒接排斥自己了?难不成她们风风雨雨地一同长大,还抵不过一只虚伪的狐狸了?
或许伽镜尘的想法没有错,楚修胤这种祸害之人……即便她对唐泱泱的心结还未消,但这种人不能留在泱泱身边。
“我知你不信。毕竟在你眼里,你的殿下不会说谎,也不曾骗你……会骗你的只有我这种人罢……”虞倩斜斜倚靠在后头榻枕上,凉凉道。
“不,不是的……”唐泱泱脸色涨红,垂遮脑袋,“倩姐姐没有骗我,是泱泱骗了倩姐姐……”
虞倩沉默了会。转移话头,“罢,你就算是男的又如何,你总归也没多喜欢我……”
“我喜欢倩姐姐的!”唐泱泱抬头,急切道:“我答应倩姐姐了,会和倩姐姐做最好的朋友……泱泱没有食言……”
“最好的朋友?什么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和你说这种话。”虞倩冷笑了声道。
唐泱泱怔了下。
虞倩已经转了别的话头。“楚修胤现今就在庄里。你不好奇他为何会在这里吗?”
唐泱泱还没从刚才虞倩的那句话中回神,心头闷闷,舔了舔干涩的唇,“为,为何?”
“自是来找你的,然后再在你面前演场好戏。博你同情怜惜……要不,你说这偌大的庄,怎么困得住他呢?你且等着吧。”虞倩勾起一个自得的笑容。
*
夜幕渐深。
伽镜尘听从了属下带来的虞倩的建议,撤走了看守住楚修胤一举一动的下属们。
楚修胤定有动作。伽镜尘同虞倩一样,他不信他会白白待着。
夜一寸一寸深沉,渐消,然后隐没。
看着天边逐渐露出的鱼肚白。
等了一夜的伽镜尘和虞倩陷入沉思。“……”
而另一边,听了虞倩的话跟着等了半夜最后没撑住睡过去的唐泱泱,揉着眼睛坐起来。“殿,殿下来了吗?”
一宿未眠,虞倩脸色不太好:……没。”
见着唐泱泱松了口气般地露出笑颜,虞倩心头像哽着块骨。
正要说什么,就听外头庭院一片嘈杂。
虞倩收拾了下妆容,正想让唐泱泱在屋里好好待着,忽然又想起什么,道:“跟我一块出来。”
楚修胤这人心思缜密,她不能单独留着唐泱泱。
门扇打开。
一个庄容华贵的美妇人便冲了上来。
虞倩来不及拦。
就见美妇人一把抱住了身边的人,撕心嚎啕:“泱泱,泱泱……我的心肝儿啊……你吓死姨母了……囡囡啊,你有没有受伤……”
唐泱泱见姨母哭得难受,眼眶也跟着湿润。“姨母……泱泱没事……没事了姨母……”
“傻孩子……让你受苦了……”柳玲儿抱着人又是流泪,又是心肝儿肉地怜惜。
翡翠也跟着在台阶底下抹眼泪。
一旁带着他们进来的齐七上前道:“看见我们殿下了吗?要不是殿下被抓时留下了线索,属下也没法和柳夫人他们找到这里来……”
齐七话还没落。
虞倩心里就已经一咯噔。
好啊,原来后招在这里!
“这可真稀奇,你们殿下神通广大,竟然还会被抓?莫不是自己找上门来,再让你们寻过来,好能得个善名不成?”
齐七:“……”还真让这小妮子说对了。
齐七面上依旧露着愁苦:“这位姑娘为何这般说,我们殿下若有神通,怎么会被关在于此?”
“是黑是白,这不就来了。”虞倩挑眉,看前面走来的一群人。
伽镜尘是被这里的嘈杂引过来的。
蹲了一晚上,楚修胤竟然一点动作都没。
伽镜尘正补觉,却被下属吵起来。一出门还和楚修胤撞上了。
于是,一群人便往喧闹处而去。
伽镜尘见庄里莫名出现的一群人,惊怒:“这些人是谁?怎么上来的!”
柳玲儿一听声音,转身:“好啊!是你绑架的我的泱泱!混小子……”
柳玲儿要冲过去,被台阶下的樊奇麟和翡翠一把拦住。
“夫人,夫人……”
伽镜尘冷哼了一声:“哪来的泼妇,还有你们……连我的宅子都敢闯?”
远处下属忽跑来,凑到伽镜尘耳边悄声报告:“主子,外头防守的人都被放倒了!现在是几个北楚人占着我们的瞭望台……”
“什么?!”伽镜尘心一惊,而后忽然转头看向楚修胤。
“楚修胤,是你干的好事!”
虞倩拍手笑道:“真是一场好戏!泱泱,你看到了吗?你们被关的殿下,这不正好好地站在那里吗?”
齐七:“这明明是我们殿下被那群人给押带过来!”
虞倩:“伽镜尘告诉他们,楚修胤是被你抓来的还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伽镜尘了然,露出得意的笑,盯着楚修胤淡然的神情,哼哼:“当然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
楚修胤淡笑:“那孤找你做什么呢?”
“这还用说?你来找我……”
伽镜尘忽顿住,“谈话”二字卡在嘴边久久没说出去。
不说他人信不信这回事,光谈话的内容就是不能透露之事。
伽镜尘嘴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虞倩恨及,自己抢了话头道:“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来救泱泱,逞英雄呗……”
唐泱泱却忽开口:“倩姐姐,可是昨夜殿下并没有来……不是吗?”
“那是因为他……”虞倩看着前头楚修胤过于平静的神情,直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却也只能抛之脑后再说。“那是他故意为之!他拖着不来找你,就是为了让这些人来救你,他好装病装残,来博你同情和可怜……看着吧,泱泱,看他如何装下去……”
柳玲儿已经止了泪,蹙眉起。“这位姑娘,为何说此中伤他人之言。泱泱失踪后,是我去找的王爷帮忙……王爷竭心竭力,不仅派人整个闫州的翻找,还亲力以身试险,被关在了这里……”
“王爷做到如此份上,我们都看在眼底的!”翡翠怒目叉腰道。
柳玲儿说的是实话,泱泱失踪后,柳玲儿整个人都慌了神。报官多日也没有结果。忽想起泱泱似乎和裕王爷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才厚着脸皮去找了裕王爷帮忙。
在此之前,柳玲儿对皇室之人都心存芥蒂。但这次事情后,裕王爷算是改变了柳玲儿以前的成见。
如今见他人不分青红皂白给人泼污水,这口气便忍不了了。
齐七捂脸痛苦:“主子一心为民,毫无半点私心。如果这也能受苛责,天理何容啊……”
樊奇麟:“……”
伽镜尘:“……”
虞倩:“……”
虞倩脸色青了又白:“敢情我还冤枉他了?”
齐七不服:“我们殿下救人有错吗?”
虞倩:“他骗人!”
齐七:“你张开闭口我们殿下的不是,他骗谁了!”
“他骗泱泱,从头到尾,要不是以这种下三烂的把戏,他……”
“够了。”一旁沉默已久的唐泱泱开口,“倩姐姐,你们不要说了。”
“泱泱,你好好想想……从你在润京到现在,哪一次不是他用受伤的把戏来博取你的同情……他就是利用你的软心肠!”虞倩摇晃着唐泱泱的双臂,誓要让人清醒过来。
唐泱泱被晃得迷糊:“可,可是……”
“齐七。”许久未出声的人忽开口,“人已经找到了,送柳夫人他们回去。我们也该走了。”
“殿下……”齐七哑然。刚要跑过去,就见一个身影比他更快的冲了过去。
唐泱泱气喘吁吁地停挡在楚修胤面前,神色纠结和矛盾。
“殿下,倩姐姐说的……是真的吗?”
楚修胤鸦羽般的长睫遮盖半眸,静静看着人好半会,冷淡:“是真的。孤是故意受伤,故意博你怜惜……相信他们去吧。”
楚修胤冷然,从唐泱泱的身旁正要走过。
唐泱泱从刚才的愣怔中回神,下意识赶紧拉住眼前即将消失的殿下的袖子。
只是这一拉,便不小心看见殿下手腕上像是绳索捆绑过的的青紫痕迹。
“殿下,您……”唐泱泱哑住。
而楚修胤已经扯回了自己的袖子,默然地往前走去。
唐泱泱慌措,立马转身去追。
“殿下……”
唐泱泱又抓上了殿下的袖子,“殿下,您手腕上的伤……”
楚修胤眉宇冷淡:“如何?又要怜惜孤?孤不需要同情……跟你姨母她们回去。”
楚修胤再一次收回自己的袖子,头也不回,如匹孤傲的独狼。
唐泱泱木在原地。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抓捏着,来回反复地疼。
虞倩匆忙下来:“看见了吧泱泱,他就是用这种招数,让你愧疚关心他……”
“倩姐姐,为什么你们要把殿下想这么坏呢?”唐泱泱湿润的眸子闪过失望,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往楚修胤离开的方向跑去。
这下换虞倩傻在了原地。
伽镜尘捂额。
他敢肯定,他刚才看见楚修胤故意把袖子折起一寸!
该死!
从昨天那个谈话他就该知道,他们全中了那家伙的圈套了!
第42章 心疼 ……
晨初的天愈发白亮。
唐泱泱追上了殿下。
庄门外躺坐着一堆被捆在一起的西枭人, 瞭望台上站着的是丙二和丁三他们。
丁三跳下来同殿下报告。
唐泱泱不远不近,眼巴巴跟在后头。
丁三道完话,送走殿下。一回头看见唐泱泱, 欣喜道:“泱泱,你没事吧?这些天可担心死我们了……”
“没事了,丁三哥……”唐泱泱笑着回丁三,目光却紧紧眺着殿下离开的背影, 生怕把人跟丢了。
丁三:“你可得好好感谢殿下, 殿下这些日为了找你, 可是不眠不休了几日。”
唐泱泱听到这话更是欠疚。为自己刚才竟然怀疑殿下的用心而自责。
“丁三哥, 我知道了。我先走了……”
唐泱泱看不见殿下的身影, 也顾不得再和丁三说话,匆匆结了话, 拔腿就跑去追。
山路崎岖, 两旁都是荫蔽的古树枝叶。
唐泱泱跑了一段, 不一会儿就看见了前头殿下的身影。
马车在山下。
伽镜尘暗置的宅子在深山里头。
要走下山,还需好些时间。
一身玄装绣兽朗袍的人, 走得不缓不徐。山风时而刮拂起的袍脚,发丝……在还未退彻底退逝的晨雾之中,仿佛游巡待归的山中仙人。
唐泱泱急着给殿下道歉, 看到身影后,也不顾山路的颠簸,立马飞奔地跑过去。
只是没想到山路如此崎岖,又错估了身上裙子的限制, 唐泱泱脚下忽一个趔趄,跌撞了几步,直直要摔滚下去。
眼看着要摔扑在尖刻的石子上, 唐泱泱吓得紧闭住了眼。
没有想象中的疼。
反而像是悬浮在半空之中。
唐泱泱睁开一条缝,便看见了殿下昳丽冷清的脸。
楚修胤提着人的后领,垂下眼睑,薄唇紧抿成一道,静静看着人。
一个站着,一个被提着,两人一时无话。
只有山风清呼而过。
唐泱泱眨巴着眼,扁了扁唇。湿漉的眼眶很快盛满了泪珠。
挂在卷翘的睫毛上,白花红通的小脸,和圆嘟饱满的唇边。
“哭什么。”
楚修胤垂睫,遮下眼眸的情绪,淡问。
唐泱泱吸了吸鼻子,拿着手背擦眼睛。“殿下 ,呜对不起……泱泱错了……”
楚修胤静看着人。
哭得肩膀直抽噎的人显然是真觉得自己错了,脖子到耳都是红通一片,软乎白嫩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可怜极了。
楚修胤这般想,眼眸愈加深邃。
他垂下睫,遮盖住眼底贪婪不见底的企图。
好一会儿。楚修胤把人放了下来。“孤知道了,回去找柳夫人他们吧,别让他们太担心了。”
楚修胤道完,转身继续往山下走。
唐泱泱睁着湿漉漉的眼停了停。吸吸鼻子,委委屈屈地咬了咬唇,手背抹了下眼,又继续抬脚跟上去。
楚修胤没停下来。
唐泱泱就一路不远不近地跟着。
跟了大半个山。
一路荆棘野草早就把唐泱泱的裙子划得破破烂烂。
唐泱泱却毫无所觉,只是紧盯着前头的背影。
唐泱泱觉得殿下一定很难过。殿下那么辛苦来救自己,却被自己质疑。要她是殿下,她也不原谅自己。
她实在太坏了。
唐泱泱这么想,鼻头又是一酸。
离山下已经很近了,前面的路也逐渐宽阔起来。
唐泱泱想赶紧追上殿下,谁知抬脚跑了几步,早被划破的裙子被旁边的枯枝勾住。
“嘭——”地轻一声。
唐泱泱一下子扭到了脚,摔扑在地。
害怕跟丢了人,唐泱泱也顾不得脚踝的疼,手肘撑着地,立马又要爬起来。
然而面前忽投下一道阴影。
唐泱泱刚抬起灰头土脸的脸,就被一双手横抱了起来。
楚修胤的声音很是冷:“你在做什么?博取孤的怜惜吗?”
唐泱泱哽咽了声。因要避免摔下去,还得抱住殿下的脖子。
楚修胤感觉着怀中人轻伏的抽噎和哽动,薄唇抿成了一条凛冽的弧线。
山下排着好几辆马车。
裕王府的马车已经在山下等候了许久。
这会看见王爷抱着个姑娘下来,忙上前拉开车帘让他们进去。
马蹄踏踏,直往裕王府而去。
唐泱泱被殿下带回了府。
唐泱泱不知道现在自己脏兮兮的模样,在看见铜镜里的自己后,愣了好久。
不仅鬓发散了,姨母给簪的蝴蝶钗子也不知掉哪里去了。襦裙划破了好几道,脸上东一块西一块蹭满了灰土,像乞丐里出来的。
唐泱泱想抹一下脸,发现手也是脏的,还被蹭破了几道血口子。
唐泱泱耷拉下眼。
正好楚修胤拿着药箱过来。
唐泱泱垂着脑袋小声:“殿下,我可以先去洗个澡吗……”
楚修胤自然而然地拧开一罐膏药,“你脚扭伤了,怎么过去?”
“还要孤抱你过去不成?”
唐泱泱抬眼看了眼殿下。睫毛颤颤地垂下,“泱泱可以自己跳着过去。”
唐泱泱垂着脑袋,下一秒,身子就是一悬空。
楚修胤抱着人进浴池,侧轮廓凌厉冷峻,别有深意地垂睫盯着怀中睁着无辜灵润眼眸的人,
“孤并不是什么人都会抱。”
*
唐泱泱直到入了温水,脑海里还是殿下刚才那句话,还有殿下说这句话的神情。
俊美面容上,冷静的却少有的逸动的神情。
唐泱泱觉得心头怪怪的,这种奇怪好像是头一回有,让她想多看看殿下。
唐泱泱将下巴埋进温水里,心头怪异一晃而过,没有再细想。
裕王府没有唐泱泱的衣服,都搬回姨母家了,而且那些男子衣装也被姨母收起来了。
被划破的衣服也不能穿了。
唐泱泱洗完澡,正愁想着。忽看见了一旁挂衣梁上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
应该是殿下给自己准备的。
唐泱泱弯眼喜笑。
正屋内。
楚修胤坐榻上烧着属下刚传来的信件。
德化帝准备为新宠的妃子建造避暑殿阁,即将下达增收百姓税务之旨。
初秋时节,建造避暑殿阁,费力费财。实属昏钝。
楚修胤冷眸看着烛火吞噬最后一道信纸边。
火光贪婪地吞完纸屑,又舔.舐上那皎白的手指,而被其捻灭。
*
唐泱泱换了殿下准备的衣裳出来。
是一件月白丝缎拢袍,穿在她身上,宽松至极,像是孩童偷穿了大人衣裳。
楚修胤从书卷上抬起眼 ,锐眸扫了一圈人。
从那湿发到泡得红润的脖颈耳朵,最后回到那干净白皙的脸上。
楚修胤将书卷放在了案上。“过来抹药。”
唐泱泱提了提有些宽大的衣服,听话地走过去。
唐泱泱只有手臂和腿上被野草荆棘划破了些口子。
楚修胤替她手上抹了草药膏后,将药膏递给了她。
“腿上的自己抹吧。”
唐泱泱“好”了声,乖乖接过来。
殿下又拿起了书卷。
唐泱泱潦草地给腿上涂完伤药后,回头看见殿下正倚着榻案,沉沉看着她。
“涂完了?”
唐泱泱呆“嗯”了声。
楚修胤微颔了下首,“齐七应该将柳夫人她们接回去了,你该回去了。”
唐泱泱手捏着衣角:“那泱泱还能来见殿下吗?”
楚修胤盯着人柔软的头顶,缓缓撇开眼:“无事的话不用来了。你已经自由了,无需再伺候孤。”
唐泱泱脑袋一点点垂下,嗓子微哑,“……是。”
*
伽镜尘的庄宅被查封,伽镜尘等人只能随着齐七,明面上“押解”的住进了裕王府里。
伽镜尘想不通为何唐泱泱还会着了楚修胤的道。
伽镜尘一路烦重,而马车另一旁的虞倩脸色也是阴沉。
只不过相较于伽镜尘,虞倩已经理清了思路。
“是我们愚浅了。”虞倩抱臂忽道。
伽镜尘转头看她。“啥?”
“楚修胤心思缜密,要对付他本就不该用一般的法子。”虞倩冷笑。“何不反其道而行之。”
伽镜尘依旧迷惑:“啥啥?反反正正的?什么东西?”
虞倩白了他一眼。“蛮人!跟你也说不通!”
虞倩嫌弃归嫌弃,但到底还是需要伽镜尘出一份力,最后还是不厌其烦地给了解释了……五六七遍。
*
唐泱泱最后还是回了姨母家。
柳玲儿她们刚跟着丙二丁三把许桃送回去。
看到了泱泱回来,柳玲儿忙心疼地把外甥女揽怀里宽慰。
“好孩子……你都瘦了……”
“姨母。”唐泱泱靠柳玲儿怀里,鼻音浓浓,“……泱泱胸口疼。”
柳玲儿大惊失色:“好孩子这是怎么了?那蛮人打你了?快给姨母看看,可伤深了没有?”
唐泱泱摇头,指了指左边的位置。“是这里疼。”
柳玲儿面上的焦急缓愣了下来,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安排了唐泱泱用膳入寝后,柳玲儿很是愁苦地坐到庭院的竹软椅上乘凉。
翡翠过来给夫人捶腿。
刚才小姐的情况,翡翠多多少少也看到了。
“夫人,这可怎么办?小姐不会是喜欢上了裕王爷了吧?”
柳玲儿叹出长气。
她是很感激王爷替她找回了泱泱。但是……她私心也是不愿泱泱和他们这些天横贵胄扯上关系。
“夫人,这说不定不是坏事呢?小姐可不一定是单相思,您看,小姐刚穿的衣服明显就不合身……翡翠刚还偷偷摸了摸。那种料子啊,就算是富贵一点的大门大户也不一定能穿得起的呢。”
柳玲儿自是知道,摇着花扇默不作声。
翡翠又劝:“夫人,感情这种事可不好说啊。你看今我们送许家小姐回去,许家小姐一路叽叽喳喳,看着一点怯意都无,这一和自家侍卫见面,立马不热泪盈眶。这两人之间没个什么事,奴婢是不信的……您看人许老爷在一旁看自家女儿被侍卫抱了,不也一话未责怪嘛。”
“一个小侍卫,许老爷都能允许。小姐喜欢的可不是普通人啊,何况王爷的品行,夫人您也信得过的,何必苦恼呢?”
柳夫人感叹:“就是因为不普通啊,我这颗心放不下……”
“夫人,小姐长这么大,受那么多苦才和您见面。您就不心疼她吗?要是您也不支持她,那小姐……小姐实在太可怜了。”
柳夫人心头一哽,“罢罢罢,我怎么舍得让泱儿再受委屈……”
“奴婢就知道啊,夫人是最明理的了。”翡翠这才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笑嘻嘻蹲下来继续给柳玲儿捏腿。
月上中央。
柳玲儿回屋就寝。
墙头下,翡翠数着齐七给的银票,笑开了花,“放心放心,夫人有我呢!准没问题!我可是全力支持着殿下和小姐的!”
*
第二日。
唐泱泱穿戴整齐姨母准备好的裙裳,看着姨母给自己又是簪花又是抹胭脂。
好奇道:“姨母,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吗?”
“不去哪里。”柳玲儿温笑,“只是姨母有一事嘱托你。”
柳玲儿给外甥女梳妆打扮完后,拿了个梨花食盒出来。
“里面是姨母准备的一些糕点,趁热乎着呢,给裕王爷送过去。”
唐泱泱眼颤了下。
柳玲儿:“好孩儿,人裕王爷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怎么能一点表示都没?快去吧,回来姨母给你做好吃的。”
唐泱泱就这么提着小食盒出了门。
只是一想起昨天殿下冷淡的话和神情,唐泱泱心头就发慌。
到了裕王府门口,仍然迟迟不敢进去。
适时齐七正好撞见。
看着唐泱泱提着食盒蹲在墙角下,佯装讶异:“唐小公子?你怎么在这?”
唐泱泱一惊慌后,又马上镇定下来。“齐七哥……我,我是来给殿下送谢礼的。”
唐泱泱把梨花食盒往前一递,“齐七哥你来得正好,这是姨母给殿下做的糕点。你拿去给殿下趁热用吧……”
齐七没伸手接。好家伙,他这要是一接,就半只脚入土了。
齐七装模作样地先是叹了口气,“唉,唐小公子,不瞒你说,殿下最近情况很是不好……刚又犯病了,谁人劝都不吃药呢。”
唐泱泱愣了愣:“殿下,还有伤病吗?”
“自然。”齐七肯定。
“是什么病?”
“是……是一种心疾!”齐七脑袋瓜子转了转,灵机一动,“唉,唐小公子,这话说来话长啊。殿下自小就有心病,遍寻了大江南北都无人能医啊……偏偏殿下还瞒着谁人都不说,自顾强撑着……”
“……现在,甚至连药都不吃了。”齐七低头抹泪。
唐泱泱眼也已经湿润了。
“齐七哥,你带我过去吧。我去看看殿下。”
齐七就等着这句话,将兴奋抑制下去一点。装作为难:“会不会麻烦唐小公子啊……”
唐泱泱摇头:“不会,殿下救过泱泱,这是泱泱该报答的。”
*
楚修胤坐在殿榻上,看着面前熬得浓烈似苦药的红茶。
茭白修长的指腹轻抚着碗壁,一下一下轻叩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唐泱泱推开门的一刹那,便听见了瓷碗掉落的声响。
殿下一身靛青棱袍,俊美面容苍白,正撑着额闭眼。
唐泱泱将食盒放一边,很是心疼地走过去。“殿下。”
楚修胤撩起眼皮,一双凌厉的凤眸缓缓聚光,而后又移开。“你怎么来了?”
“殿下,你还好吗?”唐泱泱走近,想要摸摸殿下的额看看有没有发烫。
手还未碰上,便被拍开了。
楚修胤面色冷硬:“男女授受不亲。”
唐泱泱愣了下,委屈地耷下眼。又问:“殿下你药打翻了,我去给你盛一碗。”
楚修胤抿唇未语。
唐泱泱从外面的齐七那里,又端了碗药过来。
“殿下?”
楚修胤扶额沉默:“你放着吧,孤晚些再喝。”
唐泱泱看着地上的残渣,自然是不信这话的。
“殿下,你乖乖喝了吧,喝了身子才能早点好起来……”
楚修胤唇半扬,唐泱泱看见殿下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之意。
“唐泱泱,你又是来同情孤?”
唐泱泱呆愣住。
楚修胤垂睫,遮住那双百感交集的眸子,似是无力般吐出几字。“出去吧。孤的情况孤清楚。”
晶莹地泪珠从唐泱泱眼里滑下。
唐泱泱立马用袖子擦掉。
“泱泱不是同情殿下,泱泱是心疼殿下……对不起殿下,泱泱之前不该和倩姐姐他们一起怀疑你……”
楚修胤抬起眼,循循:“为何心疼孤?”
唐泱泱眨眼,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楚修胤:“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心疼孤?”
唐泱泱喃喃:“殿下是主子……”
“现在你已经无需伺候孤了。孤不是你的主子。”楚修胤凑近人,深邃黝黑的眼眸摄人般地盯着面前人,“只有一种关系,你才能心疼孤……”
唐泱泱看着殿下近在迟尺的俊容,睫毛颤了颤。“什,什么?”
楚修胤微勾起薄唇:“只有亲密之人,你才能心疼。”
唐泱泱看着殿下吐纳出亲密二字的薄唇,绯色的,优越的唇。
唐泱泱心口有什么一直在撞跳,她缓缓闭上了颤抖的双睫。
慢慢,慢慢朝殿下的唇靠近过去。
屋外一声响声起。
樊麒麟擂鼓般的嗓门响起:“泱泱姐姐!姨母说你来给殿下送糕点了!你在吗?”
而后又传来齐七而急地嘘嘘嘘声。
“干什么呢?嘘嘘啥?”
“小声点!小声点!”
然而齐七的阻拦已迟。
楚修胤看着满脸通红,失措落荒逃下榻的身影。
眯起沉沉凤眸,轻啧了一声。
该死。
第43章 心悦 ……
初秋。
自听了齐七透露出殿下有心疾一事, 唐泱泱每日都会去裕王府。
有时候带着姨母蒸的糕点,有时候带着药铺买来的草药。
而每一次樊奇麟都会跟着过来。
樊奇麟这几天正着手替柳玲儿操办着开胭脂铺的事项。再加上老将军从扬州调了个教书先生过来,樊奇麟每日的时间紧得很。
唐泱泱想不通他怎么还有时间天天跟着自己来裕王府。
但只要唐泱泱一说他。
樊奇麟就会笑嘻嘻地将袖子里的书册拿出来, “泱泱姐姐,我学着呢。才没有偷懒。”
樊奇麟继续有理有据。
“殿下深受隐疾,我做臣子和舅舅的,怎么能不来关心关心呢?”
樊奇麟顶着张无辜的脸, 将关心两字咬牙磨碎了反复道。
唐泱泱说不过他, 只能再三叮嘱了他不要给殿下添麻烦。
樊奇麟应得爽快。
书房内。
楚修胤刚回了许琛交上来的呈折。此刻正垂眸翻阅着书卷。
门外脚步声两道。
楚修胤眉蹙了下, 眼眸闪过一瞬间的不悦。待门扇推开, 那道清清软软的声音响起后, 又复平静。
“殿下?”
唐泱泱敲门得了应允后,弯着一双笑眼进来。“殿下, 这是姨母新蒸的红豆糯糕。殿下上次说好吃, 姨母特地多蒸了些。”
楚修胤淡笑:“有劳柳夫人。”
唐泱泱将还温热的糕点从梨花食盒里拿出来 。
唐泱泱忙活的功夫, 樊奇麟就站在原地和楚修胤对视。
两人无话,但眼神却交汇了几个来回。
终于, 樊奇麟看着唐泱泱小心而认真地将糕点吹了吹,送到楚修胤手中,忍不住, 磨牙问道:“听说殿下患有心疾,可是何年何时,因何而起,用药几何, 从何大夫所定?”
楚修胤的目光从唐泱泱微撅起吹糕点热气的红唇上移开,幽幽看着下头的人。
不一会儿,正等着回答的樊奇麟便看见便看见楚修胤垂抿下长睫, 抚额无声又可怜地看向一旁的人。
樊奇麟:“!”
又来!
果不然,下一秒,唐泱泱已经皱着眉头回过头来责备他。“奇麟!”
唐泱泱:“你怎么能戳人痛处呢?”
唐泱泱:“你如果闲的话,就回去写夫子布置的课业。”
樊奇麟:“……”
樊奇麟当然不能回去,抿紧唇紧盯着上头狡诈无耻的人,把气往肚里吞。
表面弱弱乖顺地认错:“泱泱姐姐,我知道错了。”
唐泱泱严厉:“向我道歉什么,要给殿下道不是。”
樊奇麟:“……哦。”
上头散漫靠着椅背,双手慵懒交织着的人,睨眼接受着樊奇麟愤愤的目光和诚诚恳恳的道歉。
楚修胤微眯眼:“麟儿还有课业要做是吗?”
樊奇麟心里不屑,想着与你何干,表面乖乖巧巧:“是的,殿下。”
“孤在幼时在老将军府也受过康夫子的教导。麟儿不嫌,孤或许能指点你一二。”
樊奇麟撇嘴,他才不要让你这老狐狸教。
樊奇麟刚要拒绝,就听一旁的泱泱弯眉笑道:“那太好了。夫子一直说奇麟课业上不去,姨母还担心呢……”
樊奇麟:“太不巧,我课业都在府里……”
唐泱泱:“你不是带了书册过来吗?有什么不会的,让殿下替你看看。”
樊奇麟:“……”
“别耽误殿下太久了。”唐泱泱交代了樊奇麟要好好听殿下讲后,就拿着草药到后厨去煎了。
偌大的书房。
只剩樊奇麟和一双锐眼逐渐阴冷下来的人。
樊奇麟:“……”
半柱香后。
唐泱泱端着茶水进来,就看见樊奇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委屈至极地跑出来。
看见她,立马伸出两个通红通红的手掌心:“泱泱姐姐……殿下打我。”
唐泱泱眼眨了下,讶道:“怎么这么红,疼吗?”
樊奇麟委委屈屈地噙泪点头。
唐泱泱抬头看去。
上头的人轻叹了声气,“是孤下手一时失了轻重。麟儿是个好苗子,但对于课业……孤实在替康夫子担忧……”
楚修胤忧心忡忡道,又以拳抵唇连连咳嗽了几声。
唐泱泱明白过来。
应是奇麟课业没有好好完成,惹殿下爱才焦心了。
唐泱泱回头叉腰,轻责:“殿下这是打轻了。奇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殿下抽时间出来指导你,你怎么能不好好学呢。”
樊奇麟:“……”
*
德化帝增赋增税的旨令早就下达到了闫州。
闫州知府许琛愁眉不展了三日,终于选择站在了裕王爷的阵营,听从了裕王爷的指令。未给百姓下达增税之事,也未在三天内给皇城上呈奏折。
如今欺君罔上之举,许琛在焦灼几日后,幸与王爷秉烛夜谈一番。惊愕佩讶杂交之间,一颗不安之心,终于沉落回原处。
自此,许琛不仅是将自己更是连同着全家性命,系挂于裕王这条船上。
德化帝很快就收到了北楚各地知州关于他下达的旨意的议复,唯缺闫州。
自把老三调任到闫州,德化帝对闫州便格外注意。现在出闫州知州抗旨一事,立马联系到了老三身上。
德化帝这头正发着脾气,而唐泞泞看着被皇上赶走的诸臣,缓缓从屏风后出来。
“陛下,这可是好事。”柔媚无骨的声音娇嗔道,“陛下不是一直想换了樊老将军残留下的将领们,现今,不就是个好时机。”
德化帝肥脸一颤,恍然般明了爱妃的意思,一把拉人入怀。“爱妃可真是朕的小军师啊。”
唐泞泞倒在德化帝怀里咯咯笑,美眸却冷冰冰地看向窗外头的天。
先帝时为巩大权,在每一州县都安置了小部戍守的士兵,由着心腹将领管理 ,也便是该州县的总督。
军权在手。所以哪怕是像闫州如此远离皇城的州县,先帝也毫无担忧之心。
然而沿袭到德化帝时,却因樊老将军的威名尚大,桃李遍布北楚。各州的总督十有五六便是曾在樊老将军手下做过事或受其恩惠的。
闫州也是如此。
德化帝早就想铲除这些异己,如今正好能借以闫州为开端。
德化帝有此想,当夜便招来了颜相,商议了一夜。
*
润京来旨。
许琛原本以为是德化帝定罪的旨意,接过的手不免发颤。
然而,只是道总督交接的指令。
闫州的总督是曾任樊老将军手下的左副将王统。
裕王爷初到闫州时,王统还亲自来看。
如今王统未犯一事被调,实则是敲打裕王爷。也是在给许琛杀鸡儆猴的警告。
“过几日新总督便会到。还请许大人多多善待。”传旨的亲卫冷笑一声道,上马离去。
“孽啊……”许琛仰天,沉叹了一声气,负手回了屋。
新总督到任那日。
许琛特地盛装一番,亲自到城门口相迎。
马背上是一个年轻高大的男子,一身玄紫兵马装,腰间悬挂着一壶酒壶。身后跟着浩荡有序的纵横亲卫队。
许琛乍一眼觉得很是眼熟,然而实在想不起来为何眼熟。拱手上前迎接。“下官闫州知州许琛,恭迎总督。”
年轻的男子卸下腰间酒壶,猛灌了口,砸巴着嘴眯眼。“许大人,我问你一事。”
许琛立马提起了十足的精神,惶恐:“总督但说。”
“你们这里……可有勾栏乐坊?”
“啊?”许琛呆。
“哈哈哈哈。”男子忽大笑,仰脖将酒壶里的酒水灌满,而后将酒壶掷摔一旁,拱手回礼:“在下颜皓安。初来乍到如有不是,知州大人,还请多多海涵。”
*
裕王府。
楚修胤算是明白了唐泱泱的用心。
即便他如何让樊奇麟犯错惹事,唐泱泱除了责备,却不将人谴回去。
就这么怕同他单独待一起吗?
楚修胤眼神晦暗下。
齐七送来了许琛大人的信,说是在城门接送了新总督一事。
楚修胤扫了一眼,神色未变,像是意料之内。将信放于烛火上烧了。火光将颜皓安三字殆尽成灰末。
唐泱泱端着膳汤进来,还在门口,没看见屋里的樊奇麟后,瞬间有点犹豫要不要进去。于是在门边踌躇问:“殿下,奇麟呢?”
楚修胤淡笑:“孤让他去拿笔墨重新抄书了。”
唐泱泱“哦”了声,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想着把碗放下她就出去。
然而刚放下碗,却被殿下叫住。
楚修胤:“泱泱最近似乎很不想和孤待一起。”
唐泱泱心头一咯噔,梗着脖子连连摇头。“没,没有的事,殿下。”
“是吗。”楚修胤微眯着眼,笑,“既然没有,泱泱何不走近一点。孤有一事想与你说。”
自那日差点亲了殿下后,唐泱泱一直为自己险些轻薄了殿下而害怕。害怕和殿下单独一起,也害怕每次和殿下一起心头怪异至极的感觉。
唐泱泱捏着衣角,小心谨慎地向前挪。
殿下好看得像仙人,即便那样淡淡看着自己过去。唐泱泱都不争气得红通了耳。
楚修胤眼神微弯,看着人不断接近,道:“孤近日一直有一烦心之事。”
唐泱泱动了动耳,抬起一双盛满好奇的圆眸。
楚修胤:“……孤似乎有心悦之人……”
唐泱泱眼睫颤了颤,心头想有一只雀跳的小鹿不断蹦撞着。
唐泱泱屏住了呼吸,舔了舔唇,一幅洗耳恭听的模样。
楚修胤眼神幽幽:“她会唱小曲……”
唐泱泱凝了下。
“……会奏靡音,写一首好诗词话。”
唐泱泱眸子失落地垂下。
楚修胤微勾起唇,“虽是乐坊之人,但性情颇真。泱泱你觉得如何?”
唐泱泱捏着衣角的手紧了紧,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一个劲点头。
而后撑起笑颜,强言:“殿下喜欢的,定也是个顶好的姑娘。”
楚修胤眉眼凌和,温笑而未语。
第44章 把戏 ……
栖音阁。
闫州乐坊。
雕栏玉柱, 画梁绕音。二楼敞门的木阁,正遥遥对望着平静游舫的闫州湖。屋内琴乐不绝,而轻烟笼飘。
许知州为了替新总督接风洗尘, 特按新总督喜好,将接风宴设在了栖音阁。
甚至特请来了裕王爷一同。
王爷什么身份,若不来也无妨。更何况还是在这种不太雅观之地。许琛只是做做样子给新总督看看,以表示真诚而已。
谁知派去送帖的仆人却回来回复, 王爷竟然应允了一同。
许琛包了当日栖音阁的场子, 连夜清理了闲杂无关的百姓。
到了当日。
栖音阁的乐女一早就奏起了鸣乐。
雅座。
碧玉珠帘, 垂纱画屏。
裕王一身朗月阔袖蟒袍, 领口和袖口绣着金丝腾云纹路, 白玉带,朱红环腰。一双濯濯凤眼微抿含光, 茭白而修长的手指轻晃着杯中酒。
底下四座。左边以许知州许琛为首, 外加一个师爷。右边则以新来的总督颜皓安为首, 外加一个副领将。
琴娘在中抚琴。
低眉絮手,巧笑倩兮, 拨弦悦耳。
这是栖音阁前些日才来的乐女,因老板娘力荐,许琛才迟犹由她来弹奏。
如今听着弦音, 动人绕梁,果真是绝妙。
今日王爷依旧还带来了那个小侍卫。
许琛看王爷专注听着琴音,心下一安。办宴能让王爷满意,也不枉让王爷特来一趟。许琛抚须笑笑, 转头看向总督那头。
然后,便看见了新总督不仅没在饮酒,也未像在听音。而是看着王爷……
……身后的小侍卫?
许琛忽一激灵, 抬手揉了揉眼,定睛再看。果然新总督的目光就是在看着那个小侍卫。
许琛又揉了揉眼,发现王爷的视线,则是在那琴娘身上。
唐泱泱和许琛一样,也注意到了殿下自那琴娘一上来,目光几乎都投在那姑娘身上,未移开过。
唐泱泱不觉也多看了琴娘几眼。
是个貌美的姑娘。着着一身紫绡软烟罗裙,跪坐在软垫上,半抱着琵琶,手骨长皙漂亮。一双娇滴杏眸眼,细眉微垂下,半敛红唇。
琴娘琵琶声毕,门外几个乐女抱着古琴上来。为首的替琴娘将琵琶换下,在其面前摆上了把瑞雅质古的古琴。
“不才芝婳,给各位大人献丑了。”琴娘拨了声琴弦,款款轻笑。
楚修胤在她拨第二声弦的时候,收回了视线。余光看向身后的正睁着眼眸紧紧看着芝婳的人。
楚修胤微弯唇,未笑。而把视线转向右下边,自入门开始就敢直往这边窥视的苟虫。
颜皓安对上楚修胤笑里带刀的目光,也未害怕。
只是在听到楚修胤将唐泱泱调遣出去时,才微冷笑里一声,移开了眼。
*
“王爷好雅兴啊。”
宴会奏到中半,其他人出去赏外头的湖光。
屋里头只剩颜皓安和楚修胤,还有仍被留下来拨琴的琴娘。
颜皓安半倚靠在座位上,把玩着一空酒盅。“臣一文人,未带过兵打过仗,和殿下比不得……现侯一总督,也是沾了我爹的光……王爷,也没少沾光吧。”
颜皓安放下酒杯,半晌的沉默后,缓缓坐直了身,说正话,“颜相有一言要臣转告王爷。”
琴娘的一声弦拨断。
楚修胤挥了挥袖。
琴娘欠了欠身,抱着断了弦的琴出门。
屋内只剩下颜皓安和裕王爷。
琴娘关上门,眼深深从高座上的人身上移开。
*
宴会半中,殿下差遣唐泱泱去买粽子糖。
当唐泱泱拿着一包糖跑回来,正好看见琴娘合门出来。
木廊狭窄,琴娘还抱着宽大的古琴。
唐泱泱停下来靠一边木墙上,等着琴娘先过去。
琴娘抱琴过,路过唐泱泱边上时,停了下来。
“小女芝婳。”琴娘微笑,对唐泱泱微微点了点头。“殿下时常同芝婳谈起过你。”
唐泱泱愣愣,呆呆也点了点头礼貌回:“芝婳姑娘。”
“女扮男装吗?”芝婳轻笑,“扮成男儿很适合你。”
唐泱泱:“……谢谢。”
“别误会,这些都是殿下同芝婳谈心告诉芝婳的。”芝婳抱琴的一手抚了下琴弦。
悦耳清泠的琴声很是勾心。
芝婳笑:“姑娘若不嫌弃芝婳只是一介乐女,可愿同小女到屋里谈谈心?”
唐泱泱愣,看了看手里的纸包。“可我还要给殿下送……”
“是粽子糖吗?”芝婳眯眼笑,“芝婳最喜欢了,你买的是闫州长年街口的么?不是那里的,味道可不正宗。”
唐泱泱看着手里包着糖的油纸,上面印着正是长年糖铺。
也正是殿下嘱咐要买的糖铺名字。
唐泱泱手指抚了抚油纸包,眉眼些垂落。
“殿下现在正同总督在谈事。你也进不去,不如先陪我会?”芝婳唇瓣弯弯,“你是殿下信任的朋友,定也知道殿下许多事吧?唉,不像我,殿下知我嗜糖知我喜欢漂亮衣裳诗词画赋……而芝婳对殿下了却解甚少……”
唐泱泱垂睫,抿了下唇。
“对了,这琴有点重……殿下最喜欢芝婳的手了,承重不得……我们可以走了吗?”
唐泱泱:“哦,好……”
“芝婳还有很多事要向你请教呢。对了,你叫什么?”
“泱泱,‘瞻彼洛矣,维水泱泱’的“泱泱”。”
“是个好名字呢……小女芝婳,是殿下赐的名。”
*
“随便坐。”
水芙蓉的幔纱飘娆,垂地珠帘,明亮雕边的铜镜,梨花含香的梳妆台。
大大小小的琵琶古筝笛箫…乐器置在一旁,画屏诗副各垂玉柱两边。
芝婳倚在粉软的美人榻上,伸出款款修长漂亮的手,点燃案边的香炉。
“殿下最喜欢昙花香了。每每来,都让芝婳点上一炉……”芝婳眉目温柔,“泱泱姑娘也坐吧,别傻站着。”
唐泱泱环视着这精致的房间,一时没回神。“啊……好。”
“把粽子糖拿来我看看。殿下每次来都会给芝婳带上,今日没带,芝婳还憋气他是不是忘了呢……原来是让你去买了,准备偷偷给我惊喜呢。”芝婳手指绕着垂俯在肩膀的发丝,嗔笑,“要是买错了,芝婳这次定要不轻易就原谅他……”
唐泱泱有些急了。“芝婳姑娘别生气,糖是我买的……买不对了是泱泱的错,别生殿下的气……”
唐泱泱语气慢慢弱下,脑海不知怎地就想起昨夜殿下谈起心悦之人,眉眼间如何也忽视不掉的温柔。
“哈哈哈……”芝婳捏着丝帕捂唇笑,“泱泱姑娘别慌,芝婳怎么敢生殿下的气呢。就算殿下对芝婳……”
芝婳顿了下,眼波似含着幽光,“……芝婳也没那个命。芝婳只是一介草民,或许连草民也不如……”
唐泱泱从软垫上起来,把油纸包递过去。笑,“芝婳姑娘别想那么多,吃颗糖吧。”
芝婳纤手执起一颗粽子糖,未放入嘴,只是细细看着。
忽窗外一声破空声。
唐泱泱耳动了动,凝神。忽猛侧开头,一只利箭从颊便擦过,划破一小道擦痕。
转瞬,越来越多的箭射进来。
唐泱泱迅速将榻上的芝婳抱到屏风后。而后在避开暗箭的同时,迅速将圆桌上的东西扫下桌,把住桌腿用桌面挡住窗。
刺在桌上的箭声密麻。
乐阁的人很快就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
许琛呆住,立马吩咐手下到外头去追查何人在放箭。
箭声弱下。
楚修胤和颜皓安进来,便看见了一地狼藉。
芝婳从屏风后瑟缩着跑出来,跌倒在殿下锦靴旁。
“殿下,芝婳好怕……泱泱姑娘将芝婳从榻上拉下来,芝婳知道她也是为了保命……”
芝婳泪涕,动怜:“……芝婳好痛,好怕见不到殿下了……”
站在屋中央的人,一身劲装胳膊腿处破了几个口子,鬓发凌乱,脏乱的面上还有一道利箭擦破的血痕。
唐泱泱呆怔住,干涸的唇动了动,却在看到殿下巡视过来淡漠的眼神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像是被一双手扼住了喉咙一般。
“殿下,芝婳头好晕……殿下抱芝婳走吧,芝婳害怕看见这里……”
“殿下?”芝婳又说了一遍。
楚修胤这才垂下眼,将人横抱起。
“殿下你千万不要怪泱泱姑娘,她应该也是救芝婳心切才摔伤芝婳的……泱泱姑娘是无心的……只是可惜了殿下给芝婳买的粽子糖……”芝婳娇滴委屈道。
楚修胤脚步顿住。
“……泱泱姑娘也算救了芝婳,不如把糖赏给她吧……”
楚修胤未答,忽侧眸看了眼屋中央的人。
只一眼,而后抱着人便开。
*
破碎狼藉的地面。
唐泱泱蹲在地上,小心仔细捡着散落在地的粽子糖。
放进了油纸包里。
颜皓安站在一旁,垂眼看着她,忽嗤一笑:“这么欺负你,你都能忍?”
唐泱泱置若罔闻,将捡起的糖一一放进油纸包里。
“还干净的,你要尝一颗吗?”唐泱泱抬眼笑。
颜皓安眯眸,半晌无话。而后伸出了宽大的手掌心。
唐泱泱弯眼笑,选出了最干净的一颗放在他的掌心。
“还算甜。”颜皓安勾了勾唇评价。
*
夜半。
明月皎亮,照在裕王府的红瓦黑墙上,也照在了坐在高高檐瓦上,抱着双膝看远处的人身上。
殿下还未回府。
唐泱泱抱着膝盖,数着远处有几家灯火由通明转灭黑暗中。
月光如水,唐泱泱数得有些困了。抬手打了个哈欠。
“小家伙。”
唐泱泱眨着因困意冒出来的泪花,闻言扭头。
看见颜皓安一身石青便服,顺着砖瓦缓缓走过来。
“白天看你还正常,原来是偷偷躲起来哭?”
颜皓安讽笑了一声,在唐泱泱身边坐下来。“委屈怎么不告诉你们殿下?怎么,难道你们殿下喜新厌旧了?”
唐泱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颜皓安往后撑手,仰头盯着头顶的月。“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有苦你不诉,只能让别人参你一刀……哦,我忘了,会哭也没用,他心不在你这,会哭的孩子只会被他当笑柄。”
颜皓安眼神暗下。忽低头看到旁边人。
月光似水倾斜。
面前的人,巴掌点的脸圆乎而白嫩,颊边一道已经涂了草药的擦痕。微张的粉嫩的唇,能看见里头白白小小的贝齿。圆溜乌黑又似乎带着点异色的瞳仁,幼鹿一般。
真是干净。
“小家伙。”颜皓安眸子闪烁蕴光,“你上过床没?”
*
另一边。
齐七正向殿下禀告着栖音阁刺客一事。
楚修胤面色冷峻:“一个活的都没抓到?”
齐七:“回殿下。都已服毒自杀了。但属下能肯定的是,这次的刺客,同润京暗杀唐小公子的是同一波。”
齐七呈上一把布满符文的短剑鞘。
楚修胤冷眼,长指一一抚过,而后折断。
剑鞘应声而断的声响清脆。
齐七跟着战栗了一下。
芝婳坐于一边,忽站起来,走来。
“主子何必发如此大火?”芝婳轻笑,“线索,自然是时间越长得到的越多。”
楚修胤冷冷看她。
芝婳俯身靠近,“芝婳知道主子是怜惜那姑娘,但主子了解她吗……这么轻易信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这样好吗?”
楚修胤面色凌厉。
“主子,芝婳只是说说心里话。没人配得上主子。但主子若肯给芝婳机会,芝婳愿同主子演戏,替您测测那姑娘的本性………”
芝婳话未完,忽被掐拧住脖子提起。
楚修胤凤眸阴冷血色闪过,面无表情,“收起你那些小把戏,那些都是孤玩剩的。”
第45章 怀抱(一更) ……
月光淇凉。
颜皓安道完, 看着面前人眸底晃晃的迷茫,心下明了。转开眼,讽刺地弯唇轻声自语。
“太子啊太子……看不出竟然能如此坐怀不乱, 呵呵。”
颜皓安随手顺了块檐瓦上的碎石头,掷到远处。
石子落在庭院上,发出夜深寂静中的第一声嘈响。
唐泱泱下巴托在膝盖上,盯着隔着一座庭院的灯笼。
灯笼幽幽的烛光, 像也困乏了一样, 不住地随着夜风摇曳。
唐泱泱又打了个哈欠, 脑袋靠在膝盖上, 眼皮已经耷下。
“困了还不回去睡?”
颜皓安手里把玩着石子, 侧眼看她。“你等他做什么,他今夜要是没回来, 你要在这里等到天亮不成?”
“自古美人乡, 可是英雄冢。”颜皓安笑。
唐泱泱揉了下眼, 强撑起精神。
“殿下今日的药还没喝……”
“药?”颜皓安挑了下眉,“他需要喝什么药?”
唐泱泱把脑袋侧靠在膝盖上, 长睫遮盖着眼,想眯会:“殿下身子不好,有心疾在身。”
颜皓安了然。“不愧是他。”颜皓安讥嘲, “呵……你家殿下若是有疾,怕是这世间就无一个健康之人。”
然而,唐泱泱并未听清他在说什么,已经半睡下了。
毛茸茸的脑袋侧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微嘟粉嫩的小唇微张,夜风吹来,长卷的睫毛像把扑灵的小扇子, 乖顺垂卷在白皙的小脸上。
颜皓安盯着人半会,忽叹了声气,“真是没有防备心……”
而后撇开眼,转而看头顶的月。颜皓安目光幽幽,“看来平时没少被楚修胤占便宜啊……”
裕王府的朱门忽打开。
檐瓦朦胧灯笼光下,照在一披着玄紫氅袍走进来的的高大身影上。
白底绣鹤锦靴踏进庭院,银边兽纹袍脚随着凉风拂动曳起。墨发飞扬间,一张满是寒霜的脸忽敏锐抬起一双凌厉的凤眸,眸底阴鸷沉沉,遥遥同檐瓦上之人冷冷对视上眼。
颜皓安嘲讽般地勾起一边唇,而后移开目光,缓缓看向身旁已经睡熟过去的人。弯腰,俯身,抱起。
当感觉到裹着杀气的暗器即将横飞而来。
颜皓安丝毫未所动:“臣胆子小,胳膊受惊就使不上劲,万一松了,这高墙砖瓦下摔了不该摔的……”
楚修胤抬了抬手。
隐匿黑影中的暗侍收起了暗器。
楚修胤将氅袍解开。
一旁齐七赶忙接住主子扔一旁的袍子。
颜皓安知道他想上来抢人,立马横抱着人轻跃下来。
“嗳,王爷心急什么……”颜皓安横抱着人转了圈,避开楚修胤伸过来抢夺的魔爪,笑,“她才刚睡下,把人吵醒不妥吧?”
“把人给我。”
颜皓安见人是真急怒了,连尊称都忘了。
“什么给你?这人好好的,什么叫给你?”颜皓安又笑。
楚修胤冷声,撩起线尾邪长的眼,“颜皓安。”
话中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颜皓安却只挑了挑眉。
而被颜皓安抱怀的人,似被吵醒又似觉冷一般,紧闭着眼,忽蹙紧了眉,呢喃着往热源处缩了缩。
颜皓安瑞眼一弯,看着前面脸色逐渐难看的人,微笑着抬起手,轻拍怀中人,“乖,等会就不冷了……”
下一刻,毫无防备的人便被踹摔了出去。
颜皓安背撞到干柴堆上,疼得直干咳嗽。抬眼就看见楚修胤宝贝般地将本该是他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接住,笼抱在怀。
呸!颜皓安啐了口牙齿磕破嘴皮的血水。
然而,这一动一闹。唐泱泱迷迷糊糊被吵醒了,睁着一双还不甚清醒的圆眼,迷瞪瞪地环视周围。
楚修胤神色温柔,垂下眼睑正要同人说话。便见怀中人撑着他的肩膀,一个翻身,从他怀里咕噜地滚下地。
然后在地上翻了圈,爬起来,迷迷糊糊地问好:“殿下,您回来了?”
唐泱泱还困乏着,忍着睡意不忘将事情交代好:“殿下,后厨还温着殿下的药,殿下要记得喝……属下先回去睡了,殿下也早点休息……”
唐泱泱带着一身地上的灰土离开。
徒留下躺靠干柴堆上毫不掩饰嘲讽之意的颜皓安。
还有感受着怀中空落,脸色由一瞬讶异转为遍布沉郁的人。
*
唐泱泱第二日醒来,便被齐七央求去给殿下送药。
虽然睡了一觉,唐泱泱已经忘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但模糊还记得好像等到了殿下回府来。
唐泱泱应了齐七的请求,正打算梳洗换衣,却发现身上的衣服好像不是昨天穿的那件,而是换了件绸蓝色的劲装。
唐泱泱自每日都来裕王府照看殿下,有时会留宿裕王府。殿下便在她原本住的屋子,给她添置了新的衣服,多半都是男装。
这件绸蓝色绣边锦装,便是殿下给她新添的衣服里的一件。
唐泱泱掀开领口往里看了看,发现连中衣里衣也换了。
自己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唐泱泱摸了摸后脑,想不起来。便也没细想,随之就抛之脑后。
齐七已经把汤药备好了。
唐泱泱在齐七再三叮嘱下,端着药进了殿下的书房。
殿下一身靛青圆领笼袍,正在书房里阅着公文。
“殿下,该喝药了。”
唐泱泱把药放在圆案上,拿着木托上的小碗小勺,将罐里的汤药倒过。
“嗯。”楚修胤淡应了声,掀袍起身下来。
“用早膳了吗?”
“用了,殿下。早上林婶熬了小米粥,蒸的玉米饼……可甜了。”唐泱泱边置换着汤药到瓷碗上,边抬脸笑。
只是这一抬眼,便看见殿下盯着自己直勾勾的视线。
唐泱泱眨了眨眼,拿着汤勺的手背摸了摸脸:“殿下,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楚修胤轻勾了下嘴角,未笑。而后接过唐泱泱递过来的瓷碗,抿下碗中药。
“伤还好吗?”
楚修胤放下瓷碗,指腹缓抚过瓷白碗壁。
“回殿下,没什么伤,涂涂药就好了。”唐泱泱笑了笑,想刚才殿下看的应该就是她脸颊上的擦伤。
“是吗。”楚修胤垂睑淡声。而后又问,
“昨日的粽子糖合心吗?”
唐泱泱顿了会,眯眼笑:“嗯!但芝婳姑娘没吃到,泱泱等会重新买一份给她送过去……”
“那是给你的。”楚修胤眸子些许幽怨。
唐泱泱愣了下。
“长年糖铺在闫州是经典制糖的铺子。恰好同栖音阁近,孤不知你喜哪种,才让你自己去买。”楚修胤道。
唐泱泱:“……但殿下不是让属下买粽子糖吗?”
“粽子糖是他们的特品。孤怕你漏了,才着意强调,若只买一个粽子糖,何必让齐七给你一袋的碎银。”
殿下那日确实是说了句随意挑,但唐泱泱以为是任务,只记住了粽子糖。
而买完糖后的碎银袋,她也交还给了齐七。
唐泱泱不甚明白,“殿下,泱泱自己挑的话,不知道芝婳姑娘喜欢什么糖的。”
“唐泱泱。”楚修胤微蹙眉头,“你是故意来气孤的吗?”
“那是给你的,和她没有半分关系。”楚修胤冷声,抿紧了薄唇。
唐泱泱张了张嘴,眸子迷茫。
楚修胤捏了捏眉心,从昨夜到今的不悦之气,愈发沉淀。
“你没有任何话要同孤说吗?”
唐泱泱顿了下,摇了摇头。
“是吗。”楚修胤垂下散淡的眼,拂袖离身。
*
栖音阁。
齐七翻找着药箱:“不是让你最近注意点,你还故意去勾那些人出来,你不受伤谁受伤?能留个小命就不错了。”
斜倚在榻上的人,一身胭脂罗粉装,珠簪斜斜插在散落的头发间。一双雪白的胳膊上汩汩往下淌着血水。
芝婳轻捏着丝帕,有一下没一下地点拭胳膊上的血。
“主子真是想得周到。一石二鸟,既让芝婳替他测了真心,又能让芝婳替他的真心挡刀。”
“不愧是主子呢……”芝婳将染血的丝帕随意抛下地,妩妩一笑,“芝婳真是没跟错人……”
齐七没好气:“这话你从昨儿说到现在了。主子都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偏要去试探……怪得了谁。”
“不动,难不成还要等他们刀架在脖子上吗?”芝婳笑,“起码芝婳没白挨这伤,探到了刺客有两波不是吗?一波不明,一波似从润京那些人中派来的……”
“就这么点情报,值得你挨刀?”齐七把纱布递道,“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齐七,给我讲讲那个泱泱姑娘呗。你跟在殿下身边的时间最长,不可能不清楚吧?”芝婳眯眼笑。
齐七皱眉:“不要逾矩。”
“这怎么算逾矩呢?依芝婳所知,她只是个暗卫,一个身手都不如我的暗卫。这样的人,对主子有何益处?”芝婳笑,“我可是为了主子着想。芝婳十几岁在勾栏地被主子救下,连命都是主子的。”
“芝婳可不会允许任何卑贱之物比肩主子。”芝婳笑容沉淀下,自顾接过齐七手里的纱布,包扎起来。
*
柳玲儿这几日张罗着开张一个胭脂铺子。本想找外甥女帮忙,结果知人在照顾王爷,也便先消了这个念头。
然而,第二日王爷就派了个姑娘来帮柳玲儿处理胭脂铺的事宜。
被派来的正是虞倩。
虞倩本计划好了同伽镜尘如何揭露裕王的伪善面具,结果伽镜尘前几日收到了封暗信,连夜急忙忙就出了裕王府,到现在都不知所踪。
虞倩一个人怎么对付得来楚修胤,只好先安稳下来等待时机。
有虞倩到胭脂铺帮忙,樊奇麟终于能抽身出来。总归胭脂水粉他一个大老爷也不懂,而开张前的挑工木活也基本完成了。况且还有府里的仆从留着帮忙帮忙,樊奇麟自然心安理得,火急火燎就来裕王府找唐泱泱。
到了裕王府几天,樊奇麟忽发现,府里竟还新多出了个人。
丁三:“皇帝派来的新总督,也是颜相的儿子。”
樊奇麟:“总督有总督府,他来裕王府做什么?”
丁三:“兴许是找王爷商议事吧?”
樊奇麟面色不好:“商议便商议,他整天跟着泱泱姐姐做什么?”
丁三:“……”
唐泱泱自也发现了在哪里都能遇见颜皓安。
她跟颜皓安只有几面之缘,还是在润京执行任务时的。
唐泱泱架着木梯在挂灯笼,低头,就看见颜皓安不知何时就在下面。
昨晚刮了大风,把檐下的灯笼吹落了一盏。
唐泱泱瞧见了,想着也没事,便找林叔搬了木梯把灯笼重新挂上。
颜皓安抱臂靠在一旁柱子上,“你和你们殿下吵架了?”
唐泱泱听见他在底下说话,但未理他。
“被我说中了?”颜皓安挑唇笑,“待这府里有何乐趣,我带你去找找快活。总归你家殿下也不理会你,你一个人多闷啊,是不?”
“不用,我不想玩,颜公子自己去吧。”唐泱泱把灯笼挂上后,梳理了灯笼上的流苏边。开始下木梯。
颜皓安挑眉。
忽一阵狂风又起。
灯笼哗哗乱卷,随着一道开门声,灯笼又掉下来地。
而本靠得不当的木梯也被刮得一歪边,摇摇晃晃地便倒了下来。
唐泱泱惊呼一声,手拍木梯上,刚借着力要跳下地。却忽然被一双手拦腰截抱住。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呢。”颜皓安稳稳妥妥地横抱住人,眸子含笑却看着前方。
唐泱泱迷瞪,为保持平衡不摔下来,还只能将手揽他脖子上。“你做什么……”
“嘘。”颜皓安打断她的话,语气亲呢,“乖不怕,我这不接住你了吗?”
唐泱泱疑惑地歪了下脑袋。
“唐泱泱,你几岁了?还需要人抱吗?”一道冷声。
站在门边的人一身宝蓝锦缎服,昳丽的俊脸似外头狂风大作的阴云天。“轻功是白学的吗?”
第46章 作弄(二更) ……
唐泱泱愣怔。圆眸很快就蓄满上一层水雾。
她有自己跳下去的, 只是半道被截抱住了。
唐泱泱头一回见殿下如此冷脸训斥自己,委屈地抿了抿唇。
“呦。”颜皓安低头一看,勾唇看前头人, “怎么办,这可是王爷您弄哭的。”
唐泱泱手背抹了把眼,攥成拳状假意要挥到颜皓安脸上。
颜皓安一避,唐泱泱找准了时机跳了下来。
唐泱泱吸了吸鼻子, 要离开。手腕却被一股力攥握住。
楚修胤面色冷淡:“到屋里去。”
不等唐泱泱回, 已经将人往前一拉, 推进了屋。然后关上了外头的门。
颜皓安扫着自己的袖子:“王爷这是什么架势, 把人训哭了, 还打算关起来?”
楚修胤面色阴鸷:“孤警告过你,颜皓安。看来没有教训你不会长记性。”
颜皓安收敛了笑, “王爷敢吗?我爹可是在朝丞相, 你我……”
颜皓安的话停在嘴边, 因为他看见了楚修胤抬起一双阴凉的眸,修长茭白的手挥了挥, 瞬间周围隐隐乍现出了一道道寒光。
颜皓安:“……”
*
唐泱泱被殿下推进屋后,看了眼被从外关上的门,走到了案边抱着膝盖蹲坐下来。
檀木案上放着插着几枝杏梅的瓷瓶, 几垒的竹卷,烛台,还有好几包叠放着的油纸包。
空气中好像有香香甜甜的味道。
唐泱泱轻嗅了嗅。目光停在那油纸包上,抿了下唇, 又把眼移开。
过了片刻,门从外打开。
外头的狂风吹拂着殿下衣袍飞动,秋风萧凉中, 似乎还夹杂着点血锈的味道。
唐泱泱因忽然刮进来的寒风瑟缩了下,楚修胤已经将门重新关上了。
寒气未消。
楚修胤待衣袍上的寒气被屋内熏暖后,才走了进去。
唐泱泱见殿下在檀木案边坐下,垂掩下长睫。只盯着自己环着膝盖的手指头。
楚修胤濯濯凤眸看着人,骨节修长的手指点在案上的油纸包上,片刻,将油纸包往唐泱泱的方向挪移过去。
油纸包上面印着长年糖铺的印花。
唐泱泱刚才便发现了,但她依旧抱着膝盖没有动。
楚修胤语气缓和。“长年糖铺各式的糖,不尝尝?”
唐泱泱抬起眸,视线能看见面前的油纸包,还有殿下皎白的手。
半会,楚修胤细细将油纸包打开,里头小巧精美的糖块就躺在上头的糖纸上。
桂花糖,米糖,糯米包,红豆糕……做成各种形状,空气中都是糯糯甜甜的味道。
唐泱泱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楚修胤缓下眼,眉目温和:“还要孤亲自喂到你嘴边?”
楚修胤温暖宽大的手掌心放着颗雪白的敞着肚皮的兔子模样的酥心糖。
“齐七一大早排在糖铺外买回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嗯?”
唐泱泱迟疑着,好一会儿,伸出了手。轻轻将酥糖捏过。
楚修胤收回手,将残有唐泱泱指尖刚触过的掌心收拢。指腹轻抚。
“孤为这几日同泱泱的冷淡赔不是。”楚修胤一双狭长漂亮的凤眸看着人,叹气,“但泱泱也不该如此随意让别人碰了你。”
唐泱泱捏着糖的手一顿,抬起一双蹙紧的柳眉。
“殿下为什么这样说?”
楚修胤眸冷声,“离颜皓安远点。你不该让他抱了你。”
唐泱泱圆眸皱起。
“你知道他的用心吗?世间险恶多少?你就能毫无防备让他随意搂抱?”
唐泱泱气红了脸,“那殿下也是坏人,殿下也抱了泱泱。”
楚修胤冷声:“他在你心底能同孤一样?”
唐泱泱气得眼直热乎地冒水汽,咬唇拿着手背抹了把眼。
“糖还给你。”
唐泱泱把手心里的酥糖放糖纸上,气呼呼地要站起来。
楚修胤沉下眼,一把拉住人的手腕。
唐泱泱瞪着一双眼尾尹红,湿漉漉的圆眸,声音因哽咽都哑了。“干什么……”
“不是要把糖还给孤吗?”楚修胤目光沉沉扫着人,抓着人的手腕确实往前一拽。
“我放……”唐泱泱抽噎了下,扭头想看桌案,却被殿下往前一拉,摔扑到了人身上。
“我放案上了……”
“还干净了吗?”楚修胤一手把着人腰,一手攥起唐泱泱的手腕,将人的手抬起。
唐泱泱红红的圆眸眨巴着。不理解殿下的意思。
楚修胤幽黑的眸子深邃,拉下唐泱泱的手,在那干净白嫩的手心,沾着几些融化糖霜。
殿下的力气出其的大。唐泱泱动了动手腕,发现挣脱不开。
然而殿下仍盯着不放。
唐泱泱心底莫名一阵慌乱,扁了扁唇,想要往后跑,腰却被殿下的另一只手桎梏住。
“不是要把糖还给孤吗?跑什么?”楚修胤撩起狭长的眼,眸子幽邃。
而后微垂下睫,在那粉嫩小巧的掌心落下一吻。
唐泱泱能感受到掌心忽如其来的温烫,亲吻舔.舐……像是要灼烧一般。
唐泱泱几乎要跳开,却被殿下掐握着腰。
楚修胤撩起散淡的眼皮,舔了下绯红薄唇上,上面余着融化的糖水的清甜。
唐泱泱几乎是半跪着被抱在殿下怀里,鼻音浓浓,豆大的泪珠成串地落下,鼻头因憋哭红了一片。
殿下的唇.舌温热,唐泱泱撤不回手,因着羞赫和痒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央求。“殿下,痒……殿下我错了呜……殿下求您了……”
楚修胤丝毫未动,最后在那白嫩软乎的掌心轻咬了口,松了手。
唐泱泱几乎是连滚带爬,抽身后,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
大开的门扇在秋风中摇曳。
楚修胤抿了下唇,闭眼压下眼底的灼热疯鸷,等着体内的躁动消散下去。
*
自那日被吓到后,唐泱泱就再也没回裕王府。
而是在姨母府里和胭脂铺里帮忙着两边跑。
柳玲儿也没问外甥女怎么突然回来了,以为是王爷给她放了假,还很是高兴。
虞倩看出了些许不对劲,却也未点明。
柳玲儿盼着外甥女来,只要是想着让外甥女做宣传。
每日给着泱泱上薄薄的胭脂水粉在铺里招待着女客,便是最好的宣传。
胭脂铺的生意逐日兴荣。
柳玲儿很是高兴,一早蒸了点水米糕,打算让泱泱送去给王爷。
要不是王爷大发慈悲让泱泱回来帮自己,这生意都没能这么快带起来。
唐泱泱听到姨母这样说,脸马上就吓白了。但又不敢让姨母看出破绽,只好明面上弱弱应下。
柳玲儿把蒸好的米糕放食盒里,带到了胭脂铺,打算让泱泱在胭脂铺帮忙后,再让她送去给王爷。
胭脂铺每日的新旧客人颇多。
在刚开始张罗的阶段,许知州的千金许桃也来帮忙,给柳玲儿的胭脂铺推荐了好些商贵的夫人小姐。
刚开始来买的豪贵是看在许知州的面上,有的托丫鬟买了后甚至连用都没用,直接放角落里生灰了。到了后头,眼看着胭脂铺新来了个水灵水嫩的小姑娘。光站着铺里,皮肤白里透红,涂着薄薄一层水粉,唇红齿白,瞧着就是喜人怜爱。不少夫人小姐看着很是心动,下意识地也跟着尝试了用起这家胭脂铺的东西。
柳玲儿的胭脂水粉是族家传的,因裁衣生意好,暂也不愁他物,所以一直不愿造来卖。然而自知了外甥女以后可能真要跟了王爷后,柳玲儿狠狠心,将胭脂方子找了出来。不仅是这本来就该传给外甥女的,更是为了给外甥女留下本钱,以后若是皇室水太深,过不下去也能出来有个养活自己的本事。
于是在唐泱泱从裕王府回来的这几日,柳玲儿只是先让人在胭脂铺里帮忙,熟悉下流程。打算着过几日,再手把手教着人如何造磨这些水粉。
柳氏族传下来胭脂水粉着实好用,粉质细腻,上脸又增气色。
一时十传百,百传千,柳玲儿的胭脂铺子竟逐渐成了闫州闻名的店铺。
树大招风,生意自然也不会例外。
也是幸亏有裕王府和知州府在后帮衬着,来闹的几乎没有,偶尔几个意图做鬼祟的,也被王爷派来帮忙的丙二丁三三两下解决了。
眼看着日头快落。
唐泱泱和翡翠正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准备着关门。柳玲儿拿出了温热的食盒出来。
“泱泱,天色不早了。赶紧把米糕给王爷送去吧,这米糕浸味了一天,正是刚刚好,再配着梅子酒更可口。姨母在盒里也放了梅子酒,快去吧,记得回来吃饭。姨母给你炖了莲雾竹菇排骨……”
唐泱泱怔怔提着梨花食盒被姨母催促着出了胭脂铺。
临近夜,秋风比白日里来得萧瑟。
唐泱泱在街上徘徊了几个来回,咬咬牙,正想着找个客栈把食盒的米糕和梅子酒自己偷偷解决了。
忽然看见了前头红鼻子红眼睛的齐七。
“唐小公子,帮帮我们殿下吧……”
第47章 胭脂 ……
裕王府。
唐泱泱最后还是被齐七央求着进了府。
停在一扇镂花雕门外, 唐泱泱捏着梨花竹子木食盒提柄的手微微发紧。
齐七:“殿下刚从酒宴回来,小公子,您就当只是来给殿下送东西的……看看殿下吧?”
唐泱泱眼睫微抖。“那, 那我送完可以直接走吗?”
“自然,自然能。”齐七忙道,笑眯眯,“只不过……唐小公子若能帮忙喂了殿下醒酒汤, 那就再好不过了。”
“……”
*
日已西斜, 散漫的余晖铺洒进雅致庄古的屋宇里头。
琉玉烛台已经燃起了烛光。光影斑驳, 同着透进窗纱的几些余晖交相缠映。
老马识途的屏风后, 是昏暗的里屋。
没有窗, 屏风隔绝了外头的光影。
阴暗的榻上,散漫地倚靠着一个高大糜醉的身影。
月牙白的袖袍散垂凌乱, 墨发凛垂, 茭白的手握着本竹卷, 昳丽容颜,一双随着声响微撩起的凤眼冷视着进来的人。
唐泱泱一进屋便清楚闻到了股浓郁的酒味。
此刻看着前头人停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更是不敢上前。
一旁的珐琅圆案上,果真如齐七所说 ,放着碗洒了一半的醒酒汤。
榻下的地面上, 是掷一地的书册。
唐泱泱看着些许凌乱的屋子,瞬间理解了齐七说的殿下不愿喝醒酒药,不愿人近身的话。
唐泱泱也不敢上前。她站在屏风边,感觉捏着食盒的手心不住地在发烫。
唐泱泱想找个地方先将食盒放下。听说喝醉的人需要好好睡一觉, 明天就能好了。
……不喝醒酒汤应该也没事。
唐泱泱想着离开,忽察觉到榻上的人动了。
殿下放下了手中竹卷,缓缓朝唐泱泱的方向走来。身影清晰, 脚步稳妥。俊昳清冷的神色,除了微微泛红的面颊,一点都不似醉酒之人。
唐泱泱圆睁着眸,绣鞋已经往门边的方向挪了一寸。
“为什么跑?”
楚修胤在唐泱泱面前,高大身影笼罩着人。散耷着的眼,眸底如黑宝石一般,幽幽沉沉,发着阴蕴的暗光。
唐泱泱能闻到殿下身上浓郁的甜酒味,混杂着殿下独属的寒冽雪松般的味道。
垂耷着眼皮的人看起来有那么些可怜。
唐泱泱吞咽了下口水。
楚修胤神色失落:“…因为泱泱,不想和孤做朋友了吗?”
唐泱泱哑住,殿下昳丽面容带着脆弱苍白的神情,濒临至极的惊伦绝艳。唐泱泱说不出拒绝的话。
“……是因为之前孤吓到你了吗?”楚修胤不动声色往前靠了一步,凤眸绯唇,几丝微醺几丝低落。“孤同你赔不是,你别不理孤好吗?”
唐泱泱眼睫微颤,“那,那殿下不可以再咬我了……”
楚修胤眼眸愈加深邃,舔了下唇,垂眼。“好。”
“孤应你,不会咬你手了。”
唐泱泱本来就是个不会存脾气的人,性子又软。听到殿下承诺,立马笑开了。
“姨母让泱泱给殿下带了米糕和梅子酒。殿下你尝尝米糕……”唐泱泱没忘记齐七的嘱托,“但殿下您要先把醒酒汤喝了……”
唐泱泱在圆案上把食盒放下,转身将醒酒汤捧起来,递给殿下。
楚修胤没有接,只是垂眸看着。片刻,张开了嘴。
唐泱泱愣了下。
楚修胤眸子垂掩下,轻声,“……不能喂吗?”
唐泱泱迟犹,不敢看那濯濯如墨可怜又失落的眼神,“殿下,殿下还是自己喝吧。”
楚修胤垂眼,抿住唇,抬手去接唐泱泱递来的瓷碗。
唐泱泱心底小小松了口气,刚放开手。
便听一声脆响,随着喷溅到脸上受伤的温热,瓷碗摔在了地面上。
裂成了好几瓣。
“泱泱,有没有烫到?”楚修胤慌措,像做错事一般忙捧着人的脸小心察看。“抱歉,都怪孤,要是孤能接好……”
“没事,殿下没事的……”唐泱泱手背抹了把脸,“是泱泱没考虑周全,……”
唐泱泱蹲下身要收拾碎瓷片,却忽被殿下一把抱起。直抱到了一旁榻上。
醉酒的人有这么大力气吗?
唐泱泱迷糊了会。
“瓷片不要碰了,会刮伤……”楚修胤将人抱到榻上,好一会才缓缓松开。
唐泱泱身上穿的是水蓝色的丝花襦裙,刚才的醒酒汤,有一半溅湿了胸领边上的衣裳。褐色的水渍,在洁白干净的布料上,很是明显。
楚修胤移开眼,摇铃唤了下人端来热水毛巾后,顿了片刻,将热毛巾递给唐泱泱自行擦拭。
唐泱泱道了声谢,先擦了擦脸,热乎乎的气盖在脸上很是舒服。唐泱泱不自觉眯了眯眼。
楚修胤盯着人,眸子阴蕴,转回眼,松开袖中攥着人裙摆的一角。
*
和殿下和好后,唐泱泱并没有多在裕王府停留。虽然每隔几日还是会到裕王府看望殿下,但大多时间还是在胭脂铺帮忙。
柳玲儿已经着手在教唐泱泱如何磨制胭脂水粉。如何捣花,去汁,如何曝干,又如何辨别着粉质的细腻,对色的调和……
唐泱泱每日晨起跟着姨母在院里捣花,巳时后再去胭脂铺里帮忙。
翡翠一天都在胭脂铺里忙碌。胭脂铺生意兴隆,柳玲儿又聘请了几个小丫头帮忙,唐泱泱到时,屋里屋外都是人。
而翡翠正在跟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争执。
“你们这水粉有问题!我们姑娘以前好好的,最近用了你们这里的胭脂,脸都起了好几个疙瘩!这么丧尽天良的店,你们开得下去?”
“哟,姑姥姥。我们这卖胭脂水粉,说有问题的还是您这头一遭。怎么的,你们姑娘有问题,就带你们姑娘来看看问题出在哪?少一口一个丧天良的来血口喷人!”
“我们姑娘起了疙瘩还怎么见人?你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您不把人带来,我们怎么知您说的真话假话啊……莫不是您自个编了个话头,想来讹我们……”
围观的客人交头接耳。
“是啊,怎么这样……”
“不道德啊,八成是眼红人生意做得好……”
“就是……”
“你!”丫鬟面皮涨红,咬牙回瞪了周围嘈嘈切切的众人,随手就把自己手中的木盒子掷向翡翠。“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们也是你们铺买过的客人。有你们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丫鬟掷得不设防,翡翠刚闭眼抬手要挡。
好半天没见木盒子撞下来,从胳膊缝里往外看。便看见了小姐站在自己身前,手里正拿着那个木盒子。
翡翠立马欢喜道:“小姐!”
丫鬟见有人接住了胭脂盒,也不恼,而是抱臂冷哼。“你们既然是一伙儿的,这事就没完了。不给个交代,我就告到官府上去。”
“秋水,去叫官府。”唐泱泱手里转着胭脂盒,偏头吩咐一旁的小丫头。
唤秋水的丫头是个机灵的,听到这话,应了声“是”,立马飞奔出了店铺。速度快得都不给丫鬟留后话的余地。
丫鬟脸色变了变,又道:“好啊,你们肯定是跟官府勾结好了。”
唐泱泱蹙眉:“这位姑娘,你这是强词夺理。官府是你说要叫的,我也已经唤人去叫了。如果东西有问题,请你拿出详细的证明。”
“对啊!这不欺负人吗!拿证据啊!”
“就是!就是!这姑娘,怎么小小年纪就会血口喷人?”
围堵的客人们纷纷躁动,指责。
丫鬟的脸青了又红,羞辱般地咬紧了唇,“你,你们……”
一阵衣粉飘香,众人随之让开了一条路,外头款款走近一着着朱红软烟襦裙,蒙着薄薄面纱的窈窕女子。
丫鬟立马含泪扑过去。“小姐,她们欺负人!”
蒙着面纱的女子抬手缓抚了抚丫鬟的搭过来的手,“不是让你过来问问情况吗,怎么吵起来了。”
“小姐,可是……”
蒙面姑娘的声音一出,唐泱泱耳朵便是一动,觉得似曾相识。果不其然,蒙面姑娘朝唐泱泱这边看了过来,那是双微细漂亮的眸子。
唐泱泱愣了下,认出了人来。
正是芝婳。
芝婳像也是认出了唐泱泱一般,含笑朝她点了点头。
周围的人群在躁动,纷纷要这蒙面姑娘摘下面纱来。
“不是长疙瘩吗?要告人,还不敢让人看了?”
“就是,有本事就把面纱摘了,神不神鬼不鬼,可别是来讹人的……”
丫鬟气得面色涨红,直想怼话回去,却被自家小姐拉了一把。
芝婳细眼挑了挑,拍了拍自家婢女的手状似安抚,而后缓缓将而后面纱摘了下来。
展露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白如雪,却遍布着大小红麻的脸。
芝婳细指将颊边的发缓缓撩到耳后,“如此,诸位可还满意?”
周围一片寂静。
唐泱泱也讶在了原地。
芝婳:“我与唐姑娘有一面之缘,我也不愿怀疑你们。或许是这几日饮食有了偏差,芝婳不是故意来给唐姑娘找事的。只是想唐姑娘往后注意点,百姓们大家伙都是信任你们才买的,可别为了蝇头小利,寒了大家伙的心。”
周围的客人静默后,有的面露恶心,有的面露难色……更有些着,已经偷偷将自己手中的胭脂水粉放回了原处。
芝婳朝唐泱泱点了点头,带着自己的婢女要走。
“芝婳姑娘等等。”唐泱泱叫住了人。
若是这样让她回去,姨母的胭脂铺一定会受损的。
“芝婳姑娘,这事若是由我们的胭脂引起,我们会负全责。还请芝婳姑娘协助我们调查清楚。”
芝婳不动声色地眯了下眸,没想到这个看着呆蠢的暗卫还能有如此条理。
芝婳应:“自然是能。”
官府的人来得很快,与之一同的是唐泱泱让翡翠去请来的药师。
在官府师爷的监督下,药师仔细检查了芝婳丫鬟带来的胭脂。
药师:“里头夹杂着花毒,虽能让人增色,但轻则起湿疹子重则丢命。”
围观的客人面色一白,均吓得纷纷将手里的胭脂水粉丢在了地。
芝婳轻勾了下唇。
丫鬟抱臂哼哼:“看见了吧?还敢说你们的东西没问题,大伙儿看看,谋人性命,这还不够丧尽天良吗?!”
翡翠气得脸都红了。“你们胡说!我们的胭脂绝对没有问题!”
唐泱泱却未理会周围客人的嘈杂,从铺里拿起一盒胭脂,放到药师面前。“还请大夫也检查看看这个。”
药师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
周人屏息。
芝婳眯起了眼。
药师:“这胭脂没有问题,是上乘的润肤增色的花汁。不错。”
“好啊!敢情你们这对主仆故意拿加花毒的胭脂来陷害我们!”翡翠叉腰愤怒。
芝婳也蹙起了眉,回头看自己的婢女。“莺儿,这是怎么回事。你真干了这种事?”
“小姐,我……”婢女百口莫辩。周围的客人被这来回的转折激怒了,有甚者,甚至扔了石子过来。
“不要脸!竟想着坑人!”
“啧啧,这心可真是黑,人无冤无仇,还要这样作弄……”
“官爷,快把她拖进去关了……”
芝婳:“我对你着实失望,你自去悔过,不用在跟着我了。”
芝婳转身要走,丫鬟连忙要去追。“小姐,小姐……”
却被周围人石子砸到了脑袋,阻了去路。
“都怪你!都怪你们!”丫鬟被砸得眼红,回神拿起桌上的胭脂就朝前面的人洒过去。
唐泱泱正好站在前头,下意识将翡翠秋水往旁推开,来不及抬手挡,就觉漫天的胭脂粉儿扑面而来。
胭脂盒掉在了地上。哐啷一声闷响。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翡翠和秋水瞪大了眼,失神:“小姐!”
芝婳停下了脚步,侧眸回看,唇角微勾起一个弧度。
唐泱泱愣怔,看了眼自己的沾满胭脂粉的手,上头已经隐约有着痛痒的感觉。
芝婳站人群里微笑:“自芝婳长了这一脸红麻子,殿下就未踏进过芝婳的屋了呢。”
第48章 开窍 ……
丫鬟自知闯了祸, 撇了下嘴嘀咕:“我只是装装样子,谁知道会洒到她,说不准是她故意凑上来……”
“贱人!”翡翠气急败环地扑上去。
“哎哎, 官爷官爷快看啊,打人了……”
翡翠和丫鬟扭打在一起。
官兵们忙上前去拉劝。
客人们闹哄哄,避的避,劝的劝, 还有责骂的。
胭脂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唐泱泱收回看芝婳的目光, 上前帮忙替翡翠解围。
最后, 丫鬟被官兵暂时押回官府里。
唐泱泱被药师带到了铺里去处理花毒。
*
师爷对丫鬟进行了严词教育后, 才把人放回去。
丫鬟面上点头哈笑着保证不会再犯后, 出了官府,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瞥见角落里等着的人, 丫鬟小心谨慎地左右望了望, 忙跑了过去。
“姑娘。”丫鬟搓着手, 弯腰谄媚地笑。
芝婳倚着墙,依旧带着丝白的薄面纱。
“你做得不错。这是你的酬劳, 五两银子,你数数。”
芝婳轻描淡写地扔了袋钱袋过去。
“哎哎!”丫鬟连忙接住,贼眉鼠眼里皆发着光。“姑娘菩萨心肠啊!姑娘定有大福!”
芝婳并不理会她的奉承, 只是抱臂提醒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小的一定离闫州远远的。一定……”
丫鬟是芝婳临时雇来给唐泱泱闹事的。收好了钱袋后,忙喜滋滋地准备回去收拾回老家去。
芝婳:“东武门官兵盘查得严, 你从轩葛门出城吧。”
丫鬟顿了会,“可是姑娘,听说轩葛门那座山几月前死了个人啊, 割了脑袋啊,死相难看得很……”
“不要怪我不给你劝告。做亏心事都怕鬼来敲门,你毁了人姑娘的容,还想着全身而退,是那么容易的么?”
丫鬟心里咯噔,心道着不就是个卖胭脂的吗……但见芝婳又说得认真,不免也有些心底发憷。“那,那小的从轩葛门出城便是。”
芝婳但笑,微微颔了下首。面纱下的红唇却勾起一抹阴笑。
*
药师把唐泱泱带到铺里,忙上忙下清理半天,却也只能眼见那张白皙的脸逐渐冒出斑点的红疹。
“这花毒啊,性热质猛,无药可医。”药师摇摇头,不敢随意乱开药,只能叹气劝慰,“小姑娘,这怕是得解药才行,我这几日替你着重留意下可有驱解的药材。”
“多谢大夫。”唐泱泱弯弯腰道谢。
相比于大夫的惋惜,和一旁跟着过来的翡翠秋水的抹泪不平。唐泱泱反而没有其他太大的情绪,甚至还被她们的反应逗笑了。
翡翠抹眼睛:“小姐您还笑得出来!您可是破了相,这下可怎么是好!”
唐泱泱笑笑,只是觉得脸上有点痒而已。
药师:“你可不能挠啊。这一挠,可真得破相了。”
唐泱泱讪讪放下了手。
柳玲儿得知此事后,大动肝火,恨不得翻了整个闫州把那个丫鬟找出来。
“那个杀千刀的!让我逮住了,我非得扒她一层皮不可!”柳玲儿心疼得直流泪,“囡囡啊,疼不疼……老天爷怎么就不开眼,专门拿着我宝儿来戳我心!”
唐泱泱本来还没将这事放心上,但一见姨母哭,眼底不自觉地也湿润了起来。
柳玲儿是为奸人陷害自己外甥女破相而气愤流泪。而唐泱泱却是因为胭脂铺逐日萧条下的生意感到自责。
自唐泱泱被泼了胭脂后,十传百百传千,最后竟演变成了因胭脂铺的胭脂有问题,不仅胭脂铺自己人用了破相后,甚至还被人找上门砸了牌子。
谣言越传越是凶猛。闫州的富家夫人千金更是避之不及,纷纷差遣着下人把胭脂扔的扔,退的退。
柳玲儿不稀罕这些眼高手低的人,敢来退的就给他退,没过几日便张罗着把胭脂铺给关了。
唐泱泱比其他人更清楚姨母在这胭脂铺上花费的心血,见姨母把铺子关了,难过不得不行。还偷偷躲被窝里哭了。
柳玲儿这几日忙着寻人给外甥女到处找解花毒的方子。
唐泱泱则是瞒着姨母,在柳玲儿外出的时候,偷偷跑山上去找做胭脂水粉要用的草药花枝。翡翠是柳玲儿留下来照顾小姐的,自然也是跟着上山了。但她收了小姐的封口费,并未把这事告诉夫人。
唐泱泱在山上还专门寻了个山洞,在里头偷偷照着姨母之前教的方法做胭脂。
翡翠给小姐保密,也在旁边给小姐打下手。只是这忙帮着帮着,翡翠的话就多了。
从闫州哪家姑娘成亲了到哪家糖铺出了新的细点,翡翠两瓣唇一张一合,说得眉飞色舞。直把唐泱泱逗笑不停。
翡翠绕了一大弯,说到了裕王府。“……听说裕王也在替小姐广求解药,小姐怎么不去谢谢裕王爷。小姐都好久没去裕王府了吧。”
唐泱泱的笑容敛住,捣着花汁的手一顿。
若说芝婳临走前的话未触及唐泱泱那是骗人的。唐泱泱也照过铜镜了,现在的自己斑斑点点很是可怕。而她不知为何,是不想让殿下看见自己这样子的。
翡翠打趣笑:“樊少爷几日来,小姐连避一下都没,还因把人吓了一跳哈哈大笑。怎么一说到裕王爷,小姐就扭捏了,连话都不回奴婢了呢。”
樊奇麟去外地为扩展柳玲儿的胭脂铺谈生意,回来发现唐泱泱被陷害生了一脸红疹,气急败坏,说什么都要去把那个丫鬟找出来。
结果驱马出城,到现在还没回来。
翡翠说完,打量小姐的神情。可是小姐蒙着纱布,她只能看见小姐卷卷垂下的长睫,无声可怜的样子。翡翠即便是暗地里收了齐七的银子,这会也不忍心再追问。
小姐不开窍,还是让裕王爷自行操心吧。翡翠心叹气。她可不舍得看小姐为难困惑。
*
芝婳有花毒,自然也有解药。
陷害了唐泱泱后,她也解了自己体内的花毒。并且第一时间也给主子献上了解药。
芝婳:“泱泱姑娘现今破相,主子若是能及时伸出援手。岂不是引得泱泱姑娘更心许于您。”
芝婳献上解药时候如是说明,句句诚恳。
然而楚修胤只是冷着一张脸。
而齐七更是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化成一声叹息,吞进肚里。
“芝婳步步都在为主子着想,主子想要的,芝婳甘愿为主子赢得。”
楚修胤冷耷着一双凤眸,“你跟着孤几年了?”
芝婳知自己所做确实逾距,安安分分地跪在底下,思忖咬牙,“……回主子,芝婳十二卖入勾栏地,十四被程家老翁强买,幸得主子出手相救……如今已过了五年之久。芝婳的命是主子给的,主子若是想收走,芝婳绝不会有半点……”
“你可知孤当初为何要救你。”
芝婳被打断话,闻此言又是一愣。“主子说过,是因为看见芝婳憎恨的眼神……”
程家老翁是秦州的土财主,色老相衰,又好色成性。在床帐之间更是虐死了无数少儿少女。
芝婳被卖到勾栏地,又被这好色老翁强娶。已经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如果不是遇见主子……
楚修胤冷勾着眼。“是因为孤看见你想活下去的决心。”
楚修胤:“你若是能把唐泱泱完好无损地带到裕王府,孤自不计较你这次的过失。”
芝婳眼神闪烁了下,应,“是。”
出了堂屋。
芝婳迎风眯眼笑,回头看着身后跟来的齐七,“看见了吧,主子没有罚我,这说明什么,哼……在主子心底,一个卑贱的下人怎么能同我们比,等主子得到了人,没有新鲜感……她又又什么好同我争的。”
齐七欲言又止。
芝婳也不管他想说什么,抚了抚垂肩鬓,出了裕王府。
*
唐泱泱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芝婳。
夜已深,唐泱泱因为没有困意,靠在窗户边借着外头的朗月捧着画册看。
芝婳便是突然从窗边冒出来的。
唐泱泱吓了一跳,连画册都掉出了窗外。
芝婳捡起了画册,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了窗边人。“睡不着?”
唐泱泱愣愣接过自己的画册,“嗯。”
芝婳的目光扫过人脸上殷红的小点,手指勾着自己的发丝,眼眸微转。“面上的红疹,疼么?芝婳应该给你赔礼道歉的,那个丫鬟前几日绑了个公子爷给自己从栖音阁赎身了。因伺候我一段时间了,说是临走时要送给我一份临别礼。我感念她伺候我个把月来不容易,哪成想,她不仅要害我,还想着讹你们的钱,最后还害你破了想……可恨唉。”
唐泱泱抿唇,并未搭话。
芝婳又道:“你看,我现在脸上的红麻子都消了。是裕王爷派人不远万里去替芝婳找来的解药。芝婳脸一好,就马上想到了泱泱姑娘你了。”
“你和裕王爷主仆一场,裕王爷定也会帮你这个忙的。”芝婳诚恳道。
唐泱泱睫颤了下,抿了下唇。“多谢芝婳姑娘。不用了……”
“你是不还在记恨芝婳。”芝婳捏着丝帕捂胸叹气,“芝婳知道,若不是芝婳泱泱姑娘也不会破相……”芝婳哽咽住,“泱泱姑娘不会原谅芝婳,也是应该的……”
唐泱泱看着忽然捂面泣哭的人,顿时有些慌措,结结巴巴解释:“……不是的,泱泱没有怪芝婳姑娘的意思……”
“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安慰我。”芝婳幽怨地抬起泪眼看人。“除非,你能让芝婳帮你把面上的红疹治好了,了却芝婳心头的担子。否则,芝婳便哭死在这里,省得夜夜良心不安!”
“……”
*
裕王府。
楚修胤一身熠月袖袍,坐于榻,琉璃烛光在窗扇上投下修长晦暗的影子。然而案边人看似在翻阅书籍,目光实则已经游神到前头的紫鼎香炉上了。
还有半柱香。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楚修胤合上了书,缓撩起眼皮,“进来。”
“泱泱姑娘,快过来啊。”芝婳催促。
唐泱泱正迟疑着,忽被芝婳一把拉住了手腕推了进门来。推搡间,顺带无意地将唐泱泱的面纱扯了下来。
“啊。”芝婳很是歉意,“泱泱姑娘,你没事吧?”
唐泱泱垂低着眼,像是懊丧,又像是不安。轻道了声,“没事。”
“正好等会消治红疹,面纱就不必带了……”芝婳话突然停住。忽感背后一阵寒意,于是顿了下眸,止了话头。
芝婳知是殿下给自己的警告。
于是便不再敢轻易开口。
楚修胤微蹙着眉看着底下的人,头发有些凌乱,低垂着像是犯了错一样。
面上确实起着红疹,手还拉着衣角,很是紧张的样子。
楚修胤走了下来。
唐泱泱似有所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正好让楚修胤看进了眼底。
楚修胤停下了脚步,转而到一旁书壁上拿书。
“芝婳,她是孤的好友,替她治疗。”
芝婳立马心灵神会,拉着唐泱泱走向一边,温笑着拉着人坐下。“泱泱姑娘,等会可能会有点疼,你可得忍着点。”
芝婳拿出一小瓷瓶,拔开红塞子,用纱布沾染着给人涂抹在脸。
面上灼烧般的刺痛,唐泱泱疼得龇牙。
芝婳柔声:“再忍忍点。”
耳旁忽然传来楚修胤清冷的声音,“孤替芝婳上药,她也是这般过来的。忍着些。”
唐泱泱忽地抬起眼,视线猛得便撞进一双居高临下,冷冷淡淡的黑眸。
唐泱泱垂眼,暗暗咬紧牙关。
楚修胤眼阴了下,好一会才从闭眼忍痛的人面上移开,扫了眼一旁涂抹药的芝婳。冷冷示意人下手轻点。
芝婳:“……”
*
“要想去根,这药还得再连续涂三日。”芝婳在旁清洗了手,回头对唐泱泱继续笑道。“这三日,都要记得来裕王府。”
解药见效快,唐泱泱面上只剩淡淡的红印。但人并未有任何反应,而是得知结束后,便从凳子上起了来,“……那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芝婳眼尾余光看了眼一旁阅书的主子,正思考着如何回答。
便听主子道:“留下来用些宵夜吧。后厨准备了芝婳最喜欢的细点,你也留下来陪她用点。”
芝婳眼转了转,擦干净了手,上去挽住唐泱泱的手臂。“泱泱你就留下来陪我吃宵夜吧。殿下每次都只看芝婳吃,好无趣呢……”
唐泱泱的眼始终没往楚修胤的方向看,“那,那……”
芝婳:“只要你留下来陪我,有什么条件你大可提出来。”
唐泱泱:“那我能将解药带回去自己涂吗?”
芝婳:“……”
楚修胤默不作声地在案下碾碎了只玉扳指。
“自,自然可以……当然,这事我们晚些再议。先用宵夜。”芝婳忙打圆场。
下人们很快端上了温热的梅子酒,和样式精巧,香甜的细点。
楚修胤并未下来。
芝婳坐唐泱泱旁边,小抿着酒,似是抱怨:“殿下每次都为芝婳准备这么多芝婳喜欢的,害得芝婳都要胖了……”
芝婳边娇怨,边斜眼看一旁的人的反应。
然而,因起红疹一事,柳玲儿给唐泱泱找了各种偏方,其中一项便是饮食清淡,戒糖戒辣。这使得唐泱泱已经被断了好几日的点心。
这会,见允许吃。心馋多日唐泱泱一手一个,哪还有空顾得周围其他人的话。
芝婳还是头一回见真有这么心系吃的。原本是策划好了替主子引这人开窍,好让主子早点腻味了抛弃她。
芝婳头疼一会儿,想了想,忽抢过唐泱泱嘴边的一块芋糕。然后在人疑惑地看过来时,委屈地垂下眼。“这是芝婳最喜欢的芋头糕,你怎么能吃了呢?这可是殿下专门给芝婳准备的。”
唐泱泱从玉盘里拿出了一块递给她,笑,“不哭,这里还有很多呢。”
芝婳:“……”
芝婳把糕点接下,忽又扔在地上,“芋头糕,只能是芝婳的芋头糕。谁人都不能吃!吃一块也不行。”
唐泱泱无辜,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后脑勺:“那怎么办,泱泱刚才吃了好几块了。”
芝婳:“……”
芝婳被噎了一下,忽掩面转头朝上头的人跑去,委屈,“殿下,她欺负我。”
楚修胤垂眸扫了眼她,芝婳心底微憷,本想扑怀里的动作生生止住,于是便只扑在楚修胤案边委屈啼哭。
楚修胤绕过了芝婳,走了下来。
唐泱泱正蹲地上将刚被芝婳扔掉的芋头糕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扫掉上面的灰。
阴影覆盖在头顶。唐泱泱扬起了头。
楚修胤睨眼看着地上蹲着的小小一个的人,眸底幽邃,“你把孤心悦人惹哭了,没什么想对孤说的吗?”
唐泱泱眼眨了眨,迟疑:“那,那我去给芝婳姑娘重新买包芋头糕,行吗?”
楚修胤抿紧了绯红的薄唇,“夜已深,你上哪买?”
唐泱泱:“那可以借用殿下的后厨吗?我可以替芝婳姑娘做一盘。”唐泱泱眼弯了弯,“一些小糕点泱泱还是会做的。”
楚修胤沉着眸未说话。
唐泱泱以为殿下是默许了这个方法,站起身要去后厨。忽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刚捡起来的糕点,又转过头,小心翼翼问:“殿下,那这个掉地上的,我可以吃了吗?”
楚修胤闭了闭眼。
等不到回答的人歪了下脑袋,忽被一只手猛得拉进了一个怀抱。
唐泱泱被拉得猝不及防,来不及反应撞红的鼻子,又看见手里的糕点掉了地上。
“啊,芋头糕……”唐泱泱心疼,惊呼出口。
“唐泱泱,你到底有没有心。”掐着怀中细腰的人咬牙切齿,“你难道半分醋意都无吗?”
第49章 山雨 ……
唐泱泱不知道那夜是怎么回来的。
她一回到屋, 便躲上了床盖上被子蒙住头。
然而即便如此,仍然掩盖不掉耳边鼓噪直响的心跳声。
第二日一早,齐七便送来了解药。并叮嘱了她记得三日里记得涂抹。
身上的红疹消了。柳玲儿又惊又喜问起, 唐泱泱含糊推说是齐七帮的忙。
“那定是裕王爷下的指意啊。”柳玲儿又是欢喜又是感激。“不行,一定得好好给王爷道谢。”
唐泱泱欲言又止,却劝不住姨母。柳玲儿欢欢喜喜又去忙碌筹备着谢礼了。
*
胭脂铺没再开 ,但柳玲儿依旧教着唐泱泱学做胭脂水粉, 背用料和捣做的步骤。
唐泱泱闲时就在府里庭院调各种花粉, 偶尔到山里去采各种草药鲜花。
翡翠最近一直觉得小姐奇奇怪怪的, 似乎总在发呆, 但齐七最近也没带来什么嘱咐的消息。翡翠也是一头雾水。
日子又过了一段。
在一个云波诡谲的午后, 樊奇麟带着一个人回来了。
柳玲儿听到了秋水的唤声,高高兴兴地出来迎接。结果目光在看到樊奇麟旁边的人时, 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柳玲儿虎下了脸:“奇麟, 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把阿猫阿狗都带回来了……不对, 阿猫阿狗都比他好,这可是绑架过泱泱的蛮流子!”
“你少跟他玩, 快进去!”柳玲儿道。
樊奇麟面色严肃:“姨母,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同您说。”樊奇麟看了眼一旁的人,“是关于他, 还有您和泱泱的。”
“他有什么好说的。”柳玲儿美目一翻,“奇麟你快进来,出个远门出了十天半个月,也没来个通信……瞧你瘦的……”
同樊奇麟一并回来的, 正是伽镜尘。
依旧绷着麦黑的异域脸,人高马大,挎着个鼓囊囊的包袱, 杵在大门口。
柳玲儿少见樊奇麟这么认真,叹了声气,“算了,算了……进来说。”
樊奇麟招呼了伽镜尘进门。
“姨母,泱泱呢?”
柳玲儿:“泱泱带着翡翠去后山采药摘花了,太阳下山前应该能回来。”
柳玲儿吩咐着秋水去煮茶拿细点。
“坐吧,有什么就直说。少在这里跟我这个老太婆子卖关子。”
“呸呸,姨母貌美如花,正值芳龄,怎么会是老太婆子!”
“你少贫嘴。还不说……”
“姨母您别急,我先给你看个东西……伽大哥,把画像拿出来……”
*
今日闫州的天,到了后半段就开始阴云密布起来。
唐泱泱和翡翠已经对后山东边的小坡很是轻车熟路。
为了能在太阳下山前多收集点材料,两人是分开去摘的花和草药。
翡翠留在已经来了很多次的东边坡,而唐泱泱则是往后山西边的地方多走了一段。
眼看着天上阴云越来越聚。唐泱泱怕突然下大雨,到时候就不好下山了。于是将手里的玉支花放到了背后的竹筐里,开始往回走。
唐泱泱边走边拨开身前的膝盖高的野草。结果越走路越是陌生,等她再回头看时候,已经分不清了哪是哪的方向。
唐泱泱也是第一次走这里的路,望着四面八方似乎都很是相似的路,一时有些懵。
但停在原地也不是办法。唐泱泱望了望头上愈加低沉的天,想了想,还是抬腿选了一条走上。
随着一道突然惊响起的雷声,原本尚晴的天彻底地灰蒙了起来。
唐泱泱被突如其来捶大鼓似的雷声吓得一瑟缩,拉紧了肩膀上上绑着竹筐的绳索,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到了后头,甚至是跑了起来。
雷声在身后轰鸣。
只知道偶有闪电划开天空。
唐泱泱脚下忽被藤草一绊,于是便摔进了前头的野草堆里。
耳畔有马蹄和人声的嘈杂。
唐泱泱听到有人急呼:“谁?!主子有人闯进来了!”
“…主子,你等会,属下们去看看……哎主子……”
唐泱泱听见了马蹄声。狼狈地抬起蹭了满脸满身的草叶子,正要爬起来说话,眼睛却在看见马背上的人时,闪过错愕。
棕鬓高马上的,正是一身朗玉绣兽白边劲服的殿下。
楚修胤压下眼皮,眸子淡淡地看着人。
后头有两个百姓打扮,着着素褂短衣的男子走上来,身侧皆提着棍棒,很是警惕的往这边探头看。
楚修胤抬了抬手,阻止他们继续前进。“都回去吧。只是误入的百姓,孤送她下山。”
“是。”身后两个人弯腰行了行礼,随后隐匿在山间。
两个男子离开后,野草堆陷入了一片静默。
唐泱泱有一段时间没见到殿下,最后见面的那个夜晚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
“受伤了没?”楚修胤忽开口,垂眸伸出手,“这里西山偏野,下山的路难寻。上来吧,孤送你下去。”
唐泱泱迟疑地伸出手,而后看见手掌心蹭到的泥块草籽,缩回来在衣服上擦了擦,而后才放到殿下手里。
楚修胤眸光微凛,把人拉上了马。
概是因为山路陡峭,马蹄行得不急不迅。
唐泱泱把竹筐从背后移到身前抱好,正庆幸殿下没有提起那天的事。
就听耳边一道低沉凉淡的声音:“那夜之事,你的答复呢?”
唐泱泱心头一噔,抱紧身前的小竹筐垂着脑袋装哑巴。
耳旁一声轻叹:“连开口拒绝,都不愿同孤说了吗?”
唐泱泱抱着竹筐焉头焉脑,小声:“殿下,泱泱还没明白……”
时间追溯到了半月前的那个夜晚。芝婳被遣出了房间,烛火晦暗明晃下,俊美苍白的殿下目光如璀璨灼星,脆弱又明亮,缓缓吐纳出了那几个字。
山里的雨开始下大了。
山路逐渐泥泞且难行,前方水雾蒙蒙分辨不清方向。
马蹄寸步难行。
楚修胤将外袍卸下,笼罩在唐泱泱头顶。“是孤心急了。这雨下大了,暂时下不了山。寻个山洞避避雨吧。”
唐泱泱回看了下周围,有些熟悉,“殿下,我知道有哪里有一处山洞可以避雨。”
原来马儿兜兜转转,已经走回了山的东坡。
唐泱泱带着殿下找到自己之前磨胭脂的山洞。
马儿在山洞外的岩下避雨。
山洞里头燃起了火堆。
翡翠似乎没有到山洞来避雨,或许已经在其他地方躲着雨。
唐泱泱将殿下的外袍脱下来,上面已经被雨水淋湿了一大片。唐泱泱看了眼正在拨着火堆生火的殿下。把殿下的外袍放到了靠近火堆的木架上烘烤。
“殿下,您冷吗?”
楚修胤抬起散淡的眼皮,璀如寒星的眸子看了眼人。
唐泱泱,“殿下身上都湿透了。外袍还在烤……殿下冷的话,泱泱的衣服是干的,殿下可以穿……嗯,可以披着御御寒……”
楚修胤眸子看着人半晌,忽半勾起了唇。“好啊。”
楚修胤微凛着眸,看着人低头解衣服。
因为殿下外袍的遮挡,唐泱泱并没有淋到雨。
唐泱泱正解着外衣,忽然抬眼对视上殿下灼灼望着这边的目光。
唐泱泱耳红了下,背过身。“殿下,您别看……”
身后一声轻笑。
楚修胤:“泱泱,过来。”
唐泱泱疑惑地回头。
楚修胤眸子温蕴,“过来。”
唐泱泱踌躇地走过去,“殿下,泱泱的衣服殿下穿不下,但可以盖着,能暖和……”
唐泱泱话没说完,便被殿下拉到了身前环抱着坐下。
火堆燃燃。
映照着唐泱泱软乎乎的脸红了又热,热了又红。
唐泱泱几次想起来,却没能成功。唐泱泱嘀咕:“不,不是这样取暖……”
楚修胤微俯身,微凉的下巴靠在唐泱泱耳后,“泱泱不是说想让孤暖和吗?两个人暖和难道不比一个人暖和好吗?”
唐泱泱耳热了热,面视着火堆,背后是殿下灼热而又宽阔坚硬的温度。
楚修胤衣上只有肩背被雨淋湿。怀里干净而温暖。
他将手探到前面将唐泱泱的外袍系好,而后又将人环绕圈紧在怀。
外头大雨如瀑。
唐泱泱抱着膝盖看火。
而楚修胤却抱着人,还是看人。
马儿在打着响鼻。
唐泱泱下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忽道:“泱泱其实不讨厌殿下……”
楚修胤狭长的眼撩开。
“但殿下,有时让泱泱觉得太远了,泱泱够不着……”
楚修胤沉下眼,长指捏抚着人儿的小手,长睫遮盖下了眼底的波澜云起。
楚修胤哑声,“够不着你的,是孤。”
唐泱泱没听清,侧抬起头正要问。唇瓣恰好便碰过殿下的唇。
瞬间如勾火轻雷。
唐泱泱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人轻捏着下巴,夺去唇舌的呼吸。
大雨倾盆。
而山洞外寻来的两人正好目睹了。
翡翠一声惊呼,齐七瞪大眼立马捂住她的嘴,拉离山洞。
*
樊奇麟是在找那个丫鬟的回途遇见的伽镜尘。
丫鬟被找到时,胸口插着把短刀,死不瞑目,手里还攥着个钱袋。
樊奇麟看了眼,猜便知道这丫鬟着了人的道。心冷了声自作孽,通知了官府后,便启程回闫州。
相识伽镜尘起于巧妙。
回程的途上樊奇麟无意惊了他的马,伽镜尘人没事,但包袱却掉地上了。樊奇麟帮捡的时候,便看见了里头的画像。
分明与泱泱无二。
于是怒火中烧,把伽镜尘错认为痞子无赖的樊奇麟挥起拳头就揍上去。
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于是莫名其妙地打上了一架。
打完架,又知了真相的樊奇麟脸色速变。大舅哥、伽大哥地叫上了一路。并拍着胸脯做保证,表示只要有他在,他这个大舅哥认回泱泱准没有问题。只要别便宜了楚修胤那老狐狸。
因为樊奇麟咬牙切齿地多提了一句。
产生共鸣的两人立马拉进了距离,关系立马热络了起来,迅速称兄道弟,欢欢喜喜一道回了闫州来。
柳玲儿是柳玥儿亲妹妹一事。也是樊奇麟在路上告诉的伽镜尘。
伽镜尘此番前来闫州,是为了接唐泱泱回西枭。因为父汗的身体逐日衰竭,托人来信,想见女儿一面。再加上伽镜尘那群叔伯兄弟,已经知道了泱泱的具体存在之地。开始往北楚派刺客来探杀。伽镜尘的势力涉及不到北楚,心底也清楚,泱泱留北楚,他无法周全保护好她。
柳玲儿起初是不信这人认亲的鬼话。听樊奇麟应和这个蛮子,还颇为生气。
直到看到了画像,又看到了家姐的亲笔信,看到了她们自小一人一个的手镯……
柳玲儿怔怔地拿起那玉镯。玉镯上还刻着已有些摩痕的“玥”字。柳玲儿也有一只,那是爹娘为她们打磨的,娘说是在她们还小的时候,有一对道长儿来他们家门口求了碗水后,为表感恩,赠的他们一块翡玉。爹觉得吉利,便磨成了两个玉镯子,娘给玉镯子刻上的字。自小让她们带着保平安。
柳玲儿的玉镯已经碎成了片,在给亡夫收尸时磕碰在了石头上,碎的。她用红布帛包着,撞在香囊带里,日日挂脖上,藏在自己衣服里。
柳玲儿颤抖的手轻抚着这玉镯,泪已经涌上了眼眶。
“……姐,你的镯子怎么不见了。咱们是一对的,可不能你嫁人了就不戴了呀。姐你偏心……”
“玲儿胡闹,姐姐一直带着呢。只不过,先让孩子戴……他还小,不求保岁,只求能避灾也好……”
“姐你又说胡话。孩子不还在你肚子里吗,嘻嘻……让小姨听听,乖崽崽踢你了吗?”
……
伽镜尘:“这镯子我自小带着长大的,父汗说是母后留给我的。只不过十岁后,父汗怕我不小心将它摔了碰了,自己收起来了……”
这次是为了将泱泱带回去,父汗才愿意把这些证据念想让他带出来。
包括父汗和母后的思念信,母后在怀着他写给他的信,还有印章和其他小物……
柳玲儿闭眼,泪纵横。“怪不得……祖父死于蛮场,爹生前最恨蛮人,怪不得家姐会连我一起瞒了……”是比不上家姐心头之人重要的酸楚,还是二十几年来终于拨开心头这困扰多年不清不楚的迷雾。
柳玲儿捂帕痛哭。
痛哭罢,也就释然了。
伽镜尘被留了下来。柳玲儿自觉亏待着外甥许多,让秋水去备一席好膳。又坐下来,拉着人说话。“傻孩子,你认亲就认亲,怎么当时把你妹妹给绑去了呢。”
伽镜尘面有些红,然而因为脸黑,并没有多明显。“……因,因为,我不想让妹妹被那个姓楚的给拐走了……”
“哎呀,可莫让别人听去了。王爷怎么能这样直呼,要砍头的……”柳玲儿啧了声,“傻东西。王爷待泱泱多好呢,以前有什么怨啊,就放下……咱们或许要是一家呢。”
樊奇麟吓大了眼:“我不同意!”
伽镜尘本来正因为这个肖像母后,又何自己有血脉关系的人正感到奇异的别扭和开心。闻言立马竖起耳,要吼出来的话在柳玲儿面前化为软绵绵的一句:“我,我也不同意。”
柳玲儿笑:“好了。两个傻东西。快洗洗手去吃饭,现在外头雨停了,泱泱也快回来了。对了,在过几日姨母想请裕王爷来府里做客,王爷帮了泱泱好几回。咱们感谢感谢人还是要的。”
樊奇麟:“……”
伽镜尘:“……”
第50章 宴请 ……
山雨将歇。
唐泱泱被松开时, 白嫩的小脸已经熟透,红滴滴地直蔓延到耳后。
“你!”唐泱泱嘴巴肿得疼,眼眶委屈一红, 正要说话。就听山洞外传来翡翠的声音。
“小姐!小姐?”翡翠匆匆进来,还带着一身雨珠。
“啊——”翡翠瞧见里头的景象,忽抬手遮住脸,滴溜溜的小眼从五个开得大大的手指缝间外外瞧。“……翡翠什么都没看见。”
齐七紧随其后而进。被跑出来的翡翠撞了下胳膊, 咳嗽一声, 赶忙低下头跟着出去。“属下也什么都没看见。”
唐泱泱:“……”
楚修胤:“……”
*
没过多久, 唐泱泱带着一脸未消退的红晕别扭得出来了。身后跟着云淡风轻的人。
回了府。
翡翠一直追问着唐泱泱在山洞里的事。
惹得唐泱泱面上的红晕不仅难消, 还一直延伸到了耳后。
“怎么会什么事儿都没有呢?小姐嘴巴红红的, 呀,脖子也红红的……”翡翠捂嘴笑。
唐泱泱蹬了下脚, 耳朵红通通:“就, 就是没事!不, 不理你了。”
“哎呀,小姐……等等翡翠嘛……”翡翠笑得乐不可支, 赶忙去追人。
庭院。
柳玲儿闻声出来,看见追追闹闹的两人,“多大了怎么还玩起来了?淋到雨了没, 赶紧去换身干净的衣物,免得着凉了。”
唐泱泱和翡翠站直了,乖乖应。
“是,姨母。”
“好的, 夫人。”
“洗完澡就赶紧出来。后厨的饭菜都要凉了。”柳玲儿又回头嘱咐,“泱泱,姨母等会有事同你说。快去吧, 翡翠,好好伺候小姐。你自己也洗洗,别着凉了。”
翡翠咧嘴笑:“是,夫人。翡翠保证伺候小姐洗得干干净净的。”
柳玲儿笑:“小丫片子,还贫。”
浴池。
热雾腾腾环绕。
翡翠替唐泱泱涤发,边问:“小姐,我和齐七都看见了,小姐和殿下在山洞里……”翡翠顿了一下,朝空气噘了噘,发出“啾”的一声清响。
翡翠傻笑:“嘿嘿……是不是呢小姐……”
唐泱泱面颊发烫,没说话,只是把下巴浸到温池水里头。
“我看小姐啊,分明是对王爷有意。”翡翠拿起块皂角,边轻搓在小姐乌黑的发上,边肯定。“小姐那姿势,好像主动亲着王爷似的…”
唐泱泱脸涨红,恼羞:“翡翠。”
翡翠嘻嘻笑:“哎哎,翡翠多嘴,小姐莫生气,翡翠不说了。”
唐泱泱这才重新转回头,只是一双耳红意依旧。
*
沐浴用膳后,柳玲儿带着唐泱泱见了伽镜尘。含泪带泣,把下午她刚得知的事,同唐泱泱道了一遍。
唐泱泱虽然知道眼前这高大奇怪的人曾经称呼是自己兄长,但没想到,竟然真是自己兄长。
一旁翡翠就更疑惑了,犯嘀咕:“这人…这伽公子是小姐亲兄长,还不如说樊少爷是小姐亲兄长来得可信呢。”
樊奇麟听见了,“哎哎,别胡说。什么亲兄亲妹的,我同泱泱姐姐可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翡翠看着他急于撇清的样子:“……”
樊奇麟小声冷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胳膊肘子往外拐。私底下向着裕王想撮合他和泱泱姐姐是吧?”
“哎呦,樊少爷真是慧眼……”翡翠捂嘴做吃惊状,“竟然看出了小姐和王爷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樊奇麟:“……”
樊奇麟咬牙:“他给了你多少银子,我出双倍。”
翡翠:“这不好吧……”然后默默比出了个数。
樊奇麟:“……”
前头。
柳玲儿含泪,拉着唐泱泱的手和伽镜尘的手放在一块,“好孩儿,以后你们就团聚了。”
唐泱泱垂眉还未消化刚才的话。
伽镜尘则抿紧厚唇,想着怎么开口把人接回去…如果能的话,最好把柳玲儿一同带走。
柳玲儿:“咱们也算是是团聚了,明日姨母做桌好膳庆祝庆祝。把王爷也请过来,连带着好好感谢感谢人家……”
“不行!”三口同声忽然响起。
唐泱泱顿住,看了眼伽镜尘和樊奇麟,摸了摸鼻子:“姨母,殿下日理万机,还是别耽误殿下时间……”
樊奇麟:“对啊!姨母,那王爷准没空,一定没空,别请他了…”
柳玲儿迟疑,目光在几人间扫了圈。“这样啊……那就算了。”
堂内几人皆松了一口气。
到了第二日。
欢欢闹闹的府邸。
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柳玲儿高高兴兴地请着一身紫棠锦袍,温润如玉的人进了府来。
柳玲儿笑:“王爷事务繁忙,民妇还厚脸让丫鬟去您府中通知,你还特地抽了空来光临寒舍。真是不好意思,让您见笑……”
楚修胤温笑:“柳夫人亲自下厨宴请,是修胤福气。”
柳玲儿一路被称赞得笑开了花。越看王爷越觉满意,看见回廊上几个站着往外看的孩子。忙招呼,“泱泱,奇麟……王爷来了,快下来行礼。”
唐泱泱本是躲在柱子后偷看,抬眼就同殿下温笑盈盈的眼对视上。耳红了下,转身往屋里跑。
“哎,泱泱。”柳玲儿道,“这孩子…”
樊奇麟倒是下来了,不情不愿地行了礼。
柳玲儿见他们相识,也就嘱咐奇麟带着王爷在府里逛逛。自己先告退去后厨帮忙。
说是宴。也就只有府里几人。因王爷真受邀光临了,柳玲儿还特地让家丁去外头的醉味阁添置了几道招牌热菜来。
宴桌上。王爷坐在中间,柳玲儿有意无意特地安排了泱泱坐在王爷的右下角,而自己则坐对面,宴席过程时不时地观察着两人的情况。
柳玲儿是有心撮合,但如果不适合,她定不会强求。
酒过三巡。
柳玲儿将伽镜尘介绍给了王爷。只不过碍于伽镜尘特殊的身份,只是介绍为奇麟的一个友人。当初绑架了泱泱是误会,希望两人化干戈为玉帛。
楚修胤自然回以理解。
伽镜尘看见楚修胤就憋气至极,又碍于柳玲儿在场,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回以因憋屈而面容扭曲的笑容。
“泱泱是讨厌孤了吗?”在柳玲儿起座去后厨呈压轴菜,把樊奇麟两人也唤去帮忙。
楚修胤垂眸看着旁边人。
唐泱泱抿了嘴,眼神闪烁:“没……”
“那泱泱今夜,为何都不愿理孤。”楚修胤微侧下头,长睫垂下。“难道泱泱还在记恨昨天的事吗?”
唐泱泱被戳到了心事,一抬头又是楚修胤可怜而无辜的眼,耳朵立马噌红。“才,才不是……”
楚修胤垂耷下眼:“泱泱若是记恨,那孤让你亲回来便是。”
唐泱泱:“……”
楚修胤漂亮的眸子真诚地看着人。
“你—”唐泱泱脸红通,在桌底下踩了人一脚,起身就跑开。
楚修胤勾唇笑,半晌也起身离开。
*
月色下。
倚靠着高墙的槐树落着纷飞的花瓣。
唐泱泱本来是要躲进屋的,结果被后头的人截住了门缝。
唐泱泱一关,伸着胳膊卡住门的人便抿紧了唇,眉头可怜地微蹙,却是一言不语地看着她。
像是很疼,但又要故意忍着不说。
唐泱泱跺了下脚,哪里关得下门。转身气呼呼往里走。
楚修胤便这么跟着进来了。
屋内桌案上还放着装花粉的木盒,捣花汁的木槌,还有林林总总的草药花瓣…
窗口垂着几串紫铃铛,花瓶里插着盎然粉嫩的花枝,绣着鸟雀携枝的地毯,铺着荷叶雪色的软毛卧榻…
唐泱泱正将荷花毯子蒙头上,躲在卧榻上。
楚修胤轻笑。“泱泱打算这样躲着孤吗?柳夫人要是来了,解释不清,可不能怨孤。”
唐泱泱把毯子从头上拉下来,一双乌黑的圆眸蒙蒙水汽,吸着鼻子,“殿下你老是欺负我,我不喜欢殿下了……”
楚修胤眸底暗暗,蕴着深深笑意,循循,“孤怎么便是欺负你?嗯?泱泱若还生气,还回来便是…”
唐泱泱想起昨天就委屈,殿下咬那么狠,嘴巴还疼着呢。
楚修胤:“泱泱不说话,是也默认孤没有欺负你吗?”
“你胡说!你咬我,咬得可疼!”
楚修胤挑眉,笑:“万事求证据,泱泱说疼,孤若说只是碰了下唇,怎么算疼呢?”
唐泱泱气急,把毛毯子掀开了,张嘴就去咬人。
楚修胤边护着人的腰,以防人摔下榻。边往后倾,假意不让碰。
唐泱泱只当他心虚,见殿下越躲,也越凑上前。最后甚至都坐到了殿下身上,在那温热的唇瓣上便是狠狠一咬。
唐泱泱尝到了血腥味,哼哼地抹了把嘴,直起身。“知道疼了吧…”
门外。
传来柳玲儿震惊哑然的声音:“泱泱…”
唐泱泱后背一僵,僵硬地转过头。
姨母,翡翠,还有樊奇麟和伽镜尘……大家面色各异地杵在门口,脸上却是毫不掩饰地惊讶。
唐泱泱张了张嘴:“不是,我……”
“咳……”身下传来轻咳,唇边带血的人直起身,昳丽的面容无辜可怜,“泱泱,可以从孤身上起来了吗?”
唐泱泱:“……”
第51章 话本 ……
樊奇麟的身侧的双拳已经攥紧了。
伽镜尘本就是风风火火的性子, 一点就着。此时咬牙切齿,怒而就冲上去要揍人。
柳玲儿喝住:“住手!”
伽镜尘身子一僵,朝着空气锤了下, 好半会才恨恨将拳头收回来。
“泱泱……”柳玲儿面色沉凝地唤了句。
唐泱泱已经吓傻了。意识到自己竟然穿着裙子坐在殿下身上,立马收拢了腿,慌措要下来。
楚修胤凤眸噙笑,扶了人一把。
“泱泱, 你留下来。”柳玲儿回头看屋外的人, “你们都回去, 别在门口傻杵着。”
翡翠几人见柳玲儿语气加重, 眼可见的严肃起来。也不敢多言语, 纷纷散开。
“王爷,民妇能同小女单独聊聊吗?”柳玲儿看着裕王身上皱乱的衣裳还有唇角干涸的血迹, 面色复杂。
楚修胤理了理袍, 温笑:“自然。柳夫人自便, 修胤也该回去了。”
“不不不……”柳玲儿哪能让王爷这样回去,他们定会被说闲话的。“王爷, 天也不早了。不如在府里歇息一晚吧,王爷身体尊贵,好歹伤口要处理一下。泱泱做了着糊涂事儿, 民妇定会好好管教……”
楚修胤抬眼,目光越过柳夫人落到身后揪着襦裙角,怏怏垂着脑袋的人。楚修胤眸子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是不显。
“柳夫人不必忧虑, 一点小伤罢了。不怪泱泱,孤也有错……”
“不不不……”柳夫人惶恐,“王爷折煞吾。泱泱胡闹, 还请王爷莫放心里去……”
楚修胤淡笑一声。退出门,将屋子留给两人。
*
唐泱泱一直垂着脑袋。
烛光将人小小一个影子倒映在墙壁上,凌乱的发上翘着几根,很是可怜的样子。
柳玲儿没说话,已经叹了好几声气。
每叹一息,唐泱泱耷着可怜的圆眼,脑袋便更垂了一分。
“泱泱啊。”柳玲儿在一旁扶椅上坐下,“姨母不是想责怪你,但你怎么能……”柳玲儿又说不下去了,“那可是王爷啊……唉……”
唐泱泱扁着嘴巴,圆圆眼眸很是委屈。
“再怎么你也是个姑娘家,爬到王爷身上……还欺负人王爷,像话吗?”柳玲儿长长叹了一口气,“王爷性善温和,你喜欢人也不能欺负人啊。”
唐泱泱快哭了,抿着一双湿漉漉的圆眼:“…姨母,泱泱没有……。”
“什么都别说了。等会就去给人王爷赔礼道歉,喜欢就堂堂正正地喜欢,咱们虽是姑娘家,但不入流的小手段千万不能学,知道吗?”柳玲儿严肃,“万事讲一个名正言顺,爱慕人王爷可以,两情相悦,自会水到渠成。万千不可再使这种耍性子的事了。”
唐泱泱被柳玲儿训教后,红肿着眼儿,拿着一管药膏,被差遣去向裕王爷赔礼道歉。
*
壁烛燃燃。
一只小手推开了门。
楚修胤靠坐于椅榻上,慵懒地翻着柳玲儿刚让下人准备的书册。
烛光下的身影高大俊挑,散漫下是蕴冉的沉威,像头打盹刚苏醒的雄狮。
唐泱泱捏着药膏进来,因刚被姨母训了,脑袋仍然是怏怏的。
楚修胤抬眼就看见唐泱泱红红的眼,眉几不可见挑了下。
“怎么哭了?”
唐泱泱心底还有点小气恼,湿漉漉的圆眸子幽怨地看了殿下一眼。
楚修胤被这一眼看得勾起了唇,眯了眯眼,“过来。”
唐泱泱本来就是要过去把药膏拿给人的,但殿下这样一说,她反而生了几分赌气。杵在原地,就是不过去。
“姨母让泱泱给殿下赔不是,泱泱不该咬殿下。”唐泱泱把药膏放梨花桌上。“这是药膏,殿下一天抹一次就好了。”
楚修胤抬着眸,温笑:“泱泱道歉就是这点诚意吗?”
唐泱泱吸了下鼻子,水光潋滟的圆眸很是不服气。“泱泱又没有错,是姨母让泱泱跟殿下道歉的。”
楚修胤单手散散撑着脑袋,绯红的薄唇轻挑,“既然如此,那孤便去问问柳夫人‘歉礼’的诚意吧。”
唐泱泱唇白了下。
而后在楚修胤含笑的眸子下,气鼓鼓地走了过去。
“喏,给你。”唐泱泱把药膏塞到殿下手里,“是泱泱不对,泱泱以后不会再咬殿下了,泱泱给殿下道歉……”
唐泱泱刚走近,便被人抱住了腰。
唐泱泱被殿下抱在了怀,知道自己坐在殿下腿上,唐泱泱慌忙要下来。
楚修胤笑眯眯:“泱泱再动,孤可要喊人了。”
唐泱泱捏着药膏,顿时僵在了原地。
小小的人眼皮还是红的,刚哭过的眸子水漉漉,皮肤白嫩嫩,白白的牙齿还咬着红红的唇。一动不动,小狗样的圆眸子往下耷拉着,黑溜溜害怕又慌恐地盯着他。
楚修胤眸子逐深。微侧着头,俯身轻嗅过人儿雪白的脖颈和脸蛋。
殿下微凉的鼻尖从脸和脖子上蹭过。
唐泱泱扁了扁嘴,小手都在发抖。
楚修胤看见了,轻笑一声,低声宛若蛊惑,“怕吗?”
唐泱泱眼眶一下子又红了:“我给你道歉。你不要咬我,姨母会看见的。”
人就这么小小软软一个,抱在怀里,软绵绵,又温热得熨烫。
楚修胤鼻间轻笑一声,嗓子有点哑,“孤不咬,就亲一个好不好?”
唐泱泱头摇得跟拨浪鼓。
却还是没逃过。
唐泱泱腰软,被直压得倒在椅榻上。
几声来不及出口的呜咽声在水声中支离破碎。
*
翌日。
柳玲儿送裕王爷出府。
门外齐七正牵着马车等候着。
楚修胤扫了眼府内。不见来送的身影。
柳玲儿笑:“泱泱这孩子还没睡醒呢。王爷,泱泱还小,昨日胡闹了点。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楚修胤淡笑:“泱泱是孤的朋友,何来怪罪一说。”
柳玲儿忧心忡忡,犹豫了半会,道:“王爷,民妇此言虽是不妥。王爷身处高位,泱泱不及。但民妇自以两情相悦比什么都重要,泱泱是民妇的心头肉。若有一日,有水到渠成之日,望王爷看在老妇面上,多待宽涵小女。即便日后要相离……”
楚修胤打断了柳玲儿的后话,温笑:“修胤引以警戒。泱泱于孤,同泱泱于柳夫人,其意无二。”
柳玲儿怔了一下。
直到望着远去的马车影,才后知后觉醒悟,面色惊异。
……心头肉。那是何等分量……
*
唐泱泱在屋里闷了一天。
就自顾捣着花粉,调着香料。
翡翠奉柳夫人的令,端着热粥小菜来看看时,就见刚一推门,小姐就蹭得跑到了榻上捂被子躲起来。
虽然小姐跑得快,但翡翠还是眼尖看见了。
于是翡翠放下木托,扯开嗓门子就惊讶叫:“哎呀!小姐的嘴巴怎么了,小姐你的嘴巴好红……唔唔……”
面红耳赤的唐泱泱跳下来捂住了翡翠的嘴。
翡翠眼睛眨巴着,盯着小姐的嘴巴看,唔唔的声音继续:“……还肿肿的……”
唐泱泱丧气地放在手,瞪着圆乎乎的眼。“不许告诉其他人。”
翡翠嘻嘻笑:“当然当然。翡翠可是站在小姐这边的……”翡翠的眼还是禁不住直往小姐饱满得像樱桃儿般红红的唇上看,心里边感叹着这是怎么如狼似渴才能亲成这样。嘴上却道:“小姐,您要不要抹点药……这是不是王爷……”
唐泱泱跺脚:“不许提他。”
翡翠:“好好好,不提不提……那小姐还能用膳吗。小姐再不出去,夫人就要进来了。这万一让夫人看见……”
唐泱泱脸白了下。
翡翠:“不然,今日翡翠同小姐到外头躲躲。就同夫人说是去买买东西,等小姐嘴巴消肿了些,咱们再回来?”
唐泱泱迟疑了会,看了眼铜镜里头,红眼睛嘴巴圆嘟红肿的人,点了点头。
*
翡翠将屋子留给小姐换衣服。
出来就看见了樊少爷躲在柱子后向自己招手。
樊奇麟:“翡翠,你现在是我这边的人了吧。”
翡翠:“哎呦樊少爷怎么还说这话。翡翠当然是向着您的。”
樊奇麟:“哼!那十两银子希望你可不是白收。泱泱怎么了,昨天那混蛋没对泱泱做什么吧?!”
“樊少爷放心。小姐只是被夫人训了难过呢,翡翠打算带小姐出去散散心。”
樊奇麟点点头,“带出去也好。记得避着点楚修胤的人。”
翡翠:“自然自然。”
樊奇麟同伽镜尘还有事要商量。又嘱咐了翡翠几句话后,才转身离开。
翡翠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目送着樊少爷的身影消失。心里头道了声对不住,要怪就怪王爷出的银子嘻嘻是樊少爷的两倍呢。
*
唐泱泱换了一身水蓝襦裙,下罩着乳白的百褶纹。因闫州入秋来,秋风萧凉。外头还披着浅芙蓉色的薄丝绒披风。
粉缎绣鞋,绣着白鹤花筳的袖子和圆领口。翡翠还替小姐挽了个垂花鬓,又打算替小姐上胭脂。
唐泱泱打断了她上胭脂,不解:“不是只出去走走吗?为什么还要上胭脂。”
翡翠:“哎呀,小姐怎么不懂呢?奴婢给小姐上的是小姐自己磨制的胭脂水粉。小姐不试试,怎么能知道着胭脂好不好用呢。”
唐泱泱:“前天我们不是用过了吗?翡翠你还说这是你打出生来最好用的水粉……”
翡翠:“……”
翡翠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今天不一样。今天是要让别人看看小姐的胭脂多么棒,让咱们胭脂铺倒闭是她们的损失!”
唐泱泱还半懂不懂这话。翡翠趁机就给小姐涂上了胭脂。
唐泱泱本就生得唇红齿白。薄薄一层胭脂,几分柔媚不知。加上眼底的清灵劲儿,反而加了几分懵懂楚怜。
因小姐唇本就还红肿着,翡翠就没给小姐涂红脂。
翡翠感慨,偷偷摸了把小姐软软乎乎的脸,“小姐您真好看。”
手上触感细腻柔软,翡翠心痒痒,知等会要做的事,一时心底竟有几丝不舍和愧意。
呜呜,她真是有罪。
*
春意坊。
闫州的听书茶楼。
说书先生正在讲前朝书生和狐狸妖的故事。
进京赶考的白面书生,在一座山里遭到了山贼打劫,失了盘缠。还被打昏丢下山,被一小狐狸救了。狐狸精看上了小书生。把书生带到了自己的山洞,用妖术将山洞改造成了小木屋,诱骗了失忆的小书生留在身边……小书生和小狐狸过着甜甜蜜蜜的日子,直到小书生恢复了记忆,识破了狐狸妖的诡计,大怒下要离去赶考。狐狸妖百般哭求,一路跟着小书生上了京城,偷偷躲着看小书生备考,中了状元,要娶公主为妻……狐狸妖悲怒交加,当夜又把小书生拐回了山洞里头……
“噔——”说书先生将醒木往案上一拍,“说时迟那时快,白面书生刘朝要跑,却听见山洞内那狐狸精软着嗓子哀叫的声音,原来是这狐狸妖的心病又犯了……”
唐泱泱正托着腮帮子听得津津有味,忽然见一旁的翡翠拉了她的袖子一下。
唐泱泱扭过头。
翡翠面色凝重:“小姐,咱们走吧。”
“怎么了吗?”
听书时,翡翠余光看见了茶楼角落几个公子哥一直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小姐看。翡翠怕再待下去,她还没把人送到裕王府,就先节外生枝了。
“……没什么,只是翡翠有点饿了。”翡翠不好意思地笑笑。
唐泱泱虽然很想再听下去,但看了看翡翠羞涩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走吧,我们去吃饭。”
翡翠结了茶钱。
一出门,发现刚才茶楼里的那群公子哥果然也跟着出来了。
翡翠心一急,拉着小姐立马走入了人群里。
街道百姓来来往往。
唐泱泱见翡翠走得急,不免奇怪:“怎么了吗?翡翠……”
翡翠:“……小姐,奴婢近些日子发现西街头的书坊,新来了一批书呢。说不定有刚才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呢。”
唐泱泱听了,果然眼睛一亮。“那我们去看看。”
翡翠往后头看了眼,发现那群贼眉鼠眼的公子哥没有跟上来,回头朝小姐笑。“嗯。奴婢陪小姐去看看。”
书坊。
掌柜是个貌美妇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婀娜丰腴。一身水红色的旗裙襦裳,挽着把翠羽柄的小花扇。见着两个小姑娘进来,细眼一眯,迎上来招待。
掌柜倚在门帘边,花扇挑着珠翠帘,吴侬细语,笑意盈盈:“两位客官,买书儿?”
唐泱泱点头。
“是是是,买书……掌柜儿,你们这有春意坊说书先生的书生和狐狸妖的书么?”翡翠担心那几个公子哥找过来,忙推着小姐进门去。
掌柜细眉一挑,笑:“谁要看?”
翡翠:“我们小姐要看。”
掌柜的目光早就停在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身上了,闻言轻笑:“那这位客官,可要什么版次的呀?”
翡翠抢先答:“当然是要最畅销的,卖的最好!”
“小姐,我去对门馅饼铺买几块糕点,你在这儿等等奴婢。”翡翠通过珠帘已经看见了那几个公子哥在街上东张西望地寻人的样子,想了想,决定将人引得远远的。
唐泱泱正在看着里头摆放的书,闻言点头:“好。”
翡翠出门后,掌柜一直倚靠在一边盯着唐泱泱看。
“我见客官,有几分面熟呢。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唐泱泱正挑着书,笑笑:“嗯。我们是从扬州来的。”
“扬州啊,那可是个好地方。”掌柜摇着花扇子笑。
唐泱泱选了几本小话本,掌柜帮她拿了本书生和小狐狸的话本,在给唐泱泱装纸袋子时,还多放了一本精美的小册子进去。“赠你的。”
“谢谢掌柜。”唐泱泱摸摸鼻子,弯眼笑笑。
“有什么好谢的,要真想谢我,你面上的胭脂不错。也介绍介绍给掌柜我吧?”
掌柜说着,上手在唐泱泱脸上摸了一把。滑滑嫩嫩,果然是年轻的小姑娘。
唐泱泱笑:“这是我们自己做的胭脂,掌柜不嫌弃,改天泱泱带一盒给您用用。”
“自己做的呀?”掌柜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扇着花扇子笑,“手儿真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送走了唐泱泱后,掌柜靠在门帘上,盯着人看了半会,弯着红唇笑了笑,才进了屋来。
*
暮色。
书坊来了个不速之客。
一身藏青软烟裙,柳黄披风的女子带着面纱进了书坊。
掌柜正在拨着算盘,头也未抬:“客官,我们已经打烊了。”
“君姑……”来者软音委屈地喊了一声。
掌柜抬起眼,就看见芝婳含泪带泣的模样。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掌柜笑着从柜后走了出来。
芝婳落泪成串:“君姑,帮帮我……主子,主子要放弃芝婳了。”
掌柜:“何来此言?”
芝婳垂泪片刻,“都怪主子身边的那个下人。芝婳原先在润京替主子打探情报,现在同主子一起到闫州,假扮琴女去撬那些贪官污吏的嘴……结果,齐七说过不了多久主子便会回润京了,但却要芝婳还待在闫州……为何,闫州这穷酸地儿能待得了人吗?”
芝婳说罢忽停了一下,因为她忽然想起君姑被分在闫州已经有五年之久了。
“君姑,芝婳的意思不是……”
掌柜并未有不悦之色,只是继续轻摇着她的花扇:“听你的话,这都是主子的决定,关那个下人有什么关系呢?”
芝婳听到这就愤愤:“君姑有所不知,是她勾着主子,定是她在主子面前说了芝婳的坏话,才让主子打算冷待了芝婳。君姑你没见过她,你不知道,她心眼多着呢,不能让主子深受她害……”
“是吗?”掌柜花扇子扇了下,盖住自己勾起的红唇,“或许我见过了呢。”
*
唐泱泱从书坊出来后,就去对面的馅饼铺子找翡翠。
然而还没进馅饼铺子,便被几个人堵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一身蓝缎面料的男子,冠玉,手里还拿着把折扇。还算清秀的面上,一双眼赤.裸.裸毫不掩饰的贪图之意。
“姑娘,一个人?”
唐泱泱抱紧了怀里的书袋子,蹙起了一双柳叶眉,“你们是什么人?”
旁边几个男子更是心切。嘻嘻笑着,“小妮子,你管我们是什么人,名字说出来,怕得吓地你腿软。”
“小妮子,跟我们走一趟呗。陪爷几个好好喝一盏哈哈……”
周围来往百姓踌躇,有的停了停;有的摇摇头,避了路;有的看了几眼,带着自己的同伴赶紧走远了。更有甚者将打算好事的人拦住,“别管这闲事,小伙子。那可是闫州第一富奢的公子哥。在这条街可是调戏了好多平民良女……”
“官府不管吗?”
“管啊,没得管…那些受害的人家被钱财收买了,不报官啊。不报怎么让官府管啊……”
“没天理啊……”
百姓们嘈嘈窃窃私语。
为首的华服锦衣的男子仿佛引以为傲般抬高了下巴,而后又挥了挥手。旁边的那些公子哥立马挽起了袖子去赶围观的百姓。
“滚滚滚!看什么看,没看过你祖宗什么样吗?!”
“滚边去,少挡着爷的路……”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纷纷退远了。
为首的公子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挂起笑容来:“这位姑娘,让你见笑了。别听他们粗言粗语,姑娘娇嫩的耳怎么听得了这些话。不知在下能否有这个荣幸,请姑娘一同赏赏烂漫的秋花。”
为首的男子这般说着,他的那群手下,却是已经将四面都围了起来。
唐泱泱:“让开。”
为首的公子笑了声:“姑娘,拳脚无眼啊。还望姑娘可别辜负了在下的好意为是。”
唐泱泱低头抱着的书袋子,估摸着重量,而后抬起眼。
一众公子哥被这漂亮含灵的眸子看得心痒痒。
“小妮子,爷劝你乖乖和我们去喝酒,你这细皮嫩肉的,万一不小心让我们伤了个哪里,嘿嘿嘿…”
唐泱泱:“我一个就能打趴你们。”
公子哥们一愣,随后面面相视,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听见没,她说她一个就能打趴我们?”
“莫不是在床帷间…打趴我们嘿嘿…”
“哈哈哈哈……”
“啊——”
公子哥们笑成一团,然而没笑几秒,就见大哥唰地一下飞倒在了旁边蒸馒头的小摊上。
男子烫屁股地跳了起来,顾不得被打掉的牙齿,哎呦哎呦抱着屁股直叫唤。
公子哥们面面相觑,胆寒的同时,又鼓起劲来,发狠。“都给我上!”
*
翡翠原本是引开那几个人,结果一回头发现人不见了。着急忙慌地返回来,结果看见了一地哎呦叫唤的贼眉鼠眼。
而小姐正抱着个大白馒头,坐在几叠书上啃。
翡翠目瞪口呆。
唐泱泱看见翡翠回来了,连忙拍了拍脏兮兮的裙角起来。“翡翠,这里。”
“你不是去买馅饼吗?怎么不见的。”唐泱泱抱怨。她怕翡翠回来找不到人,就干脆在馅饼铺门口等着了。
翡翠扫了眼地上一摊的人,嘴巴好半会才合上。“小姐,你没受伤吧?”
唐泱泱摇摇头,转头对旁边馒头铺打招呼:“大叔,谢谢你的包子。我们走了啊。”
馒头大叔虽然被毁了馒头摊,但也解了气。再者这姑娘又给了自己好几两银子补偿,这可是能买下他馒头铺了。“没事儿。大叔还要谢你呢,快回去吧,路上小心哟。”
*
翡翠一路担心地看着小姐。
“小姐,您真没受伤吗?”
唐泱泱眼眨巴:“没有啊。”
翡翠苦恼了会,走上前去拉小姐的手:“我不信。”
翡翠这一抓,正好抓到唐泱泱碰伤的胳膊。
唐泱泱闷哼了一声,眉都疼皱了。
翡翠惊:“小姐你还说你没受伤?!不行,我们赶紧去裕王府看看。”
唐泱泱:“?”
翡翠察觉失语,赶紧捂住嘴。
唐泱泱:“为什么要去裕王府?”
翡翠眼转了转:“因,因为…小姐受伤了不能让夫人知道。夫人知道了一定会伤心的。只有去裕王府,才能治好小姐。”
唐泱泱:“可以去医馆啊,离这里也不远。”
“不行不行。”翡翠道,“万一那些坏人在那里堵着咱们呢。”
唐泱泱拍胸脯:“没事,我不怕。我保护你。”
翡翠:“我怕。而且小姐还受伤了,别说保护翡翠了,万一自己搭上去,呜呜翡翠就是死一万回也难以赎罪啊。”
“……”
*
裕王府。
唐泱泱再三看着翡翠,迟疑:“你说的,只是通知齐七帮忙给个药,不会惊动殿下的。”
翡翠头点个不停:“当然,小姐您还不放心翡翠嘛。”
唐泱泱这才定了下心。
偏屋。
齐七合上门,“唐小公子,你在里头等会,我和翡翠去给你那点药和热膳。”
唐泱泱乖乖点头。看着门从外带上,环看了四周,然后从书袋子里拿出刚买的话本。
书袋的第一本就是掌柜送的小画册。
封面是一轮高悬的明月,和一地纷飞的落红。
唐泱泱好奇地打开。
“啊!”而后一声惊叫。画册从手中一下去飞了出去,掉在了门边。
唐泱泱面色通红,心有余悸。而恰巧,门扇从外被推开了。
唐泱泱立马扑了过去,死死盖住地上的画册。
“……你在做什么?”一道清冷,低沉如玉石的声音响在头顶。
唐泱泱僵硬地抬起头,果然看见了殿下俊美无俦的脸。
唐泱泱脸白了下。
楚修胤蹲俯下.身,修长的指捏起唐泱泱的下巴。“泱泱,专门在门边等候孤吗?”
唐泱泱面还红着,圆乎乎的眼瞪了人一眼,“才不是!”
“是吗。”楚修胤眸子向下扫,“那泱泱手底下藏着什么?”
唐泱泱闻言死死捂住。“没,没什么……不关你的事……啊!”
楚修胤将人拦腰抱起,唐泱泱一声惊叫,手里还死死抓着画册。
直到被放到榻上,唐泱泱也是立马将画册藏到身后。
楚修胤轻笑,嗓音几丝慵懒,抬起了手,“泱泱手里拿的可是这个?”
唐泱泱愣了下,立马把手从背后拿出来。
手里攥的是画册没错,但殿下手里?
唐泱泱刚一回神的功夫,手底的书就被面前的人抽了去。
楚修胤淡淡:“孤拿的只是桌上拾的一本罢了。”
唐泱泱气得脸红:“你无耻!还给我!”
唐泱泱从榻子上爬起来就来抢。
楚修胤将手臂伸长,唐泱泱踮起脚跳了几次都没能够着。
楚修胤翻了几页,深邃眸子笑意更深。
“哦?原来泱泱还有这个喜好?”
唐泱泱的脸羞恼地通红,一双葡萄圆眼开始蒙上了层湿漉漉的水汽。
楚修胤放下手,低头去看人:“怎么?这就哭了?”
唐泱泱吸了吸鼻子,趁机一把夺过画册,夺门跑出去:“我讨厌殿下!”
门外。
樊奇麟和伽镜尘商议了一天,决定要和楚修胤摊开说个明白清楚!在家丁的通告下,往着偏屋过来。
结果迎面就看见了泱泱气呼呼地跑出来,手里不知拿着什么。而后被门槛一绊,啪嗒摔在地上,手里的东西飞在了他俩的面前。
一本摊开的,春宫图画册。
樊奇麟和伽镜尘面上俱是一僵。
唐泱泱从地上抬起脸,慌得语无伦次:“不是泱泱的……。”
“是孤的。”
一身锦色兽绣纹袍从屋里出来,一边笑意盈盈道,一边将摔地上的人扛抱回屋。
啪地对外面两人关上了屋门。
樊奇麟:“……”
伽镜尘:“……”
第52章 夜宿 ……
屋门一闭。
“唔……放我下去!”唐泱泱挣扎, 手脚并用地乱动。
下一秒便被人压放在了榻上。
楚修胤微垂着眼,含笑,“泱泱好大的胆子, 连孤都敢打了?”
唐泱泱手肘撑着软榻,往后挪了一步,面上的通红还没有消散,支吾,
“……谁, 谁让殿下……”
“嗯?孤怎么了?是帮泱泱解围惹你不高兴了, 还是帮泱泱隐瞒看春……”
……画图。二字堵在了唐泱泱的手掌心。
“……不许说, 泱泱……才没有看。”唐泱泱瞪着一双眼尾软软红红的眼。
楚修胤垂眼。
人儿软软香香的手就应在他的唇上。
“呜—”唐泱泱感掌心一热, 眼睫一颤,立马要把手伸回来。
楚修胤却是捏着人纤细的手腕, 不让她抽走。
圆润干净的手指, 粉嫩软乎的掌心, 就被迫停在同楚修胤微凉绯红的薄唇毫寸的距离处。
唐泱泱被捏握住的手腕都在发抖。
殿下漆黑的眸子幽深如夜,随着眼皮遮下而低垂的长睫, 像把小扇子,随着轻薄的呼吸,仿佛扫过了她手掌心一样。
唐泱泱抖涩了下, 眸子盈盈晃起水雾。
唐泱泱听见了一声低低的笑声。
而后,就见殿下挪开了她的手腕,凑近了过来。
正好唐泱泱眼睫一颤,圆晃晃的泪珠便滑了下来。
楚修胤轻笑, “孤没欺负你,怎么又哭了?”
唐泱泱要擦眼,发现右手还被殿下握在手里。于是胡乱拿左手背抹了下眼,
“……我才没有哭。”
楚修胤叹了声气,:“泱泱真是越来越不诚实了。”
楚修胤抬手。
唐泱泱缩了缩脖子,单闭上一只眼,眼尾一阵温热触感而过。
楚修胤指腹轻缓地替人拭掉一颗明晃的泪珠。
唐泱泱缓缓睁眼,圆眼大大地看着面前的人。
楚修胤垂眸,长睫遮盖住深邃至极的眸子。指腹流连在人软糯的脸上,而后,捏了捏。
唐泱泱:“……“
*
门外。
樊奇麟和伽镜尘正在敲门。
敲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切。
在伽镜尘等得不耐烦准备破门而入时,门开了。
高大凛然的人站在门边,面上挂着温和笑意,眼底森森无笑意。
伽镜尘:“……”
樊奇麟眼往屋里头眺望:“泱泱呢?”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楚修胤身后探出了半张脸,“奇麟。”
樊奇麟:“……”
樊奇麟见唐泱泱如此亲密楚修胤有几丝吃味,“泱泱姐姐,姨母让我来接你回去了。咱们回去吧。”
楚修胤:“伽公子手里拿的可是孤的画册,可否还孤?”
唐泱泱睫毛瞬间颤得像扑棱的蝴蝶翅膀,“……你们先回去吧。我,我还有事和殿下谈……”
“你同他有什么好谈的?”伽镜尘不悦。
唐泱泱缩了缩脖子不说话。
樊奇麟眼来回在两人之间,忽抢过了伽镜尘手里的画册,撕了个粉碎。
唐泱泱和伽镜尘同时瞪大了眼,露出了惊惧的眼神。
下一秒。
在楚修胤森森眸子的注视下,樊奇麟梗着脖子迅速赔不是:“……殿下息怒,我买本新的还给你。”
伽镜尘:“……”
唐泱泱:“……”
*
伽镜尘两人来找楚修胤本身就是有其他事。
唐泱泱被翡翠带过去用府里用晚膳。
翡翠忽略掉樊少爷一旁咬牙切齿,几乎要撕碎她的眼神。脸不红心不跳,带着小姐立马拐进了回廊的转弯角。
离得他们远远的。
大堂。
齐七给两位客人端上了茶,就在一旁侯着。
伽镜尘看着上头容貌出绝,散淡地垂着淡淡的眼皮,俨若雄狮睥睨的人。
比之泱泱在时,多了几分凛冽和不可抗拒的威压。
“……”
伽镜尘再一次对这个北楚太子有了新的认识。
“殿下机智过人,定也能猜测到吾等来的意图。”伽镜尘道,“泱泱乃我西枭人,今父汗病危,我是决意要带她走的。”
楚修胤撩开眼皮,“那你应该问泱泱的意见,而不是孤。”
“泱泱之事好说。只要殿下不从中作梗……”伽镜尘磨了磨牙。
“何来作梗一说。孤只不过给她点中肯的指引。”
“……”
樊奇麟:“你这是捆绑她!”
“楚修胤。”伽镜尘冷笑,“北楚太子被贬做个荒地的王爷,却私在山里养兵练兵。这事要是让你们皇帝知道了,是不是很有趣?”
樊奇麟愣了下。
楚修胤毫无所动,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伽公子说得不错。不过,世间百理不变其一。只有死人是说不出真相的。”
楚修胤缓撩起眼皮,凤眸蕴着凉薄的笑意。
伽镜尘和樊奇麟心下具是一惊。
樊奇麟:“你疯了?他可是泱泱的兄长!”
楚修胤冷冷:“泱泱只有孤一个就够了。”
樊奇麟气得语无伦次:“你,你这是变态!”
楚修胤不置可否。
伽镜尘皱紧了眉:“看来你是不会让我把泱泱带走了。”
楚修胤含笑,不语。
齐七送伽镜尘和樊奇麟出府。临走时,樊奇麟气不过,叉腰指责,“你,你这是……”
楚修胤冷眼:“舅舅?”
樊奇麟语气顿时弱下,抛下了后半句,“……不可理喻的死脑筋。”飞速地跑了出去。
*
月上中天。
唐泱泱用了晚膳。洗干净了脚丫,正要爬上床榻入寝。
就听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
翡翠才刚关门出去。
这么晚会是谁?
裕王府一直留着唐泱泱睡觉的屋子,每日都有下人打扫,衣柜除了男装,也添了女子应季的衣裳裙子。
唐泱泱已经换了睡衣,此刻听到门响声,抱着被子,盯着门口的方向。
一身月牙锦服的人走了进来。
“殿下?”
楚修胤淡笑:“孤听齐七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
唐泱泱眸子圆乎,笑:“翡翠已经给泱泱上过药了,已经好了。”
楚修胤颔首,从后拿出一本话本。“你落在偏屋的书?书生和狐狸妖?喜欢看?”
唐泱泱刚才睡前找了好久,没找到这本话本。现在一听,眸子一亮,掀开被子跑了下来拿。“谢谢殿下。”
从软被里跑下来的人衣衫不整,赤着白白粉粉的脚丫,略显宽松的白色的里衣滑下了一个肩头,袒露了雪白细嫩的肩颈和里头水粉的肚兜系带。
楚修胤目光一僵。
香香软软的人在面前晃悠,笑得甜甜糯糯地道谢,抱着话本又爬回了床上。
楚修胤闭了下眼。而后再睁开,是如深渊的幽邃阴沉一片。
唐泱泱以为殿下已经回去了,正捧着话本看听书的后续,忽见一道阴影投射下来。
殿下温笑:“孤也很感兴趣这话本,泱泱愿意同孤讲讲吗?”
唐泱泱很高兴有人和自己一样喜欢小狐狸的话本,立马往床里面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兴高采烈,“殿下你快坐。”
楚修胤很是自然地坐下。
唐泱泱将话本摊开,挪过去同殿下一起看。
唐泱泱兴致勃勃地给殿下讲解。不知不觉,竟靠在了人怀里睡着。
楚修胤将话本从唐泱泱手里抽出,放到了一边。
话本的封面便是一身白衣的小书生,和一身红裙似火,容貌雄雌难辨的火狐狸。
软玉娇香在怀,楚修胤垂眸,轻轻在人发顶落下一吻。
而后是脸,脖子 ,和手臂……
第53章 早膳 ……
翌日。
翡翠来给小姐梳妆整理时候, 看见了小姐颈见旖旎的红印。
翡翠:“……”
翡翠数了数,轻咂舌。立马给小姐换了一件长领水棠色蝶纹锦裙,再披上黛色银边的薄披风。力求给小姐遮挡个严严实实。
笑话, 她进来时候,还看见了樊少爷和那个伽公子早早就到裕王府大堂坐着等了。这要是让他们看见了,樊少爷可不只是让她还钱了。怕是得扒她皮了。
唐泱泱睡眼还惺忪。
翡翠替小姐拢簪好发,“小姐, 昨夜是不是裕王爷来过呀?”
唐泱泱点头, “嗯, 殿下来和我看了会话本。便回去了。”
您确定他是昨晚回去而不是早晨走的吗?
翡翠看着小姐雪肤下明晃晃的红印, 轻叹了声气, 觉得很有必要和齐七说一下。
她们小姐这么信任殿下,这还不是一家呢怎么就能把人吃干抹净了呢!
再怎么说, 这也得再加个十来银子的赔偿费才行!
早膳翡翠没敢让小姐留在裕王府用, 借口要带小姐去吃加新张罗的早点铺, 把人带出了裕王府。
只是没想到,出府也能遇见正要出门的裕王爷。
翡翠和齐七使着眼色。
但终究敌不过裕王三言两语, 将小姐骗上了马车,一同去共进早膳。
看着车帘子垂下。
翡翠跺脚:“你们怎么都不留王府用早膳?”
齐七:“不是还有樊公子和伽公子吗?”
翡翠:“……”
裕王府。
两个面面冷对着,一桌热膳的人, 空荡荡的,齐打了个喷嚏。
*
马车内。
唐泱泱解了薄披风,一手拿着果糕,正靠坐在软毯上看话本。
昨夜唐泱泱也忘了是什么时候睡着。光顾着给殿下讲前面的, 后头的内容都没看。
唐泱泱看到了小狐狸泣出了血,心正一揪,忽然马车颠簸了一下。
唐泱泱随车身晃了下, 差点摔下来,却被殿下一把扶住。
“有这么好看吗?”楚修胤把人扶正,指腹顺带抹去唐泱泱唇角的果糕屑,无奈:“等会就到安晨斋了,到了再看。别在马车内伤晃了眼。”
唐泱泱懵懵点了下头,刚坐正,殿下就将她手里的话本拿走了,取而代之的是递过来的果脯。
“孤先替你收着。”
楚修胤到安晨斋是为了去见老熟人。
安晨斋是闫州有名的早点阁楼。清泉煮茶,细粉揉面,蒸炖蕴火……所用上等的食材皆是由北楚各地快马转送来的。力求同在润京所开的主家一样的调配。佩以听茶听曲,雅座赏景。
其费用所昂,环境安雅,寻常百姓不会来,也便往往招待闫州富奢的公子哥和有秘事商议的差人过路商户。
安排了唐泱泱在隔壁用早膳,楚修胤将齐七也留在隔壁看着人。
安晨斋的掌柜推门进来。佝身行了礼,“主子。”
楚修胤淡嗯了声,示意人起来,“人到了吗?”
掌柜:“君姑已经在楼下了,颜公子属下正派人去请,正在来的路上。”
楚修胤微微颔首。
掌柜又报告了一些情报,便佝佝身悄然又退下。
安晨斋的早膳精致又丰富。
白玉浓汤,芝麻果糕,玫瑰蒸包,翠玉糕丸,三温馅饺……细点小巧,入口甜润而化。
翡翠唔唔塞满了嘴,一下子就原谅了裕王爷抢行把小姐拐上马车的行为。
呜呜太好吃了,包子又软儿,馅料又鲜,舌头仿佛能跟着一块吞进去似的……
唐泱泱正咬着果子糕:“齐七哥,你不坐下来一起吃吗?”
齐七站得笔直,“不用了,唐小公子,没有殿下的命令,齐七不能逾矩。”
唐泱泱站起来:“那我去帮你问问殿下。”
翡翠烫着大舌头:“哎呀小姐你就别管他了,死脑筋,让他饿着得了。”
齐七:“……”
然唐泱泱已经打开了门要出去。
齐七察觉了忙去阻止,“……唐小公子,殿下在隔壁商事呢,万莫不可打扰……”
齐七话落,就看见唐泱泱站在原地,一双眸子直勾勾看着从门边而过的女子。
一身水红色的雕花长裙,外罩着翠玉褙子,三千青丝簪挽成一个飞仙鬓,单耳缀着一玉环,红唇眉眼,蛇腰花扇,三十出头年纪,却风韵犹存。
齐七长深一口气,忍不住抚额。
女子目光从唐泱泱身上,又移到后头的齐七身上,朗笑一声,点了点头,走进了她们隔壁的房间。
齐七见人已经进去了,忙松了口气,“唐小公子,咱们进来吧。唐小公子?”
唐泱泱还愣在原地。
刚才那个女子……唐泱泱有印象,就是送给了她春画图的书坊的掌柜。
她进了隔壁。
隔壁不是殿下在的屋子吗?
*
“主子。”
君姑单弯了边唇笑,在对面坐下,给自己斟了杯热茶。“说是让我来调解……这怎么只到了我一人?”
“他还在路上。若是知道你在,怕是不敢来了。”
君姑笑了一声,“君姑虽半身快入土的年纪,但也不至于那么可怕吧?”
楚修胤抿了口茶。
“说来也巧事,刚在楼下听到群小哥们在议论,说是有个富公子哥昨儿被人浸在闫州湖里,捞起来已经奄奄一息,今儿醒了又被发现双腿已经冻废了。这闫州秋日,夜里再凉也不至于把腿冻废,莫不成是被人打折了?”
楚修胤放下茶杯,“你想说什么?”
“虽听说是个横行霸道的公子哥,君姑以为得绕人处且绕人。主子是将成大事者,大事者最忌残杀。”
“君姑是了解了事件起末,还是了解他们的平日作风处事?良民恶生,本就无同待之理。只少,在孤这里,没有饶字可言。”
“殿下是有多少为良民,又有多少是为私心呢?”君姑往后,轻抿了口茶,悠哉,“君姑刚过来,看见了隔壁门口一姑娘,几分面熟呢。对了,齐七也在。”
楚修胤眼冷下。
君姑大笑:“小兔崽子,我好歹是看着你长大的,又不是要抢你宝贝。别用那吓死人的眼神看我。要说恶,这天下谁能有你这只恶狼崽子狠呢。”
楚修胤指腹抚过了茶杯壁,抹平了上头的雕花纹。
“你娘和我自小长大,要是没有圣旨把你娘抢走了。谁一大把年纪还要来趟着浑水呢。”
“君姑,这事你已经提过多次了。”
“好好好……长大了,就是不耐烦听我唠叨。”君姑叹气,“你这样,你爹也这样……”
君姑话一开口,忽察觉到了面前人瞬间冷下来的神情,“好好好,我不提,我不提他了……只是,血缘浓于水,修胤你真不愿原谅同他和解?”
楚修胤淡淡:“君姑,你今天话多了。”
君姑被警告也只是讪然一笑,“死性子,就是犟脾气,你娘是,你也是……你们骨子里都是坏根,一根筋坏到头,执拗不听劝。”
君姑笑着,忽闭上了眼。
楚修胤沉言不语。
君姑复睁开眼,“不提那些浑水事。皓安怎么还没到,这混儿小子我以前还抱过他呢。还真害怕来见我不成?”
说时的,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安晨斋的掌柜带着一焉头焉脑的青玄色华衣的男子进来,“主子。颜公子请来了。”
*
晨后,外头秋阳逐渐灼烈起来。
唐泱泱一直扒在门边听隔壁的动静。
忽隔壁门扇开启。
随着一道女子爽朗的笑声,有人走了出来。
颜皓安:“姑奶奶,我都多大了,别揪我耳朵了。都揪掉了!”
君姑:“不揪你不长记性,得。知道怎么做了吗?可别再给我们添麻烦了……”
颜皓安撇嘴:“我哪有……啊啊有有有,我知道还不成吗?您,您快松手……”
这边闹着,两人忽然齐齐同一双乌黑的圆眸子对视上。
唐泱泱一惊,立马缩回门后,把开了点缝隙的门扇紧关上。
颜皓安:“……”
君姑:“……”
顿迟了片刻,君姑忽哈哈大笑,颜皓安则恼羞地揉着自己的红耳朵。
该死,怎么偏偏糗样子让那小东西瞧了个正着。
楚修胤同安晨斋的掌柜交接了任务嘱咐后,刚一出来,就听君姑豪肆的笑声。
*
唐泱泱躲在门后因偷看被抓包而红了耳。直到上了马车,面上的红意仍然没消退下。
殿下还没上马车。
唐泱泱好奇地掀开一角车帘,看见了红裙柔媚的掌柜正挽着殿下的手臂,悄笑着说着什么。
殿下背对着马车,微侧着脸,神情认真且放松。甚至,唐泱泱还看见了殿下一闪而过的笑意。
殿下每笑,狭长的眼尾总会微往外折些,眸底像有星星从夜色起来,给昳丽却冷淡的容貌带来几丝张意和绝色。
唐泱泱正看得愣神和不解。
忽一撇眼,掌柜含媚的眸子便朝她这边看了过来,柔媚地朝着她微微勾了下唇。
唐泱泱吓得赶紧把车帘放下。
过了片刻。
外头声散,一只修长皎白的手挑开了车帘。
唐泱泱正撩着一角车窗帘子看外头,看着送她春画图的掌柜同颜皓安又转进了安晨斋里。
楚修胤:“泱泱认识君姑?”
唐泱泱想了想,红着脸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是昨日买话本的书坊的掌柜。”
楚修胤:“哦?泱泱买春宫图的地方?”
唐泱泱涨红脸:“……不是,那画本不是泱泱买的!是,掌柜送的。”
楚修胤淡笑:“这可不像君姑的作风。”
送一个初见之人春图?看来,君姑从其他得知了泱泱的存在。
君姑都能知道,润京里的那几人,会不知吗?
楚修胤想得认真。
唐泱泱却已经因为殿下一句质疑的话,气鼓了起来。
殿下分明就是相信漂亮的掌柜,不相信她。
唐泱泱生气了。
本想直接回家,后来想起昨天买的话本还在裕王府,于是便随着马车一起回去拿。
收拾了话本,唐泱泱正打算回去,又听到翡翠说后厨林婶婶知道她早膳吃得少,专门在午膳给她炖了白玉脊骨汤。
唐泱泱咽了咽口水,想了想,还是下午再回去。
午膳后,又是晚膳。
待唐泱泱再明白过来自己正生着气应该回去时候,人已经在床上了。而外头月色中天,旁边就坐着一身宽松月白朗袍,陪着自己看话本的殿下。
话本是带着插图的。画师手艺精湛,一些配图的细节很是栩栩如生。
唐泱泱正苦恼着怎么就忘了回去,随手往后一翻。
映入两人眼底的,是一白一红在落红树下交相缠绵的配图。
唐泱泱回过神来,脸噌得涨红,啪地一声把书合上。
抬眼就对视上殿下兴味意然的眸子。
第54章 活捉 ……
唐泱泱脸红通到脖子。
楚修胤轻笑:“泱泱怎么不看了?”
唐泱泱爬起来去扯软被, “我,我要睡觉了……”
“泱泱这就睡了?那孤把书拿走了。”楚修胤道,“后头的内容孤还挺感兴趣的。”
楚修胤假意要起身, 侧头却看见唐泱泱委屈瞪大的眸子。
楚修胤:“怎么?泱泱也感兴趣么?”
唐泱泱唇动了动,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憋得一张小脸红红。
楚修胤含笑:“泱泱不说,那孤就一个人偷偷看了。”
唐泱泱忽拉住殿下的衣角。“是, 是泱泱的书……”
人儿抬着脸, 在烛光下, 一双水蒙蒙的眼含着不服气的光亮。
楚修胤坐回去, 长手一捞, 便准确将人又揽进了怀里。
“正好,泱泱既然也想看, 那孤就念给泱泱听好不好?”
唐泱泱刚想说不听, 耳边已经传来殿下玉石流泉般低凉的声音, 念的却是让人面红耳赤之词。
唐泱泱红了一双耳,转头就用手捂住殿下的嘴。
楚修胤低眸看着人, 眸子幽邃蕴光。
唐泱泱抬着红红眼,小声:“……不,不要念。”
楚修胤被这一眼看得心痒, 轻笑一声,像往常一样,捏握住人的手,在上头落下轻吻。
唐泱泱受惊吓般地, 立马就把手抽了回来,放到了身后藏着。
手上还留着温温热热的触觉,唐泱泱委屈地抿着眸子, 逐渐氤氲上了一层水汽。
楚修胤忙抬手去替人抹掉,失笑:“怎么哭了?”
唐泱泱往下掉泪珠,却仍倔着脑袋看人,只不过浓浓颤颤的鼻音却暴露了人的委屈。
“殿下为什么老是欺负我。”
楚修胤一愣。
唐泱泱抽抽咽咽:“殿下对别人就很好,今天还对漂亮的掌柜笑……对泱泱就总是要惹泱泱哭,殿下明明是讨厌泱泱……泱泱说不要,殿下每次都要惹泱泱变得很奇怪……”
楚修胤眼底深邃:“泱泱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唐泱泱抬起还挂着泪珠的脸,眸子懵懂。
楚修胤抬手替人抹掉,忽然明白了君姑在马车前悄声说要给他一份薄礼的含义。
“孤很高兴。”楚修胤微俯下身,昳丽眸子倒映着哭鼻子的人,“泱泱不想孤同别人亲密是吗?”
唐泱泱眨巴了下眼,长睫上挂着的泪珠眨落了下来。唐泱泱轻轻点了下头。
楚修胤眸子愈发深邃,“泱泱也是喜欢孤的是吗?”
唐泱泱眼眨了下。
片刻安静,没有回应。
楚修胤咬牙温笑:“泱泱怎么不点头。”
唐泱泱:“师傅说了一直让你哭的才不是喜欢你。殿下不喜欢泱泱,泱泱也不要喜欢殿下。”
楚修胤:“……”
*
转眼到闫州秋收时节。
百姓们忙着农忙。
各州府与润京来往的密旨更为频繁。每每秋水之节,因边境西枭人抢掠而发起的冲突事件便层出不穷。
“西枭是不比你们北楚肥沃,但也没那么稀罕你们几粒米。”伽镜尘不屑,“北边境地是三王叔管权的,巴不得早点和你们打起来。可别扯我身上,换做我,早就打了还墨迹半天……三王叔就是麻烦事……”
一旁众人:“……”
伽镜尘:“看什么,俺说实话。要不是泱泱在你们手上,哼哼……”
樊奇麟:“……”
齐七将最后一粒瓜子壳吐掉,拍拍手:“好了,结束。”
几人聚在一起,本是互相打探情报。结果成了听伽镜尘吹嘘了半柱香,齐七才没这个闲兴致。
“等等……你们就不想知道三王叔哪来的底气不经我父汗允许,敢屡次冒犯你们北楚之地?”
樊奇麟:“……因为知道皇帝不会迎战?”
伽镜尘摇头,面色认真又带着几丝讥嘲,“因为润京有我三王叔的内线。就在那些拿着朝廷俸禄的官吏之中。”
齐七坐了回来:“谁?”
伽镜尘摇头,“是谁我也不清楚。只能确定是你们润京的官员。我能说了都说了,该你说说你们主子的意图了。”
“我在润京的线人都通报了,你们皇帝近日行事越来越荒诞,前不久又砍了个谏言的史官,只因史官批评了那唐贵妃祸乱朝政……”伽镜尘嗤笑,“我都能知晓的情报,你们主子应该不会不知道吧?润京现在朝内外皆乱,你们主子还真打算袖手旁观。我可不信。”
齐七笑:“主子自是要回去的。只是还不到时机。”
伽镜尘冷笑:“谁管他回不回去。只要莫把我们算计进去,就是他仁慈了。”
齐七:“伽公子多虑。你们都是主子的好友,主子自然不会害你们。”
伽镜尘抱臂哼笑了声。
待齐七离开。伽镜尘转头沉声,“帮我想办法,这几日内我必得将泱泱领回去。”
“这关难哟。楚修胤可不会轻易让你把人带走。”樊奇麟挠头,忽心神知会,“但也不是过不了。泱泱耳软,抓了把柄便好使。”
*
润京多事之秋。
如雪花的密旨圣件簌簌往各地递行。
许知州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揣着朝廷的密旨来找王爷商议。
德化帝执意要立二皇子为新储君,朝堂上下一片争执,而以颜丞相为首的大臣们更是毫不退让,要求德化帝收回成命。
如此,已经僵持了数日。
楚修胤将信轻飘飘置案上。
许知州:“王爷,民间对您的呼声极高。已有大臣上奏了让你回京一事,臣也已经附议了。”
“静观其变。”楚修胤淡道,“还有,以你的名义上奏朝廷,加强对北边境地的戍防。”
楚修胤:“不管德化帝看未看,不可只拘固于一患。”
许知州一愣。
上送润京的奏折不一定会到德化帝手里,但会经过御政司和丞相之手。
在现朝堂为内政争论不休,这封奏折不仅是对那些局限朝堂纷争的儒腐文臣的一警醒,也是为许琛自己引了路,有朝治者需用人必能会注意过去某时,曾内外兼顾忧患的他。
许琛心怀感激,躬身道谢,激动:“臣领命。臣谢过王爷。”
*
润京。
御政司。
颜世衾将一封闫州的奏折置大案上,起身高呼:“惭愧!惭愧啊!堂堂在场上品朝官竟然要一地方小官点醒!如今外患在即,北边多次传来急令,吾等却还在为一琐事争论不休!羞愧!”
“颜大人,立储之事可是老祖宗的规定,怎么是琐事?”有朝官小声道。
“何时不能立储?!偏要在这外患急加时刻同陛下闹心?!”颜世衾肃目,“吾以为现今之事,以外患为重。就先顺陛下心,暂定了二皇子储君之位,只是立储大典等外患解决再行。诸位意下如何?”
各文臣交头接耳半晌,面露各色皆有。
最后一声,“下官附议颜大人之见。”
“臣附议。”
“吾也附议!”
御政司内闹哄哄一片。
颜世衾凛眸,眼尾几道皱纹折起又缓下,似是通过案上的奏呈,探究着千里之外的人。
*
朝臣们的退步,让德化帝很是喜出望外。立马也应下了边境之事处理后再举行立储大典的条件。
唐泞泞听了此事,夜里待德化帝睡了,激动得不管不顾摸黑便去找二皇子。
这半年来,宫里已经密布了二皇子众多的眼线。
唐泞泞寻了人带路,过密道出了宫,径直往二皇子的府邸去。
月色沉沦。
广谧的庭院里,树荫月色下,一深色玄服的男子坐于轮椅上,眉头紧锁,眸子阴阴沉沉的半仰视天。
唐泞泞在旁痴怔地看了半会,直到轮椅上的人缓缓转过视线来,才弯了下嘴角,走过去。
“恭喜殿下。”唐泞泞蹲下身来,娇美的脸蛋靠近二皇子的腿,虔诚,“二爷,泞泞做到了。”
“这江山迟早是二爷的了。”
“是吗。”上头的人乌黑眸子如浓夜,冰冷苍白的指抬起唐泞泞的下巴,“楚修胤还未死。这天下,我能坐得稳吗?”
唐泞泞:“可是……”
二皇子松开了桎梏唐泞泞下巴的手,沉沉往后一靠,“德化帝那边多留点心,近日可以加大下药的量。别松懈了戒心,除了宫中,其他地方少去……”
唐泞泞张了下嘴,二皇子扫了一眼,漠道,“……包括我这里。若让他人看见了,之前的努力就是白费。成败只在一遭,这么简单的事,还需重复吗?”
唐泞泞眼黯下,勉强弯唇,“是。二爷训得是,泞泞省得了。”
“让陈耳送你回去。”
唐泞泞起身,“不必,妾身一个人也能识……”唐泞泞后头的话在二皇子漆黑的眼中弱了下去,化为一声应答,“……是。”
二皇子:“吾不喜违吾之人,你只需听话,也只用听话。”
唐泞泞垂眼温顺:“……是,二爷。”
月色沉凉的庭院又复静谧。
二皇子招来了手下,“再往闫州派一批刺客。取楚修胤首级,重赏有嘉。”
“主子,只要取裕王首级吗?之前嘱咐的……”
“同他相关,尽可杀。”二皇子也知道取楚修胤首级并非易事,思忖又道,“若杀无果,便活捉其软肋过来。记住,解决为首要。要挟次之。”
“是!”
第55章 表白 ……
北楚边境的西枭人终是开战了。
战火连绵数日, 加急军报一封封往润京递送。
戍边将领被斩杀马下,旌旗散倒,人心恍乱, 狼狈而逃的将士只能被迫困守于城内。
而久未修缮的城墙,被西枭人攻破,只是时间的问题。
收到初战败退一事的朝廷为之振愤。
德化帝更是大怒,连连点了数名武将, 直呼废物。
“朕堂堂大楚, 打一个区区一个蛮族, 竟没有一个能打的吗?!废物, 都是废物!干什么吃的蠢货!”
德化帝钦点的武将只有一两位在朝, 被当众下面子,面上也是青红交映。不说他们根本不是戍边北地的, 光德化帝这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连罪, 就属实让人恼火。
有臣出列言:“陛下, 现今最主要的是赶快派将领率兵到北地啊,否则待北地围城被破, 一失守,就完了啊!”
“臣以为可请樊老将军归朝,带兵出征, 樊老将军经验之足,区区蛮夷,不在话下。”
“……可樊将军已是年老之际,再加上多年未上战场, 臣以为不适请老将军再出山……”
“……樊老将军常年打北境,其余众将谁能有老将军熟悉北地环境……”
“熟悉有何用?上不了马,最终也是一纸谈兵!”
……
朝臣喧闹, 各有己见地争执地面红脖子粗。
朝堂乱哄哄一片。
德化帝头疼:“肃静!”
多月来的声色犬马几乎要掏空了德化帝肥硕的身体,人消瘦了一圈,精神也是逐渐恍惚难集。
德化帝挥了挥手,旁边的大公公立马呈上一碗药盅。
德化帝饮下,觉心神平静些了,才复开口,“颜爱卿,你怎么看?”
颜世衾眼淡淡从药盅上移开,“回皇上,老臣以为,西枭入侵不是小事,乃有损吾楚国威。可让皇子堪任出征,以扬吾大楚威望。”
朝堂沉默。
皇子中上过沙场的也只有如今被贬闫州的裕王和一直游离朝堂之外的四皇子。
大皇子几月前因谏错言,被禁足在府。
而二皇子,又是个腿瘸的……
朝臣们闭口了,各有所思。
德化帝自也能猜测出颜相这一番话的含义,好不容易将老三贬到荒远之地,难道还要再招回来吗?
德化帝烦心,捏紧了眉头,挥了挥袖子,“此事往后再议,兵部先调遣些兵队过去北地,退朝!”
*
闫州。
得了西枭开战一事的消息,伽镜尘震惊之极。
“三皇叔怎么敢?没有父汗的指令,他怎么敢正面向楚人宣战?!”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伽镜尘坐立难安。寻常小打小闹挑衅北楚,父汗还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挑起两国之战,没有父汗的允许,三皇叔绝对没有那个胆子……
伽镜尘不敢再往下想。看了眼庭院里正和丫鬟在做胭脂的唐泱泱,眉眼暗了暗。
伽镜尘还未将要把人带回去的事告诉她。事实上,唐泱泱现在仍还未承认过自己是她兄长一事。毕竟来得突然,听樊奇麟说,泱泱自小就是跟他们一块长大的,在那里的孩子除了府里主子,都没有爹娘。
空缺了十几年,临时要补进去,绝对不是易事。
伽镜尘大可绑了人回去,或者说服了人带走。
但横路在前的,还有一个难交道的楚修胤。
伽镜尘同他交战过,也听闻过他在北楚的传闻。
在沙场上,他确实是个可敬可怖的对手。伽镜尘得的第一次教训和打击,便是来自于楚修胤。
但沙场胜败常事,这些年伽镜尘早就看开了。不服有过,钦佩也有。
而传闻,自有幕后人操纵。伽镜尘出自皇室,这其间曲折回绕,他也心知多少真假,并未真听耳里过。
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人绝非善哉。待他掌权,则会是他们西枭最大的劲敌。若泱泱交于他手,是伽镜尘目前最担忧之事。好在,泱泱还未动心。他仍然有把她带离魔掌回旋的余地。
伽镜尘最后看了眼庭外的人。
一身芙蓉襦裙的人,挽着宽宽大大的袖子,鼻尖手上,皆沾染了同丫鬟嬉笑打闹的水粉。白净透粉的面上,咧着齐整的贝齿,眉眼笑得弯弯。
伽镜尘嘴角不自觉跟着弯起,心底某一处,温软至极。
他们都说,妹妹最肖像母后。伽镜尘没见过母后,他只见过妹妹。
是比他在西枭见过的刚出生的羊羔崽还干净的存在。
伽镜尘松开了身侧的攥起的手,收回了眼,转头去找楚修胤。
*
伽镜尘之所以没机会同唐泱泱讲话,有一个原因,也是楚修胤从中阻拦。
泱泱周围遍布他的人。
只要伽镜尘想接近,就有人过来请他走。
就刚才的庭院,他在屋里远远看人。就能察觉对面檐瓦紧盯着他的视线。
伽镜尘皱紧了眉。
楚修胤近日将泱泱看得太紧,裕王府都不让她踏出去。
而泱泱深受其中,却毫无所觉。
伽镜尘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楚修胤的书房门。
里头人正在看信,闻声只淡淡扫了他一眼。
然而伽镜尘却奇怪地觉得。楚修胤知他要来。
临着书案的窗扇徐徐拂进凉风。
伽镜尘回头,顺着窗户往外看,便看见庭院里的泱泱。
说不出的怒意涌上来,伽镜尘攥紧了拳,“楚修胤,你他娘几个意思!”
不仅派人看着,连自己眼皮底下都不放过。
楚修胤撩起眼皮,将刚看完的信放于烛火上烧了。
伽镜尘攥紧了拳头,哑声:“为何非得是她,你不能另外找其他的祸害吗?!”
火光舔舐了茭白的指,而后被攥灭。
楚修胤微微往后靠,凌寒的眸子似寒潭水,淡漠,“伽公子,你专门来找孤只为这点事,可以出去了。”
伽镜尘深吸了一口气:“我要把人带走,要怎么做你才肯放人。”
*
日暮。
余晖洒满了庭院,朱瓦高墙。
庭院里头,翡翠正在给小姐整理洒到身上的胭脂水粉。
“小姐真厉害。这个颜色特别好看,要是咱们胭脂铺子没倒,准能让闫州那些夫人小姐争抢破了脑壳去。”
唐泱泱笑笑。
翡翠将帕子打湿,正要递给小姐擦手。
抬头就看见回廊处裕王爷和伽公子走了过来。
翡翠连忙蹲身行礼:“王爷。”
裕王爷靛青色的锦袍袖口镶绣着银边祥云,随风扬起的袍角绣着青丝虎兽,腰间月白锦带,银玉冠嵌着乌黑墨发,宽肩窄腰,修长而笔直,似是雪寒天中的凌木松,丰神俊朗中,淡漠如谪仙一般。
伽公子和王爷一般高,认真看还是人模人眼,一身玄色貂皮劲装,虎背窄腰,长发高束,额边垂着两小辫子。脚踩着踏云黑靴,挽起窄袖的胳膊上肌肉横结。虎目精神,只是面黑了些,再加上脾气臭。翡翠自动把人给忽略掉,再一次感叹还是王爷好,虽然冷了点,但禁不住心善又好看啊。
唐泱泱回头看见人,忘了蹲身行礼,捧起石桌上做好的胭脂盒子,兴奋:“殿下您看!泱泱做出来了。”
“泱泱真厉害。”
楚修胤轻笑,扫了眼木盒子,温和的目光又回到面前两眼冒光,盯着张花花绿绿脸的人身上。
伽镜尘咋舌地看着上一秒在书房里,阴鸷凌厉似罗刹般的人。此刻竟然能满眼温柔,神情温和得人畜无害一般?!
伽镜尘顿觉心梗。
楚修胤见人脸上沾糊着水粉,递过去了一帕子。原本是想替人擦,顿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泱泱脸脏了,擦擦吧。”
唐泱泱本也以为殿下要给自己擦,正准备抬脸。闻言脸红了下,轻“哦”了声,小声道了句谢谢,接过帕子来。
一旁看得额头青筋直起的伽镜尘:“……”
做什么?!这是在做什么!递个帕子,你俩一个耳红一个脸红,做什么!
伽镜尘一把夺过了帕子,按住唐泱泱的脑袋胡乱一顿擦。
“为兄替你擦干净了!”
然后转头将帕子扔还给楚修胤,“给你!”
一脸懵,甚至有点脸疼的唐泱泱:“……”
看向伽镜尘眸子逐渐冰冷的楚修胤:“……”
翡翠无言:“……”
*
因那日殿下执拗认为唐泱泱师傅说的话是错误的,两人闹了一宿,到后面甚至做了个约定。
殿下说要是一月内唐泱泱还坚持认为不喜欢他,那他便放人回去。但这一月内,唐泱泱都必须住在裕王府,哪都不能去。唐泱泱答应了,相应的也要求一月内殿下不能对自己动手动脚,不能惹自己哭……
楚修胤自然应下了。
唐泱泱便让翡翠回去带了几件自己的衣裳和一些做胭脂的器材香料过来。
一月里,殿下果然如约定所说。没有碰过自己,就连每晚照常来陪她看话本,也只是搬个圆凳坐床榻边,认真温和地听自己念。
唐泱泱有时在庭院里捣花粉,有时替殿下研墨。殿下也并不是真不让她出府,天气晴朗之际,唐泱泱也会同着翡翠去春意坊听书,回去看看姨母,替奇麟看看课业,或者陪陪碧珠姐姐在西院里种花听曲儿。
只是每一晚都要回裕王府,而且睡前还要给殿下念一段话本才行。
一月时间飞快。唐泱泱起初还很是开心,殿下不惹自己,唐泱泱乐得清闲。只是到了后面,唐泱泱莫名就升起了失落,看着殿下提笔修长皎白的手,看着别人和自己一样温和漂亮的凤眸……唐泱泱就觉得失落。
觉得殿下不该是这样。殿下不惹自己哭,但也都不摸自己的头发了,也不抱抱自己夸自己了……唐泱泱不高兴地生闷气。又想着做什么能让殿下夸自己,兴许就不会有这样奇怪情绪了。
殿下果然夸了她做的胭脂。唐泱泱高兴之余,又重新振作起来了。
夜幕。
裕王府点起灯火数盏。
晚膳已备好。
翡翠来唤小姐去用膳,到了回廊处。忽然从高墙处翻进来无数蒙面的刺客。
翡翠惊叫一声。
唐泱泱将人护到身后,同时从檐瓦上也跳下来数名暗卫。
只是这次刺客的数量,明显比任何一次来得多而攻势猛烈。
即便有暗卫保护,唐泱泱为护翡翠,还是被划伤了胳膊。
屋内的人闻声出来。
伽镜尘虎目一睁,提刀就加入阵营。“宵小!胆敢欺负吾妹!找死!”
数名刺客发现了回廊上的人,齐齐拔刀挥过去。
齐七提刀挡住,跳入了战圈。
刺客把目标集中在了回廊上高大挺拔的人身上。然而刀未砍下,便被劈断。
楚修胤冷寒:“你用的这刀伤了人?”
刺客震惊之余:“……”这不是废话,有刀不用,难不成用树枝吗?!
刺客弃掉断刀,从袖中用杀出匕首,直朝楚修胤心口处来。却被截在了半路。
刺客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男子面不改色地握住他的匕首。
暗血从匕首面流淌下。
刺客听到一声阴冷的声音:“就是你划伤的她?”
刺客来不及回,就见匕首震裂,男子抬手就着碎刀,轻而易举便抹了他的脖子。
另一边。
伽镜尘光荣负伤,倒在唐泱泱面前,唇色苍白:“泱泱……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知道我这个兄长做得不好,但父汗很想你,如果我还活着,你愿意跟兄长回去见见父汗吗……咳咳……”
唐泱泱被伽镜尘胸前大片的血吓得面色发白。
虽然她并不在意所谓身世,但知道世间有自己亲人存在不在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人是为自己受伤的,他为了救自己才受伤的。
唐泱泱眼眶发红,哽哑连连:“好……泱泱知道了,泱泱和你去见父汗,你不要死呜呜……”
伽镜尘终于知道为何楚修胤那老狐狸老爱玩这招,乖巧的人眼眶红红,水蒙蒙的眼里关切都是自己,听话又可怜,简直让人想捧手心里。
伽镜尘难掩激动:“那你可以唤我一声兄长吗……”
唐泱泱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唇刚一动,就听后面齐七撕心裂肺的吼声:“殿下!”
唐泱泱回头。
看见了回廊上本该是月牙锦服的人,染了一身血红。俊美苍白的面上,一道锋利淌血的伤痕尤为刺眼。
连被暗卫护着躲起来的翡翠都忍不住捂嘴惊呼。
唐泱泱愣住。
楚修胤却是看着人轻勾了下唇,“没事了泱泱。坏人都不见了。”
月色朗下。
唐泱泱看着那毁灭般绚烂的身影缓缓倒下。
“殿下!”
翡翠过来扶住伽公子,唐泱泱跑了过去。
伽镜尘看着楚修胤“浑身浴血”,又看着自己只是破了点皮,衣服上的血还是那些刺客的。
不由低咒一声,“可恶,输了!”
*
皎洁月色下。
楚修胤由齐七扶着,他轻推开齐七的手,强撑着起来。
“泱泱,明日是最后一日了,按约定,泱泱就自由了。”楚修胤长睫垂下,苍白唇边仍挂着温笑。像是由衷在为人高兴。
唐泱泱喉咙发哑,见殿下几乎站不住了,几次想去扶人,却被殿下缓缓避开。
“泱泱,是孤想错了。最后一日了,还让你受伤是孤的过失。”
唐泱泱被殿下再三避开自己搀扶的举动,急得一直掉眼泪。“殿下……”
“泱泱莫哭。最后一日了,莫要给孤其他念想。”楚修胤闭了下眼,揉了揉眉心。唤来了齐七搀扶,“带唐姑娘和其他人去治疗。”
唐泱泱喉咙哽咽,一把冲过去抱住殿下的胳膊。“呜呜殿下……泱泱喜欢殿下的,殿下您不要赶泱泱走……”
楚修胤揉眉心:“泱泱,孤不是为你受伤的。你不必自责,更无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回报孤。”
“不是的……”唐泱泱抽泣着摇头。
楚修胤却是转回了头,由齐七搀扶着准备离开。
然而下一秒,唐泱泱却拉住了人的衣服,踮起脚,不管不顾就亲在了人沾着血污的面上。
伽镜尘:“!”
翡翠:“!”
还有在唐小公子亲过来时,就被殿下一把从身边迅速推开,连退了数米的齐七:“……”
唐泱泱放下踮起的脚,面红耳赤地垂下眼,手还捏着人的衣角。而后才小心翼翼抬眼,可怜又不安:“泱泱现在说喜欢殿下,不行了吗?”
楚修胤沉默,沉默。
而后眸子幽怨:“泱泱为何不亲嘴?”
众人:“……”
伽镜尘咬牙切齿:“……”
狗东西!
第56章 破相 ……
裕王受刺的消息第一时间便传到了润京。
朝野震惊。
更有好几位大臣联名上奏请旨把裕王接回润京来。
“时乃外患当前, 内忧重重。迎裕王回京商讨才是大事啊,陛下!现今民心惶惶,唯有裕王爷能震民心啊!陛下!”
德化帝近月来的举措, 又是增税,又是征赋,又是建宫殿……不仅劳民伤财,更是寒凉了一众百姓的心。
再者听闻裕王爷所处的闫州不仅百姓税赋未增, 甚至裕王府偶尔还会颁粮开济, 官府谨序尽责, 连之前在闫州一方为大勾结的富户都被整治了一顿, 不再生事。
治安一上去, 来往闫州的商户更是频繁。
以前在许知州的管带下,是能衣食无缺, 却也无法大作为。而今却蒸蒸向荣, 各家各户不受富户压榨, 朝廷割削后,都能攒点小积蓄。
“皇上, 如今大势如此,再不往北地遣派将领,就撑不住了!”
德化帝看着一众齐跪的臣子, 面色难堪。前一阵子,朝廷遣派了戍东南的李晖将军调兵去援助,结果在北地围城口,正面同西枭人碰上, 又吃了一败战。
西枭已经扬言三日要攻下北地来。民心现有多乱,连德化帝都能猜想到。
“皇上三思!臣以为裕王爷回京,乃是一大不妥之策!如今北地战事紧急, 应该即刻让裕王爷出征北地!
”一臣子忽然出列,站于一众跪地的臣子旁边。他是二皇子党派的人,自然不愿让裕王再次回京来。
“胡闹!安大人,王爷前些日子受刺,身负重伤,怎么能即刻就上战场?你是何居心?!”一大臣恼怒。
“张大人。要皇上让裕王出征的是你们,怎么不让出征的也是你们?你们这不是为难皇上吗?再说,裕王爷养伤了这几日,到哪里不是养伤?北地战事如此紧急,哪有时间再等王爷回京养伤休息再去北地?”
二皇子党派的人笑,“张大人,该我问你如此居心才是。莫不是想迎着让裕王回来,借口让裕王留京养伤,不用去北地上战,就这么在润京顺势待下来了。这才是你们的目的吧!”
几个大臣脸色变了变。
安大人看着一众跪地的大臣,这里面有多少向着前太子的人,一眼就明。
想让楚修胤回京,好和二皇子夺位。想得倒是美。
楚修胤上战场立功确实对他们不利。但如果就这么战死在战场,不就为他们解决了天大的后顾了吗?
德化帝已经让底下的人吵了半盏茶了,面有些疲倦,看了眼右列的颜世衾,“颜爱卿,你意下如何?”
颜相一直未发一言,听见德化帝问话,这才缓缓出列。
“回皇上,老臣以为,可派裕王直任北地,统将出征。”
颜世衾冷肃着脸,缓缓道毕。
二皇子党派的大臣眸中闪过喜悦。
剩下跪地的大臣眼中尽是难言。颜世衾作为当朝丞相,一直是他们各派要拉拢的对象。只是这人却是捉摸不透,轻飘飘几句几言游走在各方阵营,却从没个站队的准话。
现在一看,当时定了二皇子为储的是他领头,现在又同意裕王带伤出征。
看来,颜相已经是赤裸裸表明了要选择二皇子一派了。
德化帝怠倦的眼底沉凝了片刻,忽猛一阵咳嗽,待咳嗽了半晌停下后,才挥了挥手。
“咳咳咳……就按颜爱卿所说去办吧,拟旨到闫州,密送虎符,封裕王为统领将军,即刻往北地去。”
大臣们各有所思,而颜世衾却暗松开了袖中的手,眼尾皱纹疲惫缓下。
听闻裕王被刺,他不可能不关心……然而明明只要让四皇子出征一样可以解决的问题。有他在朝,再配合四皇子军功,让裕王重新从闫州回润京不是难事。
只是,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
颜世衾想不通。他知道如今朝堂的局势楚修胤能够掌控,现今的局面就是他想要的。
楚修胤……你到底在想什么?
*
闫州。
唐泱泱端着苦药,用脚轻轻踢开门扇。一抬眼就看见额头裹着纱布的殿下正坐在案前看书。
“啊!”唐泱泱着急,“殿下,你又偷偷看书。大夫说了让你好好休息的。”
唐泱泱将木托往旁边一放,三两下跑上前,将殿下书案上的竹简书册一骨碌收了起来,抱到一边放好。
“不能看。殿下现在要紧的是赶快把伤养好。”
唐泱泱将小心翼翼将汤药端过来。
楚修胤额上包着洁白的纱布,清削的颊边一道正凝结的剑痕,非但没毁了容貌的俊逸,反而增添了几分苍白的凄楚之美。
楚修胤蹙眉,长手一捞,准确将人往怀里揽。“泱泱不在,孤睡不着。”
唐泱泱被揽腰抱紧,怕药洒了,只能伸长了端药的胳膊绕到殿下后头,一边给药吹气,一边道。“泱泱只是去给殿下端药,就一会功夫。好了,殿下快把药喝了吧。”
楚修胤环抱紧了人的细腰,脑袋搁在唐泱泱胸前,闷声。“……药好苦。孤不想喝。”
“怎么可以不喝。”唐泱泱放缓了语气,“殿下听话,把药喝了就不疼了。好不好?”
楚修胤没说话。
过了会,唐泱泱察觉抱着自己的人动了。
只不过,却是……
唐泱泱穿的是薄纱锦裙,虽然天气冷了,但屋内却因烧着温炉而暖和着。薄薄的一层裙子,禁不住殿下乱蹭乱动。
尽管这些天,殿下时不时要求搂搂抱抱已是常事,但唐泱泱仍然忍不住面热耳红。
楚修胤将人往前一揽,微凉的唇顺着人漂亮修长的脖颈一路亲蹭到唇边。
“唔……”
唐泱泱低头就能看见殿下眸底满满晃晃的光亮。
唐泱泱禁不住笑。最后空出一手挡了挡殿下湿漉漉的唇,“好了,殿下亲也亲完了。该喝药了吧。”
楚修胤长睫撩起,眸子定定看着人。亲了口温热的手掌心,哑声“嗯”了声。
楚修胤微皱着眉将药一口灌完。
唐泱泱笑着将给殿下递了颗蜜饯。
楚修胤看了眼人红润润的唇,抿了下嘴,将蜜饯含住。
“殿下先躺着,泱泱把碗拿到后厨就回来。”唐泱泱给人盖上被子,“殿下不能再乱动了。”
楚修胤拉住人要走的胳膊,定眼看人,好一会儿才出声:“要快点回来。”
唐泱泱有点心虚,但还是笑着应,“知道啦。”
楚修胤看着人儿轻轻关上的门上,长睫垂盖下的眼底无波,掀被往窗边走。
唐泱泱给他送完了药,还会去给对面的死赖着不走的伽镜尘送。
楚秀胤眼底的不悦闪过后,推窗道:“进来。”
躲在窗下的齐七摸摸鼻子跳进来。
楚修胤扫了他一眼。
齐七:“主子,我可什么都没有看见!”
齐七是来想主子汇报润京的情报的,谁知正好撞见了唐小公子进来。
当然不能让唐小公子看见他又在让殿下办事,只好先躲窗下了。
但习武人耳力好,虽然没看见什么,但是一些不该听的几乎都听到了……
楚修胤冷扫了他一眼,“禀事。”
“是!”
齐七缩了缩脖子,简直不敢把现在冷厉的主子跟刚才弱声弱气硬要讨个甜头才肯喝药的人联系在一起。
齐七来主要是禀报润京同伙所说之事,包括德化帝已经往闫州下达旨意的事。
“主子,事情发展如您所料。但……您真的要让唐小公子跟伽镜尘他们回西枭吗?”
齐七是知道主子和伽镜尘做了交易的。西枭退兵,不伤北地百姓分毫。楚修胤便答应不阻拦伽镜尘按唐泱泱的意愿带人回西枭。
伽镜尘已经同西枭王联系上了。待楚修胤到了北地,西枭自然会败退。
齐七是挺喜欢唐小公子的。毕竟唐小公子人又好,还会给他们偷偷带零嘴细点。再加上每次出任务,丙二他们时不时会说上唐小公子的趣事。齐七早把人看做是半个主子了。若小公子在主子身边,齐七觉得很放心。
但这西枭……
楚修胤淡淡扫了眼齐七。
只一眼,齐七的顾虑便消失了。殿下那一眼,分明明晃晃地写满了“怎么可能”四个大字。
齐七消了顾虑,看着殿下包着纱布的头还有面颊上的伤。
主子受的伤其实不重,大多都是主子故意让刺客为之。
头上的纱布包扎得骇人,其实也就一道小口子。只不过主子威胁着人大夫包扎得严重点。
但主子左颊上的剑痕,却是实打实的硬伤了。
齐七一个男子看着都有点可惜,“主子,那可是脸啊。”何况是主子这么好看的脸,这毁了容,万一人唐小公子不喜欢了怎么办。
楚修胤正扫着齐七带来的信件,闻言只是淡看了他一眼。
“冥腐。又不是女子,男子破相有什么紧要的。”
齐七只好讪讪闭嘴。
恰逢外头有脚步声。
楚修胤眼神示意齐七。
齐七连忙带着信件跳出了窗户。
唐泱泱带着盘蜜枣,推门进来。看见殿下又没好好待在床上休息,蹙眉唤了一声,“殿下。你又不听话……”
楚修胤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悔意,反而抿唇质问。
“泱泱为什么去那么久。”
唐泱泱心虚,摸了摸鼻子,“我去给殿下找细点了,药那么苦……你看,泱泱找了蜜枣出来,可甜了……”
唐泱泱咧嘴笑,伸手捏了颗递到楚修胤嘴边,企图蒙混过去。“殿下尝尝。”
楚修胤却是定定看着人。“泱泱去见伽镜尘了吧。”
唐泱泱笑容僵了下。
楚修胤冷笑。“孤就知道,泱泱心里头,他比孤重要……泱泱去见他花了半柱香,见孤送个药就急着走。”
唐泱泱牙齿轻咬了咬自己的舌头。“……殿下,不是的……”
楚修胤垂睫,带着些许负气背身走。
“孤知道,孤破相了,泱泱不喜欢孤了。孤丑了,比不上泱泱外头的好哥哥。”
唐泱泱着急:“不是的殿下……”
楚修胤衣角被拉住,唐泱泱从后头跑到前头来。抬着眼看着人,睁着圆圆眸子哄:“殿下才不会丑,殿下就算留疤了,也没人比得上殿下好看。”
楚修胤垂眸,微低下头。
唐泱泱一愣,而后了然一笑,踮脚软软亲在殿下唇上。
耳畔传来微哑的声音:“泱泱既然不嫌弃孤破相,那就不能再去看他。”
唐泱泱愣。
楚修胤侧头,森森白牙轻咬着人脖子,不满唐泱泱的迟疑。“泱泱为什么不说话,泱泱是在骗孤吗?果然,孤破相了,泱泱不喜欢了对不对……”
唐泱泱身子一颤,连忙抬头堵住殿下的嘴。
窗户下,抱着一堆信纸风中凌乱的齐七:“……”
第57章 醉酒 ……
密旨下达得迅速。
北楚各州还在为裕王要带伤出征而闹得沸沸扬扬。
楚修胤已经带着一行人, 踏上了往北地的路程。
伽镜尘知道离北地越近,离他们西枭也就越近。离他带泱泱回去也就是左右几天半月的时间,不差这几日跟楚修胤较劲。左右等把泱泱带回了西枭, 北楚这破地他们就不来了哼哼。
坐于高头骏马上,看着前头遥遥的马车。想着马车里的两人,伽镜尘攥着缰绳的手青筋直起,说服着自己把不快咽进肚里。
楚修胤借口养伤, 一路途中皆留马车内。
暗卫被留在闫州看家和保护柳玲儿几人。伽镜尘本想带上柳玲儿的, 奈何路途迢迢, 战事又是混乱无眼。伽镜尘怕出意外, 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先将妹妹接回去安顿好, 再来把姨母带走。
樊奇麟本是要跟过来的,却被樊老将军命人绑回了扬州。
齐七骑着马行在伽镜尘一边, 一路喋喋不休。伽镜尘注意都在前头的马车上, 只当两耳一闭, 啥也没听见。
不怪伽镜尘多疑。
连唐泱泱也发现,殿下最近格外黏糊人。
但唐泱泱并没有多想, 只是归结于殿下受伤了。
唐泱泱刚窝在殿下怀里看话本,想起换药的时间,于是合上了书册去拿药箱。
忽想起外头的人似乎也还没有换药。
虽然伽镜尘早就不屑地表示伤好了, 但唐泱泱仍然有点不放心。
此刻捧着药箱,目光不自觉地望向了随风飘动的车帘子上。
楚修胤眸底沉沉,抿了下唇,却未表示任何。
唐泱泱开了药箱, 轻手轻脚地替殿下拆纱布,上药,重新裹上纱布。
“殿下, 还疼吗?”
在给殿下上面上伤时,唐泱泱例行问了一句。没等来回答,唐泱泱抬起了眼。“殿下?”
唐泱泱看见殿下微蹙着眉,淡笑,“无碍,不疼。”
唐泱泱眼眨了眨,忽想起什么,脸红了红,凑上去轻轻软软地贴在殿下微凉的唇上。而后起身,水水润润的圆眸看着人。“殿下,现在还疼吗?”
楚修胤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拇指抚过人红润柔软的唇,“不疼了。”
车帘子随风掀起,楚修胤对视上一双怒视汹汹的虎目。
“等会驿站休息,给伽公子也送点伤药过去吧。舟车劳顿,难免回裂了伤处。”
“好。”唐泱泱亮晶晶的眼闪过雀跃。
*
北地战事比想象中解决得快。
伽镜尘已经收到了父汗的回信。三皇叔是见父汗病重,存着侥幸心思,未禀报便擅自带兵侵攻北地。然即便是瘦死的骆驼依然比马大,西枭王并不是不知道,而是在此之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收到了伽镜尘的来信后,父汗便派了心腹带兵割除了三皇叔的爵位,并将封地收归麾下。目前,北地外的兵已是父汗的兵队了。
仅仅只用了半月。
北地仗事的胜利传回了润京。
二皇子一派的大臣脸都黄了。
然而这并不是他们最头疼的,最让他们头疼和心惊的,是民间的呼声。
不知从何开始,要求拥护裕王重新恢复储君之位的呼声渐渐高涨。
即便因北地战事胜利,便可举行二皇子立储大典。但二皇子党派的大臣无一人敢提此事。
民声喧嚣得可怕。
朝野之间静默一片。
而润京西北角的二皇子府邸,更是笼罩上了一层难以挥去的阴霾。
“二爷,人带来了。”
陈耳领着一身灰白长袍,头插着歪歪斜斜几支毛笔,邋邋遢遢,不修边幅的长身男子过来。
二皇子挥了挥手。
陈耳躬身退下。
宽阔萧瑟的庭院,只剩下他们两人。
“谢先生,事到如今,你还不愿助我一臂之力吗?”
男子带着木头镣铐,抬手挠了挠头发,没骨头似地打了个哈欠,往旁边石桌上一靠坐。
“二殿下啊!我不是给你说过了,你啊,斗不过他。”男子抓起一把石头桌上果盘里的坚果,塞进嘴里。“我都说了,你还让我说什么。哎,要走到这个地步,你没法我也没法。”
“若我偏要和他斗到底呢。”楚允乾眼底闪过阴光。
男子腮帮子鼓囊囊,一边往嘴里塞坚果,一边口齿不清,“那你就斗呗,还来叫我做什么。”
“我想听听先生的高见。”二皇子道,“先生莫忘了,我请您来,不是好吃好喝供着您。我手里还有你们谢家七十二口人的身家性命……”
男子挠了把头,“麻烦……哎,那这样吧。你现在是啥来着,储君了是吧,储君离登基只有一步,这还不简单吗。”
楚允乾眼底闪过精光,“先生不愧是先生,与吾所想如出一辙。”
男子躺石桌上,屈起无处安放的长腿,躺得懒洋洋,吐掉果壳,“造孽。”
*
北地战事一解决。
伽镜尘便找了各种时机同楚修胤提带唐泱泱回去的事。
均未能见到人。
一连几天,伽镜尘急了。终于在一天,堵到了人。
然而,却是在月黑风高的一夜。
伽镜尘看着前头林里颀长冷厉的身影,长剑淌下的鲜血,还有地上的尸首。
伽镜尘目睹了此景,不仅头皮发麻。但仍然走了出去。
齐七正在处理叛徒的尸体,闻声厉声回头:“谁?!”
伽镜尘目光从那句惨不忍睹府尸首上移开,摊开了双手,“是我。”
伽镜尘忽略掉楚修胤手中的滴血的利剑,“裕王爷好大的雅兴,应该没忘了答应我的事吧?”
楚修胤垂眸擦拭点剑上的血珠,淡淡:“自然。”
“那人呢?王爷何时放人倒是给一个准话啊?”伽镜尘并不是不能把人带走,而是这些天根本就看不到泱泱的身影。何等丧心病狂!
楚修胤:“孤可未拦着你们见面。要带走的话,明日就可以。”
伽镜尘攥紧了拳头,为着这一句,生生将怒气咽回去。
北地比闫州寒凉得多。
秋末,已经有了飘雪的迹象。
楚修胤洗去一身血腥,掀开帐帘进了屋。
帐屋内,暖炉盎然。羊毛毡毯上,裹着软藏衾被的人正睡得香甜。
白里透红的小脸,樱桃唇瓣微张,粉红软糯得像刚出炉的包子。
楚修胤垂眸,长指轻捏过人柔软鼓鼓的脸,抚过那紧闭恬静的眼,最后停在那殷红香甜的唇瓣上。
楚修胤皎白的指腹轻抚着人的下颌,耳后,像是在顺着只猫儿的毛。
睡梦中的人嘟囔着,朝着温热的手掌贴了贴。
轻缓灼热的呼吸。
楚修胤闭了闭眼,好半会才将自己的手掌伸出来,合上了门出去再冲了遍冷水澡。
*
尽管西枭退兵,北地取得了胜利。但是润京仍未下旨让裕王和军队回京领旨庆胜。
但北地的将士还是在裕王的允许下举行了庆功宴。
篝火四纵,烈酒入喉。
唐泱泱也收了一小壶酒,捧着小口小口喝。
烈酒辛辣,唐泱泱刺激得泪花都冒出来了。
齐七在一旁哈哈大笑。“不是吧,唐小公子酒量不行啊。”
外头飘着雪花粒。
亭内。
唐泱泱裹着厚厚的芙蓉袄,小脸气鼓鼓。三两下被齐七激起了好胜心,“谁说我不行,扬州的酒我都能喝两坛,这一小壶酒才不算什么。”
齐七揶揄:“哟,唐小公子不知道,这可是北地的烈酒呢。你肯定喝不完,还是喝茶算了。酒就留给我们吧哈哈……”
唐泱泱不服气,鼓着通红的脸,汩汩喝了好几大口。而后擦了把嘴,哼哼笑。“这才难不倒泱泱呢……”
人儿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唐泱泱揉着揉有点困乏的眼,嘀咕:“齐七哥,这酒好像有点上头……”
齐七看着逐渐在案上趴下的人,眼底闪过一丝歉意。
雪花渐大。
楚修胤从庆功宴回来时,正好是唐泱泱刚趴案上睡过去的时候。
“主子。”
楚修胤扫了眼人,目光停在睡过去的人身上。
“喝得多吗?”
楚修胤解下玄黑大氅,替人披穿上。而后一把将裹得厚实的人横抱起。
齐七:“喝得不多。小公子酒量不好,喝了几口便醉了。”
楚修胤微颔首,抱着人离开。“等会伽镜尘会来,便说泱泱喝醉了,今日不宜出行。让他明早再来领人回去。”
齐七:“是。”
*
炙热,躁动,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噬咬。
屋内地暖舒适。
楚修胤将人放床榻上,正替人脱着靴子罗袜。忽然便听见床榻上人一声嘤咛。
楚修胤眉微一蹙,回头便看见床榻上人小脸通红,正睁着一双湿蒙蒙的眼看着他。
“泱泱?”
楚修胤抬手,宽大微凉的掌心覆盖其上。
微烫。
该死。楚修胤眉拧起,原本只是想让人醉了睡一觉,没想到竟然让人发烧了。
楚修胤心底一丝悔意,正要起身去唤大夫过来,手臂却忽被人抱住。
“殿下呜呜……”
浑身发烫的人儿抱着楚修胤的手臂轻蹭,汗珠从通红的小脸上滑落,滑下肩头的小袄,急促的呼吸。
“殿下,泱泱难受……”
唐泱泱半跪着爬起来,湿热热的唇寻着凉快的地方。
楚修胤伸手,轻捏住人的下巴。
唐泱泱动不了,委屈地直看着人,豆大的泪珠眨巴着一颗颗掉下来。
楚修胤闭上眼,压下心底滔天的怒火。而后睁开。
楚修胤松了手,浑身滚烫的人像是缺水的鱼儿一般黏糊亲蹭了上来。
看这情形,泱泱并不是醉了,而是被下药了。
楚修胤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但仍旧抬手小心环抱住摇摇欲坠的人,生怕人儿一不小心摔下去。
“殿下……呜……”滚烫的人神志不清地喃喃着。
楚修胤眼眸逐渐深邃,心底急怒担忧下,又是庆幸。幸好……叫的是自己。
没得到回应的人委委屈屈地把人扑倒,颤颤坐在楚修胤身上。
“殿下是不是不喜欢泱泱了……”
楚修胤眸子似万丈深渊,声音发哑,“泱泱……”
唐泱泱扁了下嘴,呜咽了声,腰几乎要软下,又撑着殿下的胸膛起来,倔强地看着人。
楚修胤叹了声气,一把揽住人的腰,一个位置倒换,将人压在了身下。
“失礼了。”
第58章 圈套 ……
暖帐翻腾。
第二日醒来的唐泱泱, 全身仿佛是折骨酸痛难耐。
“唔……”唐泱泱揉了下惺忪的眼,正要坐起来,手臂忽然碰到了某个东西。
唐泱泱扭头。便看见了殿下俊美苍白的睡颜。
而重点是……
唐泱泱的眼从殿下赤裸精壮, 布满青红咬痕的上身移开。缓缓移到自己身上……
唐泱泱一低头,就看出了身上这件宽松的月牙白的绸缎里衣并不是自己的,虽然系得合身舒适。
唐泱泱颤抖着手,缓缓掀起一角领子低头一看……
从腰到胸前, 遍布的青红。
昨夜的回忆如潮水般涌出来。
她咬了殿下的嘴巴, 骑在了殿下身上, 又哭又闹缠抱着人不放……?
外头晨风呼啸。
唐泱泱一张小脸惨白惨白。她咽了咽口水, 回头看了眼床上带着伤, 额头还缠着纱布,睡得很是可怜的人。
唐泱泱给人小心盖好被, 忍着身上的酸痛爬下床, 迅速在一地杂乱的衣裳里寻出自己的衣服, 匆匆套上离开。
待门扇关合的声音一落,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 望着门的方向,眸底沉沉不明。
*
齐七因为擅作主张在酒里下了药,被主子严罚了。
唐泱泱悄悄逃离了屋子后, 躲到小亭里思来想去,再三过意不去,最后还是不安地跑回去看看殿下的情况。
她把殿下睡了,怎么能留殿下一个人呢?
收拾齐整的屋子, 空无一人。
唐泱泱圆眸一愣,咬了咬唇,掉头跑出去寻人。
外头秋阳升起, 昨夜薄雪已经消融了些许。
唐泱泱踩着积雪,跑过了几个回廊,一路向侍从们打听,才在一林中亭中找到了殿下。
楚修胤刚训罚完齐七,正披着单薄的外袍,凝神翻卷。
树林萧瑟。
单薄衣裳的人倚榻垂眸,单手支着脑袋,墨发未扎未束,几缕垂落鬓前。面如冠玉,长睫遮掩下,琉璃般惊伦脆弱,如画中出来的仙人。
唐泱泱咽了咽口水,走了过去。
楚修胤似有所闻,轻抬起狭长的眼皮。
慢慢走来的人身上潦草穿着芙色的小袄,头发因适才的跑动乱蓬蓬地炸圈了几撮,乖顺地翘在脑袋上,脸蛋红扑扑,一双清凌凌的圆眸子,眼尾和鼻头都冻红了。
楚修胤眉蹙起,几乎是立马放下了书卷,朝人迎过去。
“怎么来了?”
楚修胤手触摸到人微凉的脸颊,脱了身上的外袍给人裹住。
殿下里头只剩玄纹单薄的里服,似是因为穿得心不在焉,坦然潦草地露出了一片肌肤。
上头均是旖旎的红痕。
唐泱泱瞟到一眼,脸蛋涨得通红,顿时支吾地说不出一句话。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所做。
唐泱泱啊唐泱泱,瞧你干出了什么混蛋事。
唐泱泱自责不已,也顾不得殿下的外袍还笼在自己身上,垫起了脚就要给殿下罩上。
待唐泱泱反应过来自己还夹在外袍和殿下中间时,要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楚修胤微俯下.身,眸中温笑一闪而过,把人抱起,放到了腿上。
亭中四面垂帘,暖炉散着温热。
唐泱泱坐在殿下腿上,裹着殿下宽宽厚厚的袍子,只露着一双圆乎的眸子。
楚修胤的手抚摸上了人的腰,轻声 ,“还疼吗?”
唐泱泱的脸腾红了起来,嗫嚅着微肿的唇,小声:“对不起……殿下。”
楚修胤边替人轻缓地揉着腰,边垂下眼睑循循善诱,“那泱泱要怎么补偿孤。这可是孤的第一次……”
唐泱泱猛地挺起身,眸子坚定:“泱泱会对殿下负责的!”
楚修胤含笑,把小小软软的人抱紧,低头满意地轻啜了人一口。
*
暖晴天,枝头的雪融化,流淌而下。
润京依旧毫无动静,北地驻留的将士开始蠢蠢欲动,好一些已经在替裕王打抱不平。
“这都叫什么事?呸,头一次见打胜仗比败仗还憋屈的!”
“是打算把咱们彻底弃留在北地不管吗?!”一些调来援助的西南兵愤愤。北地寒凉,他们本身就不适应,好在体质还能抗,王爷良善,也给他们多发了几层被子军衣。
“阿嚏!”一小兵擤了擤鼻子,“不是我说,这北地这么冷的吗?这都还没十一月哩!”
“你就知足吧!听说再过阵子,咱们连饭都吃不上喽!”
“你啥意思?!”
“朝廷不给咱们赞奖也罢,听说这月的粮饷迟迟都不送过来……到时候,你不饿肚子,难不成好意思找百姓讨吃食吗?”
“不是吧……咱们这又没做错啥。这朝廷怎么能这样……”
“不知道了吧,咱们裕王爷之前不是被废黜的太子吗。润京现在忙着给二皇子举行立储大典,哪有空管咱们,再说怎么会让王爷回去……这不是给他们添堵吗?”
“呸!狗娘养的……是人是鬼,老皇帝就是瞎了眼!”
“嘘嘘!你干什么呢,你小声点,不要脑袋了!?”
“俺就说,反正咱要是饿死冻死了,还不如跟着王爷起兵谋反……那位置本来就该是王爷的,王爷登帝,准比润京窝着的那帮穿金戴银的好!”
“疯了疯了……你气糊涂了?……”
“王大牛你自己发疯,可别拉着咱们王爷下水!”
“哈哈哈别管他了,吃你的……”
“怎么了,我就觉得王大牛话糙理还不糙哩!”
……
士兵们嘈嘈杂杂,看似说笑着,某些欲动却在心底埋下了芽。
*
楚修胤从军营中回来,侍从接过殿下解下的氅袍。
楚修胤掀开帐帘进了屋,案前堆积着繁多竹简公务。
楚修胤修长指腹摩过案前瓷瓶里的几只剪梅。
下属正走过来禀事。“主子。”
忽从外蹿进了个黑影,下属惊怔,没拦住。黑影直扑楚修胤的方向而去。
“楚修胤,他娘的老子要杀了你!”黑影速度如疾豹,带着满身寒气,显然是蛰伏在外已久。
楚修胤眼微凛,侧身避开。
利刃直直插进了案桌上。
伽镜尘还在喘着粗气,青筋突起的手紧抓着利刃的刀柄,猛得抬起一双赤红的眼,怒恨地死盯着神色淡漠的人。
“你怎么敢……”伽镜尘胸脯直起伏,脑中闪过泱泱脖间手臂上的红痕,歉意的话,内疚的神情……
“你连她也算计,你是人吗?!”伽镜尘拔起桌上的短刃,“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把人留下,真有你的。”
楚修胤抬手握住伽镜尘突袭过来的手腕,轻一折,短刃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泱泱拒绝同你回去,这便是她的意愿。”
伽镜尘冷冷,不顾手腕处的痛,“如果不是你出阴招,你当泱泱会留在你身边呵?你也就只能靠她心软……啊!”
“她在孤身边,这就是结果。”楚修胤将伽镜尘手腕拧回去。“走吧,若不是你同泱泱有血缘关系,孤连你都不会留。”
伽镜尘握着被安回去的手腕,眸中燃着熊熊怒火。下一秒,攥紧了拳头便挥了上去。
没有想象中的落空。拳头实打实地擦过楚修胤的左颊。
伽镜尘一惊,正讶于他为什么不躲开,猛得一回头,果然看见了窗外一个疾快跑来的身影。
“殿下!”
唐泱泱收到下属的急匆匆的通知后,迅速赶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垂睫受伤的殿下。
殿下唇边淤青带血,清削的颊边疤痕本快要淡化,现在更是伤上加伤,紫红了一片。
“……呜呜是泱泱不好。你不要朝殿下出气……”唐泱泱眸子湿润,带着哭腔地伸开双臂挡在楚修胤面前。
“泱泱不能丢下殿下,对不起……”
伽镜尘喉间仿佛被什么噎住一般,看着唐泱泱泛红惊惧的眸子,浑身上下像卸了力气一般。失重,无力。
“我知道了。”伽镜尘喉间一哽,松开了身侧紧攥的拳头,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
伽镜尘回西枭的那日,唐泱泱来送了他。
天空飘洒着小雪粒,暮霭沉沉。
伽镜尘牵着皮毛清瘦的白马,回头看着裹着粉红小袄,带着毛皮毡帽,白嫩乖巧的人。
“回去吧,我走了。”伽镜尘道。
唐泱泱紧跟着又往前了几步,唇动了动,“兄长……”
伽镜尘身子一凛,缓缓又转过头来。
裹在小袄里的人眸子微红,像个软乎的白面团子,小心翼翼又喊了一句,“一路顺风。”
伽镜尘心头五味杂陈,酸涩不已。
“回去吧,外头冷……有什么事,就告诉参洱,西枭永远是你的家,随时都向你开着门。”
伽镜尘知道楚修胤定就在周围,最后深深看了妹妹一眼,跨马驰向了远方。
“兄长你会让人再来攻打北地吗?他们都是泱泱的朋友,可以不打仗吗?”
“不会。不会打仗了。”
寒风凛冽,伽镜尘的眸光深暗如晦。
不是不会,而是不能了……
在得知中了楚修胤圈套后,伽镜尘不是没想过回去领兵再来攻打。
但在离开的前日,齐七来找了他。
齐七向他道歉了在唐泱泱酒里下了药的事。“主子只是想让小公子灌醉,第二日同枕让小公子误会留下小公子。但齐七以为,假混不成真,若想万无一失……所以,很抱歉。”
伽镜尘愤怒地给了齐七一拳。齐七没有躲开,生生受了下来。
“那楚修胤从头到尾,也就没打算过让我带泱泱走!”
齐七没有否认。
伽镜尘:“楚修胤把泱泱当筹码,就这么放了我回去。难道不怕我率兵重攻北地吗?呵呵,难不成他以为他耍了阴招,我就会好好遵守交易吗?”
“伽公子。主子从没有把小公子当筹码。”齐七沉默,又道,“如果您想重新率兵进攻北地的话,我劝您还是放弃。北地现今兵力除却本身的三万北地军,还有朝廷拨助的两万西南兵,加上……主子自己养的一万闫州兵已经有五千在这些天里到了北地,安插在北地各处。您应该也知道,您在北地这些日子,城防已经重新修缮了,外人看这些军队只是留在北地等候朝廷通知调遣,但每日的训练布阵没有落下过……”
齐七看着伽镜尘逐渐愣怔的神情,“……还有,您不知道的是,各兵部的率将,是主子十六征战时,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生死之交待来的绝对的忠诚和信赖,是兵符也调遣不动的。”
伽镜尘哑然:“……为了对付我 ,他竟然布下如此圈套?!”
“不止是您,伽公子。”齐七道,“北地离皇城,相对于闫州离皇城近得多。齐七能保证,北楚没有哪一支军队能敌得过现今北地的兵。”他们的将领在樊老将军手下待过,夜以继日,未荒废的训练布阵,也是受三朝为将的樊老将军的兵书所指导。
他们的人也混迹在各支兵队里,舆论人心,只要一扇风,一星点的火苗便足以燎原。
伽镜尘惊怔片刻,忽然大笑。“楚修胤,看来还是我低估了他的城府,这是准备谋反了啊。”
“主子不打无用无益处的仗。这是民心所向,伽公子。”
伽镜尘:“希望如你所说,民心所向。没把泱泱当筹码,否则我拼死也绝对不会饶恕他。”
雪地皑皑,一点影逐渐融没进了苍寒万物里。
第59章 名分 ……
雪色与天地交融。
唐泱泱目送着伽镜尘离开的背影, 直至消失后,才收回眼。缓缓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
簌簌的雪花落在毡帽,肩头上。
唐泱泱垂耷着眼, 下巴埋在粉红的棉袄领里,盯着落在自己粉缎棉云绣鞋上的雪花。
头顶有阴影遮垂下,绣花鞋前出现了一双黑金锦靴。往上,是腾云的玄色银边袍角。
青面朱底的绸伞挡住了雪花, 修长的伞柄上, 是一只骨节分明而劲白的手。
一身玄黑兽纹银边锦服, 外披着朱红暗底梅落裘袍。翠玉红络绳的玉佩悬挂在腰间, 玉冠簪发, 眉目绝伦,天地白茫间似无第二种颜色。
唐泱泱抬起眼, “殿下。”
楚修胤垂眸, 静静盯着小脸冻得红扑的人。“嗯。”
楚修胤温润的指腹轻抚过人冰凉的脸蛋, “孤来接你了,我们回去吧。”
唐泱泱愣了下, 圆眸水汽晕上又缓去,点了点头,而后笑开。“嗯!”
楚修胤勾唇笑, 温暖的掌心覆盖住人微凉的小手,牵着往回走。
“泱泱去送别的这几个时辰,府里就接应了十几个来找泱泱的朋友。”
“殿下,是花娘小安她们吗?泱泱忘记给她们说今儿不学胭脂了, 她们等久了吗?”
“不久。孤已经告诉她们泱泱去替人送行。今晨大雪,路不好早。护卫应已经将人平安送回去了。”楚修胤道,“不过, 倒是她们临走都在问你的情况。”
唐泱泱将积雪踩得嘎吱响,歉疚,“不好,让她们担心了。”
楚修胤垂下眼睑,轻捏了捏掌心握紧的手,“不止是她们。孤也担心。”
唐泱泱抬起圆灵的眸子。
楚修胤盯着人清凌凌的眼,“担心泱泱一时心软,跟人走了可如何。”
唐泱泱的脸倏地腾红。又赶紧摇摇头。“不会的殿下,泱泱……”
楚修胤俯身,“孤信你。”
唐泱泱愣了下。
楚修胤温柔地拂去人脸上的雪粒。
“走吧。后厨林伯备了你喜欢的汤包,早膳只吃了那么点,该饿了吧?”
唐泱泱顿了下,追上殿下的步伐。
唐泱泱侧眸,簌簌雪花落在伞外,殿下轮廓分明的侧影很是好看。
“泱泱也信殿下。”唐泱泱眸子弯起,小小声道。
苍茫天地间,只留下一串成对的脚印。
而后。又被大雪覆盖。
*
时隔半月,润京来旨。一边收回了裕王的统军虎符,一边要求将士暂留北地。而对于胜仗一事的嘉奖只字未提。
半月期待下,只得到如此敷衍的旨令。将士间的愤慨不满愈加明显。
闫州天高皇帝远,二皇子党派的臣子怕二皇子登基后,裕王会占山为王。与其到时候留下如此一个祸患,还不如现在就把人困在眼前。
为此二皇子党派的臣子特地去寻了颜相做商议,结果颜相还真说服了德化帝下出如此旨意。这让二皇子党派的朝臣更坚信了颜相于他们站于同一阵营的事。
德化帝身子日渐不佳,朝臣们均看在眼底。二皇子党派的加紧催促着德化帝举行立储大典,裕王党派的则是日日忧心忡忡。其余一些清流小官,则是朝来夕往,尽了本分,两耳不问不闻,图了休闲。反正到底他们官职甚微,夺位的两大朝臣们也未将他们看眼底。
北地。
各营将士们安顿下来,开始了每日操练,巡逻的固定生活。但即便王爷被收了兵符,各将领仍旧照常到府中向王爷汇报军情,甚至偶尔留下来小酌。
日子一久。陪王爷十六征战的将士们不仅知道了王爷竟然有了一个捧在手心里的心尖人。而且心尖人还是在城里开着胭脂小铺子的。
见惯了王爷笑里藏刀,冷面杀戮的面孔,将士们不能想象自己头儿款款温情的模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同时,好奇心也噌噌地涨。
很快,他们便打听到了王爷心尖人开的胭脂铺。准确来说,并没有卖胭脂,而是在教一群姑娘做胭脂水粉。
几个大老爷们挤在一间小铺外,挂在高墙上往里瞅。每日三五成群,黑压压一堆。
胆小的姑娘有的吓红了脸,有时连踏出门回家都不敢。
唐泱泱很无奈,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这么多将士围在自己的小铺子外。她这里又不卖胭脂儿。但也得出去同那些小将士们商量。
唐泱泱一出来,数双黑溜溜的眼睛立马跟着转。
不怪乎唐泱泱长得显眼,北地的姑娘大多高鼻深眼,眉目很是深邃。而唐泱泱与此一比,白白乖乖的模样,眉目清灵,像是夏初的第一枝荷花,又像是野地里忽然一蹿而过的雪白兔子。
将士们从没想过头儿的心尖人会是什么样子。甚至,他们看过头儿十六冷眼割下敌人首级,拒过当地最漂亮姑娘的献身和爱意。
这么小一个人,将士们都怕头儿一手就能不小心把人掐死了。
唐泱泱:“你们是王爷的朋友吗?”
将士们立即从高墙门扇边出来,条条站直了。“夫人好!”
唐泱泱笑:“我不是你们夫人。屋里的姑娘是我朋友,你们围在外面吓到她们了。大家可以换个位置吗?或者,在太阳落山的时候不要围在外头,让她们可以回家?”
将士们的注意都被第一句“不是夫人”给吸引住了。不是夫人?难道头儿还在单恋中?!
将士们面面相视,露出极为古怪的笑容。嘿嘿,头儿也有今天。
“是!”将士们也没细听,立马应下,冲冲猛猛撤离了。
唐泱泱歪了歪脑袋,不明所以,但见他们撤离了也算大功告成便回了铺子去。
然而第二日,围在铺子外头的将士更多了。黑压压数个人头,唐泱泱惊讶之余,甚至听见了一些小声的议论。
“这就是头儿没追到的夫人耶。”
“嘿嘿,头儿也有办不到的事。”
“严谨点,头儿没追到呢,还不是夫人,是头儿没追到的心上人。”
“哈哈头儿没媳妇,终于有一点不如俺了。”
“头儿真可怜,凶巴巴冷冰冰的,人小姑娘肯定不喜欢哎……操碎心了俺。”
……
唐泱泱:“……”
胭脂小铺子被围了几天,唐泱泱每每好言说劝他们不要吓到了屋里的姑娘,将士们都会立正严肃地应是。然而第二日外头依旧又是水泄不通,而问题是,今日来的一批,跟昨日来得一批还不是同一批人。
相当于昨日答应下的将士们信守承认了,但下一次来的是新一批的将士。
但唐泱泱并没有苦恼多久,因第二日开始。胭脂铺外便没再见到黑压压的将士围着了。干干净净的一片。
唐泱泱压下心底的奇怪,并未细究。
晚上。送走了学胭脂的姑娘后,唐泱泱在街上买了糖糕炒栗子回了府。
府邸灯火通明。
齐七正从书房出来,点头问好,“唐小公子。”
“殿下在吗?”唐泱泱抱着热乎乎香喷喷的纸袋子。
齐七踌躇,而后压低了声音。“殿下心情似乎有点不好,还劳烦小公子多劝劝。对了,殿下正等着小公子用晚膳呢。”
唐泱泱点点头进去。
屋内。
楚修胤正翻阅着竹简。
唐泱泱抱着糖栗子钻进人怀里。“殿下,你看我带了什么。”
楚修胤将竹简放下,面上问着“是什么。”,长指却捏着人的下巴,凑头过去亲了红润软乎的嘴。
唐泱泱急着给殿下公布答案,忙撇开头不给亲,兴高采烈地给殿下展示纸袋子里的糖栗子。
被拒绝了的楚修胤很是幽怨。
光盯着唐泱泱红润香软的唇,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反倒是昨天处罚的那些将士同情怜惜的目光晃在眼前。
“王爷,您会打仗但您这追姑娘可不在行啊。追姑娘哪能冷冰冰的呢。”
“是啊,头儿,您凶巴巴的,夫人一看就不敢接近……啊对了,夫人说她还不是夫人来着。”
“哎呀,这还不是夫人呢。苦了我们单恋的头儿……”
楚修胤听完后,温笑地以扰民之罪,罚了这帮小崽子清扫营地半月。
现在在想起来,楚修胤仍旧不高兴。被拒绝了一次后,还偏要凑过去。
唐泱泱正在给殿下剥栗子证明这糖栗子有多甜,见着殿下又黏上来,想也没想就抬手腕挡住。避免殿下影响自己剥栗子。
楚修胤一口亲在了人抬起的手腕上:“……”
甚至未能停留在手腕片刻,唐泱泱又放下了手。
只是为了挡他亲吻!
唐泱泱剥好了个栗子,抬眼就看见殿下幽幽怨怨的眼。“泱泱说要对孤负责的。”
唐泱泱奇怪地歪了下头,不知道殿下怎么了,但还是顺着道。“对啊。”
楚修胤悲愤:“那泱泱为什么不给孤名分!”
第60章 高见 ……
唐泱泱眸子无辜地眨了眨。
楚修胤见人不说话, 更是不悦。凑近了捏着人的下巴,“泱泱为什么不叫孤夫君。别家的娘子都是这样叫的。”
唐泱泱嘴巴被迫被捏得撅起,“但是……” 他们没有成亲呀。
楚修胤知道她想说什么, 眉一凌,侧头先咬了口人的嘴,才说:“没有但是。泱泱难道想始乱终弃吗?”
唐泱泱刚被咬了嘴巴,这会眸子水汪汪, 下意识连连摇头。
楚修胤神色这才缓了下来, 微凉的唇又贴上人儿的唇角, 低沉的声音微哑。
“那泱泱, 喊一声夫君。”
唐泱泱:“……”
唐泱泱从脖子红到脸, 支吾了半天,最后是肚子一声咕噜响救了她。
楚修胤也不为难人, 好脾气地把人抱怀里欺负了通, 才摇铃让下人传膳。
*
润京。
稠雾飘蒙的夜晚。
天气寒凉。
皇宫内已经开始蕴起了地暖。兽瓦朱檐下, 精致的灯笼高高悬挂着照明。
正和殿。
唐泞泞刚伺候德化帝喝药歇下后,面有疲色地出了殿。
外头夜色浓沉, 但望眼及下,灯笼却依旧亮堂。
“娘娘,小心凉着了身子。”婢女在身后追上来, 给唐泞泞披上了外裳。“娘娘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可得万千小心啊。”
“玉儿,几时了。”
唐泞泞盯着漆黑的天,问。
“回, 娘娘。已是亥时了。娘娘该休憩了,小心动了龙子。”
子吗?唐泞泞眼中流过一丝悲悯,这其实不是她第一次有孕了。可惜, 第一胎,是个女孩儿。姑母不喜的女孩儿。
唐泞泞眼暗下,“走吧。去延月宫看看。”
延月宫地处皇宫最偏的西北角,是名副其实的冷宫。地势低洼,常年湿冷阴寒。
继后现便住在此处。
唐泞泞已经许久没来看姑母了。这些日子后宫琐事颇多,又得谨防着老皇帝清醒过来。唐泞泞几乎是一颗心掰成两三份在用。
入眼是阴暗潮湿的环境,只有一桌案一榻,墙皮都已剥落了些许。空落落的屋内,寒凉得紧。
床榻下,有人在咳嗽。骨瘦如柴,披头散发。猛得抬起的一双青眼,像两个深深凹陷的窟窿。
“姑母,今日可用膳了?”唐泞泞也不走近,执着帕子轻捂住口鼻。描摹细妆的美眸扫了眼桌案上已经凉却冷馊的米粥。
继后垂窝在床角,不作声息。
起初刚被关进来的那段时日,继后还有力气张牙舞爪地要来掐打来看望她的唐泞泞。
这才短短数月,已是不成人形了。
这是认命了么?
唐泞泞一声嗤笑,又道,“姑母,泞泞给你带来了个好消息。泞泞又怀了龙种了。”
继后身子明眼可见地一抖。
唐泞泞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温柔道:“泞泞想想,这应该是第三次了吧。”
第一次是个早产儿,唐泞泞几乎是失了半条命才生出来的。却因是一个女孩儿,将来继不得大统,被继后活活掐死了。第二个,可能是男孩儿也可能是女孩儿。唐泞泞不得知晓,因为在他们出来前,唐泞泞便把他们流掉了。好以此陷害继后。
“姑母,泞泞现在可得了姑母的精髓。后宫已经许久未出皇子皇女了呢。皇上还病重,现今唯一的龙子,就在泞泞肚子里呢。”唐泞泞笑,“姑母想要的能承大统的孩子,现在只有泞泞腹中有呢。”
“不过,泞泞可不希望他承什么大统。他要是挡了二皇子的路,泞泞也学姑母,也把他掐死。你说好不好?”
继后浑身发颤,皲裂苍白的唇不断耸动着。“……疯子,疯子,毒妇,毒妇!”
唐泞泞笑得恣艳,眸中却是一片冰冷。“姑母,这可是您教泞泞的呀。您手把手地教,手把手地做给泞泞看的。泞泞有如今,多亏了姑母教诲。”
继后干扁的身子直起伏着,带动的一连串咳嗽声阵阵不绝,最后,呕出了一滩黑血。
唐泞泞美眸沉凝。以手帕捂鼻出来。
“明日,给皇后娘娘备一桌丰盛的热膳。”
唐泞泞从未想过会有和姑母反目的一天,即便眼睁睁看着姑母掐死了自己第一个孩子,她也只是精疲力竭地流干了泪。唐泞泞想,那是她欠姑母的。
但姑母千不该万不该,把算盘指向了二爷。
二爷才是救自己于水火的人。那是自爹爹后,会温柔和自己说话的人,会真心关切自己的人。唐泞泞怎能允许他人要毁灭自己心底最后一块净地。
唐泞泞疲惫地闭上了眼,继续吩咐,“……再捎上一条白绫。”
婢女眼讶异了下,也只是一会,又低下头应。“是。”
*
德化帝病危,一连数日未醒。
朝臣们议言纷纷,在不休地争论了几日后,终于决定让二皇子监国,暂且掌权理政。
立储大典本是要第二日举行,但因二皇子心忧重病的德化帝,便将其延后了。只愿暂行监国。
二皇子监国,明面宽宏得让,广听个朝臣言论谏言。实则暗地已经着手着对付倾向楚修胤的党派的朝臣。
唐泞泞是由衷地为二皇子高兴。
然而,她却发现二爷似乎并未有多少喜悦。
明明江山已在手掌心,二爷只要一拢,便是他的了。
唐泞泞喜欢靠在二爷的腿边。只要二爷心情好,便不会驱赶她。
“德化帝还有几日醒?”
“回二爷,还有三日。三日后再喂一次药,皇上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二皇子的眉蹙紧。“提防着点,传位诏书要让他在三日后醒来安排好。”
唐泞泞:“是。”
楚允乾抬着望着天,半晌,看见远远被陈耳带来的男子。
二皇子转动了轮椅往书房去,顺道告知唐泞泞,“回去。就算在宫中,行事也要小心点。还有,莫再乱走,动了胎气。”
唐泞泞脸有点白,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咬了咬唇,又垂下了头。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里头是自己的血脉,却与二爷无关。这永远是她心头的痛恨。
*
楚允乾让陈耳将人带进宫来,可不是为了让他舒舒服服吃吃喝喝的。
二皇子冷眼看着男子又解决了一盘酱烤鸭,正想着该能谈正事了。便看见了他满手油腻地又去抓盘子里的细点吃。
楚允乾重重咳了一声。
男子满嘴油乎,嘴里鼓囊囊地装着糕点。“咦?二皇子也饿了是吗?”
二皇子冷眼:“谢先生,吾在府里可未曾亏待你吃食穿用。”
男子一手摸着吃撑的圆鼓鼓的肚子,一手又往桌上装细点的盘子摸去。
“看来谢先生是不着急。听闻谢家小姐知书达理,吾的登基大典,迎娶她为后可好?”
男子的手果然停下了,却是拍着肚皮打了一声饱嗝。“嗝,撑了。”
二皇子:“……”
二皇子冷眼。“楚修胤现今还在北地。吾不想让他回闫州去,也不想他来润京。先生有何高见。”
男子又开始伸手那桌上的果盘,“让他来润京。”
二皇子蹙眉:“吾刚说清楚了,吾不想他回闫州占据一方,更不想他踏进润京……”
“二皇子不就是想除掉他吗?”男子将果子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口。
楚允乾默声。默认。“先生有何高见?”
“让他来润京。鸿门宴二皇子可知道?有什么事是眼皮底下解决不了的?”男子将果子咬得脆脆响。
楚允乾眸中晦暗,而后绽起轻笑。“先生高见。”
*
北地。
润京来了旨意,让援助北地暂留的西南地三日内启程回西南。另外,又特颁了圣旨,请裕王三日后到润京参加二皇子的立储大典。
民坊之间议论纷纷,有人忧心也有人欢喜。
唐泱泱要同殿下一起回润京,心里还有点怀念。捏着殿下的手,兴奋地说回了润京后,还要去扬州看看老将军,还有闫州的姨母丙二他们。
殿下被允许回润京,就是被允许出北地了。
唐泱泱已经好久未见姨母他们,一夜喋喋不休地同着殿下讲着。
楚修胤眸子沉沉。他好不容易才把唐泱泱身边的人一个个驱逐,好不容易这人身边只有自己一人。
楚修胤不乐意将人让他人再窥得,哪怕是柳玲儿她们。
唐泱泱讲得困了,窝在殿下怀里便睡熟了过去。
楚修胤抱着人,好半会,才俯身吻在那闭上的双眼上。
他的。
半会,又赌气不过。就着人睡得软软嫩嫩的脸蛋咬了一口。
除了孤身边,你哪都不能去。
第61章 储君 ……
润京。
二皇子立储大典的前夜。
乐福揣着两眼老泪, 等在府邸门口迎接殿下。
马车在朱门前停下。
乐福便看见了殿下抱着由一玄黑氅袍包裹着的姑娘从马车上下来。
乐福眼转了下,抹了把眼后。边跟着殿下一同进府里,边在报告时候假装不经意地往殿下怀里瞅了一眼。
还好还好。
是熟睡的唐姑娘。
楚修胤眼扫了过来, 乐福忙收回了探究的眼,轻咳一声。“殿下,最近二皇子那边动静大得很。润京不宜久留啊。”
楚修胤:“孤有分寸。”
乐福迈着小碎步抓紧跟上殿下。“对了殿下。四殿下也回润京来了,酉时还来府里找过您。奴家给他说了您得晚点到, 应是晚些还会来。”
楚修胤微颔首:“孤知道了。若他来, 带去书房见孤。”
怀中的人喝了安神药睡了一路, 此时低喃了一声, 似是有些热了, 发丝被汗水浸湿,湿漉地黏糊在额上, 胳膊一挣, 从氅袍里探了出来。
楚修胤垂眸看着还在迷睡的人。“再让下人烧桶热水过来。”
乐福笑眯眯应下:“是。”
*
唐泱泱是在殿下怀里醒来的。
下人刚搬进来一大浴桶的热水, 合门退下。
唐泱泱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 又趴回殿下肩膀。
“还困?”楚修胤捏了捏人的脸,将人抱起,往浴桶走去。“出一身汗了, 洗澡吃点东西再睡。”
唐泱泱垂耷着眼皮,抱着殿下的脖子,无意识地轻蹭了蹭。嘟囔,“殿下……泱泱不想洗。”
楚修胤身子一僵, 但还是将人放进浴桶里。
温水打湿了唐泱泱的衣裳。
唐泱泱似有一瞬间的清醒,而后又眨着湿漉漉的眼,朝着楚修胤伸着胳膊。“殿下呜……”
楚修胤知道在马车上喂泱泱喝下的安神药会让人一段时间疲乏嗜睡。但没想到, 也会让人变得如此依赖于他。
楚修胤微俯下,身,由着唐泱泱顺势揽着自己的脖子黏糊上来。
唐泱泱浑身湿哒哒,长睫上还挂着水珠。湿漉贴身的衣服形似于无。
楚修胤眸子微沉,嗓子哑了哑,“泱泱不想洗吗?”
唐泱泱眼睫已经遮垂下了,站着高大宽阔的浴桶里,半身重量几乎都靠在殿下身上。迷糊地摇摇头。
楚修胤眸子深邃:“那孤同泱泱一起洗好不好?”
浴桶宽大,容下两人完全有余。
楚修胤本只想让人洗净舒服地入寝,但当他脱下人儿的第一件衣服时,空气中便开始焦灼旖旎。
奈何睡眼迷糊的人不知,眼还没睁开,寻着楚修胤的位置又黏糊了上来。
水声夹杂着低吟声。
一向以自制为傲的楚修胤着着实实抱着人在浴桶里欺负了一回。
*
书房。
乐福看着站在中央,已背手盯着墙壁字画摆设看了半晌看腻了,又坐回位置喝了一壶茶的四皇子。
乐福:“四殿下再等等,殿下快来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乐福刚过去禀报殿下时,分明在门口还听那面红耳赤的声音……
一身天青劲装的少年放下茶杯,蹙眉:“三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吗?是很棘手吗?不行,我得去看看!”
乐福忙拦住人,讪讪:“四殿下再稍等稍等。不是什么大事儿,四殿下安心。”
乐福也是看着四皇子长大的,四皇子也信赖他,见如此,也只得挑眉坐回了原位。
又过了半柱香。
一声月白锦袍的楚修胤才踏进了书房。
乐福松了口气。
四皇子噌得站起来,满眼激动,“三哥!”
四皇子是宫女所出,生母在他幼时犯事被杖毙。幸得元皇后中眼,养在了元皇后膝下有一段年岁。外人只知道,元后逝世后,四皇子和宫内人包括皇帝关系都是极为冷淡疏远,除了舞刀弄枪,一概不曾理会。但外人不知的,是四皇子最钦佩之人,便是太子。连最初的习武启蒙,便是受太子所教。
“三哥!楚允乾好生可恶,在立储大典把我们都招回来就是为了将我们一网打尽吧!”
这些年,四皇子受楚修胤的建议,请旨离京戍守在东南。既不受朝廷纷纭的影响,又能潜心练武。好生快活!
哪成想楚允乾那家伙韬光养晦多年,竟然夺走了三哥的储君位置!
要不是三哥拦着,四皇子能提着匕首直冲到人面前呜呼了他。
“三哥,明日的宴会你一定不要去。让我去会会楚允乾。”四皇子义愤填膺,“你不知道,他现今找了个不修边幅的师爷做参谋,把朝廷里外大臣治得服服帖帖。叫什么来着,姓谢好像……对,叫谢罔!”
伴随着四皇子的声落,书房门嘎吱一声轻响,从外推进来。
一身单薄里衣,披着芙蓉薄袍的人站在门边,还惺忪的睡眼一瞬间清醒过来。“谢罔,是师傅吗?你说的是师傅吗?”
四皇子皱眉看着门口陌生的姑娘:“你是谁?”
楚修胤面色忽变,一刹那又恢复。走过去牵着人进来。“怎么醒了?穿这么少出来,凉着人怎么办?”
唐泱泱揉着眼:“泱泱渴了。醒来没看见殿下,泱泱一个人不敢睡。”
楚修胤将人身上的袍子拢系紧。让其坐自己腿上喝水。
四皇子满目错愕,目光在三哥和这个陌生的姑娘之间来来回回,一头雾云。
唐泱泱就这殿下捧的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水,待解渴后,抬头看四皇子。“小先生,你刚才是不是提到谢罔这个名字了。你知道他在哪吗?”
四皇子没注意到楚修胤警告的眼神,抬了抬下巴自顾,“知道啊。现在就在润京,是……”
“真的吗?”唐泱泱激动地要站起来,被身后的殿下一把揽紧了腰又抱按回怀里。
“殿下,师傅在润京。”唐泱泱眸子亮晶晶,回头看着殿下道。
楚修胤压下心底的阴鸷,面上温和:“嗯。孤帮你找他。”
唐泱泱摇摇头,眼底藏不住的兴奋,“泱泱也要找。”
“好。孤同你一并。”
喂唐泱泱喝了安神茶后,楚修胤将睡着的人抱回去,才回书房来。
四皇子看在眼底,大抵也知道那姑娘是何身份。但并无多少在意,待三哥回来,又拉着人继续刚才的事聊了一宿。
*
第二日是二皇子的立储大典。
礼炮齐鸣,喧鼓振天。
一身杏黄纹龙礼服,银冠玉面的二皇子转动着轮椅行在朱红长毯之上。
两列朝官肃立。
混迹于人群中的唐泱泱躲在殿下后头,探出半个带着纱帽的脑袋看。
唐泱泱透过殿下的袖子看着正面威仪的二皇子,忽又抬头看了看殿下。
唐泱泱今晨问了殿下,知道昨夜来的是四皇子。现今又看见二皇子,忽然发觉……殿下似乎和他们长得不一样。
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虽然气度不一。但皆是朗目,似乎都能看出点德化帝的眉眼。
但殿下好像比较肖像元后,没有半点德化帝的影子,和其他的皇子也不像。
生在皇家的皮相都不会差,但同殿下凤眼薄唇,眉目如画,俊美昳丽不含一点杂尘的容貌一对比,皇子们杰出的面相似乎多了几分庸钝之感。
楚修胤察觉的唐泱泱在看他,薄唇浅勾,侧眸淡淡投去一眼。
唐泱泱倏地面皮一热,收回眼躲回了殿下身后。
昨夜因小四多嘴的一句,唐泱泱为找师傅央求着也要进宫来。
楚修胤到底同意了,只不过让人只能跟在他身边行动,不能擅自离开。
立储大典结束,已是天幕降下。
宫中行了宴会。所有皇子和部分朝臣均被留下皇宫内受请。
无歌舞也无戏曲。
灼灼猩红的灯笼悬垂檐下,发着散淡的光。
一轮皎月。
寒琢殿的露天庭殿上,一派的萧瑟肃寒。
朝臣们低头缄默。二皇子党派的大臣本该高兴,但此时却也缄言不敢多语。
连一向心大的大皇子都察觉了不对劲,此刻惶惶恐恐地坐在位置上,举着酒杯的手都在发抖。
四皇子倒是大肉大酒吃喝得利索,连一个眼神都不分给楚允乾。
但二皇子并不为意,毕竟他今夜的重点只有楚修胤一人。
庭殿外是森寒的刀剑,楚允乾早已布好了御军围在皇宫宴会的各个角落。
今夜,注定有人有去无回。
美酒酣甜。二皇子本就是阴沉的性子,装了几日的明君,到了此刻也不愿多掩饰。酌了几杯酒,便是沉沉直盯着底下的楚修胤。
二皇子不发话,底下的朝臣们也不敢随意开口。
煎熬难耐,折磨着在座之人。
“三弟,别来无恙。”二皇子缓缓开口。“闫州一趟,三弟变化颇多啊。”
四皇子立马警醒地朝楚允乾投去一眼。
楚修胤淡笑:“二哥倒是一如往初。”
二皇子也笑,笑得短促。“父皇如今病重在榻,宴后也请三弟作为臣子,侍疾看望一二。”
楚修胤:“自是。”
乾天宫。
朗朗壁烛光。宫人行礼退下。
龙榻上的人,已是瘦骨如柴。
一身素衣侍奉在德化帝榻前的唐泞泞起身行礼,目光在对视上裕王的面容时,流露出一丝惊艳讶异。而后又迅速掩下,退到一旁。
二皇子推着轮椅,目光扫过床上的人,闪过一丝讥笑:“父皇时日不多。吾是个残废,想请三弟一同与吾执掌着山河。三弟意下如何?”
楚修胤淡笑:“一山容不下二虎。自古帝皇,也只能有一位。”
“好!”二皇子大笑,“三弟啊三弟,你何尝对吾来说不是那只虎呢?你在,吾的江山怎么坐得稳?”
“怕坐不稳,下来便是。”
二皇子的脸闻言冰冷一 片:“楚修胤你果然有反心。”
“你想听的,不就是这句话吗。”
楚修胤淡道,走到龙榻边,睨眼看榻上似无声息的德化帝。眸中幽邃深寒,毫无波澜。
而一旁的楚允乾几乎要将轮椅的扶手柄捏碎。楚修胤越是云淡风轻,他便越是恨。
就因他是元皇后之子吗?他的起点明明不比楚修胤差,为何?他的外家也是武将起身,却因同樊老将军政见不和,屡屡受挫,最后卸甲归田,只徒留一个将军府的名号。
元后去世,楚修胤可以背靠着外家风生水起,成为世人眼里真命天龙。而他呢,只能隐蔽野心才有生机。
“父皇过会会醒,不过却是替吾写传位诏书。”楚允乾冷笑。“吾会名正言顺地登基。楚修胤,你总算要输给我。”
外头有御军齐齐跑进。团团将寝宫包围住,佩刀相互叩响的声音嘈杂。
楚允乾唇边含笑:“楚修胤,吾以为你不会来赴宴。没有计划,贸贸然就来。可不是你的性子。让我看看吧,你到到底是如何有备而来。”
楚修胤侧眸。
二皇子在那狭长幽深的眸里看见了怜悯的冷漠。
“好!”二皇子咬紧了牙,“吾自会让你开口!”
二皇子转动轮椅,行到一御军面前,正要抽出他的佩剑。
然而,御军低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二皇子的手。
楚允乾的手空荡荡就停在半空。眸中的错愕、惊慌、恍然……各色交杂,最后化成无声的嘲讽。
“哈哈哈……果然是你会做出的事。该不会你要告诉我,这宫中数千御军都被你收买了吧?”
“可不止如此,二皇子。”齐七的声音从外传来。
御军自动让开一条道。
齐七:“除了宫中,皇城外还有数万西南军。二皇子,放弃抵抗吧。”
楚允乾失笑:“看来兵符圣旨都不管用了?着实令人发笑!”
有御军上前,给二皇子捆缚上铁链,推着要走。
二皇子巍然不动,只是回头冷冷盯着楚修胤:“告诉我,那个叛徒是谁。”
楚修胤:“你心中应有定数。”
齐七又补了句,“对了二殿下。刚才您留在宴会上的朝臣,有一姓安的大人出口狂言要见你。我不小心给打死了。给您提一句。”
楚允乾捏在轮椅扶手的指用尽到发白。被御军带离了寝宫。
壁烛燃燃。
齐七:“殿下,宫中大臣皆控制了。琐事排然,明日便可以昭告天下。”
楚修胤:“泱泱呢?”
齐七忽顿住,面上难色一闪而过。“唐小公子在殿下安排的宫殿里,安然无恙。只不过……”
楚修胤冷冷扫眼过来。
齐七:“……只不过四皇子将谢罔先生也安排过去了。”
齐七的尾声弱下。
*
霓阑宫。
灯火阑珊。
穿着太监服的人,紧紧抱着一高大的男子。纱帽都掉在了地上,长发散乱着,隔着远处都能听见的哭声和呜咽。
“……师傅呜呜。泱泱想师傅,泱泱每天都有想师傅。师傅不要再离开泱泱了。泱泱不要一个人了……”
被抱住的男子胡须杂乱,不修边幅,但一双瑞眼里满是温情。“……泱泱。”
男子宽大的手轻拍着人瘦小的后背。轻笑,“泱泱快放开师傅,师傅快喘不过气了。”
“呜呜……不要。师傅去哪泱泱就去哪。”
灯笼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高。
齐七吞咽了下口水,不敢看身边满是寒气的殿下。
第62章 安神 ……
灯火微澜。
谢罔先发现了殿门口的人, 眯眼打量了一二,含笑。“这位想必便是裕王殿下了吧。”
唐泱泱听到了话,抹着眼睛转过头。
楚修胤看见她小脸都哭红了, 一下下抽噎着,很是可怜,连眼睛都是肿的。即便此刻听见声音回头来看他,手却依旧紧抓着谢罔胸前的衣襟不放。
楚修胤目光从那紧抓的手上移开, 看着谢罔淡笑。
“谢先生, 百闻不如一见。”
谢罔用着头上的笔挠了挠乱发, 哈哈笑, “哪里哪里。王爷仪表堂堂, 倒才真是闻不如见……”说着正要上前,低头发现唐泱泱还抓着他的衣服。
“师傅……”唐泱泱带着浓浓的鼻音, 抓着谢罔衣角的手忙又攥紧了, 生怕人走了。
谢罔看着人都哭肿了的眼, 只好停下。哭笑不得。“师傅在,师傅就跟王爷说几句话……”
唐泱泱只是抓着他的衣角继续抽噎。
谢罔无奈:“王爷您看, 要不明日再聊?”
唐泱泱却拉了拉他的衣服。缓和了重逢的情绪后,眨巴着湿漉漉的眼,“师傅, 他就是殿下。殿下是好人,一直照顾泱泱……”
“原来泱泱和王爷相识啊。泱泱一直躲,为师还以为是见着了仇人了呢 。”谢罔笑眯眯,佯装恍然大悟。
楚修胤像是没看见谢罔的眼里的探究。温和道:“泱泱一直同孤提起过谢先生。泱泱敬重于你, 不亚于生父。”
谢罔:“王爷这话说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泱泱叫小民一声爹也不为过!”
楚修胤眼底有些冷意,“一日为师?谢先生将泱泱丢在将军府一放就是好几年。所谓“爹”是不是不太称职?”
楚修胤故意挑开这层血淋淋的疤, 余光果然见泱泱垂耷下了眼。
谢罔:“王爷说教得多!小民缺席泱泱太多年岁了,往后得补回来才行!泱泱,以后师傅去哪都不把你交给别人了,就是苦累了点,不知道你想不想原谅师傅,跟师傅一起……”
唐泱泱眸子一刹那又亮起,使劲地点头。
楚修胤一口气憋在胸腔。
“还有,以后比如出嫁啥的,为师一定要称职尽责替你把守好,咱要擦亮眼睛看人,不图富贵,咱就图个真心。你说好不好?”谢罔笑眯眯。“不过泱泱还小,谈这个早着呢。还是多陪陪师傅重要。”
楚修胤听着他的话里话,眼彻底阴冷下。
唐泱泱眨了眨湿漉的眼睫,不太明白。但下意识悄悄回看了殿下一眼。
*
夜深。
一轮皎月目睹了鲜为人知的片刻暴动,随着御军的一进一出,熟睡的润京百姓们不知,明日头顶的天已经换了他人来坐。
霓澜宫。
谢罔打着哈欠出来起夜,路过徒儿睡下的偏殿时,忽然停了下来。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看见了偏殿未关紧的殿门。
透过门缝。
谢罔看见了徒儿榻前的人影,正坐在徒儿榻前,执着像温毛巾的东西替人擦脸擦手。
谢罔眼挑了下,丝毫没有撞见的尴尬,在门口咳嗽了几声。
屋内的人转过头来,果真是裕王。
皎月西斜。
高墙朱瓦下,是两个前后的踱步的高大身影。
谢罔:“王爷好雅兴。深夜闯我徒儿屋里,泱泱还是大闺女呢。不妥吧王爷?”
楚修胤不再迂回,眸中几丝炫耀:“泱泱同孤睡惯了。没有孤在,会睡不踏实。”
谢罔:“小民看徒儿今夜睡得挺踏实。”
楚修胤:“……”
楚修胤抿紧薄唇。
谢罔回身。“小民同樊老将军是挚友,于情,你们小辈之事我不该多插手。但按理,泱泱不适合王爷,也不适合捆缚在这深宫里头。而且,于身份,你们是最不该结合的……”
“为何?只因她是西枭王之女?”楚修胤一声冷笑。
谢罔面上流露出一丝讶异,大笑。“好家伙,这都知道了。”谢罔眼底流露过些许满意,“既然王爷都清楚里面恩怨,也无需小民多累述。王爷即将是万人之上,小民也相信凭借王爷的手段,北楚或许能枯木逢春。所以,好聚好散,王爷。”
“你的诗文政见。孤都拜读细思过,你是大才,谢罔。孤曾想过寻你来做丞相。”楚修胤淡道,“但孤不能将会随时引走孤心头之人的人留下身边。哪怕只是在润京。”
谢罔笑眯眯,“原来如此。我还想泱泱入寝前同我说的那些朋友伙伴亲人,怎么一个都不在身边。原来是王爷的手笔。”
谢罔挠了挠头,“所以王爷这也是想让小民离润京远远的?”
楚修胤:“是离泱泱远远的。”
谢罔长舒了一口气,“王爷啊王爷。我还想您是个聪明人。实在太糊涂了。”
楚修胤蹙眉。
谢罔:“这是小民远走高飞能解决的事吗?王爷一味将泱泱身边亲近之人赶离,就能留得住人吗?”
楚修胤抿唇。
远处鸡鸣声起。
谢罔伸了个懒腰,准备回走时,又转过头来,意味深长。“我实诚一句,王爷如此,实乃心中有怯。王爷您在担忧什么?”
*
润京的第一道曙光照耀在皇宫的高墙上。
随着曙光而下的,是从宫中颁布下来的一道圣旨。
旨曰:皇上病重长眠乃是二皇子长期下药所致,于昨夜被侍疾的裕王所察觉其阴谋。现今已被暂扣,乃由转醒过来的皇上除其储君之位。关押在天牢。
润京上下一片震骇,随之而来的又是窃窃的惊喜。
“裕王殿下立了大功啊,这么说,这储君的位置就该是咱们裕王爷了的吧?”
“果然是上苍有眼呐!”
“俺就说了咱们裕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啊!”
……
宫城门大开,暗驻在城外的西南军在两旁百姓的欢声中有序进入了城内。
皇宫。
德化帝确实醒来了。睁着混沌的眼,无光地盯着头顶的夜明珠。
一碗黑浊的药便放置在案上。
“他给朕下了药。”德化帝干瘪的唇反复重复这一句。转动着乌浊的眼斜看向殿里的人。
除了面对着富丽堂皇的宫壁赏画的高大身影。
殿内空荡荡,无一宫人。
外门扇是两个佩刀侍卫的身影。
“药是老二下的,还是你下的?”德化帝眼睛瞪直。即便心里知道大概率是老二下的手,目光却在看见楚修胤的身影时,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咳咳咳……老二有反心。你也好不到哪去,你也是逆子!皇位朕就是拖着整个江山社稷死了,给老大老四,你也休想要得一寸!”
德化帝因激动地一连串话引起了猛烈地一阵咳嗽。
楚修胤转过身来。
德化帝看着那张相似元后的脸,一瞬间的恍神。
“庆历八年春,母后到祈安寺求福,不甚落水,落得寒病。那日推她下水的,是在你纵许下的淑贵妃。”
“庆历九年,你以母后欺君罔上,把她贬入冷宫。同年六月,以母后身体不适接出冷宫。私用他刑,让她在酷暑下罚跪,轻则辱骂,重则鞭笞。克扣其用食,纵使一帮宵小欺侮做威。”
德化帝面露骇意,“你,你哪听来的?!”
楚修胤眼眸极深。“你当真以为明面上演示对母后的深情,这些私底下的龌龊都无人知晓吗?巧的是,当年你关母后禁闭时,就是我偷偷给母后送的吃的。”
德化帝唇色嗫嚅,“你,你才七岁……”
“七岁才钻得进狗洞。”楚修胤面露厉色,“想必你那群太监走狗不敢告诉你,他们背地里对母后藏了什么龌龊心思!”
他是七岁,同狼狗抢吃食,为护母后被那些太监摔打。后来学精,偷了把匕首,才堪堪护了母后。
只是同年,母后仍旧不堪病寒逝世。
德化帝从未给她好好用过药。
德化帝面露出仓慌,而后又是愤怒:“朕这么做是为了谁?如果她肯理会朕,朕需要做这些手段吗?!朕需要如此卑微去讨她注意吗?!她就是该死……呃……”
德化帝忽被掐住了喉咙。
楚修胤眼含冷光,“既然你这么深情,为何不伤害你自己去引母后注意?哦,母后大概也不会理会。你想听原因吗?”
德化帝惊恐迫切地想要呼吸。
“这江山,已经不姓楚了。”
德化帝瞳孔睁大,愤怒和悲疾交错夹杂。断断续续的从牙缝挤出几个字,“谁,是谁……”
楚修胤修长的手从旁拿起药汤,面无表情地灌进德化帝的嘴里。
德化帝呜呜挣扎,干枯的手死命抓挠。
“去地府好好想吧。‘父皇’。”
*
外头佩刀的护卫将德化帝裹上草席,带去了乱葬岗。
楚修胤从乾天殿出来,正好看见谢罔在殿台下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他。
谢罔见他面上寒气还未消,忙打哈哈,“王爷让小民收拾包裹离京。小民想想还不太妥当,这么贸然离开,指不定我徒儿得出去寻呢。”
楚修胤冷言,“你只管走,后续之事如何不是你需要操心的。”
谢罔一步三回头,拱拱手离开。“行吧,既然王爷都发话了。不过,泱泱还没睡醒。我能同她道个别吗?”
楚修胤冷脸,“滚。”
“哎好!”谢罔忙垮好包袱要离开,又道,“对了,小民劝王爷今日还是不要去看我徒儿了,让她好好睡个觉。王爷要是去,指不定悔到肠子都青了呢。”
谢罔越是这般说,楚修胤目送他走后,转身就往唐泱泱现居的偏殿去。
时值正午。
人儿窝躺在宽大柔软的衾被里,小小一个。白嫩的脸蛋睡得粉红。
楚修胤眼里的寒气褪下,垂眸,极轻极缓地抵着人的额头,落下一吻。
鼻尖是人春日暖阳的清香,楚修胤轻嗅着,一遍遍检查。
没有谢罔的味道,没有沾染到他人的味道。
没有。
泱泱还是自己的。
即便昨夜楚修胤给人喂了安神药,又给人换了衣裳。但知道谢罔来看过泱泱后,心底依旧有不快。昨日两人紧抱的画面挥之不去。
楚修胤将人抱起,打算替怀中人沐浴,彻底洗去谢罔的存在。
半会,忽一双缓缓颤抖着睁开的眼。
唐泱泱声细如蚊,带着小心翼翼地委屈,“殿下,你又要给泱泱喂安神药了吗?”
楚修胤浑身一僵。
第63章 治病 ……
窗阑透进的阳光洒进屋内。
床榻上的人眼尾些许泛红, 长睫像不住抖动的蝴蝶翅膀。
楚修胤的眸沉下,面上温和,“泱泱怎么会这么想?”
唐泱泱低着眼不说话。
好半会, 楚修胤才听见一声失落的细语。
“殿下,是不是……不喜欢泱泱了……”唐泱泱恹恹着脑袋,乌发垂落在肩,努力忍着鼻尖的酸涩, 交叉扣着发红的手指。
楚修胤神色一凛。尽管泱泱未说, 但他也能知道传授这种话给她的, 只有谢罔一人。
比起揭穿他的阴谋, 反向从泱泱出手更来得容易吗?
楚修胤眼神晦暗。伸手笼罩住唐泱泱红通小手的宽大手掌却是温暖。
“抱歉。”楚修胤垂眸, 掌心抚捏着人的手,“孤只是不想让泱泱担心, 才……”
楚修胤恰到好处的沉默, 引得唐泱泱抬起了头。
唐泱泱抬着圆乎湿润的眼, 看见殿下深邃眼底的复杂脆弱,似有难隐之言。
“睡吧。”楚修胤并未继续说, 抚了抚人的额。起身离开。
唐泱泱看着殿下孤高瘦削的背影,愣了愣。
楚修胤从外合上门。眼底凄楚隐忍的情绪瞬间化为虚无,转而是阴鸷沉晦的眸光。
“把谢罔请回来。”
楚修胤并不知道谢罔同泱泱说了什么。但如果现在谢罔在宫中不见, 多半会让泱泱对他起了疑心。
外头正午的阳光温炙,守在一边的齐七后背一寒,立马点头称“是”。
*
谢罔并没有有多远,准确来说, 是根本还没有离开皇宫。
齐七找到他时,他人正躺在乾天殿外的树干上,灰白色的包袱晃晃悠悠挂在枝杈上。
齐七:“谢先生, 殿下有请。”
谢罔双手枕着脑袋打呼,遮挡在眼前的大绿叶子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地晃着。
齐七:“……”
“谢先生,你也是聪明人。何必要跟殿下作对。”齐七还没见过敢如此算计殿下的,还是拿唐小公子。“泱泱姑娘和殿下情投意合,你是长辈,安心享着孝敬清福不好吗?”
大绿叶子飘飘悠悠从树上落下来。
谢罔抬起笑眼,“小孩,这是你们殿下的意思?”
齐七对被看小略微不满。撇了撇嘴,“不是,但这是谢先生最好的选择。”
谢罔了然,声调曲折地“哦”了一声,笑眯眯,“王爷有心,但就这样把泱泱交给他,我这个做长辈的心有戚戚焉啊。”
谢罔笑得温爽。
齐七却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觉这个人,又要起其他坏心思了。
齐七忽然为殿下备感担忧。
*
润京三日里连下了几道圣旨。
其间包括裕王爷恢复了储君之位,德化帝因毒深重而薨,二皇子因企图弑君而贬为庶民关在天牢……
还有对北地胜军的嘉奖,和太子的登基大典……
接连不断的圣旨带来的好消息。润京百姓们欢呼雀跃,甚至主动在家门口燃起了鞭炮。
宫中也紧接忙碌起来。既为德化帝的丧事,又得着手准备太子的登基大典。
乐福被接到了皇宫里,升了大总监,虽然忙了点,但每日依旧乐此不疲。
唐泱泱自那日似乎得罪了殿下后,就没再见到殿下了。
谢罔自然是留在宫中了,听了徒儿的困惑,了然大笑,却是不语。
唐泱泱:“师傅,您是不是冤枉殿下了。”
谢罔看徒儿下巴耷在膝盖上,闷闷不乐的样子,笑,“怎么?心疼了?”
唐泱泱脸一红,自顾抱着膝盖。“泱泱是觉得,师傅没有证据,也不了解殿下,说不定是误会……”
“兔崽子。”谢罔笑一声,“自顾帝王多情种,你真要留在这深宫里跟帮女子争抢?”
唐泱泱嘀咕:“殿下才不会有其他女子。”
“你们殿下不会,朝臣的殿下可不能不会。”谢罔悠哉,“他要是没有其他心思,为何要给你下安神药?嗯?”
唐泱泱抿了抿嘴,垂眼。
“傻孩子,且看着吧。为师帮你试探一二。”谢罔道,眼里闪过精光。
*
又过了几日。
德化帝的丧礼匆匆结束。举国哀丧,却无多少人关心于此。对百姓们来说,剥削的帝王去世,反而是件天大的好事。
百姓们揣着满腔的期待,等着太子登基,北楚自此能海晏河清。
筹备登基一事。宫内外皆为忙碌。
唐泱泱待在宫中好几天了,虽然知道殿下忙,但那日分离殿下欲言又止的哀伤的背影总是迟迟搁在唐泱泱心底。
唐泱泱也瞒着师傅偷偷问过了齐七。但是齐七总是一脸为难,岔开话题后,半点都没告知她。
唐泱泱还是坐不住。趁着师傅喝了小酒睡得醉熏熏后,悄悄跑去了殿下的宫殿。
殿下经常在御月宫处理政事。这是唐泱泱向齐七询问了好些天,昨日才打听出来的。
御月宫的殿门外并没有把手的侍卫。
皎洁秋月照在朱玉台阶上,像是泄了一地雪霜。
唐泱泱到底不敢贸然进去。想起那日殿下似乎是负气离开,小心翼翼地透过半虚掩的门扇缝隙往里瞧。
殿顶夜明珠的清晖,沉香浓蕴,画册和书籍叠堆。
靠着垂楠木屏风阅卷的人,一身颀长紫檀色圆纹云边袍服,面色有些许苍白,唇色却有点不正常的红意。
屏风下,是半跪的禀事的齐七。
唐泱泱只能看见齐七的背影,却听见了他满是担忧的声音,“殿下,您还是把药喝了吧。这样拖下去也不是法子啊……”
殿内人回应齐七的是断续而骇人的咳嗽声。
唐泱泱在外头都听得心揪,一双细眉不禁皱了起来。
“啊殿下!”齐七一声惊喊,吓得门口的唐泱泱不小心踢到了殿门。
但无人在意这声轻响。
殿中人神情淡淡地将掩捂咳嗽的手帕拿下,唐泱泱甚至远远看见了上面的红色血迹。
但人却很是冷淡,“无碍。”
齐七又是一声惊呼:“殿下!”
而御月宫的殿门已经从外推开了。
齐七听到声响,心底终于松了口气。唐小公子再不出现,就得到他演流泪撞柱以死谏言让主子喝药了。
思至此,齐七回头的一刹那几乎是想向唐泱泱投去感激的目光。
好在后背还有殿下阴凉的注视着,齐七很英勇地没露馅,甚至挤红了眼眶,眼里带满了真诚的惊讶。
“泱泱姑娘……你怎么来了?”
殿门外的人,穿着青色的襦裙,外罩着薄薄的秋裳。眼眶半红微红,紧咬着下唇,圆眸子莹莹地看着里头的人。
一开口,却是浓浓的哭音:“殿下怎么不告诉我?”
齐七忙道:“泱泱姑娘,你别怪殿下。殿下肯定是不想让你担心,才瞒着你的……”
唐泱泱跺了小脚,声带焦急。“殿下都吐血了,为什么我问你你不告诉我!”
齐七嘴动了动,眼看向一旁的主子,很是自责地垂下脑袋。
齐七没回答,但唐泱泱也看出来了。应是殿下不让他说的。
楚修胤靠着屏风,眸子幽沉。
齐七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最后躬身退下,并且利索地从外带上了门。
“殿下……”唐泱泱吸了吸鼻子,“殿下给泱泱下安神药,就是因为怕泱泱看见殿下发病吗?”
楚修胤不置可否。
殿下没有否认的神情,在唐泱泱眼里更显可怜。唐泱泱哽咽了下,走了过去抓紧了人的衣襟。“殿下为什么不告诉泱泱,泱泱也心疼殿下啊。师傅说是殿下有了别的人,才瞒着泱泱下药的……”
“对不起,泱泱还怀疑殿下了……”唐泱泱一抽一噎,靠着殿下的胸膛哭得哗啦。显然是真被楚修胤咳出的血给吓到了。
楚修胤眸子沉郁,明白过来谢罔挑拨的把戏,眼底冷意一晃而过。
楚修胤垂眸,轻拭掉人脸蛋上的泪花。“孤不是有意瞒着泱泱,孤只是不想让泱泱负担。每次发病,只有泱泱才能让孤安心……抱歉,孤没问过泱泱就给泱泱下了安神药。”
唐泱泱靠在殿下身上,使劲摇了摇头。
楚修胤抚着人的后脑勺,眼底蕴着沉光。
“只有泱泱,是孤的药。”
怀中的人显然伤心欠疚极人。不时有小小的啜泣声传出。
楚修胤时隔多日才能光明正大抱人,自然不满足于只有搂搂抱抱的接触。
唐泱泱正抽泣着,忽身子悬空,被殿下横抱起来,往里屋的寝榻过去。
楚修胤垂眸亲了亲人湿漉的眼,嗓子微哑,“泱泱,替孤治病好不好?”
第64章 骗子 ……
帐幔轻晃。
唐泱泱眼尾还挂着泪珠, 还没明白过来,就被拥放在了了软榻上。
“殿下……”唐泱泱的询问尾声消失在两瓣温软的唇舌间。
抵耳厮磨。
只要唐泱泱有躲避的倾向,哪怕只是因为想停下来问问殿下伤势,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便会看见殿下眸子里的受伤,像一瞬间淡了光晕的晨星。
于是唐泱泱便不敢乱动了。到了后头,甚至得主动去亲亲人的唇角,给人展示自己并没有不愿意。
才能使殿下降尊般地回应回来。
唐泱泱这才松了口气。
而楚修胤看着人小心翼翼取悦着他, 试图维护他“病者”的自尊, 眼底闪过笑意。而该在人身上讨的却是一分也不减。
到了后半夜。汗水已经浸湿了软被, 唐泱泱沉沉浮浮, 微张着被咬地殷红的唇, 出声的只有破碎的□□和喘息。
“呜……”
楚修胤哑着嗓子舔去人儿雪白脖颈上滑落的汗珠。眼底的欲色丝毫未减。
“乖,最后一次了……”
唐泱泱昏过去的前一秒, 脑海闪过一瞬疑惑, 为什么殿下生病了还能这么精神呢?
*
唐泱泱睡到了日上三竿, 才堪堪清醒过来。全身像散架一样疼,唐泱泱坐起身来, 牵动了床边的摇铃。
不一会儿,就有宫女捧着温水毛巾进来。
宫女一早就得了嘱咐,早早备好了温水在外头侯着。其实早在今晨她就听见了给其他殿守夜的小姐妹说, 昨夜天快亮见着有宫人往太子爷的住处搬热水桶。似乎太子爷宠幸了宫中人呢。
宫女心里不好奇是不可能的。她们和大多百姓宫人一样,都欢喜是太子殿下当他们皇上。不说太子殿下如传闻一样温润和雅,就那么一张谪仙般的脸,让她们天天看着一辈子不出宫都愿意。
听闻太子殿下就两个侍妾, 连太子妃都未娶。如今竟然宠幸了宫中人,简直闻所未闻。
宫女侯着殿门外时,心里已经无数次幻想着里头人是何等的身份样貌。所以当听到摇铃声, 婢女忙支楞起来,推门进去。
帐幔半垂。
坐在床榻上的,是个一身雪白的女子。身上只有一件胭脂色的肚兜,身下盖着天青衾被。乌黑浓密的墨发齐腰,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不满青青红红暧昧的一片红痕。
雪里透红,显眼异常。
宫女只一眼,就羞红了脸,不敢细看。忙抵着水盆进去。
唐泱泱尝试着要起身,无奈身上酸软,刚直起腰,就撑不起来。
婢女很有眼力见地赶紧搀扶住人。这一扶,将女子身上的旖旎痕迹看得更是真切,再加上手下滑嫩柔软的触感,一下让宫女的耳不自觉烧得通红。
“多谢……”唐泱泱抬头笑笑。开口的嗓子因昨夜而沙哑了些。
宫女忙先倒了杯茶水给她润嗓子。
唐泱泱确实渴了,因手抬不起,只好借着宫女的手,凑近过去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水。
宫女这么近地看着人,感觉她长卷的睫毛都要碰到自己手上了。屏息间,拿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宫女在宫中待了少十年,见过的美人不在两个数下。眼前的人清澈的眼和圆乎柔嫩的脸蛋,唇红齿白,一双小鹿一样的眼儿。不是她见过最漂亮的,却是最顺眼令人想亲近,把好东西都给她逗她开心的长相。
像是她们之前在宫中养的只小白猫儿,又乖又顺。她就算挠你你也不生气,何况她不挠你还黏糊你呢。
宫女见她喝得差不多了,赶紧收起小心思,轻问:“姑娘,还要再喝点吗?”
唐泱泱摇摇脑袋。
宫女把茶杯放桌上,尽量不去细看她身上像是被残暴过一般的痕迹,“姑娘,奴婢替你更衣吧。”
唐泱泱确实有点酸软站不起,想了想点了下头。
宫女的手正轻轻扶着人的胳膊,唐泱泱站起来,腿便是一软。只穿着肚兜和单裤便摔扑在了宫女怀里。
小宫女碰到两团软绵绵的,脸噌得涨红。正要托起人,就听门边一道沉声。
“你们在做什么?”
一身靛青纹龙金边锦袍的太子走了进来。
宫女一个抖嗦:“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谁让你进来伺候的?”
宫女:“是,是乐福公公让奴婢候着给……”
“出去。”
小宫女哪里见到过如此冷面的殿下,吓得嘴都不利索,忙欠身退下。
楚修胤接住站不稳的人,先是低头在人脖颈间轻嗅了会,才把人重新抱回床上。
“怎么下来了?还有哪里疼吗?”楚修胤不乐意怀中人被他人瞧去半分,尽管只是个宫女,也不行。
唐泱泱揽住殿下的脖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睁着一双干净的圆眸子关切,“殿下有没有好点。还有再犯病吗?”
楚修胤面不改色,垂眸亲了亲人的鬓角,“孤无碍。有泱泱在,孤一点都不疼。”
唐泱泱弯了弯眸,抱着殿下的脖子靠过去,轻笑着坚定。“殿下会好起来的,泱泱也会帮殿下一起好起来的。”
*
一连几天。唐泱泱翻遍了宫中的藏书,问遍了太医。困了就捏捏自己的胳膊继续,有时候靠着一壶茶就翻看了药书一下午。
因为齐七说殿下的病是从小就有的心病,心绪稳定不易犯,一旦犯起,可能就会丧命。
唐泱泱被吓住了。片刻不敢停下来给殿下寻治疗的任何机会。
又因怕殿下多想,只敢偷偷躲在师傅的住殿里查找。到了晚上,再偷摸摸溜回去陪殿下。
谢罔是恨铁不成钢。每日看着唐泱泱脖子上遮都遮不住的东西,脑袋直冒火,啧啧叹气。“傻东西,为师这么聪慧,怎么就教出来你这么个傻徒儿。看看,看看……夜不归宿,都被他吃死了。”
唐泱泱:“师傅,不许你再说殿下不是了。殿下现在身体虚弱着,是最需要照顾的。”
“傻徒弟。”谢罔懒洋洋地躺躺椅上,叹气。“真这么虚弱的话?该不会不行吧?”
“不行?”什么不行?唐泱泱正想问,就听见了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唤她。
“泱泱。”
唐泱泱背僵了一下。
谢罔不嫌事大地摇着酒壶,“殿下来得正好,泱泱正和小民聊殿下不行呢。”
楚修胤的脸沉了下来,眯眼看向了一旁坐得端正乖巧的人。
唐泱泱睁着无辜的眸子不敢吭声。
*
御书房。
唐泱泱被抱放在御案上,抬手轻轻抵着殿下靠过来的胸膛,可怜兮兮。
楚修胤微俯身,温笑着平视着人,“孤不行?嗯?”
唐泱泱吞咽了下口水,连连摇头。
楚修胤将人拦腰往自己的方向靠近。
“殿下……”唐泱泱这几天被欺负得惨了,身上旧的印子还没有消,新的又盖上来。她还要给殿下找药方呢,不可以天天睡得那么晚。
但只要殿下黏糊上来了,她明日准会累得起不来。
“你天天跑去找谢罔做什么?”楚修胤蹙眉审问道,修长的手不紧不慢地解玩着唐泱泱的腰带。
唐泱泱抿紧着唇不敢说。
楚修胤的手已经顺着解开的腰带,探进了唐泱泱衣服内,不轻不重地揉捏。
唐泱泱央求:“殿下……今天可以不要吗?”
唐泱泱隔着自己的衣服按住殿下的手。
楚修胤侧头,亲了亲人的唇角。温笑:“不行哦,泱泱不好好体会下,怎么能知道孤还行不行…”
外头天色尚亮。
隔着一扇绸窗。
唐泱泱背靠着微凉的墙壁,衣裳散乱,半褪到胳膊处。面上是不正常的红晕,微张着湿润的红唇,泪眼汪汪不住地哀求。“呜呜殿下…会被看见的,泱泱不要…”
楚修胤自然不会让他人看见。但担怕又羞涩的人实在可爱,楚修胤忍不住探身亲去人下巴处的汗珠。微沉着眼,掐着人的细腰再次迎上。
唐泱泱沉浮,数次要滑落,又数次被殿下重新抱回原位。
直至日落。
*
自御书房后,唐泱泱睡了足一天。
醒来天色已晚,脑袋还有些昏沉。
寝殿里没有宫人,殿下似乎是不喜欢宫人在左右,都让他们退辞到了外殿。
唐泱泱费了好大些劲穿好衣服,打破了个茶杯才勉强喝上了水润润干哑的嗓子。
唐泱泱心里惦记着昨天没看完的药书,又惦记着殿下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喝药。喝了杯水后,便匆匆出来了。
询问了外殿的宫人。宫人说殿下去齐悦宫同一些大臣召请宴会了。
唐泱泱点点头,正要过去找殿下,忽被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拦住了。
*
齐悦宫。
月色清朗。
朝臣们在殿内把酒吟乐,在过几日就是登基大典,今日殿下开宴会明面上是同他们拉进距离,暗里则是打点有其他心思的臣子。
各臣子心里同明镜似的。
宴会一半,太子便出来了。留其他朝臣在殿里看歌舞。
一并被太子约出来的,还有谢罔。
“孤一直都认为谢先生是大才之人。丞相之位,孤一直给你留着。”
谢罔穿着件长长的青袍,笑眯眯,“承蒙厚爱,承蒙厚爱。但殿下不担心泱泱同小民的关系了?”
楚修胤眸子闪过冷意,“谢先生保持好距离。孤不至于会为难先生。”
谢罔:“何为保持距离?”
楚修胤:“无事便不要见面。”
谢罔:“……”
有下人过来向楚修胤悄声禀报。
谢罔看着楚修胤面色逐渐沉凝,不由多问了一句。“可是急切事?”
楚修胤挥手让手下退下。“楚允乾从天牢消失了。”
谢罔不咸不淡地感慨:“那真是大事。”
楚修胤:“他跑不远。”
谢罔看着太子面上闪过的冷厉之色,挑了挑眉。“臣有一事不明白。殿下也是人中豪杰,应是不缺投怀送抱的姑娘,怎么就偏偏在我那傻徒儿身上钓着不放呢。”
楚修胤冷扫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谢罔挑了下眼,“好吧。既然殿下都这样说…哎殿下难道不好奇吗?我那傻徒儿那么好揉捏,谁人对她好就屁颠颠跟着走。傻小孩子一个,怎么有外边姑娘香呢?”
楚修胤眸子凌厉起。
谢罔已经拍了拍手,从回廊里走出了刚才的一位舞娘。明眉皓眼,一双微挑的狐狸眼含情脉脉,伴随着脚下的铃铛儿,一步一步像踏着缭绕的香雾朝太子走去。
谢罔笑得猥琐:“殿下,这可是现润京大出风头的舞娘。千金难求一曲,更何况一春宵呢。”
舞娘也像是得了默许似的,主动勾上了殿下的胳膊。
楚修胤眸子满含探究地盯着谢罔。
回廊上一阵轻响,唐泱泱正好路过,转过了头看过来。
谢罔立马扯了嗓子喊,“殿下今夜抱得美人归!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
回廊上的人匆忙转身跑开。
楚修胤的眉头几乎能拧死蚂蚁。挥袖推开舞娘,冷眼看着谢罔。
“谢先生,以这种拙劣的把戏来挑拨,看来孤真是高看你了。”
谢罔不急不慢,“可我那傻徒儿似乎是信了呢。她可是连殿下装病都能信的,殿下沾花捻草,还是在眼前发生,这可信度噌噌啊。”
楚修胤嗤笑,“谢罔,你是在看轻孤吗。就这么区区一件绯事缠身,以为就能困住孤吗?比起那些环绕在泱泱周围的人,这简直不值得孤出手。”
谢罔:“果然。泱泱的朋友和新找到的亲人,都是你故意拆散的。”
楚修胤不置可否,“那又如何。他们只会碍孤的眼。泱泱只有孤一人就够了。谢罔,下一个要离开的,便是你。”
谢罔叹了声气。“泱泱是耳根软,但可不好忽悠。殿下还想再用装病博取泱泱的谅解吗?”
“话说,泱泱这几日不辞劳苦地给殿下找药方。殿下您就不愿给她透露点解药的消息,让她少受点罪,您不心疼?”
楚修胤凉薄:“没有的东西何来解药。泱泱只有一直惦挂着孤,才不会离开孤。”
谢罔眼眯了眯,“殿下,您这是作茧自缚啊。”
楚修胤闻言,忽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忽猛得抬起眼。
草丛边,本该跑走的人一脸苍白地注视着他。
月光下,愣怔红肿的眼,浸满了泪水,又滑了下来。
楚修胤失神,心口处像是一瞬间被拧住。
“泱泱!”
楚修胤见人抹了把脸往外跑,阴冷地回看了谢罔一眼。“计中计,真有你的,谢先生。”
楚修胤撇下谢罔,迅速追上人。
人儿似乎身子并不利索,步伐跌撞摇晃。
楚修胤一把拉住了人的手腕。
“泱泱,你听我说…”
随着而应的,是一声清亮的巴掌声。
唐泱泱面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咬着唇看着人,胸脯起伏着,眼泪淌下又重新聚起。
回廊上的宫人和巡逻的侍卫呆怔着,大气不敢出,机灵的已经先跪下来请罪了。
“泱泱…”楚修胤偏头,舌抵了抵上颚,并不在意被扇了一巴掌。而是死死握着人的手腕。“泱泱你手好烫,有没有哪里疼?”
第65章 逃跑 ……
唐泱泱头疼欲裂, 抬着通红的脸不让眼泪滚下来,然而怎么都止不住心头的委屈。
师傅拦住她时,她还在挂虑着殿下有没有喝药, 被殿下欺负得下不了床,她还想着宫里还有哪些藏书自己漏了没有看。就算眼睛疼,身子哪哪都又疼又酸,她都不舍得趴下了眯一会。
就怕着时间不够用。
甚至明明很想见见姨母和翡翠他们, 都因为殿下抽不开身, 不想让殿下为难。唐泱泱偷偷藏心底。想着等殿下病好了, 可以见到姨母他们……
唐泱泱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滚烫的唇上都是咸涩的味道。
楚修胤看着哭花了脸的人, 心脏抽疼, 嗓子干哑:“泱泱……”
楚修胤想把人拉过来擦脸,唐泱泱却是闷声扭开了脸。
“泱泱, 孤错了。不哭了好不好?”楚修胤嗓子难受, 长睫垂下的眸子漆楚的哀怜。“……孤不是有意欺骗你的, 孤只是怕你走了。”
唐泱泱哭噎住了,睁着迷茫红肿的眼, “那殿下之前的受伤,怕血还有生病……都是在骗泱泱的吗?”
楚修胤哑言。
唐泱泱吸了吸鼻子,脑袋突突地疼, “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对泱泱,泱泱也没有不喜欢殿下,泱泱明明是喜欢殿下的……”
楚修胤垂眸,漆黑漂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悔疚。
殿下长得好看, 连做悔恨的神情都引人心疼。
唐泱泱以前每见到殿下可怜脆弱的样子总会心软,而现一看,翻涌上心头的只剩漫天的屈愤。
仿佛在提醒她是怎么一次次被受骗的, 被耍的 。
唐泱泱心潮起伏,一把甩开殿下握着自己手腕的手,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你放开我,我最讨厌殿下了……”
唐泱泱手抹着眼往前,听见脚步声又回过头来恼怒:“你不许再跟着我!你再跟……我,我就一辈子不理你!”
小脸通红的人,瞪着一双红眼凶狠地摞下话。尽管软软哑哑的嗓子没有多少威慑力。
但楚修胤却果真不敢乱动。
只能心急如焚,干巴巴地望着人的背影跌撞地走远。
待唐泱泱背影消失在转角,楚修胤回望谢罔所在的庭院,眼底的焦躁愈加明显。
通知了齐七去跟护唐泱泱的安全,楚修胤转身去找谢罔算账。
*
皎月朗朗。
铺洒的银霜满地,秋风凉寒得紧,宫墙倚柳边,树影瑟瑟作响。
哭得头疼眼肿的人,一边往前走一边停不下来抽噎。
凉瑟秋风阵阵。
唐泱泱正想着脑袋好重,脚下忽然踩空。
“啊—”唐泱泱失重地往下坠,听见了遥远的声音在呼喊她。
是齐七的声音。
齐七明明跟着唐小公子走了好几道回廊,怎么一到了御花园,人就不见了?
“唐姑娘!“
“小公子!”
“泱泱姑娘!”
齐七扯了嗓子在御花园寻了半晌,夜色静悄,回应的只有萧瑟的秋风。
齐七流了滴汗,完了。
*
昏暗的暗道。
星点的火光。
唐泱泱摔得头晕眼花,感觉眼前似乎又光亮晃过。唐泱泱抬手挡了挡,睁开酸痛的眼。
面前站着两个人。
准确的说,是站着一人,坐着一人。
站着的是一身素衣的女子,面容明丽,即便未施粉黛却也能看出美人的底子。
而坐着的——
唐泱泱看到那轮椅,还未看到轮椅上人的脸,就已经猜到了人的身份。
皇宫,轮椅…不就只有现在应该被关在天牢的二皇子吗?
难道她也被关进天牢了??
唐泱泱在看着面前的人,唐泞泞和楚允乾也在观察着掉下来的她。
唐泞泞是认识唐泱泱的。还在唐府时,她就曾躲在帘子后偷偷见过这个夺走爹爹目光的人。后来,甚至因为她,爹爹丧命了,她也成为了现在这个样子。
唐泞泞眼中闪过幽愤。她见唐泱泱迷离的眼,便知她没认出自己。
楚允乾扫了地上的人一眼,是个生面孔。能从皇宫暗道掉进来的,只能是在皇宫里的人,看穿着不是宫人,应是楚修胤带进宫的。
楚允乾眼微凌。借着火把的光能清晰看见这人红肿的眼,和通红的脸,显然在掉下来前刚哭过了一场。
“此地不宜久留。把人带上。”二皇子推着轮椅继续往暗道深处行走。在这杀掉她会给他带来麻烦,留着或许还能是个把筹码。
唐泞泞:“是,二爷。”
唐泞泞一双巡视着唐泱泱面孔的眸子暗波涌动,却在转过去同后头的人说话时,恢复了其清丽。
唐泱泱这才抬眼看她身后的二皇子,一身灰白色的长袍,面容是不正常的苍白,坐在一轮椅上。犀利眸子探究地盯着她片刻,而后转动轮椅往前。
唐泱泱被女子从地上拽着胳膊拉起,她这才看清自己身处在一个长长的地道。唯一的亮光是女子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火把。
唐泱泱摔下来时本就浑身酸痛,现在猛得被一拉,更是差点痛出声来。
“你最好老实点。”唐泞泞拉起唐泱泱时道。
“可是你拉痛我了…”唐泱泱泪眼汪汪地回头,盯着女子的脸看了会,“…我们是不是见过?你长得好眼熟?”
“闭嘴!”唐泞泞蹙眉压低了声,“你个下.贱之人,何德何能能同我相提并论!”
唐泱泱被她突然大发的脾气吓得一愣,缩了缩脑袋。忽垂眼看见女子微隆的小腹,眸子眨了眨。
唐泞泞本要拽着她走,忽见她还搀扶起了自己的胳膊。
唐泞泞:“…你做什么?”
唐泱泱:“这地道多暗啊,我扶着你吧。”
唐泞泞皱眉。她刚吼完她,这是什么意思?!
唐泱泱:“要我帮你拿着火把吗?手会不会酸?”
唐泞泞眉皱得更深。
两人后头的动静引来了二皇子蹙眉回头。
唐泞泞忙推了唐泱泱一把,“少废话,走前面去!”
火光随着前头深暗处透出的几丝凉风,忽亮忽暗地晃着。
唐泱泱被围在中间跟着走,看着前头逐渐开阔的视野,一下子明白过来,二皇子这是越狱了,要通过这地道逃出宫。
出宫?
唐泱泱心底一咯噔。
…是不是出宫了,她就能见到姨母他们了?
暗道的出口是润京城郊的齐伦山。已经有二皇子的余部在外等候着。
楚允乾见后头人有所迟疑,眸子眯了下。
唐泞泞则是直接推了她一把,把她从出口推出去。“快走!”
陈耳毕恭毕敬:“二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楚允乾探究的目光还停在唐泱泱身上,问陈耳。“这人,可是楚修胤的人?有印象吗?”
陈耳是专门同调查刺杀楚修胤的暗客联系的,听了二皇子的话,借着火把光仔仔细细看了遍唐泱泱。半晌摇了摇头。“没有,二爷。”
楚允乾灰眸晦暗,颔首。“把人一并带着。还有,把暗道出口堵了。”
陈耳:“是。”
唐泞泞跟在其后,好几次想开口,却又暗自咬牙缄默。
不行,她和唐泱泱的事,她要自己来解决。
唐泱泱被捆了手脚扔上了马车。
“二爷,润京不宜久留,要不先去扬州避避风头?咱们还有随部在扬州。”
楚允乾“嗯”了声。他进了马车,坐在唐泱泱身边,一双阴冷的眸子如冰凉的蛇,“是时候把你的来历说说了,小东西。”
*
皇宫。
御军侍卫宫人,挑着灯笼正翻找着整座宫殿。
楚修胤面布阴云。“消失?人怎么会凭空消失?!”
齐七缩着脑袋不敢说话。
外头有侍卫进来禀报,在御花园发现了一个暗道。里头似乎有人待过的迹象。
楚修胤压下眼底的阴怒,挥袖出去。
暗道年久,应是先帝时翻新皇宫所留下的。大概是为了防御外敌入侵和宫变留下来用以逃跑的地道。
“殿下,出口被从外堵住了。”
“打通。”
“是。”
随着漫漫长夜的流逝。被巨石堵住的出口重见天日。
外头是荒芜的山岗,已经是润京城外。
秋风吹起满身寒气人的袍脚,却吹不化蕴怒之人眼底的阴寒躁郁。
“哎呀,这可不妙。我乖徒儿这是被拐出宫了?”
谢罔跟着下了地道,挠了挠脸,从出口探出脑袋来。
楚修胤掩盖不住怒意的眸子沉沉盯着他。
谢罔缩了缩脖子。“呃……要不,小民出宫去把人找回来?”
“你以为孤会信你吗?”楚修胤冷笑,“莫不是你算准了,让泱泱逃出宫,你好以寻她的借口出去跟她团聚?做梦!”
谢罔:“……”
“传孤令,封锁润京周边城池的所有城门口。拦下可疑的马车辆。还有……”楚修胤冷冷盯着谢罔,“把谢先生关进天牢。”
“放出消息。谢罔私放了罪人楚允乾,关天牢,待斩。”
泱泱,孤不信你不回来。楚修胤眸子晦暗。
谢罔:“……”您这完完全全是迁怒。
第66章 村庄 ……
二皇子一行人前往扬州之路并不顺利。
楚修胤似乎已经知道了他们离开润京, 开始严加把防其他各个城池的出入。
楚允乾连日的面色愈发难看。这种仿佛由着楚修胤掌控的滋味,让他倍感屈辱悲负。
往往此时,他心情坏到了极点, 便也不让周围人好。
而这个周围人,便是和他同在一马车里的唐泱泱。
自从从皇宫暗道里逃出来的逼问,楚允乾非但没有问出什么,反而是这个小东西吓得哭得停不下来。
楚允乾是刚开始是极为厌烦的, 而后发现, 看这人哭, 会让他产生莫名的舒缓和愉悦。
唐泱泱的噩梦就开始了。
唐泱泱那日被逼问吓哭, 纯粹是因为二皇子提及了楚修胤, 唐泱泱本来难受的劲还没过,一听更是止不住泪。由着小声的抽泣逐渐变成嚎啕。最后还是不耐烦的楚允乾命人拿了布帛塞住她的嘴, 才得了耳朵安宁。
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谁知道一连几天。唐泱泱已经过了哭劲, 却发现二皇子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特别是当听到前面城门又过不了,还有他那个常常绷着脸的手下报告消息后, 回到马车的二皇子总会用一种极为恐怖的眼神盯着唐泱泱。
唐泱泱起初不明所以,被盯得害怕,也只敢往马车角落缩了缩。
直到一次, 二皇子回了马车,显然是刚大发了通脾气。阴森森地盯着唐泱泱,“这几天,为什么不哭了?”
唐泱泱:“我本来就不爱哭的。”
楚允乾:“是吗。那从今日起, 你必须为我哭。”
唐泱泱:“……?”
因这一句话,后头几天,唐泱泱的眼就没消过。
唐泱泱原本还想着出来后就找机会溜走, 因天天跟着二皇子大眼瞪小眼,更是没有希望逃跑。
“二爷,打听好了。申时西南城门轮换兵卫,是咱们的人。可以趁着这个空荡出城去。”伪装成马车夫的陈耳掀开一角车帘朝里悄声禀报。
二皇子正在逼迫利诱唐泱泱哭。闻言眸子缓和,微微颔首,而后冷脸靠在车壁上闭眼。
“我要休息一会,不许发出一点声响。”连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令楚允乾心情稍缓,闭眼假寐,“若有一点声响,我就拧掉你的脑袋。”
刚被恫吓出了点泪意的唐泱泱:“……”吸都不敢吸鼻子。
坐在外面的唐泞泞随着陈耳掀开帘子时,投进了阴寒的目光。死死坐在二皇子旁边的唐泱泱,直到帘子放下。
而到了申时。
西南城门驻守的二皇子余部被揪查出,太子的追兵埋伏在此,直逼二皇子一行人的马车辗转往深山里头跑。
“该死!”马车内楚允乾的面容因怒意而扭曲,眸子里的灼光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楚修胤 。
外头连连滂沱大雨。
马车不要命地往深山狂奔。
二皇子阴森的目光转向一角的唐泱泱。
唐泱泱:“??”
……不是,你生气就生气,和我有什么干系?
唐泱泱生怕这阴晴不定的皇子又要揪她头发逼她给他表演哭,抱着膝盖假装没看见二皇子的恐怖的眼神,直直往马车角窝缩。
外头唐泞泞掀开了马车帘。瓢泼大雨随之倾注进来。
“二爷,这雨太大了。马儿受惊,不能再这样跑下去了。咱们得找一个地方避避雨。”
陈耳只身去引开了太子的追兵。
外头只有唐泞泞一人控制发狂的马。瓢泊大雨将人的头发,衣裳淋湿。素面上是一片虚弱的苍白。
二皇子:“那就找个地方停下来。”
唐泱泱看着唐泞泞因衣裳湿漉而凸显出来的小腹,忙撑着车壁起来。
“你快进来躲躲雨,你都淋湿了。”唐泱泱道,“我去驾马找避雨的地方。”
二皇子一把抓住唐泱泱起身的手腕,冷笑,“你一个人在外面,难道是想趁乱跑掉?”
唐泱泱:“下这么大的雨往哪跑啊?快让她进来,她肚子还有小孩,不能再淋雨……”
楚允乾毫无触动。一把将唐泱泱重新摔回车壁里,抬眼对唐泞泞道,“出去守着。把马控制好了。”
唐泞泞眉眼微垂,“……是。”
唐泱泱没想到二皇子腕力竟然那么大,后脑磕到了车壁上,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你有没有点良心,她肚子里还怀着你的孩子耶。万一摔了碰着了怎么办……”唐泱泱摸着撞疼的后脑勺恼怒。
二皇子冷笑:“谁说是我的?”
唐泱泱愣:“可,不是……”
这几天,那姑娘看二皇子的眼神明明……
马车外一道惊雷忽炸响。
随着一道凄厉的马嘶声。
唐泱泱听到了外头姑娘的尖叫,立马爬起来掀开帘子,“怎么了?!你没事吧?”
受惊的马匹疯狂地往前奔驰。
唐泱泱根本站不住脚,很快又摔回了马车里。
然而与此同时,随着又一声惊雷起,一阵失重感猛地袭来。
马车摔下了悬崖。
*
梅州的暴雨下了一夜。
深山青葱树木沐浴着一夜雨水的洗礼。
第二日,哪怕是被惊雷劈断了枝干的老树倒塌在地的老树,都长出了嫩芽。
潺潺流水声。
唐泱泱醒来,发现自己被悬挂在一悬崖的高树树杈上。衣服被粗大的树杈勾住,可能是摔下悬崖时候被滚落的石子给砸晕了,或者被树给勾住的缓冲给震晕了过去。
唐泱泱往下扫了一眼离地面的距离。
还好,不高。用轻功可以跳下去。
悬崖下头是一片杂草地,旁边还有一条溪水。
唐泱泱看见了溪水里马车的残骸。再往周围扫了几眼,果然看见了溪水里飘着的那个女子的身影。
唐泱泱双手往后攀上了粗大的树杈,往上一个后跃,随着一声后领子的撕拉裂开的声响,跳上了树杈上。
树杈上空荡荡挂着一大块衣料。
唐泱泱摸了摸,点点心疼。这么好的料子,姨母知道了定得数落自己。唉,早自己就多带点衣服出来。
唐泱泱这么想着,借着崎岖的悬崖壁,一点点跳到了悬崖脚下。
马车已经摔得粉碎。
唐泱泱淌过溪水,将飘在溪水上的女子搀扶起来。
女子唇色发白,面颊似是被摔碎的马车木片给划伤了,留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唐泱泱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唐泱泱将女子背到草地上放好,看着她微隆的小腹,想了想还是有点担心。轻轻侧耳贴上去听了听。
……听不出所以然,但似乎孩子还在。
唐泱泱松了口气,忽然想起还有个二皇子。
唐泱泱又回了溪底找了一圈,没发现人。绕着溪边走了一遍,最后才在一草丛堆上看见睁着灰气沉沉眼的二皇子。
楚允乾对唐泱泱的出现并没有多少情绪,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未施与。
直到唐泱泱试图将人背起时,二皇子才反应。
“让我受这耻辱,不如让我死在这里。放我下去!”
唐泱泱:“好好好,等到了就放你下去。”
二皇子发狠:“你别妄想我会感激你。你救了我,我只会拧断你的脖子。”
唐泱泱:“行行行,等你好了再说。”
二皇子盯着她背后外裳撕裂破开了一大口子,露出里头蹭得有些脏灰的白色里衣。
二皇子闭上了眼,遮盖下眼底的阴翳。像是不愿看见自己如此狼狈,选择了不视不言。
唐泱泱将楚允乾同女子放在了一块。转身又往溪水里边,撞得惨烈的马车过去。
这里有溪水。刚才被挂在树杈上时候,唐泱泱特地看了,不远处有炊烟腾起。应该有村落。
有村落自然是好事。但唐泱泱一个人可背不走两个受伤的人。
溪底的马车摔得惨烈。但也不是没有不能用的东西。
作为暗卫,唐泱泱就算只学了个皮毛,但多多少少之前跟着丙二和丁三哥他们做任务,也有些熏陶。
唐泱泱挽起袖子,拆了几块还算完整的马车板,还有轮子。又到草林里寻到了几根藤木条,将能用的不能用的挑挑拣拣,最后勉强拼凑安装了能躺着两人的手推车。
楚允乾一直静静抬着眼看着唐泱泱一会溪边一会进丛林的来回。眸子闪过一丝厉光。
女子似乎伤得很重,一直没醒来。
唐泱泱担心她伤口再拖下去,会伤及性命。造好了手推车,便迅速拉着两人去找村落。
*
好在暮色将及时到了炊烟处。
唐泱泱松开勒得生疼的藤绳,一家家去敲门。
在遭遇了几个惶恐的村民的闭门羹后,有一对老夫妇给他们开了门。
“好孩子们,快进来,这是遭了多少罪啊……可怜见的。”老妇人边道,边催着她丈夫去帮忙搀扶木板上的人。
老翁呵呵笑着。“快进来快进来,夜里这里可冷得呦。”
老翁正要搀扶起车上的年轻人,却见他一双阴冷的眸子扫过来。“别碰我……”
老翁吓了一跳。
唐泱泱忙跑过去,“伯伯,我来背他就好。他脾气差,你别生气。”
二皇子看着唐泱泱不仅又让他受这份屈辱,还如此贬说自己。眼下狠意闪过,“等我好了,我定第一个杀了你。”
唐泱泱满不在意,甚至还将人往背上提了提。得意洋洋,“等你好了,我早就跑了。”
老妇人拉了拉丈夫的衣服。老翁顺着妻子的指示才看见了刚才那个年轻人的腿。
老翁摇摇头。“可怜见的,唉。”说着就去帮忙把木板上另一个昏迷的姑娘搬进了屋。
*
唐泞泞伤势重,虽然肚中的孩子无大恙,但自己却受了一身伤。昏迷了足足两日才醒,然而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把老妇人屋中的铜镜给砸碎了。
唐泞泞不能接受自己脸上的伤疤。她向来是以自己的脸为傲,即便……即便她怀中龙种,她也一直坚信终有一天能让二爷对自己有所好感。
就是因为这张脸。
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她毁了,她完了。
唐泱泱从集市回来就看见收留他们的村民满脸担忧地站在门外。
“你快去看看吧,那孩子刚醒,已经哭喊好久了……”老妇人见唐泱泱回来,忙拉着她的手关切道。
屋内。
唐泞泞披头散发,不住流泪的眼茫然痛苦。
“你进来做什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唐泞泞一边笑,一边流下清泪。“你也觉得可怕吧?我现在拿什么跟你抢,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
唐泱泱叹气,捡起地上滚动的木碗。
唐泞泞不再看她,抱着膝盖怔怔地望着某一角落。
连唐泱泱走近,都没有转过一个眼神。
“二爷,他还好吗?”
唐泱泱正在袖子里掏东西,闻言头也没抬,“嗯,死不了……”
唐泞泞皱眉回头,“不许你这般说二爷。他是最骄傲的人……”唐泞泞巡视了一圈简陋的屋内,眉头更紧,“这种地方,你怎么会让二爷住这种地方。二爷住得惯吗?!”
唐泱泱摸了摸鼻子。不得不承认这个姑娘确实了解那个二皇子。实际上,二皇子到现在可能还沉浸在遭受的所谓“屈辱”。一直不愿出屋。
唐泱泱也没空管他。天牢都住过了,难道还能有比天牢更差的地方?
唐泱泱掏出了一盒小木匣子。里面是她这几日用在村庄周围采集的草药花粉做的胭脂。
她知道女子醒来可能会因为脸上摔下山崖划下的伤疤而不能接受。便潜心研究了这胭脂药膏出来。
另一方面,她还特地多做了几盒,拿到了集市上去卖。还能赚点钱给收留他们的老夫妇。
大概是祸兮福所倚。唐泱泱也没想到她为殿下装出的病翻找了大半皇宫的藏书,竟然在现在发挥了作用。
因为药书她才认得村庄旁边的灵草。知道它能去疤缓痕,还能用来做胭脂增色。
“这是什么?”唐泞泞扫了眼。
唐泱泱兴奋地将药膏的功效给她讲了一遍。
唐泞泞冷笑:“所以,这是你做的?你做的什么东西,摆得上台面吗?就想存心来害我吗?”
唐泱泱:“看来是泱泱多事了,姑娘看着并不需要她。”
唐泱泱起身,又顿了下。“对了,这主要是胭脂。能用来遮盖疤痕的,可能……姑娘想带着伤去见你们二皇子。那当我没说。”
“留下。”半晌,唐泞泞开口。
唐泱泱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
楚允乾已经给部下留了踪迹,等着他们找到自己。
唐泱泱又在屋外造弄奇怪的东西了。
楚允乾处在昏暗简陋的屋内,透过薄纸般的窗户往外看。心里一声冷笑。
楚允乾知道她在做什么,胭脂水粉,桌椅板凳……一些不成器的东西。
那对老夫妇出来给唐泱泱送水。
楚允乾继续就这外头晨辉的光,看他命令唐泱泱从集市带回来的古书。
外头,堆满柴木的小院。
老妇人:“泱泱啊,你都为俺们做够多了,这屋里的椅子桌子够用啦……不用这么辛苦自己…快休息休息,你这几天都没好好睡,好孩儿…”
唐泱泱接过老妇人手里的水,喝了半杯后,擦了擦额上汗。笑,“李婆婆,我做的不是桌椅。”
“那是?”
“是轮椅。”
唐泱泱觉得一直赖在李婆婆家麻烦他们很过意不去。不说两个老人家因为他们已经多日没睡过床了。
而且女子的肚子也逐渐愈发明显了。小村庄的照料显然是力不从心的。
唐泱泱已经想好了,给二皇子做好轮椅后。把他们带回城镇,二皇子一定有办法联系他们的同伙。到时候她就可以偷偷溜走,去找姨母他们了。
唐泱泱思及次,做轮椅做得更勤快了。
不足三日。
一辆完整,干净的木头轮椅便做好了。
楚允乾看着小院里的轮椅,眸光闪过几丝晦涩难解。
“你这几天,就是在忙着做它?”
唐泱泱点了点头,笑,“你快试试吧。”
二皇子抿嘴,而后毫不留情地露出讥讽之意。“你做梦吧。让我坐这么一个东西,不如让我困死在这里。推走,除了傻子谁会坐你做出来的毫无保证的玩意?”
唐泱泱:“……”
唐泱泱也气了,哼了声推着轮椅要离开。
楚允乾又是一声冷笑。并无在意,总归他昨日无意发现身上藏着枚信号弹。已经不动声色传发了,长则三日,短则几个时辰。他的部下就会来找到他。
他就不必困守在这里,看这个女人的脸色。
楚允乾看着唐泱泱推着轮椅出去,压下心底的一丝不痛快。
外头庭院传来几声杂响。
楚允乾心里一动,难道是陈耳带人找来了?
楚允乾往门外探去。
是个陌生的面孔。
唐泱泱则是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的齐七:“你,你怎么在这?”
“唐小公子……”齐七一脸苦笑。“……不止是我,殿下也来了。”
唐泱泱僵硬住。
而楚允乾则是看着从门外踏进庭院的一身锦衣华服的人,眸中阴郁起寒光。
楚修胤一身紫檀锦服,昳丽俊美的面容上,一双凤眸盛满着不安无措,小心地看着前面的人。
唐泱泱下意识撇开眼,拉着轮椅,往后退了一步。
“泱泱……”楚修胤停下来,也不敢轻易再走近,“泱泱,你瘦了。”
眼前的人即便穿着褐色的粗布,但窄腰白肤,白里透红的面上还流着剔透的汗珠。但相比最后一次见面,显然是瘦了一圈。
楚修胤在人低头时,毫不掩饰赤骨而贪婪地凝视。而在人抬眼时,眸子又恢复了满满可怜知错的诚恳。
唐泱泱:“殿下来做什么?”
“泱泱。跟孤回去吧,孤保证再也不会让做泱泱不喜欢的事。”
唐泱泱:“泱泱就不喜欢跟殿下回去。”
楚修胤:“……”
楚修胤眸子愈发凄弱,甚至往前走了一步。神情很是落寞。“那泱泱如何才能原谅孤?”
“殿下请回吧。泱泱没资格跟殿下说原谅不原谅。”
唐泱泱彻底背过身。
齐七正想上前说什么,却被殿下抬手制止住。
“泱泱你真舍得这么狠心吗?如果是你师傅呢?”
唐泱泱停了下来,回过头,“什么意思?”
“谢罔私放了楚允乾出狱,已经被打入了天牢,过几日便会处决。泱泱,连这你都不担心吗?”
唐泱泱眉皱了一下,而后侧头看向一扇侧对着庭院的门。
楚修胤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然后,便看见了坐在门口堂而皇之盯着他的楚允乾。
楚修胤:“……”
唐泱泱:“不管我师傅有没有做,殿下按法办事便可。这同泱泱愿不愿意回去无关。”
唐泱泱顿了下,“当然,如果这依旧是殿下骗我的小把戏。或者是污蔑师傅来骗泱泱回去。泱泱只会更看不起殿下。”
楚修胤哑了,眼神愈发可怜,“泱泱……”
二皇子忽然在屋内出声。“泱泱,怎么还不把你给我做的轮椅推过来?”
楚修胤的眸子瞬间凌厉起来。
唐泱泱愣眼:“啊?你不是……”
二皇子:“你亲手给我做了三日才做好的。我真是迫不及待想坐上去……”
唐泱泱一头雾水,但想到他既然想坐便给他坐就是了。
唐泱泱推着轮椅过去。
楚修胤寒眸冷视着楚允乾。
唐泱泱将轮椅推到楚允乾面前。
二皇子闪烁着精光的眸子悠悠从楚修胤身上移开,停在唐泱泱身上。仰着下巴,微傲慢。
“怎么?你还指望我一个残人自己爬上轮椅不成?”
唐泱泱也没多想,上手就要背他。
楚修胤:“你敢!”
楚修胤大步走了过去,拦在了两人中间。
二皇子悠悠:“太子这是在做什么?虽然我是个戴罪之民,但坐个轮椅应该不犯事吧?”
楚修胤沉了沉气,尽量恢复平静。"泱泱是个姑娘家,孤抱你。”
二皇子:“哦?太子的意思是泱泱背不起我?那可不巧,前几次可是泱泱一己之力救的我,扶我,背我……才留下让我这条半残的命。”
楚修胤的面色明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楚修胤直接将楚允乾架起,按在轮椅上坐好。“行了,好好试试你的轮椅吧。”
二皇子挑眉:“不愧是殿下。力气和速度比泱泱好多了。我都得揽住她的脖子,才能不至于被她摔下来……”
“住嘴。”楚修胤黑脸。而后转过脸看唐泱泱,眸子明晃晃的不悦和委屈。
然而还没等楚修胤开口,唐泱泱已经蹙眉说,“殿下我一个人也能背起他的。殿下请不要看扁泱泱。”
“……”楚修胤一口闷气卡喉咙。
*
唐泱泱不愿跟楚修胤回去。
眼看着黄昏将至。
齐七有些焦急:“殿下,明日就是登基大典。耽误不得啊。”
楚修胤烦躁:“晚饭后就回去。现在去就近的城镇备置些鱼肉补物过来。”
齐七无奈,也只能应下:“是。”
老夫妇没见过如此精致华贵的人,原本以为泱泱姑娘几个便是她们这一辈子都见不了几次的显贵子弟。没想到今日来了个更谪贵的少年郎,老夫妇很是惶恐。甚至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他们家在村落里也算小有地方的。虽然简陋,但有主卧有客房有储屋还有柴屋。对她们两老人家来说,是绰绰有余。
所以也才敢在刚开始接纳这几个落魄的小年轻。
因为其中一个姑娘有孕,老夫妇将自己的主卧让给人她睡。又另一个腿有疾,客房便让给了他住。泱泱姑娘则在主卧里打地铺。
他们两老人则睡储屋。虽然没有床,但泱泱姑娘卖了胭脂后就给他们买了床被褥,还做了个木床。
现在又来了两,老夫妇欢喜之际,又苦恼实在不知道要让他们睡哪。好在这个谪仙般的少年郎说不在这里住下,老夫妇羞愧下,心下也是一安。
晚膳是这少年郎令人买来的各种大鱼大菜。
楚修胤特地亲自熬了鱼汤。
结果没待他兴冲冲地端去给人,就听见楚允乾在跟老妇人商量。“李婆婆,将泱泱的被褥安排在我的屋里,让在我那里打地铺。”
唐泱泱:“??”
楚允乾:“怎么?难道你还不乐意?万一我从你做的轮椅上摔下来,你负责吗?”
唐泱泱语塞:“……知道了。去你屋打地铺就是了。”
李婆婆看着他们两笑眯眯,“哎好好好。我这就去给你们整理。你们准备开饭。”
门口的楚修胤几乎要捏碎盛着鱼汤的碗。
于是刚出了门的唐泱泱,便被一双手忽然拉进了一个暗角。
夜色中,楚修胤的眸子委屈得直泛红。“泱泱……我在给你熬鱼汤,你却要跟别人一起睡!”
唐泱泱:“……不,不是睡。只是打地铺而已……”
“那也是在同一间屋子。”楚修胤愤愤,“泱泱说过对我负责,转头就要跟别人好!”
唐泱泱:“……我没有……”
“那你去回绝他们,说你只能跟我睡,同别人打地铺也不行!”
唐泱泱背靠在黑墙上,楚修胤紧抿着薄唇,眸子执固。
唐泱泱:“……好,好。”
楚修胤眸子闪过喜色。看着终于肯正面看自己的人,忍了忍,还是忍不住侧眸在她脸上轻亲了一口。
唐泱泱僵住。
楚修胤见人没有厌恶。心中涌过滔天狂喜。泱泱原谅他了?果然他示点软,再示点硬,泱泱一定会舍不得他。
而被突袭了的唐泱泱:“……”
算了,还是不要等送他们回城镇。干脆,明天就偷偷跑路好了。
第67章 梅州 ……
夜色笼罩。
齐七看着明明用过了晚膳, 仍旧不肯离去的殿下发愁:“主子,明日就是登基大典,迟不得啊。”
“孤知晓。”楚修胤道, 却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齐七顺着主子的目光,看向温暖的屋子里,正在和老妇人谈笑的唐小公子。
唐泱泱解决了今夜睡觉的问题后,推门出来, 便看见了庭院里头的人。
月光将殿下高大挺拔的身影拉得极长。皎洁月色下, 殿下如冠玉的面容像映着层清辉, 清俊无铸。一双狭长的凤眸含星, 猩红的薄唇, 随着夜风而微晃的腾云袍脚。
翩翩温润,如玉冠之人。
果真有模有样。
唐泱泱不自在地移开了眼。径直走了出去。
楚修胤压下刚才察觉人盯着自己看了片刻的喜悦, 走了过去。
“泱泱。”楚修胤走近人, “今夜睡哪里?”
唐泱泱步伐未停:“原来的地方。”
楚修胤看着人侧面长卷睫, 和一张一合的粉唇。不自觉也舔了下唇。
“天色已晚,外头荒郊野外也找不到客栈。泱泱能收留孤一晚吗?”
齐七看着殿下自从唐小公子出来, 就屁颠屁颠地紧跟不放。心里早就有不祥的预感,当听到主子话一出时,吓得失声:“殿下, 咱们明日还有……”
一把小刀疾速飞插在齐七胯下的土地上。
齐七:“……”
齐七很识相地把后半句话吞进肚子里。
唐泱泱蹙眉看着一直跟身后的人。“抱歉了殿下,主屋还有另一个姑娘。泱泱只是打地铺的,不能收留你。殿下那么忙,还是请回吧。”
楚修胤眼在看见人回头来看自己时, 亮起。而后在听了人的话后,又落寞地耷拉下。
像极了只遭到丢弃的大狗。
唐泱泱不自在地抿了抿嘴,移开了眼, 迅速地转身走远。
楚修胤盯着人的背影,皱紧的眉头迟迟缓不下,半会,终还是失落地沉叹了声气。
齐七眼见主子心情阴郁下,很是自觉地闭紧嘴,假装自己不在。
*
楚修胤待到了晨将至,将齐七留下来暗中看着唐泱泱,自己则迫不得已回京了。
第二日,二皇子的余部陈耳找到了村庄。
唐泱泱一行同老夫妇道别,离开了山崖底。
回到了地面。楚允乾知道虽然楚修胤未逮捕他便走了,但并不代表着他就会放任自己逍遥在外。
周围还不知道有多少楚修胤的眼线。
当务之急,便是脱离楚修胤的掌控。
陈耳将二皇子一行暂时安排在梅州城的客栈里。
楚允乾洗浴后又换了干净的衣裳,才下来听属下对近日来情报的报告。
陈耳见主子下来,立马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刚包下了整个客栈,现今客栈空荡,只有他们主仆。
“二爷。”陈耳看着主子简陋的轮椅,难受地皱起眉,自觉失责,“二爷,属下过会就去让人给二爷重新锻造把轮椅。”
“尽快。”楚允乾嗯了声,低头很是嫌弃地看了眼身下的轮椅,才推着轮椅到了近前说正事。“能同扬州的人取得联系吗?事态紧张,趁着楚修胤因登基之事所困,我们必须尽快脱身。”
陈耳为难。“二爷,梅州外面到处是楚修胤调过来监视我们的人。这……”
陈耳抬眼看见二皇子森森的眸子,“这……属下一定尽力。”
二皇子冷嗤。“罢了,先不说这事。”
陈耳了然,忙将近日搜集的传闻情报一一详细禀报。
唐泞泞换了新衣裳下来后,正好是陈耳结束禀报。
楚允乾闻声,扫了楼梯一眼,“另一个人呢?”
唐泞泞知道二爷问的是唐泱泱。“回二爷,还在屋里。应该在换衣服。”
楚允乾点了点头,眸子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唐泞泞,“把人看紧了。”
“是……二爷。”
唐泞泞早在二爷回头过来时,就已经紧张地攥紧了袖中的手。
她刚才洗澡时卸下脸上涂的脂膏,才发现面上的疤痕已经消淡了很多。她原本只把它当做遮盖伤疤的,没想到竟然能治疗这些丑陋的疤。
所以即使二爷没有吩咐,在她脸恢复前,她如何也不能让唐泱泱跑了。
晌午。
楚允乾在底下翻看陈耳带来的文献古籍,忽然意识到唐泱泱还没下来。眉头立刻皱紧,“换衣裳换到现在也该换数件了。唐泞泞,上去看看人。”
唐泞泞正在给二爷沏茶,闻言起身,“是。”
然而没待她走上楼,就见穿着黑色劲装,高扎着发束,一身男子打扮的唐泱泱闷闷不乐的下来了。
唐泞泞皱眉:“你在上头做什么?不是让你换完衣服就下来吗?还有,你这身是什么打扮?”
楚允乾眸子如炬,“唐泱泱,你不会在想着怎么逃跑吧?”
唐泱泱心里一咯噔,眼神无辜。“哈哈怎么会,我只是不小心睡着了啦。”
唐泱泱摸着后脑勺笑嘻嘻地下楼,坐在了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事实上,唐泱泱不止是想。她是已经从窗户出去了。结果同守在外面的齐七大眼瞪小眼办僵持了数秒,最后气不过的唐泱泱又回来了。
心想着与其让楚修胤抓了,还不如先跟着二皇子当掩护。
楚允乾的眸子上下扫视了唐泱泱一番,似乎想找出她诓谎的证据。半晌,才移开。吩咐陈耳:“布菜吧。准备开膳。”
陈耳正皱眉盯着没规矩敢同二爷坐一桌的唐泱泱,闻言也只好把眼移开。去吩咐客栈的小二端菜出来。
午膳毕。
楚允乾叮嘱了唐泞泞看好唐泱泱。所以午休后,唐泞泞想去城里看看,便把唐泱泱也叫上。
梅州城人来人往。
因为新帝登基,到处是张灯结彩,欢欣鼓舞的热闹腾庆。
唐泞泞瞧见只觉讽刺。她瞥了眼身旁的人。太子登基前一日还来找这人,她可不信唐泱泱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听说登基典后,便是给新帝选秀纳充后宫。”唐泞泞看着身旁的人,“你说,凭借现在太子……哦是皇上了,对你的宠爱。你能不能当上个贵妃?”
唐泞泞眸子里头皆是讽笑。贵妃又算什么,她靠着美色不也坐上过,简直不值一提。
如果当初爹爹还在时,她嫁给了太子。说不定,现在坐的就是皇后的位置了。
唐泞泞想着,又看了唐泱泱一眼。她见着唐泱泱神色不平,心下满意。料是定触动了她的心弦了。
唐泱泱正观察着周围暗中跟着她们的人数,没仔细听唐泞泞说什么。等她后觉唐泞泞好像刚在跟自己说话来着,唐泞泞已经进了一家成衣铺子了。
唐泞泞现在的衣服是陈耳临时准备的,不论是花色款式,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唐泞泞给自己挑了几件成色上佳的裙裳,又挑了几件给二爷的。
回头看见唐泱泱还在东张西望,唐泞泞嫌弃地扫了眼她身上的衣服,”你还打算穿你这身丑陋的骑装到什么时候?”
唐泱泱闻声看了眼身上从二皇子手下拿来的一堆衣服里挑出的略大些的衣服,歪了歪头。眼里意思明晃晃的,并不觉得哪里不好。
唐泞泞啧了声,”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现在就在这里挑一件,快去换了。”
唐泱泱不敢分太多心在这里,余光一直看着外头,“我没有钱。”
唐泱泱这也是实话,她临走前就把所有钱都留给老夫妇了。
唐泞泞不知其里,轻挑了下眉。心道什么太子宠爱也不过如此,连二爷对她都是从不限制银两钱财的使用。看来,多半是她手上有什么太子的把柄或者太子想要的东西。就如她想要唐泱泱制作的能淡疤痕的颜胭脂一般。
唐泞泞这般想,就愈发觉得她可怜。施舍般挑了几件裙裳,送给唐泱泱穿。
从成衣铺出来,唐泞泞又去了胭脂铺,茶馆,戏楼……游荡了一圈,才慢慢带着唐泱泱回客栈去。
唐泞泞买了一堆东西,而唐泱泱也没闲着。作为暗卫,她知道在哪个角落哪个视角最容易盯梢。一路上,除了捕捉到几个监督他们的人影,唐泱泱还悄悄将梅州城内的几条小巷子和街铺位置给记住。
回到客栈。
二皇子似乎正在房间里接待客人。
唐泱泱路过时,正好听见里头嘈杂似乎要争吵起来的响声。
唐泱泱好奇,正想偷听会,却见门扇忽然从里打开。
唐泱泱:“……”
门边站着一高大魁梧的男子,穿着北楚的服饰,面容却是异域的长相。
唐泱泱对视上那张脸,忽然怔了一下。
她记得这张脸,她曾在伽镜尘身边看过。
“让你们千里迢迢从扬州北上来接我,是为了继续合作,不是给你们脸狮子大开口……”二皇子的声音从男子身后传来,忽注意到门外的唐泱泱说,声音尖利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谁让你过来的,还不滚!”
唐泱泱知道这个皇子在气头上,自然不会留下挨骂。正要利索滚时,手心突然被塞进了一张纸条。
唐泱泱惊疑不定地看了眼他。
唐泱回到了自己房间后,才将字条打开,里头只有一句歪歪斜斜的北楚字。
”小主子,王子让我们来接你回家。”
第68章 虚无 ……
楚允乾没想到西枭人竟然敢提出如此无理荒唐的要求。
他们暗中私勾多次, 今日不过是他虎落平阳,竟敢欺到头上。
楚允乾想通过西枭人重新夺权,而西枭人竟然提出事成要北楚三分之一的土地。
楚允乾脸色都黑了。
陈耳进来, “二爷,参洱说会在梅州待一段时间,等你的回复。”
参洱是负责跟二皇子交接的西枭人。参洱侍奉的主可是西枭鼎鼎大名,也是西枭王唯一的嫡子, 伽镜尘。
相当于楚允乾和他们合作, 已经是同未来整个西枭合作。
有这个强大的外援。这也是楚允乾即便知道楚修胤即将登基, 也是有恃无恐。
“那便让他等着。”楚允乾道。
陈耳:“二爷, 万一……”
楚允乾知道陈耳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担心西枭人恼怒解除和他们合作。
楚允乾有自信, 除了他,纵观整个北楚, 他们怎么找得到第二个能同楚修胤抗衡的人?
而且西枭人之所以还特地从扬州来梅州找他, 不就意味着, 西枭人还需要他的合作吗?
否则他们来梅州还能为了什么?
楚允乾眸子闪过了然笃定的精光。
*
唐泱泱自从收到参洱的纸条后,往后几天在各个角落都能不经意看见参洱的身影。
暗卫在周围如影随形。唐泱泱每次看见参洱的身影, 总是担心他会被暗卫发现。
唐泞泞前几日买了盒胭脂,结果脸上竟起了几个包。愤怒间,转而又悲凉地想起自己本该是用着宫中胭脂精粉的。
唐泞泞的不平久久难散。眸子扫到唐泱泱给她的胭脂盒。
只是一个普通简陋甚至没有任何雕花图案的木盒子, 但却不得不承认,里头的胭脂粉质,虽不及宫中的精质细腻,功效却比宫中进贡的大多的胭脂水粉好用多了。
她也就这点可留。
唐泞泞打开胭脂盒, 探指捻了捻。
唐泱泱前几日还给她几盒备着。
唐泞泞是见过她在客栈做胭脂的,步骤繁杂,所需用料也多。看在这份上, 唐泞泞能容许她多在二爷面前悠转些日子。
在梅州逗留了多日,参洱摸清了监督小主子的人和梅州守卫的暗角。立马就给小主子送了字条,准备过几日带人离开梅州。
这是他此番来梅州的目的。
唐泱泱得知有望离开后,先是给唐泞泞准备了一些备用的胭脂,又给二皇子留了新组了助行的起架。
唐泞泞觉得这只是唐泱泱来讨好自己的把戏,理所应当地收下了。
而楚允乾因几日来同西枭人的谈判减条件,颇为舒心。甚至难得和颜悦色地收下唐泱泱做的东西。
“简直不堪入目,毫无用处。”楚允乾嘲笑一番后,命陈耳将东西放屋子里的角落。
陈耳:“……”嘴上说着碍眼,结果新轮椅做好了,二爷您还不是一直不肯换掉那木头轮椅。
陈耳只敢嘀咕,倒也不至于想不开说出来。
二皇子心情尚好,虽然刚用了晚膳,但看着外头的月色,不禁想品酒赏月。
“去拿几坛子清酒过来。还有把唐泱泱也唤出来,看着她识时务的份上,请她过来一同饮酒。”
陈耳顿了顿,还是应下。“是。”
*
而此刻的唐泱泱,正整装待发,背着小包袱,蹲在窗槛上。
夜风吹得她小脸泛红,唐泱泱举眉远眺,正等着参洱的信号。
参洱说,等他让人引走客栈周边的暗卫,便会给她传信号。到时候便是唐泱泱便可趁机遁入夜色中,到城门汇合。
半柱香后,西南天空亮起一道转瞬即逝的烟火。
唐泱泱眸子一亮,迅速从窗户跃下。
夜色轻笼。
梅州城内的青石板静静沐着皎洁的月光。
唐泱泱背侧贴着小巷子的石头壁,掏出怀中前些日子参洱给的路线图。
唐泱泱正借着月光浏览着下一步往哪里走,忽然被拉入一个炙热宽阔的怀抱。
唐泱泱心一跳,下意识出肘要袭击,耳边传来熟悉的低沉遣眷的声音。“泱泱。”
楚修胤沉眼,拥紧了怀中人,埋头在人脖颈间轻吸熟悉的清香。然而,缓缓道出的话,却令唐泱泱后背一僵,“泱泱这么晚了,要去哪里呢?”
唐泱泱心慌了下,迅速将手中的纸条塞进嘴里。
然而还未等她咀嚼,一只修长的指便从后探过来,轻捏住了她的下巴。
楚修胤的手掌几乎半托着人精巧的下颌,轻一控,唐泱泱丝毫咬不上牙关。而楚修胤微凉的长指徘徊流连在人儿红嫩柔软的唇边。“泱泱这是在吃什么?怕我知晓吗?泱泱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嗯?”
唐泱泱咬不了,死撑着也不愿张开嘴。
楚修胤眸子阴暗,将人转过来面向自己。
唐泱泱眼眶已经红了,正瞪着泛红的眼尾恼怒地看着他。
楚修胤手一松,她便继续迅速咀嚼嘴里的纸条,生怕纸条会落到他手里。
楚修胤心口顿时像被刺入了麻刺一般,灼裂地难受。登基大典后,是德化帝先前遗留下来的多方疑难案事,以及雪花般堆砌下来的各地待处理的奏折。楚修胤不眠几日,只为了趁早处理手中的事,去见见日思夜想的人。哪怕暂时不能和自己回来,只要见一眼,也足以抚慰心头破口子般的入骨煎熬。
而等他驱马赶来,梅州已入夜。而夜色中的客栈里,蹲着一候在窗户边准备出逃的人。
见到人时的心悦和目睹人想逃离身边的阴鸷,复杂交错地笼罩在楚修胤心头。
同伙?泱泱有了给她发信号,有了给她带路,而自己不知道的同伙?
光是想过这两个字,就足以使楚修胤的嫉妒几近疯狂。
“泱泱……”楚修胤一手轻控着人儿的整个下颌,逼迫着人张开嘴。将人嘴里的纸条拿了出来。“我不看,但纸脏。我们不吃它好不好?”
楚修胤当着唐泱泱的面将拿出来的皱巴的纸条碾碎,任其化成粉末落在地。
唐泱泱微张着湿润的唇,抬眼疑虑不定地看了眼殿下。
楚修胤心口闷疼,光是人望向自己的这一眼,就足够他痴狂难耐。
楚修胤抑下心绪种种,捧着人的脸,在人唇边微颤印下轻吻。“泱泱,你为何还不能原谅孤?孤就这么罪至如此吗?前些日登基,天下庆呼,孤却没有半分喜悦。你可知为何?孤念想着你,念想得紧。泱泱,你真舍得留孤独自一人吗?”
唐泱泱眼睫颤抖。她并不是真多讨厌殿下,她只是……
楚修胤的亲吻又印了下来,带着几丝难以遏制的渴求。
一寸一寸……
唐泱泱背靠着冰凉的石壁,被亲得有些腿软,又被握着腰撑扶了起来。
“殿下,让他给逃了,但抓到了个叛贼……”小巷外传来踢到石头的声响。
齐七一脸震惊地看着巷子里的景象,后头的话更是哑在了嘴里。
齐七吓得立马将手里捆抓到的叛贼给扔地上。然而下一秒后知后觉,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修胤眉微蹙,眼里寒光一瞬而过。
唐泱泱担心参洱,闻言道:“什么叛贼?”
楚修胤缓下眼,将人儿微微凌乱的衣裳整理好,示意齐七将叛贼带过来。
唐泱泱看着地上黑衣狼狈的陌生面孔,把不准是不是参洱的人。
“殿下,打算怎么处置他?”
楚修胤看着泱泱望过来询问的眼神,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楚修胤假装思忖,而收到主子暗示的齐七立马心灵神会。
齐七:“怎么处置,当然是要杀了剐了,以儆效尤!不,杀了还太便宜他,保不准他在外头还勾结什么其他人,卖了殿下!不能就这么简单地让他痛快!殿下,请允许交给齐七处置!”
楚修胤看着唐泱泱在听着齐七话时轻皱起的眉。眼微挑。
“太残忍了,齐七。人命怎么可以视为草芥,不可。先将人关押看护起来,慢慢审理。”楚修胤威严。
齐七张了张嘴,还想辩解什么,又只能泄气般作罢。
唐泱泱偷偷也松了口气。却不知道她的小动作,皆被楚修胤看在了眼底。
*
唐泱泱最后还是跟着殿下去了一间客栈休息。
夜已经深了。
殿下是暗中出宫的,一早还得赶回润京上朝。
殿下这么疲惫奔波。
唐泱泱不心疼是假的。
……其实殿下并没有那么坏。他受百姓爱戴,对罪人也是公正按法,也没有滥杀无辜……
唐泱泱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最后还是决定起来去找殿下说说话。
可能她对殿下还有误解呢?如果说开,会不会对他们都要好一些。
唐泱泱知道自己的心结是什么,坦诚。她也想要殿下坦诚地对自己,而不是一昧瞒着自己,耍着自己在鼓里。
唐泱泱想罢,迫不及待地跳下了床榻出去。
夜色阴浓。
唐泱泱寻到了隔壁殿下的房间,却没有看见人。
难道殿下已经回京了?
唐泱泱有些失落,正要往回走,忽然从楼上看见了客栈院里的一间柴屋亮着光。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
唐泱泱边想着,边翻下栏杆轻跃下去。
狭小的柴屋,昏暗的烛火。
还有鲜红的血。
捆着手脚的人,嘴里被塞了抹布,浑身是血。
齐七刚挑了叛贼的脚筋和手筋,此刻上前将人嘴里的抹布取了下来。“你招不招?是谁让你引走其他暗卫的,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叛贼虚弱至极,却是不肯开一口。
齐七皱眉,望向正中的主子。“主子,怎么办?这小子嘴硬得很。”
楚修胤撩起阴鸷沉沉的眼,“既然不愿开口,留着舌头有什么用。先拔了他的牙。一颗颗拔,什么时候想说……”
叛贼抬起嗜血的眸,“楚修胤!暴匪,你个杂血!杂……”
齐七立马将抹布给塞回去。
叛徒出不了声,只能恨恨直瞪着楚修胤。
齐七:“殿下,要不今日先到这里?吵醒了其他人就坏事了,明日属下再好好审?”
齐七话没完,就见手中的匕首被主子接了过去。
叛贼看着走近的人,眼里闪过恐惧。
冰冷的匕首面贴过叛贼的喉咙,而后深深贯穿。
齐七抖了下,不忍直视地撇开眼。
“他知道得太多了。留着也无用。”楚修胤用帕子擦掉手上溅到的血,冷淡,“把尸体处理了,明日别让泱泱瞧见。”
齐七刚要应“是”。
忽然门外一声急促摔倒跌撞声。
齐七迅速夺门,正要抓偷听的人,眼却在看见人时,错愕地震惊住。
摔倒在地的唐泱泱浑身发颤。她眼睛有点疼,像是被刚才的鲜血刺痛的,又像是被刚才看见的完全陌生的殿下给刺痛的。
兜兜转转,为何她一直看不清哪个才是真的殿下?
第69章 吐血 ……
楚修胤随之踏出来, 面沉如水。
唐泱泱因被齐七拦着,没能跑走。
月光照在逐渐走近的人身上,像是浑身笼罩着层凉如水银的寒光。
唐泱泱微张着苍白的唇, 手掌撑着身后的土地,颤惧地往后挪退了数步。
楚修胤在人面前蹲了下来,抬指捏过人的下巴。“泱泱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
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冰凉, 唐泱泱一阵战栗, 睁着微红的圆眸子说不出话来。
楚修胤眼底幽暗, 垂掩下的长睫情绪难辨。
“孤送你回去睡觉。”
楚修胤想将人抱起, 却被惊惧的唐泱泱连连倒退躲避开。
楚修胤手抬起的手停在半空, 眼神晦暗,半晌似是很受伤地放下。
唐泱泱半是哽咽:“你又骗了我……”
楚修胤看着人儿眼中明晃的委屈和悲愤, 嗓子哑了哑, “泱泱……”
唐泱泱跌撞地爬起, 破碎的字句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我再也不想见到殿下了。”
齐七愕然,看着趔趄跑走的人, “唐小公子……等等……”
“主子,怎么办……”齐七一下子慌了手脚。
然而他一回头,看见的是依旧保持着蹲姿, 面上苍白而阴沉的殿下。
*
而还在客栈的二皇子一行人,自陈耳发现了唐泱泱消失在房间。楚允乾便处在阴森可怖的状态。甚至要求陈耳去把她追捕回来,哪怕暂时得将手中的其他事搁置。
陈耳没想到一个女子竟然影响主子那么大。愁怅下,立马想到了唐泞泞。
唐泞泞喜欢主子是有目共的, 如果她知道主子竟然为一个区区普通的女子挂心,肯定会心有所怒,转而也会和他一同劝说主子。
一个女子, 算得了什么,怎么能影响让她影响到他们的计划。
然而,没想到唐泞泞听了却是异常讶怒。“什么?她跑了?她跑去哪了?她能跑去哪里,不行,我们得把她找回来……我同二爷说,趁她还没有跑远……”
陈耳:“……”
不是,你们一个两个……是鬼迷心窍了吗?
陈耳大为不解,但唐泞泞和二皇子执意要把人捉回来,甚至给出了那女子是楚修胤把柄这种话。
陈耳哪可能信,但不信也得按照主子的话办事。
然而,没想到的是。陈耳没找到唐泱泱不说,竟然发现连参洱也联系不上。平时交接情报的客栈茶楼人去楼空,像是在整个梅州城蒸发了一样。
但这却不是二皇子一行人最心悸的。他们逐渐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包下的客栈已经被楚修胤的人暗中禁围起来了。只要有人出去,就会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侍卫推回客栈里。
二皇子一行彻底被困在了这个客栈里头。
*
唐泱泱跑离了楚修胤所在的客栈。一路无人阻拦,唐泱泱跑得飞快。
将近入冬的夜风如刀子从脸上刮过。
有些生疼。
唐泱泱没命跑着,忽然被从旁出现的一只手拉住,拖进了暗巷里。
“小主子,是属下。”
“……唔,参洱?”
*
唐泱泱终于从梅州逃了出来。
参洱似乎在躲避楚修胤手下的追捕时受了点伤,带着唐泱泱出了梅州后,脸色有点惨白。
唐泱泱是想去找姨母的,也答应了之后会跟参洱回去。但目前看来,最重要的还是先将参洱的伤给养好。
现在离闫州太远,回西枭路途迢迢,唐泱泱担心参洱会撑不住。再加上不知道何时就会来的追兵。
唐泱泱心急下,带着参洱往扬州去。扬州离他们不远,且扬州还有樊老将军他们,他们肯定能帮参洱,或许还能抵住殿下的追兵。
*
扬州城。
唐泱泱再一次踏上这里,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樊将军府。
开门的是林伯伯,很是惊喜地迎接唐泱泱进去。
“泱泱,是泱泱……快去通知老爷。”林伯嘱咐家丁,转而百感交集,“泱泱,你都多久没回来了,大家都担心着你……看你,都瘦了孩子……”
唐泱泱眼也湿润了。
林伯疼惜地拍了拍人的头,“好孩子,快进去休息吧,你林姨给你蒸乳馒头呢……”而后又看见唐泱泱身后一蒙面的男子,“……这位是?”
“林伯,他是泱泱的朋友。”唐泱泱擦了擦眼。
林伯打量着人,眼中虽有疑究,但还是点点头。
林伯慈笑:“好好,快带朋友进去吧……”
唐泱泱带着参洱进入内院,迎面就是家丁领着的一匆匆而来的美妇人。
美妇人一身淡蓝裙裳,外罩着杏红褙子,乌发挽起,姿艳的容貌粉黛未施,眼眶已经湿润。
比之以前削瘦了许多。
唐泱泱哑然:“姨母……”
“泱泱……心肝孩儿……”柳玲儿未到近前,泪已先流。早在听到家丁的通报后,柳玲儿便立即心急火燎地跑了出来 。
自外甥女和王爷走后,一走就是数月,连封来信都没有。而柳玲儿寄出去的信更是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你怎么都不给姨母回个信呢,姨母担心坏了……”柳玲儿捏着丝帕摸泪,又上上下下拉着泱泱转一圈,“……瘦了瘦了,你看……这才多久,怎么就瘦了一大圈……”
柳玲儿疼惜。
唐泱泱早已经泣不成声。
“小姐!”翡翠从后也赶上来,激动得脸都红了。
樊奇麟跟在翡翠后头跑出来,三两下赶超翡翠,先跳到了唐泱泱近前,而后又回头朝翡翠做了个鬼脸。
“泱泱姐姐!”
柳玲儿她们是被樊奇麟请来扬州的。那时候北地战事刚结束不久,听说王爷打了胜仗要回润京。
柳玲儿心忧着泱泱,又担心现在这个关头会给泱泱和王爷带来麻烦。心想着扬州离润京总比闫州离润京来得近,便随着樊奇麟到了樊老将军府下暂住下。
二皇子要立储大典那日,柳玲儿还忧心忡忡。皇家这里头争夺得水有多深,柳玲儿到底能省得一二。直到第二日皇宫传下了圣旨,柳玲儿悠悬的心这才放了一半下来。
柳玲儿怜爱地替再重逢的外甥女擦泪,看了眼泱泱身后的人。“泱泱,王爷……皇上没来吗?”柳玲儿说完才自知失言,笑,“瞧姨母这脑子,皇上肯定是忙着,让侍卫陪你来了。姨母有空定要说说他,看都把你养瘦了……”
柳玲儿将参洱当做楚修胤护送唐泱泱回来的护卫。
唐泱泱被姨母拉握着手往里府里去,苍白的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解释。
而一旁的樊奇麟眼转了转,却是看出了点不对劲。
依照楚修胤的性子,不可能让泱泱一个人回来。他甚至敢肯定,泱泱没收到他们的信就是楚修胤从中作的梗。
古怪……
樊奇麟又看了眼跟在唐泱泱身后的蒙面男子,眼里闪过抹促狭的光。
*
扬州。
即便是入冬之际,寒风乍起的扬州城仍旧繁华一片。
扬州湖上画舫游湖,歌乐不绝。
柳玲儿得知唐泱泱不用急着回去,欣喜又是担心。每日好膳好补的调养着人后,又着手准备着在扬州开家胭脂铺。
起因是翡翠用了唐泱泱给的胭脂,觉得很是奇妙,跑去告诉了柳玲儿。柳玲儿既震惊于外甥女自己做出的如此出色的水粉,又惊喜其中的商机。
虽然新帝才刚登基不久,但纳妃一事也不会远。如果新帝对泱泱是真心的,那么泱泱迟早要嫁进宫里。嫁进宫里,怎么能没有像样的嫁妆呢?
柳玲儿不亦乐乎地筹备胭脂铺开张。
唐泱泱则在参洱养伤的这段时间,重游了遍扬州。
翡翠原先到将军府是替老将军帮忙监督樊奇麟做课业的,但小姐一回来,翡翠心思就跟着小姐跑了。
今日跟小姐跑去游湖,明日陪着小姐去采花摘草药……帮着夫人开罗胭脂铺,又帮着小姐捣做胭脂。
茶楼,糖铺,戏馆,画舫……张开铺子忙归忙,但翡翠跟着小姐大多都在贪玩。
柳玲儿替外甥女张罗的胭脂铺,刚开张,只暂推出十几盒胭脂。
扬州地大市大,一间小小的胭脂铺,刚开始无人问经。但因有了樊老将军府在暗中帮忙,一日不到十几盒就卖完了。
而那些因樊家而买了这间无名胭脂铺胭脂赠妻女的富豪官爷,本是随手留个人情,没想到在后几天竟不约而同被家中妻女追问在哪买的胭脂,是什么名号,开在了哪里。
胭脂铺在扬州便火了起来。最忙的时候,连樊家的家丁下人都过去铺子里帮忙。
唐泱泱在扬州的日子风生水起,而参洱的伤势也在慢慢好转。
*
而皇宫。
明黄龙袍的人躁郁地捏着眉心,龙案下又是一盏不小心摔碎的琉璃灯盏。
“陛下,许大人请见。”外头公公传道。
“让他进来。”
一身官服的许宸月走进来。
“皇上,你真该瞧瞧那些迂腐老臣的脸,哈哈都被气黑了。”许宸月大笑,“不得不说,你从哪把谢罔找回来的,他气死人的本事倒是一顶一……”
楚修胤淡道:“能劝退那些整日只想给朕塞女子的顽腐,他倒是有点用处。”
许宸月听到这里就不乐意了,“哼。臣也可以,皇上就凭这个让他当丞相,臣头一个不服。”
“你是可以。但资历说服不了那些顽虫。”楚修胤长指轻点过御案上的奏折。“况且,谢罔的作用还不止于此。”
楚修胤眸子郁沉。只要谢罔一日在宫,他便有一丝希望等到泱泱回来。
在此之前,谢罔必将为他,为他的江山社稷操劳出力。
而泱泱……她一定会回来……
许宸月看着楚修胤愈发不对的脸色,眼再扫到御案下破碎的琉璃盏,眉头不自觉担忧地皱了起来。
他太清楚楚修胤现在的状况,没日没夜将自己埋于处理政事中。人又不是铁做的,再加上说不定心里头还在拼命抑制着什么,怕是这样下去,身子搞不会真会累垮。
所以即便无事,许宸月每日都找借口来同他说说话,试图将自己的挚友解救出来。
不过看着样子,似乎没有多少用处……
许宸月告退后,仰天唉呼,愁,真是愁断头啊……
然后转身去找了齐七。
许宸月:“你能去把唐泱泱找回来吗?”
齐七的忧心自然不比许宸月少。主子自那日回来,愈发的寡言冷厉,甚至连眠都比以往少得可怜,更别提愈发病态的脸色。
齐七是知道唐泱泱所在的地方。但主子明令了不许他们去找她回来。
许宸月光看齐七的表情就知道他在为难什么。“先把人劝说回来,不行再强带。你们主子现在什么状况你也知道,身子骨再强壮也经不起他这样折腾。有什么我担着。快去。”
齐七心下一凛,立马跃上屋檐往扬州去。
*
参洱的伤势好得差不多后。唐泱泱同他定了三日后启程去西枭。
这日黄昏。
翡翠去后厨端细点清酒,唐泱泱正摆弄院中的花盆。
齐七如一道魅影从天而降。
“唐姑娘。”
唐泱泱面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你来做什么?”
齐七连日奔波很是狼狈,但一想到主子,喉间忍不住哽塞,“泱泱姑娘,你帮帮我们殿下吧……”
“够了。”唐泱泱站了起来,“我不想再听这种借口了。你回去吧。”
齐七咬牙,跳下高墙,“这次是真的,泱泱姑娘,你不知道殿下他……”
“没听见泱泱姐姐叫你回去吗?”樊奇麟从一旁走过来,挂笑,“还呆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回去向你们主子禀报骗人计划失败喽。”
齐七心下一急,道了句,“对不住了泱泱姑娘。”便跃过来打算抓人。
樊奇麟掷起花盆砸去。
齐七避开,然后便落入一个粗壮手臂的桎梏。
参洱:“你想对小主子做什么?滚回去告诉你们皇帝,小主子不日就会回西枭,劝告他别再过来找小主子的麻烦,否则……”
参洱一甩劲,齐七便被摔了出去。
齐七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在了高墙上,一声闷疼。然而他却没空管身上的疼,“泱泱姑娘,你不能去西枭!你走了主子怎么办,你不能去……”
参洱咔嚓扭着手指关节,似乎想将地上喋喋不休的人彻底封上嘴。
“参洱。”唐泱泱道,“放他走。”
参洱放下手,“小子,算你命大。”
齐七捂着撞疼的胸口,最后回头看了眼唐泱泱,跃上高墙离开了。
“泱泱姐姐,你没事吧。”樊奇麟走上来。
唐泱泱看着齐七逐渐远去的背影,心绪复杂,摇了摇头。“没事。”
有家丁走了过来,“泱泱,老爷有请。”
樊奇麟蹙眉:“我爹?我爹他有什么事?”
家丁:“小少爷,老爷没说。”
唐泱泱抬手阻止樊奇麟再问,“陈叔,带路吧。”
*
皇宫。
受伤狼狈的齐七俯跪在地请罪。
上头是阴鸷森森的人,面色可怖,“谁让你去找她?连朕的命令都敢置若罔闻了吗?齐七!”
“主子,唐姑娘要随西枭人回西枭了,永远都不回来了啊主子!”
楚修胤失神站起,眸子闪过刹那错愕,“她要去哪?!”
齐七痛苦:“西枭……”
殿顶夜明珠清辉的光。
外头夜色冗沉。
高悬宫檐上的灯笼似沉沉兽眼。
楚修胤眼底闪过血色,忽捂住绞痛的胸口,一声闷声,吐出一口黑血。
第70章 回家 ……
扬州。
樊将军府。
唐泱泱看着坐在上头, 慈眉善目,精神矍铄的老人,甜甜地唤了声, “樊爷爷,您找我?”
“泱儿,过来坐。”
樊老将军抚着花白的长须,“你明儿就要走了?”
唐泱泱正坐下捧着茶杯, 闻言点了点头。
“西枭路遥途坷, 你可想过这一去, 几时能回得来?”
樊老将军看着唐泱泱垂下眼, 又道, “你姨母住在樊爷爷这,你大可安心。樊爷爷只是忧虑你……西枭不比咱们北楚安定。爷爷跟西枭人打了半辈子仗, 他们生性狡诈, 以利是图。更别说现在王族是各有各的反心, 一旦卷入……”
“樊爷爷,我应了兄长, 会回去一趟……而且,泱泱也想见见爹长什么样。”唐泱泱手指抓握着茶杯壁,眼睫像蝴蝶翅膀一样垂下, “……樊爷爷您不用劝了,泱泱必须得去的。”
樊老将军背往后靠,摸着花白胡须,长叹了一口气。“樊爷爷要是年轻十岁啊, 定护送你过去。老了,不中……”
“樊爷爷你说什么,您才不老呢。”唐泱泱将剥好的坚果端到樊老将军前, “樊爷爷牙口好着呢,牙口好身体也好……”
“傻妮子。爷爷那是馋。”樊老将军哈哈大笑,接过唐泱泱给自己剥的最爱的坚果。
“泱儿,还有个人想见见你。”
唐泱泱好奇:“谁?”
*
扬州。
观音茶楼。
倚栏端着酒壶的,是一身脂红软烟绸裙的高挑,外罩着翠蓝褙子,结着簪鬓,未语三分笑,端得柔媚亲和。
唐泱泱远远只一眼便认出了她。
是闫州遇见过的书坊掌柜,君姑。
唐泱泱迟疑了会,还是走上前,“……你找我?”
君姑细长的眼打量着唐泱泱。
走到近头的人,穿着缃色的襦裙,外罩粉色薄袄,腰间是芙兰绸带。入冬之际,带着牙白的缎帽,白嫩小脸倒是比之前长开了些,婴儿肥不见了,面上线条利索干净。倒是一双黑葡萄的圆眼,一点没变,还是扑闪扑闪的。
君姑忽笑了一声。
手里的酒壶和腕上的手镯子相碰,一声清灵的响。
唐泱泱没忘记君姑和殿下认识,惊疑防备地看着她。
君姑笑完,直起腰来,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陪我走走?嗯?”
唐泱泱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人已经往下走了,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湖畔的柳树已经秃了枝桠。
迎面的凉风有些寒。
君姑晃着手中的酒壶,眺眼望湖,眸子里尽是温情。
“我和娟儿小时,常来这湖边玩。”
君姑继续:“那时候樊将军常年在外,府里也没人能管得住娟儿。我们从扬州城头,跑到扬州城尾。没人知道两个灰头土脸,嬉闹疯癫的姑娘,其中有一个就是大将军的唯一千金……”
唐泱泱琢疑不定,看了看湖,又看了看人,“你也是扬州人?”
君姑弯唇笑,抿了口酒。“我爹娘去世得巧,来扬州做商得了风寒走的。我能说会道还识字,取了点巧,进了樊家给樊小姐当陪读伺候的丫鬟。”
唐泱泱:“那娟儿是……”
君姑看了她一眼,“樊将军所出只有一女。自然是殿下的生母,元皇后了。”
唐泱泱眼眨了眨。
“娟儿胆大又聪慧,樊将军不在,府中也只有樊大少爷震得住她。但做官的哪得清闲,一月也没几日能着府。”君姑叹气,“所以啊,我那傻小姐,就稀里糊涂和别人好上了。”
“可笑的呀,娟儿不喜欢读书。好上的偏偏是一个书呆子。”君姑像是想起什么,嗤笑了一声。
唐泱泱听得有些入神,“但元后娘娘不是……进宫了吗?”
“进宫前在外头还不能有相好的人了?”君姑笑,晃着手中快空的酒壶,“先帝下的旨,老将军也违抗不得。娟儿被逼嫁给了太子后,听说那书生也进了京城去了。”
“我早给娟儿说了,那书生就是个白面黑心的人。哪知道他们谈爱说情的,都是一根筋认死理,说不得劝不得……最后还搞大了肚子。”
唐泱泱听得愣怔,“等等,元皇后的孩子……元后娘娘把这个孩子流掉了吗?”
“她怎么舍得。”君姑扯了下唇角,眸子有些悲悯,“娟儿就这么一个孩子。”
唐泱泱因惊愕,下意识捂住嘴,堵住差点要脱口而出的话。
君姑笑了一下,往柳树边走。
唐泱泱好半会才松开手,跟上君姑的步子,“……殿,殿下他知道吗?”
“知道啊。”君姑将空酒壶悬挂在腰间,在一颗柳树下蹲下,“殿下他呀,八岁就知道了这事。毕竟娟儿就算当了皇后,和那书生也没断过联系。那书生也算有本事的,德化帝是太子时,便去他府里当幕僚。德化帝登基后,就入朝做了官。可把德化帝诓得信服贴贴。”
“坊间不是传言娟儿信佛么,那都是为去求福寺同那书生会见,传出来的。哪知道有一日殿下会钻在娟儿的马车底,也跟去求福寺。私情被撞破,自然是对着殿下瞒不下去。”
“只不过娟儿觉得愧对儿子,那之后便心绪落抑,生了场病后,就走了。”
君姑想扯嘴笑,唐泱泱却看见她眼角滑下的一滴泪。
“这下好,一疯疯俩。”君姑道,“小的被送到扬州,大的还要瞒着起疑心的德化帝娶妻生子。”
君姑从柳树下挖出了一个生锈的铁盒子,轻拍掉上面的灰。“应该有二十年了吧。”
唐泱泱看着君姑打开铁盒,里头是两个陈旧雕花小木盒子。
“二十年前,娟儿和我在这柳树底埋了东西。我们约定了,以后要一起来将这些宝贝挖出来。这是她埋的……”君姑笑着打开,“这手镯说是以后生了女儿就给女儿戴,生了儿子就给儿媳妇戴。这镯子可是她难产去世的娘亲遗留给她的。还有这只毛笔,别看现在秃毛了,以前可是她那呆书生亲手给她做的,她愣傻傻地不舍得用,给藏起来了……”
唐泱泱听得难受,垂眼轻声。“你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事,我和殿下已经没关系了。”
“哪有为什么?”君姑笑,“那些小王八羔子已经听腻了,我又憋得慌,还不能找人说说了?”
唐泱泱哑言。
“我听樊将军说了,你要回西枭。”君姑重新将铁盒子埋起来,“我可不是来劝你不要走的,西枭如何我也没见识过,但好歹途远……能离润京远点就远点,殿下就是个恶狼崽子,他和他爹都是白面黑心样儿,没有什么他做不出来……跑远点,孩子。”
唐泱泱呆怔住。
君姑笑,妩状的眼线微挑,“跑慢了,你可是一辈子都要被笼住喽。”
*
唐泱泱从湖边回来,思绪有些恍惚。
樊老将军负手站在台阶上看她,“回来了?”
唐泱泱眸子有些湿润,摇摇头又嗯了声。
“湖边怪冷,快进屋来暖暖。”樊老将军将温热的汤婆子放唐泱泱手里。林伯一旁煮茶,摆上热腾的糕点。
唐泱泱进屋子没一会儿,樊奇麟便来了。
“泱泱姐姐,你跟我来,我有话同你说。”樊奇麟一进屋就拉起人走。
樊老将军见他没大小,呵斥:“奇麟!”然而不成器的小儿子已经带着人没踪影了。
林伯给樊老将军盛上温热的茶。“老爷,消消气。小少爷喜欢泱泱,您又不是不清楚,由着他们去吧。”
樊老将军叹气:“一个两个的,没那个福气……”
林伯:“老爷,让泱泱一个人到西枭没事吧?虽然有倩姑娘在那里照应……”
樊老将军沉默:“我担心的啊,是润京里不成器的孙子唉。”
*
樊奇麟将唐泱泱拉到了花园。
唐泱泱手里的汤婆子还没放下,好半会才抽回手,“奇麟,你做什么?”
两人单独在花园,樊奇麟反倒没有那股劲了。两手来回搓,摸了半天头,才支吾出话,“……泱泱姐,我有话跟你说。”
唐泱泱点了下头,等着他的下文。
樊奇麟眼睛四处乱飘,“泱泱姐,你真的要去西枭了吗?你去了还回来吗?”
“当然回来。”唐泱泱道,“姨母还在这呢。”
“那我呢?”樊奇麟一时嘴快后,耳又红了红,“我的意思是……你回来就好……”
假山边传来几声鸟叫声。
樊奇麟脸色一变,想起自己可是鼓起了勇气来的,机会或许就这一次了。
豁出去:“泱泱姐姐,你要不要考虑我!”
唐泱泱歪了下头,“考虑你什么?”
樊奇麟:“太子……嗯皇上,你都已经不喜欢了。你就不能喜欢我吗?你要去西枭,我爹不让我跟着,但我可以等你回来……”
唐泱泱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奇麟,你还小。我只把你当弟弟,以后你就会遇见真正心喜的人。”
樊奇麟的满腹词藻卡壳在肚里。“不是,泱泱姐姐,我……”
“好了,你快回去做课业吧。我去找姨母谈谈话。别又让夫子训斥了哦。”
樊奇麟:“……”
唐泱泱离开后,偌大的花园一阵寒风拂过。
假山后又传来几声鸟叫声。而后,从里翻出来翡翠。
“啧啧啧,我见犹怜。”翡翠搓了搓手,“嘿嘿,小少爷给钱吧。”
樊麒麟眼眶红通,咬牙切齿:“你竟然还在人伤口撒盐!”
翡翠摊手:“这可是小少爷愿意跟翡翠赌的呀。愿赌服输嘿嘿。”
樊奇麟气急败坏从怀中掏出一袋钱袋扔给她,“滚!”
翡翠爱不释手,掏出钱袋子里的银两擦了擦,亲了一口。“是,马上!”
而后,没跑几步,又转回来叮嘱:“小少爷,你还有课业要写。明日那个会打人的夫子要检查。我看你作业纸上还空空,给你提醒一下哈。”
樊奇麟:“……”
*
第二日。
唐泱泱和樊府里的人道别后,同参洱踏上了回西枭的路途。
北楚还是入冬时节,西枭已经大雪纷飞。严寒的气候,至膝盖深的雪,唐泱泱裹着厚厚的裘袍,露出的点鼻尖和脸蛋通红。
前头有雪域骏马疾驰而来。
一身劲服黑氅的伽镜尘老远便呼唤着唐泱泱的名字。因激动而满脸红通。“泱泱!”
唐泱泱也笑,冻红的小脸眉眼弯弯,“兄长。”
参洱:“主子!”
伽镜尘收到了参洱的信,一早就赶过来迎接。
“父汗一直在等你。”伽镜尘将黑氅解下给唐泱泱披上。
跟在伽镜尘身后的,有数个跟随的黑锦服,异域辫子的人,略灰眸子好奇地直盯着唐泱泱看。
唐泱泱随着伽镜尘进了王宫。
辉煌高阔的宫殿建立在雪山腰,地形奇特,以凹槽环崖而建,既能挡雪崩,又能御外人侵袭。
宫殿里头四柱燃烧着烈烈火炬。
里头站满了华衣锦袍的人,看穿着,似是王室贵族。
“啊呀,可把你盼来了。我们敬爱高贵的公主,王在里头等候您多时。可怜的孩子,流落在北楚,定受了不少苦……”一个穿金带银,留着茂密浓须的男子张开双臂走过来,热泪盈眶。
伽镜尘面无表情抬手将人挡住:“三王叔,我说过了,谁都不能接近我妹妹。”
男子面上些许尴尬,几声哈哈笑着放下手臂。“诸位,诸位……公主从北楚回归不易,我建议即刻昭告咱们西枭子民……”
有王族跟着喝声支持。
伽镜尘将唐泱泱护着进内殿。“不用理会他们。”
伽镜尘示意参洱在外守着,冷冷看了外头这群名义上的王叔弟兄,眼底流过狠意。
迟早会把这些该死的,剐心丢去喂狼!
里殿。
唐泱泱愣怔地看着上位虎皮毯上的人,手脚无处安放。
男子头发已白,容颜疲惫老迹,却不难看出年轻时出色的五官底子。一双满是威压的浅灰眸子扫了唐泱泱一眼。
只一眼。
唐泱泱便觉有什么从眼里滑落下来。
“过来。”男子沉哑的声音响起,像古老钟石的声音。“让吾好好看看。”
唐泱泱抹了把眼,缓缓走去。
男子虎皮案上,摆着一幅陈旧的画像。上面的女子,同唐泱泱有七八分相似。
“你娘。”男子道,“我们终于团聚了。”
男子抬起苍老的手,想碰触又不敢碰触,虚虚停在唐泱泱近前,而后收回。闭了闭眼,又睁开:
“孩子,欢迎回家。”
第71章 和亲 ……
唐泱泱到西枭的第二日, 西枭百姓皆知道了他们有了一个公主。
出自王室的贵女并不少,但是也只是贵女。
毕竟西枭王一生未娶,除却百姓们从四面打听所知的“北楚王妃”。西枭王熬死了老西枭王前, 更是没听从娶过任何其他女子,连妾室都未有。
但出于对王的信任和臣服,即便是如此凭空出现的公主,百姓们仍然表现出极大的欢呼雀跃之意。
举国欢腾了三日。
到了第四日。
西枭国内的欢庆因边界传来的噩耗, 中断而止。
边界快马急报至宫, 北楚率军进犯, 拉起了宣战的旗帜, 已攻至边地放牧的草原。
宫里哗然。
王室贵族们更是议论纷纷, 摸不着头脑。自上次战事后,明明他们两国就相安无事。更何况他们也听说了这新帝才刚登基不久, 怎么就敢如此大兴征伐?!
贵族们不解。西枭百姓们也是议论惊心。
只有伽镜尘猜出了里头的暗道, 黑沉下了一张脸。
楚修胤。
伽镜尘捏碎了手中的纸条。
纸条是报信的小兵送来的, 是留了他一命报信的北楚军让他传交给西枭王。
“父汗,请允许儿子出战!”
西枭王摆了摆手。
伽镜尘急切:“难道您要答应他那无耻的条件吗?泱泱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就这样拱手再送给他?儿子做不到!”
西枭王灰眸微凛:“尘儿,你又意气了。这战必然要打,但不是你去。”
伽镜尘蹙眉:“父汗, 楚修胤身在润京不能出征。那些北楚军没有一个是儿子的对手,为何不能让儿子去?”
西枭王:“你且看。吾已有人选。”
半柱香后,伽镜尘才知道,父汗口中的人选竟然是三王叔。
三王叔领命后满满意气风发。不仅是从混进北楚军的细作那里得知了领军的是北楚的四皇子, 一个在此之前从未和他们西枭交手过的皇子。更是从多方打听到了这个四皇子只是个武夫,有勇无谋。
此战他必能凯旋!三王叔洋洋得意,特别是看到伽镜尘不悦嫉愤的眼神, 更是心中畅快。
*
唐泱泱在王宫住下,白日看话本看药书,甚至闲空时便琢磨着如何给爹爹做一架轻便的轮椅。
到了晚间用过晚膳,便去找爹爹。哪怕只是一起静坐着,爹爹处理奏章公事,她坐一旁看书,唐泱泱都不觉得时间缓慢。
血缘是奇妙的东西。
以前见到唐老爷,他们说那是她爹爹,唐老爷痛哭流涕,她却只感觉害怕和陌生。
而她在第一眼看见眼前人,只一眼,却莫名眼眶发热。
唐泱泱以前从未见过娘亲。他们说娘亲是为了救自己死的,唐泱泱现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捧着娘亲的画像看。
爹爹有好多娘亲的画像和东西,爹爹处理完杂事,总会让她坐在身边,给她讲他和娘亲的故事。
兄长偶尔进来坐,听得津津有味,顺便补充纠正爹爹说的哪里不对。
“胡说!吾怎么可能记错,就是在柳州的安和观里……”
“得了吧父汗,你第十遍给我讲的还是扬州的观音桥呢……”伽镜尘耸肩,转头对着唐泱泱小声不满嘀咕,“别听糟老头子讲,就这个地方十遍十个样,因为那是第一次带着我一同到北楚耍……哼。”
唐泱泱被逗得咯咯直笑。
*
前方战事交紧。伽镜尘和西枭王每日都会收到来自北楚军威胁的传信,但他们却从不在唐泱泱面前提起,甚至连王宫中都禁止议论此事。
唐泱泱被蒙在鼓里。
直到一日在花园中遇见了一贵女。
贵女是三王叔的女儿。因上次三王叔无故向北地开战,西枭王收回了他们的封地,暂且将他们安排在了王宫的一所偏殿。
西枭对于军功和对王的忠诚是高度赞扬推崇的。
因三王叔无故开战,贵女他们不仅要收到百姓苛责,还受到了其他王室贵族的讥笑嘲讽。
如今她们一家就被丢弃在宫里偏殿。而来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却要受西枭百姓拥戴,成为他们的公主,万人追捧。
贵女心有不平,狭路相逢后更是挡住了人的去路。
“公主?”即便是大冬天,因着王宫里头蕴热,贵女只披着薄薄貂裳,还拿着把五颜六色的羽毛扇,一边轻扇一边挑着细长的眼打量前头的人。
唐泱泱朝她微颔首。
婢女拖着贵女的长裳,贵女扇着羽毛扇,丝毫没打算给唐泱泱让路。
“你,怎么能证明你就是我们西枭的公主?你有辫子吗?”贵女高傲地抬着下巴,“没有。你没有辫子,你长得也不像我们西枭人。你像北楚人,如今北楚和我们在开战,我父汗是……”
贵女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扇了一巴掌。
这一掌劲道重,且来得猝不及防。
贵女被扇得惊愕地连连趔趄地后退了数步。
“你敢打我?!”贵女愤怒,然后才发现打她的并不是唐泱泱,而是不知从哪忽然冒出的女子。
“你……”贵女显然是认识她的,表情几丝不自然。
唐泱泱回头:“倩姐姐?”
虞倩甩了甩打疼的手腕,拉起唐泱泱的手,“咱们走。”
“站住!”贵女怒,“你算什么东西,你也敢打我。你可知道我爹是要立大功的人!等我爹打赢了北楚人,你不会有好果子吃……”
贵女没说完,又被虞倩扇了一巴掌。
贵女惊愕地快疯了,她可是王室,连她爹都不曾打过她!
“你个腌臜贱人,我要掐死你!”贵女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不顾颜面直扑着要同虞倩你死我活。
却被身后的婢女死死给抱住,“小主小主!使不得使不得啊,那可是王子的宠妾,不能得罪……”
虞倩冷笑着扫了她们一眼,带着唐泱泱离开。
唐泱泱脑中混沌,忽然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西枭和北楚在打仗?
倩姐姐是兄长的宠妾?
……为何?这都是什么事?
出了花园,虞倩才松开唐泱泱的手,抱臂一旁。“那人多嘴,你最好别往心里去。你兄长和你爹瞒你定是为你好,聪明点,把今天的事都忘了。”
“倩姐姐……”唐泱泱哑然,“北楚和西枭开战,是殿下的意思吗?”
虞倩薄凉一笑,“他现在是万人之上的帝皇,除了他,谁有这个权力?”
唐泱泱唇色发白:“为什么……”
虞倩眸子盯着唐泱泱片刻,忽叹了一口气。“因为什么?呵……我早告诉你了,楚修胤就是个疯子,他要的东西哪怕让他蛰伏十年百年,他都会想方设法得到。”
“泱泱,我是不赞同你兄长的做法。同楚修胤硬碰硬,只会搭进去整个西枭。”虞倩背靠在了宫柱上,“这事他们瞒你瞒得紧,更说明了,楚修胤出征的目的,只有一个你。”
唐泱泱喉咙干哑得厉害,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都发不出。
到底是虞倩喜欢了十几年的人,虞倩于心不忍,“回去吧。这不是你的错。”
虞倩转身要走,忽听到后头一声极轻极细的声音。“倩姐姐,对不起。”
虞倩脚步顿了一下。
虞倩垂眼,而后匆匆加快了脚步离开。
在从伽镜尘那里得知了唐泱泱要来,虞倩便一直未出来跟她见面。只是暗中偷偷跟着,她武功比唐泱泱高,又熟悉唐泱泱的招数路子,自然不会被她发现。
若不是那个女子恶意阻挡唐泱泱,虞倩也不会出来。
虞倩早就原谅她了。
*
三日后,前线来报。
北楚四皇子在嘉河关取了三王叔首级,一举攻下一座西枭城池。
随着西枭战败消息而来的,还有北楚军广而告之全西枭的消息。
和亲。
西枭上下为之震然。
有的贵女闻言甚至已经嚎啕哭求:“父汗,不要,我不要嫁去北楚,太可怕了我不要呜呜……”
“闭嘴!人点名要和亲的是公主!”
王宫。
伽镜尘几乎要捏碎了手中的战报。
早在一开战,北楚军就送过提及和亲的纸条给他们。不过那时候只是秘而不宣。伽镜尘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如此没有耐心,不过几日,竟然将此条件告知于众。
伽镜尘恼怒。
西枭王面色微沉。“此小儿,城府不可轻。”
西枭王之所以派三王叔出征,一方面是为了试探北楚的兵力,如果三王叔赢了,北楚不过如此,他们可以继续派兵。如果输了,他们也不亏,还能借此北楚军之手替他们斩除早有异心的三王叔。
伽镜尘请命:“父汗,请允许儿子出战!”
西枭王沉吟片刻,颔首:“不可轻敌。”
伽镜尘应下。
三日后,前线传来伽镜尘负伤一事。
而西枭派进北楚军的细作,更是在打听到北楚领军的四皇子是按着新帝给的战略参谋打仗的后,第二日首级便被悬挂在西枭城池高门上。
西枭舆论哗然。
已开始有怯意的王室怂恿着百姓呼喊答应和亲一事。
第四日,王宫传出应允和亲一事。
王宫。
虞倩正给唐泱泱的膝盖擦药,“你正是何苦,非得跪一夜央求西枭王答应你和亲?你意思意思不就行了,哪有那么老实跪的……”
唐泱泱垂着长睫默不作声。
她给爹爹说了,她同殿下的事。骗了爹爹说情投意合,骗了爹爹说非殿下不嫁。唐泱泱软磨硬泡并没有成效,直到跪在了宫廷前以表决心,才迫使得西枭王同意。
虞倩替她放下裙裳:“你真要去?要知道,一旦你进去了那高墙铁壁里,你可能再也出不来了。楚修胤不会再放你走的。”
唐泱泱咬了咬唇:“我想和他谈谈。”
虞倩叹气,“你兄长回来知道,一定不会罢休的。”
唐泱泱垂眼:“倩姐姐,帮我劝劝他。不要让他再为我生事了,爹爹需要人陪,西枭也需要他……”
唐泱泱哽咽。
虞倩叹了声气,抚了抚人的脑袋。
*
护送和亲的队伍在边界便被四皇子为首的北楚军拦下,赶了回去。只留下载着唐泱泱的马车。
唐泱泱掀开红盖头,便看见四皇子跳进了马车。
“皇嫂对不住。但时间紧迫,三哥的情况容不得慢慢赶马车回京了。”
四皇子一把将唐泱泱扛起,跃上一匹快马,疾驰往润京而去。
唐泱泱的盖头被疾风吹走,唐泱泱颠簸得睁不开眼。
“我兄长呢,他有没有事……”
“皇嫂放心。我不会伤及他性命的,只要他安心养伤,几日后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唐泱泱还想问,但迎面的疾风飞沙让她张不开嘴。
润京。
皇宫。
唐泱泱被送进来后,立马便有宫人将她带过去洗浴整妆。
等她被重新整扮了一番关进一座满是红丝喜带的宫殿后,已经是夜幕了。
红烛燃着明辉的光亮。
梨花桌案上摆着合.欢酒和几碟坚果糖糕。
唐泱泱肚子早已经饿得不行了,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于是干脆掀开了红盖头,坐在了桌边吃东西。
楚修胤开了殿门的锁,推开门后。
在明亮的烛辉下,看见的便是穿着一身喜袍,腮帮子鼓鼓,手里还捏着块梅花糕的人。喜袍上绣着鸳鸯石榴图案,领口袖口是金边凤凰纹路,流光溢彩。红唇皓齿的人面上眸子圆睁,娇嫩肤上描绘着金钿。
发鬓由着金缔鸳鸯钗合抱高拢起,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
楚修胤血丝闪过的眸子沉了沉,关上了殿门。
唐泱泱紧张地将嘴里的糕点吞下去,被噎了一下,本想拿桌上的茶水喝。结果竟拿成了合苞酒灌了一口。
酒水的辛辣呛得唐泱泱连连吐舌。
而殿门边的人已经走到了近前。
唐泱泱往后退了退,退到了床边,碰到床沿后,一下子失了重力,扑地后坐在了床上。
眼前的人,瘦了一整圈。
面色病态的苍白,原本往日熠熠生辉的眸子,此刻沉沉阴罩着鸷戾的暗光。
像是本该在天上一尘不染的人,一夜坠落到了地狱,沾染了恶煞鬼戾之气,化成了地狱间的罗刹,朝她逼近。
唐泱泱只觉心跳恐慌地不停跳,眼底已经有了热意。
“殿,殿下……”
唐泱泱声音抖得不成样。往这床里不断倒退,忽一个翻身想跑,却被握着脚踝拖了回来。
楚修胤顺便将人的绣鞋罗袜一并脱掉,布满粗茧的手掌,细细笼罩抚摸着人娇嫩的脚。
唐泱泱眼尾泛红,“你快放开我,不然……我就讨厌你了……”
上头从进门到现在只是沉默的人,眸子猛地一凛。
唐泱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倒在了床。
楚修胤仿若沉石阴沉的嗓音,带着几分冷意,“你要讨厌便讨厌吧。哪怕恨我,我都不会再让你走的……我要你生生世世都绑在我身边……”
“恨算什么。”楚修胤的声音低下,微凉的唇从人的唇边轻吻到脖颈,最后埋在人肩颈处细吻。
“反正你还是不会记起我……”耳畔人的声音低哑落寞。
唐泱泱眸子睁大,感觉肩膀处湿润了一块。
第72章 罪名 ……
唐泱泱感受着滴落肩颈的片刻湿意, 恍惚又惊疑。
“殿下……你哭了吗?”
半晌抬起头的人眸子冷冷,抿紧了薄唇。而后在唐泱泱不确定又问了遍中,睨眼咬住了人的唇。“住嘴, 没有这回事。”
唐泱泱看着殿下折线漂亮的眼尾明明泛红了一圈。欲言又止。“明明……”
而沉着脸的楚修胤三两下解开了底下人的腰带。
大有黑脸专心做事,不再言语其他的态度。
红床帐暖。
龙凤灯烛倒映着床帐痴缠的剪影。
唐泱泱因喝了酒还沾着晶莹水泽的红唇微张,此刻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双手还撑推在殿下胸膛处。
一用力, 楚修胤绣龙金边的锦袍便被推出了褶皱, 泛起阵阵红漪。
楚修胤停了下来。
唐泱泱微喘着气:“殿下, 能不能不对西枭出手?”
楚修胤面上又黑了一分:“你确定要在我们大喜的日子, 说让朕扫兴的话?”
唐泱泱怂怂地抿了下唇。
楚修胤直接掐腰将人抱起。
唐泱泱垂着眼, 轻声:“……和亲算什么大喜。”
楚修胤身子一顿,而后沉下眼, 将人松散的衣袍全部撕扯下。手下肌肤细腻如雪, 他却不敢用劲。嘴里却仍旧淡淡说着狠话:“是不是大喜, 你都得受着。”
唐泱泱眼闪烁了下,哼了声撇开头。
*
楚修胤昨夜只行了一次房便冷脸离开了。
唐泱泱第二日起来, 身子相比于之前好受些了。
负责来伺候唐泱泱的正是上次目睹了还是太子时的皇上变脸的宫女。
小宫女对唐泱泱很是有好感,但不知道她竟然就是西枭的公主。
小宫女端着水盆盯着床榻一袭薄服的人,心里惊震不已。公公是将她分配来伺候和亲的西枭公主的没错呀, 她走错了吗?但这姑娘不是之前就……
小宫女顿觉自己参悟了不得了的秘密,额上直冒冷汗。
唐泱泱没认出之前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宫女,由着小宫女伺候着穿戴好衣裳后,笑笑问:“你叫什么?”
小宫女:“回, 回小主,奴婢唤彩蝶。叫奴婢彩蝶就好……”
“好,彩蝶。你知道宫里的太医馆在哪里吗?”
“娘娘您生病了吗?”彩蝶惊呼。
唐泱泱摆摆手, 笑,“没有,我有些事想问问太医。不能告诉皇上哦。”
彩蝶被盯得脸一红,点头如捣蒜地忙表示忠诚。“娘娘您放心,彩蝶肯定是您这边的人。”
唐泱泱微弯唇笑。
彩蝶积极:“娘娘,奴婢知道怎么走。让奴婢带您过去。”
*
太医馆。
唐泱泱从给殿下诊过病的老太医口中,知道了四皇子之前说的病情确有其事。
老太医:“……陛下心病如此,易暴易郁。臣等劝过几回,药陛下也未好好喝,觉也未好好睡。这……唉,这怎么好得起来。”
唐泱泱沉默。
彩蝶在门口等着小主,看着娘娘从太医馆出来,忙跟了上去。
唐泱泱正看着老太医给的药方,忽轻叹了声气,“……孽。”
唐泱泱将药方递给了彩蝶,嘱咐:“每日都到太医馆抓一副。”
彩蝶疑惑:“是,娘娘。”
彩蝶照娘娘的嘱咐,每晚都给娘娘送上煎好的药汤。而往往这时候,她送完药不久,就会看见陛下来娘娘的寝宫。
难不成这药是给陛下准备的?
彩蝶也不敢多想,恭迎了陛下进去后,在外头关上了门。
*
宫殿膈音甚好。虽然彩蝶不知里面发生什么,但陛下似乎这几天都待到了早朝才离开,而彩蝶进去收拾,发现昨夜留的药汤不仅空了底,而娘娘一日比一日睡得还迟起来。
甚至常常一起来,嘴巴眼皮都是微肿的。伺候娘娘换的衣裳,都能发现肌肤上一大片一大片赤红的吻痕。
彩蝶脸都红透了。
齐七则发现近来主子的情况逐渐好转,连每日固定给陛下把脉的老太医最近的愁云都舒展了不少。
乐福自然是欣慰在心里,直感慨将唐姑娘请回来是请对了。
披着奏章的楚修胤却是一冷笑。
唐泱泱大概便是因此听了这些人的多言,把这事揽到了她自己的责任里头了。
想着治完他的病,她好能心无所困地再脱身吗?
楚修胤眸底闪过阴光。
晚时。
楚修胤仍旧等唐泱泱派人来请,才慢悠悠前往。
殿里壁烛燃燃。
楚修胤扫了眼还甚温热的药汤,还有正跪坐在床榻上给床帐系安神香囊的人。
唐泱泱为了哄自己喝药入睡,确实用心了不少。不仅连他床帷上一些过分的要求都答应了,甚至有时被折腾得困乏得不行,也要拉着自己的袖子让自己陪她睡。
楚修胤沉眼,幽邃的眸子紧紧盯着人儿因要挂起安神香囊而直起的一小截嫩白腰身。
楚修胤走了过去。
唐泱泱正将香囊挂好,“陛下,药在桌子上……唔?”
唐泱泱被捏着下巴被迫转过头,眸子疑惑。
楚修胤眼神浮沉晦暗,指腹捏抚着人滑嫩的下巴,轻道。“今天来你殿里的小太医来做什么?”
唐泱泱眨着不解的眼:“太医?应该是送药的吧……”
“只是送药吗?”楚修胤冷笑,“他摸你手了?你们聊多久了?说什么了?”
唐泱泱眸里由疑惑到恼怒。“陛下到底什么意思?!他只是来送药,泱泱根本没有和他说过话,全程都是由彩蝶在交接。”
唐泱泱气得眼尾都红了。
楚修胤撩起眼皮,捏过人的下巴亲蹭了一口。“是吗。朕只是太害怕泱泱又走了……泱泱若再走,朕保不准永远都不会好起来。是朕错怪了眼,但泱泱以后不要理会其他人好吗?”
那个小太医只是个幌子。泱泱平日能接触谁,都在他眼皮底下。之所以将这个小太医搬出来,无非是想给一棒子再给一颗糖。让唐泱泱明白,他这份责任,她是甩不掉的。
楚修胤眼底邃暗,微凉的唇含住了一抹娇红。
唐泱泱眼眶泛红,倔强地撇开了脸。
而后,在楚修胤别有深意的眸子里,屈愤地迎合上去。
床帐翻腾了一夜不休。
*
第二日。
正在处理政事的楚修胤接到了暗卫的来报,当他沉着脸赶过去时,便看见了小太医正握着泱泱的手腕把脉。
“娘娘放心,娘娘身体无恙。”
“无恙吗?”唐泱泱撑着下巴看小太医,“先生你再仔细看看,说不准害喜了呢。”
小太医迟疑,最后还是不敢耽搁,再将手指搭上去。
唐泱泱边由小太医把脉着,边眸子含笑:“小先生可有中眼的姑娘……”
台阶下,楚修胤的脸彻底黑了。
唐泱泱被一脸寒气的人拽起时,面上还带着笑。“啊,陛下您什么时候来了?先生正给我把脉呢,我们还聊了挺久,说的是……”
“够了。”楚修胤沉脸,转头看着跪地瑟瑟行礼的太医,“滚回去。”
小太医麻溜地退下。
楚修胤攥着人儿的手腕,恨不得把上头他人的温度抹去。“你在存心气朕吗?!”
唐泱泱无辜:“陛下为什么这么说……啊,陛下捏疼我了……”
楚修胤忙松开了手。
唐泱泱收回手揉了揉手腕,笑:“泱泱只是履行陛下昨日按给泱泱的罪名,不是吗?”
楚修胤沉脸。
第三日。
正在和大臣议事的楚修胤收到了暗卫的来报。
“陛下,不好了!娘娘在和公公们扔绣球!”
第四日。
“陛下,大事不好!娘娘在和侍卫们踢蹴鞠!”
接连几日,抓到唐泱泱和他人接近的楚修胤嫉妒得发疯:“朕可没有给你安这种罪名!”
第73章 冷宫 ……
宫中出了新规定。
侍卫, 宫人,太监太医,御厨……不论是何职何身份, 无皇帝令,皆不允接近霄遥宫,也不可答应任何娘娘的要求。
宫中内外皆是咂舌,这不就等于把这后宫唯一的娘娘关“冷宫”了吗?
果然只是个和亲的。时刻关注着皇上一举一动的宫人朝臣们心下有悟:到底不过是桎梏外族的棋子, 这被打入冷宫八成是再也得不了宠了。
而有些心思灵活的朝臣已经秉承着皇上能纳一个便会有第二个娘娘, 开始着手物色来年秀女的人选。
霄遥宫清冷至极。
宫中皆以为这唯一的娘娘被打入冷宫, 连送膳的宫人都少得可怜。
甚至有同彩蝶曾一块干活的宫女偷偷找上了彩蝶看热闹。她们之前羡慕彩蝶能被大公公看去伺候这宫中唯一的娘娘, 当个心腹婢女。活儿少, 月俸高,又体面, 还能天天见到九五之尊。现今, 听闻这和亲娘娘被打入冷宫, 宫女们忙不迭过来幸灾乐祸。
“蝶儿姐,实在不行我们替你向大公公求求情, 让你调回来干活得了。这冷宫日子哪是人待的呀。是不?”
“对呀,蝶儿妹妹。咱说句心里话,为这点面子算什么。以后有大把娘娘进宫让你伺候的”
“……冷, 冷宫?”彩蝶无语,嘴抽搐了下,“你们觉得娘娘被打入冷宫了?”
几个宫女相看一眼,“这不是事实吗?宫中有谁不知呢。”
彩蝶欲言又止:“……行吧。你们回去吧, 我还得给娘娘端药。”
几个小宫女目光相汇了一瞬,然后看着彩蝶离开的背影,皆是摇头。
“……都这个地步了, 还死要面子呢。”
“都不看看这里荒凉成什么样子,还以为皇上还能宠幸她们娘娘不成?”
“得,就让她跟着她高贵的娘娘在这里孤寡老好了。咱们也是劝过的,是她不领情呢……”
小宫女们看了眼冷清清的宫殿,毫不掩饰嘲笑地笑嘻嘻离开。
而另一边去御膳房端了药碗回来的彩蝶,面有难色地站在宫殿口,望着紧闭的殿门轻叹了一声气。
打入冷宫?亏她们诌想得出来。
彩蝶忽又是一叹气,无奈地推开殿门。
……试问哪家娘娘被打入冷宫,是每日都得和皇上大眼瞪小眼在一屋子里?
*
殿内。
时值冬,昨夜雪刚停歇,外头的空气还是冷的。殿内却是蕴热。
地热,香炉,温如盛春。
夜明珠下,陛下正坐在梨花案前批阅成叠的奏折,另一边,是一身水青薄纱裙,已经倒在暖榻上睡着的娘娘。一本话本还放榻边,身上盖着皇上明黄的绣龙锦袍,正睡得熟。
听闻殿门声响。
彩蝶看到皇上扫过来的微凛不悦的眼。“……”
彩蝶忙放下药碗,大气不敢多出,轻手轻脚迅速地退出去。
唐泱泱到底还是被关门声吵醒了。揉着惺忪的眼,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明黄的锦袍从身上滑落,唐泱泱也没注意到。
她刚似乎看见彩蝶出去了,正想着找人。忽听旁边沉沉的声音响起:“去哪?”
唐泱泱眸子由一瞬混沌转复清明,“……”
自蹴鞠事后,唐泱泱知道惹了皇上极为不快。原本想着被冷落也好,她也省得与他置气。
结果,楚修胤是把殿内的人都撤走,但反而他自己却彻底住进了宫殿里来。
用膳在她殿里就算了,连批改奏章都要搬到她殿里来,更别提晚上还要留宿在自己寝宫。如果不是早朝这间宫殿容不下所有大臣,唐泱泱怀疑他甚至会连早朝都搬这里来进行。
唐泱泱一想到这些就气鼓鼓,转了身就下榻。
楚修胤放下手里的奏折,起身,跟了上去。
而正要开门的唐泱泱恼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楚修胤眸子阴垂不定。好一会才沉道,“你这样出去会着凉。”
唐泱泱扫了一眼因殿内温热而只穿着的一件单薄水青襦衣。撇了撇嘴,还是要出去。
手腕便被拉住。
唐泱泱蹙起眉,转头正气着。
却看见楚修胤垂下长睫,手掌紧紧握着她的手腕,默不作声又执着地盯着她。濯濯的眸子像是一汪漂亮的泉池,荡漾着层层易碎的微波。
唐泱泱心下一咯噔,赶紧移开眼。脑海里默念着不能再被这种眼神给骗了,然而原本要出口的气恼话却没再说出来。
“……你松开,我只是去端下药。”
楚修胤没有松开手,只是微放缓力度。垂眼:“宫女已经把药端来了。”
唐泱泱刚惊醒也是因为想起太医之前嘱咐的陛下的药要按时喝。
听到这话,唐泱泱才注意到案边放着还有热气的药汤。
唐泱泱不自在:“那你快喝了吧。”
唐泱泱挣了挣手,没抽回来。
楚修胤眸底微寒,很是可怜地上前一步,俯身埋头在人单薄窄小的肩膀上。“泱泱不看着朕喝吗?”
唐泱泱推了推人没推成,反倒是被一把抱离了门边。
“楚修胤。”唐泱泱有些恼。“我现在连出殿都不行了吗?”
楚修胤把人抱回案边坐下,眸子幽幽:“谁知道泱泱一出去,会和谁再玩到一块。”
唐泱泱气堵了下,干脆不说了,闷声把药端起来塞他手里。
楚修胤知道见好就收,乖乖将药喝了。
唐泱泱被抱在他腿上动弹不得,只能撑着下巴看桌上的东西。
桌案上皆是皇上让乐福公公搬来的奏折,右边是已经批阅完,有的是惊龙游走般的阅字,有的则是一小段密麻的批语……而正摊开在案上的,应是还只看一半就被搁置下的奏折。
唐泱泱好奇多扫了几眼,便看见了秀女,选妃,后位……几个字词。
唐泱泱眸子顿了顿,压下了心头一丝怪异的不舒服。
楚修胤已经将药喝完了,微凉的唇正蹭着人修长的脖颈,讨着甜头吃。
按平时唐泱泱已经从袖子里掏出糖递给人解苦了。但唐泱泱睡着时刚把装糖的外袍不知脱哪里去了,这时候摸了摸只有薄衣的袖子没摸着。
又因为心里沉甸甸,便觉肯定是因为皇上一直关着自己,心里头才会怪怪的难受。
唐泱泱便推开了人,哼哼跳下地。“今日没有糖,陛下要吃就去找别人吃去吧!”
楚修胤被推得一愣。
这几天按着唐泱泱软心肠行事,几乎没有被拒绝过一次的人,眉微蹙了起来。
还不待楚修胤疑惑哪一步出了错,眼见人穿着薄衣就要出去,也来不及细想,立马从榻上拿起锦袍追了出去。
唐泱泱跑出来才察觉冷。外头庭院积雪甸甸,清冷一片。
唐泱泱出来只是心觉有气,想是因为殿下一直关着自己,心头才会忽然这么不舒服的。
一股寒气吹进领口里,唐泱泱紧跟着一抖嗦。
还没踏出庭院,一件明黄宽大的锦袍便盖了下来。
楚修胤微蹙眉,黄袍将人裹紧,横抱了起来。“都说了外头寒凉。”
唐泱泱赌气,直晃着小腿要下来。“谁让你一直关着我,我都做不了其他事……”
楚修胤无奈:“哪有关着你,朕不是一直都同你在一起吗?”
唐泱泱:“哪都不能去就是关着。你松开,我要出去……”
楚修胤只是把人圈抱得更紧。先哄着人,“好好,你想去哪?朕带你去嗯?”
唐泱泱也不知道去哪,只是心里头堵得慌。只是执拗地重复着出去一词。
楚修胤象征性地抱着人出了庭院。
而庭院外,正躲着刚才笑嘻嘻离开,又折返回来想看彩蝶笑话的宫女。
朱瓦碧墙,天地苍茫纯白。
出现了一身朱玄锦服的皇上,而怀里抱着的正是“打入冷宫”的娘娘。更别提那娘娘裹着的刺眼的明黄龙袍。
宫女们嘴巴惊地半天合不拢。面面相觑,寒冬里冷汗都流了下来。
台阶上,温声哄人的皇上终于把似乎在闹脾气的娘娘抱了回去。
几个宫女这才敢出口大气,灰溜溜跑离了霄遥宫。
*
近年末。
润京年味逐渐盛浓了起来。
唐泱泱原本已经将曾看见过的选妃秀女的奏折忘掉了。然而却在陛下去上早朝的时候,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者华服纱帽,威容上,连皱纹都是深沉。
唐泱泱认出了是德化帝时的颜相。
……但颜相不是已经辞官告老了吗?
唐泱泱正疑惑不解。
便见颜世衾朝一旁的彩蝶道,“一叠细点,一壶茶。我同你们娘娘聊几句。”
彩蝶看了眼自己娘娘。
唐泱泱摆摆手,示意彩蝶照办。“去吧。”
颜世衾唇边微含笑,一直注视着唐泱泱。直到彩蝶离开,才抽出帕子擦擦手,行礼坐下。
“颜大人,找我有事?”
颜世衾似乎在认真观察着人。好一会展开笑,言语却只有犀利,“如今娘娘是后宫之主,深得皇上独宠,就不为你们西枭争取点好处?”
唐泱泱愣了下。
颜世衾眸子邃凌厉起来。“老臣已是半只脚踏进棺材之人。望娘娘谅解,北楚社稷一直是老臣心头之患。即便老臣已经告老还乡……”
“颜大人,这貌似是皇上的事……”
“坊间言娘娘善妒,不让皇上纳选秀女入宫。”颜世衾道,“老臣以为娘娘能因西枭献身于北楚,不该是如此。但如今后宫空缺又是事实。”
唐泱泱眉已经蹙起了。“颜大人此言,难道不觉逾距?”
“社稷一事,老臣半生心血。还请娘娘谅解。”
唐泱泱气笑了:“颜大人到底想如何?”
颜世衾:“老臣想请娘娘,劝皇上纳选后妃,广延子嗣。”
唐泱泱心头的不舒服更甚。“皇上如何做是皇上的事。颜大人作为一介朝臣,还是先帝时的臣子,根本无资格过问……”
唐泱泱的声音忽消下。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疯狂可怕的念头。
君姑说陛下并不是先帝所出,而是元后同一书生,那书生现已位高权重,且为瞒先帝已娶妻生子……
颜世衾威严的面上依旧平和。
唐泱泱则是被自己忽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娘娘似乎也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颜世衾勾心斗角了半辈子,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女子掩饰都不会掩饰的情绪。“娘娘还记得,梅州的客栈吗?里头似乎有娘娘的两个好友……”
“听闻先贵妃在客栈已快要临盆,那可是真正的皇室血脉啊。如果让那小家伙出生,则是大害……”颜世衾偱偱。
“你要做什么?那还只是个孩子?!”
颜世衾眼眯了起来:“娘娘果然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吧。”
唐泱泱闭言。
颜世衾拂袖站了起来。“老臣言至此,娘娘要救那母子。就出宫来。”
*
颜世衾留下话,便离开了。
彩蝶回来时,只看见娘娘望着雪地,脸色微白。
年将至。
乐福乐呵呵地安排着宫人迎扮皇宫殿宇。
皇上几乎都在霄遥宫歇寝下,这在宫中已不是什么秘闻,甚至连宫外都知陛下圣宠一人之事。
楚修胤虽然还限制着唐泱泱同他人接触,却已经不再苛刻人走动的范围。
唐泱泱之前是想过出宫。但这种想法,已经许久没冒出来过了。
而因颜世衾的话,出宫几乎每夜都会忽然出现在唐泱泱脑海里。
……梅州。
壁烛微弱的光。
唐泱泱看着身侧睡熟的人,忽闭眼轻轻靠近了过去。
第二日早朝。
唐泱泱随着颜世衾安排的人偷偷出了宫。
*
梅州。
唐泞泞几近崩溃。
接生婆在一边着急,“姑娘啊,用力点,快出来了……哎呀,使点劲……”
客栈楼下。
楚允乾沉凝着眼。陈耳不住地来回踱步。
颜皓安叼着根野草坐一旁晃荡着脚,一派悠闲。
一声婴儿啼哭乍起。
陈耳面上喜色露出。
颜皓安拍了拍手起来。“哟,生出来了。”
楚允乾示意着陈耳挡住要上去的颜皓安。
楚允乾:“人还没来,孩子还不能归你们。”
颜皓安挑眉,又坐了回去:“行。”
陈耳有些不忍,回头望了眼主子。得到了警告的一眼,只好转回头。
唐泱泱是被颜世衾的人直接从客栈二楼的窗户带进去的。
进去时,颜世衾已经在里头。接生婆抱着啼哭的婴儿在一边,“大人,是个男孩儿……”
床上的唐泞泞艰难地睁着眼,鬓发尽湿,干涩的唇嚅动着。许是察觉到危机,动弹不得的手指不住朝着接生婆的方向跳动。
颜世衾:“娘娘还真来了。”
唐泱泱不顾颜世衾的冷讽,立马跑到桌边给唐泞泞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
“孩子,孩子……救救……”唐泞泞靠在唐泱泱身上,面色虚弱,声如抽丝。
唐泱泱到底还是看出了不对劲。“大夫呢?快叫大夫过来!”
“娘娘,老臣只是答应你来保住孩子的命,可没说要保住母亲的命。”
唐泱泱:“什么意思……”
随着唐泱泱话落,本抓着她手臂的手慢慢垂落了下去,悄无声息。
“接生婆早已经给她喂了散毒,一炷香内,孩子没生出来便是两尸。生出来了,便是一尸。皆看造化。”颜世衾眼尾皱纹折起,很是满意。
唐泱泱摸着唐泞泞逐渐冰冷的手,震骇哑言,“……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娘娘您是贵人多忘事。这女子可是曾经差点陷你死地的人,唐府的大小姐,唐泞泞。娘娘,老臣这可是在帮你除去心头一患啊。”
唐泱泱咬牙切齿:“这是你杀人的理由吗?!”
唐泱泱确实是忘了。但就算是仇人,这也并不能代表就可以随随便便活生生取走一条人的性命。
“娘娘真是心慈,也因为你,使得皇上也变仁慈了许多。”颜世衾的眼凌厉了起来,“娘娘,真是对不住了。真是多亏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寒凉了胤儿的心。能为未来北楚栽培出一个心狠手辣,做事决绝的帝王,将又娘娘的一份功劳。”
唐泱泱脸色唰地变白,明白自己中了圈套。“你,故意诱我出宫!”
“太医都向老臣报告了,胤儿因你害出心病,近日来,又因你好转了不少。你说,你在这个关头瞒着他出了宫,他会怎么想?”颜世衾笑,“皇上定会以为自己又被抛弃了。在这种时机,娘娘说妙不妙。”
唐泱泱咬牙:“你简直枉为人父!你不配!”
“娘娘懂什么?老臣都是为了皇上好。”颜世衾脸有点冷,“当然,娘娘也不必觉得唐先贵妃走得孤单。老臣会将你交给二皇子,放你们一条生路。”
“当然等你们出了梅州。路上不幸,皇上也不会查到老臣头上。胤儿的江山可不需要一个软肋在……”
唐泱泱:“孩子呢?你说了不会动他性命的。”
“自然。”颜世衾徐徐,“如果娘娘愿意自裁,老臣愿担保着孩子一生无忧长大。”
唐泱泱身子一凛。
恰逢,颜皓安破门而入。
“爹,不好了!梅州城墙到处贴满了字报!”
颜皓安的手抖得不成样,“下人已经通报了,润京城已经满大街都是……皇上的身世……”
颜世衾脸色一变,立即夺过一张宣纸。眼只迅速扫了一遍,额头青筋直冒。“混账!”
颜皓安:“爹,我这就让人去查到底是谁贴出来的……”
颜世衾将字报捏碎:“不必了。能做出这事的,还能有谁!”
颜皓安惊骇:“疯了,简直是疯了!他这不是自断前路吗!”
第74章 身世 ……
颜世衾的威容已经遍布阴云。
唐泱泱从一瞬间的讶异里回神过来, 一脚踹开接生婆,抢过孩子从二楼窗户跳了下去。
动作一气呵成。
在场的愣是好一会才惊醒过来。
接生婆生怕被问责,倒在地上扶腰哎呦叫痛。
颜皓安愕然, 扒在窗边往外看,“爹,这……”
“去把人追回来。”颜相道,交给了儿子一把短刀, “生死不论。”
颜皓安顿了下, 还是将短刀接过, 下楼追去。
客栈楼下已经没有楚允乾等人的身影。
颜皓安停了下来, 皱眉看一旁倒地的手下:“人呢?!楚允乾他们呢?”
“……跑, 跑了。”
“……少爷,外头皇上包围的侍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撤走了。楚允乾看了他手下拿来的字报就忽然大笑……小的们没防住, 被偷袭了, 才给逃了。”
“啧。”颜皓安松开了下属的领子, “蠢货!还不去找!天涯海角都要找出来!”
“是!”受伤的下属们不敢耽误,跌撞搀扶着忙跑了出去。
*
唐泱泱抱着襁褓里的婴儿跑了没多远便被抓住了。
主要是小孩儿哭得太凄厉。
唐泱泱又没有哄小孩的经验, 刚在一小巷子里停下来劝着不哭。周围便被一群人给围住了。
为首的是颜皓安。
他定定看着唐泱泱焦急哄孩子看了半晌,才在人抬头警觉发现他时,勾了勾唇走过去。
唐泱泱紧抿着唇退后了一步, 才发现身后的巷子口也被几个黑衣人堵住了。
“泱泱,乖乖同我回去吧。”
巷子口的黑衣人要上来绑人,被颜皓安抬手制止住。“这么粗鲁做什么?”
颜皓安笑,伸手要去抱唐泱泱怀里的婴儿。
唐泱泱避开, 不愿松手,后头两个黑衣人立马上前桎梏着她的胳膊。
颜皓安轻而易举将婴儿抱到自己怀里,转而看唐泱泱笑, “走吧?嗯?”
只是走出巷子没多久,还没到客栈。
又一波人马来截胡。
颜皓安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从天而降的麻袋套上砸昏了。
陈耳一把将婴儿夺回了,喝令一旁的唐泱泱:“快跟我们走!”
而后又想起主子的嘱咐,恶狠狠威胁:“你也不想这孩子出事对吧?”
唐泱泱看他抱着婴儿抱得极为小心的样子。“……”
*
梅州山。
一间隐蔽于深林的木屋。
楚允乾来回仔细翻看着手中的字报,眼里闪烁着诡谲兴奋的光。
陈耳带着一并人回来:“主子。”
楚允乾唇边还挂着难掩下的笑容,抬眼看人。
陈耳将啼哭的婴儿带到里面哄。
其余黑衣人到木屋外头守候着。
唐泱泱目光从离开的陈耳身上移回来,又转到楚允乾身上的字报。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
是皇上的身世吗?
唐泱泱想起颜相他们在客栈的话,心头焦促跳动了一下。
“有什么奇怪吗?我只是觉得用得顺而已。”楚允乾误以为唐泱泱在看他的轮椅,哼了声道。
唐泱泱回过神,这才注意到他坐的正还是自己之前做的那一把。
“你可别多想。”楚允乾补充,“我抓你,只是为了留一手对付楚修胤罢了。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够资格同我争了……”
楚允乾冷笑:“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在百姓朝臣的辱骂唾责中从我们楚家的皇位上滚下去。一介外人,拿什么同我争。就算让他蹦跶多日,这个位置,迟早就是我的。”
唐泱泱眉皱了皱,“陛下他……他没有做对不起百姓的事。他没有荒废过一天,起早贪黑,日理万机,每日都在处理政事,他有在认真治理这个国家!”
“那不是他该做的吗?这是坐‘皇位’上都会做的。”楚允乾不屑。
“那先帝呢……他做到了吗?他在政时,大兴土木,兴建殿宇,一直向百姓征收苛捐杂税……北楚灾民不断,水洪不止……荒原百里只见枯骨不见屋所,先帝做到对百姓负责了吗?”
楚允乾眉皱了起来。
唐泱泱义愤:“陛下就算是还在太子时,就布捐过百姓,收成不好的年,甚至施布粥棚济民……被贬闫州,也是陛下带领知州开垦荒土,兴修水利,免除百姓苛税的……”
楚允乾不屑:“他那不过是做给别人看,假惺惺。为了一己好听的名声罢了。”
唐泱泱咬牙:“但起码陛下做了,所有的,都是做到实处了!为什么,为什么就你们血统高贵就合该一出生就能当帝皇,合该在高位上吸百姓的血喝百姓的肉,就不允陛下替百姓造福吗?!”
楚允乾眸子微讶,看着面前人一瞬泛红的眼尾。
“他不是我们楚家人,事实就是事实!”楚允乾表情也沉了下来,“你说再多,他也得走!这就是百姓的决定!”
楚允乾已经派人去把控民间坊间的舆论了,不过时日。北楚将会是他们楚家的天下,将会是他的!
唐泱泱唇有点白,狠狠抹了把眼,转身要离开。却在门口被黑衣人拦下。
楚允乾背后凉凉出声道:“放心,离你们陛下彻底众叛亲离有些时日。你最好乖乖待在这里,别给他惹麻烦。”
*
唐泱泱被关在了里屋里。
一旁陈耳正手忙脚乱照顾着婴儿。
唐泱泱坐在一边看不下去,最终还是起身过去帮忙。
于是……便成了两人手忙脚乱地照顾小婴儿。
到了第二日,不堪其吵闹的楚允乾派人找来了个奶妈。
小婴儿总算被哄住了。
唐泱泱看着忙里忙外,乐此不疲地围着婴儿转到没空管她的陈耳,开始琢磨着逃出这深山老屋的办法。
然而未等她琢磨出。
新一波的人马涌进了老林里来。
一片混乱中,唐泱泱正想趁乱带走孩子跑走。结果,却先被人三两下套了麻袋拎走了。
“真可惜是吧,我还没被石头给砸死呢。”解开麻袋后,是颜皓安哼笑不悦的脸。
唐泱泱:“……”
门一声响。
颜皓安又将唐泱泱的头摁回麻袋里,“你老实点。”
“爹。”
“抓到人了吗?”
“抓到了,不过昏过去了。怕得过一阵子才能醒。”
颜世衾眉蹙了下,“别耽误了我们进京的行程。如今胤儿身世暴露,民间议言愤愤。”
颜皓安不快:“谁让他要自造绝路,还连累了我们颜家。也不知道娘在京里可好吗?要是听了些不好的传言……”
“闭嘴。”颜世衾淡淡扫了眼儿子,“天无绝人路。正好也可借此机,让这楚家天下换我们颜家坐坐。”
颜皓安兴奋,“爹,那是不是我也能当皇上了?”
颜世衾含笑,“你兄长不中,自然会轮到你。”
颜皓安喜笑颜开。
颜世衾又交代了几句,便出去了。
颜皓安迫不及待将麻袋解开,眉眼皆是得意。“听到没,我也是能登帝的。等我登帝了,我也讨你来我后宫做个娘娘当。”
唐泱泱冷眼,一张微白流汗的脸满是怒意。
客栈下的马车准备好了。
颜皓安刚要带唐泱泱下去,就听一声破空声。窗户随之而破,几个黑色劲服的男子跳了进来。
唐泱泱眼睛一亮。
丙二,丁三哥还有齐七!
颜皓安立马攥起唐泱泱的手腕要往外跑。
丙二一个空翻,堵住了去路。
唐泱泱使劲踩了颜皓安一脚,趁人发痛,赶紧溜到齐七身边。
颜皓安恼怒大喊:“来人!快来人!刺客!”
丁三丢了个麻布,准备就堵住颜皓安的嘴。
丙二他们并不多留,找到唐泱泱,便立马带着破窗跑走。
“蠢货!蠢货!快给我追!”
颜皓安气得脸红脖子粗,吐掉嘴里的麻布,恨声斥责匆匆上来的手下。
*
“齐七哥,丙二,丁三……”唐泱泱激动得眼眶发红,“呜……泱泱还以为回不去了。”
丙二嘻笑:“嘻多大了还哭,丢人。”
唐泱泱抹眼睛,“我才没哭。”
丁三一旁也笑。
齐七:“事不宜迟,你们快走吧。等会颜家人和二皇子他们又回找过来了。”
丙二和丁三肃起脸,点了下头。
唐泱泱眼眨了下,“齐七哥,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丙二:“齐七去做什么,润京还有的事够忙的了。”
“泱泱走了,柳夫人该等久了。”丁三起身,“现在扬州是最安全的,有老将军在。放心,那些人不敢再贸然去抓你了。”
唐泱泱眉不解地蹙了蹙,盯着齐七:“那皇上……万一他又要来找我,他不能随便出宫,来来去去多麻烦啊。我还是和你回去吧……”
“这就是主子的旨意。”齐七不敢看唐泱泱,“主子特地召丙二他们回来,就是让他们护送你回扬州。还有让你,不要再入京来。”
唐泱泱微张着嘴,眸子愣住。
*
皇宫。
金碧辉煌的殿宇,冷冷清清伫立在润京城的半边天。
宫墙外却是嘈杂。
叫嚣着退位,叫嚣着偷国,叫嚣着窃贼的人群一波又一波。
宫人争先躲了躲,避的避。
偌大宫殿,一盏壁烛光黯淡至极。
齐七轻声走进来,“主子。”
上头,是坐在龙椅上的人,一身朱玄纁袍,一半笼罩在阴影下。
晦暗不清的烛光。
楚修胤垂耷着散淡的眼,单手撑着头,似很是疲惫,又似毫无所欲。
“送走了吗?”
齐七垂头,“……回主子,送走了。”
“嗯。”楚修胤连眼都未抬,“你也回去收拾,准备离宫吧。”
齐七嗓子哑了哑,应了声“是”后,又转过头,“主子,乐福公公说给你熬了药。等会会有小公公送来,您趁热喝吧。”
楚修胤未应。只是继续静坐着,似同这寂寥冷清的殿宇融为了一体。
殿门声轻响。
蹑手蹑脚的脚步声,走一步就互相摩一下的深蓝公公服。
楚修胤听出了来者的紧张,捏了捏眉心,“出去吧。朕不喝。”
脚步声顿了下,又继续往前。
楚修胤眉微皱起,还未开口。
就听一软软闷闷的声音道,“泱泱端的,陛下也不喝吗?”
第75章 兵变 ……
壁烛光明晃摇曳。
一身宝蓝深色的太监服, 略显宽大的红璎纱帽下,是一张包子一样白软透红的小脸,似是沉重的帽子闷着, 鬓发微湿,有汗珠从额边悄声滑下。
一双水灵的圆眸,似是期待地注视着前头的人。
楚修胤撩起眼皮,紧抿了薄唇。“齐七呢?谁允你回来的?”
唐泱泱眨了下有些委屈的眼, “是泱泱自己要回来的。”
楚修胤起身, “把东西收拾了, 朕让齐七送你走。”
唐泱泱咬了咬唇, 憋声:“我不走。”
楚修胤顿了下, 低眸看她,“泱泱想走时, 一言未留。即便朕找疯了, 你都不愿回头看。如今朕乏了, 愿意让泱泱走了,泱泱不高兴吗?”
唐泱泱眼眶红了, “……不高兴。”
楚修胤沉眸。
殿内寂静了片刻。
唐泱泱垂着脑袋,眼眶微热,却只抬手抹了下。如此往复, 红璎帽子都被碰掉在了地上,乌黑长发垂落披散下来。
小小的人,安静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楚修胤沉眸,好一会轻叹了声气。
“泱泱, 真狡猾。”
唐泱泱回过神来,已经被抱上了御案上坐着。
楚修胤把她捂眼的手拉了下来,轻攥在手心。
唐泱泱垂下微肿的眼。
楚修胤眸子渐深, “这是泱泱最后一次能走的机会,以后就算泱泱讨厌,我也会把你身边,生同衾,死同穴。”
唐泱泱怏怏垂着脑袋,忽抬手圈抱住前面人的脖子。
楚修胤一顿。
唐泱泱:“泱泱喜欢殿下,好喜欢……”
寂静空旷的宫殿,几近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声鼓噪难消。
*
润京。
关于宫变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
从封地急急忙忙赶回来分一杯羹的大皇子,暗中已经遣进润京的二皇子一党,还有隐装进城的颜氏父子……各路各派,全在一日皆到了润京城,且密散在润京城的各个角落。
相比于外头关于新帝身世的扬扬沸沸,润京城内几乎无人谈论此事。
百姓们皆各自忙活自己手头的事。
城中一片祥和。
即便是二皇子一派进城后,派人四处宣扬新帝血统不纯,到宫城外,到集市,到茶楼酒馆……却没有任何百姓理会加入。从头到尾只有他们自己人在大街小巷里吆传,而百姓们各干各,连个眼神都不给。甚至还有小破孩子跑过来朝他们吐口水。
二皇子一派心感不妙。虽然依旧每日都出去在润京高喊,但每日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而从封地赶回来的大皇子,一进城更是苦不堪言。他没有二皇子一派的机智,进城连伪装都未伪装。直接带着人马大摇大摆地进来,结果没有想象中全城百姓欢呼他这个正统皇族的回来,甚至因进不去皇宫住客栈,都被认出来的百姓投以愤怒的目光。
仿佛他的到来会抢走他们高贵皇帝的位置似的。
明明他才是楚家正统的皇室血脉!大皇子心里愤懑不平,没几日便因在客栈和人起了口角,闹到了官府去。
起口角是因为,在客栈用餐时,有一边百姓在闲聊,说是无诏封地的王爷私自回京就该砍头。
里里外外说得大皇子如芒在背,只觉是在针对自己的。
禁不起激的大皇子拍案而起,马上就有人报了官府。
大皇子在润京闹去了衙门一事。很快就传进了润京城暗中的各派人马耳中。
二皇子一派知事不对,皇宫现今戒备森严,暗道也被堵了。外头人无令进不去,他们只能静等着各地招集的护楚兵到润京来。好一举攻下皇宫。
颜皓安一回润京,就暗中回了趟家。颜府外头暗中围着人,而颜夫人因看见了张贴的字报,气昏了过去。见儿子回来,更是病榻上坐起相拥而泣。
“娘,你再等等,爹一定能摆平这些事的。”
“安安,告诉娘……那些写的真有此事吗,是真的吗?”颜夫人精神憔悴。她比颜世衾小近十岁,第一眼见到人时就情根深种,伉俪情深多年,她根本无法相信。她的相公和她在一起,就是为了保护另一个女子……
她们家不算大家,大哥只是德化帝还是太子时府中的侍卫长。甚至她都未能想过高攀颜世衾,所以当她知道那么一个儒雅俊美的人通过大哥向自己提亲时,只觉不可思议和喜不自胜。
结果,结果……原来是为了另一个女子,原来娶她只是为了能通过她大哥更好地掌控德化帝……怪不得相公连妾都不纳,原先以为是自己的幸运,哪成想是因为自己也是多余的那一人。
颜皓安见娘伤心如此,心里也不好受。“娘,你不要多想。你想想,咱们就要有好日子过了,咱们就要成为皇室人了,这天下就该换咱们坐坐了……”
颜夫人轻拭泪后,紧抓着儿子的手又是垂泪,“安安,答应娘,别去……别陪你爹趟着浑水……没用的,安安……”
颜皓安执着:“娘,楚修胤都能当皇帝,为何我不能?”
颜夫人气泪:“你糊涂,他是太子,他自小就当太子养着,能一样吗?现在他已是新帝,你还成想能把他从位置上拉下来吗?!”
颜皓安:“爹说能……”
颜夫人脸色大变:“你不许去!不许再听你爹的!你给我留在府里待着!”
颜皓安嘴上应着颜夫人,但将颜夫人哄睡后,立马翻墙出了府。
*
夜里下了雪。
唐泱泱从梦中醒来,迷糊没摸到身侧的人。
唐泱泱坐了起来,借着外头隐隐的壁烛光,发现了床边空落落的位置。
皇上呢?
唐泱泱彻底清醒过来,下了榻,不顾光着的脚丫便出殿找人。
空寥的回廊,灯笼暗烛的光,廊外是洋洋洒洒的雪花。
天地一边灰暗刺眼的白。
廊道尽头,是只披着杏红绣鹤锦袍的人,垂散的乌发,挺拔宽阔的背淡漠削挺。月色下,正对着跪地的蒙面男子嘱咐着什么。
唐泱泱看见了陛下扔给了男子一把匕首,匕首闪着寒光,匕柄精致繁杂。
男子似是授命收起地上的匕首,谢恩时抬头忽然对视上了唐泱泱的目光。
而后,唐泱泱便看见背对着她的皇上回了头,然后,远远走了过来。
楚修胤回头看见人单薄的衣和赤.裸的脚就已经微蹙起眉,“怎么出来了?”
唐泱泱还没反应,便被一把横抱了起。
楚修胤温热的手抚了遍人的脸,是凉的。“外面下雪,不知道披件衣服再出来吗?冷不冷?”
唐泱泱被裹在皇上的锦袍里,摇了摇头。而后朝圈抱住的人身上靠了过去,头埋进了皇上的肩颈里。
楚修胤把人抱回了寝殿。
唐泱泱忽想起刚才的人,探头要看,已经没看见人影了。
“皇上,那人是谁?”
楚修胤低头用唇瓣碰了碰人微凉的脸蛋,长睫掩下眼底的深邃。
“干坏事的人。”
*
武顺一年,冬大雪。
润京兵变。
二皇子一派的护楚军在城门外遭到了不知哪里来的军队的截堵拦杀。
而润京城门口,得知有军队在外的百姓们自愿结起了长队,手里拿着执着工具,虎视眈眈地随时准备捍卫这座城池,和城池里头的人。
皇陵。
白玉阶上赤色一片。
往皇陵地道的大门前,倒了一片血色中的人。
大皇子拿着匕首,因刚才捅了二皇子一刀而瑟瑟发抖。倒在血泊中的二皇子睁着一双冷静薄凉的眸,死死盯着前方。
颜皓安跪抱着爹的尸体,面如灰土。
唯一血色中站立的,是一抹象牙白绣龙锦袍的人。玉冠冷面,睥睨万物。
无人知道皇陵的一场暗战。
只因为一句轻飘飘的谣传。
二皇子为护自己母妃的陵墓,而颜世衾却是为了护自己心头之人的墓所。
二皇子所听到的话,是颜氏要将所有楚氏墓陵铲除,化作他们颜家的地方。
而颜世衾得到的,却是因元后错事,不配待在楚氏的皇陵里。
两波人在皇陵前相遇,自然以为对方就是敌人。厮杀后,便成了两败俱伤的景象。
如果他们冷静下来细想,便会发现这是楚修胤惯有的圈套。攻心之计,往往百而不厌。
而大皇子的出现,只是被人带过来,被迫受了把匕首。又在不禁激的情景下,出了手。
颜世衾为救突然出现的儿子受了二皇子的暗袭,而二皇子却受到了大皇子的错手一刀。
大皇子汗如雨下,如今看着满地狼藉,和忽然出现的高高在上的人。一下子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啊—是你!都是你!你休想坐收渔翁之利!”大皇子彻底被击溃了连日紧绷的弦,举起匕首就直接朝楚修胤刺过去。
还未到跟前,却不知被什么绊住了脚。趔趄了一下。这一摔,后头的颜皓安忽扑了过来,夺过大皇子手里的匕首,狠厉地了绝了他。
大皇子的鲜血飞溅到颜皓安面上,刺得他眼眶灼热。“皇上,你看我们同父异母,我又上有弱母的身份,饶了我一命如何?这些人都该死,怎么比得过……您!”
颜皓安话未落,一把窜跳起,发狠地举起匕首朝楚修胤刺过来。
而又不知从哪里的石块跳出来,击中了颜皓安的膝盖。
没人注意到石块,只看见颜皓安摔在了地上。
颜皓安摔了又爬起,不要命似地朝楚修胤袭过去,“我要你偿命!楚……”
声息断歇,颜皓安的身体如残破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齐七从后头出来,“主子,您想回去吧,这里交给属下。而且,唐姑娘也快醒了。”
楚修胤眸子扫过这混血杂乱的场地,淡嗯了声。
颜世衾的眸子还存着微光,直直望着楚修胤。
楚修胤在里看见了一晃而过的温情,而后是权势,是不甘,是欣慰,又是悔恨。
楚修胤嗤笑了声。
颜世衾彻底闭上了眼。
楚修胤从赤色中穿过,忽停在一歪倒陈旧的轮椅边。
二皇子吼声:“不许动它!”
楚修胤脚步一顿,而后目光凌厉起。
下一秒,轮椅四分五裂散开了。
二皇子的眼慢慢黯下,残存着一口气冷嘲,“楚修胤,你是嫉妒吧?这可是唐泱泱为我做的,她亲手为我做的……”
楚修胤睨眼。
二皇子从中只看见了悲悯,他这一辈子最恨的东西。
“咳咳……你凭什么,凭什么能有她,你只是个杂种,狡猾多端的杂种……咳咳……”二皇子眼神发红,充血。“你不配!你不配……”
楚修胤:“可惜,她就是朕的。”
二皇子嘴里淌下黑血,脑海里数人从眼前闪过,母妃,德化帝,仆从,手下,年复一年冰冷的庭院,昏暗的屋子,屈辱的轮椅,还有……明亮的山崖,淳朴的人,干净的……干净的……唐泱泱。
寒冬的冷风从皇陵前拂过,天上开始飘落雪花,即将掩埋所有血腥的洁白的雪花。
*
皇宫。
外头纷扬大雪。
御书房内蕴热一片。
楚修胤抱着刚睡醒的人,一手翻着御案上的奏折 ,一手环抱着睡眼朦胧的人,轻捏把玩着人垂耷下来的小手。
外头乐福进来,目光在看到皇上怀中坐着的人时,闪过几丝为难。禀报:“陛下,齐七单独求见。”
乐福着重了单独两字后,又怕陛下不忍开口,于是道:“唐姑娘,御膳房新做了些细点,咱家带你去看看吧。”
唐泱泱正要起身,却被陛下重新拉回了怀里。
“让齐七过会再进来。”
“是。”乐福看皇上的眼神,自知皇上有法子差遣开唐姑娘。便也不多做功夫,躬躬身退下。
“陛下……”唐泱泱揉了揉眼要起来,“陛下有事要忙,泱泱先出去了……”
唐泱泱直起身,忽又被扣住了腰拉了回去。
楚修胤轻柔的吻落了下来,声音微沉,“要让泱泱,先委屈会了。”
片刻,被放进御案底下的唐泱泱:“?”
齐七得了允许推门进来。
“主子。”
偌大御书房内无他人,主子一身玄色朱袍,正在批阅奏折。
楚修胤:“都处理好了?”
齐七点头:“一切和主子所想一样。皇陵前的人都处理干净了,二皇子的尸首由他的手下陈耳带走了。”
“那人靠谱吗?”
齐七:“那人还带着个婴儿。只说帮他们主子收尸,不做他事。以后只想找个地方隐居,不问世事。”
楚修胤微颔首。
齐七:“还有颜家父子的……颜夫人也已经领走了。已经按主子的吩咐,让他们好生安葬了。”
“对了主子,城门口北军和闫州军今早就已经到了。但百姓以为是反军,皆拦在了外面……”齐七通报了一堆,“主子这计谋简直天衣无缝。既把唐姑娘给留下了,又彻底解决了其他内乱分子……”
齐七还有一大堆洋洋洒洒地准备继续夸,忽然看见主子沉下的眉头。
带着一脸疑惑的齐七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被赶了出去。
御书房重新静了下来。
楚修胤垂眸,起身,单膝蹲在了书案下,看着抱膝坐在书案底下的人。“泱泱都听清楚了吧。”
唐泱泱抬起清澈平静的眸子。
“这便是朕。”楚修胤攥紧了身侧的手,垂下的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紧张,“泱泱若觉厌恶也没关系,但……”
……朕是不会再放你走了。朕已经给了你一次走的机会,朕不可能再放你走。
楚修胤话还未完,忽然被扑上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唐泱泱软软的唇贴在了皇上的脸颊边,楚修胤眸子一瞬间愣住。
唐泱泱眸底盛满了笑意:“泱泱好高兴,皇上愿意给泱泱说这些……”
楚修胤被推倒在地,挂在身上的人眉眼弯弯,极轻极柔地吻了上来。
第76章 封后 正文完结。
大冬。
润京。
飘飘洒洒的雪花。
受皇宫请旨, 北军和闫州军得以进城来。而得知军队是前来救驾的百姓更是丢了手头的锄头棍棒,齐齐跪伏于马蹄前,恳求将军挽留新帝。
百姓们自是比谁都知道, 哪个皇帝在位他们才有好日子过。于是生怕他们心善的帝皇会因此弃位,在城门口恳求将军后,又到宫门口围聚请愿。
其间有数位朝臣出来相劝,百姓们皆是不肯离去。直到酉时大公公颁了圣旨出来, 表示内乱已平, 新帝感众民诚心, 会蓄位整治, 望诸民安心归家。
百姓们得旨后满意散去。
同年, 北楚改国号为北顺。年号为百泰。
而年过,西枭使者来京进贡, 两国结下盟友。
往后数年, 河请海宴, 万国来贡,北顺迎来了第一个盛世, 百泰盛世。
*
内乱平定。
各地逐渐恢复了秩序安宁。
即将过年。
各地在洋洋洒洒的瑞雪下,张灯结彩,好生热闹。
皇宫。
齐七收到了封参洱转交给唐姑娘的信, 正硬着头皮当着主子的面递交给唐姑娘。
唐泱泱好奇地拆开,扫了几眼,里头是参洱要求同她单独见面的话。
唐泱泱正看着信,便觉身后有颗脑袋凑过来, 不悦地蹭咬着她的脖子脸蛋。
“泱泱真要单独去?”
唐泱泱看信并没有避着陛下,闻言点了点头。“参洱这样说,应该是兄长有什么事要嘱托吧。”
楚修胤捏着人的手, 垂眸不高兴:“朕什么事也没避着泱泱,平内乱,那些朝臣的话,还有一些逆耳之言,朕怕泱泱怀疑,都让泱泱一起听的……泱泱却要背着朕跟别的男人见面。”
唐泱泱:“……”
楚修胤不说这些唐泱泱倒没有反应,一提起唐泱泱耳朵就发红。
“皇上才不是为了诸事不避泱泱,就是……”唐泱泱想起在书房里每次被召见后又被欺负的事,脸烧得通红,舌头打结了好几次都说不出话来。
“就是什么?嗯?”楚修胤面上无辜,“泱泱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分明就是为了方便欺负她!
唐泱泱哪里说得出口,瞪了人一眼,跳下了人的怀抱。
“泱泱要跟参大哥单独见面,皇上不许跟过来。跟过来今晚皇上就自己睡书房吧!”
唐泱泱将信折叠起收袖子里,不顾身后人委屈的呼唤。
“泱泱……”
申时。
唐泱泱和参洱约在淇祥殿见面。
唐泱泱刚到,就看见殿门外站着一身明黄绣龙锦袍的人,抱臂靠着殿门,见到她来,一双凤眸子几分可怜几分倔强。
“朕就在外面等你,不进去不算跟着。”
唐泱泱无语,进门前再看了人一眼,无视人巴巴注视的目光,当着人的面关上了殿门。
殿内。
参洱从窗户进来。作为使者,他偷偷进宫多日,但每次小主子都被楚修胤占着,实在没法传达王子和王的话。
见到小主子单独来,参洱激动地行了礼后,开始禀话。“小主子,王子和王万分担忧您,只要您愿意,属下们随时都能带你走……”
殿门外传来一声巨响。
参洱警惕站起:“谁?是谁在外头?!”
唐泱泱:“……”
唐泱泱安抚好参洱,“莫急,你先等会,我去看看。”
殿门外,闹出动静的人垂眸很是气愤委屈,先出口指责:“他要带你走!”
唐泱泱哭笑不得,一时也忘了谴责陛下偷听一事:“我又没答应……”
楚修胤长睫垂下,绯红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却让人难以说出拒绝之词。
片刻。
参洱看着一脸愧疚的小主子,还有跟在小主子身后堂而皇之进来,前一秒向着小主子委屈后一秒看向他面色不善的楚修胤。
参洱:“……”
*
润京一派祥和。
楚修胤不再限制唐泱泱自由后,甚至为讨人欢心,开始将扬州的柳玲儿等人接进宫来。
而柳玲儿等人从扬州搬到了润京。因在皇宫里住得不习惯,又选择在润京城里住下,重新开起了胭脂铺子和成衣铺。偶尔进宫去看望外甥女,或者大半是外甥女出宫来看望她。
白日齐七会陪着唐泱泱出宫,而楚修胤上完早朝,议政完若不见人回来便会私服出去找。
这日。
换了私服出宫的楚修胤,撞见了刚从自家府邸出来的许宸玉。
许宸玉自是知道皇上又是要去找唐姑娘。按往常,许宸玉定是要好好嘲笑皇上没几个时辰就要出来寻人,生怕媳妇丢了似的。
但今天许宸玉也是被几家爹嘱咐出来寻娘亲的,顺道跟皇上结伴一起走了。
映月阁。
许家在润京开了多家茶庄,这映月阁就是旗下的一座茶阁。但二楼并不招待他客,只招待东家友人或贵客。
自柳玲儿搬到润京来住,许夫人隔三岔五就去找人闲聊小聚。
许宸玉轻车熟路带着着私服的皇上上了雅间,正要敲门,就听里头传来许夫人和柳玲儿的谈话声。
许夫人:“谁能成想我早早看好的准儿媳妇让皇上捷足先登了呢。”
柳玲儿笑:“你少说几句,泱泱都已经嫁进皇宫了。宸玉一表人才,如今又是朝廷重臣,皇上眼前的红人,不愁找不到好姑娘家。”
许夫人:“好姑娘家有什么……唉,就泱泱合我眼缘。以后就让泱泱多出来,这么贴心的孩子,让我多看几眼也好……”
屋内传来柳玲儿的笑声。
屋外。
许宸玉已经不敢回头看旁边皇上的脸色了。
许宸玉:“哈哈……皇上,不如我们外头逛逛……”
楚修胤面色冷冷,甩袖离开:“哼。”
许宸玉摸鼻子:“……”
当晚。
唐泱泱正在鼓弄从胭脂铺带回来的胭脂,忽然被从后拦腰抱起。
“皇上?”
楚修胤把人抱上了榻,面沉沉就凑过来吻。
唐泱泱歪了歪头,“唔……皇上,我还没沐浴……”
唐泱泱手上脸上都沾着胭脂,正避着,忽又被扛了起来。
楚修胤把人扛到了浴池里。
热气腾腾里,炙热滚烫的吻不时地落在身上。
唐泱泱后知后觉陛下好像不太高兴,抬起湿漉漉的胳膊圈抱住人的脖子。
楚修胤身子一僵,而后不轻不重地哼了声,继续埋头舔.咬人。
唐泱泱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何心情不好,但这些天已经摸出了哄陛下最有用的招数了。
于是,她轻轻抱紧人,顺着人的背轻抚了几下。
“泱泱最喜欢陛下了,陛下不要生气了好吗?”
楚修胤耳尖充血得通红,声音喑哑:“那泱泱……给朕生孩子好不好?”
“??”唐泱泱愣了下,而后就被陷入翻涌的热潮之中。
楚修胤是未限制唐泱泱自由了,但该吃的醋就没有半分少。每每私服出去寻人,看见那些老老小小围着唐泱泱献殷勤,楚修胤就只想把人在栓起来,只让自己一个人看。
但如此势必是行不通。但如果是泱泱不得不留在宫中呢?
怀中软软热热,香鬓尽湿的人,睁着迷离的泪眼,红唇贝齿,嘤咛私语,乖妩至极。
楚修胤盯得眼眶灼红,侧头落下虔诚又炙热的吻。
第二日。
宫中便传出了封后的圣旨。
又过了半月。
宫中喜传出了皇后娘娘喜有身孕。
*
宫檐瓦上。
齐七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丙二丁三抱着瓜子糖糕,津津有味。
底下。
乐福公公满头焦急:“娘娘呢?”
彩蝶:“……出宫了。”
乐福公公:“哎呀!那皇上呢?宫人说皇上刚往这边过来……”
彩蝶:“……皇上知道娘娘出宫,已经气冲冲出宫去抓娘娘了。”
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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