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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双》作者:陈十年
多年之后,你当初爱的人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听起来好像童话故事,但奚希知道不是。
沈老爷子病重,沈劭南只不过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
当初她死缠烂打,追着沈劭南跑,沈劭南总是冷冰冰的。
谁成想,峰回路转,她还是成为沈太太?
她做好了婚姻名存实亡的准备,可沈劭南却告诉她:“希希,教我怎么爱你。”
***
沈劭南天之骄子,没人知道他从小患有情感缺失,不知道什么叫做感动、幸福、痛苦……
所以他对待一切都是冷淡的态度,包括对奚希。
直到奚家破产,奚希退出他的生活。
沈劭南开始日复一日地做梦,梦里全是奚希,她笑嘻嘻的,哭唧唧的。
十年后重逢,是在公司招聘前台被筛掉的简历上,她在蓝底一寸照里冲他笑。
那种心脏疼的感觉,席卷而来。
沈劭南生平第一次给人开后门:“你……让她来面试。”
负责人面露难色:“沈总,我们招前台,可是她年纪太大了……而且也没念过大学……”
沈劭南重复:“我让你给她打电话。”
***
“希希,教我怎么爱你。”
“希希,我很想你。”
“希希,我们白头到老。”
“从前没讲,今次要说多谢你,我有你给的爱因而完全。”
——《天下无双》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奚希;沈劭南 ┃ 配角:《轻微疯狂》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整个地球上无人可使我更想奔向
立意:脚踏实地,共创美好未来。
第1章 从未开始 没想到故事会峰回路转。……
那天的九号公交车十分难等,近三十分钟才来一趟。三十九度的高温烘烤着城市的柏油路面,似乎蒸腾出袅袅热气,车门打开的一刹那,车内的低温被送至眼前,于是焦躁的人们乌泱泱地往上挤,不擅长于此的奚希在推搡里,被挤至角落,唯一慰藉是靠着窗户。
这城市夏天炎热又烦闷,司机师傅内心燥郁,把车子开得飞快,好几次奚希死命抓紧了椅子后背,才没被甩飞出去。
在飞驰而过的瞬间抬头,因为楼栋的分割和视角错觉,从路边的招牌里看出一个:通往西天。
她轻声地笑,额角的碎发在那一刻落下,再然后,进入桥洞。她从玻璃里看见自己的脸,很憔悴,面色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纤瘦锁骨透出一股不健康的气息。
笑意戛然而止,今天,她被老板辞退,失去了唯一的工作。
奚希叹了声,心跟着沉下去。那份工作一天收益不过一百,在这寸土寸金的海城几乎无法生存,但这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
一个没有大学文凭的柔弱女子,要拼了命才能不被城市的高速发展甩出去。但现在,终于还是没抓住那个飞速旋转的轮盘,重重坠落在地。
明天就得去找新工作。奚希想。
公交车很快到下一站,又乌泱泱地挤上来一群人,奚希再次被人群推到公交车车载电视下面,看不见电视画面,但声音在头顶格外分明。
“沈氏集团接下来将会……”奚希走神。
沈劭南。她默念他的名字。
这三个字曾是她心口的朱砂,头顶的月光,是她每日早起的好心情,看一眼就能扬起的嘴角,以及,对未来的全部畅想。
当然,如今,那已经全是泡沫。
也许听到这里,你会以为这故事是痴男怨女。但你猜错了,错得很离谱,故事是单相思,是自我感动,是那飞驰而过的路边绿树的叶子——有人看也会枯黄凋落,没人看也会枯黄凋落。所以故事是,从未开始,就已结束。
她从未得到过沈劭南,甚至从未接近过沈劭南。
十年前没有,十年之后,他仍旧是那轮高悬的明月。但奚希,却早已经从城堡离开,褪下蓬蓬裙和皇冠,戴上塑胶手套,穿上洗得发白的旧衬衫,从这趟挤得人发晕的九号公交车上下来之后,沿破旧的公交站牌左转五十米,再往里直走两百米,进入那个破败的老小区,熟练地走进其中的一栋楼,哒哒哒地上二楼,推开那扇贴满小广告的陈旧铁门,铁门会发出嘎——吱——一声。
砰——
铁门合上,奚希弯腰换拖鞋,白色拖鞋有些发黄,但还好穿。把换下来的鞋子放进破旧的鞋柜,便听见奚昭惊喜的声音,脚步声从里间出来:“姐,你回来了。”
奚昭才十六岁,正是青春期换声,声音有些低哑粗糙,但兴奋毫不掩盖。眼神也亮晶晶的,看着奚希。
奚希嗯了声,走进客厅,“作业写完了吗?”
奚昭马上高二,学业说繁重也不繁重,但也并不轻松。他乖巧点头,接过奚希手上的塑料袋子,熟练地拿去逼仄的厨房。
奚希在沙发上坐下,沙发的弹簧直接陷下去,她顾不上这些,发了几秒钟的呆,听见奚昭的声音:“姐,今天我做饭吧,你歇会儿。”
“好。”奚希提高声音应了一句,神色却凝重难解。
奚昭念高二,学费不贵,她得趁这两个月筹措。但医院那边,妈妈的医药费不能断,最多还能撑十天,她必须在十天之内找到一个还可以的工作。
否则……
奚希肩膀垮下来,不敢叹息太重,挤出一个微笑,才从沙发上起身,走去厨房。
“姐姐来帮你吧。”
厨房容纳两个人都嫌拥挤,转不过身,奚希拿过空心菜,又拿了个蓝色塑料盆,去阳台上洗。
奚昭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今天工作怎么样?没有人欺负你吧?”
这个弟弟,总觉得她每天都会被欺负。奚希笑,摇头:“没有啦,放心吧。”
奚昭也没多怀疑,如果姐姐真被欺负了,肯定会哭,她从小就这样,一有什么事就忍不住要哭。但今天眼睛都没红,说明应该还好。
奚昭一面切茄子,一面和她说话:“姐,我在楼下看到一个兼职,我想去做。”
“什么兼职啊?”奚希把水龙头拧上,端着盆子蹲下择菜。
奚昭说:“家教的,教小学数学,一天两个小时,工资四十一小时,一周做五天。”这工资实在是廉价,但对他们来说,也已经很好。他继续说下去,“我算过了,一天一百,一周有四百,一个月就是一千六,我能干两个月的话,下个学期的学费就有了,省一省,生活费也有了。”
奚希嗯了声,又问:“安全吗?可靠吗?如果安全可靠的话,那就去吧。”
奚希不是那种盲目爱护弟弟的人,不会说什么你只需要好好读书这种话。家是他们一起的,自然也得一起撑着。何况奚昭也乐意这么做,以前小一点的时候,他也会去捡些废品卖,或者尽可能地找一些能赚钱的事情做。
奚希笑夸了句:“我们昭昭都长大了。”
奚昭笑了声,很快听见热油炒菜的声音。奚希也洗好了菜,拿过去给他,然后回了房间。
房间很小,放下一张单人床后,已经没剩多少空间。奚希推开窗户透风,顺便把收下来的衣服放好,心里又想,奚昭的学费是有着落了,妈妈那边……
一时走神,把衣架扔在地上。砰地一声,把她思绪拉回来。
又听奚昭在外面叫她吃饭。
奚昭端过来碗筷,乖巧地坐下,奚希过来的时候,奚昭已经帮她盛好了饭。她拉开椅子坐下,椅子晃了晃,发出咯吱的声音。
奚昭掩嘴笑。
两个人安静吃完饭后,奚希负责洗碗,奚昭则回自己房间学习。
水龙头有些年久失修,一打开就水四溅,没办法调小。她躲开一些,待差不多便将水龙头关上。挤一些洗洁精,很快浮出一层泡沫。洗碗费不了多少时间,她擦干净手,起身关窗的时刻,看见一只白色的蝴蝶。
蝴蝶在奚希的注视下飞走——
落在了黑色卡宴的车窗上。
沈劭南听着父亲叮嘱:“你爷爷病重,不晓得能不能挺过这一关,医生说了,就算挺过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了。你爷爷是个很传统的人,所以你得抓紧些……”
沈劭南看着蝴蝶被发动的车子甩在身后,淡淡嗯了声:“我明白,爸。”
他其实也不太明白,不明白亲生父子,为何算计到分厘,但每个人都这样,沈劭南轻皱眉,压下这份不明白。
他轻捏了捏眉心,听见沈东对司机说:“去医院。”
沈老爷子住在VIP病房,一整个套间都不够用,自从他病后,来探望的人多如牛毛,有关系近的,自然也有关系远的。
沈东和沈劭南在路上遇上几个,沈东明面上和蔼客气同人寒暄,进了老爷子的门,却轻声抱怨:“爸,医生说了您需要休息,不能费太多心思,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您就不要见了。”
沈东把带来的高档补品放在门口的桌,走到沈老爷子身边坐下,沈劭南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侧站定。
“爸,您放心吧,医生说了,过几天就可以做手术了,等做了手术啊,就好了。”
沈老爷子叹了声,只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这一辈子该有的都有了,该过的也都过了,唯一的遗憾,就是看不见小南结婚了。”语气颇具遗憾。
沈劭南适时开口:“爷爷,您放心吧,不必操心孙儿。”
沈东笑着接话:“是啊,其实小南已经有合适的对象了,只是还没到那一步,等您好了,小南带她来看您。”
沈劭南微不可闻地皱眉,但并未反驳。沈老爷子便当他是默认,有些稀奇地看向沈劭南,朝他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坐过来。”
沈东让出位置给沈劭南,沈老爷子握住他的手,轻拍了拍,似乎有些感慨:“你啊,从小就成熟,许多事都不用人操心,太过早慧也会让人操心的。听见这消息,爷爷真的很高兴。”
沈劭南微笑:“爷爷。”
……
奚希把桌上的苹果皮扫到手心,轻声地退出病房。妈妈没什么精力和她说太多话,已经睡过去。她将苹果皮扔进垃圾桶,隔着玻璃望了眼病床上憔悴的妈妈,而后转身离开。
去问了问妈妈的情况,医生说,还是老样子,甚至有些恶化,这样下去,可能很快会心力衰竭。奚希轻声地叹气,和医生道了谢,把包里最后的那个苹果也送给了医生。
妈妈的病房在三楼,她还要去一趟二楼取个东西,索性走楼梯。下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说:“沈老爷子这回凶多吉少,日后沈家怕是要变天了。”
海城姓沈的人不少,但当得起变天两个字的,唯有那一个沈家。
奚希微微一滞,才迈下最后一级台阶。
沈老爷子生病了?听这话的意思,似乎病得很严重。记忆中,沈爷爷是个很和蔼的人,每一次见到她,都要夸她一番。
她如今的身份,去看他是自不量力吧。
奚希取过妈妈的检查结果,心不在焉地上楼,一听见沈家,她就会想起沈劭南。
心就会有一点闷闷的。
她深吸了口气,不能想,也不配想。可是……这是哪儿?
奚希看着七楼的标志傻眼,怎么不知不觉就爬到七楼了。七楼是VIP病房,基本都是有钱有势的人才住得起的,里头的病房都是套间,配有专门的看护。
沈老爷子就住在这里。
奚希顿住,在心里打鼓,来都来了,就远远看一眼吧。
她询问走廊上的小护士,得到指路,走近那病房。
门关着,被小护士拦住。
“哎,你不能进去,病人已经休息了。”
看来是不巧。奚希苦笑。低头逡巡一番,从包里拿出个苹果,劳烦护士稍进去。
护士眼神奇怪地看了眼她,但还是点头答应,将那个苹果放在了一旁的桌上。恰好沈东与沈劭南离开,沈东嫌恶地看了眼那苹果,问:“这什么?怎么也拿进来?”
护士解释:“刚才一个探望的人带过来的。”
沈东不悦:“打秋风的都来了,以后再看见这种,直接拒了,老爷子心善,你们得懂事点啊。”
护士拿钱办事,只好微笑应着,心里却在吐槽:这些有钱人可真是。
沈东与沈劭南一道等电梯,再次叮嘱:“你也别怕,到时候随便找个人,协议结婚,给点好处。”
沈劭南眉皱得更深,但这就是沈家的生存规则,良久,他才应了声:“我知道了。”
电梯临关门的时候,沈劭南听见一个女声说:“等等。”
但已经晚了。
奚希看着电梯往下降,有些懊恼。
但……她咬唇,刚才电梯里是沈劭南。
奚希捂着心口,吐出一口气,还是庆幸好了,没有这样狼狈地遇见他。即便,他或许早记不起她是谁。
可是那是她唯一喜欢过的人,喜欢了整个少女时代甚至于童年时代,最后被迫斩断在成年时代。这是她的小心思,不愿意以狼狈的姿态重逢。
她本以为,这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并不影响故事结尾。
没想到故事会峰回路转。
第2章 白色蝴蝶 这是爱的副作用。……
出医院的时候,又在门口看见一只白色蝴蝶。奚希只觉得奇怪,几时海城有这样多的蝴蝶。蝴蝶从她头顶越过,很快消失不见。
她搭公交车去很远的一个菜市场买便宜八毛钱的菜,想起今天医生说妈妈情况挺好,不禁高兴不已,便买了二两肉庆祝。再搭公交车回家,天色尚早。
奚昭不在,出去面试还未归。奚希将菜洗好,熟练地做了两个菜,等着奚昭回来。
奚昭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他面试成功了,后天便可以去工作。教的那家孩子上小学五年级,除了要学奥数,还要学钢琴、小提琴、唱歌、甚至于跳舞。
现在的小孩子实在太难。奚昭有所感慨,我们那时候也没要学这么多,一点时间没有。
说完,奚昭停顿。
那时候,已经是遥远得像上个世纪的东西。
奚希打破这沉寂,给他夹了一筷子肉,开心地说,这是庆祝我们昭昭找到兼职,能自己赚学费。
奚昭也跟着笑,谁也没提从前的辉煌,也没人抱怨此刻的窘迫。倘若生活只需要回忆当年或者抱怨当下就能有用,那不会有这么多生活的失败者。
奚希做饭,所以奚昭洗碗。二人闲谈起母亲的近况。
奚希复述医生说的话,笑容更绽放一分:“真让人高兴。”
尽管治愈遥遥无期,可能更轻松地活一天,就值得让人高兴。
奚昭嗯了声,十六岁的男孩子已经比奚希高半个头,奚希轻拍了拍他的肩,又叹一声。
-
奚希的床靠着窗户,晚上留一条窗帘缝儿,从前可以瞧见星空,但三年前对面起了栋高楼,星空毫无预兆地同她说了再见。她将窗帘拉严实,抱着卡顿的电脑,刷新那些招聘信息。大多都有学历要求,哪怕大专。
没有人会要一个高中学历的二十八岁的女人。
她忽然想起沈劭南,那时候他去了国外顶尖的大学。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像那段时间,她常常抬头望天看飞机几时飞过,那么遥远。那时候她在想,这一班飞机上会不会坐着她爱的那个人?
在很年轻的时候,才能坦然把爱这个字眼挂在嘴边。
如今,她断然不会再说,我爱沈劭南,我想嫁给他。
这是痴人说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奚希咬着唇,视线浏览下去。
她没同昭昭说起遇见沈老爷子的事,因为他们已经再没可能回到那个金字塔尖,不想告诉昭昭,让他心里有难过。另一方面,也不想再同旁人提起沈劭南。
仿佛不提,就能忘了似的。但多提一定会勾起她的难过。
她再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时至今日,她还爱着沈劭南。
哪怕他已经快变成一个陈旧的回忆里的形象,但爱就是爱。一想到爱而不得,就会觉得难受和遗憾,这是爱的副作用。
奚希摇头,甩开所有念头,专心致志地投简历。她筛选前台之类的工作,没想到许多都有学历要求,但奚希还是不死心地投了过去。
自己都忘了投了多少份,但最后得到回应的只有四五份工作。其中,有三个是前台,还有两个是客服。
但在面试的时候,奚希都被刷掉了。因为有更年轻的、学历更高的女孩子,奚希根本没有任何竞争力。
她一下午跑了五家公司,累得小腿都要抽筋,最后收获了一筐空欢喜。
她坐在最后一家公司前面的花坛上,穿着低劣的职业套装,和五厘米的黑色高跟鞋,看起来很像一个卖保险的。
她抹眼泪,好在出门的时候带了纸巾。哭过之后,舒服很多,腿也没那么难受,奚希走去最近的那个公交站。
这一趟公交车来得很快,她抓稳扶竿,看见左边的车道上有一辆黑色卡宴。
只有在等红灯的时候,公交车与卡宴是公平的。
-
沈劭南揉着眉心,告诉司机,去公司。
沈氏集团如今看似是他掌权,但底下暗流涌动,各方危机四伏,沈劭南很伤神。但这不是他此刻疲惫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他昨晚失掉大半睡眠。
因为一个梦。
梦见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对沈劭南来说,那个人其实并不是很重要。
但他就是一直梦见她。
这个梦境持续了十年。
昨夜梦见她笑说,劭南哥,我给你跳舞看吧。
梦里他拒绝了,现实里也一样拒绝过。
红灯时间过去,车重新动起来,沈劭南看了眼腕表时间,等会儿有个股东会议,又要面对那些老狐狸们,他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沈劭南给助理指令,叫他准备好咖啡,他到公司要喝。
会议持续两个小时,出来已经快下班。
沈劭南稳住了局面,情绪钝感的一个好处就是,别人在挑衅你的时候,你可以完全冷静地忽视。
因此那老狐狸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感觉不到任何不舒服,与平常无异地看着他。于是赢得了战斗的胜利。
出来的时候,沈劭南头疼起来。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仿佛脑中某个零件爆炸一般,他只好放慢了脚步。
在拐角,差一点撞到那个抱着一沓简历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为了避让,还是受到不小的损失,简历飞了一地。
奇迹一般,他的头疼在那一刻得到舒缓。
沈劭南俯身帮忙捡拾,冥冥之中有指引一般,低头,看见了简历左上角那张相片,微微笑着,和他梦里的笑不甚相同。
十年未见,她似乎没什么变化。
第一下感觉到刺疼的时候,沈劭南曾以为那是错觉。直到起身,拿着那张简历,刺疼感越来越重。好像将一根针扎进去,再拔出-来扎第二遍,紧跟着是无数根针刺进心脏。
沈劭南不可置信,嗓子是几时哑的不清楚,只记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这反应把周围的这些人都吓了一跳,看着这位年轻的小沈总扶着墙,捂着心口,仿佛很难受。
“沈总,要替您叫救护车吗?”
沈劭南没听见,他耳朵里嗡嗡的,什么也听不见。
嘴唇颤动着,要求那人:“你……让她来面试。”
沈劭南把那份简历递给他,负责人接过,看了眼,面露难色:“沈总,她面试的是前台,只要二十七岁之内的,她年纪太大了……也没念过大学。”
沈劭南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只是重复:“我让你给她打电话来面试。”
他从未给人开过这样的后门。
“不面试前台,面试总裁秘书。”沈劭南说。
负责人又面露难色:“可是您有秘书,是要开了他吗?”
沈劭南闭眼,摇头:“不,我的特别秘书。工资照秘书发,明天我就要见到她。”
沈劭南留下这么一句,而后便离开,留给负责人一个背影。
负责人看着那张简历百思不得其解,这……也没长得多惊为天人呐,一眼就把沈总迷得五迷三道么?
可无论如何,上司的吩咐必须照做。
负责人照着简历上的联系方式给人打电话,奚希,这姓氏倒挺特别的。
电话始终打不通,负责人急得差点打车上门。
第3章 柳暗花明 “我决定和她结婚。”……
那个陌生电话奚希阴差阳错三次都没接到。
时下常有电信诈骗的案件发生,奚希已经承受不起任何诸如此类的风险,因此当它第四次锲而不舍地拨过来,奚希皱眉,停留在接通上的手指犹豫了片刻,还是按下。
如果是工作,那就最好。
倘若那边推销什么,或者是问她什么不对劲的,她就立刻挂断。奚希想。
而后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你好,奚小姐,我们是沈氏集团的人事部,前几天您投递了我们公司的前台岗位,您还有印象吗?”
奚希一愣,沈氏集团?她不记得自己投过,不过当时投了很多家公司,也不好说。
她看着那串号码,还是去搜索了一下,证实的确是沈氏集团的电话,才回过神听。
“奚小姐,您还在听吗?”
“您说。”奚希切回通话界面,盯着那串电话号码,不住地走神。
他会说什么呢?她面试成功了?她要去沈氏集团做前台?那岂不是以后能见到沈劭南?
沈劭南。
她深吸了口气,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对方继续说下去,带了些友好的笑意:“是这样的,很抱歉,您不太符合我们对于前台的要求。”
膨胀到一半的心忽然泄了气,于是气球便到处乱飞。那口提着的气一点点地流泄。
可对方却又说:“不过,我们这边有个岗位挺合适您的,薪资8000一个月,还有各种福利与津贴,您有兴趣吗?”
这可真是百转千回,奚希那颗心都快被他搓扁揉圆。
“当然,是什么岗位呢?”这个薪资简直太过诱惑,奚希自然想抓住。她太需要钱了。
对方似乎松了口气,继续说下去:“是这样的,我们有个特别秘书的岗位,需要形象好的人士,目前呢是一个月实习期,如果您表现挺好,可以转正。您愿意的话,明天愿意来面试吗?”
“可以。”她毫不犹豫。
“那您明天上午十点过来沈氏集团十三楼办公室一趟,找杨主任,打扰了。”对方挂断了电话。
这回轮到奚希松口气,她没想到柳暗花明来得这么快。
不过也不能算柳暗花明,毕竟只是让她去面试,而不是尘埃落定。倘若能到这份工作,那该多好。
妈妈的病,也很快就会有钱做手术,她和弟弟的生活条件也能得到改善。这么大的诱惑,简直像天上砸馅饼。
可对方说让她去沈氏集团面试,又似乎很值得可信。
不论如何,先去试试。
奚希抱着这想法,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特意化了妆,前去沈氏集团面试。沈氏集团她从前来过,但已经这么多年过去,早恍如隔世。
她许久没进这么精英的场面,看着那些来往的脚步匆匆又一心的人,总觉得自己像误入。奚希攥着包带,和他们一道等电梯。
真正优秀的人,其实没时间在意无关紧要的人。所以根本没有人在意奚希,她兀自上了十三楼,按着那人说的门牌号找过去,那是一间会议室。
她从外面看过去,里面空空如也。差一点要怀疑自己遇上骗子的时候,那位杨主任匆匆赶来,“奚小姐是吗?您好,请进吧。”
杨主任推开门,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这女人,好看自然是好看,不过长相也没到惊艳终生,不过有种特别的气质。大抵沈总就喜欢这一挂。
沈总吩咐过,不让他说是做沈总的秘书,因此杨主任还得把这个流程编圆,问了奚希几个问题,大多是普遍要问的。
很快,他收了笔,看着奚希,正色说:“奚小姐,我觉得您和我们的岗位挺合适的,不过我们这边用人很急,您最快明天可以入职吗?”
奚希有些愣,欣喜是欣喜,不过也对自己要做的事很疑惑。她刚才已然回答过自己的学历,高中毕业,能做什么呢?
杨主任微笑着:“您不必担心,不需要您做一些很难的事,也绝对不是违法犯罪的事。这么和您说吧,我们老总之前是有秘书的,不过他最近突然回家生孩子了,所以这才急匆匆地招人。”
沈劭南的秘书是个男人,根本不可能生孩子。杨主任随口瞎编,默默在心里和严秘书道了个歉。
“哦,原来如此。”奚希点头,那这可真是上天眷顾,她生孩子要一个月时间,再休个产假,自己也能赚很多了。
既然谈妥,那事情便可以到此为止,杨主任起身:“感谢您,奚小姐,明天请您准时来十七楼报到。”
奚希点头,也道谢。直到回去的路上,她还觉得不可思议,这竟然是真的?这种好事竟然真让她撞上了。
她不禁在路上伸手跳了跳,这一幕落在谢云轩眼中,他轻笑出声:“挺可爱的。”
谢云轩和身边的沈劭南说,沈劭南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大多时候都是这样的神色。旁人只会觉得他高冷,只有了解内情的人才会清楚,沈劭南只是生理上的情绪钝感。他对情绪没有什么感知力,因此也缺乏对所谓高兴,痛苦的感受。
谢云轩说,这叫死水一潭。当然这是开玩笑的话,谢云轩就是唯一的知晓内情的人。
连沈东都不知道自己儿子有这个问题。
也正因为这样,昨天回去之后,沈劭南把这件事告诉了谢云轩,请他给自己参谋。谢云轩没能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毕竟他只是一个好友,而不是医生。
他们的车跟在奚希后面,看着她的行踪,看见她上了公交车,去了很远的一个菜市场,为了五毛钱和菜市场老板起了些冲突。并且奚希落在下风。
出来的时候,谢云轩明显看见她在擦眼泪。
他感慨:“她好爱哭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沈劭南嗯了声,奚希爱哭,一直如此。她仿佛是水做的,眼泪总是出奇的多。上学迟到了要哭,没吃到想吃的东西要哭,什么都喜欢哭。
“还有呢?”谢云轩问,觉得很好奇,竟有一日能从沈劭南嘴里听到关于一个女人的非事业评价。
沈劭南沉默几秒:“她跳舞很好看。”
他记得,奚希以前是学古典舞的,跳得很好看,那时候梦想是成为一个优秀的舞蹈家。
“跳舞?”谢云轩皱眉,打量着奚希的形体姿态,她很瘦弱,似乎不像是跳舞的。不过想也知道,沈劭南说的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如今么,不好说。
谢云轩也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十年前你毫无感觉的人,十年之后,却感觉到悸动?
正常人大概不会有这种情况,但沈劭南不是正常人。
谢云轩叹了声,他们的车一直跟着奚希的步子,看着她又上公交车,提着一大袋的东西,显然很吃力。
谢云轩认识沈劭南已经是奚家破产之后,因此并不认识奚希,只在沈劭南这里听了只言片语。大概就是从前也是个娇娇小姐,如今却要为了五毛钱被人气哭。不可谓不感慨。
谢云轩看着那辆公交车的背影,听见沈劭南说:“那天我爸骗爷爷,说我有女朋友,话里话外让我找人契约结婚。”
“嗯哼?”是沈东做得出来的事,沈家关系复杂,多一个人,多一分保障,何况沈老爷子偏爱沈劭南,也一直想看他成家。
沈劭南抬眼,看不见奚希的人影,他微微地皱眉:“我决定和她结婚。”
第4章 好久不见 “你愿意嫁给我吗?”……
谢云轩许久没有说话,仔细打量着沈劭南,才说:“诚然和她结婚对你有好处,不过……结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劭南,你需要考虑的东西还很多,你父亲、老爷子、沈家……都不是简单能应付的,甚至还有她。你又怎么保证,她一定会同意呢?即便她能同意,她做你的太太,需要做的事情也很多,她一定能应付得来么?你看她那性格,不见得能帮你良多。”
谢云轩抿唇,看见公交车又到站,乌泱泱地挤上去一波人。沈劭南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前面那辆公交车,回答谢云轩的诸多问题,他知道谢云轩是在为他考虑。
“你说的这些,我是还未考虑过,不过我可以应付得来。倘若我需要找一个能自在应付得人,那么到时候也会有许多麻烦。”沈劭南说得不够坦诚,他还有一点私心。
直觉指引着他,告诉他,要把这个人带到身边来。
直觉不会说话,无法告诉他为什么,但沈劭南相信直觉。
其实目前说这些都还为时尚早,谢云轩沉默。
他们一路跟着奚希到那个老破小区,看着她走进那狭窄的巷弄,而后瘦弱的肩膀被那个破败的巷弄一口吞下,消失不见。
沈劭南说:“回去吧。”
-
奚昭做完兼职回来,很顺利,便在路上买了十几块钱的卤猪蹄庆祝。没想到回家之后的饭菜更加丰盛。
他才进门便闻见饭菜香味,扑鼻而来,奚希还在厨房里忙活。
“姐,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
奚希从炒菜声里抽空回答:“姐姐换了个好工作,工资高了不少,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她在围裙上擦了手出来,便看见奚昭手里提着一袋卤猪蹄。奚昭笑了,奚希也笑了,姐弟俩还真是心有灵犀。
奚昭换了拖鞋进来,把卤菜袋子放在桌上,又忍不住嗅了嗅桌上的菜,露出夸张而捧场的神色:“嗯,真香。咱们的日子肯定要好起来了,这么多好事发生。”
奚希笑着回厨房,不忘叮嘱他洗手吃饭。
奚昭应了声好。早些年,姐姐的厨艺差得很,饭菜勉强能吃的地步,这么多年,他是看着姐姐做的菜一点点变好吃的。奚昭对镜子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他心里始终想,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让姐姐和妈妈过上从前的好日子。
奚昭洗手出来,自觉去端碗筷,奚希也结束了最后一个菜,从厨房出来。
“来咯,菜齐了。”她解下围裙,在奚昭对面坐下,姐弟俩对视一眼,又笑了声。
-
奚希第二天特意早起了半小时化妆,怕寒碜到别人。她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因此抵达十七楼办公室的时候,还很空旷。
她打量附近的摆设与格局,试图在脑海中回忆十几年前来过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回忆不起来了,遂作罢。
稍等了一会儿,就有人过来。
“抱歉抱歉,奚秘书,你来得真早,这是你的办公室。”今天这人是个陌生面孔,但仍旧很和善,领她进了办公室,又交代了几句,“你别紧张,我们老总是很好相处的。”
奚希道了谢,在她的工位上坐下。这一幕很像电视剧里的都市丽人,但对奚希而言很陌生。这些年她的工作辗转于各种咖啡馆、餐厅,或者是小一些的别的店子,总之不是这种精致的办公室,对着一台自己的电脑,与一堆需要处理的文件。
她不禁有些紧张,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翻阅旁边的文件。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映入眼帘的是沈劭南三个大字的手写签名。
奚希一愣,呼吸仿佛都忘记,紧紧盯着那黑色签字笔落下的三个字的笔迹。
沈劭南,沈劭南……
她不由得又在心里念这个名字,竟然有沈劭南的签名。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个大胆的念头,于是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身,走向对面那个办公桌。
看见满满当当的桌上,有个空隙放着一个牌子,写着两个字:沈总。
她的呼吸终于重新被找回,但很缓慢。
哪个沈总?是沈叔叔?还是沈家的别人?或者……或者是沈劭南。
最后一个念头,她都不敢想象。
奚希伸手去碰触那个名牌,拿起的瞬间,有人推门进来。她下意识地松开手,有些心虚地回头。
再然后,是长久的呆滞。
从没想过她和沈劭南会重逢,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况下重逢。奚希的老毛病又要犯,控制不住地眼眶发红。
她使劲眨着眼,试图把眼泪憋回去,她如果哭,这像什么样子?
可是落泪那一瞬是忍不住的,和爱一样。
她低下头,想起自己的身份,带着哭腔叫了声:“沈总,我……是您的新秘书。”
沈劭南还是那样,没什么表情,似乎高高在上。笔挺修身的西装穿在他身上,衬得整个人更加沉稳。至于旁的,他好像更英俊,深邃的眉眼长得更开,鼻子嘴巴无一处不精致。
奚希不合时宜地想。
真皮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咔的声响,停在她面前。
沈劭南回答她:“我知道。”
他从手边抽出一张纸给她,而后绕过办公桌在椅子上坐下,耐心地等她收拾好情绪。
奚希接过纸,将眼泪擦干,吸了吸鼻子,才觉得脑子重新运转。他知道她是新秘书?也对,毕竟要招聘他身边要用的人,肯定会经过他的同意,他不可能不知道。
奚希微垂着头,吸了口气。他知道,但不会有什么反应。这才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是她的工作,不是痴心妄想的时刻,她需要这份工作。奚希调整好情绪,开口:“沈总,很抱歉。很高兴能成为您的秘书,您有什么要做的,尽管告诉我。”
沈劭南直直盯着她,等她说完,才说:“好久不见,奚希。”
他念出她的名字,用磁性的嗓音,让奚希情绪又有些不平静。
他记得自己?所以是因为记得,才录用了她?
她胡思乱想着,没想到沈劭南也沉默。
沈劭南在打量她,眼神近乎贪婪,他推开这扇门之前,曾做好了心脏再刺疼的准备,但意外的是,见到她,到此刻为止,他并没有感觉心脏再疼,或者头疼的症状。
但不算毫无症状。
他抬手,按住自己心口位置。
心跳得有一点快,还有一点闷闷的难受。沈劭南在那时候还没想起来如何形容,是后来见到谢云轩的时候,回答他的:像被蝴蝶咬了一口。
谢云轩哈了声,皱着眉问:蝴蝶会咬人吗?
沈劭南摇头,蝴蝶不会咬人,因为在生理结构上,蝴蝶口器是下口式,不具备咬人的功能①。蝴蝶不会咬人,所以他没觉得疼,但当你赋予了蝴蝶某种意象,那么一切都会变得抽象,这种疼痛也是抽象的,难以形容的。诗人和文学家会形容,但沈劭南不会。
谢云轩听他这么一堆,还以为有什么大道理,结果听完还是一点没动,最后骂了句神经病。
但在此刻,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按了按心口,单刀直入地对她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5章 达成协议 “不必道谢,沈太太。”……
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句话代替了沈劭南的名字,重复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她简直要以为自己耳朵出现问题,或者脑子出现问题,才会在这一刻出现这种幻听。
沈劭南对她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现实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才对。
奚希直愣愣地盯着椅子里的沈劭南,在她婆娑的泪眼里,他的身影模糊不清。她重重地吸鼻子,忍不住地抽噎:“什么?”她想确认真假。
沈劭南轻声地重复:“奚希,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知道,这么说也许很唐突,我向你表示歉意。但我是认真的。”他似乎停顿了几秒,斟词酌句,“我爷爷他病重,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
奚希明白了他的意思,沈家的情况很复杂,奚希有所耳闻。沈家家大业大,自然旁支也多,个个都虎视眈眈想要这偌大家业。沈劭南是沈家长房长孙,又自小聪慧,自然是被沈老爷子寄予厚望。但若是沈老爷子病重一去,到时候局面可很难说。所以若是能在沈老爷子尚能稳住局面的时候,将沈家大业交给沈劭南,那自然是最好不过。沈老爷子很传统,成家的确是他对沈劭南的期待。
所以沈劭南的意思,是需要一个结婚对象,不必要有感情。可是……为什么会是她呢?
奚希不解,这之中自然还有别的疑惑,譬如说,沈劭南怎么会刚好从那些人中挑到了她的简历,距离她投简历到今天这短短时日,又是什么驱使着他做下这个决定,选定了她?
说到底,沈家这样复杂的情况,找一个有家世有背景的女人结婚,那才是最合适的做法。她不过是一个家族没落,穷困潦倒的女人,与别人相比,不过多了前十八年的情分,但那些微末情分在时隔多年之后,也已经不足为提。她和别人是站在同一起跑线的,甚至于,她更落后于别人。
奚希抬头,看见他那张波澜不惊又总是胸有成竹的脸。沈劭南与她四目相对,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缓缓开口:“如果找一个家世背景太过优秀的对象,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毕竟婚姻不是那么简单能分割开的东西。何况爷爷他一直不太喜欢我找那样的对象,他曾说过,最好找一个普通人家的。至于你,那天我刚好看见了你的简历,爷爷也认识你,也知道你和我的过去,所以到时候如果解释起来,理由也很充分。对于酬劳,我能给出很丰厚的酬劳。”
沈劭南说得条条是道,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不是全部理由。
奚希被他说服,点了点头。她手心里捏着那个揉成团的纸巾,手背在鼻尖轻蹭了蹭,低垂下眉眼,似乎在犹豫。
沈劭南说得这些都很有说服力,她不是怀疑这些,她犹豫之处,在于她自己。
她爱着沈劭南。
倘若她答应了这桩婚姻,那么沈劭南就被送到了她面前,她需要时时刻刻面对着这样一个令人垂涎欲滴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保持清醒和克制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奚希对自己的定力没有这样十足的把握。
可倘若她把持不住,那么这一切又都会变得复杂而不纯粹,她会变得贪婪,也许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奚希不自觉轻咬着下唇,左手扣着右手手腕,盯着自己脚尖。
沈劭南又开口:“你不用立刻做出决定,我知道这很为难,毕竟婚姻大事,不见得能用来做交易。爷爷的手术定在四天之后,你可以有一天的时间考虑,考虑好了之后,我会带你去见他。”
奚希轻嗯了声,表示自己听懂了。
“那现在先工作吧。”沈劭南说。
他说罢,已经低着头开始投身工作,看不出走神的痕迹。
沈劭南就是沈劭南,十年过去了,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会受这些儿女情长影响。
十年前,无论她怎么跟在沈劭南身后表白、追求,他都毫无波澜,令人心碎。
命运可真是爱捉弄人,十年之后,沈劭南却轻而易举向她求婚。
此刻的决定权完全在她手中,奚希做了个攥紧的动作,似乎在拿捏沈劭南。可她知道这是表面,一切的主动权还是在沈劭南手里,不管是爱情,还是交易。
奚希吐出一口气,打起精神来,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工作。她需要做的事很简单,不过是确认沈劭南的每日行程,给他安排吃食,以及在出门之前联系好司机之类。
但对于陌生的奚希来说,也足够忙碌。
一整个上午,沈劭南没再和她多说过一句话。他一直在专心工作,奚希偷瞄过几眼。
这样活生生的,近在咫尺的沈劭南,她不可能不多看几眼。就这么几眼,已经是很克制之后的举动。
中午吃饭的时候,沈劭南从不和他们一起,而是自己带了,也捎带了她的那份。
奚希有些意外地接过,听他说:“是明妈做的,你还记得吗?”
奚希点头:“嗯。”明妈是沈家的佣人,听说是她妈妈就是沈家的佣人,一直和沈家关系很好,和他们这些小辈关系也好。
奚希还记得,有时候她去沈家找沈劭南,明妈都会热情地拿零食招呼她,和蔼地说:“奚希小姐来啦。”
她接过保温饭盒,和沈劭南一道去到一旁的空会议室里吃饭。这是沈劭南的专属空间,不会有人打扰,因此也格外安静。
空气中只有银质筷子碰撞饭盒的声音,菜色丰盛,奚希打开第一层,安静地吃了一小口。味道很好。
沈劭南看着她吃下一口,才说:“明妈一直照顾老爷子,这段时间老爷子住院,有护工照顾,她才能休息一下。可她又闲不住,便过来帮我准备一日三餐,每天做好了放在冰箱里,让我自己热一热。”
奚希听着,有种和他闲话家常的感觉。实在……仍像梦中。
可惜这样的宁静并未能持续太久,那通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所有的安静。奚希接起,脸色一变,腾的一下起身,连筷子都撞飞。
她弯腰捡起筷子,语气紧张得都变了调:“好的,我马上过来。”
看着她脸色难看,沈劭南开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奚希求助地看向他问:“沈总,您能送我去医院吗?尽快。”
沈劭南点头,亲自开车送她去往医院。车停在医院门口的时候,沈劭南愣了一下,这是沈老爷子在的医院。
他发愣的瞬间,奚希已经解开安全带冲下了车,她在路上已经忍不住哭成泪人。沈劭南跟着下车,追上奚希的脚步,跟着她上楼,看着她冲进病房。
气喘吁吁:“医生,情况怎么样?我妈妈呢?她现在在哪儿?”
医生说:“你母亲情况突然恶化,情况很不好,已经送去抢救室了,必须尽快做手术才行。”
奚希点头道谢,又奔向手术室。沈劭南就在身后一路跟着,看着她轻车熟路地赶往每一个地方。
他记得奚希的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奚希在长椅上坐下,抱着自己的头,有些沮丧,她还在抽噎。沈劭南缓步走近她身侧,其实他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在日常生活里学会的:这时候应当安慰。
他在奚希身侧坐下,将她的肩靠往自己,学着很多年以前,别人安慰他爸爸的话,告诉奚希:“会没事的,不要担心。”
虽然后来他妈妈没活着出手术室,这话他就不会和别人说。
奚希哭声稍微大了些,借着沈劭南的肩膀失声痛哭。她揪着沈劭南的一点衣服,泪水沾湿了他的肩膀。
等她哭得累了,停下来,才看着他皱巴巴的西服道歉:“对不起……”
沈劭南摇头:“不用。”
他看着奚希红红的眼眶,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
手术自然是成功了,但这样下去,维持不了多久。奚希看着妈妈被推出来,一颗心落回胸腔里,又忍不住地泪流满面。她一面擦,一面看着妈妈被推走。
回过头,看见站在身后的沈劭南。
奚希想起了他的条件。
在此刻,变得格外诱人。
她有些艰难地开口,明白不管以何种措辞或语气,都是恳求和走投无路的弱势。
“沈总,我愿意和你结婚。我没什么要求,只需要……”她顿了顿,咬唇,把自己的婚姻明码标价,摆在手心里,“你想办法给我妈妈安排一下手术,以及支付一下手术费用。至于我,相信作为您的妻子,我应该不会过得太过寒酸。”
她苦笑。
沈劭南点头地很快:“好。”
奚希看着他,他走去旁边合适的地方打电话:“……对,你替我安排一下。”
奚希想,这件事对她来说是绝对的赚。沈劭南对她毫无兴趣,这婚姻名存实亡,她只需要担一个沈太太的名号,替他应酬一些事。而且相信时间不会太久,也许,两年?三年?
她回神,看见沈劭南走过来,他说:“手术会安排在七天之后,到时候我会替你母亲转院,钟教授主刀。”
尽管在意料之中,奚希还是惊讶,钟教授是这方面的一流医生,能有他主刀,手术肯定是十拿九稳。
沈劭南继续说:“医药费你不必担心,我会全权负责,除了这些之外,我还会给你五百万,以及一套海城的房子。你不必拒绝,这是你应得的。”
沈劭南十足的大方,奚希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说:“谢谢。”
沈劭南却朝她伸出手相握:“不必道谢,沈太太。”
第6章 一轮明月 沈劭南,她的爱人。
奚希看着他的手,伸手,指尖落在他手心。
沈劭南的手。
她狂追沈劭南的那几年,甚至都没能这样碰过他的手。如今,却轻易地感受到他手心里传来的温度。
一点点热。
她克制地收回手,又下意识道谢。沈劭南失笑,道:“因为时间很赶,所以待会儿会有人拿合同过来。”
“好。”她当然知道指的是什么合同,这只是一桩交易。
奚希回到病房,妈妈还在床上躺着,戴着氧气罩。她已经有很多白头发,脸上的胶原蛋白也流失很多,有些瘦骨嶙峋,看着很憔悴。奚希轻握住她的手,在脸颊蹭了蹭,在心里说:妈妈,也许你听不到,但是我要嫁人啦,嫁给我喜欢的那个人哦。
她微微笑起来,看着萧芸。
沈劭南刚才接了个电话,隔了会儿才进来,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身后站定。
沈劭南打量着病房,也打量萧芸。
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站在医院的病房里,打量这一切,打量病床上垂危的妈妈。那个时候,他不过比那张病床高一些,视线里能看见的东西,和今日果然还是不同的。
那时候所有人都在神色悲伤,爸爸甚至红了眼眶,忍不住地落泪。沈东虽然有些重利和逢场作戏,但对他妈妈曾月芙却是实打实的真心。那天病房里还有很多人,舅舅、爷爷……
只有沈劭南一个人始终冷静地看着。
甚至于后来在灵堂上,他依然那样冷静,看着活生生的妈妈变成一张黑白遗像。那时候没人怪他,因为他早慧,向来被人夸成熟稳重,所以即便在这样情况下,他们也只说,劭南这孩子太懂事了,让人心疼,沈东啊,你也别忘了好好陪陪孩子。
其实现实是,沈劭南根本感觉不到任何悲伤。他清醒地知道妈妈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再笑着说,劭南,来妈妈这里。她曾经饱满的脸变成青灰色,当上帝给人画上这颜色的时候,就说明他要收回这个人的灵魂。
她只能成为一张黑白遗像,成为一个名字,成为一个代号。
七岁的沈劭南全都清楚。
但是他哭不出来。
他甚至无法让自己的心跳变得更快一些,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不是个正常人的。
他们都说,正常人是会悲伤的。正常人会因为见到想见的人而感觉高兴、满足,会因为失去而感到痛苦、悲伤,会因为求而不得感到遗憾、不满……
沈劭南全都没有。他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
沈劭南手插在兜里,看着奚希背影,她此刻的心情,应该是叫高兴?或者是欣慰?
他放慢步子,转身出了病房,靠在病房外面的墙边。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因为没有快乐的人生,那些嗜好并没有任何意义。他的生活按部就班,每天起床、吃饭、工作、睡觉。
而后他得到了诸多人的夸赞:沈家小少爷可真是优秀,工作能力好,性格也好。
沈劭南抱着胳膊,低头看着地面。视线并没有焦点,他只是在走神。
正常人的人生,原本是什么样子呢?
他一身行头看起来就价值不菲,挡在门口,实在很难不让人多看。病房并非单独一人,因而另几位病人的家属进来的时候,甚至抬头看了眼房间号,才敢确认。
沈劭南听见他们的交谈:“外面这是谁啊?看上去好有钱。”
“不会吧,有钱人怎么会住这种病房?”
“也是哈。”
……
沈劭南站了会儿,看了眼时间,下午还有工作要处理,但奚希可以留下。他本意也不是需要她来处理工作。
他推门进来,小声说:“你留下来照顾伯母吧,我可能得先回公司了,很抱歉。”
他已经在尽一个丈夫的职责。奚希察觉到了这一点,有些懵。
“好,你不必太过在意我。”
沈劭南坚持:“不行,你即将是我太太。”他看了眼腕表,“你要回去的时候可以打电话给司机,让他送你。至于别的事,我晚上来找你,你方便吗?”
奚希有些茫然:“方便,不过你要来我家找我吗?”
沈劭南点头:“有些事还需要明确一下。”
“好。”
结束对话,奚希坚持要送他下楼,进电梯的时候说:“那天我来这里看我妈妈,其实去看了眼沈爷爷,还遇见了你。”
沈劭南嗯了声,看着电梯跳动的楼层数字:“的确很巧。”
这不是奚希想表达的意思,不过要这么理解,似乎也没错。
她挥手:“那晚上见。”
“晚上见。”
电梯门再次缓缓合上,她看着沈劭南的脸一点点消失。
再回到病房,果然被家属鼓起勇气问:“小奚,那是你对象啊?可真有福气啊。”
奚希笑着点头,的确很有福气,不过不是因为他有钱,而是因为她喜欢他。人生有那么多苦的事,能嫁给喜欢的人,多么难得,哪怕是名存实亡的婚姻。
以沈劭南的教养,也不会对她太差。
她微笑着应付完他们,又照顾妈妈,四点钟离开医院,并未给司机打电话。她还没习惯这件事。
搭公交车回到家,奚昭比她先一步到家。“姐!你回来啦。”
奚希弯腰换拖鞋,打量着这个破旧的家。她咬唇,思索该怎么收拾才不会显得很落魄。
最后只得出一个答案:十足的落魄是藏不住的。
她轻叹了声,将自己陷进那个沙发。奚昭看出她的困扰,问:“怎么啦姐?出什么事了?是工作不顺利吗?”
奚希摇头,沉吟片刻,决定告诉他:“今晚家里要来一个客人。”
奚昭皱眉疑惑不解,他们家能来什么客人?那些亲朋好友早在当年都失去了联系。
“你交到新朋友啦?”奚昭趴在沙发背上和她说话。
奚希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沈劭南,反正晚上他会见到……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倘若她要成为沈劭南的妻子,那么势必她要搬进沈劭南家,可……奚昭怎么办?
奚希一脸惊愕,看着奚昭。她当时压根没想到这个问题。
-
沈劭南给出答案,且一脸“显而易见”的神色:“一起住。”
奚希咬唇,觉得这样太过添麻烦,可如果让奚昭一个人,她又放心不下。
奚昭已经傻掉了,看了沈劭南十几次,他姐姐怎么会和沈劭南在商量这种问题?
今晚的菜是奚希做的,两个人特意出门买了点肉,奚昭还替她交到新朋友高兴,直到打开门看见沈劭南的那一刻。
奚家破产的时候,奚昭才六岁,他对沈劭南那个时候的记忆并不分明。但这些年时常在电视上看见沈劭南,因而认得他一点也不奇怪。
他一度将沈劭南当作目标:要成为一个像他这样优秀的人。
奚昭早无心吃饭,深吸了口气,再次确认:“沈先生,你是说,你要和我姐姐结婚?”
沈劭南侧头看他,点头:“是。”
奚希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奚昭这件事,因此只好尴尬地笑,毕竟事关沈家财产,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奚昭,这是一桩交易。
奚昭皱眉,看着奚希,问的却是沈劭南:“为什么呢?你以前不喜欢我姐姐啊。”
他狐疑打量着他们俩。
奚希低下头,她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好寄希望于沈劭南。如果他说出来,那也挺好的。她已经知道怎么说服奚昭:因为她爱沈劭南,她会觉得高兴,不会亏。
但沈劭南从桌下握住了她的手说:“以前的事是以前,现在不一样。我们的相遇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我很喜欢你姐姐。”
奚昭看着奚希。
奚希笑了笑,笑得心满意足。她把这话当真话来听。
奚昭纵然惊讶,却也没多说什么。至于沈劭南真诚与否,他反正向来是那神色,不会显得不尊重或者吊儿郎当,已经足够有说服力。
-
奚昭回了自己房间。
沈劭南推开她的房门,她略显窘迫,让他随意坐。即便不愿意以窘迫的姿态重逢,也还是以这样的姿态重逢了。
沈劭南嗯了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坐下,拿出一份协议书,另有一份合同。
奚希还是认真看了一遍,虽然她信任沈劭南的人品,可如果直接签字,会显得她很迫不及待,且很蠢。
条款都很公正,甚至于比他说的条件更优厚。她看完之后,认真签好自己的名字,递给沈劭南。
沈劭南接过,道:“至于登记,明天早上你方便吗?”
“嗯。”她怀疑自己今夜无法入眠。
沈劭南应了声好,又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卡:“是我私人的,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可以先用它。密码是我的生日。”
奚希接过,因为还有些不真实,并未意识到自己应该问一问他的生日,这样才更像十年未见。
说罢之后,便只有无边安静。
沈劭南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便说要走。奚希送他下楼,合上门的时候,门发出巨大的声音,奚希尴尬地笑了笑,说:“它就是这样。”
沈劭南没说什么,目光从门上的小广告扫过,开锁请找xx。开锁的,疏通的,□□的也有,一路沿着贴到楼下,楼梯扶手上的铁锈斑驳不堪,楼梯有些高,看起来有层很厚的灰尘。奚希看着沈劭南的真皮皮鞋踩在上面,都怕弄脏了他的鞋。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几盏,昏暗灯光里,她这个常走的人还差点踩空,心有余悸地被沈劭南扶住。
他说:“小心。”说得很礼貌疏离,在十年前,这对奚希而言,也是冷冰冰。
她退开一步,将头发别到耳后,“不好意思。”
沈劭南摇头,将手机屏幕调亮,照亮前方,侧过身,让她先走。
这又是即将成为丈夫的职责了。奚希明白。
她踩着一级一级的楼梯,直到楼下。沈劭南转过鞋尖,同她道别:“明天见,以及,晚安。”
奚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那盏闪烁的路灯下,与这周遭格格不入。
抬起头能看见一轮明月,那就是沈劭南。
她抬手,从指缝里看高悬明月。
无名指很快将写上她爱人的名字,沈劭南,她的爱人。
第7章 细节完整 “去吃高中旁边那家店吧?”……
听见她开门的声音,奚昭从房里出来。
他欲言又止:“姐。”
奚希明白他的不安,笑着说:“安心啦,姐姐已经是大人了,知道生活该怎么过的。放心吧,你快回去睡觉。”
奚昭哦了声,转身回了房间。
她本想告诉奚昭妈妈的病情,可是此刻说出来,便让这个谎言变得单薄起来。再等两天吧。
-
沈劭南回到车上,将文件搁在手边。谢云轩从探出头来,饶有兴味地问:“情况怎么样?”
他对沈劭南的恋爱实在太有兴趣。
沈劭南回答:“很顺利。”
谢云轩看着他皱起的眉头,觉得这三个字不大可信。
司机开车。
过了几秒,沈劭南忽然开口:“她记得我的生日。”
谢云轩觉得这显而易见,因为她看沈劭南的眼神充满爱意,何况听闻她从前便对沈劭南情根深种,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这样灼然,只能说一句痴情。
同时也好奇,她知道沈劭南有这个毛病吗?倘若她爱的是一个完美的沈劭南,那么在得知这件事之后,是否会感觉到失望?会立刻觉得不爱了吗?
谢云轩不算十足的损友,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他毫不避讳地和沈劭南说出自己的想法。
沈劭南只是看了他一眼,皱眉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会有人爱一个怪物吗?
“哈?”谢云轩摸着下巴笑,倒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只好转移话题,“打算明天就带她去见老爷子吗?老爷子应该很吃惊吧。还有你爸爸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沈劭南说:“又不是他的妻子,他不会说太多的。至于爷爷……”他依稀记得,爷爷还挺喜欢奚希的,时常夸她。
“明天就知道了。”他也不是很好奇。
沈劭南坐在谢云轩身侧,偏头看窗外,想起谢云轩所说的,她的眼神充满爱意。爱一定会表达在眼神里吗?
-
第二天一大早,奚希特意化了个清淡的妆。奚昭只以为她要去约会,问了她几时回来,又叮嘱她注意安全。
奚希应下,在路边等沈劭南。他们通过电话,他说马上过来接她。
他们即将去登记成为夫妻。
奚希很难不紧张,心跳得明显比平时要快很多。她从旁边的金属挡板里看自己的仪容,还行吧?
身旁传来车辆的引擎声,在她身侧停下,沈劭南降下车窗:“上车吧。”
奚希坐在他身侧,坐得很端正,听沈劭南说:“待会儿先去领证,领完证之后,我会带你去看爷爷。如果爷爷问起,你就说,我们已经重逢快一年,感情很稳定,所以决定结婚。”
奚希点头记下,她可以把这理解为工作。沈老爷子这么多年的饭绝不是白吃的,所以她不能有很多错处。
沈劭南见她如此紧张,不由开口:“不必紧张,爷爷不会问起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至多问些初遇之类的问题,你随便说,到时候我会配合你的。”
奚希哦了声:“好。”
沈劭南在此刻忽然又发觉出奚希的一点优势,她对自己充满爱意。
因为他总是这样冷冷的,所以只需要她充满爱意就够了。
民政局今天人不算太多,很快轮到奚希与沈劭南。奚希太过紧张,还填坏了一张表格。
待拿到拿两个红色本本,奚希仍旧觉得没什么实感。照片是现拍的,她和沈劭南靠在一起。沈劭南准备齐全,戒指在车上便给她戴上。
他托着她的手,将那枚戒指推进手指根部,很像求婚。
奚希低头看自己无名指的钻戒,内圈刻了沈劭南的名字。沈劭南那一枚没有钻石,只有一个素圈,也刻上了她的名字。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一场交易,她都要怀疑沈劭南暗恋她,这些事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准备好了?
但沈劭南做事向来如此。
司机进来递给他一个袋子,沈劭南竟从中拿出好些包装好的喜糖,分发给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以及路人。
吃人嘴软,那一对小夫妻便夸他们郎才女貌。奚希微笑应着,心中的诧异更甚。
这戏可真是全套。
沈劭南做事一丝不苟她知道,但没想到会细节到这种程度。
事后沈劭南向她解释:“毕竟也是结婚,于你而言,肯定还是吃亏的,就当是补偿。”
奚希微笑:“谢谢你,我很高兴。”
就当是圆梦了。
收钱演自己想做的女主角,何其高兴。
从民政局转向医院的路上,沈劭南接到秘书的电话,奚希就坐在他身边,听得一清二楚,于是明白了这是个善意的谎言。
其实她的工作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做他的妻子。
奚希没说破,扭头看向窗外。
-
自从沈东不许让什么人都放进来之后,医院清净了不少。他们到的时候,沈老爷子正在睡觉,等了会儿老爷子才醒。
老爷子对沈劭南的到来显然很高兴,喜笑颜开,只是视线在扫到身后的奚希的时候,显然愣了愣。
老爷子目光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若有所思。
沈劭南微微笑说:“爷爷,这就是我的女朋友,你认识的。”
奚希跟着打招呼:“沈爷爷好。其实我一直想来看你,但是……”
她看了眼沈劭南,不知道该说什么理由。
沈老爷子却自己理解出了意思,和蔼笑道:“明白,想给我一个惊喜是吧?”
奚希低头,算是默认。沈劭南牵她手很紧,总让她有些紧张。
老爷子看着奚希,颇有些感慨:“小丫头,你都长这么大了。”
奚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啊。”
“哎,我也老咯。”老爷子感慨,“你家人还好吗?”
奚希如实说,老爷子沉默良久,说了句:“没事,以后会好的。”
奚希嗯了声,看向沈劭南,幸福地笑了笑。
老爷子看在眼里,又笑呵呵的。
沈劭南又说:“爷爷,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和希希今天去领证了。”他从包里拿出两个人的结婚证,给沈老爷子看。
沈老爷子接过,认认真真看了很久,长长叹了声:“挺好的。你们有心了,怕我这把老骨头看不见,还特意选在这时候。”
沈劭南:“爷爷,别这么说。我们只是定在这个时候了。和您的身体没什么关系,您别说不吉利的话。”
沈老爷子把结婚证递给他,“我自己清楚,你别哄我。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完成心愿,劭南啊,你是个好孩子,以后可要好好过日子。”
沈劭南点头:“我明白。等爷爷手术成功,爷爷做我们的证婚人。”
沈老爷子笑得很开怀:“好嘞,我还等着抱孙子。”
后来又聊了些家常,沈老爷子身体虚弱,便去休息,他们离开。这时候沈劭南才送开她的手,问:“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都行。”奚希手心还有些出汗,却没舍得擦去,只等空调的冷风一点点带走那些温度。
她跟着沈劭南的步子,看着他的背影。以前在人群中,她能一眼认出沈劭南的背影。这大概是爱赋予人的超能力。
沈劭南回头,有些疑惑:“怎么了?”
奚希摇头,追上他的步子,忽然有些高兴,说:“要不然,我们去吃以前高中旁边那家店吧?”
第8章 一面旗帜 “我睡你的房间吗?”……
她眼睛亮晶晶的,沈劭南顿了一秒,点头说好。二人让司机开去从前念书的育树中学,那是海城最好的私立中学,有初中部与高中部,奚希的初中与高中都是在那儿上的,沈劭南也是。
她开始喜欢沈劭南是初一的事情,他们这些人其实早就认识,即便不熟也都打过照面。小时候她还不喜欢沈劭南,直到初一有一天,沈劭南在开学典礼上演讲,会堂的背景衬得他很英俊,所以奚希开始喜欢沈劭南。
年少时的心动难以说清道明,那一念心动能一直延续到今天的原因,却还有别的。
奚家出事那时候,奚希刚十七岁,高中毕业。一夜之间什么都失去,餐风露宿,还要担心被人追债。那时候她真觉得生活差点熬不下去,其实一开始顾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了,那天她让妈妈和昭昭藏起来之后,自己只身引开那些追债的人,最后气喘吁吁地靠着墙,看见电视里的沈劭南。
她泪流满面,心想,继续喜欢沈劭南吧。
让他作为一道光,一盏灯,一面可望不可即的旗帜。
让她从这泥沼里,勉强冒出头来呼吸。
就这么,一直到了今天。
奚希扭头看了眼沈劭南,他察觉到奚希目光,转过头来问:“怎么了?”
奚希摇头轻笑,说想起一些从前的事。她调侃一般,眯着眼:“你以前好像一直冷冷的,也不是说不会笑,就是笑起来也显得很冷冰冰的,很疏离。”
沈劭南似乎陷入回忆。
奚希又说:“其实现在也挺疏离的,不过没有那时候那么冷了。”
沈劭南回答:“长大了。”
那时候太年轻,其实还不太自如。很害怕别人会发现自己的秘密。随着年龄增长,却渐渐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奚希嗯了声,二人沉默下来。
司机将车停在附近的车位,两个人下了车,沿着那条街往前,就是育树。但到底过去十年,餐饮行业这种东西变更太快,很多店都已经倒闭更新换代,奚希皱着眉,好不容易才发现一家有印象的。
她松开眉头,有些欣慰:“唉,真的过去好久了。”
即便是私立中学,附近也有一大批的餐饮与文娱产业。奚希所说的那家店,原本在拐角,如今也已经换了别的招牌。
她其实有所预料,不无遗憾地说:“不见了。”
沈劭南没什么感觉,静默地站着,过了会儿,才问:“去吃点别的吧。”
奚希点头。
说完,沈劭南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接起:“喂……”
不知道是谁的电话,很简短。
沈劭南看向她,问:“你介意回我家吃饭吗?明妈特意买了好多菜,要我回家吃饭。”
奚希摇头,等抵达沈劭南家,才知道他说的好多并非夸张。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还有好些放在了案台上。
沈劭南有些无奈:“明妈,你买这么多,我哪里吃得完?”
明妈忙着做饭,还未注意到奚希进来。“哎哟,你又不会照顾自己,外头的那些阿姨哪里有我的手艺,你放心吧……”
“天气这么热,可能会坏掉。”
明妈坚持:“不会的,我已经放进冰箱了。”
可冰箱不是万能的,沈劭南头疼。
奚希才开口:“我会做饭。”
在回来的车上,沈劭南和她商量搬家事宜,最好是今晚就搬过来。奚希没拒绝得过,他已经联系搬家公司,下午去搬。
明妈吓得一跳,转过头来:“哎哟,劭南呐,你带女朋友回家了?”尾音戛然而止在看见奚希的那一刻。
明妈皱着眉,指着奚希不敢认:“你……你是奚小姐?”
奚希点头,巧笑倩兮叫了句明妈。
明妈视线在他们之间逡巡几番,有些不可思议,“你、你们?”
沈劭南直白回答:“我们结婚了。”
明妈迷迷糊糊地点头,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不过锅里的菜快烧焦,她只好转过身去。
奚希有些拘谨,打量这房子。沈劭南说:“我带你去看看。”
奚希应下,跟着他参观。书房卧室客厅阳台,装修都以简约为主,其实也没什么好参观的。二人下楼梯,回到客厅里。
明妈已经忙活出一桌子菜,摘了围裙,说要回老宅去照顾花草。沈劭南拦都拦不住,只好随她去。
他叹道:“明妈实在太喜欢操劳,我已经是大人。”
奚希低头掩嘴笑:“这也是一种福气。”
明妈做了四五个菜,他们两个人果然没吃完,又收进冰箱。
吃过饭,沈劭南似乎还有工作要忙,奚希也很自觉地起身,打算一并离开,却被沈劭南拦下。
“你留下来吧。”他把钥匙放在茶几上,奚希注视着他修长的手指离开那串钥匙,还有些懵。
“下午搬家公司会送东西过来,你好好整理。”他有些迟疑,不确定自己的用词是否正确,“奚昭,你可以带他好好看看家里。”
奚希为他“家里”二字再次失神,再回过神来,沈劭南已经离开。偌大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她起身,去碰触那串钥匙。
好像真是女主人。她笑。
钥匙碰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在房间里飘荡。
-
奚希打电话与奚昭沟通过,另有沈劭南的秘书前去帮忙,因此搬家事宜很顺利,没费太多功夫。搬家师傅们将一个箱子搬进空旷的房间,一下子将房间填满。
奚昭还有些没适应,局促地站在箱子一边,叫了声姐:“你们会不会太快了?”
他还沉浸在奚希和沈劭南结婚的震惊之中,哪有这么快的?昨晚才见面说,他们谈恋爱了,今天他们就结婚了?!
奚昭呼出口气,有些迟疑地问:“姐,你不是被骗了吧?”
奚希反问:“我有什么好让沈劭南骗的?”
奚昭哽住,话是这么说。可是……反正他还不能接受。
奚希轻拍他胳膊:“别愣着了,收拾东西吧。”
沈劭南说,除了书房之外的空间可以任由她处置,楼上楼下一共四间卧室,奚昭选了楼上靠走廊尽头的一间,他默默把自己东西搬上去。
奚希看着他背影,不由又好笑。
他们俩的东西加上妈妈的,也并不多,那些破旧的经她同意都丢掉了,因而便更少。奚希看着那些箱子,咬唇。
她去卧室里给沈劭南打电话,听见他微压低的声音:“希希?”
“额……我是想问,我睡你的房间吗?”这问题看起来很傻。
沈劭南默然几秒:“如果你想睡别的房间,或者对我不放心,都可以。”
奚希否认:“不不不不是,我就是问问。”
沈劭南嗯了声:“最好还是睡我的房间,不然会显得我们感情不好。”
奚希尴尬地笑。
挂断电话之后,她将手机放在心口,叹了声。
比起不相信沈劭南,她更不相信自己吧。有企图的那个人是她吧。
奚希挑眉,把手机揣回兜里,去搬自己的行李。她的衣服势必要放沈劭南衣柜,一半是他的,一半是自己的,想一想那场面,奚希就忍不住雀跃了。
沈劭南的衣服不多,一半都没占满,她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已经气喘吁吁,往后一坐,便坐在了沈劭南的床上。
她瘫倒下去,闭上眼嗅闻,沈劭南的味道。
今晚,他们还将躺在同一张床上。
“希希。”
第9章 秘密花园 “我觉得我爱你。”……
她不知道沈劭南几时回来的,好像脚步声都没有,她刚才的动作他都看见了吗?
奚希脸轰地炸开一团红,尴尬地理了理头发,从床上起身:“我……我就是收拾衣服累了,坐了一下。”
好在沈劭南嗯了声,并未纠结这事儿,“我落下了点东西,回来拿一趟。”
“哦。”奚希仍旧窘迫,脸上温度热得发烫。
沈劭南很快又离开,留下奚希独自懊恼。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这样很离谱?他会不会后悔?
这个问题的答案,沈劭南在数个小时之后给出。
——不会后悔。
-
晚上她热了热中午的剩菜,沈劭南说有些事要处理,回不来吃晚饭,所以她和奚昭两个人坐在宽阔的客厅里,坐在那张长而空荡的餐桌上,对视一眼,仿佛回到很多年以前。
奚昭低头吃了一口肉,沉默着,很久才说:“姐,我以后也会成为这么优秀的人。”
这样以后如果她和沈劭南吵架,就会有后盾。不然的话,她没有背景,沈劭南这样家世的人,万一在外面玩花花肠子,姐姐一定是会受伤的。
奚希笑了声,忍不住揉他脑袋:“好。”
奚昭不满:“姐,别摸我头了,我已经长大了。”
奚希嘴上敷衍应着,又伸手摸了一把。
哪有什么以后,她和沈劭南是不会有以后的。这不是童话故事,久别重逢之后相爱什么的,这只是现实:钱与婚姻的交易。
吃完饭才过七点,奚昭有些按耐不住,便说去楼下运动。这一片是别墅区,大多是两栋小洋楼带一个大院子,小区里设施自然很齐全。
奚希点头,只让他注意安全。
洗碗有洗碗机,奚希靠着案台,有些发呆。直到手边的手机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只有沈劭南三个字,她有些手抖地接起电话:“喂?”
沈劭南沉默了几秒,低沉嗓音敲动耳膜,落入心脏:“希希,我在门口。”
奚希啊了声,踩着拖鞋小跑着去开门。门打开,对上沈劭南的脸,这一幕真像梦里。
奚希侧身让开:“你回来啦。”
沈劭南嗯了声,轻车熟路去换拖鞋,奚希退到一边,又有些无所适从。沈劭南将换下的皮鞋放进玄关鞋柜,问她感觉可还好。
奚希点头:“挺好的。”
沈劭南合上鞋柜的门,起身,与她视线相交。在说这句话之前,其实犹豫了好几秒,但还是很想说:“对我的床,感觉也还好吧?”
这是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一句话,其实在下午再次离开家以后,坐在车里,就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话很不礼貌,不应当讲。
可是刚才,那扇门打开,奚希头发散在肩上,和他说“你回来啦”,脑子里就又冒出了这句话。并且有某个念头驱使着他,将那句话推出喉口。
奚希愣住,眨了眨眼,不可置信看着沈劭南。
……这句话实在暧昧。
倘若换一种场景,会很像调情。但从沈劭南这张清冷的脸上说出来,让奚希有些茫然,拿捏不住他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嘲讽她?还是单纯地开个玩笑?
总而言之,她首先排除那个暧昧的选项。
在吐出这一句之后的那一秒,沈劭南感觉到了一种很轻微的愉悦感。这很不可思议,他从一句不礼貌的话里,感觉到了一种很轻微的愉悦感。
而且看奚希的表情,她似乎也觉得这句话并不礼貌。
沈劭南抿唇,试图补救:“抱歉,下午看你似乎很喜欢我的床,所以开了这么一个玩笑。”
奚希恍然大悟,露出尴尬而释然的笑容,摇头:“没事儿,我确实挺喜欢你的床的。”
沈劭南想起她房间里那张狭窄又有些坚硬的床,觉得她应当是喜欢自己的床。
事实上,奚希喜欢的是,沈劭南的床。
这个前缀词必不可少。
沈劭南解下领带,齐整放在衣帽架上,随后解到衬衫第二颗扣子,露出诱人的肩颈与锁骨。奚希不自觉盯着他喉结,吞咽了声,又觉得自己这个行为看起来很流氓,所以转浑过身去厨房里找些事做。
沈劭南坐在沙发上,坐姿有些随意,长臂搭在沙发一侧扶手,腿有些随意地搭着,闭目养神。
奚希不自觉地往他那儿瞟,又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知觉打开了冰箱,便顺势问:“明天,你想吃什么吗?我可以做了给你带去公司。”
沈劭南嗓音更低,带了些放松的慵懒:“嗯?早起做饭很累,不必忙活,其实我吃得很随意。”
“哦。”奚希应了声,合上冰箱的门,又有些无所事事。
洗碗机正好结束工作,她便又踱步至洗碗机前摆弄。
厨房与客厅隔了道玻璃门,玻璃门上半部分完全透明,因此能轻易地窥视客厅。奚希第不知道多少次转头,终于被抓住。
沈劭南睁开眼,看着她。
奚希有些窘迫,移开视线,听见沈劭南问:“如果家里有其他缺的,你可以自由添置,不必问我意见。另外,后天要去医院看一趟爷爷,你可以先买一些水果,到时候带过去。那天可能人会有些多,还有我们家的叔叔伯伯之类,以及我爸爸,你都会见到。他们还不知道你已经和我结婚的事,所以可能会有些麻烦。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不会全丢给你一个人解决。”
奚希连连点头,沈劭南说完这些之后,便说要去洗澡。
进到卧室,便看见桌上放着她的笔记本电脑,表面的漆有些花掉,看起来用了很久。原本只有他一个人的生活痕迹,此刻被全然入侵,但这种感觉也不是更坏。
沈劭南更加确信。
他打开衣柜,看见奚希的衣服挂在一侧,占了大半空间。
他从前一个人住,所以卧室的小衣柜已经够用,但其实设计师还另留有一间大衣帽间。他想着,如果奚希有需要,可以让她用上。
他取过真丝睡衣,去卧室洗澡。卧室配备了浴室,当然另外也有一个浴室,在厨房旁边。
沈劭南怕奚希不自在,所以去了厨房旁边那个。奚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同样进了那个浴室。
但她还未购置生活用品,先前那些因为所剩无几,干脆扔掉了。奚希有些窘迫,她已经脱了衣服,进退两难。
最后只好用了沈劭南的沐浴露与洗发水。
她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怀疑自己今夜睡不着。
浑身都是沈劭南的味道,时不时钻入鼻腔,像被他拥抱。
尤其在进入同一间房之后,嗅着相同的味道,奚希的心跳就不曾降下来过。
她不敢想象待会儿躺在同一张床上。
沈劭南穿着一身银色的真丝系带睡衣,坐在沙发上,与她对视。
奚希解释:“我刚用了你的沐浴露。”
“没关系。”沈劭南说,“希希,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奚希怔住,他不就连名带姓叫她吗?不然还能……
她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希希。
“可以。”她很轻微地吸气,“那我叫你劭南吗?”
“好。”他转身看了眼窗外,窗外正对着花园,院子里的灯照亮花园,即便是夜里,风景也很好。
在说这件事之前,沈劭南难得有些紧张。
但还是选择开门见山:“希希,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他神色凝重起来,奚希不由紧张,怀疑他要说什么大事,譬如说,他后悔了之类,又或者,他想警告她,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扯上感情期待……
但沈劭南那张向来冷静的脸上在此刻展露出了些许茫然失措:“该怎么说呢?倘若你得到很喜欢的东西,你会有什么反应?”
奚希不知道要不要回答,他已经自问自答:“会很高兴,对吗?我得到我很喜欢的东西,是没有反应的。”
奚希听得皱眉,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能得到吗?
沈劭南似乎猜到她的心里话,轻笑了声,摇头:“不是因为我知道我会得到,所以没有反应。我……好像没有这种能力,去做出反应。”
奚希啊了声,显然并未听明白。
沈劭南继续说:“更简单一点说,用谢云轩的话说,你可以把我理解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我不会感觉到快乐,也不会感觉到悲伤,不会感觉到被人挑衅的愤怒,也不会遗憾,更不会因为失去而感觉到痛苦。”
他起身:“我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优秀,并不如世人想象的那么完美。”
他露出片刻的迷茫:“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似乎是天生的。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这样。但并没有人发现,直到七岁的时候,我自己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闭上眼睛,想起那一年在冰冷的医院,医生宣告了妈妈的死亡的那一刻,他漠然地看着。
“很抱歉,和你结婚,其实有我的一点私心。那天我在简历里看见你,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很痛,头也很痛。”
“所以我让他们找你。在此之前,我出国留学的那几年里,我经常做梦梦见你。但因为我情感的缺失,我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直到那天,我心痛得几乎失去意识。”
他抬手,轻按着自己的心口,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天的痛苦。再睁开眼,沈劭南看着她的眼睛,说:“我觉得我爱你。”
第10章 驯养月亮 “教我怎么爱你。”……
奚希愣愣看着沈劭南,不可置信的眼神,夹杂着几分慌乱。
他刚说的话太多了,奚希短短时间根本消化不了,只能直直地盯着沈劭南。
他说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还说,他爱她。
奚希深吸了口气,嘴巴里仿佛在片刻之间被抽去水分,干涩又疼痛。她不确定地问:“你是认真的吗?”
沈劭南轻笑了声,走近她身边,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从手掌传来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声,奚希眼神震颤着,看向他心口位置。
“你爱我,对吗,希希?”沈劭南离她好近,近到呼吸交缠,滋生暧|昧。何况此时此刻,还有“爱”这个字眼在煽风点火。
沈劭南的眼睛很深邃,嘴唇很性感,喉结滚动的时刻,更是性感,任谁在她的位置,都难以不被蛊惑。
奚希只能点头:“嗯。”
承认自己的爱,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需要勇气。尤其是,承认自己对一轮明月的爱,更需要无比的勇气。
尽管此刻,明月似乎坠落,变成怪物。
她不太敢看沈劭南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有承认了自己痴心妄想的奚希。
沈劭南抓着她的手更紧,他强迫她抬头,和自己对视:“看着我的眼睛好吗,希希?”
奚希咬唇,缓缓抬头,与他视线相撞。
沈劭南说:“中国人不信上帝,但信诸天神佛,我以诸天神佛的名义起誓,沈劭南现在的话是认真的。”
他的神色映证自己的话。
“我真的认为,我爱你。但希希,原谅我的无能,我不知道怎么爱你。所以,希希,教我。教我怎么爱你。”
奚希瞳孔再次震颤,嘴唇翕动之下,却未能说出一句话,甚至连破碎的话语也没能发出,她的舌头在此刻被猫叼走,或者是诸天神佛不想让她开口。
这算什么?
做梦吗?还是说,其实在不久之前,她早已经进入了异次元的时空通道,进入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奚希深吸了一口气,才找回自己声音:“我……”
我,没了下文。
沈劭南很贴心,又退开一步:“不要紧张,希希,我不是在胁迫你,你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我知道你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你可以等考虑好了,再回答我。天色不早,我们睡吧。”
奚希看着沈劭南掀开被子一角,躺进去,陷进床的一边。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凌晨两点,奚希睁开眼,脑子里还在重复沈劭南的那几句话。
她仍旧怀疑自己在做梦。
床头灯和吊灯都已经关掉,窗帘的挡光效果很好,房间里昏暗不明,她转过头,依稀能分辨出沈劭南的身影。
奚希深呼吸,躺平身体,早知道今夜难眠,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难眠。
沈劭南怎么能在说完爱她之后,安然入睡?
“这是我第二次失眠。”沈劭南忽然开口,把奚希吓了一跳。
沈劭南的嗓音在此刻也仿佛沾染床的气息,少了很多生人勿近,反而有种亲切感,低低地萦绕在她心头。
“第一次是我妈妈过世的时候。”他侧过身,看着奚希,再次语出惊人,“这好像是我们的新婚之夜?”
奚希的大脑仿佛被冻住,思考很迟缓,在黑暗中,她的大眼睛眨动着,盯着沈劭南看。
沈劭南也没再说话,彼此的呼吸声轻轻地在房间里响动。
后来在梦里,好像还听见呼吸声。
-
奚希睡醒已经快九点。她不记得自己昨晚甚么时候睡着,甚至也不记得,昨晚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撑着半边身体,迟疑地扫视房间,窗帘仍旧拉着,光线昏暗。奚希起身,踩在地毯上将窗帘一把拉开,放进光来。
有些刺眼,她抬手挡住眼睛,回过身,看见桌上放着一张纸条。
沈劭南好看的字迹写着:“想让你好好休息,所以没叫你起床。家里有阿姨过来,她会做早饭。倘若你觉得无聊,可以来公司找我。另,有事可以联系严秘书。”
奚希拿着那张纸条,回身坐在床边,发了很久的呆。
出来的时候奚昭也在,他在暑假期间,除了那个兼职,没什么事做。见她一脸疲惫,奚昭还以为是新婚燕尔,便没好意思问。
奚希在他对面坐下,阿姨做完饭早就离开,奚昭和沈劭南一起吃的早饭,坦白说,还觉得很玄幻。
沈……不,应该是姐夫。姐夫说,他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他,如果觉得家里无聊,也可以玩玩游戏,看看书。
奚昭当然不可能那么快适应,只道了谢,说好。但沈劭南走后,他只是在客厅里发呆,直到奚希起床。
奚昭去给她端早餐,奚希仿若行尸走肉一般吃过早餐,还是打算去找一趟沈劭南。她叮嘱奚昭别乱动家里东西,这才出门。
本不想麻烦他的司机,可又想,如果她做公交车去,大概会丢他面子,只好给他的司机打电话。司机已经改口叫她沈太太:“沈太太,去公司吗?”
奚希嗯了声:“麻烦了。”
她到公司时,沈劭南正在开会,严秘书让她稍等片刻。她在沈劭南的办公室里等待,想起自己那个短暂的荒唐的工作。
那天在这里,他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好像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奚希左手抓着右手手腕,吸了口气,便听见身后门被推开的声音,沈劭南的声音随之响起:“你来了。”
奚希点头:“嗯。”她还给他带了点切好的水果,她不好意思空手来。
“谢谢。”沈劭南坐下,看她神色,又问,“有话要对我说吗?”
奚希摇头,又点头。她又咬唇,犹豫几秒,才说:“昨晚……”
奚希抬眸。
沈劭南意会,示意她伸出手来。奚希照做,沈劭南抓住她的手:“真实的。”
真实的温度,真实的触感,真实的沈劭南。
奚希吐出一口气,看向他眼睛:“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的感觉是错的?你会怎么办?”
假如他并不爱她。
沈劭南直视她,却说:“希希,也许你更应该担心,我一辈子是这样。这样的话,你就要爱一个冰冷的怪物一辈子。”
奚希轻笑了声:“你不怕我拿着这个秘密威胁你吗?沈先生。”
沈劭南从容说:“你以后可是要在我的病危通知书上签字的人,沈太太。”
奚希笑意更甚,笑着笑着又红了眼眶,这个问题需要答案吗?
他肯定不知道,她爱了他多久。
“沈劭南,拥抱我。”
她在调|教明月,教神明垂怜。
第11章 柴米油盐 很隐约的浪漫,不知他是否意……
沈劭南定定看了她几秒,而后起身,照她所说的那样做。他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尽管这是办公室,透明的玻璃门外随时有人可能经过,只需要一侧头,就能看见他们。
可那有什么关系,在工作时间拥抱自己的妻子,似乎也并不为过。
沈劭南感受到奚希的心跳,感受到她的手掌放在自己后背,感受到她下巴的重量,搁在心口,沉甸甸的。还感受到,她在落泪。
哪怕眼睛看不见,但以她的性格,不难猜测出。
奚希的确在哭,她向来忍不住眼泪,也忍不住爱意。她努力不让自己颤抖,也不让自己出声,但还是被他发现。
在拥抱结束的时刻,他轻递上纸巾。奚希接过,转过头去擦泪,觉得自己有点丢脸。
她侧过身,即便她说她愿意,但这课题显然还是一片空白。她毫无头绪,对于怎么样教沈劭南爱自己。
倘若要追溯她自己的爱情,那起源实在难以说明,所以该怎么办呢?撇开起源的话,结局仍无法推断。开头结局都行不通,只能随便从中间捡一个地方开始。
但要从哪儿开始,她还不知道。
奚希眼眶还有些红,不大好意思直接看他,便低头看桌上的东西,他桌上东西摆放井井有条。她随意地想,柴米油盐酱醋茶,是生活的基础,所以不如从吃饭开始?
她开口:“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沈劭南一时想不起任何答案:“都行。”他也没有挑食的习惯,食物在他这里只有一种使命——填饱肚子。
奚希哦了声,若有所思点头:“那你晚上几点下班?”她得计划一下时间。
沈劭南看了眼腕表:“大概六点。”
奚希再次点头,记下时间,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冰箱里的菜都是现成的,她只需要备菜以及炒菜就好。
说完之后,彼此陷入沉默。
忽然间好像从头相识,彼此做自我介绍,做完了自我介绍之后该干嘛呢?
奚希咬唇,指了指门口方向:“那我回去了,你继续忙吧。”
沈劭南颔首:“好。”他目送她出门,直到视线再也看不见,又后知后觉地想,他是不是应该送她下楼?
可人已经走远。
沈劭南收回视线,又看腕表,他已经浪费了十分钟的时间发呆。破天荒。
-
回来也是司机送她,奚希又道谢。
人笑说:“沈太太,您太客气了。不过这一点和沈总还真是如出一辙。”
奚希笑了笑,下车往里走的时候,回忆沈劭南的从前,似乎的确如此,他总是谢谢和抱歉挂在嘴边的人,听来很有礼貌,但其实任何人想起他来,都只觉得很高冷疏离,难以靠近。
他好像是高高在雪山顶上的花,所有人都远远观望着。但如今不同了,她成了雪山顶上的人,她拥有了沈劭南的秘密。
分享同一个秘密,就像给世界划分一个结界,圈出天地。原本是沈劭南和别人,但如今,是她和沈劭南,与别人。
奚希想起沈劭南所说的话,病危通知书与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人。
很隐约的浪漫,不知道他是否意识到。
她忍不住失笑,少女心难以克制地溢出。
做饭原本是很麻烦的事情,她以前很讨厌,后来变得麻木,难得今天是享受。奚希在厨艺上天赋一般,是熟能生巧才换来的味道尚可,一想到要做给沈劭南吃,就紧张不已。
差一点就全盘翻车。
奚昭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由吐槽:“姐,你不会还没给姐夫做过饭吧?”
奚希嗯了声,继续手忙脚乱,关火找盘子。
奚昭不知道怎么学坏的,竟打趣她:“再说了,你怕什么,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姐夫不会嫌弃你的。”
他一口一个姐夫叫得倒是顺口,奚希狠狠瞪了一眼弟弟,这才将菜盛出,又认真装点了一下摆盘。
她只做了三道菜:红烧小排、油爆虾、外加一个小炒青菜。
原本只需要花两个小时,她硬生生做出了四个小时。奚昭全程帮忙打下手,也忙碌许久。
将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奚希才靠着案台松了口气。一看时间,已经五点半,才突然想起,她好像忘了烧饭。
奚昭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姐,你真的好紧张。”
奚希轻哼了声,转去淘米。
好在一切终于是在沈劭南回家之前成功完成。
在门铃响的那一刻,奚希不由地提心吊胆。
沈劭南同她四目相对,轻声地说:“我回来了。”
第12章 言外之意 他不会说。
她给沈劭南拿拖鞋的动作一顿,这一句话忽然将故事推进了老夫老妻的氛围里。她直起身来,将拖鞋递给沈劭南的时候,视线又和他有好几秒的相交。
他每天都一丝不苟地穿西装打领带,每天回家之后,也只会动作认真地解下领带,放到该放的地方。他从十八岁便独立,搬出来一个人住,家中常年空寂,又或许是家具之间早在他离开的时间里,将话语诉说殆尽,以至于留给他一室凄清。
待在家里,或者留在公司,并没有任何区别。因此他对下班回家这件事并不算期待。
这个房子里,除了他以外,只有固定的阿姨在固定的时间里过来收拾,偶尔明妈会过来给他做饭洗衣,顺便指责一番他请的阿姨不够敬业,还有好些边边角角没做好。尽管在沈劭南看来,那些东西都已经做得合格。
不过这大抵是同行相轻,沈劭南能理解。何况他与明妈有情谊在,不会轻易反驳她的话语,只是试图替那个阿姨解释。
她做得已经很好,我很习惯,明妈。
明妈只是轻撇嘴,也不会再多说。
但沈劭南与那个阿姨其实并无太多交集,能见到的次数甚至寥寥可数,只不过这个阿姨的工作确实没出过错,而沈劭南又不愿意再麻烦,便一直用着。算下来,也已经快五年。
他出来独居已经十年,十八岁那时候,是出国留学,一个人在国外,比在国内更辛苦些。后来回了国,独居便游刃有余,找房子,请设计师。设计师问过他意见,但他意见不多,反正看着也不会觉得高兴。
敲定之后,一直住到今天,算来也有快五年。
房子似乎一直刻着冷清二字,每一天打开这扇门进来,都迎接着这两个字。但对沈劭南来说,也没大差别。
至少在今天之前是如此。
但今天,也许是此刻,他似乎微妙地感觉到了什么不同。
尽管他还没具象出那点不同到底是什么。
但的确是有。他可以肯定。
他更加觉得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他一定爱奚希。
-
沈劭南解下领带,绕过玄关,看见满桌子的烟火佳肴。他当然记得和奚希的约定。
他拉开椅子坐下,自然而然地看向奚希:“看起来很好吃,辛苦。”
奚希在他对面坐下,摇头微笑。还有个奚昭,所以她不能多说什么。
奚昭已经觉得自己很像个瓦数很大的电灯泡。
“开动吧。”奚希发布指令后,沈劭南拿起筷子。
奚希盯着他的反应,满怀期待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心中在说:此时此刻,应该说很好吃,以充满赞赏的语气。
但碍于是沈劭南,可以放低要求,只说好吃,而不要求语气。
她看着沈劭南的动作,筷子将菜送进嘴巴,牙齿咀嚼,喉管吞咽,完成一次品尝。
沈劭南看着她的眼睛,夸道:“很好吃,我很喜欢。”
他简直无师自通。奚希想,这一教学环节似乎已经可以结束。
她整个人都松懈下来,眉眼跟着放松,当你的忙碌得到赞赏,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就会转化成一种喜悦。
奚昭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只觉得没眼看。
-
沈劭南的卧室很大,他换了一身浅棕色真丝睡衣,奚希洗澡出来,他又在沙发上静坐。循着视线望过去,他似乎在看灯下的花园。
听见动静,沈劭南转过头看她:“刚才,我有学得很好吗?”
奚希擦着头发,在另一侧沙发坐下:“我……我没有教吧。”她分明没有言语。
沈劭南说:“你的眼神是那么说的。”
奚希抬头,静默着,才说:“好吧,你学得很好。那么,沈劭南,过来帮我吹头发。”
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很冷酷,像指使,可沈劭南还会乖乖照做。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个挥舞着皮鞭的主导者。
沈劭南拿过吹风机,让她躺着,他轻托着她的长发,一丝不苟地伺候。房子是中央空调控制,温度适宜,电吹风顺着她的长发吹下去,他看见她闭着的眼睛,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往下是有些苍白的嘴唇。
她的嘴唇很苍白,大概是为生活奔波,很疲惫。
沈劭南视线定住,看见她的唇微微张开,露出白净的牙齿。
由唇联想到亲吻,由亲吻联想到做|爱,这也许是人类作为动物的本能。当然前提是,在亲密关系里。
否则的话,应该叫龌龊,以及猥琐或者下流。
他爱她,所以这是亲密关系。沈劭南又觉得自己的逻辑很像在开脱和辩解。
总而言之,重点是,他想也许他该亲吻她。
又似乎为时过早。
奚希的头发偏细软,很容易吹干,现在已经五成干。吹风机的声音忽然停住,她睁开眼,以一个奇怪的视角看沈劭南。
“明天上午,我们去看爷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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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米八的大床躺两个人绰绰有余,他们一人一边,仿佛中间是雷池。
温吞的月光穿不透窗帘,昏暗的气氛里,吞咽与呼吸变得很暧|昧。奚希犹豫了片刻,轻声叫他的名字,沈劭南。
她应该叫劭南,但莫名感觉到羞耻,还不太习惯。
沈劭南应了声嗯,听见被子摩擦的声音,大概猜到她要做什么。只是在片刻之后,面对她入侵到社交距离的气息,还是略显不自在。
奚希侧躺着,面对他,寻找话题:“除了你说的那件事,你还有什么秘密吗?”
沈劭南沉默,也许在认真思考,这该不该算一个秘密。
在彼此都很清晰的心跳声里,他有些迟缓地开口:“有很多。最近的一个,在不久之前。”
“什么秘密?可以告诉我吗?”
“在给你吹头发的时候,我看着你的嘴唇,想,它很不健康。”
“确实。我也觉得。”奚希笑声有些温柔,她不止一次这样认为。她的嘴唇好苍白哦,平时不涂个口红,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沈劭南:“希希,人不是说了大秘密之后,就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这是他在商场里学会的,人是很狡猾的动物,会本能地选择对自己有利的环境。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当然。譬如说,我告诉你我的秘密,是因为你对我有感情,而我恰好需要你。再譬如说,我刚才那一句话就并不坦诚。”
想亲吻苍白的唇。但似乎还无关爱意。他不会说。
第13章 投石入海 不懂浪漫的人,却总是把话说……
这一夜和以往的夜没什么不同,没变得更长,也没变得更短。在意识昏沉之前,奚希能想起来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以及沈劭南的呼吸声。
她平躺在柔软的床上,闭着眼,安稳地睡过去。
不必再忧心债务,不必再早起去买便宜几毛钱的菜,终于早晨是愉快的。好像什么都不必再忧心,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安稳过。
甚至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境,梦见十几岁的时候,她在城堡里的生活,无忧无虑,唯一的忧虑只有沈劭南拒绝的态度。可是命运一转,如今,她的生活充满了忧虑,沈劭南却成为了她唯一的欣喜。
-
第二日一早,奚希起床的时候沈劭南还在,他没去公司,等她一起去医院看爷爷。奚昭也一起去。
他们坐在一起,场景意外的和谐。奚昭本就崇拜沈劭南,在褪去了最开始的陌生之后,便逐渐肆无忌惮。
他向沈劭南请教很多问题,沈劭南一一解答,甚至还有独到见解。奚昭的崇拜之情更上一层楼。
“姐夫,你好厉害。”奚昭听见动静,回头看奚希,“姐,你终于起来了。”
奚希看见他背影的那一刻,已经羞耻心爆棚。其实才八点多,也不算太晚吧。
她掩嘴咳嗽一声,出门之前已经换下睡衣,但还没想好穿什么,在衣柜前面耽搁了十分钟,最后挑定了一件紫色连衣裙,裙身刚过膝盖,没什么特别多的装饰,只在胸口有一朵百合花的标志。看起来比较庄重,且不廉价。
她明白今天要见的不止沈老爷子,还有沈家那些厉害人物,面对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人,他们只会亮出最尖利的獠牙。奚希没把握能打一场漂亮仗,但至少在面上,她不愿意丢沈劭南的脸。
奚希绕过沙发,桌上还热着的三明治与牛奶是特意为她留的。沈劭南目光一句追着打量她上下,微笑道:“很好看。”
奚希更不好意思,低下头咬着三明治,含糊地嗯了声。
又问:“什么时候出发?”
沈劭南低头,白色衬衫袖口上抬几寸,露出白皙手腕,腕上青色血管蜿蜒向手背,银色的机械表将血管盖住三分。
“再过会儿,九点半出发。”
他衣柜里除了西装,似乎再没有别的衣服。奚希缓缓收回视线,咀嚼着三明治,用热牛奶送下喉管。
“好。”她应了声,将最后一口牛奶仰头喝完,露出修长而脆弱的脖颈,如天鹅一般。
奚昭刚才和他说起这些年的经历:我姐很难的,唉,更小一点的时候,我又没办法做什么,爸爸死了,妈妈忽然病了,她一个人撑着。你也知道,她很爱哭的,那个时候,她老是在被窝里偷偷哭。
他说完之后,扭捏地看了一眼沈劭南,大概是觉得太过煽情,不太好意思说。
姐夫,虽然这么说,不是很好。我也不是信不过你,我也知道,承诺没有用,但是……请你好好珍惜我姐姐。不然的话,我会跟你拼命的。
沈劭南却应得很快:我会的。
-
奚希还是不大确定地问沈劭南:“我今天穿这身去,可以吗?”
沈劭南点头:“很好。”
三人出门之时,刚过九点。司机在门口,出发时间提前。
奚昭自告奋勇去了副驾驶,留他们夫妻俩在后座。躬身进车的时候,沈劭南抬手替她挡了挡头。
奚希习惯性道谢。
沈劭南跟在她身后进来,声音很轻,只够她一个人听见:“希希,不要这么生分。”
她第一反应是,会被人看出不好。可当车子开出去好远,被一个红绿灯拦住的时候,这一句话又忽然冒出在她脑海里,却变了意味。
也许,她是说,也许,他说的只是,他们之间的感情。
她转头看沈劭南,沈劭南侧过头,靠她更近些,问:“怎么了?”
奚希抿唇,把若有似无的笑意咬住,朝他摊开手心。
沈劭南不解,盯着她掌心,听见她说:“把手给我。”
她昨晚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老师到底该怎么当。首先,分享欲是爱情必不可少的东西,所以他以后得向她汇报行程。其次,亲密接触也是必不可少的,再次,她还没想好。
沈劭南恍然大悟一般,轻笑了声,将手覆在她手心,一秒后弯曲手指,握住她的指尖。奚希摇头,挣开他的手,分开他的手指,变成十指相扣。
温度相交,皮肤与皮肤贴在一起,紧密无间。沈劭南盯着他们相缠的手,觉出一种奇妙之感。
奚希看他神色,凑到他耳边问:“有什么感觉吗?沈先生。”
沈劭南抬眸,撞入她生动的眼,牵手的感觉并不明显,但这一刻,对视的这一秒,他感觉到自己心跳变快了一点。
沈劭南诚实回答:“心跳。”
他的唇型很好看,呼出的气息落在她耳侧,像某只无形的手在轻抚她的耳垂一般,她举白旗投降,往回退了好几步。
一个优秀的老师,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被学生蛊惑。奚希懊恼。
她的耳垂是敏感点,过去几十秒,仍旧没缓过来。奚希直了直腰,鼓起勇气,再次凑近沈劭南,才把这话讲下去。
“是好的开端吧,沈先生。”她腰肢轻扭,另一只手撑在车座上,下巴微抬,露出好看的下颌线。
沈劭南瞥见她脖子与下颌之间有一颗并不明显的小痣,像打破宁静长夜的一颗星星。
他因此走神:“什么?”
奚希有些不可思议,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发现落点是自己的案子,下意识地捂住脖子。“怎么了?”
沈劭南坦白说:“有颗痣,很好看。”
奚希呼吸一顿,现在心跳加速的是自己了。
也许该庆幸,沈劭南是个非正常人,倘若他拥有正常人的情绪,一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撩到人腿软。
她窃喜,但现在他等着她调|教。
她可以把他调|教成为,专属于奚希的。在白纸上写下:沈劭南永远爱奚希。
她嘴角藏不住情绪,右手摩挲着自己脖子上那颗痣。
沈劭南看在眼里,她似乎很高兴?为什么?
奚希咬唇,不知道该如何说明。
抽象一点,文艺一点,这是爱的正向效果。
爱使得细枝末节的言语和动作,都变得力量巨大,撼动人心。
沈劭南轻笑了一声,尽管感受不出,还是点头。
他问她刚才说了什么,他没听到的那一句。
奚希眼神有片刻躲闪,才说:“刚才是问你,以前为什么没有想过找别人试一试,也许……会有什么效果呢?”
沈劭南看着她躲闪又期待的眼神:“因为我以前觉得,这不是必要的。没有也没关系,我依旧活着。”
但在那天,他被一种巨大的悲伤攻陷,尽管那是悲伤,却让他感觉到变化。像一颗大石头落进海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大到他无法忽视。
又好像一个人误入了一场巨大的盛宴,尽管只有那么一天,却要回味一辈子。
奚希吸了口气,再次感慨,不懂浪漫的人,却总是把话说得很浪漫。
第14章 无名指节 只有他们俩听见了碰撞的声音……
沈劭南的手很好看,白且细长,又不会太过纤瘦,反倒瘦得很圆润。于是后半段,变成奚希玩|弄他的手指。
之所以用这个词,是因为她翻来覆去不同角度地抚摸他的手指,一抬头的时候,从前排的后视镜里看见细节的神情。
嗯……很沉迷,很……猥琐。虽然她不想这么形容自己,但那一刻的确是冒出了这个形容词。
她有些尴尬地停住,手指还搭在沈劭南手上,轻咳嗽声,收了收形态,打算坐正。
可沈劭南完全理解错她的意思,在他那里,大概是觉得:该我了。
沈劭南轻摊开手,让她的手指落在他手心里,而后轻轻地抓住了她的指尖,指腹一点点往上,直到碰触到她的手背。
他的力道很轻,不同于她的玩|弄,更类似于……认真研究。
面对这对比,奚希有些惭愧。
沈劭南最后以轻碰她的掌心收尾,那时候正好车子停下,他便顺势牵她下车。
今日来看沈老爷子的人很多,一下车就看见了好几辆名牌车停在附近。她吐出一口气,已经开始紧张。
怕自己说错话,也怕自己应付不来他们的攻势。
沈劭南注意到她的紧张,轻捏了捏她的无名指指骨,那里戴着他们的结婚戒指。
“别怕。”他会处理好,自然不会要她挡在最前面冲锋陷阵。
奚希抿唇微笑,勉强嗯了声。即便不需要她冲锋陷阵,她仍旧对自己很没信心。
她明白他们有多刻薄,到时候会说些什么,大抵也有猜测。奚希深吸了口气,与沈劭南一道踏进医院大门,奚昭跟在身后。
医院每天人来人往,上演着无数的悲欢离合,生与死好像就在一扇门的对面。可他们今天却不是要面对生死的敬畏,而只是为了世俗起硝烟。
-
沈东与沈劭南父子一场,自然一眼认出了他的背影。但又对他与一个女人牵着手而感到疑惑,甚至迟疑。
“劭南。”沈东出声,叫住前面一双背影。
他们转过头来,果真是他的儿子沈劭南。与一个陌生又有些眼熟的女人。
他费力辨认了很久,也没想起来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只确定了他见过她。沈东这几日忙着,没来医院看过老爷子,因此也尚未得知,他已经添了一个儿媳妇这件事。
沈东甚至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他走到沈劭南跟前,与他说着话,却目光不善地打量这个女人。
“这几天还好吧?”
沈劭南往前一步,将奚希挡在身后,直面沈东的眼神:“爸,还没给你介绍,这是我妻子,奚希。”
沈东先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他的确嘱咐过让他找个对象,没想到儿子还把这事儿记着。沈东不自觉高兴几分,以为她是自己儿子找来的合约对象
事实上,这话也不能算全错。
沈劭南没有过多解释,待会儿会会更兵荒马乱,他不想在沈东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向沈东解释清楚与否,都不会影响什么。
他只嗯了声,和沈东一起进了电梯。奚希感受到沈东的态度,进电梯时便自觉往边角去。沈劭南在她身后进电梯,特意站在了她和沈东之间,用身体挡住了她。
沈东没多想,他想得更多的是待会儿要面对的事。那些老狐狸,都不是善茬。
进电梯以后,奚希先抽回了手。倘若待会儿见到他们,她却和沈劭南牵着手,似乎显得太过不尊重。
出电梯的时候,沈劭南却再次牵住了她的手。就这么堂而皇之,甚至有些许嚣张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沈劭南一来,他们的所有交谈都停了下来,齐刷刷转头看向他,以及这个凭空出现的女人,传闻是沈劭南妻子的女人。他们比沈东更密切关注着沈劭南的动向,因此比他更早知道,沈劭南突然结婚这件事。
他们对这个女人自然也是充满了好奇,除去好奇,自然还有一种观望的态度:如果她软弱可欺,那就欺负她,给她下马威。
听说不是什么有家世的女人,也不知道凭什么能嫁进沈家。
尽管做过心理准备,在全场瞩目的这一刻,奚希还是怯场。她差一点就要低头,就在低头之前的那一瞬,沈劭南牵着她手往前,走向沈老爷子。
“爷爷,您身体还好吗?”沈劭南拿过带的礼物,放在床边。
他是自带气场与光环的人,原本在床边的人,也不自觉给他让出了路。沈劭南便带着奚希,自然而然地坐在了老爷子的身旁。
老爷子已经见过奚希,只和蔼地朝他们笑了笑:“你们来了。”
“爷爷身体好点了吗?”奚希开口,以晚辈的姿态,她从前便是这么待妈妈。
老爷子很受用,接过她亲手削的苹果:“挺好的。也就是你们,这么大动干戈地过来。”
老爷子活了一辈子,不可能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但看破不会说破,有些事不适合说破。
在场的人沉默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个机会开口:“老爷子好福气,有这么好的孙媳妇。不过来了这么久,劭南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沈劭南这才起身,比了比奚希:“三叔说得是,是我疏忽。奚希,我太太。”
奚希配合沈劭南叫人,一圈下来,脸都快笑僵。
原本还有人要发难,被老爷子打断:“好了好了,你们这些老家伙啊,别这么严肃嘛,人小姑娘都被你们吓死。”
老爷子都发了话,他们自然不可能继续当面为难。
至少维持住了在老爷子面前的宁静。
不过老爷子休息之后,该来的仍旧要来。他们把沈劭南支开,于是只剩下奚希。
奚昭原本在一旁等,他原本也不是主角,打个照面之后便该退到一边。但在沈劭南离开的时候,奚昭看着被团团围住的姐姐,径直过来。
与沈劭南擦肩而过的瞬间,却感觉到他的手轻拍了拍自己的肩,似乎是示意自己过去。
“我马上回来。”
团团围住自然是夸张,他们安静坐在套间外间的沙发上,没人直直盯着奚希,但都用余光打量,像是伺机而动的猎豹与狮子。
奚昭冲进这丛林,叫了声姐,在奚希身边坐下。
十六七岁的少年毫无威慑力,空有身量,在他们眼里看来,不过只值得轻蔑一笑。
还是那位三叔:“奚小姐,不介意我们多问几句吧?劭南这孩子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他从小早慧,心思深沉,很多事自己做决定。不过婚姻大事,到底不能儿戏,您可能不了解我们家的情况,要做劭南的太太,可不是那么轻松。”
三叔面相有些凶相,唇薄而往下,眉微上吊,说起话来拿捏得很,语气既有威压,又不会显得太过刻薄。
奚希微笑应对,听他继续说下去:“奚小姐,我说这么多呢,也不是要做什么坏人。你也别怕。不知道奚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奚希看了眼奚昭,不知道该不该诚实回答。犹豫片刻还是如实回答,听罢,他们对视一眼,似乎从记忆中翻出了某些灰尘四起的东西。
另一位二叔说:“难怪我看奚小姐面熟,原来是旧人了。我记得,奚小姐从前就喜欢咱们劭南,不过那会儿劭南年轻,没心思理会这些情情爱爱。”
言外之意奚希听得懂,是没心思搭理她。
“不知道奚小姐是怎么和劭南又有的联系,又是怎么处出了感情来呢?不然怎么说,这世事真是奇妙。”
奚希微笑:“二叔说得是,世上的事,不就是一个妙字。我和劭南,说来也是巧合,挺阴差阳错的。”
她原本编过说辞,可面对着这一双双犀利的眼,一时竟有些怯场,只觉得说出来似乎也是漏洞百出。
她语速放得慢,尽量不让迟疑浮出水面。
皮鞋与地板摩擦的声音,急促向门口而来。
沈劭南杀回这丛林,拨开云雾。奚希抬头与他对视,听他说:“是我追的她。几位叔叔也有过年轻的时候,都知道,那时候太年轻了,确实没心思关心这些。后来再遇见,便开了窍。也多谢她不嫌弃我。”
沈劭南伸手,牵她起来,似乎深情款款。
于是硝烟便自然而然被他接手,引到关于沈家家业上。奚希旁观,帮不上忙,只好袖手看着他一句一句将话推回去,丝毫不露怯,又那样令人无法反驳。
她想,他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明亮。
不管是站在开学典礼的会台上,还是站在新闻镜头前,亦或者,是站在家宅的汹涌波涛之前。永远是处变不惊,沉着冷静,又带着隐隐约约的傲气,站在高高的云端。
好像哪怕是天塌下来,站在他身边也不会担心。
但即便是这样的沈劭南,也有不会的东西。
奚希坐在他身侧,轻轻地将膝盖往他身边偏过去,在无人察觉的时刻,蹭了蹭他无名指的指节。
对戒碰在一起的时候,只有他们俩听见了碰撞的声音。
第15章 他的阵营 他感觉到了确切的心酸。
“慢走。”沈劭南目送几位叔伯离开,目光里仍旧有隐约的傲气。大抵他自己从未发觉,但奚希一直明白地看见,而那些人也能察觉出来,他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那是天生自带的,并不是刻意,他们都清楚。而这更让人恼火。
因而在转身之后,所有的和善尽数消失,每个人都心思各异。
今天老爷子的态度也很明显,他亲近沈劭南,倚仗这个黄毛小儿,这时候适合问一句:他沈劭南这年轻人凭什么?
但没人会问,他们都清楚答案。
沈劭南,沈家最年轻一辈的中流砥柱,自从国外留学归来后便入沈氏工作,此后业绩斐然,甚至带领沈氏走上了新台阶。
没人敢问他沈劭南凭什么,他沈劭南凭的是自己的手腕与水平。
饶是如此,他们也没人愿意放弃这沈家偌大家业,没人愿意将那些尽数交托给沈劭南。若是老爷子不在了,这家注定是要分的。
可今天试探老爷子的态度,老爷子给出的答案就是:没有态度。
他似乎并不想掺和这些事,亦或者是,全然信任这个长孙,相信他能凭自己的能力处理好一切。哪怕是他不幸承担了这手术的风险,不幸离开人世,沈劭南也能撑起这沈家的一片天来。
可让他们这些长辈屈居人下,也没人愿意。
所以从电梯的映照里,能看出每个人脸上的不屑与算计。倘若老爷子活下去,这家勉强也还能撑下去;倘若老爷子作古,无论如何,他们都要从沈劭南手中夺下一亩三分地。
沈劭南同样疲惫,目送他们背影走远,他才跌坐回沙发上,捏了捏眉心。
奚希有些惭愧,后半场几乎是他独自厮杀,她不过是那个窝在他身后的灰姑娘。
“辛苦。”沈劭南说的话太多,嗓子也哑了两分。他嗓子不哑时说话有些疏离与默然,添了些几分沙哑,像把神座上的神拽下来,诱惑他垂怜苍生。
奚希愧疚地摇头,起身,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辛苦在哪儿。她绕过沙发一侧,行至沈劭南身后,指腹搭上他饱满的太阳穴,轻轻揉|捏。
沈劭南闭上眼,往后靠在沙发扶手上。
沈东很满意他今日表现,送完人回来,便夸道:“劭南,你今天表现得不错,那些老狐狸,还想着分一杯羹……”
话音戛然而止在看见奚希的那一刻,他高兴太过,差点忘了还有个外人在场,不好太过得意忘形。
沈东轻咳嗽,看向奚希:“你可以出去了。”
奚希一愣,下意识看向沈劭南。
倒也不是求助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愣住了。
片刻之后反应过来,放下手,正欲应好,被沈劭南攥紧指尖:“爸,她是我的太太。”
言下之意,不是外人,不需要避讳,更不应当如指使一个奴仆。
沈东被他说得呆滞,看着奚希好几秒,又低头看自家儿子,终于从他的神色里分辨出他的意思——这是认真的。
不是逢场作戏。
沈东危险地眯起眼,不容置喙的语气:“我不会同意,你被灌了迷魂汤了?短短几天?”
沈劭南打断他:“爷爷已经同意了,您同意不同意不重要,反正也不是您娶太太。至于旁的事,我觉得您也没兴趣了解细节。”
他向来如此,对沈东也带有凌厉的傲气。
沈东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着,再次看向奚希,认真地打量。
“她?”很不屑的语气。
沈劭南又强调一遍:“爸爸,她是我的太太。”
沈东熄火,他明白和沈劭南争论没有结果,他坚持的事情向来如此。目前来说,这件事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沈东暂且压制住怒火,只说自己先走一步。
沈劭南依旧没送,原本热闹的外间一瞬间安静不已。
奚希的指尖还被他抓在手里,呆愣看着沈东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她怔怔又看向沈劭南,沈劭南坐着,身处低位,抬头与她对视:“抱歉,我爸爸他讲话不太好听。”
奚希摇头,挣开他的手,示意他闭上眼,她再替他按按太阳穴。
这是转移话题的招数,她怕自己再不转移话题,就要克制不住。
被他保护的感觉很好,很引人沉沦。
刚才那个视角,他的眼神是颠倒的,这样错位之后,好像染了迷离风情。
再慢三秒,她绝对要低头吻他。
可是才刚开始,这实在太不矜持。
奚希想起很多年前,那时候她还有些走得近的朋友,得知她喜欢沈劭南之后,替她出谋划策,表白,送情书,送礼物,但都以失败告终。并且被拒绝的时候,坦白说,少女的自尊心摔得稀碎。
那时候她的朋友们对沈劭南的滤镜也碎掉,说他冷酷无情,不好靠近。
可是奚希却只是觉得,那又怎么样,他还是一样发光啊。
朋友们说她恋爱脑。
她得承认,好像是这样。
哪怕她被拒绝了很多次,被冷漠疏离地对待。她还是觉得沈劭南是值得人喜欢的沈劭南。而到刚才为止,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而她的阵营却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被拒绝的脆弱少女,而成为了被他护在身后的那个人。
因为沈劭南说,他觉得自己爱她。所以在认定了这一点之后,他将她拉进了自己的阵营。
奚希嘴角忍不住地上扬,怎么办,她好像更爱他了。
奚昭接了两杯热水回来,就看见自己姐姐在傻笑,完全是坠入爱河不能自拔的状态。
他又默默退了出去,不愿再发亮。
-
临走之前,沈劭南又叮嘱过护士诸多事项,很细致。奚希觉得,除去守护沈家,他对沈爷爷的关怀也并不少。
即便他没有感情。
他怎么会没有感情呢?这样的天之骄子,完全是上帝偏爱的一切配置,却偏偏给他留了这么一道难题。
奚希无法想象,倘若失去了快乐与悲伤,她能不能适应。
她又心疼沈劭南。
在电梯下降的时候,奚希还是没忍住那颗一塌糊涂的心,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她踮脚在他脸颊落下一个亲吻。
“这是爱人给予的奖励。”
沈劭南看着她的眼睛,从她眼里看见疑惑的自己。
似乎也不是毫无动容的,他手指轻搭在自己脉搏之上,感受到跳动加速的心。
电梯门再次开启,走出好远,奚希忽然停下脚步。
沈劭南问:“怎么了?”
奚希有些尴尬:“我把昭昭给忘了。”
奚昭也没手机,只好折返回头找他。奚昭一脸“我都明白”的神色,尽力不让自己做电灯泡。
沈劭南却若有所思,回去以后就让人给奚昭买了个手机。
秘书将手机递给他的时候,沈劭南陷入几秒走神,他又想起奚希。依稀记得,她以前也很爱漂亮,衣服一季一季地换。
思绪一散,便又想起她的生日。
沈劭南不记得了。
他从未关注过她的生日,所以回忆起来,也很模糊。可是她却牢牢记住了自己的生日,哪怕这么多年没见过,哪怕根本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沈劭南突然皱眉,似乎不太舒服。
秘书关切地问:“沈总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劭南摆摆手,示意他出去。他拿着那个新手机的盒子,闭眼深吸了口气,才放开手,靠回椅背上。
那一秒,他确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心酸。
仿佛一下子心胀得很难受,如同一张在水里泡皱的皮肤。
他还有很多东西都不清楚,也不明白,隔着十年的时间长河,也许应该从补上这空缺开始。
他有几天没和谢云轩见面,索性约他出来。因为他没有什么偏好,所以出门的地点基本都是谢云轩定。
谢云轩咋舌:“爱情可真是伟大。”
沈劭南听出了他话里的调侃,并不计较,反而坦诚:“也许。”他似乎是有所变化。
谢云轩目光在窗外徘徊,忽然眼尖瞥见了一人:“哎,那不是奚希吗?她身边有个美女。”
沈劭南对他的关注重点不置可否。
第16章 认识朋友 “她很漂亮,但你更漂亮。”……
他更关注第一句。
顺着谢云轩的眼神看过去,的确是奚希。她身边还有位朋友,不知低头说些什么,她笑了笑,正好偏头朝向这边。
但奚希显然没看见沈劭南,因而很快又转过头去,与那位朋友一道消失在扶梯拐角。
沈劭南收回视线,有些走神。
谢云轩啧了声,看热闹不嫌事大:“是不是很惊喜?”
沈劭南认真沉思,反问谢云轩:“惊喜应该怎么样?”
谢云轩摸着下巴,试图向他解释:“惊喜啊……你就说,你现在看见她,是不是会想去见她?”
沈劭南点头,的确有一点。
谢云轩:“那就是惊喜了。”
听起来似乎太过随意,没什么科学依据。
谢云轩哭笑不得:“这还要科学依据?爱情也需要科学证明吗?”
沈劭南却已经起了身,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谢云轩的声音追出店门:“唉,就走了?不请我吃饭了?”
沈劭南头也没回:“请,你算我账上。”
他下楼去找奚希,沿着刚才她离开的方向。
-
奚希正和朋友聊天。
她的朋友叫古青青,有一些特别。今天她出门,在马路上遇上古青青。古青青主动和她打招呼,叫她希希。
古青青声音软糯,叫人名字的时候都像撒娇。奚希下意识地回头,便被她抱个满怀。
“青青?”奚希上次见她还是半年前,说起来也怪,她们认识七年,可统共才见过十来次。
第一次是在酒吧,那时候她实在需要钱,只好找了个推销的工作。在酒吧里推销很需要勇气,奚希把自己化妆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混在昏暗的灯光下,因为性格不够外向,拉不下脸,一晚上没什么收获。
更倒霉的是,在走廊上撞到一个醉酒的客人。客人拉着她要赔偿,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奚希那个爱哭的体质,直抹眼泪。
但她的哭泣并不能换来对方的怜悯,反而更被羞辱。周围全是看热闹的男男女女,也没人出手帮忙。
是古青青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她将那人臭骂一顿,语速又快又急,竟直接将人唬住。将人赶走之后,古青青勾着她肩膀,还给她擦眼泪。
古青青请她喝酒,奚希犹犹豫豫地说自己不怎么会喝酒。古青青很惊讶,问她不会喝酒为什么要出来卖酒。
自然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了。奚希难以启齿,除了苦笑。
古青青也没追问下去,只是慷慨地从包里抽出了一把现金,塞进奚希手里。她说,找别的工作吧,总能活下去的。
整整一千块,她就这么慷慨地给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奚希心里过不去,拉着她留了个联系方式,说以后会还给她。
古青青没当回事,奚希也知道她没当回事。
那段时间妈妈的病很严重,她所有的钱都投进了医院,因此的确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还没能还得起钱。
第二次见面,是古青青给她发消息,问能不能在她住处过一夜。那时候奚希还没和奚昭住那个房子,不过条件也差不多,很破旧,狭小的房间里还始终飘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儿。
奚希没理由拒绝,只是有些窘迫地和她解释,希望她别介意。古青青一摆手,说根本不介意。那张狭小的一米二的床,躺她们两个人,稍微翻个身它还会嘎吱地响。
古青青却睡得很好,第二天比她醒得更早,给她留了个纸条,说谢谢她。
后来又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见面,每次见她,她身边的男朋友都是不同面孔。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很有钱。
后来奚希大概猜到了她是做什么的,古青青还笑着调侃,说她居然不介意。奚希当然不介意,她又没有违法犯罪,何况她的确是个好人。
奚希记得那时候古青青笑得快背过气去,掐了掐她的脸说,哎哟我的希希啊,你可太好骗了,以后一定得长点心眼。
虽然这么说,但古青青从没骗过她。
她借自己的一千块钱,在三年之后她才终于还清。那时候古青青从海城搬家去往邵城,在邵城住了两年,又回到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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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青青松开她,似乎为这突然的重逢而高兴不已。
“好久没见了,我请你吃饭吧?”古青青最喜欢请人吃饭。
奚希本想答应,可想起晚上约了沈劭南,只好拒绝:“对不起啊,我晚上约了我……先生吃饭。”她犹豫了一秒,用了先生二字。
古青青惊讶出声:“啊,你都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呀?这么快呀?我都不知道?你办婚礼了吗?怎么不邀请我呀?”
她连珠炮一般,一大把的问题。奚希有些好笑,让她冷静一下。
“还没有办婚礼,说来话长,一时解释不清。”奚希叹了声,只能这样概括。
才说完,就听见沈劭南的声音,叫她:“希希。”
奚希没想到沈劭南也在这里,实在是巧。他从一侧走近,看向古青青,微笑打招呼:“你好,我是希希的先生。”
古青青愣了愣,她当然认识沈劭南。看了看奚希,又看沈劭南,显然是被震惊到失语。
迟钝着伸手:“你好,我叫古青青,是希希的朋友。”
她看向奚希,眨眼示意。
奚希也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沈劭南回答:“见一位朋友,恰好看见你。”他看向古青青,打算请她吃饭。
古青青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正好有电话打进来,她便顺势撤退,临走前特意叮嘱希希:“一定要记得邀请我!”
希希点头,目送她背影远走,才有些忐忑地看向沈劭南。她见过青青的那些男朋友,基本就是海城富二代的圈子,因此和沈劭南说不定也有交叉。
或许,沈劭南认识古青青。
她有些怕,沈劭南会露出什么奇怪的眼神,或者说什么奇怪的话语。她不觉得青青丢人,但如果他觉得,她会没那么喜欢的。奚希想。
但沈劭南只是说:“你朋友看起来很开朗。”
奚希嘴唇翕动着,嗯了声,“是,她很开朗,也很善良。”
沈劭南又说:“她也很漂亮,这是我朋友说的。他应该还在楼上,你想见见他吗?”
奚希点头:“好啊。”
交换认识朋友,很像更年轻的时候,谈恋爱一定要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圈子认识,然后被人调侃,以姐夫、妹夫之类的名义调侃。
让人觉得,距离更近了一点。
谢云轩没想到沈劭南会折返,还带回了奚希。这是他第一次正面见到奚希,全了他的好奇心。
挺漂亮的,有种安静乖巧的气质。和沈劭南放在一起,倒也不违和。
沈劭南介绍:“谢云轩。奚希。”
谢云轩伸手,和她相握,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们俩相处的氛围。
他真的很好奇。
谢云轩看见奚希在沈劭南旁边坐下,好几次视线忍不住往他身上飘,如果不小心碰到手或者腿,她会忍不住地眨眼睛,好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
“久仰大名了,奚小姐。哦不,沈太太。”谢云轩把菜单递给她,“吃点什么?这顿只能我请了。”
奚希接过菜单,他语气是在散漫慵懒,一点也不拘束。奚希还没习惯,所以下意识看向沈劭南。
“额……你定吧。”她把菜单交给沈劭南。
沈劭南应了声好,贴心地询问她吃不吃,最后很快定下几个菜。等待上菜的间隙,奚希又有些局促。
她注意到了谢云轩的视线。是对她有什么不满意吗?还是她那里做得不对?
她一紧张,小动作就很多。沈劭南看在眼里,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谢云轩,说得很直白:“他没有什么恶意,比起好奇你,他只是在好奇我。”
“嗯?”奚希睁大眼睛。
沈劭南说:“我好像和你说过,他对我的评价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他只是好奇,我怎么谈恋爱。”
“啊……”
奚希看了眼谢云轩,他大笑出声,点头赞同:“对对对,对不起,我的问题。你别介意。”
奚希哭笑不得。
-
告别之后,有司机来接他们回家。出门的时候已经入夜,这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奚希想了想,还是问沈劭南:“如果你朋友对我印象不好,还劝你,说你也许并不爱我,你会怎么办?”
沈劭南的回答:“希希,我是成年人了,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更何况我的朋友不喜欢你,对我们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作为我的朋友,他不会为难你,至少会把表面功夫做好。至于别的,他改变不了。”
所以,他认为他爱她的时候,即便是所有人反对,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他自认为,还能经得起这反对。
奚希笑意从嘴角开始,从眼底往外溢,她埋头下去,趴在臂弯里忍笑。
沈劭南皱眉轻声问:“我哪里做得不对么?”他可以再改改。
奚希摇头:“没有。”
他做得太对了。
车窗外晃过城市的灯火星空,青柯江的江景、晚风,还有对岸的月亮。
他们下了车,沿青柯江往下走。
奚希踩着地砖的缝隙,不让自己踩歪,“其实我当时在想,你要是随便评价我的朋友,我就要把对你的爱扣掉十分。”
沈劭南视线盯着她的步子,闻言抬头,听起来他做得很好。
“我也还有一句话没说。”
“什么话?”
“她很漂亮,但你更漂亮。”他一副“我从不撒谎”的神态,看起来十分真诚可信。
奚希叹气,朝他招了招手,要他弯下腰来,低到她刚好轻踮脚能够到的高度。
然后轻踮脚,唇轻印在他的脸颊,晚风偷走了那些温度。
第17章 爱是分享 “即便是废话,也很想和你说……
对岸的月亮好像掉进水里,被青柯江的涟漪分割成跃动的浮光,分散出无数个月亮,有一个落进奚希眼睛里。
她觉得不好意思,已经转过身,月亮也被她带走。
沈劭南追上她的步子。
-
这是第二个吻。
姑且把这也称之为吻吧。奚希靠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捂着心口回忆起来,感受到自己心跳加速。
隔一扇门,她大概能猜到沈劭南此刻的模样。
他一定坐在柔软沙发上,也许在抱着电脑工作,也许在闭目养神。
一想到这一幕,她已经又忍不住笑。
浴室的水汽还未散去,潮湿包围着奚希。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潮湿趁机涌进卧室。潮湿两个字,总会让人联想起海城的春天,或者梅雨季。
春天与梅雨季的潮湿是不同的。
春天的潮湿,还伴随着一股绿叶和泥土的味道,扑进人的鼻腔的时刻,会有种回到原始自然的错觉。那种潮湿,在回南天来临之前,都还是让人舒服的。
直到回南天到来,生机便太过蓬勃,按说生物的生长离不开水,所以春天的潮湿会有种生机的感觉。但回南天,是直接将你淹没。
奚希喜欢春天,但不喜欢回南天,发霉的味道很难闻,床单好像永远是湿哒哒的。
至于梅雨季,梅雨季的潮湿是有温度的。隐约包裹着燥郁,这座城市与燥郁二字的缘分实在深刻。
可人也需要燥郁。
燥郁是什么呢?是此刻,她看着沈劭南半仰的脖子,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她轻咽了口口水。
奚希解下毛巾,沾染过水的长发便落在她后背,一点点浸湿她的白色睡衣。沈劭南睁开眼,起身去拿吹风机。
他实在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对只教过一次的东西也一样学有所成。沈劭南把她的长发搭在自己腿上,吹风机的燥热暖风偶尔拂过她的脸颊和眼皮。
奚希闭上眼,感受着吹风机的响声。
这是生活碎片的一环,谁也没说话,静默中时间转过去十分钟。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却值得人回味。
她睁开眼,看见他倒转的身影,忽然开口:“我以前很讨厌回南天。”
沈劭南嗯了声,不知道她的话题从何而起,但他认为想必有其原因,试着跟着她的思维去想。
回南天,坦白说,他没什么概念。
只有一个很抽象的潮湿二字。
奚希微闭着眼,似乎还能回忆起那些发霉的味道。
她也没有下文。只是在刚才那一秒想起,所以和他说起。
“没有为什么啦,爱就是这样吧,就算没营养的废话,也很想和你说。就是想和你说话而已。你明白吗?”她睁着眼问沈劭南。
沈劭南现学现用:“今天的工作很忙。”
奚希噗嗤笑出声来,从他腿上坐起身来,头发还有微微的水气,在她起身的瞬间拂过他的脸颊,还带着微微的柚子香气。是她的洗发水的味道。
她的洗发水摆在浴室的架子上,和他常用的放在一起,成双成对。沈劭南由这味道想到这一幕。
奚希拿纸巾将头发再擦一遍,而后关掉床头的台灯。台灯在黑暗中沉默十小时,就是第二天了。
她侧躺着面对沈劭南,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睡,又听着他的呼吸声醒来。
今天奚希醒得早,睁眼见着沈劭南,窗帘的缝隙透出蓬勃的阳光,那些光挑开她的嘴角,她和沈劭南说早安。
沈劭南回她一句:“早安。”
她赤着脚起身,用力拉开窗帘,有种决绝的意味。不过是她想象里的决绝。
阳光一时争先恐后涌入这房间,回过头,便看见沈劭南坐起身来,头发略有些凌乱,眼神也还有些迷离。
这时候就不是高高在上的月亮,更像井里的倒影。
她伸手就能捞到似的。
原本早饭都是阿姨负责做,今天却接到阿姨电话,说家里出了点事,只怕过不来。所以奚希便接过这事儿。
她以前也自己做早餐,给自己还给奚昭一份。早餐最简单,最省时间的是下面条。
她问沈劭南对于面条的想法,他只说都可以。奚希咬唇,他的世界好像都差不多,这样好难过。可转念一想,只有她是不一样的。
奚希反手合上橱柜,问他:“那就吃面条吧,再煎两个蛋。”
沈劭南点头:“好。”
他站在门口处看她,感觉两手空空不太好,又走近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奚希想了想,比了比旁边的冰箱:“你帮我拿两个鸡蛋吧,还有青菜。”
沈劭南照做,打开冰箱,又自觉地把青菜洗掉,一并交给她。
奚希系着蓝色的围裙,一手把在平底锅的木质把手上,另一只手夹着筷子,锅里的水在升温,声音一点点变大。
沈劭南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她忙碌完,把一碗面条递给他。
接过面条的时候,手碰着碗壁的温度,是热的。
心好像也是热的。
他端出去,等她一起才吃。奚希洗了个锅,浪费了三分钟,于是面条稍微有点坨。
她长叹了声,看向他一口没动的面条:“面条不能等人,会坨掉,就没那么好吃了。”
沈劭南笑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动筷子,搅散面条,忽然说起从前。
“有一次,学校里上厨艺课,你也给我送过一次面条。不太好吃。”他将第一口面条咽下。
奚希愣住,直直看着沈劭南,筷子夹着的面条掉下去,只剩下孤零零一根。她吐字有些慢:“你还记得啊?我那个时候该还不会做饭,煮面条都忘记放盐。”
沈劭南说:“今天的很好吃。”
奚希低头莞尔,夹起碗里的煎蛋。
那时候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成为沈太太,还给他做面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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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昭收到沈劭南送的手机的第一反应是惊讶,而后是推辞。如果他收了这礼物,好像就会让姐姐和姐夫的感情天平发生倾斜。
“谢谢姐夫的好意,不过还是不用了。我年纪还小……”他极力推辞。
沈劭南只是把手机放在桌上:“我听奚希说,你找了个家教的工作。你成绩也很好吧,我有个朋友的妹妹,她今年初三,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帮她补习吗?她人挺好的,不过有点天马行空。至于工资,你可以和我的朋友面议,等你收到工资,再把手机的钱还给我,可以吗?”
奚昭无可拒绝,同学们早都有手机,互相添加微信好友。每一次,奚昭都不参加。倒没有什么抱怨的,只是明白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
奚昭想,沈劭南在他心里的形象更加高大了一分。他想成为沈劭南的目标,又更远了一步。
他看起来很会说话,很会做人。只有沈劭南自己知道,十几岁的沈劭南,是那么不会说话。也不会做人。
所以他总在拒绝的时候不留余地,抗拒与别人的相处。
人都是会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山川与海洋都会发生迁移,人会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
但有些事的改变却如此缓慢。他不敢用永远不变,只好用缓慢。
这指的是,奚希对他的爱。
不管他是那个冷冰冰的沈劭南,还是如今这个趋向圆滑的沈劭南。
唉,忽然又很想见她。
分明他们早上才分别。
第18章 永恒的爱 紫罗兰与红玫瑰。
奚希在医院。
萧芸的手术近在咫尺,她刚睡着。醒着的时候和奚希聊了会儿,她问起奚希最近的情况,工作怎么样,奚昭怎么样,最后当然不可避免地问起,她有没有男朋友。
萧芸自知拖累了奚希,因此问起这话题时颇为感慨:“如果没有我就好了,你也不用往医院里砸钱。”
她转了医院,奚希给出的理由是换了个新的工作,还认识了一个有关系的朋友。奚希自小乖巧,萧芸当然没有怀疑。
“都是我和你爸爸害了你。”萧芸握着奚希的手,提及奚远山,不由神色哀伤。
奚远山当年和她也是令人称羡的模范夫妻,那时候日子多幸福,后来……奚远山染上了赌博的坏毛病,于是家不成家,还连累了一双儿女。那时候欠债太多,奚远山还不上,又压力很大,竟直接自杀了。可他借的那些高利贷不会因为他死了就放过他们,还是日复一日地追债,甚至于追到奚希学校去。
她甚至连高考都没考完,高考失利后,大学也不能去上,因为带着自己和弟弟这两个拖累。萧芸是真的心疼这个女儿,从小娇生惯养的宝贝女儿,一点点陷入了这生活的漩涡,失去了梦想,失去了自由……好像一辈子都被毁掉了。
奚希却总是劝她,妈妈,你别这么说。如果你不在了,我才是真的要活不下去了,昭昭也活不下去了。
如果不是奚希需要她,萧芸也许会选择自杀。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最近身体又很差,奚希说给她安排上了手术,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手术。
奚希给她削了个苹果,苹果皮没断,她肉眼可见地高兴,给她看。
“妈妈,你看。”
萧芸夸她:“奚希真厉害。”
萧芸在医院里住了五六年,奚希削苹果的技巧也是在这五六年里打磨出来的。时间过得可真快,奚希略有感慨。
她刚才没回答萧芸的问题,把苹果切成小块之后,微垂着眉眼开口:“妈妈,我交了一个男朋友。等你手术完了,我带他来见你,好不好?你一定会很喜欢他的。”
萧芸以前就经常夸赞沈劭南,说他是别人家的孩子。
现在没敢让沈劭南过来,怕萧芸见到他后情绪波动。不过沈劭南特意买了补品让她带过来。她把东西给萧芸看。
萧芸说:“让他破费了,真是不好意思。以后等我好了,你请他来家里,我亲自给他下厨。”
“好。”奚希笑着点头,又在萧芸怀里蹭着撒娇。
直到萧芸睡着。
奚希轻手轻脚地起身,换上病房的房门。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下,转过身,是奚昭放大的脸。
“姐。”他压低了声音,隔着玻璃看了眼病床上的萧芸,“妈妈怎么样了?”
“挺好的。”奚希说完,才看见身后几步的沈劭南。
奚昭解释:“姐夫送我过来的。晚上我照顾妈妈,你回去吧。”
奚希看着沈劭南,没说话。
沈劭南走近几步,到她跟前,问:“回家吗?”
“好。”奚希点头,又回头叮嘱奚昭。
奚昭看了眼沈劭南,似乎在得到后盾支持之后才敢告诉奚希,他有了一个新手机的事。他有些惶恐地等着奚希的反应:“姐,如果有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奚希点头,有些意外地看向沈劭南,又拍了拍奚昭的肩膀。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你记得我的号码的。”
“嗯!”
-
等电梯的间隙,奚希低头,斟词酌句:“谢谢你。”
沈劭南偏头:“我们是夫妻,希希。”
夫妻一心,何必言谢?
电梯升上来,只有他们俩。沈劭南忽然说:“希希,我也不是那么细心的人,如果你有什么特别需要的,不要介意告诉我,好吗?”
他真诚地看着她。
奚希点头:好。
虽然她尚且没发现自己有什么需要的。但当他这样坦诚地告诉她时,好像那些窘迫都被提前消除了。
他们的世界原本是有差距的,在这贫富差距带来的不同里,会出现很多摩擦和颗粒。即便撇开穷人与富人的差距,就说人与人之间,都会有所摩擦。最好的朋友也会吵架,父母与子女之间也会吵架,更别说毫无血缘关系做纽带的亲密爱人。
而他们甚至还算不上亲密,只是一对还不太亲密的也不熟练的爱人。
但当沈劭南提前坦诚,那些摩擦和沙砾仿佛被提前消融。
她可以放下那些或许可能发生的窘迫,也放下那些自卑,放下怀疑与猜忌。
他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是那舞台上唯一的一束光。坦坦荡荡的,又很明亮。
纵使他说,希希,不要太过相信我所说的话。我只是因为能说,所以说给你听,但也有不能说的,就不会告诉你。
那有什么关系呢?
光的背后,是影子。
影子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东西,私心也是。
电梯下到一层的时候,她看见左手边的花坛里开了一朵不知名的红花。
于是想到了自己此刻需要的东西。
“沈劭南,我想要一朵玫瑰花。”
那是十六岁的舞会上,她试图从他手里获得的一朵玫瑰花。
-
“奚希,下周的舞会你打算穿什么呀?”
舞会是高中的传统,私立的贵族高中总是有很多花样,除去漂亮的礼服,还有一项很重要的活动:送花。
每个人可以挑一支自己喜欢的花,在舞会里送给别人。
奚希选的是一支紫罗兰。
那花店的老板娘和她介绍,紫罗兰的花语,永恒的爱。她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做永恒的爱,只是怀揣着对少女的赤诚和热情,感觉到美好,买下了那支紫罗兰。
而那天,沈劭南手里拿了一支玫瑰。他本来不想拿的,但出门时明妈听说有这个活动,从花园里给他剪了一支开得最好的玫瑰。
当然了,他不会送得出去。即便有很多人明着暗着来讨要。
奚希也是其中的一员,自然也被拒绝得毫不留情。
所以最后,那支玫瑰花又成为了花圃的养料。
而她那支紫罗兰呢?
“我把它留在了花坛边,也许有缘人带走了它。”奚希回忆起来,摸了摸无名指的钻戒。
倘若没有嫁给沈劭南,这些回忆就是酸涩的梅子,成熟在第一场雨前,被雨打落。但现在不是了。
从医院出来后,往左拐,沿着街道往下走两百米,有一家花店。
今天店里没什么客人,老板娘昏昏欲睡,直到被欢迎的铃声吵醒所有睡意。店里来了两位客人,男人西装革履,看起来十分贵气。老板娘见过很多穿西装的客人,这一位的西装看起来剪裁合身,料子也很贵,一眼可以看出绝非从事保险或者推销行业。
“你好,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呢?”
“一束玫瑰花。”他说,嗓音成熟而优雅。
老板娘试图推销些旁的,他只是坚定地选择了一束红色玫瑰花,另外还有一束紫罗兰。
男人把花送给了身旁的女人。
这是这家店里极其普通的一幕,送花给喜欢的女人,见怪不怪。但对奚希来说,却是如同梦中。
她盯着那束玫瑰花,感觉到了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奚希同学,你手里的花可以送给我吗?”
沈劭南同学,你手里的花可以送给我吗?
其实那一年舞会散场的时候,他曾看了一眼被人放在花坛边的紫罗兰。
那支不知所踪的紫罗兰如今又回到他的手中。
“可以啊。”她笑着应答。
第19章 酸涩柠檬 “希希,我的心好疼。”……
抱着一大束玫瑰花从街上经过,哪怕离车只有百来米的距离,依旧吸引了几个人回头。奚希把玫瑰放在脚边,特意挑了个好的位置,不让它倾倒,这才去系安全带。
拉安全带的时候,刚好把头发卡住一缕。她反手去抽,被沈劭南快一步,他解救她的头发于危难,“好了。”
奚希道谢,沈劭南只是轻笑了声,扭过头看向车窗外。
她瞄了眼沈劭南的侧脸,矜贵又内敛。不禁又低头看脚边那束红玫瑰,滚烫的红很晃眼,即便在光线不分明的车厢内,也依旧夺人眼球。
那束紫罗兰被沈劭南搁在腿上,她笑了笑。
“沈先生。”她凑过身来,安全带卡在胸口位置。
沈劭南侧头,迁就她,矮下身来:“嗯?”
声音低沉而有磁性,擦过她耳朵,奚希垂眸又抬眼,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近乎气音:“谈恋爱的话,送了花之后,不应当是结束。”
沈劭南微睁着眼睛,等待她的下一步。
奚希用行动表明下一步,她仰头在他唇上轻碰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
送花应该是另一场约会的开始。
她说得很条条是道,胸有成竹,其实自己根本一窍不通。不过既然站上了这条船,她凭借着自己少女时期膨胀过的少女心,教他怎么谈恋爱。
沈劭南若有所思,微不可闻地勾唇,那片刻并没有什么实践。他只是舔了舔嘴唇。
奚希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已经很撩人。
沈劭南用好看的手指碰了碰被她亲过的嘴唇,电话铃声响得很不合时宜。
他的电话铃声很朴素,是手机系统自带的,来电显示是爸爸。沈东的电话。
他接起,听筒里传来沈东的声音。老爷子手术很成功,医生说观察了两天,已经可以确认没有大碍,再在医院修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但老爷子这一次住院费时间太久,又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他很不喜欢医院,便决定回家休养。出院时间就定在后天上午。
沈东叮嘱:“那天你得早来一点,送爷爷回去。”
不必他叮嘱,沈劭南自然也会去。不是为了那点家产,也会去。
老爷子如今健康,沈家这汪海必定又要回归太平一段时日,不管怎么说,对沈劭南来说都是好事。如今沈氏本就是他接手,老爷子镇住场面,更有利于他发展自己势力。
这是沈东的想法。听起来很残忍,但没办法,在这样一个家族里,弱肉强食就是生存法则。
奚希听得清楚,即便别过脸去,假装看向窗外。她知道沈家内斗严重,但确实从前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到这种程度。
也不知道该感慨富贵迷人眼,还是感慨别的什么。
沈劭南丝毫不避讳她,又让她觉得些许感动。
沈东叮嘱完,难免又问起奚希。他后来从别处听说了沈劭南带人来见老爷子的事,儿子大了终究是要飞的,沈东也清楚。只不过,他还是交代沈劭南,在安定之前,别带她去见曾月芙。
这就是不同意的意思。
沈劭南不置可否,看了眼奚希。
她撑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窗外的光影迅速地从她脸上掠过,忽明忽暗,好像电影画面。其实沈劭南不常看电影,他看电影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电影的情绪对他来说无法感同身受。即便是在家里自己看,也只觉得没意思。
不过从身旁人谈恋爱的经历来看,好像应该看一场电影。
沈劭南挂断电话,叫她:“希希。”
奚希转过头来:“嗯?”
她没预料到沈劭南会凑得这么近,因此一转头,几乎与他鼻尖相碰。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听见沈劭南开口:“希希,你想看什么电影吗?”
奚希有些疑惑,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只是想到电影院。最近有什么电影看吗?她没了解过,眨着眼,犹豫着说出些旧电影的名字。
花样年华、霸王别姬、情书……
她说了很多,都是以前喜欢看的。从前喜欢,后来也喜欢,日子过得苦了,捧着手机在被窝里一边看一边落泪。
沈劭南问:“有没有哪一部特别想看的?”
她一时没有答案,只好摇头。
她以为沈劭南要带她去电影院看电影,没想到会在二楼的放映室。更没想到,沈劭南还会有一个放映室。联想到他的问题,一时有些无言。
看得出来他不常进来,东西一丝不苟地放着,没有什么移动过的痕迹。大概只有阿姨打扫的时候会顺便进来。
布置偏暗灰色,关掉灯光之后,仿佛置身熹微的晨光里。沈劭南找出碟片,和她一道并排坐在厚重的地毯上,等着电影开场。
看的是《甜蜜蜜》。
沈劭南将手撑在白色地毯上,等待着毫无波澜的开始。奚希将视线从投影上移开,余光里瞥见的那双手更让她在意。
她覆盖住那只手,轻轻勾住他小指,而后一根根手指勾缠下去,“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沈劭南不清楚,只好说也许。
奚希多愁善感,情绪敏感,手上小动作不断。沈劭南感受得一清二楚,微不可闻地笑,这么说起来,的确有所感受。
她扣紧手指的时候,是紧张和期待;而微摩挲拇指的时候,是忐忑不安。
张曼玉不小心按到喇叭之后,黎明回头。奚希搂住了他的胳膊,靠向肩膀。
她嘴唇微微张着,一点也不像二十七岁的神情,像十七岁的时候,看爱情电影。关于希希的十七岁,沈劭南本该有所记忆,但回忆起来,却是朦朦胧胧的。她那时候出落得亭亭玉立,也是学校里的小美女,很讨人喜欢。
他只记得,有一回有人给她递情书,见到他过来,她神色慌忙地摆手,追上来同他解释。
但十七岁的沈劭南只是疏离地说,这是你的事情,不必要向我解释。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消失,肉眼可见地失落。
奚希也记得这么一件事,嗔笑了声,看着电影里张曼玉与黎明吻在一起。语调很慢:“是啊,你好冷淡的态度。我当时可慌张了,生怕你有一点误会。可是你就这么一句,我看着你的背影,心里在想,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不轻的鼻音。刚才才哭过,眼睛和鼻子都是红的。镜头里周遭人来人往,他们旁若无人地亲吻,镜头越拉越远。
她几乎要跟着闭眼。
眼前的视线被遮挡住,是放大的沈劭南的越来越近的脸。
她心一下子跳得激灵,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他手掌托住,不得退路。忘了眨眼,也忘了呼吸,直到碰触到他柔软的舌尖。
撬开她的牙关,温柔又带了些迫切。但显然不是那么熟练,对比他做别的事情来说。奚希也并不熟练地迎合,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初吻,对象是初恋。
沈劭南有些气喘地埋在她肩窝,还能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他的手抱着她的背,很用力,像要把她揉碎。
声音有些许沙哑地说:“希希,我的心好疼。”
心疼是酸涩的味道,大概像生吃一整个柠檬,而柠檬里刺出一根针,正扎中他的心脏。
第20章 爱是依赖 他好像真的爱她。
沈劭南的头搁在她肩窝里, 此刻,那个矜贵而掌控全场的男人的背微微弓着,好像斗败的公鸡一般迷茫, 搂着她的背, 仿佛得到了安稳。
沈劭南身材极好,他是个很自律的人,坚持锻炼身体, 穿衣显瘦, 脱衣有肉。上楼之前,他把西装外套解下搭在了衣帽架上, 现在只有一件白衬衫。从他背上望下去, 奚希看见自己的手,落在他的背上。
电影的画面在变, 投映在白色地毯上的光影也跟着变。她把头搭在沈劭南的肩膀上,声音夹杂着叹息,显得有些黏糊,“这是好的开始。”
因为爱就是会在欢喜背后夹杂痛苦、妒忌、心酸、愤怒等阴暗面。
他好像真的爱她。
想到这一点, 奚希不由唇角轻勾,怎么办,他这么伤心, 她却很想笑。
因为他在为她伤心。
从前都是她为他伤心,如今风水轮流转了, 轮到他难过了。
一个不懂难过的人,难过起来会怎么样?倘若只如一滴雨,那她会高兴更多。可倘若如海啸山崩,她就会难过更多。
她往沈劭南那边偏头,耳朵靠着他的耳朵, 闭着眼睛,听见电影的声音一句句地流转过去。
这个晚上,他们依偎着度过,直到电影结束很久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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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昭昨晚在医院陪萧芸,奚希丢三落四,想起钥匙又忘了带,折回去取。沈劭南倚着车门,目光从满院子的花草上掠过。
房门没关,奚希急匆匆地冲出来,“好了好了,对不起啊。”
她气喘着弯腰,停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触到沈劭南的视线之后又很快移开。
过了一夜之后,她再想到昨晚的那个吻,竟有些羞涩。
沈劭南已经回到那个矜贵的富家公子形象,似乎一点也没有被那个吻影响。这让奚希有一点不平,他为什么就这么平静?
奚希绕过他身侧,跨上车,坐到里面位置。萧芸的手术安排在下午三点,现在上午十一点。沈劭南工作很忙,可还是坚持陪她过去。
沈劭南紧跟着上车,车门合上的声音把她思绪拉回来。奚希咬唇,又想起那个吻。
她松开牙齿,改为抿唇。又觉得抿唇也不好,一时间倒觉得这双红唇无处安放。
奚希莫名咳嗽了声,正色端坐,几秒之后,又伸手去碰自己的嘴唇。
这个吻来得很突然,她没想到沈劭南会这么主动。或者说,他实在很好学,是在回报她教的那一句送玫瑰不是结束。
因为她当时亲他嘴唇,所以他回报给她。
告诉她,他学会了。并且以更激烈的方式,探进她唇舌,反客为主地告诉她:送玫瑰不是结束,也不是她的蜻蜓点水的吻,而是潮湿温热的深入。
奚希很小幅度地扭头看向沈劭南,又被抓包,他也正好看她。
视线相交的那一秒,她让自己眼神移开他的嘴唇:“其实你不用陪我过去。”
还不能露脸见萧芸,这大概是浪费时间。
沈劭南的答案是:我愿意为你浪费时间。
“没有关系,希希,不影响。”他微笑应答,才说完,工作就找上门来。
他的手机铃声很单调,铃铃铃地响着,提醒着主人的忙碌。
“嗯……嗯……按我上次说的做。”
“不可以,我不同意。”
“好,下一步是……”
他工作的时候嗓音更亮一点,更能震慑住全场,但也挺好听的。奚希怀疑自己是情人滤镜,看他哪里都好。
他接二连三的电话一直到停车,沈劭南看了眼窗外,说:“就到这里,我有点事,等会儿回拨给你。”
奚希更内疚,劝说:“要不你先回公司?”
沈劭南坚持:“不必。走吧。”
萧芸的手术失败的风险高达百分之五十,奚希心里当然紧张,进电梯之前甚至吸了口气。沈劭南其实都看在眼里。
今天不必带什么礼物,所以奚希手垂在身侧,和沈劭南暂时告别:“那你等我一下,我等会儿来找你。”
为了保证萧芸的情绪稳定,沈劭南这几个小时也不能露面。所以奚希劝他,要不回去工作。否则的话,他恐怕得留在医院工作。
他要留在医院工作其实也可以,毕竟这是海城最好的私立医院,沈氏集团有三十参股,他可以轻易地调动医院里的一切,所以能随意给萧芸转过来,住最好的病房,找最好的医生。
沈劭南过来没带工作,助理小顾跑腿送过来的,电脑、文件。沈劭南在休息室里工作,他有随时随地投入工作的技能,于是很快将小顾遗忘。小顾是这几天新招进来的,业务并不是很熟练,还有些笨拙。
他不知道该立刻就走,还是等待老板下一步吩咐。只好在医院附近徘徊。
私立医院的病人并不少,来来往往担架急救车,也不知道横着进来,能不能竖着出去。小顾坐在花坛边,颇有感慨。
大概是他叹息的动作太过真诚,有个小姑娘以为他刚失去了亲人,安慰他,还给出了自己珍贵的一颗糖。
“大哥哥,你别难过了。”小顾一时哭笑不得,拿着人家的糖,挤出一个笑容。
小顾没走的决定是对的,因为不久之后,老板的确有新的吩咐。他庆幸自己没走,再回来的时候,老板没在原来办公的地方。
小顾拿着文件,不知道该直接撂下还是……他试着去找人,在走廊上看见个背影很像沈总,又不敢确认。
因为那个背影怀里正抱着了个人。
小顾依稀记得,对于老板的传闻,都是不近女色。
但这的确是沈劭南。
他原本在工作,不知为何忽然福至心灵一般,觉得有些心神不定。出来一看,果然是萧芸出了意外。
手术不得不提前进行,失败的风险更大了,奚希急得不行,根本忘了联系沈劭南。她又一次看着萧芸被推进手术室,上次是沈劭南在,这一次还是。
面对着沈劭南,奚希坚强不起来。
她是那种有人依赖时便很喜欢依赖人的人,只有当身边没有任何依赖时,她才会成长起来,独自完成一切。
从前没有,如今却有了。
额头靠着沈劭南的肩膀,奚希忍不住地颤抖,眼泪早已经忍不住,沾湿了他的高定西装。
“劭南,怎么办啊?会不会出事情?我不能失去妈妈。”她哽咽着,有些语无伦次。
奚昭站在身后,同样是慌乱不已。沈劭南轻拥住人,声音坚定:“不会的,希希。”
奚希哭得更凶,整个人埋进他怀里,好想只猫。沈劭南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手术长达七个小时,奚希除了今早吃了一顿饭外,水米未进。沈劭南握着她的手,把肩膀给她靠,不能不吃饭,他轻声地哄她。
奚希倔强地摇头:“我没胃口。”
她盯着那盏亮起的灯。
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
沈劭南抬手,遮住她的眼睛:“希希,别这么紧张。”
他的手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人安定。奚希只觉得困意上涌,很快靠着沈劭南的肩膀睡过去。
沈劭南看了眼一旁低着头的奚昭,小声说:“我让助理给你们买份饭,好吗?”
奚昭眼眶也有些红,他已经是很少年老成的人,也做不到毫无反应。奚昭点头,看着这样冷静的沈劭南,很是钦佩。
奚希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披着沈劭南的外套,仿佛还带着他的温度。她第一反应是看向手术室,还没变化,心下松了一口气,又同时提起来。
她和沈劭南对视一眼,眼尾又红,但还是忍着。沈劭南握住她的手,忽然想,爱是依赖,也是支撑。
第21章 巧克力味 “希希,我很爱你。”……
奚希睡了一觉起来, 脑子清醒很多,萧芸的手术还没结束,旁边除了他们, 还有好几个在煎熬等待的家属。在生死边缘面前, 每个人是平等的。
她想起萧芸出事时候的场景,她和萧芸说起男朋友,萧芸问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奚希想起沈劭南的脸, 如果要用一个词概括, 一定是优秀。
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她说。
萧芸愣了愣,笑容慈祥:那挺好的。
奚希忍不住又补充:他长得很好看, 高高瘦瘦的, 待人也很好。
差一点就要说,你也见过。好在及时刹了车。
萧芸的病是心脏方面的, 在奚希记忆中,妈妈其实一直温柔而坚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虚弱,直到那天忽然倒下。
她还记得萧芸晕倒那天, 下很大的雨,租的房子一个劲儿漏水,锅碗瓢盆都用来接水, 手忙脚乱的。砰的一声,她第一反应是打雷, 然后才反应过来,是萧芸摔倒在地。
然后就开始了长达多年的住院生活,萧芸病情一直反复,几乎没离开过医院。为了萧芸,奚希只好更努力地工作。
……
奚希恍惚走神, 听见萧芸叫她:“希希?”
她回神:“啊?没事。”她想着,如果妈妈知道她嫁给了沈劭南,一定会觉得很惊讶吧。她忍不住想象那场面,但无论萧芸是什么反应,沈劭南一定都能自如应付。
一切就发生在那个瞬间,前一秒还在笑着说话的人,忽然就捂着心口痛苦不已。
奚希慌张中还打翻了柜子上的水杯,紧张地呼叫医生,医生和护士都来得很快,一切有条不紊。
袖子上的水渍已经干掉,其实一点痕迹也没有,可她总隐约觉得还有。大概是心理作用。
奚希收回视线,揉了揉眼。沈劭南把盒饭递给她,奚昭已经吃过,这会儿正靠着墙闭目养神。奚希接过盒饭,从透明的盖子里看见了菜色,鱼、番茄炒蛋……
都是她不爱吃的。
她挑食很严重,从前就被他们教育,不可以这样,但一直没改掉这坏毛病,哪怕中途生活窘迫到如斯境地,也没能扭转。
年少时养成的习惯,和爱的人一样顽固。
她迟疑着,还是打算坦诚,面对上沈劭南的眼睛:“沈劭南。”她叫他的名字。
“我不爱吃鱼,也不爱吃番茄。”
沈劭南愣了愣,很快转为笑意,点头:“好,我记住了。”
他伸手去拿那盒饭,盒饭是让小顾就近在医院食堂打的,当时他还没考虑到她的喜好。沈劭南反省自己,他做得还不够。
下一次最好让她列个清单,他记一记,补补课。
“我让……”忽然想起已经让小顾回去,改了口,“我再定一份新的给你。”
奚希被他逗笑,从袋子里找到角落的一个面包,晃了晃:“不用麻烦了,我吃这个吧。”
她在有些方面挑食到可怕的程度,有些方面却又随意到底。
沈劭南把盒饭放在手边,说:“要喝水吗?”
奚希已经撕开了包装纸,咬了一口面包,摇头。没想到面包还有夹心,是蓝莓味的,而她也不太喜欢蓝莓口味的东西。
不过蓝莓比起前两个,还算能接受的东西。沈劭南注视着她的神情,大概猜到了什么。
“蓝莓你也不太喜欢是吗?”
“嗯……”奚希已经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太麻烦了?”她嚼着面包,腮帮子鼓鼓的,像只仓鼠。
沈劭南摇头:“不会。”
又说:“我也记下了。”
一板一眼。
好僵硬的恋爱。
奚希品味着嘴里的蓝莓味,后知后觉地冒出这个一个念头,便嘴角微勾。
但有一种可爱感。
沈劭南,可爱,这两个毫不沾边的词居然也能放在一起。
手术室的灯忽然熄灭,门从里面打开,奚希掐断所有念头,甚至被嘴里还未咽下的面包呛到。她掩嘴咳嗽着,却把东西呛进喉管,剧烈的刺激感涌上来,她弓着腰,一面起身奔向门口。
奚昭本想替她拍背,看见沈劭南快一步,便收回了手。
沈劭南托着她的胳膊,手掌轻拍着她的后背,又给她递水。水是拧开了瓶盖的,甚至于沈劭南喝过一口。
奚希顾不上这么多,仰头喝下大半,又克了声,水压下那股不适感。她勉强打起精神,迎接医生的到来。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这话简直像刑台上的释放宣言。奚希整个人松懈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在感到欣慰和喜悦的时候,她会下意识地看向身边人,相视一笑。从前那人是奚昭,但今天是沈劭南。
奚希轻易一激动,眼泪又夺眶而出,她哽咽起来:“沈劭南……你听见了吗?医生说……说……”上气不接下气。
沈劭南摸着她的后脑勺,点头:“我听见了。我说过的,会没事的,希希。”
“是,你说得对……”她越说越哭得凶,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即便手术室门口见惯了生死,哭成她这样的,还是惹人注目。奚希趴在沈劭南怀里,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自觉有些丢脸。她拉沈劭南的衣袖,想说,他们去休息室。
萧芸转去普通病房,但现在还没醒。她一哭得凶了,也受不住,索性哭完了再去看萧芸。
奚昭很上道,自觉地跟去病房,把空间留给他们俩。“姐姐,姐夫,我先去看妈妈。”
奚希嗯了声,又忍不住地抽噎。
她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走起路来也有些许尴尬,沈劭南犹豫了两秒,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在怀里,去往休息室。
休息室没人在,沈劭南的电脑还在一旁的桌上放着,此刻已经熄屏。他反手抱着奚希,另一只手腾出来将门锁上。
奚希不好意思哭得太大声,只好忍着声音,放肆地哭。眼泪全落在他的高定西装上,沈劭南仿若不觉,什么也没动。
他坐在方木圈椅上,抱着怀里的人,看着她哭得一耸一耸的。奚希搂着沈劭南的脖子,有些克制不住声音,温热的眼泪掉进他脖颈里,还有她一抽一抽时候喷洒而出的气息。
按照他的经验,他此刻应该对她进行安慰。可沈劭南又想,爱人和朋友、亲人之间,应该还是不同的,他该怎么安慰她呢?
他茫然无措。
这是完全未知的领域,一片茫茫荒原,认出她照片的那一刻,荒原里才拥有了一盏永恒不灭的灯。而永恒不灭的灯的话,像太阳。所以希希是他在这个荒原里的太阳。
可除了这个太阳,还是荒芜一片。
沈劭南原本手搭在她背上,他犹豫着,徐徐往下,搂住她后腰,用了些力气,将她整个人带向自己。
“好了,没事了。希希,没事了。”
在他说完之后,奚希慢慢地停下了哭泣的动作,只是仍旧有些抽噎。她坐在沈劭南腿上这姿势稍有些不雅,可奚希此刻的情绪却像喷薄而出的井水,理智此刻占据下风。
她冲动地说:“沈劭南,再亲亲我好吗?”
说完又有些羞耻,以要求的句式说起来,实在难以面对。
沈劭南眼神流转,与她对视好几秒,还很端正地应好。他慢慢地凑近,近到贴上她的红唇。她今天也涂了口红,豆沙色,那个牌子的口红是巧克力味道的。
巧克力的香味扑进她的鼻腔,辗转从另一个的唇舌进入她的味蕾,并不好吃。
上一个吻还让她回忆起来心潮澎湃,这一个更加……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
“爱是需要表达的,沈劭南。除了言语,还有肢体。譬如说,你看见我,你会想和我靠近,会想粘着我,想拥抱我,想和我牵手,想和我腻在一起。”她假模假样地给他上理论课。
他现学现用,抱她更紧,气息交缠着,缠出一句:“好。希希,我很爱你。”
第22章 后知后觉 想让她变热。
他越发肯定。
沈劭南就是爱奚希。
奚希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嗯了声:“我知道了。”
奚希哭得一脸狼狈,她找出手机,从屏幕里看自己此刻的脸, 眼眶有些红, 口红被蹭得所剩无几,露出接近苍白的唇色。头发在刚才的厮磨里被蹭得有些毛躁炸毛,她伸手将头发抚顺, 又抽出一张纸巾擤鼻涕, 这才看起来人模人样了。
忽然想起自己还在沈劭南腿上,奚希缓过神来, 轻轻一跳, 脚尖便够着了地。她看向沈劭南,沈劭南也被她搞得略显狼狈, 不过他只需要整理衣襟,便又是那个矜贵少爷。
奚希又要道谢,并说:“再好的感情也需要珍惜,所以也得表达谢意。劭南, 谢谢你。”她余光瞥向他未完成的工作,又心生歉意。
沈劭南听完话,若有所思, 抬头也说:“希希,今天能陪你, 我也很高兴。”
很高兴能让她依赖,能成为她的支撑。因为在这过程里,他似乎学会了一些新的东西。虽然仍旧是很朦胧的,但一样令人高兴。就好像小的时候,牙牙学语, 学会了一句新的话,认得了一个新的物品那样高兴。
她让他的那片荒原里又多了一棵植物。
昨天种的是柠檬,今天呢,也许是一棵香樟树?
高大的,可以依靠的,种在路边或者操场旁边,或者家楼下的。
两人收拾好自己,去病房里看萧芸。萧芸还没醒,奚昭在一旁守着,见他们俩来,自觉地让开位置:“姐,姐夫。”
奚希嗯了声,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看向病床上的萧芸,萧芸戴着氧气罩,安然地睡着。奚昭也看着她,有种欣慰的满足感,不由得轻声感慨:“真好。”
是呀,真好。妈妈的手术成功了,她会好起来,会像以前一样,温柔地生活着。奚希心里感慨着,微微弯下腰来,抓着自己的手。
愣了半秒,回头去看沈劭南。
她朝沈劭南伸出手去。
沈劭南握住她的手,被她带着拉到脸颊旁边,她用柔软的脸颊轻蹭他的手掌。他的手掌宽大而温厚,触感很不错,有些地方有轻微的茧。
富家少爷一般分两种,一类是浪荡人间,正经事不干,只会吃喝享乐;另一类则是自律,学很多的兴趣爱好。
沈劭南显然是后者。
奚希记得,他会的技能很多,包括但不限于弹钢琴、骑马、小提琴……她还记得有一年,学校的演出上,他穿西服弹钢琴,帅惨了一片少女心。
奚希闭着眼睛,将脸颊安放在他手心里。
沈劭南给萧芸请了特护,奚希和奚昭都很累,便留给特护照顾,几个人一道回了家。
热水冲刷去些许疲惫,奚希仰头躺在浴缸里,听着舒缓的音乐。
大概是一口气松懈下来,这么多年困扰在心头的一件事终于解决,奚希竟睡过去。
沈劭南意识到不对,她从进去浴室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即便女人洗澡比较精致,也不至于这么久。
浴室的门看不清里面情况,沈劭南有一瞬间的紧张。也许是因为今天在手术室门口等待的那几个小时里,关于生死的情绪被渲染得太多,沈劭南竟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他怕奚希出事。
沈劭南抬手敲门,磨砂的玻璃门上印着竹子图案,他轻声叫她的名字:“希希,你好了吗?”
没人回应他,只有沉默,与空气中无声的潮湿水汽。
沈劭南拧眉,沉下脸色,犹豫了片刻,将那扇门打开。她没有锁门,因而轻易能打开,绕进里间的浴缸房,便看见她安然地躺在里面。
沈劭南松了一口气。
他轻手轻脚走近,伸手探水温,已经冷掉,这样会生病。他想起希希本就苍白的唇色,她不能再生病了。
她一双柔白的肩露出在水面之上,水是清澈的,泡泡早就消融,所以水面上与水面下并没有任何分别。唯一的一点,只有水从胸口处做了个分割,恰好晕开她饱满的雪白。
沈劭南别过脸,眉头当即沉下来,却不由地吞咽滚动喉结。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身体功能健康的男人。
有些事情不由意志控制,他扶着自己额头,开口叫她名字:“希希,醒醒。”
奚希似乎睡得很沉,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想起她今天很累了,沈劭南收了声,沉默两秒,将她从水里抱出来。
其实有更优解,譬如说,先将浴缸的水放掉,再给她擦干,然后抱她回卧室。
但是沈劭南忘了。
只是单纯地忘了。
他是个被迫充满冷静的人,但在弯腰伸手的那一刻,脑子里仿佛空白了。
学生时代从没感受过考试铃声响时却还不知如何下手的经验,这一刻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脑子里的铃声响了,提示他该交卷了,于是他匆忙地乱写一通。
她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冷水浸湿他的睡衣,小腹处皮肤立刻感觉到冷意。房间的空调温度原本恰好,这会儿一吹,却有些寒意。
沈劭南下意识看向怀中的人,她果真皱眉,往他怀里缩去,寻找热意。他抱着人,一时有些进退两难。
她身上水还没擦干,能放哪儿?他也腾不出手来替她找个毛巾,更不可能找别人求助。
沈劭南一时有些懊恼,刚才应该先找浴巾来的。
他转过身,替她挡住风,犹豫了几秒,还是走向了衣柜。
想来奚希是真累了,被他这么折腾竟也没醒。
沈劭南有些狼狈地费劲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浴袍,简单擦拭了一遍,又找了件新的睡衣出来替她套上。
她胳膊都透着凉,攥在手里细细瘦瘦一把,沈劭南不太敢直视她,有种莫名的侵犯的感觉。只好看一眼又移开,好在只需要套睡衣,睡衣是系带款式,还算轻松。
待放她放下,沈劭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被微冷的空调一吹,更是脊背发凉。
他莫名想咳嗽,背过手掩嘴,又发觉只是喉咙有痒意。起身要走的时候,被奚希抓住可指尖。
她好像做了个噩梦,眉头皱得更深,嘴唇微微张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
沈劭南俯身,却只能含糊听见些软糯腔调,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她微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垂,惹得后颈一片发红。
她指尖还是冷的,尚未回温。沈劭南伸手,探她额头温度,也有些冷。
她好冷啊。沈劭南心想。
与此同时,张开了臂膀,抱住了人。
想让她变热。这句话是在动作之后才冒出来的。
沈劭南揽着人,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不久之前感觉到了十分的紧张。
他对紧张的感受阈值稍稍有点,并不是全然感受不到。不过上一次感受到,还是第一次接手沈氏集团的时候。
那时候也没这么紧张,紧张到好像做错了事。
怀里的女人感受到热意,朝他更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缠上来,头贴在他胸口位置,不知她是否在睡梦里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为她而变快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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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希的确做了一个梦,不过也不算噩梦,相反,还有些美梦的意味。她梦见自己在跳舞,沈劭南在台下看,只有一束灯光照在她身上,掌声也只有他一个人的掌声。
全世界都静默着,沈劭南走上台来,长腿款款,走向她。
然后灯亮了。
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蹙眉别过头。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听见家庭医生的声音:“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太累了。”
奚希睁开眼,看见沈劭南坐在床边,近乎温柔地看她。
第23章 甜的植物 他都会主动亲她了。
认识沈劭南的十八年里, 他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神色。那时候他只有一种神色,即便连笑也是带着疏离的。
而现在,温柔这个词开始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奚希一晃神, 听见沈劭南的声音。
“希希?”他开口, 伸手握住她的手。
奚希这才觉得自己嗓子发干发疼,眼皮也沉沉的,她意识到自己病了。
昨晚的记忆停留在泡澡, 热水太舒服了, 妈妈也好起来了,她甚至拥有了爱情, 大概是太幸福了, 所以松懈。她身上的担子太重了,压着她只能喘一口气, 一口气过了这么些年。
终于有一天,她能放下这些担子了。她觉得很轻松,很愉快,于是一口气松过了头, 便睡着了。
她体质不算很好,连每年换季都要感冒,泡在冷水里这么久, 生病是难免的。奚希偏过头,被沈劭南扶起来。
她手上吊着生理盐水, 医生已经准备要走,临走前叮嘱沈劭南:“沈先生,您太太身体不是很好,看来得多锻炼锻炼了。”
沈劭南应了声,给奚希垫了个枕头之后, 送医生出门。
医生是一直为沈劭南服务的,他信得过,在门口,沈劭南还是问:“除了锻炼,需不需要买点补品什么的?”
他神色正经,像在对待一桩五百亿的生意。医生认识他多年,颇为惊讶,在得知生病对象是沈太太时,他已经惊讶过一次。
但转念想到豪门婚姻,大多是利益交换,又说服了自己。可刚才看他在床边的反应,眼珠子几乎黏在女人身上,又有些迟疑。现在真是十足的惊讶了。
“补品也可以,不过不宜太多。沈先生,你好像变了点?”医生笑说。
沈劭南哦了声,“哪里变了?”他自己也好奇,其实自己隐约察觉到有所变化,但尚且不明白变化在何处。
医生又笑,回头看了眼半掩的门,沉吟道:“嗯……温情?你知道吗?或者说,更直白一点,你有烟火气了。你以前看起来,真的很没有生机,高高在上的天山雪莲,连根也没有的那种。现在有根了。”
沈劭南惊讶于他的形容,又有些犹豫:“有这么明显?”他还以为是潜移默化的,何况才没多久。
医生点头,转身:“是,很明显。我相信你是坠入爱河了。”
除了爱情,好像没什么东西能让人“面目全非”。
“好了,沈先生,不用送了,你回去照顾太太吧。对了,沈太太很漂亮,可惜我没带红包,下次再补给你吧。”
“没事,还没办婚礼。”沈劭南其实还沉浸在上一个话题里,但自然而然地接了这么一句。
他好像并没考虑过说这么一句话,可是它会自己冒出来。
也许,这就是改变吧。
如果换了以前,他只会言简意赅地客套。
沈劭南扶着门框愣了几秒,合上门,正打算回头去看奚希,偏头看见旁边的饮水机。
她应该要喝热水。于是给她倒了杯热水,捎带进去。
奚希靠着软枕,见他进来,笑了笑,开口,嗓子哑得不成样子。“抱歉,好像又浪费你的时间了。”
沈劭南摇头,把手里的热水递过去,又问她要不要喝点粥,今天阿姨来时他已经让人备了白粥,热在锅里。
奚希抿了口热水,冲淡了些苦味,但更寡淡了。她一听见白粥就皱眉,捧着杯子,吹跑热气。“我……能不能吃点别的?有味道的东西?”
小小的撒娇的意味。是以前会和妈妈打商量的话。
沈劭南:“应该可以,想吃什么?”
奚希沉吟着,脑子里冒出好多的街边小食,炸鸡、烧烤之类,如果是妈妈,这些东西是绝不会被允许在生病的时候吃的。
她抬眸,偷瞄沈劭南,眼睛里有些细碎的光亮:“我可以吃炸鸡吗?”其实也很久没吃炸鸡了,因为很贵,她和奚昭都挺爱吃的,不过一个月也吃不上一回。
当炸鸡这两个字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想吃。
沈劭南果然皱眉,奚希以为他要拒绝,可他问的却是:“你确定吗?”
奚希看着他的脸,身上简单的白衬衫也价值不菲,忽然意识到,对沈劭南而言,那些东西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正如她从前也不会多看一眼一般。
可是她的城堡已经陷落,他们之间的距离无可跨越。
门当户对这个词,小的时候嗤之以鼻,越长大越会觉得,有一定道理。因为生长环境不同之下所带来的三观影响,一定是不可避免的碰撞和摩擦。
她摩挲着玻璃杯,这么一个基础而简单的玻璃杯子,也是专柜里四位数的商品。手掌有些发烫,她放下杯子。
沈劭南说的爱她,是不是真的爱如今这个她呢?也许他爱的是那个戴公主皇冠的奚希,她无忧无虑,不必担忧生计,也不必担忧未来,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跳舞,以及为沈劭南的疏离而沮丧,又同时为见到他而开心。
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
十年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甚至不敢保证,她是不是变坏了。
有时候她也会很讨厌现在的自己,那么更何况沈劭南呢?
奚希吸了吸鼻子,好在生病可以作为掩饰,不至于被看出来。沈劭南正认真地看着外卖软件,奚希开口推翻自己的话:“算了,要不……还是不吃了,就喝粥吧。”
她眼神瞬间低落,沈劭南皱眉,他看得出来,以为是她生病不舒服。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点滴才吊到第二瓶,手背上的针孔隐隐作痛,她以此为借口,点头。
“有一点。”
沈劭南凑近,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烧退了。是哪里不舒服?头痛?还是头晕?还是恶心?”
他靠得很近,手心宽厚温暖,奚希忍不住哭了。
她把头靠在沈劭南肩上,忽然问:“沈劭南,你说……会不会你爱的是从前的那个闪闪发光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
她带着哭腔,说话本就有浓重的鼻音,现在更是楚楚可怜。
沈劭南又感觉到了那种慌忙失措,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有此一问,但她显然为此伤心,他应该安慰她。
怎么安慰她呢?
沈劭南犹豫了几秒,柔软指腹擦去她的眼泪,但她哭得停不下来,一抽一抽的,耸着肩膀,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他顿了顿,含住了她的软唇。
奚希睁着模糊的泪眼,果然不再哭了。但眼泪进到口腔里,混在津液之中,增添了一丝咸咸的味道。
她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还有些抽噎。
“希希,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他有些疑惑,又有些无奈,选择直接问是最好的办法。
奚希摇头:“没有。”鼻音夹杂着哭腔。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毕竟……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不是吗?”也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是浪漫童话故事,鸡飞狗跳散场的更多。
也许是病了,让她更加伤感。
“十年前的你,和十年后的你,都是你。难道你变得全然不同了吗?”
她沉默着。
“十年前的我,和十年后的我,也都是我。人的确会变,这是无可避免的,希希,可是我们才刚开始,你不能就这么伤感地定论。”
她委屈地嗯了声,解释起来:“我只是……从炸鸡想到的,你好像从来不吃这些东西,我以前也不吃,可是现在……”
“可是吃什么于我而言,没有不同。”他是一个没有快乐的人,不会因为东西好吃或者难吃,就有什么不同,自然也不会因为吃的东西廉价或者昂贵,而变得不一样。
“炸鸡好吃吗?”他替她擦眼泪,看着她莹润的眼眸。
奚希破涕为笑:“好吃,但很贵。”
“那就吃,我也吃。”
奚希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沈劭南又笑,“你看,你也没有变,我记得你以前就很爱哭。”
奚希撇嘴,躲进他怀里。
两个人安静地依偎着,房间里只有钟声滴滴答答,奚昭今天已经出门去了。今天的太阳也很好,洒进房间里,映出影子。
奚希后知后觉:“你要被我传染了。”因为他刚才亲了她。
他都会主动亲她了。
沈劭南盯着她嘴唇看,亲吻的感觉,好像还挺不错的。他碰着她的嘴唇,询问:“我可以再亲一次吗?”
“……”
他俯身,再次覆上来,吻住她。
也许,有什么植物是甜的?
她又想起一件事来,她好像还没刷牙。
第24章 别的论证 沈劭南骨子里不是个温柔的人……
吊瓶还有两瓶, 奚希不方便动身,沈劭南给她托着架子,也只有一只手能用。刷牙还行, 洗脸就不太方便。
奚希拿空出的手鞠了一捧水, 低头打湿脸颊,潦草地胡乱一抹,便闭着眼去找洗脸巾。摸索之间, 碰到一抹柔软, 她一愣,睁开一条缝儿, 看见自己摸到了沈劭南的手。
迅速松开, 道了声抱歉。
她嗓子还哑着,说完后又咳嗽一声, 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的意味。
脸上水也没擦,顺着眼睫毛滴滴答答,不敢太睁眼,怕滴到眼睛里;嗓子忙着咳嗽, 好像一发不可收拾,勾出了痒意;而另一只手呢,又不得空, 唯一得空的手,也忙不过来。
沈劭南伸出援手, 扯过一旁的洗脸巾,替她仔细擦去脸上的水珠。他的指腹和手掌捧着她的脸,近到能看清楚她皮肤上的细小绒毛。
大概是天生,二十七岁的奚希皮肤依然很好,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不过是长开的轮廓和五官。
沈劭南做事情认真,就连替她擦脸也认真到把额头碎发上的水珠一并擦去,这才作罢。
“好了。”他放开手,反手将废纸巾扔进垃圾桶里。
奚希笑了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头发有些凌乱。小时候喜欢披着头发,矜贵又优雅,后来发现披头散发影响工作,便习惯了扎马尾。
但今天一只手不方便,只简单梳了梳,不知不觉,头发又长这么长了。
卫生间很宽敞,站两个人绰绰有余,但加上一个吊瓶架子,就有些许拥挤。二人转出卫生间,回到沙发上。
奚希躺下,“你今天还要去公司吧?”
沈劭南摇头:“没事,在家也一样。”可以线上处理公事。
奚希哦了声,不再说话了。
她感冒发烧,体感冷,所以取过手边的薄羊毛毯子盖着。茶几上还放了几本杂志,她顺手拿过,发现是财经类的期刊,超出了她的知识范畴。
说起来,她现在不过是高中学历,就算不是财经,很多别的事情也都在她的知识盲区里。即便沈劭南说,他不介意这些。
可她自己,还是有些遗憾的。
那时候的梦想是念C大舞蹈系,她从小学古典舞,从C大毕业之后,就可以进舞蹈团,人生好像顺风顺水地安排好了。一朝水涨船翻,那就成了遥远的奢望。
翻开杂志,随意看了几页,的确有些枯燥。不过再往后翻,她就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
有沈劭南的采访。
照片拍得正襟危坐,回答也都中规中矩,她忽然就来了兴趣,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即便是财经杂志的记者,也偏爱八卦内容,采访最后问起他的感情生活,以及理想型。
——感情生活?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可能看缘分。至于理想型,其实我也没有什么理想型,如果一定要说,我觉得跳古典舞的女孩子挺好看的。
沈劭南的回答。
奚希抬头,看向一旁正聚精会神工作的沈劭南。这是针对她吗?他身边跳古典舞的女孩子很多吗?
她默默合上杂志,看了眼时间,就是最新的一期。采访估计是更早一点做的,那时候……也不会太远吧?
奚希返回那一页,看着彩色书页上的沈劭南。他照片和真人几本没差,是那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看。即便不继承沈家,也能靠脸吃饭吧。
奚希看一眼杂志,又看一眼沈劭南,终于在第不知道几次被他抓住。
他以为奚希有什么需求,停下动作问:“怎么了?”
奚希摇头,先说没什么,想了想,又忍不住拿高那本杂志,翻开那一页给他看。“我刚在看这个。”她忍不住带了些笑意。
沈劭南认出那本杂志,“前些日子受邀做的采访,他们邀请了快两年,所以答应了接受采访。”
本来说好只提问沈氏相关,结果记者还是问到了他个人的一些事情。
那天他刚从棠城飞回来,算是抽空做的采访,飞机上又开始重复做梦,梦见奚希给自己跳舞。所以最后那个回答,就有了这么一句。
他说什么其实无所谓,纵然想找沈家联姻的人很多,明里暗里表达过意图,想给他介绍对象。但沈劭南向来都是拒绝,态度很坚决。
他那时候想的是,自己这辈子好像也就这样,做一个笼子里的怪物算了。婚姻不是必需品,哪怕只是联姻,他也不想要。
如果是弱者,才会不得不屈服。但沈劭南对自己有这种自知之明,他还没到一定要婚姻才可以保全的地步。
哪怕是沈东那时候和他说,找个协议结婚的对象,他面上没拒绝是因为不想进行无谓的争吵。但他不想做的事情,没人可以逼他。
如果没有奚希的话,他这辈子不会考虑结婚。
可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意外。
不对,也许说,是一根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打开了他关自己的那个笼子。
爷爷病重是个说辞,如果她不愿意,他大概还有很多种说辞,或者更可怕一点,叫手段。
沈劭南骨子里不是个温柔的人,在商海这些年,在沈家的磨炼,都让他更加杀伐决断。该狠的时候,绝不会手软。
旁人或许还有同理心,可他没有。他不会同情别人,也没有慈悲。所以接手沈氏之后,大刀阔斧改革一番,很快建立威信。
但在奚希眼里,他是个……嗯,好人。
即便他提示过她,她好像还是这么觉得。
但在奚希面前,他的确显得很没攻击性。因为他示弱了,他向她展示了自己的弱点,而奚希,也果然很受用。
即便,示弱也是一种手段。或许也不是,沈劭南自己也不太分得清,在她面前的沈劭南,到底是什么样的沈劭南。
而当他自己也无法把握的时候,恰恰证明了他最开始的论调:爱。
他认为这是爱。
绝对。
此外之外,其实还有别的论证。
他对奚希有反应。
昨晚从浴缸里抱她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他的生理需求一般只用手解决,每个男生少年时期的必经阶段他也有过,没什么太大感觉,可有可无。
以及,亲吻的感觉也不错。
沈劭南把电脑放到一边,工作说急也急,说句急也不急,缓一缓也行。茶几上除了几本杂志外没有别的东西,她盖着毯子,脚却从一脚伸出来,搭在沙发边缘,微微地晃荡。
她小腿肚白皙,脚背上可见青紫的血管,随着看杂志的动作,脚也微微地晃动。
沈劭南盯着看了半分钟,才移开视线,起身去冰箱里洗了些水果。西瓜是早上阿姨刚买的,切成小块,他一起拿出来。
“吃点水果。”
点的外卖还要一会儿才来,她醒过来都已经快九点,估计肚子饿了。
奚希把杂志搁在自己腿上,伸手去拿水果。西瓜是冰镇的,其他水果里,除了有几样是早上新鲜的,也是冰箱里的。
奚希拿了块西瓜,冰冰凉凉的,在夏天很凉爽。
“你能吃冰西瓜吗?”沈劭南忽然开口。
奚希动作一顿:“能、吧。”
感冒而已,她向来是不太注意这些的,以前会被爸妈训,后来没人管了,更加放肆。沈劭南皱着眉头把冰的那些挪远,犹豫着给医生发微信询问。
奚希咬唇,又忍不住想笑。
医生的回复是不能,于是奚希被迫只能吃那些常温的新鲜水果。好在不久之后,炸鸡到了。
她忘掉水果,奔向炸鸡。垃圾食品充满的是快乐。
但手不方便的时候,快乐少了一半。
“医生也说,炸鸡只能吃一点。”
好吧,尝一口也是快乐。
第25章 黄昏暮色 像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点滴吊完已经过了中午, 中午时候,阿姨过来,把早上的粥热了热, 又做了个三明治。奚希吃完饭后服药, 药其实带点甜味儿,但甜混着苦,只会让人更难受。她苦着眉头一口吞下, 吃过药后, 她犯起困来,直打哈欠。
她在沙发上睡了个午觉, 睡了四十分钟, 醒后和沈劭南一起去医院看望萧芸。
奚昭在医院照顾萧芸,萧芸气色很好, 见到奚希的时候眉开眼笑,一句希希却戛然而止在见到沈劭南的刹那。
她难以隐藏自己的惊诧,看见奚希和沈劭南牵着的手,无名指上的对戒, 以及无可掩藏的从眼角眉梢溢出来的爱意。
萧芸一瞬间明白过来,将沈劭南和奚希所说的男朋友对上号来,也一瞬间明白了手术和转院这一切的一切是从何而来。只有有地位的人, 才能这样轻易地做到这些。
可……奚希和沈劭南?这两个人怎么……
她不知道奚希和沈劭南是怎么又会有牵扯,又怎么会在一起, 大概故事很曲折。毕竟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总是很曲折的。
萧芸重新扬唇笑,招呼奚希:“宝贝,来,坐妈妈身边来。”她以前就喜欢喊奚希宝贝,后来即便潦倒, 也还是保持着习惯。
沈劭南将带来的礼物搁在柜台上,又转身倒了两杯水,站到奚希旁边,自觉地做好女婿的姿态,等待丈母娘的审核。
奚希撒娇,可惜带着浓重的鼻音,一下暴露了自己感冒的事实。她隔着口罩蹭了蹭萧芸手心,给沈劭南名分:“妈妈,这是我……老公。”她迟疑了一下,叫出这个称呼,不由回头看沈劭南。
目光对视,沈劭南抬眸看向萧芸,恭敬的姿态:“妈。”
萧芸还没反应过来,她还以为只是谈恋爱,手上戒指再不济是订婚的凭证,没想到是直接结婚。
女儿结婚,当妈的竟然一点都没消息。萧芸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嘴唇翕动着,却只能扯出个笑容:“坐吧。”
当年奚家虽比不上沈家,但也算名门,因此奚希倒追沈劭南一事,也还勉强算门当户对。萧芸对这个孩子向来很欣赏,也见证过女儿多次沮丧伤怀,如今这局面,真是怎么也没人想到。
沈劭南太难让人忽视,他就坐在那儿什么也不说,也会让人忍不住看向他。
萧芸叹了声,还是妥协,直白开口:“沈先生,我想问问,你和希希是怎么认识?怎么发展的吗?”
希希是她女儿,性格有多单纯,萧芸心里清楚。沈家什么情况,她也清楚。沈家之所以最有名气,因为百年大家,基业夯实,但也正因如此,内里的水浑浊得很。
以沈劭南的能力,必然是沈家这一辈当家人。但奚希……萧芸不觉得她能很好地适应做沈劭南的太太。
也许他们感情很好。萧芸只能这么想。
奚希看出了她的担忧,轻碰了碰她的手,试图撒娇缓解。沈劭南倒是回答得滴水不漏,说起那些说辞,又临了补了一句:“您不用担心,我爱她,自然会保护好她。”
显然是看出了萧芸的担忧。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萧芸也不好再说什么,顺着奚希的撒娇下台阶,转话题向些家常小事。
得知奚希如今和沈劭南结婚同居,奚昭竟然也跟着,这像什么样子?
萧芸皱眉,看了眼奚昭,奚昭倒是自觉,举手提议:“姐,姐夫,既然妈妈病也好了,等妈出院,我就搬出去和妈住,也能照顾妈,怎么样?”
这是萧芸的意思。
奚希一直和他们相依为命,听这话当然不舍:“妈,昭昭……不能一起吗?”
哪有一大家子巴着住在家里的,感情好的时候,这还不算什么,可这样时间长了,以后就会消磨感情。
何况他们如今的家境差这么多,她不想再给希希添麻烦。
奚希拗不过他们,只好答应:“那好吧,那我隔几天就来看你们。”她本来声音就偏软糯,很有吴侬软语的情调,嗓子一哑,带着鼻音,更是显得黏糊,说什么都像在撒娇。
陪萧芸说了很久的话,中途沈劭南接电话回公司处理急事,临走前嘱咐:“有事给我打电话,回来找司机,或者找小顾和秘书也可以。”
“嗯。”她点头,送他进电梯。
电梯在往上走,奚希看了眼,踮脚,在沈劭南脸颊上亲了一下,隔着口罩,也感觉到柔软似的。
“谈恋爱一定要这样黏糊糊的。”她为自己找借口。
叮,电梯抵达。
沈劭南点头,似乎是赞同她的说法,“记住了。”
说是黏糊,其实她也没太黏糊,比起设想中来说。在少女时代的梦里,恋爱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和粉红气泡。大概是因为,毕竟真的有十年的空白,风在变水在变,总得一点点来。
何况她当年也没能离沈劭南很近,如今一下子到了他身边,自然有些无所适从的慌乱。
偏偏沈劭南还是个一窍不通的,只能全凭她自己摸索。
看着电梯下去的数字,奚希摸了摸自己脸颊,口罩挡住笑容,只有一双笑眼泄露心情。她回到病房里,奚昭正给萧芸削苹果吃。
苹果已经削到尾声,萧芸把人指使出去:“昭昭,你去帮妈妈拿一下检查报告好不好?”
奚昭点头,把苹果递给萧芸后出门,反手将门也带上。奚希知道她有话要说,下意识地低下头,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从小就这样,一感觉不对劲,就会露出低头挨训的表情。萧芸有些无奈,拍了拍女儿手背,斟酌着开口:“希希,人生是你自己的。父母和子女的缘分,只有半辈子。剩下半辈子,是属于你和你的伴侣。妈妈也不是想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你选择结婚,妈妈当然尊重你。妈妈看得出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很喜欢他。”
刚开始那两年,萧芸还没生病,大多事都是萧芸扛着,当然也知道那个时候奚希没放下沈劭南。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喜欢沈劭南。
并且命运兜兜转转,他们还在一起了。
萧芸叹了声长气:“妈妈只是怕你过得不开心。我也知道沈家的情况,很复杂,不是你能应付得来的,如今我也给不了你后盾,甚至只能拖累你。”
她说到这儿,不由神色哀伤。
奚希摇头:“没有啦,妈妈,你别这么说。”
萧芸讲下去:“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一句,别委屈自己。”
“好。”奚希被她说得又要哭鼻子,又觉得丢人,转过头去快速眨了眨眼,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没成功,最后还是黏黏糊糊靠在萧芸身边哭了一顿。
萧芸哭笑不得,又有些感慨,女儿的终生大事,竟然这么不知不觉就解决了。本来害怕自己会成为她的拖累,一直拖累她很多年。
“你们什么时候领的证呀?”她猜想肯定还没办婚礼,沈劭南结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奚希如实回答:“不久之前,那时候沈爷爷病重,所以我们就领证了。”
萧芸点了点头:“那婚礼呢?有什么打算?”
奚希摇头:“暂时还没有。”
萧芸说:“你也真是的,竟也这么瞒着我。”按照他们定好的说辞,他们认识已经很久。
奚希歪头:“这不是怕没有结果吗?”
萧芸还得观察几天,心脏是大手术,马虎不得。奚希和奚昭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黄昏,但太阳依旧很大,司机过来接他们。
奚希原本没抱能见着沈劭南的希望,所以拉开后座车门的时候,看见沈劭南,不由惊喜万分。
“你怎么来啦?你事情都忙完啦?”
沈劭南嗯了声,面上有些疲倦。事情出得很急,是一个项目有些漏洞。大概另一些虎视眈眈的人早有发现,带着人上门来故意找事儿,为此开了个紧急会议,商量出对策,应付他们费了不少工夫。
奚希坐进后座,关上车门,看出他脸上的疲态,有些心疼:“很累吗?要不然……休息会儿?”
她看了眼自己肩膀,比了比:“要不然,我把肩膀借给你靠靠。”
沈劭南嗯了声,竟真歪头靠在她脸上。他个子高,这么靠着看着就难受。她咬唇,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头往下挪,试图挪到自己腿上。
直到靠在她腿上,奚希才松了口气。
沈劭南睁开眼,以这个角度看她,也没说话,又闭上眼睛,呼吸平稳。
今天天气也很好,阳光明媚,车子开过热闹繁华的街道,落进车里的光线也很好。光影在车窗和周遭的建筑与树影的改变里转换,明媚的阳光和阴影形成鲜明的对比,从沈劭南的胸口与脸上晃过去,衬得他皮肤越发好。
她犹豫了几秒,忍不住地碰触上他的头发。沈劭南的发型中规中矩,配上西装迎面而来一股精英矜贵的气质。短头发刺挠着手心,颇有些别样的趣味。
头发玩腻了,她又盯上他的耳垂。他耳垂触感很舒服,捏在指腹,有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她轻捏了捏,观察沈劭南的反应。他没有反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奚希打量闭目养神的沈劭南,见他没有反应,停了动作。
可之后又忍不住,她低头观察他的侧脸。本来是想摸他鼻子,可他恰好转过头来,就碰到了他的嘴唇。
沈劭南睁开眼,嘴唇稍稍地动了一下,贴着她食指的指腹,像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第26章 夏天的风 “我要把感冒传染给你了。”……
指腹上温软的触觉让奚希一时忘了动作, 对视里,时间仿佛都停滞住。她定定看着沈劭南,他的眼睛尤其好看, 但因为时常没什么表情, 瞧着眼神也是冷的。
车稳稳停住,沈劭南坐起身来,揉了揉眼。奚昭已经快一步下了车, 早早地等着。奚希侧身拉开车门, 和沈劭南一起走进大门。
太阳已经落下大半,此刻灼热的日光变得温柔而缱绻, 红霞染红了半边天。奚希不过是随意抬头, 便被这美不胜收的一幕惊叹到。
“哇,好漂亮。”她驻足感慨。
奚昭也跟着应和:“是啊, 好美。”
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柔和而充满向往,沈劭南默默记下,看她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照片不久之后出现在她的朋友圈里,沈劭南给她点了个赞。
奚希早换过号码, 如今的微信里早没有当年那些上流圈的人,甚至于连好友也没几个。因此朋友圈可以说是自娱自乐的东西,可是在得到沈劭南的点赞之后, 好像就不同了。
孤零零的动态,点亮一颗心, 像长夜里兀自照亮船只的灯塔。
其实这都是她主观附加想法,总而言之,就是高兴。
她捧着手机,瘫在床上,小腿顺势垂在床沿, 微微地晃荡。
沈劭南洗了个脸回来,便注意到她的小腿。
沈劭南靠着门边看了许久,奚希一直没发现,直到忽然翻了个身。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不由想起自己第一次在他床上乱嗅,像个痴汉一样的事,一时有些尴尬。从床上撑起身,奚希摘下口罩,转移话题:“晚上吃什么?”
柴米油盐酱醋茶,真乃人生不变之话题,不管什么时候什么环境都可以用上。
卧室没铺地毯,沈劭南走进来,在一侧的沙小发上坐下,捏了捏眉心:“看阿姨做什么吧。”
他想起什么:“你有什么不吃的?可以告诉阿姨。”
他家里做请清洁的、做饭的阿姨都不常换,默认会雇佣很久。他给的福利薪资也高出一截,不出意外,阿姨们也不会随便跳槽。
奚希其实也不太喜欢做饭,以前是没办法,现在自然乐得自在。她从床边起身,咬着唇似乎犯了难,吃饭其实是很快乐的事,不过如果是自己做,又时常为了生计妥协食材,久而久之就没了乐趣。
从床边走到床边,最后反身靠着飘窗还是没想出来什么。很多事情好像都这样,你想的时候,死活想不出来,你不想的时候,一下子就窜出来了。
奚希叹气,转过半边脸去看外头的花。沈劭南家中的花园种植种类繁多,也有专人照料,负责修剪枝叶、除草之类。师傅每周会过来一次,上次奚希还遇上了。
师傅对这家里凭空出现女主人当然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奚希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些,低头笑了笑,耳边的碎发便跌落。
大概是因为,被人叫沈劭南的太太,真的很让人高兴。
她整个人背着光,站在黄昏的余晖里,背影温柔如同名贵画作。沈劭南有些许走神,想起也许是不久之前,也许已经很久之前,有一回,他受邀和谢云轩去参加一个画廊的展览。
很多世界名画,以他的教养,几乎倒背如流。但美则美矣,于他而言反正掀不起任何波澜。
没有情绪感知的人,也不会对艺术有太大感触。偏偏他又是沈氏集团的代表人,又是沈家血脉,好像自然而然地应该能对此做出很大的触动,于是被人邀请分享自己的看法。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 ,反正总有应付的办法,像参考优秀范文一样,足够给出近乎标准的答案。
但在这一刻,他后知后觉地有了些感悟似的。
原来美,的确是可以撼动人心的。
奚希发现沈劭南眼神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了?”
沈劭南轻笑了声,直白得很:“在欣赏你。”
这是什么标准的情话?甚至在这时代,只单独摘录出来或许还会被嘲笑油腻,可是从沈劭南嘴里讲出来,仿佛有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从脸红开始,跟着心跳。
她整个人背过身去,踩着拖鞋轻轻勾脚,试图分散些情绪。
“我觉得,你已经不需要我教了。”她嘟囔着吐槽。
沈劭南听见了,皱眉问为什么。
奚希没回答这个问题,抬头在光影里问他:“你真的没有对任何人有过什么感觉吗?”
“没有。”沈劭南说,“只有你。”
奚希闭眼长叹一声,松开撑着飘窗的手,忽然快步走到沈劭南身边,动作气势之大,沈劭南不由抬眸。
她回来时已经摘了口罩,鼻尖透着三分娇红,俯身到离他很近的距离。
“沈劭南,我要把感冒传染给你了。”她说完,揪着他衣领亲下去。
奚希很紧张的,她其实一点不在行,甚至感觉到牙齿磕在他嘴唇上,好大的力气。她抬起一条腿,压在他身侧。
沈劭南做什么事都有天赋,学得很快,接吻也是。他很快夺过主动权,沙发真的很小,躺两个人实在不够用。
她跨在沈劭南腰腹上,莫名像占据一切主导的人。
奚希脸红心跳地大着胆子问:“除了亲,你还有什么别的想做的吗?”
沈劭南对视着她故作一往无前的眼神,转过视线,看向她白嫩纤瘦的小腿,如玉一般。
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
果然如他想象中一般小而脆弱,微微凸起的骨节又很让人想碰触。
他手指往上走,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腿肚,没什么别的意味,只是——欣赏。
这一刻,她好像一个名贵的花瓶,被他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揣摩。
她想起下午在车里,她把玩沈劭南的头发耳垂,现在算是礼尚往来。
她皮肤很好,柔滑得很。沈劭南似乎还记了时一般,准确地掐着点松开手,评价道:“手感果然很好。”
果然?
奚希挑眉不解,哪来的果然?
还没等想明白,门铃响了。大概是做饭的阿姨过来,奚希从他身上跳下来,掩嘴咳嗽一声,穿上拖鞋噔噔噔跑去开门。
沈劭南躺在沙发上,抬手用小臂遮住自己视线,喉头微动。
室内的光暗了,他才起身。
听见外头的奚希和奚昭说话:“明天去吗?”
“嗯。”
“那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要晚上吧。”
“好吧。”
……
他拉上窗帘,听着他们的交谈,除了他们的对话之外,好像还有专属于夏天的声音,蝉鸣或者是什么。他感觉到风吹进来了,清新的,解暑的。
沈劭南起身,打开墙壁上的吊灯开关,充满了明亮。
第27章 一声晚安 “晚安。”
从房里出来, 奚希正在厨房帮阿姨打下手。即便阿姨一再说不必要麻烦太太,奚希还是坚持。她也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停下来想刚才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靠得很近的体温, 他的手心的温度, 皮肤的触感……当时一口气上头还没太大的感觉,现在就……很上头了……
眼看着又要脸红,奚希赶紧拧开水龙头, 替阿姨洗菜。
不小心拧大了水龙头, 冷水从水龙头里飞溅而出,奚希手忙脚乱地把水龙头关上, 抖去衣服上的水珠。胸口湿了一大片, 脸上是。
阿姨见状,又看沈劭南出来, 赶紧把人请出去:“沈先生,太太坚持要帮我的忙,你看……这……”
沈劭南轻摇头,示意没事, 让阿姨忙自己的。
奚希自觉窘迫,低着头从厨房里退出来,几步慢挪到沈劭南身边, 解释:“没什么,我就是闲着也是闲着。”
沈劭南嗯了声, 抽过张纸巾替她擦去脸上的水渍。奚希闭着眼,又说:“昭昭说,明天要去见谢云轩的妹妹。”
上回沈劭南说的朋友的妹妹,就是谢云轩的妹妹。
沈劭南知道这件事儿,他和谢云轩打过招呼, 谢云轩也同意了。还调侃说,要看在他的面子上,给人多加点工资。
明天老爷子出院,他们得过去一趟。
晚饭阿姨做的是蒜香排骨、香菇滑鸡和清炒时蔬,很家常,烹饪得也比较简单,不过可以吃出食材的不同。即便比起那些平价超市里最新鲜的食材,也还是高出一截。
奚希对于吃其实很有兴趣,不由喟叹,夸阿姨做得好吃。阿姨做完饭已经离开,她从不久留。从前她刚来,面对沈劭南还有些诚惶诚恐,后来发现沈先生要求不多,人也还算好相处,最重要的是出手大方,若是逢年过节,还会给她发红包。所以一直干了几年。
这些是刚才奚希和阿姨闲谈聊起的。
她抬眸偷觑沈劭南,犹豫着想说话:“文阿姨做饭挺好吃的。”
“嗯。”沈劭南的回应简单到只有一个音节。
奚希忽然想,他是不是受“食不言寝不语”的教育长大?所以不太喜欢吃饭时说话?
她对沈劭南的了解,似乎也不是很多。从前倒是忙碌追了许多年,可回忆起来,关于他的喜好,好像是一团柔雾,并没人有确切答案。
全都是传闻。
传闻说沈劭南喜欢黑色,传闻说沈劭南喜欢数学,传闻说沈劭南喜欢钢琴,传闻说……
而她也没有确切的途径,只好一直听信传闻。倒是有主动询问过他,是否有什么喜好,得来的只是冷淡的回应。
其实,他根本没有什么喜好吧?在失去了快乐这项能力之后,世上的一切好坏都变得平等了。无论是黑白,还是彩色,都只是某一种颜色的代指。
这样想着,她拿筷子夹住一块很大的排骨,却打了滑,重新跌入缀中式海棠图案的餐盘里。排骨的酱汁香浓,美味好像被这一落撞入空气中。
奚希微愣,而后青花小碗里落入一块排骨。
木质筷子尾端有雕云纹,嵌一层金丝,拿筷的手却十分好看,顺着腕骨往上,便对上沈劭南的视线。
奚希道谢,却从他眼中发现了一丝疑惑,大概是“怎么不继续说了”。
她有点想笑,轻微的笑意从嘴上浮起,从排骨堵住。排骨入味又有嚼劲,她用牙撕下一块,嚼碎吞咽下去后,才慢慢悠悠地开口:“明天几点去见爷爷?”她已经改了口叫爷爷。
沈劭南答:“八点。”又说,“爷爷迫不及待要回去。”
“哦。”八点的话,他们得更早一点过去才行。
最后定了七点出发,六点起床。
奚希翻来覆去,眼看着时间已经快过一点,还没有一点睡意。她没来由有点紧张,明天势必要和爷爷回老宅,以沈太太的身份。
感觉这很非同寻常。
可又怕打扰到沈劭南,她连翻身都很小心翼翼。思绪一飞,就什么都进了脑子里。
奚希枕着鸭毛软枕,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想起从前追沈劭南。她是个脸皮不太厚的人,每次梗着脖子冲上去,但只要他冷淡抬眼,她就没了力气。可过一段时间,又会打起精神。
就这么着,喜欢了很多年。
喜欢他的人很多,不过像奚希这么有毅力的不多。毕竟沈家实在太难高攀,何况都是捧着长大的,没人喜欢碰一块这么冰冷的壁,还坚持碰这么久。
但奚希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她那时候还坚信真爱无敌。蛮幼稚的。
后来么,就是成了飘荡困苦生活里的一点乐子。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灵魂在这十年里迅速成长,却感觉到有些东西被尘封在十年前。当然只是有时候,毕竟生活没这么多喘息的时刻。
又想起有一回搬家,租房里闹老鼠,夜夜不得安宁。有一次老鼠钻进她被窝,吓得她哭得很凶。
那时候还没完全接受这样的生活,就会幻想,假如明天睁开眼睛,一切都没发生就好了。
但每天睁开眼,都是一样的。
大概是记忆中的老鼠太过可怕,她竟联想到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电影,僵尸突然冒出来,一瞬间这良夜都变得可怕。
奚希试图甩掉脑子里的画面,却怎么也甩不掉,反而更加印象深刻。她快哭出来,小心翼翼钻进被窝里。
沈劭南忽然出声:“怎么了?”
原来他没睡。奚希觉得丢脸,不好意思直说,拐弯抹角地问:“沈劭南,你会有害怕的时候吗?”担忧,或者恐惧,是不是比起高兴来说,是不是更深刻一些?
毕竟她小时候看的恐怖片,直到现在还萦绕在心头。
沈劭南摇头:“没有。”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看见对面的人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奚希哦了声,犹豫着要不要从被窝里出来。“那你一定很适合看恐怖片。”看了也不会害怕,不过如果不会害怕,那看恐怖片的乐趣在于什么?
尚未犹豫出结果,只感觉到一双手隔着薄毯,揽住了她的腰。
窸窣的声音穿越过他们原本几十厘米的距离,他的下巴抵在她头上,“睡吧。”
奚希瓮声瓮气唔了声,犹豫了很久,还是缓缓将手绕过他腰窝,搂住。低低说了声:“晚安。”
-
早上理所当然是被闹钟吵醒,奚希记起正事,挣扎着起来洗漱。挑衣服的时候参考了一下沈劭南的意见,最后出门。
才上车,就接到沈东的电话。
第28章 爱有不安 “等你也对我有这种想法的时……
沈东的声音偏浑厚, 从听筒里传出来:“劭南,你出发了吗?”
沈劭南嗯了声。
确认过后,沈东便挂了电话。
沈劭南和沈东关系不远不近, 从以前起便是这样。沈劭南太过早慧, 让做父母的也插不上手,久而久之,就再进不去更深处的生活了。
而沈东在妻子死后, 又一直未再娶, 父亲和儿子的相处本就粗糙,所以根本没发现沈劭南有什么问题。沈劭南从前随老爷子住在老宅, 生活事宜都是明妈操办, 明妈文化程度不高,也不懂这些, 又因他性格如此,也算阴差阳错,这个秘密一直还是个秘密。
沈东和儿子之间的关系也只剩下一层血缘维系。沈东有时候也想过表达自己的关怀,可发现儿子根本就不需要, 于是只好收回,再无进展。
奚希从前和爸妈关系都很好,为这对父子的相处皱眉。一点也不像亲人嘛, 她扭头看向窗外。
昨晚后半夜睡得很好,虽然没睡多久, 倒也算精神。沈劭南似乎睡得也还可以?
她睡觉尚算老实,只是喜欢蜷缩成一团,像婴儿的姿态。
车子出发,抵法医院时不过六点三十五分,还未到上班高峰期, 一路畅通无阻。沈家人多,已经来了几个在病房外等,其中一位是那天奚希见过的二叔,还有他儿子沈光磊。
沈光磊那天没来,所以见到沈劭南身边跟了个女人,略有诧异。不过也早听说了消息,诧异很快转为打量。
他的目光毫不收敛,奚希皱眉,感觉到些许冒犯。不过也明白,他这是不曾将她放在眼里,所以放肆。
也没什么,看就看,不会少块肉。
奚希退到沈劭南身侧,走进老爷子病房。老爷子见着奚希和沈劭南肉眼可见地高兴,招呼他们坐下:“你们也真是的,不就是出个院,也值得这么大阵仗?”
沈劭南微笑:“大家都是关心,爷爷。”
老爷子轻叹了声,彼此都是看破不戳破。
老爷子已经换好常服,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他打量了眼病房,背过手去,以老人特有的姿态说:“哎哟,希望这辈子啊,别再来咯。”
奚希说:“肯定不会再来,爷爷放心。”
听她喊爷爷,老爷子笑意更深,拉着她手坐下,和善问起婚礼的日期。他们一来就占尽风头,其他人只能站在一侧旁观。
这时候终于找到话头插嘴:“是啊,劭南哥的婚礼可不能随便办。”说话的是沈光磊,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奚希,那眼神似乎在说的是:这婚可不能随便结。
十足的敌意。
奚希避开他的视线,正欲开口回答,沈劭南先说了:“还没定好,只有初步计划,等我把手头上的事忙完,不介意我放一个月假吧?”
沈光磊触到沈劭南视线后整个人好像被安抚:“当然不会。”
奚希看着他们兄弟俩,似乎明白了什么。大概是……对哥哥的崇拜,以至于嫌弃这个哪哪都不行的嫂子。
莫名有些可爱了。
只是后头的事就做得不可爱了,甚至也不地道。
陆陆续续又来了好些人,堵在病房门口,老爷子皱眉,骂他们费事。临走之前,还有位风风火火赶来的客人。
其他人都是沈家人,唯有这位最后来的客人,一身白色的干练套裙,看得出来价值不菲,头发挽在脑后,夹了个限定款的蓝色发卡,给沉稳里添了一丝俏皮可爱。
“沈爷爷,我来晚了。”
沈光磊看了眼奚希。
奚希还未明所以,直到女人和老爷子打完招呼,转向沈劭南:“我去了趟德国,怎么爷爷就病了?那边的事情脱不开手,一直到今天才回来。”
事实上,今天也差点回不来,还是紧赶慢赶回来的。因为接到了沈光磊的电话,说爷爷今天出院,希望她一定要回来,还有一个惊喜。
很自来熟的语气,奚希感觉不妙。
不妙二字拉长到——
“诶?你换秘书了?”
沈光磊一点也不掩饰地嗤笑了声,而后打招呼:“轻语姐。”
沈劭南皱眉,很客气地抬手:“阮小姐,这位是我太太。”他露出那枚对戒。
阮轻语愣住许久,才扯开一个微笑:“真抱歉,我不知道。”她的道歉是冲着沈劭南。
沈劭南再次拧眉:“阮小姐,你不必向我道歉,应该向我太太道歉。”
阮轻语没想到自己就出国谈了趟工作,回来自己中意的男人就已经结了婚。此刻满腔的心绪纷乱,但还是维持着体面,转向奚希道歉:“你好,很抱歉,我口不择言了,冒犯到你,对不起。”
又自我介绍:“我姓阮,阮轻语。”
奚希握住她递来的手,微笑。
闹剧到此戛然而止,今天的主角还是沈爷爷。一行人浩浩荡荡跟在沈老爷子身后下楼,又上车。
奚希走在沈劭南身侧,听见他解释:“她和爷爷关系好,时常来家里做客。但我跟她没那么熟。”一直也就是称一句阮小姐的程度。
阮轻语和沈光磊的关系更亲近一些,此刻也正走在一起。阮轻语拿胳膊肘撞了撞沈光磊,咬牙切齿:“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沈光磊故意说得有些大声:“轻语姐,你别怕,我永远向着你。”
来回不过两米的距离,奚希怎么可能没听见?
一时又觉他幼稚可爱,又觉有些无奈。除此之外,还有些许不安。
那位阮小姐显然是一个足够和沈劭南相配的人,并且出现在她缺席沈劭南的人生阶段里。并且,看他们的反应,显然都很满意她。
虽然沈劭南向着她。
可还是会有一点点点点的不舒服。
她尽力不表现出现,但沈劭南显然看出来了。
各自上车,前往共同的目的地,沈家老宅。
沈劭南开口问:“你在为她介意?”
奚希下意识反驳:“没有。”
片刻后,又改口:“有一点点点。”为了强调自己确实只有一点点,她还特意用拇指和食指比了比。
沈劭南点头,若有所思:“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消除你的这一点点点介意呢?”
奚希沉吟,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手指轻点自己的脸颊:“要不你还是亲亲我吧。”
沈劭南俯身,凑在她脸颊上落下一个吻,而后又吻她嘴唇。
“好了好了。”奚希捂脸,又害羞起来。
这种事,其实介意也没用。他可是月亮一般的存在,世上喜欢月亮的人那么多,除非她成为太阳,否则比她出色的人就和星星一样多。
奚希吐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放下这件事。
但几秒后,又期期艾艾问:“她和你表白过吗?”
问完又觉得好小家子气,怎么揪着个又不熟的人问这么多。她靠在车门和座椅的角落里,轻声说算了。
沈劭南却还是回答:“没有。”
奚希懊恼地拨自己的刘海:“我是不是好小气?”
沈劭南很有求知欲,追问她:“那……为什么会这么介意?”
奚希迟疑说:“感觉到了……威胁感?她很优秀啊,我觉得我好像比不上她。”
“可是我不喜欢她,威胁感不应该出现在,我对她表露出了什么兴趣之后吗?”
……
越说下去,倒像搞什么研究了。
“爱就是这样啊,除了带给你快乐高兴和幸福之外,还会让你多疑、猜忌、不安,但正向的爱,前者会打败后者。等你也对我有这种想法的时候,说不定你就学会怎么……爱我了。”最后三个字从嘴里讲出来还有点怪怪的,很自恋的感觉。
第29章 第二十九 像一簇电流。
奚希别过脸, 试图缓解这点怪异。他们一行人起码十来辆车,沿街开在路上,在等红灯的间隙, 奚希显然看见路边有人夸张地惊叹。
那两个小姑娘年岁不大, 脸上的胶原蛋白很充盈,是独属于年轻的脸庞。她们勾着臂弯,穿的不知道是几中的校服, 还在不时看向这边排长龙的车子。
海城的高楼将天空分割得很细碎, 零落的蓝天白云从眼前的树影上掠过去,她想起自己失业的那一天, 其实也才过去多久。忽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会不会这其实是一场梦境?醒过来得时候, 什么也没发生?没有沈劭南,也没有结婚, 她仍旧睁开眼望见的是开裂的天花板?
奚希走神,回过神时正对上沈劭南的眼睛。
距离上一个话题结束已经过去好一会儿。
沈劭南轻声开口:“恐怕还要留在老宅吃顿饭,你别觉得拘束,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讲。”
“好。”她轻声应下。
无声地笑自己多想, 现实就是,沈劭南此刻坐在她身边,是她的沈先生。
她手又不安分起来, 伸手去抓沈劭南的手指,捏住他小指骨, 又轻轻摩挲那枚戒指。视线转向自己手上那枚钻戒,很相配。
-
车子陆续停在老宅门口,沈氏是老牌家族,从前十里洋场时也在海城安家,所以老宅并不在郊区, 反而其实离市区挺近的。这一片算是老街道,东西都有些年头,周遭的甚至有些开发成了景点,喧闹得很,但那与沈家无关。
车子停满了一整条街,很是气派。
一行人由老爷子领头进了门,老爷子如鱼得水,喟叹不止,明妈出来扶着人,不免又唠叨起来。
“哎哟,快坐着。”
其余人自然各找去处,都不是老宅的生客,去处可多。奚希这个唯一的生客,跟在熟客沈先生身后,上到二楼的客厅里。
老宅有种复古情调,海城的有钱人不少,只不过没沈家这么有历史。奚希小时候也住在近似城堡的房子里,可比起来,还是被甩开一大截。她来过沈家两三回,但印象已经没那么深刻。
推开阳台的门,款步而出,奚希靠着黑漆的木质栏杆说起:“好像穿越时空。”
沈劭南陪在她身边:“是吗?”
他小时候在这里长大,看多了之后,只觉得黑得很。
“黑?”奚希不解。
沈劭南轻抬下巴,指向楼下的人,奚希反应过来。也是。
她歪头,靠在沈劭南肩上,顺势挽住他胳膊。
“你好像很喜欢靠着我。”他陈述。
奚希点头,含糊地应声:“你不喜欢我靠着你吗?”
沈劭南摇头:“没有,还挺喜欢的。”一点也不反感,反而感觉到生理上的舒适。
奚希钻进他怀里,后腰靠着栏杆,踮脚就刚好够上他下巴。她今天穿了高跟鞋。
“亲亲你喜欢吗?”她有些娇俏,又有些不好意思。说完了,便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
她以前就很想这么做。
不过今天的口红有些沾杯,印在他下巴上,奚希啊了声,抬手胡乱擦了通,没全擦掉。楼下明妈在叫沈劭南,“劭南,你在吗?”
沈劭南看着奚希吐舌头,满眼的愧疚:“擦不掉了,委屈你了,沈先生。”
沈劭南松开撑在栏杆的手,似乎认真权衡过:“应该也不是很委屈。”
“我下去一下,你别乱跑,有事电话。”沈劭南叮嘱的姿态很像叮嘱小朋友。
奚希吐槽,她已经二十七岁,没那么没分寸。何况她知道这里每个人眼睛都盯着她看,她不会给沈劭南丢人。
看着沈劭南背影下了楼,奚希继续打量老宅。老宅很大,建筑是老式风格,不过里头还是很现代化的。她看着地上的吸尘器失笑。
估计明妈肯定念叨过,但最后发现挺好用的于是妥协。
白色吸尘器旁边多了双黑色的漆皮细跟高跟鞋,脚背很白皙,一黑一白,衬得对比明显。
奚希抬头,对上那位阮小姐的视线。
“阮小姐。”她微笑打招呼。
阮轻语却有些高傲,和先前道歉的姿态天差地别。她原以为沈劭南的伴侣应该是个比她更优秀的人,没想到从沈光磊那儿得知,这位沈太太,甚至不过高中学历,一无所长,破产豪门之女。
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吸引沈劭南?难不成真是偶像剧照进现实?
阮轻语沉眸,她十岁就已经不相信偶像剧,也不信王子和灰姑娘。她只相信门当户对,优秀的人同样该配一个优秀的人。
离开之前,她已经有计划和沈劭南表白。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奚希,阮轻语不悦。
阮轻语细高跟踩在地上,声音有些清脆,她几步到了奚希面前,她身材更高挑,因此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
“奚小姐。”她不再叫沈太太,“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本能配得上沈劭南?”
奚希沉吟,她好像还真没有。
但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把人气死。可她也有脾气,在医院里被她当众羞辱一番,虽说也许是无心,但奚希记仇。
她笑眼弯弯:“阮小姐,聪明人不会和女人说这种话,只有没把握的女人,才会挑战女人。”这话是从某些情感公众号里学来的,确实很有道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本配得上他,但我知道,他爱我。”奚希故意用戴戒指的手拨弄头发,就是给眼前的女人看的。
突然很爽快,她有什么好介意的?再优秀,沈劭南也只是叫一句阮小姐的疏离。他的全部命脉,都牵在奚希这里。
阮轻语脸色不好看,冷笑了声,以为好笑:“爱?爱能当饭吃吗?你以为他能爱你一辈子吗?”
奚希哦了声,爱不爱的确不能当饭吃,可她也不是需要爱情吃饭的人,但眼前这口气必须要吐回去。
“那阮小姐可以等他不爱我的时候,再来排队。”
奚希从阮轻语身侧离开,却被她抓住小臂,呵斥说,“你什么意思?”
奚希吃痛,没想到这位阮小姐竟喜欢直接上手,她也有些生气:“不就是事实吗,他已经和我结婚了,你乐意你就排队。”
阮轻语被她激怒,手上用了些力气,奚希瘦弱,一下有些没站稳,脚踝处传来钻心疼痛。
她心道不妙,大概要被嘲笑,他们兴许以为她们大打出手。
沈劭南不知道几时回来的,黑着脸冷声道:“阮小姐,请你松开我太太的手。”
奚希有些尴尬,她明明答应了他不乱跑,没想到会出这么一茬事儿。
阮轻语面色尴尬,松开手,理了理头发,压抑着怒气:“抱歉,我不是故意。”
奚希撇嘴,小女人心态作祟,故意朝沈劭南伸手要抱。沈劭南打横抱起人,脸色并不好看。
他抱奚希去自己从前住的房间,又去找药箱,贴心地蹲下来替她处理扭伤。
奚希叹了声,忍着痛道歉。
沈劭南默然片刻,奚希还以为这是他要生气的前兆,没想到他却说:“希希,要你应付这些也是我的借口,你什么也不用管。你只需要管我。”
他低下头去,让她坐着休息,将药箱放回去。奚希却有些愣,也不需要她应付么?
他回到房间,人还在发呆。
沈劭南在她身侧坐下:“不用管他们,那些都是我的说辞。”
“啊。”她隐约觉得他心情不是很好。
“她推你。”
“啊?”奚希问,“你……有什么感觉吗?”
看她跌倒的那一刻有种感觉,但此刻却回忆不起来了,像一簇电流。
第30章 “现在是热闹的。”
但和上一次看电影时候的感觉, 好像又不大一样。
沈劭南无法总结,因为没有参考答案。舌头在没有尝过甜,并且被人告知这就是甜的味道之前, 也无法分辨出巧克力很甜。
“她太没分寸。”沈劭南皱眉, 想起阮轻语刚才说的那些话,好一副将他当做固有财产的姿态,竟还来质问他的妻子。
因为情绪感知上的缺失, 沈劭南对于和人的关系, 也不以喜恶来分,反正所有人都被划分在“别的世界”。只以善恶, 以是否与自己是一路人, 来区分。
阮轻语向来和他不是一路人。
阮轻语是上大学时出现的,阮家原本不在海城发展, 举家搬迁至海城,很快地打入海城的豪门圈子。阮轻语那时候和沈劭南念同一个大学,她十分主动,也热情, 但沈劭南没来由就是觉得,她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而阮轻语,对沈劭南算是一见钟情, 尤其在得知他是沈家人之后。她很快地侵入他的生活圈子,寻找一切机会和他见面, 甚至于,能和老爷子成为忘年之交。
奚希看了眼自己的脚踝,轻踩在棕色地板上,“其实……”倘若换位思考一下,她也会不甘心。
不过她和那位阮小姐的区别, 在于她不会咄咄逼人去质问人家的太太。
这显得很没礼貌。
脚踝上的药膏清清凉凉的,仿佛从皮肤渗入进去,连痛楚也镇定几分。她脚趾轻踩着地面,看向身处的房子。
“这是你以前住的呀。”忽然间就觉得这房间很亲近。
沈劭南点头,他搬出去之后,这里便空下来,不过还保持着和从前一样的摆设。奚希单脚跳向旁边的书架,最上几层放着些漂亮的积木模型,中间几层放着些画,下面就全是书了。
她扫视过去,惊叹他涉猎的范围。
“你是不是长了两个脑子?怎么能做到学会这么多东西的?”奚希拨弄着一个堡垒状的积木。
沈劭南跟在她身后几步距离,看她单脚撑着,怕她摔倒。
“没有。其实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奚希笑了声,扶着书架蹦向另一边,有他坐过的书桌,还有些别的玩意儿,钢琴、小提琴……她看得都要眼花。
单脚支撑有些费体力,奚希拉开凳子坐下,瞧见书桌下面几个抽屉。
“抽屉里放了什么呢?”她问沈劭南。
沈劭南摇头:“不记得了。”他也不是神仙。
“那我可以打开看吗?”她已经做俯身的姿态,沈劭南只得点头。
抽屉里略空,有几本书,奚希随意翻了翻,抽出最上面那本,落了灰,书页也泛黄,还有一只死掉的小蜘蛛。
奚希拂去灰尘,总觉得这本书有点眼熟。
待随意翻开一页,明白哪里眼熟了。
书里夹了张明信片,是她的字迹。
奚希犹豫了片刻,等到记忆回炉,是她写的情书。只有寥寥几句话,娟秀字迹还有些稚嫩。
奚希失笑,指给他看:“我以为你早就丢了。”
沈劭南也皱眉,全然不记得这是何时收进来的。不过无论如何,在今天看起来,倒像是某种冥冥之中的注定。
她正打算把书当回抽屉里,没想仔细观摩当年写了什么。无非是风花雪月的东西,还有些尴尬。
沈劭南却长臂一伸,抽出了那张明信片,“我想看看。”
奚希试图阻止:“别……算了吧,其实也没什么……”
果然是抄的一句诗: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
沈劭南还要念出来,奚希已经快无地自容,解释:“应该是十五岁抄的,那个时候比较……额……”她挠头。
沈劭南也跟着笑了声,将明信片放回书里:“现在不是寂静的。”
奚希合上抽屉,回头看他:“现在是热闹的。”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热闹。
热闹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很快应验,热闹从楼下的天花板传上来。似乎是起了几桌牌,麻将牌碰在一起,噼里啪啦地响。
也是怪,不管有钱没钱,人都很喜欢打牌。她记得以前住在那些简陋巷弄里,有时候彻夜听见别人家的打牌声。
或许是因为人天生就是赌徒。
奚希摇头。
麻将声里的脚步声并不分明,因此沈光磊到了门口,两个人才知道:“哥,你在吗?三叔问你要不要下来玩儿。”
见没回应,沈光磊继续游说:“总是闷在房间里,多无聊呀,你带嫂子一起下来呗。”
沈劭南看奚希,奚希点头。
她猜沈光磊不怀好意,不过躲在这里也确实无聊。
牌桌子安在楼下房间,此起彼伏的,沈光磊积极地让沈劭南落座。沈光磊、阮轻语、沈劭南,外加另一个三叔家的孩子。
奚希不会玩,躲在沈劭南身边看得津津有味。沈劭南没什么表情,只让人觉得专注。结果也确实好像对得上专注——沈劭南一个人赢。
“你好厉害。”她几乎双眼放光,由衷夸赞。
奚希讲的是真心话,落在有心人眼里却只觉得她故意,阮轻语脸色更难看地瞥了眼他们俩,把牌一推,正好有电话进来,她顺势下了桌出门去了。
只是推牌那一下的架势很足,看起来十分不满。
老宅除了明妈还有好些佣人,多是雇了多年的老人了,忙活出午餐来,并没费太多功夫。二十多个人一个圆桌坐不下,便说按辈分。
沈光磊看了眼脸色难看的阮轻语,还是把她拎去了沈劭南身边,他自己挨着阮轻语坐下。一顿饭吃得还算和平。
饭也吃过,老爷子懒得留他们,又各自钻入车子,自行离去。
好像完成任务的玩家,打过卡后便离开。
奚希犹豫了片刻,不大习惯这种漠然的相处方式,借口忘了东西,折回去找,顺道叮嘱了沈爷爷几句,又嘱咐了明妈几句。
说完之后飞快地逃走。
明妈看着奚希的背影,站在老爷子身边感慨:我怎么觉得,这更像是咱们家的。”
老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不置可否。
出大门的时候,和阮轻语迎面撞上,阮轻语最后说了一句:“奚小姐,希望你能好好提升自己。”
自然不怀好意。
但奚希却听了进去,暗自记下。
她坐进车里,“抱歉,我太丢三落四了。”
沈劭南摇头,让司机开车。奚希不在的时候,沈东过来和他说了几句话,大意还是说,希望他再考虑考虑。
沈劭南回答得很坚决:“爸,我什么时候做过不做考虑的事?”
言下之意,他已经考虑得很清楚。
沈东没和他争执,沉着脸走了。
第31章 专属指代 “你是奶香味。”
萧芸出院之前, 租的房子就已经考虑好,是沈劭南的意思,挑的地方地段很合适, 离这边也不远, 开车只要十分钟。楼层中等,电梯房,三室一厅, 装修很精美。
萧芸出院那天, 奚昭便自觉地收拾好东西,要跟着妈妈走。奚希撇嘴:“妈妈, 你不爱我了, 你只爱昭昭。”
这当然是故意说的,她和萧芸关系好, 亲近的肢体、语言都是自然而然的。
沈劭南跟在她们身后,默默旁观一切。
萧芸嗔了她一眼,宠溺的语气:“你啊你,这么大的人, 一点不害臊。”
一家人留下来吃了顿饭,奚希下厨做的。
新房这边当然没有菜,所以沈劭南还和奚希出去超市买了一趟菜。沈劭南没有这些生活经验, 只推着车跟在奚希身后,看她穿梭在各个区域, 又拿米面,又买肉蛋,又挑青菜,像在货柜之间起舞的一只轻盈蝴蝶。
她穿一身浅蓝色的欧根纱短裙,裙摆随着步子轻晃, 真的很像一只蓝色蝴蝶。
但她还可以变成红色的蝴蝶,绿色的蝴蝶。沈劭南推着车跟在她身后,经过往下一层的电扶梯时稍微走神。下一层是衣服区。
想给希希买衣服。沈劭南如此想。
推车里已经满满当当,再放不下一件衣服,看来只好回去的时候买了。
除了今天要做的菜,奚希还挑了好多萧芸会喜欢的东西,她实在高兴极了,因为妈妈重获新生。
买菜的时候,奚希还记着上次的话,问起沈劭南的喜好,有没有什么特别讨厌吃的东西。他既然能觉出好吃或者不好吃,那应当也会有不爱吃的菜吧。
沈劭南视线扫视一圈,落在青豆上。
以前明妈做菜很喜欢放青豆,他觉得青豆不太好吃,不过吃下去也没什么太大情绪,所以也吃。
奚希点头,指着一边的木耳和茄子说:“这些我都爱吃。我不爱吃香菜,也不爱吃鱼,不爱吃牛蛙,也不爱吃番茄……”
她说一句,便指一样,像小时候教小朋友认字,看图说话。
不过沈劭南气质出众,大家只觉得他们是一对恩爱小情侣,奚希是更霸道的那个。
奚希起初并没发觉,直到去称价格的时候,那个操作的阿姨欲言又止地说:“你老公蛮帅的。”
奚希从阿姨关切的眼神里,隐约明白了什么。上二层的时候,她微弯着腰扶着扶手笑,看向沈劭南的脸:“我就说,你可以靠脸吃饭。”
沈劭南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本正经:“应该是可以,但没必要。”他靠能力更能吃饭。
奚希笑得腰更弯,完蛋啦,高岭之花变成笨蛋美人。
二层是生活用品,奚希挑了些萧芸可能会缺的。沈劭南没说,他其实已经让助理去准备过,应该缺的不多。他其实猜奚希也知道,只是这是心意。
有时候,某些累赘的重复,只是因为爱吧。沈劭南脑子里一闪而过这么一句。
在恼怒地指责之前,也许更应该感动。
当然了,一切的前提都是在合适的条件里。
沈劭南是一个严谨的人。
至于什么是合适的条件,现在就是。
他抬眼。
超市白天也开着灯,灯光照在奚希背影,很像舞台上独一无二的聚光灯。
奚希苦恼着该挑哪一种口味的牙膏,妈妈以前喜欢柠檬清香,可是另一种好像也很好。她咬唇,手指轻点着下巴,最后踮脚拿下柠檬口味的。
她还是更念旧一点。
闻惯了的味道,会在日积月累里,变成某一个人的指代。
譬如说,雪松的淡香,指代沈劭南。
她回身来,将牙膏放进推车里,小碎步跳跃着,是跳舞养出的习惯。
“你眼睛里有光。”她也看见了灯光。
沈劭南却说:“是你。”
奚希嗯了声,微睁大眼睛,什么是你?灯光是你?还是是你眼睛里有光?嗨呀,这也不是很重要,她没追问,说起刚才的感慨。
“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一种味道,很好闻,是淡淡的雪松香味。”
沈劭南听后陷入思忖,在奚希毫无防备里忽然探头靠近,嗅她颈侧。
“你是奶香味。”
奚希那一刻背脊一僵,觉得他在胡说,因为她自己没闻到过。沈劭南也这么说。
不过想一想,雪松香味交缠奶香味,一瞬间好像可以成为爱情的指代。
她耸肩轻笑,转过身,继续踩着小碎步飞入下一个货架。
好在他们出来得早,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挑选。这一趟是满载而归,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驶向归家的彼岸。
做饭是个精细活,她把沈劭南叫进来打下手,指使他洗菜摘菜,以及跑腿。沈劭南任劳任怨,做一个合格的跑腿小弟。
奚希盖上锅盖,回头调侃:“你的那些下属们要是知道你这么被我使唤,一定很不平衡。”
沈劭南说:“公司和家里,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家里你做主,所以你是老大。”
“你很自觉啊,沈先生。”
沈劭南做了个荣幸的动作,奚希被逗笑。
菜又要翻炒,在奚希转过身的时候,沈劭南才惊讶,他的手脚在那一刻仿佛有自主意识,自然而然地快于脑子。
难道因为爱是某种魔法咒语,在念出口之后,便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对方的提线木偶?
沈劭南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奚希塞上餐盘,“劳烦帮我端出去。”
“My pleasure,Mrs Shen.”
-
奚希炒了四个菜,红烧牛肉、酱香鸡翅、清炒空心菜外加一个丝瓜蛋汤,都是很家常的。
她放下汤,捏着自己耳垂,迫不及待地在空椅子上坐下。又想起什么,急匆匆地冲向客厅。去拿那一瓶红酒。
“庆祝一下啦。”奚希开了酒,给沈劭南和自己各倒一杯,破天荒也给奚昭倒了一杯,但妈妈不能喝,便以水代酒。
四只杯子碰在一起,叮叮当当,红酒晃荡着,好像还有虚影。
奚希指着前面的路灯:“那儿怎么有个人站着?不会是要轻生吧?”
沈劭南扶着人,哄她:“没有,那是路灯。”
奚希似懂非懂,她其实也就喝了两杯,没想到醉成这样。沈劭南皱眉,到上车的时候都还很正常,只是闭目养神,没想到过了会儿,她酒劲上来,吵着一定要停车,下来散步。
沿江大道的风景还是很美,这城市的夜色也灯火辉煌,晚风像温柔的手掌,从脸庞拂过,却带出奚希的眼泪。
“沈劭南,你知道吗?我有好多次想从这儿跳下去。”
第32章 珠联璧合 八卦杂志提起他们,都用登对……
无数次在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 走过这沿江大道,和所有行迹匆匆的人们擦肩而过,随意找一个位置停下来, 恨不得翻过栏杆一跃而下。
可是那种时候, 望着高高的江水,奚希又会忍不住想,爸爸走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他那时候也站在这个位置, 是否有想过他们三个人该怎么继续生活?或者根本没想过?
可即便他想过, 他还是选择了抛下他们。
“我有时候好恨我爸爸,他怎么能这么狠心一走了之。事情也没有不可解决, 他为什么要走最极端的一条路呢?”眼泪已经充盈眼眶, 一颗颗地往下坠,洒进冰冷的江水里。
其实能猜到爸爸的想法, 因为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好像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他不能原谅他自己。
那些东西好像一个泥沼,拉着他往下坠, 无法挣脱。所以他选择了解脱。
听奚希说起这些,她是这样无助而悲伤,那对沈劭南来说原本是全然陌生的世界。此刻看她潸然泪下, 窝在他怀里哭得这么撕心裂肺,爱的魔法好像再次发动了攻击。
他搂紧她的胳膊, 轻拍她的背,安抚的话语很苍白:“已经过去了,没事了。”
他察觉到喉口的拥堵,好像有无数句话被什么东西勾着要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可是太挤了, 一句话也出不来。
大概是爱的魔咒生效,原来除了在四肢上装有看不见的丝线,连喉咙里也装了。甚至于,大概心脏里也穿有线。
因为心也跳起来了。
它好像很激动,涌动着,叫嚣着。
奚希真是喝醉了,醉鬼的话是没有逻辑的,上一秒还在哭的人,下一秒又傻兮兮地笑起来。她捧着沈劭南的脸颊,笑容很灿烂,眼角还挂着泪珠,吸了吸鼻子,声音也夹杂哭腔:“我真是太喜欢你啦。”
沈劭南琢磨不透她的言语逻辑,但醉鬼大概是没有这种逻辑的,她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所以下一秒又看上了对面的月亮,指着说:“我好想要。”
再后来,又唱起来,走都走不直了,歌声却没跑调。
“喜欢你……给我你的外衣……”
他用手机识别出这首歌的名字,喜欢你。
“我喜欢这样跟着你,随便你带我到哪里……”*
她不死心地哼着歌,沈劭南费了些力气扶稳人,才能去开门。今天家里又很安静,进门后有皎洁的月光洒在客厅里,他打开灯,灯光淹没了月光。
鞋子还没来得及放好,手里的蝴蝶已经要飞出去,沈劭南拧眉,稍有些狼狈地将人带回来,安抚:“希希,别闹。”
奚希似懂非懂,看着他眼睛很久。
为省力气,沈劭南打横抱起人回房间,勉强给她洗漱完,哄她躺下。身上溅了很多水,沈劭南却感觉到一种充实感。
这感觉类似于从八点开始工作到晚上六点,不会太满,不会太赶,只是充实而已。好像时间没有被虚度,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有价值的。
这似乎是个悖论,因为今夜有很多时间被虚度。
沈劭南若有所思。这不是一种虚度。
难怪有一首诗,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他俯身,额头轻蹭了蹭奚希额头,与她道晚安。
-
第二天奚希头疼欲裂,她不擅长喝酒这事早就明了,但昨天真的觉得高兴,所以放纵。但放纵之后总是有报应的。
她按着自己太阳穴,看见阿姨还在厨房里煲汤。
见她出来,文阿姨笑着打招呼:“太太起来了。”
奚希嗯了声,拉开餐桌椅子坐下,已经闻见鸡汤的香味。“好香。”
阿姨说:“再过会儿就好了。”
墙上的钟表按部就班地走,她叹了声,看见沈劭南的新消息:希希,我已经去公司,让阿姨给你煲汤喝。晚上出去吃饭好吗?
稀松平常一条消息,挂在置顶的对话框里。奚希忍不住心情大好,堪比看见阳光。
她起身热了杯牛奶,拉开窗帘看见果真是艳阳天。
心情更好。
今天约了妈妈见面,昭昭要去做辅导工作,虽说请了很好的阿姨照顾,可奚希还是想见萧芸。她对妈妈的依恋堪称过分。
鸡汤是老母鸡文火慢炖,香味浓厚,奚希很喜欢。临走前夸赞阿姨手艺,阿姨也很谦虚。换衣服的时候,总觉得隐约还能嗅见自己身上的酒味,奚希怀疑是心理作用。不过还是斟酌喷了些香水。
这十年,她并不常用香水,唯一一瓶,是青青送的生日礼物。青青眼光很好,她很喜欢,不过也不太舍得用。
出门时还记得带把遮阳伞,由司机送到楼下。上楼,敲门,萧芸笑着请她进来。“这里真的很好,劭南他费心了。”
萧芸给她倒了杯水,犹豫着,还是说:“他待你好,归待你好,希希,你却不能觉得理所当然。”
“我明白的。”奚希点头,捧着杯子,也犹豫开口,“妈妈,我想重新学跳舞。”
她从昨天就在想这件事,是啊,沈劭南是很优秀,可她不可能一辈子仗着他说爱。爱情是很浪漫主义的东西,保质期不见得比香水长久。
人需要保持浪漫,她有一切的浪漫主义理想,可同时也拥有现实。
浪漫是滋养的养分,可不吃饭,却是会死的。
何况她也很想做一个和他能势均力敌的人。
以前想过,她做首席舞者,他是商界新贵,八卦杂志提起他们,都用登对二字。就是珠联璧合,一对佳人。
她好像没什么长处,唯独跳舞有些天赋,得过些奖,可惜后来没再继续。如今若想要捡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都二十七岁了。
萧芸是知道的,奚希对跳舞的热爱,是路上经过别人穿跳舞的衣服,都要回头看一眼,是路过练舞房,也忍不住要抬头看一眼,是有时候会悄悄地去公园里跳舞。
但基本功不保持,还是直线衰退。她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僵硬,接受自己的生疏,接受自己失去骄傲。
因为还要活下去。
萧芸沉吟不语,良久说:“你做了决定就好。”走一条不同寻常的路,注定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只是学舞蹈要花钱吧,希希,你也不能全花沈家的钱。他是有钱,可事事都要让他出钱,这样也不好。”萧芸忍不住又念叨。
奚希点头,她明白。
母女二人聊了一个下午,临近六点的时候,奚希离开萧芸那儿,去找沈劭南。
她回复他的消息:好啊。
在得到了萧芸的支持之后,奚希心情更好。沈劭南常开的车就那几辆,一到公司楼下就能被认出。
于是很快传开八卦。面对这样一个从不近女色的女色的沈总,大家都很想看他怎么谈恋爱。
可惜他们根本没机会看见更多,只看见沈太太朝沈总招了招手,然后沈总躬身进了车里。
???
就这?
不应该来个熊抱吗?最起码也得牵个手吧?
这不会是商业联姻吧。
有人默默猜测,很快被否决,有人说,那位沈太太是曾来面试过公司前台的人。
前台?这又是什么神展开?
当代王子爱上灰姑娘的戏码吗?
还是被否认,有人说,是青梅竹马的戏码。
总之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沈总到底怎么谈恋爱成了公司里最常被议论的话题,甚至于成为交友神器。
诶,你也在猜沈总到底怎么谈恋爱?真巧,我们是朋友了。
……
这些都和沈劭南没关系,车窗玻璃升上来,已经隔去所有纷扰。
他的眼睛里只剩下眼前莞尔笑的女人。
“送给你。”奚希把花递给他,过来的路上在花店里买的。
沈劭南顺势收下,“很漂亮,很荣幸我有这么好的眼光。”
这句话的潜台词有些曲折,奚希眨眼,很久才反应过来。
很荣幸我有这么好的眼光,拥有这么漂亮的会选花的沈太太。
奚希后知后觉地笑开怀,问他晚上去吃什么。
“不急,还有别的安排。”
没想到是带她挑衣服。
偌大一个店,只为奚希一个人服务。奚希很久没这种体验,服务员们自然热情非凡,积极推销。
沈劭南跟在她身后,很用心地给意见,好像在考试。还是个很严格的考员。
“不太好看。”
“可以试试。”
……
最后挑出了一大把,沈劭南坐在沙发上,等待红色帘子被拉起。
他低头看腕表,听见旁边服务员的电话响起,她起身去接电话,于是奚希探出个小脑袋来,皱着眉看向沈劭南求助。
“这个衣服的拉链,我有点弄不上。”
第33章 第三十三 “但我以后都会记住。”……
沈劭南起身, 奚希才从试衣间里出来,背过身,露出半截背。白皙而光滑, 又显出些瘦弱, 从微敞开的拉链里依稀能辨别出蝴蝶骨的脉络蔓延似的,他伸手捏住那金属拉链,轻轻地往上。
“好了。”沈劭南打量镜子里的人。
很漂亮, 很适合她。他忍不住心道一声果然。
他在挑选与她合衬的衣服上似乎很有天赋, 剩下几件也都是漂亮又合身。服务员接好电话回来,首先表示了抱歉, 其次便是无尽的夸赞。
“小姐, 这件衣服真适合您。”
“小姐,您真是衣架子。”
“小姐, 蓝色也很适合您。”
……
听得奚希脸红心热,不由怀疑是否因为沈劭南,她才被如此夸赞。
她扭头看向沈劭南,沈劭南站在她身后, 似乎洞悉了她的全部想法:“不是,是你本来就很漂亮。”
奚希习惯化个淡妆出门,平常衣服足够, 但最后从店里走出去的时候,她直接穿走了那身奶灰色的仙女裙, 就和妆容有些不搭了。
于是又顺势补了个妆发,一番忙碌来到定好的餐厅已经快九点。
沈劭南定的是一家法式米其林三星餐厅,包场。进来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挽着沈劭南的臂弯,走过廊上铺的红色地毯, 迈进餐厅的气势好似扮电影明星走重要奖项的红毯。
诚然,他们俩的脸也配得上电影明星的身份。
服务员也是法国人,沈劭南用流利的法语和人沟通,在服务员带领下走向最好的那个位置。小提琴的音乐早已经在响,不过在贵客来临之后,悄然换了个曲子。
奚希听着耳熟,但没想起名字。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好像被这十年的迷雾隔住。她索性没追踪,低头看桌上那支带露的红色玫瑰。
新鲜的花瓣,似乎洒了些香水,混合着玫瑰香味,是另一种好闻。
这饭吃得好隆重,奚希不由抬头看人。
沈劭南慢条斯理地整理刀叉,一面还与她说话:“整天待在家里也很闷,以后常出来走走,好不好?”
他从前可是不喜欢出来的人,在这里与在家里无异,反而会被一丝不苟的高定西服限制住灵魂。
不过此刻,他想,原来从前不甘愿被束缚,是因为没到合适的时机。
换了另一位一样帅气的服务生来开红酒,红酒流淌进酒杯,沈劭南在杯子相碰的时刻不忘叮嘱:“你只可以喝一杯。”
奚希还记得自己酒后的窘态,偶尔在爱人面前展露一次是可爱,次数太多就显得无礼了。
奶灰色的裙上缀了六层银色流苏,在此刻的灯光下如同流光惊梦。沈劭南怔住几秒,再次由衷地赞美:“希希,你今晚很美。”
奚希脸红,低着头尝一口鹅肝:“沈先生今晚也很帅。”
美女配帅哥,佳人配绅士,于是他们相配。
奚希仰头喝仅有的一杯红酒,只抿一口,露出修长的脖子,吞咽动作带动脖子上的骨肉滑动。沈劭南全程注视着她。
小提琴悠扬又优雅,临走的时候,又换了另一首曲子。
离开餐厅,还有下一步安排。
奚希似乎猜到,仰头问他:“接下来干嘛?”
她眼睛有些眯着,倒映出光,迷离风情。头垂下来,搭在他肩上,还记着粉底液不能蹭他衣服上,在尽力避免。
“喝醉了吗?”沈劭南看了眼腕表,手虚扶着,怕她摔倒。
奚希摇头:“没有。”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好轻,柔和如这晚风。
他顾着她的头,让她坐进车里,和司机说:“走吧。”
奚希微醺,头歪过来,靠在沈劭南肩上,半闭着眼,嘴角的微笑从没停止:“我有一件高兴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他顺着问下去,不扫她兴致。
“我打算重新开始学跳舞了。你不知道吧,我已经很久没跳舞了。”她抬手做了个舞蹈动作,“我也想成为一个闪闪发光的人,站在你身边,让所有人都说登对。”
她只是有一些醉,但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沈劭南不会介意的,她知道。
“你已经是闪闪发光的人了。”在他心里。
“还不够,要亮瞎他们才好。”奚希笑嘻嘻地说。
车子重新停稳,是在观景台下。今夜也无人,只有他们俩。
“看星星?”奚希问。
“嗯。”
十一点五十,“再过十分钟就是你生日。”
奚希诧异着,用小指勾开被风吹乱的发丝:“你还记得我生日?”
沈劭南摇头,仍旧坦诚:“不记得,我特意注意过。但我以后都会记住。”
七月二十八,是希希的生日。
二十八年前的这一天,她来到了世上,也许就是注定要在二十八年后成为他的爱人。
没有去到错误时代,也没有早来或者迟到。
“二十八岁的奚希,生日快乐。”
第34章 第三十四 “能再遇见你,真好。”……
观景台上风很大, 吹得奚希霎时清明。她会哭的,已经忍不住了。
在眼泪夺眶之前,她做了一件更大胆的事情, 扑进了沈劭南怀里。毫不夸张, 动作是扑。
沈劭南接住她,听见她汹涌的哭声,压抑着, 最终压抑不住。她呜咽声被风吹散, 混合着微微的酒香味,也不知是醉了这夜, 还是醉了这风。
她背脊耸动着, 微微弯着,都像是悲伤了。人也很奇怪, 悲伤时也哭,喜悦时也哭。
但沈劭南意外地分辨出来了,希希是高兴地哭。这一刻,他自己都不可置信, 好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差生,竟意外蒙对了一道大题。
拍她的背吧,安慰她吧。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于是宽大的手掌落在了耸动的背脊上, 背脊颤动了几下,最后归于平静。风好像停了下来, 呜咽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怀里的人抬起头来,沾湿了眼泪的眸子更加潋滟,从一汪水里看见倒影,正是他自己。
奚希哽咽到喉口发塞,深吸了口气, 才堪堪找回声音。她看着沈劭南,破涕为笑,“劭南,谢谢你。”
她笑起来,笑意混合着哭意,但也能分辨出来,她真的在高兴。
从何种微表情也可以分析出来,但这不是分析出来的,是感觉。
感觉告诉他,她好高兴好高兴。
“我真是好高兴。”奚希用手背擦眼泪,又吸了口气,看着沈劭南笑,“到死了也会记得的。”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奚希赶紧捂住嘴,呸了几声,“没有,不说不吉利的话。”
沈劭南看着她这模样,也难得展开一个笑颜。
和从前的那些笑都不大相同,不管是十几岁时的冷漠疏离,还是重逢之后的亲切礼貌,都不一样。
奚希愣了愣,在混乱而破碎的思绪里寻找合适的形容词,就是……很常见那种笑容……
她愣了好久,急得不得了,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个关键词。
奚希腾地站起身来,急切地问他:“你、你感觉到了吗?”
沈劭南目光茫然,显然未能有所察觉。奚希急得不行,转过身扫视周遭。
海城寸土寸金,唯独留下了城中心的这么一座山,只因这山和这座城市一样古老有历史,听闻当年在洪流里屹立不倒。山上有一寺庙,那寺庙很灵验,因此游客络绎不绝。寺庙在另一侧,这一面原本是荒地,后来有人发现这里是个绝佳的看这城市的地方,于是被人开发,弄出一个观景台。平时进来都需要大几百的门票,但仍旧排不上号。
除了能看海城的夜景,还设有天文望远镜可以看星星。
奚希转过身,万家灯火都在此刻映入眼帘。
高楼的霓虹灯,人家里的灯,还有街上店铺摊子亮着的灯,烟火满城。她福至心灵,想起了要说的是什么。
转过身,兴奋不已:“就是感觉到高兴才笑的那种笑。”她说罢,又轻敲了敲自己脑子,好像还是没讲明白。
沈劭南却听明白了。
她想说,那是一个有生机的笑容,是有感染力的。
好像确实如此。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的病,好像终于有所好转。
奚希点头,埋进他怀里,说了句真好。
“遇见我可真好,是不是?”她问沈劭南,原本只是开玩笑的语气,他却认真地应了一声是。
“能再遇见你,真好。”
要不然他也许一辈子不会有所反应,一辈子做一潭死水,生活无波无澜地过。
-
从望远镜里看星星,奚希还是第一回 。从前有条件,但她没兴趣,后来没条件。
今晚的夜空里有好多颗星星,闪闪发光。连夜里做梦,都还是星星。
她喝的酒,后劲还没褪去,又靠在他肩上睡过去。不知道做了什么梦,连嘴角都是弯弯的。
沈劭南无声地笑,摇头,抱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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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奚昭和萧芸过来送生日礼物。
奚希脑子还有些懵,穿了个睡衣,头发乱糟糟地招呼人。“你们先坐。”
她窘迫着跑回房间里换好衣服,出来倒水给他们俩喝。奚昭和萧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笑了。
奚希还沉浸在昨晚的喜悦里,她情绪最好分辨,高兴时摇头晃脑还忍不住哼歌,不高兴时便动作迟钝,耷拉着眼。
萧芸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打量这房间,想起一些事来,无声在心中叹息。挺好的,像家的样子。
看来她过得不错。
萧芸把茶几上的礼物盒往奚希身边推进一步,努了努嘴:“拆开看看吧,我和昭昭一起给你准备的。”
奚希拿起盒子,盒子不大,会是什么呢?
拆开蝴蝶结,解下丝带。
纵使他们生活拮据,但每年生日的仪式感都很足。萧芸会用心给他们姐弟俩准备礼物,后来奚希也会给奚昭准备。
她打开盒子,愣住。
里面竟然是一本存折。
萧芸说:“没多少钱,但攒下来也不容易。沈家到底背景不同,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就当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她也曾在这圈子里,见过许多腌臜事。如果不能走下去,那是最坏的结果,但不是没有可能。世上没有百分百的事情,谁能断言?
奚希合上存折,眼看着又要哭,奚昭赶紧搂住人肩膀,哄道:“我知道姐你感动,但是蛋糕快要化了,我们快吃吧。”
奚希把眼泪憋回去,嗯了声。
萧芸又问起沈劭南打算怎么和她过生日,奚希才又喜笑颜开地说,昨晚已经庆祝过了。
“收到了很惊喜的礼物。”她低头挖了一勺蛋糕。
萧芸和奚昭留下来吃了午饭,沈劭南公司有事忙,给她留言说今天或许要晚点回来。她叮嘱萧芸二人注意身体,依依不舍地送走他们之后,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静坐了很久。
客厅里的窗帘敞着,日光肆无忌惮地踏进来。她踩着温热的地板,循着记忆跳了一支舞。
磕磕绊绊,僵硬又有些许生涩。
影子在地上都快打结。
她喘着大气躺倒在地上,萧芸和奚昭总是带给她很多的感动。能活着,健康又安稳,拥有亲人,真是……太太太太高兴了。如今又多了一条,拥有爱人,并且爱人也很爱她,带给她不输于萧芸和奚昭的感动。
她笑起来,迎着阳光,刺得闭上眼。
如果这个时候问魔镜,谁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魔镜一定会说,是你,美丽的女士。
她被自己逗笑。
沙发上的手机忽然响铃,奚希撑起身,看见来电显示,青青。
“喂,青青?”古青青难得给她打电话,她更惊喜。
青青说:“你开个门,我在你家门口。”
第35章 粉色死亡 毛茸茸的兔耳朵。
青青怎么会在她家门口?奚希还没反应过来, 她好像还没提过沈劭南家的地址来着。奚希糊涂着,果真听见门铃声。
打开门,面上的喜色转变成疑惑。
她看着古青青身旁的谢云轩, 诶?!这两个人怎么会一起出现?
奚希对沈劭南这位朋友还有些拘束, 以为他来找沈劭南,解释说:“劭南今天不在家,在公司。”
谢云轩挑眉, 被她傻乎乎解释的模样逗笑:“我知道, 我不是来找老沈的。”原来他喜欢这种一根筋的甜妹。
也是,只有一根筋的甜妹才会坚持不懈地喜欢他, 并且温暖他。
谢云轩看了眼一旁的古青青, 解释自己来意。他在路边遇上的古青青,谢云轩对她目的不纯, 自从那次之后,时常萦绕心头。因此只一眼,便认了出来。
古青青当时打算给奚希送生日礼物过来,刚从专柜出来, 忽然间一辆红色的保时捷停在身边,把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个前男友来追债。
“我当时差点拔腿就跑。”古青青推着奚希进门, “好啦,进门说, 外面好热。”
谢云轩自觉地跟了进来,三心二意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同时打量沈劭南家的变化。他和沈劭南认识这么些年,他家谢云轩也来过几次,坦白说太无趣了, 他不爱来。
谢云轩是个很爱热闹的人,他身边朋友多像自己,唯一的另类就是沈劭南。
房间里摆设没大变化,不过门口多了双常穿的女士拖鞋,沙发上的抱枕摆放更为随意,不再像陈列柜里冷冰冰的商品,好像被人赋予了生命,变得鲜活。
他扫视完整个房间,得出以上结论。
谢云轩大咧咧在沙发上坐下,听古青青和奚希说话:
“结果车上是个帅哥,问我是不是要去找奚希?他可以带我过来。我当时都愣住了,心想他怎么这么神通广大?不会是神仙吧?”
古青青说话直,有时候会用一些很匪夷所思的话语,让人听来觉得十分可爱。
奚希笑起来,不过还在好奇,她为什么看见前男友拔腿就要跑?
古青青犹豫:“我也不知道,就是条件反射。可能是怕……他们对我旧情难忘,在街上跪下来求我复合吧。”
谢云轩原本在喝蜂蜜水,听见这话差点喷出来。
奚希却只是哦了声。谢云轩默默看向她们,心道,人以群分这话似乎有那么点道理。
他大概对这位古青青有了些认知。
谢云轩当然不会知道,古青青所说的事真的发生过,她有一任前男友对她情根深种,差点要娶她回家,不惜和家里人闹翻。后来还是妥协了,答应回去结婚,结果有一天突然又反悔了,来了这么一出,把她吓得不轻。当时围观的人特别多。
奚希问,那你不喜欢那个男孩子吗?为什么不愿意和他继续?
古青青的答案是:他经济命脉都拿捏在爸妈手里,就算真和我结婚,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他爸妈都很讨厌我,这婆媳关系就没办法解决啊。何况他妈妈后来给我一百万,让我离开她儿子。最重要的是,也没那么喜欢。
你收啦?为什么?奚希又一次问。
“不收白不收,而且我收了之后,他果然没再来找过我了。”古青青说得口干舌燥,猛喝了半杯蜂蜜水,将杯子搁在茶几上。
“好了好了,说回正题,我给你挑的生日礼物,噔噔噔噔。”礼物是一个长条的盒子,还挺大的,神神秘秘,最上面打了一个粉色的蝴蝶结。
奚希伸手要拆,被古青青拦住:“先别拆,不合适。等我走了,你再拆。”
她挤眉弄眼:“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好几次送的礼物奚希都很喜欢,奚希相信她说的,随手把礼物放在身后的沙发上。古青青送完礼物,起身打量这广阔的房子,神色向往:“豪宅啊!我好喜欢!”
谢云轩这才插话:“买一栋。”
古青青看了他一眼,本想说,你以为想买就能买得起吗?联想到他开的车和一身行头,把话憋了回去。
回头看奚希,又问:“婚礼的事,你们定下来了吗?一定得给我发请帖哦,不然的话我会生气的。”
奚希点头,没留住古青青。她送完了礼物,喝完了茶,便起身要走。
谢云轩顺势跟着:“我送她回去。”
古青青道谢,谢云轩调转车头,一句不用谢被风吹轻。不必客气,反正他也是有所图谋。
送人离开之后,房里的安静就太过。青青太热闹了,每一次都是,因此她一走,房间里总要过会儿才能习惯寂寥。
奚希站在沙发前叹了声,她还有别的事要做。决定了要重新学习跳舞,跳舞这种东西,基本功非常重要,她几乎要从头开始。
她要找一个合适的老师。
当年教奚希的老师曾经再三挽留过她,希望她继续学习跳舞。但是奚希实在是没办法,奚远山借的钱不是正经来路,即便人死了,追讨的还是缠着不放。搞得他们鸡犬不宁,连长住都不敢,更别说继续跳舞。
当年换微信的时候,她私心留下了那位老师的微信号,重新添加过,此后一直躺在列表里。老师的学生非常多,少了她这么一个也不算特别出众的,影响不会太大。
后来也陆续听闻,老师又带出了很优秀的学生。
手指停留在头像上好久,才敢点开,看见闪烁在对话框里的光标,心里还在打腹稿。
杜老师,你好,我是您当年带过的学生奚希……
她紧张地把删删改改过的一番非常官方的话发了过去,等待着回复。
成功发送,说明自己还没被删除。
只是这回信来得确实很慢,等了足足两天。
奚希没等到回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这些杜老师的教学方法和态度,她都很喜欢,如果可以,当然还是想找她学,但是如果没有这个机会,也没关系。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而又飞快地流逝,奚希抬头一看时间,已经快下午四点。
这些天,她每天除了吃睡,都不知在做些什么,简直就是虚度时光。因此为了不虚度这些光阴,奚希打算看看书。
家里有很多书,奚希随意挑了一本封面好看的,不过内容实在枯燥,她原本站着看,后来变坐下,再后来,就成躺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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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没开,花园里的路灯灯光从侧边窗户映入,影影绰绰能看见沙发里有个隆起的人影。沈劭南走近,在地毯上踢到本书。
想抱她去房间里睡,才刚绕过手,人就醒了。
奚希揉了揉迷糊的眼,问什么时间。
“八点半。”原本还打算早点回来,可实在脱不开身。
奚希撑起身来,问怎么不开灯。沈劭南说,怕吵到你。
奚希伸了个懒腰,笑说:“不睡啦,睡醒啦。冰箱里还有蛋糕,要不要吃?”她笑眼弯弯,谁能拒绝?
蛋糕是她爱吃的巧克力味,但不会太甜,她和奚昭他们吃了一半,还剩下一半。她没吃晚饭,索性盘腿坐在茶几旁边的地毯上,吃起蛋糕来。
吃完蛋糕已经过九点,沈劭南先行一步去洗澡,奚希被蛋糕撑到,站着消食。余光瞥见沙发上的礼物盒子,顺手拿进了房间里拆。
粉色蝴蝶结,和粉色缎面礼盒,一切都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她本该有所意识。但偏偏没意识到。
打开盒子,里面还有一层袋子。
沈劭南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奚希手里拿了个毛茸茸的兔耳朵。
她本不应该藏,但莫名地心虚,一股脑塞进了盒子里。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奚希欲哭无泪,怎么也没想到,青青送的礼物是情趣内衣……
第36章 第三十六 嫂子,我向你道歉。……
那个毛茸茸的兔耳朵在盒子里动了动, 一下子弹出来一只耳朵,也不知道是怎么收纳进去的,这又毛茸茸, 布料又少的东西……
沈劭南微拧眉, 似乎在探究这是什么。奚希把那只兔耳朵按下去,手忙脚乱地把盒盖压上,将盒子放进了一旁的抽屉里, 有些尴尬地笑, 解释:“青青送的生日礼物,是一只很可爱的兔子头箍, 呵呵呵呵。”
她笑容实在僵硬, 很难不让人看穿,不过既然她不想说, 沈劭南也不会追问。
奚希松了口气,掀开被子一角躺下,心跳还有些快,思绪也有些乱。她从小到大除了追沈劭南这事比较出格, 其他时候都是乖乖女。
她侧身瞥了眼那个抽屉,脑子里忍不住想那些方面的事情,不免也会想到先前的几次比较深入的亲吻。
亲吻已经令人神魂颠倒, 倘若更深入……
她没来由脸红,把自己埋进了被子。
沈劭南看她动作, 便问:“怎么了。”
奚希摇头说没什么,很快关了灯,夜里却翻来覆去,又睡不着。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那种事沈劭南是不是也感觉不到什么?
又心想, 她想这些做什么?
他有好奇。奚希对这些东西的认知差不多来自于那些言情小说,那时候小说尺度还很大,描写也都很劲爆,时常看得人面红耳赤。
昏暗光线里,她看了眼沈劭南的方向。
沈劭南似乎是睡熟了,呼吸平稳,听着这声音,奚希也觉眼皮沉下来,打了个哈欠,侧身闭上眼。
第二天,奚希一起来,就记着把那个礼物盒子收进箱底。偏偏罪魁祸首还要发消息来问:“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劲爆?有没有下不来床?”
她用词向来生猛,奚希看得又脸红,指责她:“青青,你怎么给我送这种东西!”
古青青的消息来得很快:“害羞啦?”
奚希想了想她的性格,觉得如果继续和她讨论这个话题,只是自讨苦吃,索性转移话题:“你最近怎么样?”
古青青果然被带跑,又兴致勃勃地和她说起自己最近发生的事情,临了,抛出一句:“啊对了,你那个姓谢的朋友喜欢什么吗?我想感谢一下他,毕竟蹭了两次便车。”
这奚希就不清楚,她和谢云轩至今的交情也不过见过几面。
“那算啦,我也就是突然这么一想,先挂啦,我赶着出门。”
“好。”
挂断电话后,奚希又空闲下来,就给家里的植物浇了浇水,又把东西收拾了一遍。这么一番忙活,时间过去两个小时。
手机嗡嗡地响,奚希诧异着,弯腰捞起沙发上的手机,靠着沙发背查看。
以为是杜老师的回复,没想到一个新的好友申请,对方给的验证是:沈光磊。
奚希更诧异,沈光磊怎么会想加她?她对沈光磊的印象就是一个有点幼稚的兄控狂魔,虽然能用可爱二字来形容,但鉴于他会不停地找麻烦,奚希还是点了拒绝。
-
“她怎么能拒绝我!”沈光磊炸毛,把手机扔得远远的,手机飞过茶几,闷响一声落在地毯上。
上回他给人下马威,算是成功让她丢了一次人,可也成功得罪了阮轻语和沈劭南。阮轻语虽说喜欢沈劭南,但到底更骄傲,那天被奚希这么一气,现在只想离沈劭南远远的,连带着也不和沈光磊亲近。
至于沈劭南,那天之后,他很认真地对这个弟弟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所以才有今天这么一出。
沈光磊碎碎念:“小爷我和她道歉,那是她的荣幸,她还拒绝我?真是的!”
他把手机扔得太远,这会儿又烦躁起来,懒得去捡,索性抱着胳膊在真皮沙发上生闷气。
他怎么看,都觉得那个叫奚希的女人配不上他哥。
虽然他哥说,我很爱她,你别胡闹。
沈光磊啧了声,踹了脚茶几腿儿,拒绝就拒绝吧,小爷也不想伺候。反正……反正他们也走不长久。
沈光磊自小被灌输门当户对的概念,对这种灰姑娘的童话嗤之以鼻。哪有什么丑小鸭会变白天鹅,丑小鸭只是丑小鸭罢了,有钱人和没钱人的眼界三观差得太远了,过不到一起去的。
圈子里不是没有过那种找灰姑娘的,每一对都以失败告终。那些灰姑娘们在面对他们这些一掷千金的酒醉金迷时候的局促不安,除了惹人发笑,还会让人觉得可怜。
所以何必强求?
但换成他哥又不一样了。沈光磊不甚情愿地想,换成他哥,他哥会很好地解决这些问题。但那是他哥,不是奚希。
总而言之,沈光磊还是不喜欢奚希。
沈光磊比沈劭南小两岁,却并不认识奚希,他在国外长到十六岁才回来,那时候奚家已经破产。纵然后来听说她家也曾经是有钱人,沈光磊还是不喜欢奚希。
漂亮归漂亮,身材也还行吧,但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好像只会哭的样子。和他哥相配的人,一定也得是个飒爽大方的人。
见他还发着脾气,朋友劝道:“你哥结婚,又不是你结婚,你生这么大气干嘛?”
沈光磊没好气:“你不懂。”
朋友挑眉,确实不懂兄控的执念。
沈光磊起身捡起自己手机,叹了声,去找沈劭南:“哥,要不你和嫂子说,我请她吃个饭,这样很有诚意了吧?”
奚希看着这条消息,全程皱眉,抬头看沈劭南:“他?”
沈劭南解释:“我和他说明过,他听进去了。”
奚希还是迟疑:“他不会又搞什么幺蛾子吧?”譬如说,再突然叫来一个喜欢沈劭南的人。
沈劭南失笑,收起手机,“不会,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在我面前撒谎。”
奚希哦了声,答应了:“那好吧。”
她其实也挺好奇,沈光磊作为他二叔的儿子,怎么会和沈劭南关系这么好。
沈劭南回忆:“他以前不在国内,所以和我没什么矛盾。”
-
这顿饭定在两天之后的夜里,沈光磊特意定了一家很难订位子的店,见奚希和沈劭南坐下,清了清嗓子,举杯:“嫂子,前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向你道歉。”
一声嫂子,喊得不情不愿。
奚希看他又别扭,又忍不住看沈劭南脸色的模样,忍俊不禁。
“没关系。”
沈光磊撇嘴:“那可就说好了,你不跟我生气了,我以后……也不针对你。”他声音小下去。
和奚希碰了碰杯,又说:“那你先通过我微信好友。”
奚希忍着笑,点了同意。
从餐厅出来时间还早,沈劭南被沈光磊拉着不知道说什么悄悄话,奚希便在走廊里等。这一层除了这家餐厅,还有几家别的店。陆续有顾客出来,往电梯的方向去。
奚希站的位置恰好两边都要经过,她正犹豫要不要换个位置等人,忽然被人叫住。
“奚希?”声音带一点迟疑。
奚希循声转过头,对上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十年没见,她好像变化良多。
“顾渔。”奚希微收下巴,准确叫出她的名字。
友谊这种东西,有时候来得好快,也许只是一个好看的发卡;有时候去得更快,甚至你猜不到从什么时候没有的。
顾渔嘲弄地看她,从上到下打量,懒得和她装下去:“怎么?你在这里打工?”
奚希脸色有些不好,正要开头,又被抢了话:“算了,我对你也没兴趣。”
顾渔抬腿要走,想起什么,又回了头:“哦对了,你知道吧,听说沈劭南结婚了。”
她笑容有些恶劣。
没想到下一秒,笑容僵住。她话中的那个男人,从拐角出来,冲这边打招呼:“等久了吧,希希。”
第37章 第三十七 我也很高兴。
顾渔脸色僵了僵, 不可置信打量沈劭南和奚希,他们认识?她怎么没听说过消息?这些年,她隐隐知道奚希的消息, 家里穷了, 打工,没念大学,也没再继续跳舞了……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沈劭南被沈光磊拉着说了好多话, 沈光磊话多, 能从天南说到地北。他怕奚希等久,强行结束了他的话题。
对面那人探究的视线太过赤裸, 让人难以忽视。看奚希的神色, 似乎认识?不过这气氛看起来不太对劲。
他没问什么情况,只是说:“光磊听说你生日过了, 有些遗憾,想补你一个生日礼物,你想要什么吗?”
奚希失笑:“随意啦,他……真愿意接受吗?”看他的样子, 还以为一定不会妥协,誓死捍卫沈劭南的幸福呢。
沈劭南轻笑:“还好,光磊只是有点顽皮。既然他都叫你嫂子了, 说明他真愿意接受了,至少嘴上会接受。”
顾渔被彻底忽视, 有些恼怒,偏想留下来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直到听见那句“嫂子”,不由身形一僵,手微攥成拳。
不是她想的那种关系吧?不会吧?
顾渔扯出一个笑容,打断他们的对话:“我还有事, 先走了。”
她不想得知这最后答案,快一步迈入走廊,步伐很快地离去。
沈劭南看着人背影,忽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只是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奚希叹息一声,语气有些怅然:“走吧。”
二人乘另一部电梯下楼,司机已经在下面等。因为遇见顾渔这个插曲,奚希心里又乱起来。
她和顾渔算同学,不过不是在一个学校,只是同在杜老师那里学习舞蹈。一开始大家关系还挺好的,每一次都会见面,都会分享乐事,奚希还常说起沈劭南的事。那时候顾渔还常说,你这么坚持,一定可以追到他的,好像袁湘琴和江直树。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友好的敷衍代替了真诚,直到连敷衍都变成奢侈,只剩下撕破脸之后的茫然和尖锐。
“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又怎么样?你不一样没有我跳舞跳得好?”那天顾渔这么说,扔出了一枚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炸弹。
后来奚希反省过,是否是她在不经意之间,展现出了有钱人的优越感?又或是她有某些时刻,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
总而言之,就是从朋友变成了敌人。
奚希忍不住和沈劭南说起这些旧事,苦笑:“后来我家里出事,我就没怎么见过她了。哦不对,见过一次,有一次刚好遇上她,她嘲讽了我。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在跳舞。”
这个问题在得到杜老师的回复之后,一并得到解答。
“顾渔啊,没有。她早些年倒是进了海城这边的舞蹈团,但是没两年就退隐了,说是回家结婚生孩子了。唉,可惜咯。”杜老师快五十岁,但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大几。
“她跳舞是真的有天赋,可惜志不在此,我也拦不住。后来她结婚还邀请了我去参加,我总觉得,她值得更好的。”杜老师放下茶盏,看向奚希,“不说这些了,你的请求,我可以答应。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这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前两年做了个手术,更是几乎成了个废人。你要跟着我学呢,只怕学不到太多东西。不过你有这份心,我很欣赏,我有个关门弟子,他在国家舞蹈团,最近正好要回海城一趟,我可以介绍你给他认识。”
“好,麻烦杜老师了。”奚希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杜老师嗯了声,起身进屋里找东西:“你等等,我找找他的电话。”
奚希哎了声,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等。这时候有人敲门。
她朝屋里喊了两声,里头的杜老师着急说:“你替我开一下门。”
奚希起身,从满眼里看见是个男人,她警惕地拉开一条门缝儿,问外面那人:“请问你找谁?”
那人显然也愣住了,还重新打量了一番门牌号,确认无误后笑说:“这是杜琴的家吧?”
杜琴就是杜老师的名字,奚希让开门,侧身说:“杜老师,是您的客人。”
杜琴皱着眉头从房里出来,她弄丢了写着电话的纸条子,在屋里发了半晌的昏,才想起手机里就存了号码,还费这闲心干嘛?
“奚希啊,你来,我找到了。”杜琴一抬头,喜上眉梢,“嗨哟,这不是巧了,不用找了,这就是我那关门弟子。”
那男人没空手来,手里拎两个大袋子,不知道是什么。他把袋子准确搁在厨房案台上,显然对这家里的摆设和构造十分熟悉。
听得杜琴这话,回过头撇清:“我可不敢称您的关门弟子,老师,这鱼可得找个东西装。”
原来那袋子里竟是一条活蹦乱跳的东星斑。
东星斑凶猛,趁人不注意,一下子跳起来,奚希吓了一跳。那人却仿若不觉,将鱼按回去,还冲她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
这人长相并不斯文,反而有些凶相,因此刚才奚希在满眼里看见还有些警惕。可他说话却温柔,身段也好,不愧是国家舞蹈团出身。
奚希一时扯远,把思绪拉回来,才想起来自我介绍:“你好,老师,我是奚希,是杜老师以前的学生。”
那人把鱼安置好,都有些出汗,随手抽了张纸条,微笑道:“你好,我姓林,林意远,应该算你的师兄。”
奚希一时讶然,林意远,这个名字可太响亮了。即便她这些年特意不去关注古典舞方面的消息,也听说过这个人。
不是天才,但足够勤奋,勤奋到拿了大大小小数不过来的奖,一时间风头无两。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
奚希一时有些忙乱:“林老师,您好。”
“林师兄。”他纠正,也没多废话,与奚希寒暄了几句,便干脆地和她加了联系方式,“今天不聊太多公事,改天再特意聊聊吧。小师妹,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饭?”
奚希摆手,被喜悦冲昏了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不不不……不用了,我待会儿就得走了。我先生来接我。”
“好,那我送你下楼吧。”林意远让人无法拒绝,奚希只好妥协。
下楼时,已经看见沈劭南的车牌。
他难得今天自己开车,奚希和林意远道别,钻进车中。她今天实在高兴,嘴角都快咧出脸颊范围,笑眼更是快盛不下那些笑意。
她出门前已经和沈劭南讲过,他自然而然地问:“看来很顺利。”
奚希点头:“对,很顺利。”好像推开了一扇快乐的门,未来一片光明铺展在眼前似的。
“我太高兴了,沈劭南!”她忍不住晃头。
似乎与自己无关的,但狭小空间里,好像从她身上传来某种信号,无声地形成一把钥匙,打开了沈劭南的某个开关。
他也笑起来:“嗯,感觉到了。”我也很高兴。
第38章 第三十八 唯一能确定的答案只有一个。……
从后视镜里还能看见那个送奚希出来的男人, 他站在原地,像在目送奚希离开。沈劭南笑意微淡,漫不经心地开口:“送你下来的那个, 是?”
奚希没多想, 只如实回答:“算是我的师兄吧。不过,杜老师说,她年纪大了, 又动了手术, 不太方便,让我跟着林师兄学。”
这么会儿功夫, 已经叫上林师兄了, 看来关系匪浅。沈劭南脑中闪过这念头,他一瞬间意识到不对, 他好像在斤斤计较。
这是一件好事,他不应该斤斤计较。他本应是替她高兴的,怎么会在看见那个人之后,就斤斤计较?
沈劭南没深想, 将车掉头,说起别的话题。黑色的迈巴赫在这拥堵的时间里,也和所有的车一样, 被堵在水泄不通的路上。海城实在是堵,甚至有人戏称, 倘若你赶时间,宁愿选择步行,也别相信海城的公路交通。
沈劭南手搭在方向盘上,看向纹丝不动的队伍,忽然想到这么一句话, 是从谁那儿听来的?好像是有一回公司午间,无意间听见两个人这样说的。
他勾了勾唇角,觉得有些好笑,转过头想告诉奚希。直到看见她上扬的嘴角,心中那种隐约的忐忑才全然消解。
在那天夜里之后,沈劭南明白地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发生变化,变得更敏感,也更细腻。
他会在某些时刻忽然想起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尽管从前不觉得,可回忆起来,钻进脑子里,却是有意思的,会让人觉得快乐的。譬如说,刚才那一句话。
他那时候乍听到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大概是有道理,但此刻真被堵在路上,再想起来,忽然就成了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奚希唇边的消息还未消散,微弯着唇,和沈劭南对视,“好像是真的诶。”
沈劭南转过头来,视线望向很长很长的车流队伍,它终于缓慢挪动了一分。
她是他的药。
奚希,是沈劭南的药,在一点点地治疗他的残缺。
原本定好的餐厅时间晚了两个小时,不过沈劭南面子大,别说两个小时,他想吃的时候随时随地可以来。
服务生恭敬地带他们进门,安排进vip包厢。只是没想到会遇上沈东。
沈东脸上的意外只有一瞬,他正与好友们吃饭,原本不想和沈劭南打招呼,因为那样势必要让奚希也出现。
他轻抿了口酒,继续说下去:“东城那个项目,我还没什么计划……”
可他们眼尖,还是瞥见沈劭南身影。沈劭南结婚,并且对方还是个无名之辈,他们这些老狐狸早就听说。早些年不是没打过把女儿嫁进沈家的心思,但碍于沈劭南油盐不进,也渐渐死了心。
但到底落了面子,总要找回来。
这会儿不就是最好的机会吗?
不知是谁开的头:“老沈啊,你也别着急,小年轻嘛,情正浓时,拆也拆不散。”
这餐厅的包厢上半截是镂空雕花圆窗,望去一览无余。包厢里沈劭南正伺候人吃东西,如此体贴,可不是情正浓时。
沈东脸色沉了两分,只生硬地说:“我有什么着急的,日子是他自己的。我是他爸爸,当然也想看他好。”其实是想说,他这老子也不可能当一辈子,何况在小时候也不能完全拿捏这儿子,更何况大了以后。
但在他们只言片语里,沈东又落了面子,又喝了些酒,他便记在心里,等老友们局散了,还想着找儿子耍耍当爹的威风。
九点正是城市夜生活的开始,街上热闹,好多对情侣,奚希瞥了眼,收回视线和沈劭南说话。她今天高兴,不由多说了些话,说起以前,以前怎么偷偷去看他,以前怎么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的背影,以前怎么听见沈劭南三个字就要回头看一眼……
絮絮叨叨的,好像真能身临其境。
奚希抬手,食指指着马路对面的人流,笑说:“大概像那么多人,你要是那时候走在里面,我也可以一眼认出你来。”有些骄傲的语气。
骄傲的话,是要夸吧?沈劭南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但很笨拙。
“嗯,好厉害。”
奚希被他逗笑,视线飞向远处的大灯牌,屏幕上播放着当红明星的广告。她忍着笑意,直到忍不住为止,才回过头看他。
沈劭南有些茫然,好像没夸对?
“我也努努力,以后争取在那么多人里一眼能认出你的背影。”应该不是很难。
奚希咬唇,说了声好,笑意散在话声里。
他们你侬我侬,沈东终于降下车窗,轻咳了声,“劭南,你上来。”
奚希收声,有些戒备。她现在对沈东没什么好印象,从沈劭南说的那些话里,以及沈劭南和他的相处里,都没好印象。
从前她还觉得沈东是个很有礼貌的人,也很和善,如今想来,竟全是装出来的。
沈劭南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安心:“回车上等我。”
沈劭南进了沈东车里,车窗升上去,不知父子俩要说什么。奚希从车窗里不停张望,即便知道什么也听不清,看不见,还是张望。
-
沈东身上有酒味,一抬眼,端出了父亲的架子:“劭南,你应该知道……”
沈劭南猜出了他的来意,车窗是单向玻璃,里面的人能看见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就像他一样。
沈劭南打断他的话:“爸,你爱妈吗?”
他从没问过这问题,因为显得很幼稚,并且好像有暴露自己的风险。于是他常年伪装,他好像连爱这话题也懂得。
沈东一愣,不明白他怎么忽然问起这问题。转念一想,想明白了,他是在告诉自己,他和奚希,就像沈东他们一样相爱。
曾月芙死的时候,沈东哭红了眼,后来更是消沉了很久。爱,他当然爱。但是已经很多年过去了,连爱的感觉都好像模糊了。
沈东还没忘记自己今天的来意,板着脸说:“问这干什么?”
沈东还记得,当时沈劭南那样的内敛,连他的母亲去世,他都那样的内敛,怎么现在就这么外放呢?
他有些不满。
沈劭南只说:“你和妈在一起的时候,有什么样的感觉?”
“所以呢?”沈东不答反问,你想说什么?想告诉我,你爱她吗?
沈劭南却轻叹了一声,“您觉得您了解我吗?”
沈东下意识地反驳:“我是你爸,你想说什么?我不了解你吗?”
他声音有些大,接近于吼,吼完了,后知后觉地想,他确实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儿子。他太早熟了,早熟到让他难以捉摸,也难以掌握,可同时又放心,所以他尝试失败以后,再也没想过去了解他。
沈劭南直视沈东的眼睛,再次发问:“您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吗?您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您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吗?”
沈东张了张嘴,答不上来。沈劭南用平静的语气,轻而易举让他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甚至于回忆起来,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他忽然感觉到了疑惑,难道这就是早慧吗?
他只能干巴巴而又苍白地问一句:“所以呢?你想说什么?”沈东已经感觉到了挫败感,也感觉到了失败,他在沈劭南这里必定是失败的,从一开始就是失败。酒气似乎散了些,沈东意识逐渐清明,揉了揉太阳穴,犹豫怎么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
沈劭南说:“您不知道很正常,因为这些东西都不存在。”
他的人生里,关于爱恨的一切问题,唯一能确定的答案只有一个:他爱奚希。
第39章 拼图碎片 “希希,我很想你。”……
并且这个答案越来越清晰, 从一开始的模糊轮廓,到现在越来越坚定,并且还能更坚定。
沈东揉太阳穴的动作一顿, 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劭南的脸, 他已经有些老了,脸上的皱纹开始出现。但是凭他这么多年的人生经验,也没能一瞬间反应过来沈劭南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他的手还僵在太阳穴附近,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儿子。
什么叫不存在?
沈劭南没有回避他的视线, 直言不讳:“不存在的意思,就是说, 我没有喜欢的东西, 除了她。在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您从没有发现, 您的儿子其实异于常人。他不会伤心,也不会快乐,他的人生一直是一条直线,掀不起任何波澜。当然这件事也不能怪您, 就连妈妈和明妈也都没有发现,这世上没几个人知道。您知道的,如果这件事被他们知道, 一定免不得要兴风作浪,今天告诉您, 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您而已。”
他一口气说完,拉开右手边的车门下了车。
沈东从单向玻璃里看着沈劭南的背影走远,直到躬身上了另一辆车。从车窗玻璃里可以看见那个女人似乎很紧张,为什么要紧张呢?难道他还会吃了自己的儿子不成?
沈东不解,脑子里又回响起沈劭南所说的那些话:您的儿子异于常人, 没几个人发现。
的确,他一生下来就是不声不响的,也不爱哭闹,那时候大家都夸他懂事。再长大一点,他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聪明,把沈东和曾月芙都惊喜得不行。那时候夸他的人更多。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就是他不爱笑,太冷淡了,对什么都冷淡。即便对他们这一双父母,也那样的冷淡。
但天才也许就是这样的,所以他们根本没想过有什么不对劲。
直到今天,他亲口告诉沈东:您的儿子不会伤心也不会快乐。
像一颗巨大的石头,哐当砸在沈东头上。
怎么会呢?可是仔细回忆,明明一切都有征兆。
不远处的那辆车开走了,行人又换了几波,在这高楼林立里,抬头是看不见月亮的。良久,沈东才合上眼,对驾驶座的司机说,走吧。
-
奚希有些紧张地抓着沈劭南的手,远远望了眼沈东的车。
“没事吧?你爸爸他……”
“没事。”沈劭南回答她,却显然展露出了疲惫之态。
奚希看着他这样的神色,不免心疼,她忽然伸手,将人抱在怀里,好像小时候她受了委屈,妈妈会哄她那样子。
虽然沈劭南没说,可是看沈东的态度,和他的神色,大概也能猜到,一定不是很和谐的谈话。而她默认,是沈劭南受了委屈。
心脏都不长在胸口中间,所以人必定是偏心的。别人怎么样她管不着,反正她心疼沈劭南,哪怕那个人是沈劭南的爸爸。
奚希轻拍着沈劭南的背,安慰道:“好啦,没关系的。”
沈劭南靠在她怀里,心口贴着心口,震动感知着震动,好像也能传递情绪似的。
他感受着奚希的动作,小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落在他背上,力道不轻不重,却让他想起小的时候,他生病了,曾月芙也这样把他抱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温柔地哄他睡觉。
记忆却倏忽飘回那一年医院的长廊上,医生宣告了曾月芙的死亡。不久之前,那个温柔的女人,还握着他的手,说,劭南乖。
那时候,她已经快握不住自己的手,力气那样的松,视线那样的灼热。
他到这一刻好像明白了,那一刻曾月芙的眼神意味着什么,是不舍,是巨大的难过,其中或许还掺杂着一些满足。
如此复杂,一股脑冲上沈劭南心头。
他连呼吸都放缓了,在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奚希抱着人,可这样终究不是办法,一路上回家还这么长。沈劭南这个状态不适合开车,所以又找了司机过来,送他们回家。
司机虽然是熟人,可奚希到底不好意思,改为牵着他的手,紧紧十指相扣。一直到回到家,奚希牵着他进门,两个人换了拖鞋,进到客厅,躺在沙发上。
她重新不由分说把人抱进怀里,没什么话要说,怀抱好像已经说完了想说的话。
橘黄的灯光照在人身上,也显得温柔缱绻,窗帘合着,客厅显得有些空旷。沈劭南坐在她身边,感受着她掌心里传来的温度。
那些汹涌的情绪好像在此刻冲破了堤坝,沈劭南想,原来那天他失去了妈妈。
他再没有妈妈了。没有一个温柔的,在生病的时候会温柔拍他背哄他入睡的妈妈;没有一个其实也注意到他不爱笑,但时常会想逗他笑的妈妈;再也没有了。
那天站在病房里,他没哭,在葬礼上,他也没哭。
因为哭不出来,因为好像没有任何感觉。
可是此时此刻,他能哭出来了。他的眼泪好像不值钱一样,往外奔腾。
奚希都被吓到了,她不知道沈东和他说了什么,能让他委屈到这种程度。身材高大的男人,此刻弓着腰身,趴在她掌心里,隐忍地抖动着背脊。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他,没关系,我在你身边,我陪着你……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走过了一圈,外头的蝉鸣逐渐微弱,昭示着这个夏天正走向结束。
她掌心一片潮湿,面前的男人从哭声里颤抖着说:“希希,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奚希一时无言,对上他发红的眼眶。她能理解这种难过和悲伤,因为她也再没有爸爸了。
人死如灯灭,就连生活的痕迹,以及记忆,都会慢慢地褪色。
有一些人的失去,是一点点地褪色,而沈劭南,是那张灵堂里的黑白照片,好像一瞬间变成彩色,再一点一点地暗淡。
正因如此,好像更让人难过了。
奚希伸手,将沈劭南拥入怀中,安慰他:“如果人有灵魂,他们一定是高兴的。”
她捧住沈劭南的脸颊,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她本来就是爱哭鬼,听他哭得这么凶,哪里忍得住,此刻也吸着鼻子,破涕为笑:“你看,你今天会悲伤了。”
学会悲伤和难过,意味着要开始接受痛苦。但却是缺失的拼图的一角,在这一刻被填补上去。
沈劭南垂眸闭眼,从纤长睫毛下滚落一滴泪珠,奚希吻他眼睫,才追问是否发生了什么,
沈劭南摇头:“没有发生什么,我只是告诉了他,关于我的问题。而你拥抱我的那一刻,忽然让我想起了我妈。”
“谢谢你,希希。”他声音微不可闻地颤抖。
奚希嗯了声,又说:“真好。”
那天夜里沈劭南哭了很久,奚希也跟着哭,最后两个又抱着笑,一直到躺下,甚至到进入梦乡。
第二日一早,沈劭南又是神清气爽的。反观奚希,她从镜子里看见自己有些红肿的眼睛,都有些不可思议。
明明沈劭南才是那个哭得更多的人,为什么他看起来一点事也没有?
奚希撇嘴,从旁边扯了张纸巾,擦干净脸上水渍。沈劭南从外面进来,从后面拥抱住她,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像昨天晚上那样。
他温柔地亲吻她的耳垂,贴在她嘴角,只是眷念地靠近着:“希希,我很想你。”
从你离开我的时候开始,就很想你。
那些日复一日的梦境,是在告诉他这些,可惜他一点也没开窍,一直到迟来的今天,才懂得。
第40章 天下无双 天下无双的那一个。
奚希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惊到, 缩了缩脖子,“怎么一大早上就这么肉麻啊,沈先生。”
沈劭南轻蹭着她的发, 声音有些低:“很肉麻吗?”
他没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因为羞耻心还未全面回归吧,奚希替他猜测。不过尽管嘴上说着肉麻,其实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听完了这一句, 足够她一上午喜笑颜开。
沈劭南瞥了眼墙上的挂钟, 松开手,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奚希今天要去见那位林意远, 没沈劭南这么急, 司机过会儿才会来。
她有时间送沈劭南出门。
站在门口,玄关前, 有意无意望见院子里的花圃,嘴里说着日常道别的话语。
“你去吧,放心啦。”
“那晚上来接你吃饭。”
“好。”
一瞬间好像浪漫故事照进现实。
奚希想起很多年以前,看台版的《恶作剧之吻》, 直树妈妈就是这样送一对主角出门,然后湘琴撞在直树背上。
她没忍住笑出声来。
沈劭南动作一顿,眸光炯炯盯着她看。
奚希舔了舔嘴唇, 微低下头,另一只手拉着门框微微地晃, 说:“没什么,就是觉得真好。”
“嗯。”沈劭南笑了声,再次同她道别,“走了。”
他走过青石板铺就的那段路,路过栅栏, 身影消失在车里。
奚希抬手,用力挥动,笑容明朗如今日的阳光。
这是梦里才能见到的场景吧。奚希看着逐渐消失的车尾巴想。
如果是梦的话,可千万别醒。
-
在昨晚哭过之后,太疲惫了,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睡眠。直到今天早上,他意外醒得很早,想起自己很久之前做的那些梦。
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一个一个说给她听。让她告诉他,梦见那些,是代表了什么呢?
也许某一个梦是香樟树一般的想念,也许某一个梦是向日葵一般的想念,也许还有某一个梦是柠檬一般的想念,某一个梦是杜鹃一般的想念。
是,他原来这么想念希希。
才分开一秒就已经想念。
沈劭南情不自禁地抬手,搭在自己唇边,无声地笑起来。
假如早一点明白,就不会错过那么多时间。
但是幸好,还有很长的余生。
前排的司机也从后视镜里看见沈先生笑了,有一瞬间怀疑自己今天没睡醒,所以产生幻觉。
他不是没见过沈先生的笑,但都是那种不到眼底的笑,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这样发自肺腑。
但回忆起来,自从沈太太出现,沈先生变了太多了。
司机开口:“先生今天挺高兴的。”
沈劭南笑问:“很明显吗?”
司机点头:“是啊,自从先生结婚之后,整个人都更有人气了。”
以前嘛,真的就是高山顶上的人似的。
沈劭南还是笑:“嗯,谢谢我的太太。”
他摸到自己无名指的那枚戒指,那里刻着她的名字,像某一个咒语,写上了他的宿主。
所以她可以对他发动爱的魔法攻击。
因为奚希是沈劭南的主。
至高无上的主,可以无条件地驱使他做任何事情。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从容不迫。
沈劭南放下手,目光瞥见窗外掠过的风景。又想起曾月芙。记忆力的出众还有些好处,回忆起失去的亲人时,还算鲜活。
曾月芙的墓地定在北郊墓园,他上一次去见她,还是半年以前,曾月芙的生忌。
他该去见见妈妈,告诉她,他也很想她。
-
奚希让司机送她到楼下,她下了车,进大堂后才给林意远打电话,问他具体地址。林意远最近两个月都在海城,他提了个舞蹈室的地址,就是今天奚希要去的地方。
上楼时,林意远正好出来。他似乎刚运动过,额上有些薄汗。见奚希来,微笑招呼:“来了。”
奚希点头,跟他进了舞蹈室。
林意远拿过茶杯喝了口,“没忍住,自己跳了一段。”
奚希恍然大悟,难怪他看起来像刚运动过。一定是很喜欢跳舞吧,所以连这种时候也忍不住要跳一段。
舞蹈室很空,她把手提包搁在进门左手边的地上,一抬头,从舞蹈室的镜子里看见自己。
奚希小时候第一次接触跳舞,是七岁。爸妈有位朋友恰好是这方面的人员,有一次和他们一起去见那位朋友,就是在舞蹈室里。
爸妈和朋友闲谈,而奚希,则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只觉得新奇。为什么要在一个这么大镜子的房间里呢?不会害怕吗?
她胆子不大,有时候看到恐怖的电影,就会东想西想。
再后来,爸妈带她转去那位朋友家中,继续聊天。奚希无所事事,征得同意后打开了那位阿姨家的电视,播放的正是古典舞蹈的视频。
很漂亮,但和电视剧里那些不一样,不一样的漂亮。
奚希不自觉跟着跳,把他们都惊到,于是发现,她原来有些跳舞的天赋。
此刻面对着这面镜子,她再也不会觉得新奇,因为知道镜子是用来辅助的。
林意远见她略微走神,忽然说:“以前我很讨厌跳舞,我觉得那不是男人该做的事。”他说起往事来,有些忍俊不禁。
谁都有青春年少的时候,懵懵懂懂,多少都会做错一些事。长大之后才会明白,那些事错得很离谱。
“但我爸爸坚持,他一直是学舞蹈的,可惜中途出了些意外,不能再坚持。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但我很讨厌,我觉得很娘,我更想做一个阳刚的人,比如说,做警察就很酷很帅。”他说起这些,眼神逐渐偏远,“后来我爸爸去世了,我也慢慢懂事,意识到我的想法错得很离谱。”
他叹了声,“说远了。”
奚希摇头,接话:“我以前也有一些很幼稚的想法,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像偶像剧那样。”
林意远似乎饶有兴致:“哦?后来呢?”
奚希想起沈劭南,有些不好意思:“应该算是实现了吧,虽然过程有点曲折。”
“挺好的,我们的梦想都实现了。好了,真的说远了。听老师说过,你很久没练基本功,加上你年纪也摆在这里,重新学,不一定会有很大的成就。”林意远神情严肃起来。
“嗯,我知道的,林师兄。我也不是为了什么成就吧,只是觉得,不想让自己遗憾。”她想念的大学没能念,在各种工资很低的工作里来回折腾,一眨眼就到了青春的尾巴。
但到这时候,忽然间柳暗花明了。
当然,该还的债这些年已经还得七七八八,她原本的计划也是等妈妈做完手术之后,就开始攒钱,重新学跳舞。
即便没有遇见沈劭南,这也是她的人生规划之一。
而遇见沈劭南之后,她更想这么做了。好想成为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和他站在一起,别人只会说羡慕,而不会觉得她是高攀。
家世上完全没可能,至少个人才能上,还能努努力吧。
“挺好的。”林意远只这么说。
开始是从基本功开始,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痛同时快乐着。一天下来,奚希后背湿透,体力透支。
刚开始真的好陌生,感觉四肢都像是借来的,心有余而力不足。随着慢慢适应,才好了一点。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五点,林意远看了眼时间,率先开口说:“时间不早,我们今天就到这里结束吧,师妹。”
奚希嗯了声,收拾东西的时候,八卦地多问了一句:“师兄是要去见嫂子吗?”
林意远勾唇一笑,未置可否,“走了。”
等电梯的时候,正好沈劭南电话打过来:“希希,下班了吗?”
她莞尔,纠正他:“结束了。但我不是下班,你可以说放学。”
沈劭南失笑:“好。我在楼下等你。”
和林意远在门口道别,一转身就看见了沈劭南的车。他坐在后座,车窗放下来,朝她笑了笑。
“累吗?”
她一头的汗,头发丝粘在一起,贴在脸颊和额头上,微微喘着气,但微翘的嘴角没放下来过。手提包随手放在手边,沈劭南给她递水,她咕噜噜喝了大半瓶。
沈劭南有些好笑:“怎么不喝口水再下来?”
奚希逗他:“因为迫不及待想见你。”她吐舌头,笑意更深,拧上瓶盖,“其实是我师兄赶着放学。”
“你师兄?”沈劭南问,今天是第二次远远看见那个男人,“他很优秀。”
沈劭南看过他的资料,履历可以说是发着光的,这样的人,无偿教一个新手跳舞?站在商海沉浮的立场,沈劭南下意识怀疑其中有什么问题。
但很快又否决,毕竟人家是搞文艺工作的,不见得这么肤浅。古往今来,那么多因为有缘而收徒的大师呢。
他有些走神,被奚希抓住,奚希还以为他工作上又出什么事。她把矿泉水贴在他脸颊旁边,安慰:“好啦,没事啦。”
沈劭南嗯了声,让司机开车回家。
奚希要求先回家洗个澡,沈劭南本来说带她去吃饭。
“那边也可以洗澡。”他劝说。
奚希点了点下巴,觉得奇怪:“沈先生,你好像很喜欢去外面吃饭?”
沈劭南还真的反思了一下,“我以前不喜欢,现在确实有点喜欢。”
“为什么?”奚希从包里掏小镜子,看了眼自己的脸。
沈劭南沉吟道:“也许是因为,想让大家都看看,我和你在一起。”他再次解释,“就像小孩子学会新技能,忍不住就会向别人炫耀。”
奚希重点却跑偏:“你也会炫耀啊?”
沈劭南轻皱着眉,坦白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炫耀,但回忆起来,行为应该都近似于炫耀,还是很平淡的那种炫耀,更打击人的自信心那种。
奚希捂着嘴笑得不能自己,笑完了,又明知故问:“那为什么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在一起?”
沈劭南仍然回答得很认真:“因为以前他们都觉得我不可能会谈恋爱。”
但是他偏偏会,还找到了天下无双的那一个。
第41章 第四十一 这样才像谈恋爱嘛。
奚希回家迅速洗了个澡, 顺便化了个妆,再出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奚希道歉:“对不起,我好磨蹭。”时间真是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快, 她有些气喘地跑到门口。
沈劭南倚着门, 瞥了眼腕表,距离原定出门的时间已经超时四十分钟,倘若按照以前, 他大概会选择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但今天吗等在这里, 看天上的云一点点变暗,居然也没觉得无趣。
他只笑了笑:“没关系, 等你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奚希忍不住也笑, 伸手去拉他的手。她换了身浅黄色的连衣裙,是上一次买的, 她皮肤白,这颜色更衬她白。
沈劭南认真地打量后夸道:“很漂亮。”
虽然从他嘴里听过太多次夸奖的话,但还是听一次就高兴一次。奚希顺势挤入他十指,头靠在他肩膀上, 是依赖的动作。
“走啦,不然就吃不上饭了。”
“好。”
每一天海城的夜景好像都是相同的,明亮又热闹, 但好像又是不同的。奚希靠在沈劭南肩上,视线跟着那些掠过的窗外风景, 有些懒散。跳舞很消耗体力,尤其在年纪上来之后。
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
抵达餐厅时已经很晚,没想到又遇上顾渔和她先生。顾渔似乎已经消化好他们的事情,今天直接冷漠对待, 一个表情也没有。旁人看来,绝对没有人能猜到奚希曾经和她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奚希往沈劭南身后退了一步,一声很轻的叹息飘进他耳朵。
顾渔和他们不同楼层,出电梯的时候生硬说了声借过。电梯里又剩下他们俩,奚希看了眼合上的电梯门,额头靠在沈劭南肩上。
这是有点失落,或者沮丧的意思。
她声音闷闷的,对于顾渔,倒也说不上恨或者怎么样。奚家出事之后,她见过的嘴脸太多,顾渔反倒不算什么了。
但毕竟是曾经用心对待过的朋友,事隔经年,回想起来,还是颇为感慨。那时候她们还约好一起要做知名舞蹈演员。
但现在……
爱情也会长久吗?会不会有一天也忽然失去爱情?
奚希抬起头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忽然说:“我好像都没有工作,万一有一天你出轨了……”女人不能靠男人养,男人是靠不住的。其实奚希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她作为沈太太,能做什么工作呢?好像做不了什么。
沈劭南眼神变了变,不知道她话题怎么忽然跳到这个上来,但回答的速度更快,斩钉截铁:“不会。”
奚希重新把眼睛低下去,靠着沈劭南肩膀,继续闷闷地说:“你又不能保证你的情感一辈子听话。”
不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无非是她重新回到从前的生活。
不,也不对,她还拥有钱。
沈劭南应该不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奚希偷瞄了眼人,刚好被抓住视线。
她理了理刘海,有些尴尬:“好吧,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沈劭南却若有所思,语气认真又有些无奈:“希希,即便我不能保证我的情感听话,但我能保证,我是一个负责任的人。”
退一千万步说,就算真有这么一天,他也不可能因此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
奚希被他逗笑了,伤感一扫而空:“也是,抱歉,我胡思乱想。”
沈劭南摇头:“没关系,趁此机会能表明心迹,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叮。
电梯抵达顶层,出电梯之前,奚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态,这才挽着沈劭南跨进餐厅的大门。
餐厅里的人不算太多,沈劭南为了炫耀,特意没包场。来这里吃饭的人也非富即贵,有几个认出了沈劭南,投来探究的眼神。
沈劭南面色如常,替她拉开椅子,背过身的时候,忽然变了表情:“看,就像这样,他们会很惊讶,但感觉还蛮高兴的。”
奚希轻皱眉,总觉得他们惊讶的对象更多是她。
服务生过来,他熟练地点了几个菜,又问奚希还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她爱吃的,他已经点好,所以没什么再点的。她撑着下巴,视线飘忽一圈,又落回沈劭南身上。
他正在替她倒酒,气质矜贵,很养眼。不过……奚希目光落在他身上的西装上,好像成天都穿着西装。衣柜里也没几件别的衣服。
她在脑中想象着他穿别的衣服的模样,开口:“不如我们待会儿去逛逛?”
沈劭南将酒递给她,对上她一双盛满笑意的眼,“好。”
他以为是她想买什么,没想到从餐厅下来,却径直走进了男装店。奚希拉着沈劭南的手,动作自然而然,这一对男女气质都不俗,尤其是男人,一身的行头都叫得上名号。
店员即便不认识他,也知道是个大客户,于是热情地迎上来服务。
“先生,小姐,请问需要点什么?”
奚希扫视过手边的衣架,一排看过去,感觉每一件都适合他。大概是因为他天生衣架子。
她轻咬下唇,店里的灯很亮,映在她眼里显得眼睛更莹润,想起自己上一回试衣服的情况,有些不怀好意地回头冲沈劭南笑:“看来要浪费沈先生一点宝贵的时间了,不如都试一遍吧?”
她眨巴眨巴眼,这么看着人,沈劭南无可拒绝。
于是这一回,坐在沙发上欣赏的人变成了奚希。她随手拿了本杂志,竟然就是她在家里看过的那一本,她只好兴致缺缺地放下。
而那两位店员忽然瞥到封面,才反应过来,这位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沈氏集团的总裁。
一时态度更为恭敬。
沈劭南不习惯她们这种热情,垂眸沉声道:“不用帮我,谢谢。”
他抬手整理衣领,正打算回头看沙发上的人,却没看见。下一秒,那张脸便到了自己身边。
“哇。”她拖长了声音惊叹,剩下两个字只给他一个人听到,“好帅。”
他试的只是一件普通白衬衫,已经帅到人腿软,果然时尚的完成度也看脸。奚希抬手,从他肩上擦过去,宽肩窄腰,修长而笔直的双腿。
她笑意更忍不住,递上手边那件粉色的衬衫,“可以试试这件吗?”
沈劭南脸色有一瞬的僵硬,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惊喜。那两秒的反应,应该属于喜恶反应的一种?
他声音低了三分:“不如回家试吧。”
这也许是羞耻感。
奚希只是开个玩笑,清了清嗓子,把另一边正经的衣服递给他。九月十月,很快就要冷起来。她挑了一件薄款卫衣。
卫衣配了一件黑色工装裤,再配马丁靴,一下子年轻十岁。奚希抱着胳膊,看镜子里的人,“好像大学生哦。以后不工作的时候,多穿穿这些好不好?”她踮脚,把头搭在他肩上。
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留了张合影,然后设置为屏保。又发给沈劭南,强迫他设置为屏保。
说是强迫,其实被强迫对象十分主动,看她设置完后,自觉地问:“我也换上?”
奚希抢过他手机,点头:“当然。”
于是后面每换一身衣服,就拍一张合照,存在手机里,还要发一遍朋友圈。
奚希小声说:“奇迹南南。”
沈劭南疑惑不解:“什么?”
奚希解释,有个换装游戏叫奇迹暖暖……沈劭南哦了声,似乎恍然大悟。
最后在车上,她拉着沈劭南合影一张,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亲上他脸颊。
在店里就想这么做,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亲我我,影响不好。
这样才像谈恋爱嘛。
虽然是先结婚,后谈恋爱。
第42章 第四十二 “让你独自喜欢我太久。”……
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待激情退却一些,奚希又开始犯困。后座空间很大,她索性瘫在沈劭南身上, 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 无尽的困倦将她捆绑。
声音低低又懒散:“你会不会嫌弃我好没坐相。”她整个人以一种很眷念的姿态靠在沈劭南怀里。
沈劭南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怕吵到她,声音也跟着放低:“不会, 我很荣幸。”
一板一眼的日子真是过了太久, 死水死了波澜,甚至掀起海浪, 怎么会觉得讨厌呢?
只会觉得汹涌澎湃, 却又害怕太过放肆,想着要克制一些。
他微低头, 一个缱绻的吻落在她额角。她身上那种奶香味好像钻入他鼻腔里,沈劭南指腹抚摸过她颧骨和脸颊,落到她下颌骨。吻也跟着下来,流连过她鼻尖, 却跳到下巴,最后才回到她唇角。
沈劭南只贴着她唇角,没动。
奚希慵懒地继续, 偏过些角度。沈劭南察觉到她的动作,于是继续。
柔软的唇瓣被微微地吸吮, 好像触电一般,击散了所有睡意。奚希霎时睁眼,对上沈劭南幽深的眼眸。
他只穿了件衬衫,西装外套脱下来放在手边。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着,奚希像被蛊惑, 伸手碰上他衣领。
在触到扣子的那一刻,又倏然停住。
奚希抬眸,望进沈劭南眼底。
前排的挡板放下了,但终究不是很隐秘,隐约觉得危险。奚希收回手,喃喃,他们好像还缺了道程序。
她觉得自己是困傻了,又把头低下,靠在他胸口,手去找他细长的手指。
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她的人生感情经历只有一个沈劭南而已,还是很纯洁的那种。但是他好像没什么想法,即便夜里靠那么近,沈劭南也没做过什么逾越的事。
沈劭南的胳膊揽住她的一截细腰,说起:希希,周末我想去看看妈。
奚希点头应好,她周末不必去上课,因为林意远有自己的事做。
林意远好像很神秘似的。她无意识地嘟囔。
腰上的手指却微微地弯曲,“你师兄,是个很优秀的人吧?”
奚希嗯了声,“是。”
“他对你,很欣赏吗?”
欣赏吗?好像也没有,更多像是关照吧,因为答应了老师,所以关照。奚希顺着他的思绪往下想,忽然停住。
她睁开眼,视线垂着,瞥见他的衬衫第五颗扣子,察觉到一些细微的不对劲。
“怎么忽然问这个?”
沈劭南却忽然沉默了。
奚希疑惑,正欲抬头,听见他无奈的叹息,还有些自嘲:“也许是,吃醋?”
就像她说的,即便阮轻语和他没什么接触,但也心里终究有所介意。他好像明白了一点。
奚希低声笑起来,手指在他胸膛作乱,又隐忍着笑意。
“林师兄对我应该没有那种意思,你放心吧,沈先生。”她说完后,又笑起来。
会吃醋的沈劭南。
沈劭南叹了声,却接着她今天的话题说着:“要是希希有一天不喜欢我了……”
“不会。”奚希反驳,抬起头来,“我可喜欢你了,比你喜欢我的时间还要长。”
她奇怪的胜负欲。
“好。”他又无奈地笑。
因为无可反驳。
“对不起。”想了想,又说。
“嗯?”奚希不解。
“让你独自喜欢我太久。”
-
奚希对曾月芙的记忆很少,只隐约有个温柔的印象。墓碑上的照片的确很温柔,眉眼间能看出和沈劭南的相似之处。
“妈。”奚希脸热,磨蹭着低声喊了一句,“我和劭南来看你了。”
沈劭南扭头看她,她更不好意思,她们好像还没过父母那关,她就提前叫上了妈,这算不算作弊?
不算。他说着,伸手把人拉过来。照片里的曾月芙还很年轻,而沈东却已经老了。
沈劭南看着那张照片,沉默地站了很久。
奚希还以为他有很多话说,毕竟那天夜里,他的情绪实在太过激动。但此刻,他只是站着,看着墓碑上的话,说:“妈,我很想你。”
在来之前,沈劭南也以为自己有很多话说,可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却觉得好像都不必说了。她应该都明白吧。
妈妈,我带我爱的人来看你。
妈妈,其实我以前生病,但现在在好起来。
妈妈,你还好吗?在那个世界过得怎么样?
……
其实都知道人死如灯灭,灵魂或者转生,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人多少会相信一些。
从墓园出来的时候,天飘起小雨,奚希拉着沈劭南走得很快,没想到在门口会遇上沈东。
沈东大概也没料到会遇上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是惊讶的。
沈劭南先开口:“爸。”
沈东点头嗯了声,“来看你妈妈?”
“是。想让妈见见希希。”他颔首。
沈东哦了声,沉默着,看一眼沈劭南,又看奚希,似乎有话要说。
奚希松开手,自觉说:“我……我去车里取伞,你和叔叔先聊。”
看着女人轻盈的背影,沈东收回视线,细碎的鱼线飘落在视线里。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回去之后查了一下。”
关于情感缺失,能查到的资料似乎都说情感缺失又叫情感冷漠,会导致孤僻一系列的症状。沈东仔细回忆,发现和自己儿子似乎也对得上,又不是很对得上。
他不算孤僻,只是有些冷漠。
沈东熬了几晚上,把能找到的资料都看了看,最后竟觉无言。
“我……我这当爸爸的,当得不够称职。”沈东低下头来。
沈劭南有些惊讶,看着这个男人有些弯曲的身影,他真的已经老了,有皱纹了,背影不再那么挺直,做事的时候也会开始犹豫。
“没关系,爸。”沈劭南打断他还要说的话,目光看见奚希取了伞回来,在不远处等着。他轻拍了拍沈东的肩,“明天如果你有空,可以来家里吃饭。”
父母和子女的缘分,本来也是越走越远的。
沈劭南从他身边走过去,奔向奚希。
沈东看着儿子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进了那把伞下,不由叹了声。到曾月芙墓前的时候,喃喃自语:“月芙,劭南他长大了。我们以前怎么会如此糊涂,竟然一点也没发现。月芙,你还好吗?”
他伸手,抚摸墓碑上的照片。
-
奚希把伞举高了些,看了眼沈东的身影:“你们聊完了吗?”
“嗯,回家吧。”他顺势接过奚希手中的伞。
从墓园回来的路上,奚希问:“你和叔叔聊了点什么?”
沈劭南说:“我爸说,明天来吃饭。”
第43章 第四十三 “没事,都是一家人。”……
其实沈东没说答应或者不答应, 但沈劭南莫名觉得,他应当会来。
奚希一听沈东要来家里吃饭,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开始紧张地打计划:“那……要不要去买点菜?不对, 阿姨买好了,还没吃完。那……叔叔喜欢吃什么?是我自己做?还是阿姨做?”
一大堆的问题,实在紧张。
沈劭南轻笑了声, 将她的手握在手中, 安抚道:“不必紧张,没什么。不管他明天说什么, 都不要紧张, 好吗?”
奚希看着沈劭南的眼睛,莫名觉得被安抚到, 点了点头。
沈劭南又道:“明天再邀请妈过来,和我爸见一面。”
奚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妈是指萧芸。她慢半拍地点头:“好。”
听着他有条不紊地安排:“明天请阿姨做饭就好,咱们是二十一世纪, 不讲究还要儿媳妇做饭的。”
奚希被他打趣,嗔瞪了眼,“好吧, 听你的。”
只是怎么突然沈东就要来家里吃饭了?她看沈劭南,是刚才沈劭南和沈东说了什么吗?还有那天晚上, 他情绪忽然崩溃,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吗?
她怕他受委屈,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将人抱住。
“沈劭南,我爱你。”万一受了委屈, 只好补一点爱给他。
虽然不受委屈的时候,也经常想这么说。
沈劭南,我真爱你。远比他们想象的更爱你,也比我说的更爱你。
不是叶公好龙。
从前,在所有人看见的时候,她喜欢追逐沈劭南的身影,观察他。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她更喜欢追逐沈劭南的身影。
但应该还是差了一点吧,所以都没发现他的秘密。
但现在觉得,更爱你了。
所以……奚希抬头,很小声地说:“你有没有想起,我们还缺了一道洞房?”
-
屋子里的灯没开,奚希伸手要去开灯,才碰触到开关边缘,就被人从身后抱住,急切而热烈。
她愣了愣,刚才在车上说完那句话,自己都快羞臊死。可沈劭南偏偏还没反应,她尴尬得要死,于是乎一路都走在前面。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摔在床上的时候,还是有些痛感,男人高大的身躯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奚希眨着眼,只觉得呼吸都变得粗重而缓慢。
沈劭南深吸了口气,像是确认一般:“希希,你真的决定好,把自己交给我了吗?”
从玄关进门,一路亲吻到这儿,他现在才问这问题……
何况她都感觉到了……
“你不是说,你不会变心吗?就算变心了,也不会……”她声音低低的,还没说完,再没了下文。
在昏暗光线里,衣料摩擦的声音尽显暧|昧,看不清楚的时候,感官就被无限放大。奚希紧张得不得了,第一次感觉到沈劭南温柔之外的另一面。
有些许的粗暴,但更显性感。
喘气声落在耳边,混乱着,夹杂着低笑声。
后来实在是累极,连洗澡都是被抱去的。第二天差点误了时间,好在心里还记着,艰难地从困倦里睁开眼。
奚希没什么力气,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八点。她偏过头,闭着眼做最后的心理准备,正打算一鼓作气起身,听见开门声。
沈劭南进来,走到床边,“再睡会儿?”
奚希眼睛都有点睁不开,可还是摇头:“不行,不是要见爸爸吗?”
她昨晚在车上约了萧芸,按理说也快到了。奚希挣扎着起身,被沈劭南按回去。
他俯身,声音落在她耳边:“没关系,我和他们说了,晚一会儿。”
奚希很快被说服,脑子混混沌沌的,很快又睡过去。
沈劭南坐在床边,替她掖好被子,又忍不住碰触她的头发。就算是这么简单的动作,看着她,替她理一理头发,也让他忍不住地高兴。
大概这也是爱的魔法效果。
他无声地勾唇,俯身在她额角印上一个吻。
奚希这一个回笼觉睡到快十一点,醒过来的时候脑子还有点懵,听见客厅里有人交谈,有一瞬间以为回到那个破旧弄堂,周遭隔音不好,总是会听见楼下在聊天。
她揉了揉眼,睡眼惺忪打开门,看见一客厅的人。
这是夸张说法,其实只有萧芸、奚昭和沈东,以及沈老爷子和沈劭南五个人。
但不夸张地说,奚希一秒钟就关上了门,同时惊醒。
沈劭南怎么不叫她?
他做事这么有规划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忘记了,所以只能是故意没叫。大概是自觉自己昨晚过火,所以心疼她。可是……现在更丢人了……
奚希退几步跌坐在柔软床边,懊恼又愤愤地想:早知道应该搬去二楼住,好歹在这种时候还能有所反应,隔着楼梯望一眼楼下情况。
客厅里的对话也在那一刻停下,几个人对视一眼,萧芸率先开口:“对不住,亲家公,这孩子真是……”
沈劭南接过话头:“她有让我叫她,我看她没睡饱,所以没叫她,你们别介意。我去看看她。”
卧室的门被推开,奚希抬眸,有些哀怨,等人走近,顺势抱住他的腰:“你怎么不叫我?好丢脸。”
“哪有。”他手指绕上她的发丝,“他们才来。”
奚希哀嚎了声,又不敢太大声,压抑着声音抱怨:“我们搬去楼上住吧。”
“好。”他应得很快,可这也解决不了此刻的尴尬。
奚希还是窘迫,只好拖延时间,问老爷子怎么也在。沈劭南如实回答,不清楚,也许是爸叫来的。
的确是沈东叫来的老爷子,大概算是一种态度。
“什么态度?”奚希抬眼。
“同意的态度吧。”虽然同不同意不影响什么,但得到了他们的同意,总觉得更不会亏待她。两家大人见过面,才感觉体面。
好像古时候三媒六聘的礼数。
他松开手指上的发丝:“阿姨已经做好饭了,去洗漱,换身衣服,嗯?”
奚希撇嘴,不情不愿地坐着没动,不太想面对。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她还起这么晚,这不是……显得很不尊重人吗?
沈劭南在她面前蹲下,看她这么为难,有些抱歉:“对不起,我没考虑好。”
他态度这么诚恳,奚希又不好意思了,“也不是你的问题……”
“你昨天哭得好凶,我觉得你应该休息多一点。”还是他的问题,不该挑昨天这日子。
话题说得更让人窘迫了,奚希轻拍了拍他小臂,示意他别说这个。她本来就爱哭,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哭?
但现在怎么办?
“没事,都是一家人。”
第44章 登对二字 第一眼便是登对二字
总而言之, 奚希磨磨蹭蹭出来,已经快十一点半。她乖巧得不行,打招呼, “妈妈, 爷爷……”
视线转向沈东,犹豫了两秒,还是叫:“爸。”看这架势, 应该就是愿意接受了吧。
沈东似乎愣了愣, 瞥了眼沈劭南,点头嗯了声。
沈劭南在奚希旁边坐下, 老爷子扫视一圈, 笑呵呵说:“时间也不早了,不如咱们就吃饭吧。”
饭是阿姨做好的, 一家人坐在一块,虽说气氛有些许尴尬,但还算和谐。大家都默契地聊起一些很寻常甚至有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譬如说, 这菜挺好吃的。
萧芸看了眼奚希和沈劭南,见奚希正给沈劭南夹菜,算是松了口气。今天这局面这样和谐, 可见是沈劭南努力的结果。至于奚希,萧芸对她的期望只有过得幸福快乐。如今见她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 当然欣慰。
这些日子,沈劭南发展出了一些吃饭的喜好,譬如说,不喜欢吃香菜,不喜欢吃青菜……
奚希贴心地给他夹出香菜, 放进碗里。原以为他们在聊天,不会有人注意她的动作,没想到一抬头,发现几个人齐刷刷地看着她。奚希一时窘迫,有些脸红。
沈劭南倒是坦然,笑了笑,反给她夹菜。
老爷子笑道:“这结了婚的人,就是不一样,都会挑食了。”
老爷子不知道内情,沈东却是知道的,一时间眸色晦暗,心情复杂。
沈劭南坦然接受批评:“爷爷说得是,还是有人惯着我挑食。”
老爷子笑起来,奚希脸更红了。
到饭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沈东忽然问起:“你们的婚礼打算怎么办?定好时间了吗?”
沈劭南只是笑,看了眼奚希:“还没有。”
奚希都快忘了还有婚礼这事儿,和沈劭南结婚之后,明明没多久,却总觉得过渡到了老夫老妻模式。婚礼要怎么办,她还真没想好,之前想了一些,无非是海滩、城堡之类,似乎没什么新意。后来就抛之脑后了。
她也看沈劭南,沈劭南说:“没事儿,也不是很急,可以慢慢来。”
沈东打量一番,说起:“急倒不是很急,只是……你们年纪也都不小了,就怕一直拖着,到时候孩子都有了,更不方便了。”
奚希一愣,他们才刚……
哪有这么快就有孩子?更何况,她还不是很想要孩子。
因为想跳舞,总不能刚捡起来,就去生孩子吧。肯定怎么也得三四年之后了。
只是这话不太好说,她只好又看沈劭南。
沈劭南接收到眼神,笑说:“爸,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有自己的计划,您就别操心这些了。”
沈东讪讪:“好。”他还不知道怎么才能转变成一个关心孩子的父亲,这分寸把握不好。
老爷子帮腔:“就是,是你儿子的人生大事,又不是你。”
吃完饭,又坐了会儿,一行人便要散了。
临走之前,萧芸和奚希说悄悄话:“妈妈很开心,你不要担心我们。”
奚希嗯了声,回头去找沈劭南的身影,见他和沈东正说着话。
沈东视线扫过屋子,“你们挺好的。”
不知说些什么了。
最后视线定格在被风吹起的窗帘,窗户开着一扇,外边的花似乎是夏季专属,已经要谢了。
“挺好的。”沈东收回视线,笑了笑。
-
送走他们之后,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连叹息好像都被放大了似的。
奚希和沈劭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躺下去,枕着沈劭南的腿。两人安静坐着,客厅里钟表滴滴答答地走。
奚希说:“有点困。”
像是吃饱了之后的困倦,也像是日子太安稳了。她说着还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沈劭南说:“那继续睡会吧。”
“好。”她应了声,这像是一个打开睡眠的开关,说完之后没多久,奚希再次睡过去。
再醒过来,是在卧室的床上。似乎是黄昏了。
奚希没穿鞋,踩着地毯出来找沈劭南,他在书房工作。
窗边的光投进来,洒在他身上,很美的画面。她开门的声音打断了沈劭南的思绪,沈劭南抬起头来,朝她温柔地一笑:“起来了,饿了吗?”
奚希走近他,摇头:“不饿。”
她走到沈劭南身后,伸手圈住他脖子,脸颊蹭在他脸颊。沈劭南偏头吻她嘴角,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平常吃饭,还会给她炖些汤,看着似乎是养回来了点。但手上还是感觉不到什么肉,沈劭南喃喃:“怎么都不长肉。”
“跳舞很累的嘛。”她声音低低的,挠着心口。
宽大手掌攥住纤瘦脚踝,“怎么不穿鞋?”
书桌偏硬,坐着不太舒服,奚希挣扎了一下,意欲跳下来。沈劭南托着她腰身,让开椅子。她就这么一小点,缩在椅子上面,竟还显得空。
奚希把腿盘着,忽然想起孩子的话题:“劭南,你喜欢孩子吗?我暂时没有生孩子的打算。”她歪头,看沈劭南反应。
沈劭南把手边的电脑推得更远,倚着书桌和她对视:“实话吗?没什么感觉。”
“那以后生孩子怎么办?”她明明都计划好了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但还是想逗他。
“你生的,会喜欢的。”
“好吧。”她拖着长声,笑眼弯弯,“啊,还有婚礼,怎么办?毫无头绪。”
沈劭南抿唇:“你以前……想的是什么样?”
以前啊……以前还比较天真,当然想的是越盛大越好,最好是能被所有人艳羡,以后大家提起来,仍会惊叹。
“当然,现在不这么想了。”奚希吸了口气,“长大了吧,生活是自己的,又不是给别人看的。”
沈劭南点头,若有所思:“那就等有想法了,再计划吧。”
他们不急,倒有被人替他们急。圈子里都听说了沈劭南结婚的事,自然也等着后续消息,毕竟这故事听起来像少儿童话。但成年人,谁会相信少儿童话?
等啊等,也没等到他们俩举办婚礼的消息。
连婚礼都不准备?这怕不是也没那么喜欢吧。那段时间,这类的猜测喧嚣四起。
那已经是他们结婚半年之后。
某日宴会,听闻这二位也会参加,不知道是谁聊起的话题:“哎,我还没见过那位沈太太呢?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到。”
近来沈家有所动作,沈老爷子的意思,似乎是尘埃落定,沈劭南就是最后的掌权人。因而关于那位沈太太的消息,再次被人提起。
沈劭南本来就低调,因此很多人还没见过那位传闻中的沈太太,只是隐约听说,这两位的感情也没那么好,毕竟连婚礼都没办,又不常带出来见人,可不就是没放在心上吗?
“没吧,不是听说他们很恩爱吗?”另一人说。
“这谁知道,对外肯定都说恩爱啊。”
……
正说这话呢,忽然间安静下来,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只是看大家都看向门口,便也跟着看过去,便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沈劭南与沈太太。
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修身服帖,矜贵精致,笔挺的长腿,宽肩窄腰,眼神透着些与生俱来的高傲,但不是惹人厌烦的那种。只有在偏头看身边那位挽着手的女人时,一瞬温情脉脉。那女人低头说了什么,沈劭南竟笑起来。
女人也很漂亮动人,一身浅蓝色的礼服裙,掐出细瘦腰身,左侧沿曲线嵌了一排浅蓝色的圆扣,右侧则是一排绒花,从胸口上方一路延伸到大腿,裙子长度只到小腿肚,前面是紧身的,身后却是烟红色蓬蓬裙的裙摆,烟红色与浅蓝色完美过渡,优雅又抓眼。
第一眼便是登对二字。
第45章 第四十五 “希希,我们白头到老。”……
过了好一会儿, 大厅里才重新恢复热闹。奚希早知道要被人如此注视,每一次都是,也是奇了怪了, 总不能每次都有人为了看她到底长什么样子吧。或许, 是他们为了看她和沈劭南到底离婚没有?
她莞尔一笑,挽着沈劭南的胳膊落座。已经临近年关,海城的冬天湿冷, 下车时奚希已经感觉到。好在进了室内, 暖气给得很足。桌上摆放着红酒与果品糕点,衣着靓丽的男男女女来往走动, 觥筹交错。和外边根本不是同一个季节。
穿着礼服裙就必须绷着, 即便是坐着,也得端着。今日的宴会是慈善主题, 与沈氏集团旗下的一个项目有合作,所以主办方极力邀请沈劭南。
宴会的流程无非是那些,奚希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以前就不怎么喜欢, 现在也一样。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满场欣赏旁人的漂亮礼服,从前大概还要添一条寻找沈劭南的踪影。
现在就好了, 不用找,人就在自己身边, 偏头就可以看见。
奚希扭头看了眼沈劭南,他正端庄坐着,似乎在想什么。察觉到身侧的视线,他回过神来:“怎么了?”
奚希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 今年海城还没下雪呢。”
她很喜欢下雪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理由,很庸俗的少女心作祟。即便生活再苦再累的时候,也喜欢下雪。
沈劭南嗯了声,认真地分析了一番最近的天气。最后得出结论:“应该快了。”
奚希悠叹了声,马上就要过年,沈家每年大年三十大聚会,一大家子人都得聚在一起。所以初一的时候,才是小家的碰面。
自从上次见过面后,萧芸和沈东又陆续见过几面,关系还算和谐。
他们俩一来自然是宴会的焦点,可这两个人无论何时看过去,都在耳鬓厮磨,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感情不好。谣言似乎不攻自破。
临走的时候,众人还被秀了把恩爱。
宴会结束快九点,奚希走出来竟然发现院子里竟然下了雪,似乎已经下了会儿,地上都积了一层。奚希脸上的笑容藏不住,步子都快了几分,无奈裙摆阻挡脚步,一时差点摔跤。
摔跤自然不可能,身边的沈劭南将人问问扶住后,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打横将人抱起,离开了会场。
-
家里有地暖,奚希光着脚,步履轻盈,上了楼。她重新学跳舞也有几个月,已经初见成效,尤其最近,她似乎常被老师夸奖,回来时总心花怒放。因此在家里也爱动不动跳一跳舞,今天这下雪的时候,奚希当然忍不住。
他们在上次尴尬之后,果真搬去了楼上卧室。楼上卧室更大一些,沈劭南干脆楼下那间卧室改成了奚希的舞蹈室。
奚希换了身衣服下来,哼着歌下来,见沈劭南在沙发上坐着,几个转身的舞蹈动作转到他身前。
沈劭南已经做好观众的姿态,十分真诚地坐好,观看演出。
她最近在学一支有些难度的舞,今天算是第一次跳完,腰肢柔软晃过,踢腿滑步都很干净利落,最后一个动作干净收尾。
沈劭南拍手鼓掌,奚希笑意更甚,问他怎么样。
“很美。”
奚希挤进沙发里,窝在他旁边,又说起她的老师:“老师也说我最近进步很大。”
沈劭南还以为她的老师是那位师兄,一时眸色幽深,只嗯了声。奚希想起什么,忽然说:“啊,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师兄他回去了,所以我另外换了个老师。”
她话音刚落,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眉眼舒展开。
又吃醋。她叹气,头往他腿上蹭。
但是能被他吃醋,也好开心。
她头发剪了一次,又越长越长,散在他腿上,青丝如瀑。沈劭南显然看见了她眼底的笑意,也没觉得窘迫,只是有些无奈。
窗帘已经合上,看不见外面是不是还在下雪。奚希从沙发上翻起身来,光脚奔去飘窗旁边,拉开窗帘一角,看见纷纷洒洒的雪花。
“哇,好大的雪。”她惊叹出声,沈劭南走过来,从身后拥住人,下巴蹭在她发顶。
“明年也会有的。”
“啊?你怎么知道?”奚希回头。
沈劭南低头吻她眼睛:“明年没有,后年也会有的。”
因为他们总是会在一起的。
那天的雪下到半夜两点三十三分,之所以奚希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时抬头看了眼钟表的时间。她有些失神,沙发空间有些窄,两个人挤在一起,总觉得会掉下去。
沈劭南嗓子有些哑,叫她的名字,好多遍,头发汗涔涔地落在光洁的背上。而温热的唇印在背上,也让人颤|栗。
沈劭南贴在她耳边,说:“奚希,我们白头到老。”
她只记得自己嗯了声,然后看见墙上的钟,雪也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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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街上也十分热闹,大概是在外面的游子也都归了家。因此海城的街上更为堵车。
好在奚希也不赶时间,就这么消磨着,看着外头的风景。到处都红火起来,看着很喜庆。
今天已经大年二十四,只有最后几天就要过年。
实在堵得无聊,奚希给沈劭南发微信实时播报进度。
“劭南,我跟你说,我们现在前进了一个车位。”
“啊,我们又前进了五十米!”
沈劭南开完会出来,就听见连着十几条语音,可爱得不行。他忍俊不禁,正打算听完最后一条,回复她一句。
最后一条是二十分钟以前:“好耶,终于不堵了……啊!”
尾音戛然而止,伴随着剧烈的声响,似乎是出了什么意外。
沈劭南眉头一拧,心突突跳起来,正好跳出一条新闻,提示发生连环追尾车祸,共三死十一伤,地址就在奚希今天要去的那附近。
沈劭南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他抄起旁边的外套,急忙往外赶,一边联系助理,让助理联系司机,又打奚希电话。电话里一直是忙音,没有人接听,更让人无措。
沈劭南查了查车祸伤患送去的医院,直接让司机赶过去,在路上,他拿着手机的手都在抖。犹豫了很久,还是点进了那条新闻。
新闻没交代太多内容,看不出什么情况,附了几张照片,场面十分之可怕。撞在一起的车子整个翻转,车体面目全非,甚至还发生了爆炸。
沈劭南不敢想,倘若那是他的希希。
他们才刚说好要白头到老。
奚希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沈劭南心沉到谷底,一下车便拔腿狂奔。因为出了这么大的意外,医院也很忙碌,来往的救护车进进出出。
沈劭南忽然六神无主,连该怎么找人都忘了,只凭借着本能,一个个病房地找过去。
但找遍了所有病房,也没看见奚希。
他喘着大气,扶着医院的墙壁,手指用力到泛白,怎么办?这应该是好消息吧,也许……也许她没受伤。
他脑子里不停地重复那段戛然而止的语音,心像是空了一个洞,不敢想,完全不敢想另一种可能。
“劭南!”
直到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沈劭南仿若身在云端,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几步之外的台阶上的人。完好无损的,安然无恙的希希。
“你怎么在这里?”奚希还有些懵,她没受伤,但人手不够用,便帮了帮忙。
沈劭南深吸了一口气,短短几步路走得好像刀山火海的幻境,直到紧紧抱住她,才觉得一切回归现实。
“吓死我了。”冷静又自持的沈劭南,生平第一次,走这么几步楼梯还踩空,摔了一下,确实是吓得不轻。
奚希回抱住人,安抚又依赖:“我没事,别担心。”
第46章 有血有肉 “反正我只爱你。”……
奚希没受伤, 什么事也没有,牵着沈劭南离开医院。一路上,她的手都被牵得紧紧的, 一丝一毫没放松。
奚希明白, 他真是吓到了,上车之后又是一番安抚。
沈劭南这才松开手,手心里一层冷汗, 手也还冷着。他手还有些颤抖, 刚才那一段时间里,他明白了什么叫做恐惧。他被失去的恐惧紧紧包围, 掐住了一颗心。
原来恐惧是这种滋味, 真是难受极了。难怪恐惧的事物会让人觉得痛苦,像溺水, 无法呼吸,精神无法松懈,坐立难安……
好在……沈劭南抬头,眼神从紧绷变得柔软, 眷念而温存地凝视着眼前的人。
笑容仿佛是劫后余生一般,从脸上浮现。沈劭南再次伸手,拥抱住眼前这个小小的身影, 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
想为她遮风挡雨,想为她抗下所有可能的伤害……只想看她笑, 看她高兴,看她幸福……
这就是爱。
他明白。
一出乌龙,让沈劭南懂得了什么叫恐惧与紧张。而在懂得了什么是紧张与恐惧之后,奚希意外地发现,沈劭南他……
他怕黑!
那天家里忽然停电, 原本还明亮的环境一下子变得漆黑,奚希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找沈劭南,却被他先一步拉住手。
他声音还很镇定:“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奚希嗯了声,拿出手机,照亮脚下,和沈劭南一起去看电闸情况。好在只是突然跳闸,把闸推上去后,屋子里又一片明亮。
奚希松了口气,她有点怕黑,一回头对上沈劭南的脸,才发现他脸色有点难看,手心也出汗。奚希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身体不舒服,有些紧张。
沈劭南扶着旁边的墙站稳,有些哭笑不得:“我……好像有点怕给黑。”
他说完,轮到奚希哭笑不得。又很想笑,又有点心疼。
沈劭南不止怕黑,也怕恐怖片。于是两个人一合计,从此把恐怖片加入了黑名单。
-
又是半年之后。
奚希跳舞还算有天赋,如今已经跳得还可以。那天她突发奇想,在家里录了一个舞蹈视频,发到了网上,原本只是想跟风记录一下生活,没想到热度还可以,竟然一下子涨了十几万粉丝。
在这网络时代,任何风吹草动都难逃眼睛,没两天就有人找上门来,请奚希去参加节目。
“对方说,是一个舞蹈类的比拼节目,观众现场与网络投票,淘汰制,算大比分,到决赛就决出冠亚军。他还给出了几个别的名单,我看了一下,都是大佬!”奚希语气夸张,靠着沈劭南肩膀,微撇嘴说着。
沈劭南沉吟片刻,问她想去吗?
奚希犹豫着:“有点想,可是我怕别人骂我,你也知道我很爱哭嘛。万一有人骂我,我会很难受的。”
沈劭南认真地想了想,现在那些社交平台上的舆论好像是可以花钱控制的,于是说:“没关系,不会有人骂你的。你那么优秀,又长得漂亮,又好说话,跳舞也好看,怎么会有人骂你呢?”
奚希被他夸得心花怒放,虽然知道他其实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但他每次都一脸真诚,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那我就答应了?”
“嗯。”不行他可以花钱,找点关系摆平,不让网上有人骂她。
奚希得到沈劭南赞同后,便给了对方答复,同意参加节目。对方也答应得很爽快,很快就寄来了合同,没多久,奚希就去拍摄了。
因为是大夏天,天气很热,拍摄现场更热,跳舞又要教习好多遍,再彩排好多遍,沈劭南来的时候,奚希身上都快腌入味了。
身后忽然多了个人扇扇子,奚希下意识说谢谢,正打算说不用,就看见是沈劭南。
“你怎么来了?”沈劭南靠在她凳子扶手旁边,微微笑了笑。
奚希嗯了声,“我好臭,待会儿可以回酒店洗个澡。”
沈劭南这长相气质,一进门便吸引了所有目光。但还没人认出他来。
只是大家看奚希的目光多了点羡慕,这些日子,这位奚希小姐业务能力又高,待人又很亲和,家庭条件似乎也不错,没想到还有个这么优秀的老公!
他们已经看见了他们俩手上的对戒。
找奚希来的时候,原本想着是网红出身,没想到是个这么大的惊喜。节目已经播出了一期,的确热度很高,除了那些大佬们自带热度,奚希的热度也很高。
因此对奚希态度也很恭敬。
“奚老师,您今天可以回去先休息。”工作人员过来说,还偷瞄了几眼沈劭南。
这也太帅了吧!不输那些一线明星了。
奚希嗯了声,放下东西,和沈劭南出去。沈劭南是一时兴起过来,也没准备什么,临走之前想了想,让助理去订了些吃的喝的。
工作人员更有好感,看着颜值超高的夫妻俩一起出门。
奚希一身汗味,特意离沈劭南远了一点,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没料到会有人恰好拍到这一幕。
小贾捧着相机擦了擦汗,嘿嘿笑了声:“我就说这个女人不简单,果然让我拍到了,你看那车,迈巴赫!”
小贾是某八卦小报的记者,又是新人,并不太懂圈里的规矩,这些所谓的八卦大瓜在传出去之前,都会先问一圈正主,正主一般会花钱压下来。尤其是有权有势有背景的人。
小贾没想那么多,直接就找了几个营销号爆了出来。
一时间,奚希又登上了热搜。
奚希有些无语,她本来怕有人骂她,没想到第一期节目出来之后,骂她的人很少,大多是夸她的。她高兴了好久。哪知道还有这么一出,明里暗里说她出卖自己,傍金主。
奚希气愤地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嘟囔:“什么叫傍金主,我们这明明是有名有分的!”
沈劭南还在工作,也看见了这一条热搜,连忙找朋友撤了热搜,想了想,又让官博发了个澄清的消息。
原本是想着让热度下去,结果热度更高了,直接爆了。
#沈氏集团总裁和他的小娇妻#
沈劭南莫名其妙看着这个话题,正疑惑着,就接到了奚希的电话。
“劭南,你怎么现在这么会了?这是什么热搜啊?有点好笑耶,不过这样不会影响沈氏集团吗?”
沈劭南想说事情和他应该没关系,但点进那个热搜,正是沈氏集团官博发的那条微博:
@沈氏集团官博:这是我们沈总与沈太太。
配图正是那张被偷拍到的画面。
底下的评论一水儿的:
【我靠,现实里的霸道总裁和小娇妻】
【沈总好帅了,我们希希好漂亮,好配!】
……
沈劭南瞥见这一条,心想,谁是你的希希。
但评论都很友好,于是就这么阴差阳错地爆了。趁着这热度,节目又播出了第二期。
第二期奚希跳得超常发挥,竟然拿了第一。她跳的古典舞,少女的娇俏淋漓尽致,动作轻盈同时有力量。
奚希一下子又涨了好多粉丝,竟然都是叫老婆的。
每天打开微博,都是各种各样的私信表白和夸赞,当然,也有少数的不好听的话。
有些特别难听的,沈劭南就让人偷偷地删掉了。还有一些特别过分的叫老婆的,他也让人删掉了。但奚希还是气哭了几次。
后来有人偷偷摸摸披马甲爆料:
【我的妈呀,沈总真的好可爱,我有内部消息,前段时间不是有姐妹吐槽自己帖子被屏蔽了吗,其实是沈总觉得你们太放肆了,和他抢老婆,所以偷偷让人屏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管,我就要叫老婆,希希老婆亲一下!】
有人把这条圈给奚希看,奚希看完之后就和楼主一样的反应,笑到不能自已。
她去找沈劭南求证,沈劭南再也不是从前的沈劭南的,还没解释,耳朵先红了。
奚希捏了捏他耳朵,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伸手将人抱住:“让她们叫去,反正我只爱你。”
第47章 正文完= 你也是我的光。
沈劭南恼羞成怒, 反手将人压制住,堵在沙发角落,惩罚一般, 含住她唇瓣。
“希希……”有些无奈的语气。
-
参加了节目之后, 奚希算是小有名气,以前上街都不会有人认出她,但现在都要武装一下才行。
她和青青约了吃饭, 青青调侃:“你要不要这么夸张?”
奚希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不是我夸张,是她们太夸张了。”
而且她的粉丝大多是女粉!
青青嘲笑她, 拉着她进了包厢里。她们又有一段时间没见, 青青分享了好多生活的趣事,最后忽然问:“你们怎么还没办婚礼啊?我的份子钱都能利滚利了!”
奚希嘿嘿笑了笑, 因为一拖再拖,关于婚礼还是没有半点灵感。又不想将就,所以就决定再拖一拖了。
何况如今她的节目还有几期没录完,“先忙完这边吧。”
“你还问我, 你和谢云轩……”奚希眨了眨眼。
即便那天他们一起出现,就初见端倪,但奚希也没想到, 他们俩竟然能在一起这么久……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有更进一步的发展。
青青皱眉:“就那样呗。”
正说着,就接到了谢云轩的电话。
谢云轩问青青在哪儿, 青青看了眼奚希,如实回答:“和希希吃饭咯。”
奚希趁机出声:“对,没错。”
谢云轩似乎放了心,又叮嘱了几句,那碎碎念的态度, 堪比老妈子。奚希还记得,以前沈劭南说,谢云轩是个很喜欢玩的人。
真是世事无常。
在感慨完这话的不久之后,奚希再次感慨这一句。不知道是哪来的消息,好多粉丝找了过来,把奚希吓了一跳。
坦白说,这不是她的本意。毕竟她只是个热爱跳舞的人,跳得也不能算多好,有时甚至有点惶恐。
她和青青从后门离开,离开的时候还撞上了一个粉丝,但她只是和奚希说:“希宝,你跳舞真的很好看。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奚希被感动到,回了一句:“我会努力的。”
虽然这辈子和伟大的舞蹈演员的梦想好像是无缘了,但可以做一个一直热爱跳舞的普通人。
离开那个商场之前,还遇到了顾渔。顾渔正在和朋友聊天,她朋友说:“唉,要是你还坚持跳舞就好了,说不定你也能上节目,一炮而红。”
顾渔只是淡淡说了句:“路是自己选的,后悔也没用。何况,我也没那么爱跳舞。”
最后还是安然离开了商场,青青拉着她上了车,还在感慨:“我突然觉得你的决定是明智的,这也太吓人了。”
-
最后一期节目录制时已经进入秋天,街道上的银杏叶一茬一茬变黄,中间还掺杂了些绿色,随手一拍都是很美的景。
最后一期节目里,奚希跳了一支有些难度的舞蹈。她怕自己跳不好,因此花费了很多时间准备。
节目是直播,因此上台之前,奚希紧张得不得了。沈劭南陪她一起过来的,上台前,他抱了抱奚希,仍旧用真诚而令人安稳的语气告诉她:“别担心,你跳得很好。”
奚希深吸一口气,嗯了声。
台下的观众,舞台的灯光……
跳舞是因为喜欢,但参加这个节目,却有一点点的私心。
想被更多人知道,想得到更多人的认可,想让他们都觉得,奚希和沈劭南就是很相配的一对。
沈劭南也坐在观众席上,遥遥相望,冲她笑了笑。导播还特意给了个镜头。
随着音乐,奚希迈出动作。
……
她发挥得很好,完成度很高,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奚希自己已经很满意了。心还在扑通扑通狂跳,她捂着心口,下意识去找沈劭南。
观众席上的座位却已经空了。
下了舞台以后,奚希捂着心口,正打算去找沈劭南。一抬头,就看见沈劭南站在前方。
他朝她走近,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奚希心跳得很快,站在原地,等着沈劭南走近。他手握着拳头,低头亲吻了自己的拳头。
那里面是戒指?奚希和他对视。
沈劭南打开手,却是空空如也。
奚希不解地看他,听他说:“是光。希希,刚才在舞台下,那束光照在我身上,于是我伸手抓住了。”
他珍而重之地托着手心里的“光”,忽然单膝跪下,似乎有些哽咽:“希希,你也是我的光。”
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就是黯淡无光的。
承蒙你出现,让我拥有了光。
“我们还缺了好多步骤,我不愿意让你有任何的遗憾,所以一件一件地补上。现在,你愿意嫁给沈劭南吗?这个因为你而被调|教出的沈劭南。他渐渐地露出了一些毛病,希望你能包容他。”
“你愿意吗?”
沈劭南从口袋里拿出个很小的丝绒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钻戒,很闪亮,很夸张。是她小时候梦想拥有的。
如今这个梦想实现了,不管是戒指的大小,还是求婚的人。
她热泪盈眶,没想到沈劭南会突然求婚,其实求婚不求婚,好像也不重要了。
“我愿意。”奚希哽咽。
在她说完之后,忽然从两边走出了无数的人,是节目的嘉宾,和节目的工作人员。因为奚希就是最后一个出场,所以大家都乐得起哄。
奚希捂着嘴,看着摄像头,有些不知所措。
沈劭南把戒指慢慢地推上她的无名指,把原本那枚戒指暂时取下来,收进盒子里之前,他又吻了吻。
沈劭南托着她的手指起身,而后紧紧牵住,笑说:“多多指教,沈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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