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之下》全集
作者:媚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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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只飞出云间的白鹤
[(第一章 桃花树下,有水湖畔)]
青山是一座小山,道观也是小道观。
道观很小,小到没有名字。
远远的,有一朵小小的云朝道观飘来。云很高,飞鸟也飞不到。
不久,这朵小小的云慢悠悠地飘到了道观上面,正要飘过时,一道凌厉剑意突然冲霄而起,携着惶惶之势,直向苍穹而去,不由分说的荡开了浮云。直到片刻之后,凝聚不散的剑意才缓缓散去。
云,却是不见了。
“哇!知非师兄好厉害!我要学,我要学!”
道观里传来一道稚嫩地童音,软软地,很好听。
青石板上,桃花树下,一个小小的人,笼着一件大大的道衣,一双白嫩嫩的小手紧巴巴地拉扯着一个年轻道士的袖子,不停地来回左右摇晃。
“哈哈!先生临行前嘱咐,要我等师兄弟好好教导小十一师弟。既然小十一师弟要学,师兄我又岂有藏私不教之理?且尽管学去!”
小道士闻言一喜,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我就知道,知非师兄最好了。”
知非哈哈一笑,眼角瞥着周围诸同门。
“哼!区区一剑,又算得了什么?不过虚有其表罢了,连先生用来酿酒的几片桃花都斩不落,无用死了。小十一师弟,还是来跟师姐学琴吧,七弦一动,教你知非师兄连剑都拔不出来。”
稍远处,一个跪坐在木亭里烹茶的年轻女冠,轻轻笑道。
小道士闻言,眼神迷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一旁的知非师兄出言截断。
“子午师妹慎言!我的剑固然无用,斩不落先生的桃花;可子午师妹的琴,也打不动老师拉车的青牛啊。”
知非一言戳破了往事。
子午俏脸微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师兄勿怪,我只是觉得小十一师弟于音律一道,甚有天赋,不学琴,可惜了。”
说完,就不理会桃花树下的事,静静地执小扇烹茶去了。
知非见子午服软,也颇感自得,正想俯下身子和小十一师弟吹嘘些什么,就听见旁边又有人开口。
“无论是剑是琴,在我看来,皆是小道。任凭我一张画去,都要通通困住。依我看,小十一师弟,还是跟我学画吧。”
桃花树的另一边,一个嘴里叼着一截草茎,背靠着树干看天看流云的年轻道士,懒洋洋地道。
知非闻言大怒,绕过树干,瞪眼道,“一笔师弟好大的话,我……”
“止住!”
知非话未说完,就被一道温柔的声音轻轻截断。
小道士循声一看,只见一个眉目极佳的年轻道人静静地立在青石板路的尽头,青带束发,风采卓然。白色的衣上纹着山与水,随风轻拂,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看着桃花树下的诸人。
“长生师兄。”
知非,子午,一笔都连忙正身见礼。
小道士也跟着有样学样。
“嗯嗯,知道,知道。”
长生嘴角轻扬,掀起微妙的弧度,“方才我在庭外听见一些声音,似乎有些争吵,不知尔等是在争执何事?”
子午轻轻敛裾,道,“长生师兄勿怪,师弟师妹们只是想教导小十一师弟罢了,只是对这先后一事,略有些争执而已。”
知非在一旁嘟囔道,“他们都瞧不起我的剑。”
一笔低着头,笑着不说话。
长生却是不在意,闻言只是一笑,“先生说了,小十一师弟天资绝慧,我等师兄弟的本事,将来都是要传给小十一师弟的,既然早晚都要学,又何须争执于眼下呢?”
一笔抬起头,舌尖含的草茎早就不见了,“长生师兄说的极是。”
长生摆摆手,环视一周,问道,“其余师兄弟呢?”
子午想了一下,答道,“弈师兄在雕棋盘,四季师姐在栽花,空山师兄在钓鱼,半笔师弟在……”
“止住。”
长生轻轻截住话头,然后揉着眉心,微微一叹。
“真是没办法啊。”
半晌,长生抬起袖子,招招手。
“小十一师弟,过来。”
小道士一听,立马甩起大袖子,很欣喜的过去了。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位长生师兄。
长生俯下身子捉住小道士的手,对诸同门道,“小十一师弟今日先随我学道经,明日在画,后日学琴,再后日学剑,其余人的,依次后推,你们可愿意?”
“愿意。”诸人异口同声道。
知非虽然对自己只排到第三颇有些微辞,但迫于长生师兄的积威,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在这顺便再立个规矩:我等师兄弟九人,除大师兄外,轮流教导小十一师弟,一人一天,九日一更。如此一来,往后就不要再争执了。”
子午迟疑了一下,问道,“那大师兄呢?”
长生轻轻一笑,“大师兄的本事……不能学。”
子午明悟。
这里的不能学不是不让学,而是说学不会,换言之就是,学不懂。
大家都很尊敬大师兄,甚至都不称呼大师兄的道号。
因为大师兄真的很厉害。
此间既然事了,长生微微躬下身子,牵着小道士的手,往后山去了。
诸人目送,待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都完全消失不见后,众人才泄下一口气。
知非抹了下额头,奇怪道,“长生师兄明明风度可亲,可我为什么还是有些惧怕。”
一笔想了想,认真道,“因为长生师兄是道观第二厉害的人。”
为什么只是道观第二厉害?因为第一厉害的是大师兄,也只能是大师兄。
知非又问,“那先生呢?”
一笔鄙视的看了眼知非,“先生当然是天下第二厉害的人。”
为什么只是天下第二厉害?因为第一厉害的是老师,也只能是老师。
说完,就自顾地走了。
子午不语,却是把烹茶的火又加大了些。
……
长生把小道士径直带去了后山,后山有一泊湖。
湖畔有一个道士,道士在钓鱼。
“长生师兄。”
钓鱼的道士又往下一看——
“小十一师弟?”
小道士打招呼,“空山师兄。”
长生点点头,“空山师弟。”
空山看了看长生,又看了看小道士,然后笑道,“既然长生师兄要在这有水湖畔给小十一师弟传道,那师弟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空山就收起鱼竿,卷好钓丝,把鱼篓里的鱼都放生掉,然后轻拍衣袖,扛起鱼竿,唱着道歌走了。
小道士看了看湖畔的钓台,疑惑道,“空山师兄怎么天天都在钓鱼,不修行吗?”
长生目送空山远去,然后轻轻地抚着小道士的脑袋,缓声道,“你空山师兄,可是要钓起日月的人啊。”
说得好深奥,小道士不解。
长生却是不多说,眼眸微动,示意小道士在湖畔坐下。
小道士会意,连忙盘膝坐下。
长生道,“小十一师弟你今年六岁,天资绝慧,合该开蒙,师兄今日,便与你讲一讲道理。”
小道士赶忙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长生道,“方才众师兄师姐的争执,想必小十一师弟你也听见了。其实无论是剑是琴还是画,抑或是什么别的,这些,都是术,而真正的本事,是道,大道。”
“术是可以在身体之外表现出来的,如剑如琴。可是道,只能在心里独自体悟。”
小道士睁着萌萌地大眼睛看着他。
长生静默半晌,思考该怎样说才能让小孩子听得懂。
思考了会,长生道,“道好比是心,术好比是手,你说是心更重要呢,还是手更重要?”
小道士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下,然后认真的道,“心重要!”
“然也!”
长生小小的鼓励了下,然后继续道,“你手上做什么事情,别人可以看到。可是你心里想什么,别人可以知道吗?”
小道士又道,“不可以!”
“聪明!”
长生道,“所以呢,道比术重要。术,是身体的修炼,而道,是心的修行。”
小道士用力的点点头,表示自己这回听懂了。
长生又道,“手不在了,心还可以思考;可是心不在了,手还能动吗?”
小道士坚定的道,“不能!”
“很好!”
长生道,“所以,心主手,而道主术。道为术之根本,根本不强,枝叶又怎能繁茂?”
“故我等修行之人,不可只是一味追求手段凌厉,功法高妙,而忘记了本源大道。舍本逐末,非有道真修所为,小十一师弟,请务必记住。”
小道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长生问道,“小十一师弟可有不懂之处?”
小道士歪着脑袋,手放在唇上,问道,“修术,像知非师兄那样子,就已经厉害的不得了了。可修道,要怎么样才算是有成呢?”
长生惊异地看了小道士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小道士会问出这种问题,这才六岁啊!
长生想了一下,道,“知非师弟挥剑决浮云,自然是修为深厚,可修道,不只是如此而已。”
“修道,是另一种修行。”
说着,长生向湖边踱了几步,然后一脚踏在澄净的湖面上,泛起圈圈涟漪。
“小十一师弟,看仔细了。”
然后。
长生的另一只脚也踏在了湖面上。
他没有运功。
他没有掉下去。
小道士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长生道,“道家讲:上善若水。悟道悟到一定火候,自能与天道感。就算不是修士,是一常人,亦能浮水不溺。”
小道士表示很羡慕。
“我还不会游水。”
长生一下子噎住,脚下的湖水也跟着荡了一下。
“悟道不是为了游水!”
小道是无辜的睁着眼睛,看着他。
长生道,“修道,就是修心。所以要一念修道,清心寡欲,不为外物所动。”
小道士疑惑的眨眨眼,“长生师兄,什么是外物啊?”
长生解释道,“外物就是身外之物,如财货,权势,美色。”
小道士又眨眨眼睛,天真的问,“长生师兄,什么是美色啊?”
“美色就是……”
长生突然顿住,实在是不好讲啊,这么高龄段的东西,怎么好和小孩子解释。
长生看着小道士那张萌萌的脸,心里忽然有些忧伤。
小时候就已经如此,可以想象,小十一师弟长大后会是何等风姿,何等俊美。
长生仰天一叹。
“小十一师弟危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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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上人间,何人动星河)]
……
“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
“无名之朴,夫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长生在湖畔口授了一卷《道德经》,轻声默诵一遍,小道士就表示自己记住了。
天纵之才!
长生默默赞许,“《道德经》上下两卷,凡五千言,圣人文字,微言大义。我等玄门弟子,不可不知,不可不学,不可不敬。”
小道士晃晃脑袋,天真地问道,“它很厉害吗?”
长生点点头,理所当然说道,“厉害!”
“哦。”
小道士在心里默默地盘算了下,“那是不是只要我学得够好,就能打赢知非师兄啊?”
“这……不能。”长生被噎了一下,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说了。
小道士撅起嘴,一脸的不高兴,“那为什么要学啊?”
托子午师姐的福,在此刻小道士的眼中,知非师兄的剑虽然还是很厉害,但是已经不怎么值得崇拜了。斩不落先生的桃花?好没用哦,那些飘飘落落的漂亮桃花,就连小道士自己也偷偷地用小石子打落过不少呢。
长生有些无语,想了想,还是盘膝坐了下来,和小道士面对面。
他的态度很认真。
“小十一师弟或许有所不知,在西方净土有一群秃……嗯,和尚。彼辈与我道家玄门不同,修行的是一种叫做什么佛经佛法之类的怪东西,还自称什么释门。在他们那儿有一些地位尊贵的大人,叫长老,这些长老深精佛理,有大智慧。可这些有大智慧的老和尚,也未必打得过那些在他们莲花座下合十听禅的武僧。”
长生最后总结道,“修道修的是道理,不是武力。”
说到这,长生微微一顿,认真道,“我道观最讲道理。”
道观讲道理,是有证据的。
比如这座山是青色的,所以就叫青山。这座观宇是道家的,所以就叫道观。这片湖里有水,所以就叫有水湖。
这就是道观的道理。
小道士有些疑惑地问,“那修道有什么用啊?只能浮水吗?”
“当然不是。”长生解释道,“世间万事万物,不拘是什么,只要做到了极致,都会开辟有新天地,新境界,修道更是如此。道,乃物之根,术之源,没有道支撑的术,威力亦是有限;术如果能与道相合,则不可限量。”
小道士眼神闪烁,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长生举例道,“你四季师姐喜欢栽花,这你是知道的。这便是你四季师姐的道。当年她为了领悟枯荣之道,独坐桃花树下十二年,春去秋来,观生望死,最终在落英缤纷时节,漫漫落花中,领悟轮回枯荣之道,一夜之间,万山红遍,连连破境,衍化大术。在你四季师姐手里,一瓣花,也能破灭万千,繁华万千。这便是道的用处了。如果你四季师姐没有悟出自己的道,那么她的花,也不过只能看看而已了。”
小道士惊叹,“四季师姐好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呢!”长生道,“轮回之道虽佳,却不过偏门小道罢了。真正的大道,还是在圣人文字里。无论何人,若能读通《道德经》,那么哪怕他是一将死之人,也能在瞬间起死回生,衍化万千大术神通,凌驾青云大道,成就不朽。”
“哇!”
小道士眼睛睁得更大了,“真有这样的人吗?”
“当然有!”长生道,“大约七百年前,南淮有一老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苦读道德经五十载,一朝明其理,无敌于天下。悟道当夜,星河震动,天地生异。朝饮北海之水,夕宿南湘之云,九州八荒皆能见其法身虚影,天下尊称其为道先生。时至七百年后,亦无人知其生死去处。你说,厉不厉害?”
小道士用力的点点头,“厉害!”
长生佯装板脸道,“知道厉害还不回去用功?嗯,也不忙,先去帮你四季师姐弄弄花吧。九日后,师兄会考你功课,若不得过……可是会有惩罚的哦。去吧。”
“知道了,长生师兄。”
小道士拍拍小胸脯,高声打了保证,然后离开了有水湖畔。
……
是夜,星河流聚,明月未央。
小道士帮四季师姐侍弄了些花草,就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
点燃青灯,盘坐蒲团上。
静坐了会,伴着蝉声,小道士就在心里默默地忆起早间在有水湖畔长生师兄口授的那卷道经来。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
小道士在心里慢慢地默着,默着默着就念出了声,声音不大,却似乎有一种奇怪地韵律,仿佛上古的初啼。
蝉也没有了声响。
夜空里的星河依旧默默的流淌。
小道士依旧在读……
“有无混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星河,似乎晃了一下……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故曰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
小道士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乘着风飘到了云上。
星河轻轻一顿,微不可查地停了一下,随后又极快地恢复,仿佛不曾动过。
虽只一瞬,可星河何等重要,如此变化,自然逃不脱来自下界的眼眸。
星河有变!
无数盖世强者有感,破壁而出,面色严肃,仰观星河。
星河万古不移,偶有几次震动,无不是凌绝星空,横视古今的大人物所为。譬如七百年前那位南淮的道先生。
如今,又是谁横空出世呢?
那些道行低微的修士忧心忡忡,唯恐大劫将至,祸及自身不能保全。而大修为者则目光明灭,瞳孔中幻化无数星辰轨迹,强行催动神念推衍,逆溯天道长河,逆视古今,欲一窥究竟。然天机神秘,又岂容凡人窥伺,那些欲窥伺天机的大修为者无不被天道反噬,以致神念云海受损。
云海是修士神念神识所在,云海有多大,神念就能覆盖多大。
云海受损,非数年之功不得修复。小道士因缘巧合,重伤了天下高手,使得这些人纷纷闭关,不理红尘俗世。小道士误打误撞也算是做了件大好事,使得天下安享了几年太平。
星河动摇,误伤天下。
坐下如此撼古动今事情的小道士,却浑然不觉自己已然横推了天下。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蒲团上,默默地诵念着长生师兄交给他的功课。
在屋角静静燃烧的青灯,时不时的传出一点灯芯爆裂的声音,顶上带着一圈蛋黄色的光晕,破开一室黑暗,轻轻地映在了小道士那漂亮至极的小脸蛋上,似乎,也映出了他极尽辉煌的未来。
小道士还在轻声念。
“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
此句一出,星河摇动的愈发剧烈了,甚至万古不移的流动轨迹也发转了一丝偏移。
星轨越位,天道不正!
凡界所有修士都感到云海压抑,星宮难守。
月亮变得黯淡。
海水停止起伏。
人间天上一片混乱。
小道士依旧盘坐蒲团,继续念。
终于——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轰!
夜空上无比璀璨的星河猛地裂开一条长缝,涌下无尽的星辉,蕴含无数星辰之力,大道之文。这道裹挟着天下最玄妙最强大力量的星辉,穿过薄云,穿过暮色,穿过无尽的时间荒野,直接略过小道士头上的屋顶,精准无比的落到了小道士的天灵盖上。
“啊!”
原本闭眸阖眼沉浸在圣贤道理中的小道士,猛地睁开眼睛,发出一记惨叫。
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好像突然间涌进了什么东西,正肆无忌惮地向四肢百骸,百经千络间乱窜,直至丹田。
小道士临危不惧,双目沉毅决绝,深吸一口气,拼尽全身气力大喊——
“长生师兄,救命啊啊啊啊!!!!”
“呼。”
一阵破空声传来。正在有水湖畔领悟上善若水之道的长生,云海一动,寻出声源,便向这边飞掠而来。
“小……小十一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长生大惊,只见小道士一脸痛苦的歪倒在蒲团外,道髻散落在地,仿佛白玉雕琢的小脸上挂满了汗珠,两道不加修饰却十分精致的黑眉也皱成了一道。
最惊人的是,无数纯正至极的星辉正源源不断的从遥远的星河,灌输到小道士单薄的身体里!
要知道,这可是星辰之力的载体,承载着星辰最精纯的力量,是大道的本源。哪怕是纵横天下绝巅的高手,也最多只能得到三次星辉照体入体的机会而已,而且还是稀薄得很,可现在……
这星辉简直是生怕小十一师弟嫌弃不要似的拼命的往他身体里灌啊!!
简直荒谬!
“长……长生师兄,快……快救救我,我要死……死掉了……”
小道士几死欲绝,承受着世间极致的痛苦,双手紧紧地握着长生师兄的下摆,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炸开了。
长生赶忙俯身,捉起小道士的右手,屈指搭脉,片刻,长生双目惊骇,不可置信的看向小道士,修行多年的心境在一瞬间波澜起伏。
“这是……开辟星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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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写的时候觉得这个主角光环有点大,后来到扫视各大书榜,深感自己作为新人,格局还是小了一点……
另外,原先在贴吧发的时候,就有很多朋友说很像将夜……其实像的不是将夜,而是书院的二层楼,那是我很喜欢的地方。作为一个学生,我做梦都想到那种氛围的学校去读书,可惜办不到,所以只能在笔下让它成为现实,我想在这一点上,中国学生的想法也都一样。
最后,让我们携手共进,风雨同舟。
[(第三章 这片星空的历史)]
星宫,是人族修士在身体里特意开辟,用来贮存真元的地方。
传说在遥远的太古时代,天地初开,凶兽横行,水火灾难不绝。
那个时候的人族还十分弱小,根本无力抵御来自外界的频频侵袭,灾难日复一日,使得人族部落日益减少,部众也死伤众多,人族,眼看就要断了传承。
就在人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幸得有人族大贤者发现,天上的星辰可以给予他们强大的力量,于是,各种修炼功法便如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
而拥有了强大力量的人族,生存能力自然大大提高,再加上天赐的凌驾于万族之上的智慧。没过多久,人类的发展就进入了一个黄金阶段,人们筑造了城池,建立了国家,抵御天地灾害,又把肆虐九州大地的太古凶兽斩杀殆尽,赶进了深山大泽。从此,人族成为了天地主角。
人族迎来了一个崭新的辉煌时代。
可惜好景不长,凶兽沉寂之后,更强大的妖族,魔族又在远古时代趁势而起,从遥远的九州之外的八荒之地对人类世界进行残忍而持久的攻击。妖魔大军摧毁了无数城池大邑,毁灭了无数传承了千年万载的古国。
更恐怖的是,人族修士根本不敌妖魔二族的修行者。
人族危在旦夕。
经过无数惨痛的战争,人类觉悟到,仅靠一点微末的星辉,人族是不足以抵抗强大的妖魔。人族的修士必须要获得更多,更磅礴地星辉,才可以战胜残忍强大的妖魔,才可以挽救人族。
于是,在经历无数的探索之后,人族终于想到了办法。那就是,在自己的身体里,另行开辟一处空间,用于贮存星辉。人族修士为这处空间命名曰——星宫!并且又进一步的把星辉收归己用,炼成星元。
有了星宫的帮助,人族才堪堪抵御住了妖魔大军无休止的进攻,并逐渐的开始组织反攻。但在经过无数年的厮杀之后,战局又一次的僵持起来。妖魔组成联军,联手进攻人族,对付人族修士。此消彼长,人族式微。
被逼无奈的人族又一次开始了探索,得天眷顾,不亡人族,在最后一战的关键时刻,人族,又想到了办法。
传说在太古,远古时代的夜空,天上并没有星河,无尽夜空之上,是繁星点点,遍布苍穹。人族大能意识到,星辰太过分散对人族修炼星元十分不利,于是他们准备动手。
七位无上人族大能在一个无月之夜施展通天手段,用星元幻化而成的七只巨手,聚拢无尽星空,使无尽繁星汇成一条庞大的星河。最后,这七位人物大能为了能够稳定星河,甘愿自陨,化作七颗北斗星辰,拱卫星河。
有了星河的助力,人族修士的实力再一次出现喷井式的飞跃。最后,人族击败了妖魔,将他们赶出九州,夺回了天地。
从此,人族迎来了第二个辉煌时代。
可惜的是,经历无尽岁月,星辉的修行功法失传,人族失去了星元,不得已,开始修炼真元。曾经辉耀千古的星辉,如今,也只能筑建星宫了。
筑建星宫,就是小道士现在身体里正在发生的事。
长生不得不震惊,开辟行宫不仅是大事,更是难事。想他当年为了成功开辟一个辉煌星宫,也足足在有水湖畔诵经七年,才敢引星辉照体,开辟星宫。饶是如此,也被老师和先生看作是不世出的天才。
可小十一师弟才……才六岁啊!
六岁!长生猛一醒悟,“糟了!”
小十一师弟年仅六岁,又如何承受的起这偌大的星辉!更何况,小十一师弟从未修炼过,连一星半点的功底都没有,再加上年幼稚龄,根骨不固,根本无法承受开辟星宫的一瞬间,那巨大的压力!
强行开辟星宫,无异是取死之道啊!
PS:情节要展开了。
大道之下,期待您的驾临。
[(第四章 一把剑,两粒棋,书画和钓鱼)]
一念及此,长生立即铺开十里云海,神识覆盖整座青山,将诸同门唤醒。
神念很简单:小十一师弟有难,速至!
话语虽然简单,可内容却着实惊心动魄。在得知小道士身处危难后,众人丝毫不敢耽搁,纷纷振衣而起,挥开大袖,卷起一叶风,便疾驰赶去。
四面八方的风,吹落了几片桃花。
他们不能不着急,不能不惊惧,无法想象,一旦出游归来的老师和先生在得知了小十一师弟出事的消息后,会做出何等样疯狂的事情。
若是先生的话,恐怕会远赴八荒,剑不归鞘,斩杀十万妖魔泄愤吧。
若是老师的话……唔,老师的脾气是极好的,大不了也就是去捅星河一个窟窿……就罢了……
小十一师弟一身虽轻,却牵连到九州八荒的元元众生啊!
道观不大,小道士的茅屋院子自然也不会隔得太远,不过几刹时间,乘风而来的诸同门便云集于此,羽冠林立,一时有些拥堵。
这些被急唤至此的师兄师姐们当然无暇顾及拥挤不拥挤的问题,事实上,他们已经被眼前的场景震得有些惊滞了。
只见小道士一脸痛苦至极的表情,歪在地上,瑟瑟地蜷缩在长生的膝边,道袍散乱,发髻也披落了一地,颌下青筋历历,端的是可怜的紧。
可是这并不是最主要的,这些平日里对小道士百般疼爱的师兄师姐们,在看到这幅场景后,还没来得及心疼,心神就被另外一个东西夺去了。
星辉!
在他们眼里无比珍贵的星辉,此时正源源不断的向小十一师弟的脑袋顶上汹涌而去,根本没有往日间的矜持,生怕别人不要似的,倒贴也要贴上去。
长生把小道士扶坐起来,用真元暂时封闭了他的五感,使小道士的疼痛减轻,可是这也只是应急手段而已,真正的问题还远没有解决。
长生紧紧皱眉,眉宇间也没了白天时辰的温煦从容,音线沙哑,只能疲惫的开口,“事情你们也看见了,小十一师弟无意间牵动星河,使得星河震动,赐下无数星辉,然而过犹不及,小十一师弟体弱,无力承福,不仅没有因此得益,反遭丧命之虞,如今或存或亡,悬于一线。老师和先生却偏偏不在,诸位师弟师妹,我等……如之奈何?”
事出突然,更兼兹事体大,老师和先生又都不在道观,大师兄也不在,不能主持大局。若有一人在此,事情何至于如此棘手。众人心思拥塞,一时有些沉默。
过了一会,四季道,“小十一师弟危难之因,乃是为这星辉。若我等助小十一师弟将这些不速之客化去,或能渡过此劫。”
长生摇摇头,低声道,“不成的。我试过了,这些星辉极是顽固,好像就认定了小十一师弟,除却他外,旁人却是碰也碰不得的,何谈化去?更何况这星辉源源不断,我等又怎么能化的尽?”
四季默然。
空山接口道,“莫若我等师兄弟合力,斩断星辉,根除祸因。”
长生皱眉,“星辉源源不断,如何斩却?”
说着,长生蓦地一顿,道,“是否可以这样——我等师兄弟,分列两支,一支抵御天上星辉,一支稳定小十一师弟的身体。两厢合力,或能解决此厄。”
长生的心神略略安定下来,方才他是真的乱了方寸,长生生性从容,万物不萦于心,可饶是如此,仍有两个人可以牵动他的心神,让他心境动摇。
小道士,就是其中一个。
长生说了一个主意,心里便有了些谱,恢复了从容,继续道,“我等师兄弟九人,虽出于一师门下,手段却各有不同,个中玄妙,旁人也不晓得,故而我也不能安排什么,汝等便依据自身手段,各自去找事情做吧。”
话音才落,知非挺剑出列,傲然道,“吾剑利,可斩星辉!”
一笔也不甘示弱,接口道,“吾画大,可困星辉!”
知非瞪了他一眼。
大家同门多年,一个屋檐下看风景,默契自不用多说,不消一会,分工就分好了。
两厢站定,长生拱手道,“小十一师弟的安危,皆系于我等之手,望尽力。”
众人连忙还礼。
知非脾性急躁,率先拔剑,跳出屋外,眼睛注视星河,握剑的手跃跃欲试。
星辉连绵不绝,知非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从何处切入,只得挑了个顺手位置,挺剑而去。
“道法自然!”
知非一声断喝,抬头看天,瞳孔里像是结了冰。
无悲无喜,一视同仁。
知非举起剑来,气势一时内敛,浑然无了平日间的锋芒,哪怕是举着一把举世无匹的剑,也都像是一个要去深山里打柴的樵夫。
这就是道的面目,没有那么多的修饰,没有那么多的说法,有的,只是太古时代天地初开时的荒莽。道的神韵是质朴的,因为它暗合最简单的道理。
前方有敌人?斩开就是了!
这就是道!这就是道观的道理!
知非前跨一步,瞳孔里仿佛燃烧起上古时的篝火,篝火映着剑光,照亮一切敌。
知非朝着星辉的方向,随意地横挥一剑,浑似漫不经心,却又仿佛盘古开天时的一斧,简洁而自然,带着天地间最初的道理,质朴到极致。
剑的力量迅速扩散,扩散到星辉。星辉虽然强大,却毕竟只是星河的虚影,道的载体,不是真正的本源大道,面对着这来自天地初开时的一剑,也自觉的有些退让。
于是星辉在半空中,顿住了。
知非在挥出这一剑之后,力道尽脱,拄剑半跪。可是他并没有立刻倒下去,而是立马回转过头,冲着一笔大吼,“小九子你楞什么愣?还不快快动手!”
一笔闻言,难得的没有吵嘴。转身挥开大袖,袖子落下时,掌心里赫然多出一卷画。一笔用力地将画轴向天空一掷,于是画轴便自动的朝星辉顿住的方向而去了。
知非的一剑,只是暂时缓住了星辉,而就在星辉又要再次落下时,一笔的画却是到了。
画轴浮到星辉停止的地方,缓缓展开,蔓延十丈,无数虚影从画面上跃出——沉沉地的黑云,怒吼地浪涛,峭立的礁石,还有远处的海面下即将升起的金色太阳。
一切跃然纸上。
暮色中的大海仿佛墨染地一般,带着凶狠地浪潮,重重地拍击在岸边上,天空上黑沉沉地乌云,也仿佛一千座大山,要将大海填满。
这一切都充斥着压抑,愤怒和绝望!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远方的太阳终于升起,无数金色霞光破云而出,斩开一切黑暗,涤尽大海,天地一片光明。
这是画中的景象,可是画中的太阳破开的不仅仅只是画中的乌云,还有现实里的星辉。
只见无数星辉被纳入一笔的画中世界,被太阳所消融,星辉再是强烈,又怎能比得上太阳的炽烈呢?于是星辉开始变得黯淡。
这幅画名曰《大日出海图》,是一笔的得意之作。
当年一笔为老师驾车东游,过泰山,登东山之上仰视星河,攀岱宗之顶俯察天下。当时天色尽黑,一笔在泰山之上遥望东海,但见墨涛滚滚,黑云压地,虽有万千水族,却并无一丝生机,万里之内,形如绝域。
及至大日东升,光彩席卷天地,澄清海宇。于是一扫妖氛,海水清而浮云白,天地自东海一隅始,依次清澈,黑白轮转,昼夜交替。
一笔时在泰山之巅,目睹一切,心神极受震动,当即向天地索要纸笔。大道有感,于是一笔以清风为笔,浮云为纸,绘下了这幅《大日出海图》。绘毕后,老师以无上大术将此画封印在画轴上,并由此成了一笔的宝贝。
这也是一笔的悟道之作。
知非的“道法自然”,一笔的《大日出海图》,都是道的结晶,道的精粹。故而可以勉力抗拒远道而来的星辉。
可是画轴虽大,终有力尽之时,不过一刻时间,画轴便已承接不住,摇摇欲坠。
就在画轴即将支撑不住坠落之时,一旁的五师兄弈摊开手心,指尖缭绕黑白二气,并迅速氤氲成两粒黑白棋子。弈将棋子夹住,掷向画轴,两粒棋子附在画轴之上,一东一西,化为阴阳鱼,结成棋阵,霎时间稳定画轴。
“弈师兄威武!”面色苍白的一笔在旁边大声喝彩。
弈转身冷酷的点点头,然后白眼上翻,唰唰晕倒。
一笔:“…………”
“所谓《大日出海图》,也不过如此。”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出言讥讽。
一笔寻声看去,却是他的弟弟半笔在说话。
一笔和半笔是亲兄弟,一笔为兄。只不过兄弟两人一个学画,一个习字,并且常常为书画之道的孰优孰劣而争执不休,一有机会就讥讽对方,不过也仅是局限于此而已,并不影响感情。
一笔闻言,冷笑一声,“要上便上!少说风凉话!”
半笔也不服气,“且瞧我的手段。”
此时的画轴虽然比较稳定,但明显后力不济,不能再容纳更多的星辉,只能勉力维持而已。如此下去,不消一刻钟,依旧难逃坠落。
半笔掌心一翻,一支长约三尺六寸五分的玉笔赫然出现。
三尺六寸五分笔,摹尽周天大道。
半笔手执玉笔,一臂悬空,笔尖落在风里,看得出来,他是想要凭空写字。
笔尖一滑,所过之处金辉点点。笔尖过后,这些细细碎碎的金辉想要凝成实质,构成笔画,可惜,却随风散去。
“糟糕!此字笔意沉重,我不能为也。”半笔面色一变。
“半笔师弟莫慌,我来助你!”喜欢钓鱼的空山突然闪现在半笔的身后,一只手掌搭在半笔后腰的星宫位置,无数精纯真元滚滚而去。而后手心上移,来到心室位置,空山阖上双眸,云海急剧压缩,通过神念,空山把自己对“道”的感悟,一瞬间全部借给了半笔!
连“道”都可以借!这简直骇人听闻,传扬出去,必将轰动九州八荒!可是这件事情只有空山能做到,因为只有他能沟通两方“世界”,正如一根钓线。
空山喜欢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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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瓣花,一卷经)]
半笔得此大援,浑身气势为之一变,下笔如有神助,不再迟疑。
一竖,一横。
半笔写得很认真,每一个笔画都是最常见的,可是组合在一起时,又看不真切。明明是最常见的字,却让人看不透,可是又能莫名地领悟这个字所蕴含的意义。
这就是“道”的力量,所谓的不言之教。“道”就在那里,不需要谁教导,只要你看见了,就能自行去领会。
半笔还在努力的写着,神色很认真。他写的不仅仅是字,同时也是在临摹大道,以字象形之。仿佛太古的仓颉,披着兽皮的蹲在洞穴外面的篝火旁,用石刀努力的在烧裂的兽骨上刻画着万物。偶尔抬头注视星空,仿佛看到了什么。那时人族初生,还十分质朴,眼神纯净,亲近自然,故而最接近“道”。所以,字的模样,就是“道”的模样。
太古的字流传到这个时代,早已改换了面目。变得精致起来,横平竖直,少却了原来的有些凌厉地粗糙,可是,却也丢了“道”。
半笔写的字,还是这个时代的字,可是笔尖滑过之后,那些细细碎碎的金辉组成的,却又是另一个笔画,另一个笔画组成的,就是太古时代的字。
就好比他写的明明是秦国的篆,可写成之后,却变成了周的金文。
最后一个笔画落成,半笔瘫在了地上。那个字也慢慢地浮动,最终融合进了画轴。
那个字是“日”,太阳的“日”。
这个字代表着世间最伟大的力量,最强大的光。画轴得到了这个字,一时之间,画中的太阳金光大炽,瞬间吞噬了星辉。
画轴,在众师兄弟的前赴后继下,终于稳住了。
……
茅屋外的事情解决了,可这茅屋里的事还在纠缠。
在子午玄妙地琴音的安抚下,小道士陷入了华美地梦境,心神也算是勉强地安稳了下来,眉头渐渐舒展。
小道士在梦里梦见了漫山遍野盛开的桃花,而长生却看到了小道士百经千脉里乱窜地星辉。
子午一直在弹琴,琴音一旦停止,小道士就会从梦境中苏醒,从漫山遍野的桃花中苏醒,然后去承受他所不能承受的痛苦。
“知非师弟他们已经稳住了星辉。”长生看了一眼门外,“我们也不能辜负他们。”
四季没出声,点点头。
长生又转头看了眼八师弟漆雕迟,“漆雕师弟以为呢?”
漆雕迟是道观里的“异类”。因为他虽身在道观,但学的却是儒家,儒家先贤漆雕开就是他的祖先。
漆雕迟轻笑,从大袖里递出一件东西,道,“师弟无用,不能亲手施救小十一师弟,只能凭借祖先遗泽,聊遮颜面罢了。此物名曰:‘无字书’,乃是昔日孔圣门下诸贤所做。吾祖漆雕开,殉师而死,诸贤感佩,遂作此物以赐我漆雕氏。”
“‘无字之书’虽无字,却胜有字。一页空纸,可演变古今经典。不仅能演变儒家,道家,便是演变佛家也是能的。凡用此物领悟经典,事半功倍矣!”
四季问道,“此物有大神通,外人也用得吗?”
“当然不能。”漆雕迟道,“但万事皆有权变,师兄师姐虽非我漆雕氏之族人,但若只用此一次,师弟我还是有办法瞒过去的。”
长生道,“一切有劳漆雕师弟了。”
漆雕迟道,“这个自然。”
说着,漆雕迟从怀里掣出一把小刀,不动声色的割向手腕,刀锋一滑,顿时血流如注,一旁的长生和四季脸色一变。然而漆雕迟却面不改色,迅速把“无字书”垫在手腕下接血,过了一会,鲜血才堪堪浸透。
这时,手腕上的血还在汩汩的流。
长生迅速上前扶住漆雕迟,为其止血,责问道,“漆雕师弟!你在干什么!”
四季给他吃了一瓣花。
漆雕迟服下花瓣,面色恢复了一些血红,勉强笑道,“长生师兄,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有我漆雕氏的血才可以迷惑‘无字书’,不如此,师兄不得御此宝。吾祖漆雕开有“勇者无惧”之德,师弟我身为其裔,焉肯使祖宗蒙羞。”
然后,他犹自挣扎着站起身来,道,“我自去庭中调理,就不打扰大家施救小十一师弟了,拜托了。”
说罢,就摇摇晃晃地走了。
长生拿着“血书”,看着他瘦削地背影,长叹一声,“漆雕师弟真古君子也!”
四季点点头,道,“漆雕师弟大德。”然后话锋一转,问道,“如今师兄得此物,想必已然可以牵制小十一师弟体内的星辉了吧。”
长生道,“可以。”
长生这么自信是有道理的。小道士横遭此厄乃是因为诵读道德经,星河有感,赐下星辉。而长生当年为开辟星宫,也独坐有水湖畔七年,终日诵经不倦,最终引星辉照体,开辟星宫。说起对道德经的感悟,也是属当世第一流的人物,不可小觑。
更何况这次长生要引来的星辉,并非远在星河,而是近在眼前。再加上“无字之书”的助力,要引出小道士体内的星辉,长生觉得,应当没有问题。
长生觉的没问题,可是四季觉得有问题。因为小道士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未必能经得住星辉的进进出出。
长生笑道,“这有何难。师妹悟轮回,修枯荣,观生望死,任凭一瓣花去,难道还能护不住小十一师弟不成?”
四季眉角一瞥,眸波流转,“说得轻巧。”
“咳咳!”在一旁弹琴的子午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的咳嗽了两声。
四季脸颊微红,低下头,指尖微微一动,便有五彩之气氤氲其中,缭绕不绝,过后又幻成一片花瓣,浮于指尖上。这种“术”,倒和方才弈的手段有些类同。
花瓣很美好,似乎是踯躅兰的品式。踯躅兰是妖族的名花,传说此花虽盛开,却也犹如衰败,每每欲凋欲谢之时,却总是踯躅不去。故而虽不甚明艳,却花期最长,又因为其形似兰花,所以妖族中有些格调的人,就将其命名为“踯躅兰”。
踯躅兰形神虽败,却花期最长,用此花来救小十一师弟,想来是极好的。
四季把花瓣浮托于食指指尖,花比灿霞,指若葱根。不过此时也没人去注意这些。只见四季指尖翻转之间,便将花瓣点入小道士的眉心,结成一个淡紫色的花纹,微微地发着光。
长生看了一眼,道,“我还以为你会用将离。”
将离就是芍药,解痉镇痛,药性极强。
“将离名字不吉。”四季解释道,“将离将离,将要远离——晦气!”
“哦。倒也是——嗯?师妹快看——”长生闻言点点头,认同了这个说法,刚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小道士的身体有了动静。
只见小道士眉心里的淡紫色花纹又亮了起来,纹路清晰精美,仿佛一位极高明地画师精心描绘上去的一般,过了一会,花纹又黯淡了,只剩下一小线光沿着花纹的纹路流动,很是奇异。
四季看了一会,道,“可以了。”
说着,伸出手掌覆住了小道士的心室位置,青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在一边静静弹琴,却时时不忘注意场间动静的子午大惊失色,“四季师姐你……你居然把悟道之物给了小十一师弟。不怕伤了道基吗?”
“没办法,小十一师弟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不如此是护不住他的。”
“失了道花,四季师姐今生恐怕难窥大道,不会后悔吗?”
四季全身气力抽空,身子一软,瘫倒在长生的怀里,静静道,“有些事终归是要做的,照着心底的意愿去吧,要后悔,也是将来的事了。”
此话似乎意有所指,子午不语,长生默然。
小道士的眉心浮着花纹,身体散发着异香,原本苍白的小脸也红润起来,眉目舒展,仿佛不曾经历痛苦。
四季悟轮回之道,修枯荣之术,这瓣花,就是她的悟道之物。她在悟道当日,将自己对于“道”的感悟,悉数赋予这瓣花。就好像一笔的《大日出海图》。
如今她将这瓣花给了小道士,自然也就失去了“道”。至于此生她是否能够重新悟道,也实在是难说。
长生怀抱着四季,看着小道士,似忧似喜,“小十一师弟此番因祸得福,得了你的花,日后纵横天下,也多了几分安全。”
这是自然的。这瓣花是四季的大道所结,堪称道花。疗伤治疾从此不过是寻常事,若到高深处,小道士甚至可以悟出和四季一样的道,而且要容易得多。
堪称至宝!
四季笑道,“小十一师弟是我等的心头至爱,对他好些,也是应当的。”
这岂止只是“好些”而已,对于一个修士来说,这几乎是把自己的性命都交了出去!
长生轻叹,把四季扶好,自己拿出“无字之书”,认真道,“诸位同门已然尽力,余下的便交给我,长生也必不叫师弟师妹们失望。”
四季,子午一齐点头。
长生闭目盘膝,神念云海覆住“无字之书”,一时静下神来,心思澄净。再睁眼时,宛如古井,波澜不惊。
无字之书上也浮出三个金色文字——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长生一开口,便有奇异事。只见无字书上的道德经三个金色文字已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长生所念的文字。换言之,长生念什么,无字书上便是什么。
这些金色文字化作无数颗一粒一粒的金辉,进入长生的云海,影响他的神念。随着这些金粒的到来,长生只觉得自己对道德经的感悟仿佛又凭空上升了一层,平时凝涩不通的地方也豁然开朗,有如顿悟。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长生读了一二千言之后,小道士身上轻轻一震,肌肤上浮出金光,仿佛要透出来。
长生不为所动,依旧诵读。声色清朗,吐出玄奥的音节,仿佛上古的巫祝,围着篝火唱着祖先的歌。
“荒兮!其未央哉!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
长生念完这一句后,小道士体内的星辉终于破体而出,跟随着道德经的声音,化入长生的身体。星辉因小道士诵念道德经而下界,又因长生诵念道德经而被引出,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以毒攻毒”。
五千言后,长生诵念完毕,星辉也被他暂时封存在星宫。他起身来到小道士身畔,只一眼,便全身凉透,双目渐露绝望。
“小十一师弟的星宫……要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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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有一剑自西而来,有一人从东而至)]
开辟星宫,对于寻常修士而言,可谓大喜事。小道士则不然,小道士好比一瓣花,星宫仿佛一汪水。一瓣花可以承受露珠的重量,却绝难承受一汪水。
花会被淹死。
道观众人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阻止小道士开辟成功而已,可没想到大家一番辛苦,最终还是成了虚妄,小十一师弟依旧在劫难逃。
长生眼神落寞,抚着小道士的衣角,低声说道,“小十一师弟,是师兄害了你。若非我,汝不至有此劫。汝若有不测,师兄当不苟活。”
子午在长生诵经时便停了琴,本在一旁歇息调理,这时听了长生这话,顿时色变,“长生师兄慎言!”
四季没说话,却也紧盯着他。
长生道,“我心意已决,子午师妹不必再……嗯?”
话未毕,长生突然感觉遍体一寒,云海也起了波澜,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正在遥远的地方迅速的向道观赶来。
他连忙朝屋外跑去,四季和子午也紧随其后。长生蔓延云海,神念覆盖十里,细细感受云海的波动,最后,他一指西方,“是那里!”
事实证明,长生的感觉是正确的。
无尽夜空之上,沉沉地墨色铺天盖地。唯在西方,突兀地出现了一线光亮,仿佛熹微,不广大,却耀眼至极。长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不是太阳的光。
因为……太阳在东方。
长生长眉一蹙,说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小十一师弟之事尚且悬而未决。不料竟又横生枝节,不知是福是祸。”
四季,子午各自沉默不语。
而庭院中的众师兄弟也发觉有异,一个个的强自支起身体,准备迎接“来客”。
那道光很快,虽然在夜色里看不清它的移动,也没有别的什么参照物,就好像是静止似的。可是在场的人都是神识灵敏之辈,大家的云海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它的波动。他们知道,这道光,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知非冷冷一笑,嘴角拉出强硬锋利地线条,“哪里来的毛贼,竟敢来我道观惹事,真以为我的剑不锋利吗!”
他高昂着头,注视着远方的那道光。
空山要冷静一点,有不同的看法,“倒也未必是敌人,我道观隐居青山,与世隔绝,哪里又结有什么仇家?知非师弟还请稍安勿躁,且再看看,相机行事。”
知非冷哼一声,拔出了插在地上的剑。
正说话间,那道光已然横渡万里,直抵青山上。银光似瀑,惊起飞鸟无数。
“那是先生的剑!”一笔惊呼。
长生仔细地看了看,点头道,“的确是先生的剑。”
那道光,是剑光。发于剑鞘,穿越暮色,从万里之外而来,如今正确抵达。
子午疑惑道,“先生不是在六条之戎磨剑吗,他的剑怎会远来至此?”
磨剑,是委婉地说辞。常人磨剑,用铁。先生磨剑,用血。只不过用的不是人族的血,而是用异族的。比方这次,用的便是六条之戎的血。
六条之戎是戎族的一支,分布于八荒中的西荒。距离道观数千里,崎岖不可胜言。
四季想了想,道,“想必是先生在西荒察觉星河有异,又发现是小十一师弟所为,这才飞剑而来,为小十一师弟解厄。”
子午闻言一笑,欣喜道,“先生既然出手,想必小十一师弟是有救了。”
半笔笑道,“当然,那可是先生!”
随着这把剑的到来,众人一时都松了口气。在他们想来,先生是无所不能的,他的目光既然注视到了这里,那么一切困难自然都会迎刃而解,无论是什么。
即使先生此时远在万里,来的,只是一把剑。
这把剑在道观上空盘旋一阵,然后仿佛认准了似的,一头扎了下去,正好浮在小道士的顶上。
众人又连忙进屋。
忽然,剑光内敛,露出剑的真容,那是一把极普通的剑,线条粗糙,并不精致,看样子像是山底小镇上老朱家打铁铺的手艺,和锄头用的大概是同一块铁。
剑虽然普通,可气势却十分卓然。就好像一位小兵出身的将军,资质平庸,却能够竖起大旗,攻城拔寨,统率千军。
忽然,剑身轻轻地晃了一下,空气顿起波澜。以剑为中心,向四周不断地扩散透明颜色的波纹。就好像是小孩子随意地往湖心投了一粒小石子,于是平静的湖面,顿起涟漪。
这些波纹与涟漪,一圈一圈地扩散,连绵不绝。但是众人却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就好像什么都没有似的,
正在疑惑间,一笔突然大喊,“快看快看,小十一师弟要醒了!”
大家连忙看去,只见那些空气中的那些透明颜色的波纹正在不断的冲击着小道士,进入小道士的身体,不知道做些什么。慢慢地,小道士鼻翼抽动,仿佛要从梦境中苏醒。
“我要看桃花,我要看桃花。”小道士梦呓,唇角微笑,好像真的看到了桃花。
“难怪说他鼻子在动呢,原来是在闻桃花啊!”知非大乐。
长生走上前去,检视小道士的身体,慢慢地,喜色浮上眉梢,“小十一师弟的星宫没了,这下好了,先生真是厉害!”
剑的力量通过涟漪,波纹,进入到小道士的身体,逐渐分解掉了小道士即将成形的星宫。难以想象,这居然是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人所做的事。
神乎其技!
这把剑在完成了他的职责之后,就停止了晃动。转了一圈,又慢悠悠地飞走了,好像一片纸鸢,全然没了来时的风驰电掣。
“喂喂!”半笔冲着剑大喊,“你怎么走了,这星河还堵在这呢!”
剑也不理他的聒噪,只顾着飞。长生也暗自皱眉,的确,小道士的身体虽然已经无恙,可是星河的变故依旧没有解决,星辉仍然悬在那里,大家可以阻止它一时,却阻止不了它一世,大事未了,这剑怎么就走了?
先生不该犯这样的错啊!
“我当然不会犯这样的错!”此一时,远在万里之外的西荒土地上,一名麻衣男子正横卧在一块大石上饮酒,腰里悬着一把空剑鞘,意态潇洒,“事情不能总是我来做,你们的老师也该动动手,活络活络筋骨吧——”
男子举壶畅饮,右手随意一挥,再翻手时,剑已在手上了,“明天去哪磨剑好呢?西荒戎少,真是惆怅啊。都怪长生……”他喃喃自语,举壶的手一落,竟是醉了。
剑也回到了鞘中。
……
长生抬头看着星河,有些担心;星辉不绝,此劫不止。
忽然,星河东岸飘来一个虚影,很轻,很淡,轻淡只到有长生看到了。
“那是……老师!”长生瞳孔一阵紧缩,不敢置信。
只见那道轻淡地虚影从星河东岸而来,转身已是万里。推行着日月星辰,穿梭于天外混沌,搠星河而上,途经诸天,身畔大道轰鸣。仿佛一叶扁舟,在星河游荡。
这叶小舟飘到了星河裂缝,仿佛要落下去。
虚影停住,举手牵动漫天星光,将裂缝弥住。做的是女娲的事,却随意的好像是糊墙。
可惟其随意,才见大神通!挥挥手便能做下这等事,可见其境界有多么的高远,已达极高妙之境,是能触摸大道的存在。便是斑斑史册中,能做到如此的也不多。历数当代人物,能有这等手段的,恐怕不超十指,这还是往夸张里算得。搞不好莫说十指,便是连五指都没有!
天下修士一片沸腾。都在猜测究竟是哪位大人物,出手制止了这场天地异象。
天下人都不知道,可是长生知道。因为出手的人,正是他的老师。
那人,站在天空尽头,星辰俯首。
……
小道士迷迷糊糊的醒来,揉了揉眼睛,转头看看窗外,天已放了明。
小道士环视了一圈,只看见一片凌乱,这才隐约想起了昨晚的事。他急忙翻身起来,打开房门走出去,刚下一步台阶,就呆住了。
只见一向冷酷的弈背靠着庭中的大树酣睡的正熟,子午怀抱着古琴靠睡在另一边,空山和漆雕迟趴在了台阶上,一笔、半笔这两个平日里为书画争执不休的亲兄弟也相拥而眠,知非抱着剑,四季则直接睡在了长生的大腿上。
“这……”小道士眼底有些湿润。他虽然很小,但他也能隐约地猜到,众师兄师姐肯定是为了他的事才累成这副模样,心里涌起温暖。
长生眸子动了动,醒了过来。一抬手,惊醒了膝盖上的四季,长生愕然。他也是才发现自己腿上睡了个人,四目相对,一阵花火。
四季撇开了头。
长生轻咳两声,错开目光看见了小道士,顿了一下,笑道,“小十一师弟醒了,当是无恙了。”站起身,走出篱笆,示意小道士跟过来。
长生和小道士来到有水湖畔,长生弯下身子,抚着小道士的头,温柔说道,“小十一师弟要争气啊,师兄师姐们为你付出了很多,你可要努力啊。”
小道士点点头,又似乎是觉得不够真心,又重新用力地认真点了点头。
长生一笑,又道,“我这么说并非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你。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离不开这里的山与云,花与水。而小十一师弟,你的未来是在山下啊。”
小道士有些迷糊,“山下?那个小镇子吗?”
长生摇摇头,不说话。九州八荒是一个极大的存在,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看清楚。
小道士见师兄不说话,又自己想了想,问,“为什么我要出去啊?”
长生直起身子,抬头看着云,心里轻声一叹,脑子里忽然闪过先生醉酒时曾说过的梦话。
“天地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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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崖畔花海,如花少年)]
花开鸟啼,正是春晓时辰。青山不高,却也有浅雾缭绕,偶尔飞出几只白鹤,喙间衔着花瓣,往云上飞去,颇有些仙家韵味。
只是在浅雾深处,隐隐约约地透出些声音,多少有些坏了这份意境。
“小十一师弟,前天师姐教你的‘陌上花开’可曾学会了?”
“小十一师弟,去年老师亲自传授的‘解惑尺’你不会忘了吧?”
“小十一师弟,先生酿酒的桃花是不是被你偷偷采了?!”
……
道观的四面八方传来许多道声音,声音很杂,内容也很不一样。有问课业的,也有问闯祸的。事情虽然不同,可人却是一个——小十一师弟。
距离那场摇动天下的星河风波已然过去十年,当年萌萌哒的小道士,如今早已是翩翩少年,十六岁如诗如画的年纪。正如长生当年在有水湖畔所预料到的那样,小道士,果然长成了一副祸水模样。
小道士在去年已经受菉,正式成为一名玄门弟子,受道号“遗玉”。
遗玉。这个道号不像是道号,师兄师姐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遗玉”不出自于任何道家经典,可以说是“名不见经传”。老师和先生给小十一师弟取这个名字,也不知是有何玄机。
在青山的另一侧有一处悬崖,壁立云海上。崖畔花开繁华,仿佛浮春之乡。在一片花海中,有一处稍稍凹陷,走近了看,却是一个少年道士躺在那里。
少年躺在那里,眸子半闭。唇角微微上扬,眉目仿佛是从古画中拓上去的,发髻插着一支白玉簪子,肤与玉同色。
这样一个仙颜般的人儿躺在花里,真不知是人衬了花儿,还是花羞了人。
忽然,远方来了脚步声,走近了这里。
“小十一师弟,莫要装睡了,我知道你躲在这里。”声音很温柔,带着点戏谑的意思。
遗玉听到声音,把眼睛睁开。睫羽深而长,春天都仿佛在这对漆黑地眸子里睡着了。
“长生师兄,你可要救救我啊。”遗玉嘴一撇,表情很委屈,“他们都欺负死我了,那么难的东西,偏偏要我快快的学会,这怎么能成嘛!”
长生闻言一笑,眉目极佳,依旧和当年站在青石板路尽头时一样。仿佛天地悠悠岁月,都只在他衣服上的褶皱里流过一般。
“你子午师姐当年学琴,一曲高山,学了三天;一曲流水,学了三年。资质可谓极聪颖。”长生说道,“而小十一师弟你学琴,一曲高山,学了一天。一曲流水,学了一年。资质更倍甚于子午。如此一来,你子午师姐焉能不对你多加督促。至于其他师兄弟,亦不外如是。”
遗玉坐了起来,伸手摘了一瓣花,垂头丧气说道,“我就知道是这样。听说当年知非师兄跟着先生学剑,观剑七年,才敢拔剑出鞘。而我只用了八个月,就能一剑平分秋叶。知非师兄心里是想必很不好受,才会这么努力地整治我吧。”
长生伸手把花从少年手里接过,簪在遗玉的耳边,轻声道,“你已经长大了,要更能理解师兄师姐们的苦心才是。你是要下山的,离了这里的山与水,离了道观的庇护,你会看到很多不一样的风景,也会领略到人世间的险恶。”
“是风景,就不妨多看看;是险恶,躲过便是;躲不过的,也不能学。”
遗玉有些迷惘,“不知道外边世界有没有青山漂亮啊。”神色显得有些难受。
他其实是出去过道观的。别的不说,山底下的那座小镇子他就隔三差五抹脏了脸去。远一点的,像西荒,先生磨剑的时候也时常地带着他。他之所以现在这么说,无非是舍不得这里罢了。舍不得这里的山与水,花与鸟,师兄与师姐。
“长生师兄,为什么要下山啊?在这里待一辈子不是很好吗?大家天天在一起多快活。”遗玉又问出了小时候的问题。
“这怎么成,你不一样。”
“我哪里不一样?”
“没有哪里,你就是不一样。”长生斩钉截铁,说的很不讲道理,却又仿佛理所当然,这就是所谓的“道观的道理”。
长生好像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说完了就起身,拍拍身上的花土,眺视远方,“走吧,路还远着呢,没到分别的时候。”
……
回到道观的时候,薄暮昏沉,倦鸟都飞回了巢里。可大家都还聚在木亭里,喝着子午煮的茶,等着某人回来交功课。
“弈师兄,听说你把《丹朱谱》教给了小十一师弟,那可是上古舜帝的大作啊,世间第一本棋经,你可真舍得。”说话的是子午。
“子午师妹也不遑多让啊,上古伏羲大贤所制的‘伏羲琴’乃是天地间的第一把琴,实在是古今至宝,九州琴士莫不垂涎。可子午师妹你不也是毫不吝惜地赠给了小十一师弟吗?”
子午还在煮一壶新茶,也不知是煮给谁的。这时她转头看向四季,笑道,“要说大方,我们可是都比不过四季师姐呢,四季师姐可是把她的悟道之物都给了小十一师弟,要是换了我们,可未必舍得呢。”
涉及往间旧事,四季却是淡然一笑,“也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不过适逢其会罢了,你们送的宝贝,也未必就见得比我的轻了。”说话风清云淡,似乎毫不吝惜的样子。
“四季师姐高义。”
正说话间,长生和遗玉却是来了,两人在青石板路尽头转出,踏进观来。行走间一左一右,俱是白衣玉簪,仿佛连璧。
“唔。小十一师弟长大了。”知非的声音有些调笑,“从今日起,道观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也该换人了。”
“胡说!怎么能是从今日起呢!”半笔一本正经,“自从小十一师弟年满十二之后,长生师兄就已经不是了啊!”
众人一齐大笑,其中尤属知非,一笔笑得最为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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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眉花络,春水漫上河堤)]
此一时,长生和遗玉已然走进跟前,在木亭里寻了空位坐下。见众人大笑,尤属知非笑得最欢,长生便问了知非,“知非师弟何故发笑?”声音很轻,笑意温柔。
“呃……”知非一时卡住了声,不知怎么答。
虽说长生师兄是个温柔的人,平日里都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弈师兄那样固执,刻板,不苟言笑。可大家都知道,看起来似乎很好欺负地长生,才是这个道观里最可怕的人。
老师的可怕,在于实力,巡视星河不在话下。先生的可怕,在于脾气,一言不合拔剑抹你脖子没说的。至于大师兄……嗯,大师兄虽然很厉害,但不可怕。
可长生不同,长生的可怕在于冷静,从容,心智。
这是一族血海的教训。
西荒的六条之戎本来是一个繁荣地大族,部落千万,猛士如云。可后来却沦落到被先生随意“磨剑”的地步,之所以会如此,和长生的算计是绝然开的。长生悟道后,灵台清明,能够看清事物的规律,于是他有点手痒。然后用了三年时间布局,生生地勾起了西荒的内乱,使得六条之戎互相攻杀,死伤何止千万。以至于西荒上的戎人从原本的一方霸主沦落成了现在的这副衰败样子。西荒也由此成为了八荒中最衰弱的一荒。
从那之后,道观众人无不对长生敬服。可以说,长生慑服诸师兄弟的并不是境界上的实力,而是他的心智。
心思一动,天下如筹!
有这么一个“可怕”的师兄在眼前,知非也不敢说他在看笑话。可是又嘴拙,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支支吾吾地,企图遮掩过去。
四季一笑,便把话题接了,“也没什么,只是说了些玩笑话。对了,小十一师弟的行程老师可定下来了吗?”
长生道,“已经定了。七日后下山。”
四季眉头微蹙,“七日?怎么这么急?”
长生回道,“这我也不知。听说这日子是先生定下的。”
“先生定的?”四季一顿,“想必是不能改了。”
遗玉在一旁神情一萎,他也是知道先生的。先生很少言语,但一出口,绝无更改。
众人听到遗玉即将下山的消息,也没什么心思去考校功课了,又闲坐了会,就纷纷散了。
遗玉是跟着四季走的。从很幼小的的时候开始,遗玉就经常帮着四季师姐侍弄花草了,这几年四季的道花丢了,更是如此。
四季的庭院很大,是一片花圃。里面姹紫嫣红,几乎什么花都有。甚至包括妖族的许多名种,譬如踯躅兰。
“有劳小十一师弟了。”一进花圃,四季就转头说道。
“无妨。”
遗玉一边说着,一边闭上眼睛。眉间淡紫色花纹浮现,散着微弱地光。本来就十分精致的眉眼,陡然又出现一个花纹,仿佛水中摇曳的青藻,有种妖异的美。
这个花纹遗玉给它起了个名字——眉花络。
遗玉闭着眼睛,无数细碎的光辉从眉间处散落,随着风,落到了花圃里的花上。遗玉的眉花络是四季的道花所结,蕴含生生不息之力。这些花得了滋养,立时花叶舒展,颜色都更艳丽了几分。
遗玉睁开眼睛,眉间黯淡下去,笑道,“四季师姐又得新种了?北窗底下的那一株花,忽青忽紫,变化无穷。遗玉以前从未见过,不知是何方名品?”
“那是幻叶玫。”四季说道,“先生带回来的。此花颜色颇多,变化无穷。可依时而变,是西荒的名花。”
“真是奇花。”遗玉赞叹。
“的确是奇花。”四季道,“花色依时而变,世间人心亦随波逐流,小十一师弟不可不知。”
“什么?”遗玉一愣。
“小十一师弟你常年居于山上,对世间事知晓不多,对世间人心亦不够通晓。下山之后,师姐害怕你会有些磨难。”四季神色间颇有些担心。
“磨难算得什么。”遗玉洒然一笑,眉宇间竟也有些豪迈的气概,“人生在世不就是这样吗,哪里又有一望无际地坦途呢?所谓的路是自己走的,就算没有路,也要踏出一条路!遇到阻碍,斩开就是了,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总会有办法的。心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
四季“扑哧”一笑,“你随先生在西荒磨剑三载,果真是没有白去,有些血性。这番话倒不像是个少年人说的,竟像个大将军。”
“嘿嘿!”遗玉咧嘴一笑。
四季看着遗玉的脸,细细端详一阵,赞叹道,“凭小十一师弟的风姿,下山后想必可以迷惑许多女子,还望小十一师弟可以修持己身,莫要破了我道家的戒。”
“四季师姐!”遗玉一嗔。毕竟是少年人,脸皮子薄,受不得这种调笑。
“这有什么?”四季说道,“少年人知青慕艾,才见天性,这是自然的道理。”
“那四季师姐呢?”遗玉一顿,冷不丁地反击道。
“我……”四季的脸红了一下,如春水漫上河堤,“我当然没有!”
“真的?”遗玉满脸写着“哇靠这种谎话也说得出口我才不信”十五个大字。
四季懒得理他,不过又想了想,觉得这方面的事还是要交代一下的好,毕竟小十一师弟年已十六,已经到了红鸾星动的时节。再加上小十一师弟常年居于道观,一旦下山,一腔火热恐怕会像决堤之水,拦都拦不住。更何况以小十一师弟的模样,一看就是个祸害啊!
四季想了下措辞,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道小十一师弟更钟情于何种女子?”一看遗玉好像要“发飙”,四季又连忙加上一句,“师姐可不是在笑话你,你可要务必要回答。”
遗玉心里微微一动,冲口而出道,“我喜欢漂亮的。”
“去!”四季嗔了一声,“看你不是个好东西!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怎么会?”遗玉不以为然。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四季说道,“就仿佛心里忽然有了羁绊,又忽然有了力量。”
四季谆谆教诲,毕竟像这种事情老师和先生是不可能会去管的,而师兄们也不好教。这样一来,也只能让她这个做师姐的来说说了。
“羁绊?力量?”
“对啊。所谓的羁绊就是一个人心里的牵挂,一个心有牵挂的人是不会有决绝的力量的,因为他有太多的不舍。可是这种羁绊又会赋予你决绝的力量,因为你会想要去守护这个有着你心里羁绊的世界。”
“我听不明白。”遗玉回答的老老实实。
“也许你下山后就会明白。”四季说道。
“怎么明白?”
“遇见一个人。”
“我不懂。”
“你现在不需要懂。”
沉默一会,遗玉忽然道,“我应该会懂的。”
四季微笑说道,“若真有那样的缘分,你可一定要告诉我哦。师姐也想看看是怎样的女子,能成为你的羁绊。”
然后她一笑,问道,“你想要怎么守护心中的羁绊呢?”
“当然是誓死守护!”
四季笑道,“真是神气啊。”
“四季师姐的羁绊呢?”遗玉回归话题。
“又来了。”四季佯嗔,不过这次她倒没有回避,“师姐的羁绊……嗯……”
这时,花圃外人影晃动,却是长生。他有事来找遗玉,无意间听到了这番谈话。
然后,他没有进去。他也在等……等四季开口。
“师姐的羁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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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匹马,进了人间)]
“真是神骏的马啊!”知非拍着马鞍,大声赞叹,“男儿就该骑着这样的马纵横天下!”
转眼七天已过,却是小十一师弟下山的日子了,大家聚在观门,为小十一师弟送行。马是西荒的名种,听说它的父亲是六条某个戎王的坐骑。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肩高八尺,目光炯然。与其说神骏,不如说漂亮。遗玉给它起了个名字——雪狮子。
遗玉笑着说道,“这匹雪狮子确实神骏,知非师兄如果喜欢的话,不妨拿去。”
知非大笑,拍着遗玉的肩膀,“我要马做什么?我又不下山!听说现在天下有些动荡,万一小十一师弟你以后要上战场,骑着这样的马冲入敌阵,也够威风!”
弈在一旁斥道,“知非师弟休得胡说!小十一师弟此行下山是为历练,上战场做什么?”
空山不以为然,轻笑说道,“知非师弟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所谓历练,无非是去经历罢了,谁说上战场就不是一种经历呢?两军鏖战之际,武士们纵马在前,面不改色,拔刀生死,再没有比这更能锤炼心性的了。”
空山总是能够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事情。
“你也是胡说!”四季说道,“世间事何其多也?何处不能历练?为何要去战场!虽说以小十一师弟的修为,寻常士卒奈何不了他,可战场之上助阵的修士还少吗?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办?再者说,小十一师弟乃是道士,云外之人,方外之士,自当戒嗔欲,守清静,怎么可以去战场上饮血?”
空山摇头,道,“小十一师弟本是出世之人,既然入世,破一些戒,当然无所不可。”
“止住。”长生抬手,道,“勿要争执了,小十一师弟此行,去不知几千日,行不知几万里,所作所为,全凭一心,我们是约束不了的。无论小十一师弟要去做什么,只要能够守住本心,多去经历一些也是无妨。”
然后他看着遗玉,说道,“凉州为九州之险边,我道观又僻处凉州之尾余,没什么好经历的。小十一师弟此去莫若先去雍州,雍州神秀,人物高杰,应当能有所作为。”
遗玉点点头,“知道了。”
半笔,一笔两兄弟在旁边叫嚷道,“小十一师弟此行万里,形单影只,只有一匹畜生作伴。下次回来,可不能还是孤身一人,该带回来个弟妹才是啊!”
“就叫小十一师妹好了!”知非跟着起哄,四季和子午笑骂。
遗玉脸颊如火烧,“几位师兄好没有道理!净拿别人说笑!”
漆雕迟走过来,笑道,“莫要说了,莫要说了,再说下去小十一师弟该生气了。”
他转过头,语气有些遗憾,“老师和先生本来是想来送送你的,可是却在归途中突然在夸父族发现上古魔族的踪迹,不得以只能追寻而去,大师兄也被召去。”他顿了一下,“要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遗玉道,“魔族事大,我自然知道轻重。老师和先生不来是应该的。”
漆雕迟也是一笑,从大袖里滑出一壶酒,壶塞一启,轻淡地桃花香气弥漫开来,“先生说了,他就算人不能来,酒也要到。这壶酒就当是给你送行了!”说着,把酒壶递给遗玉,“饮下这壶酒,你就远行吧!”
遗玉接过酒壶,一口饮尽,轻叹声,“真是不想走啊。”
漆雕迟拿过空酒壶,道,“只要活着,悲伤的事都会如影随形,人必须习惯。”然后他一笑,“至少我们还仰望同一条星河。”
“但我们却身在不同的地方。”
气氛一时沉默,长生道,“时辰不早了,小十一师弟该启程了。”
遗玉点点头,环视一周后,翻身上马,勒住缰绳,意欲离去。
“小十一师弟,你要记着,与其为守护心中的羁绊而死,”长生忽然开口,“不如为之而活,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勇士!”
遗玉一愣,知道了长生师兄听到了七天前自己和四季师姐的那番谈话。
“知道了……长生师兄。”
四季抬起头,看着天空道,“等这片云飘过再走吧,再等等。”
“嗯。”
对于离别的人来说,时间总是带着恶意,因为它的不停歇。
云过了。
遗玉一拨马缰,轻声说,“我走了。”
长生说,“不要丢人。”
遗玉点点头,而后拨转马头,径直下山去了。
……
青山是一座小山,所以下山会很快。
遗玉只感觉雪狮子轻奔了几步,就奔出了缭绕地浅雾,青山也在身后了。
原来这座山真的很小。
遗玉忽然有些伤心,轻轻勒着缰绳,让马缓缓地走,自己坐在马背上想一些事情。
离别其实不止有伤感,还有礼物。遗玉收到了很多礼物。
比如老师发髻上的乌木簪子,封印了先生三道剑意的玉佩,还有承载了空山的“道”的花瓣,等等,还有很多很多。
自幼居于世外的遗玉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有多珍贵,不知道这些东西随意流露出去一件都会引起世间修士的哄抢。他只知道大家很喜欢自己,才给了他这么多的宝贝。
他也很喜欢大家。
临走时长生师兄说不要丢人,他知道是什么意思。道观里的人都很注重面子,作为道观中惟一地一个入世弟子,遗玉承载着道观的名誉,所以他不能丢人。他丢了人,道观就会没有面子。师兄师姐们不能没有面子,老师和先生更不能。这么拗口的一段话总结起来就一句——遗玉的面子就是道观的面子,遗玉丢人就是道观在丢人。
道观不能丢人。
虽然世人不知有道观。
这么看重面子不像是道家作派,不像是道家的的道理。可是道观不仅有道家的道理,还有道观自己的道理,这一回道观的道理是——不能丢人。
身边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浓郁地烟火气息使遗玉回了神。
他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青山脚下不远处的朱家小镇,然后他感觉有一些不舒服,因为大家都在看自己。这个“大家”包括街道上的所有人和街道两边窗户里的所有人。
实际上“大家”也不想这么做,但是没有办法。
试想,一个破败小镇上的一条破败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匹十分神骏的白马,足足有一人高。而且马背上还端坐着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道士,道士很年轻,长的让人想勾引他破戒。更主要的是,这个道士居然连皱眉都带着一股世外云水气,跟小镇上的红尘烟火气完全不搭啊!
一只白天鹅混进了野鸡群,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遗玉虽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可他依旧觉得不舒服。他以前来朱家小镇上游玩都是抹脏了脸来的,所以这镇子上也没人认得他。
遗玉快马加鞭,离开了朱家小镇,准备去往凉州最繁华的大城——
上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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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解惑尺,陌上花开)]
凉州虽是边州,人口不多,地域却很广大,抵得上两个中原大州。只不过世间事有得有失,凉州治下虽大,却大多是荒凉的土地,比不得中原膏腴。
遗玉从朱家小镇已经三天了,神情悠哉安宁,并不十分急切。一路上夜宿野店,观赏风景;马蹄悠悠,倒也惬意。饶是如此,路程也已经走了大半,以雪狮子的脚力,再有一天的时间他就能抵达上河。
上河是一座依山而筑的城池,地势险要。故要去上河,必先要通过一条山谷。山谷狭而长,树木郁郁葱葱,是个秀美的好地方。
只不过这条山谷的秀美,是用无数鲜活的血肉浇灌而成的。在战争频繁的古代,凉州作为九州的边州,是无可置疑的战争主战场。而这条山谷,由于其险峻的地势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不幸地成为了所谓的兵家必争之地。无数骁勇善战的武士在这条山谷面前倒下,他们的血和肉滋灌了这片哀伤的土地。
昔日的沙场尸骨成就了今天的大好河川,不得不说是对斑斑史册的一个莫大的反讽。
可是遗玉却有不同的看法,因为他的马前站着许多人,确切地说,是许多强盗。
“兀那小子,看你细皮嫩肉的,想来是吃不得苦头的!若想要饶过我赵三大爷刀下这一遭,就快快把马匹牵来,身上有什么值钱的物什,也都通通地交接出来。痛快点的话,大爷我就饶过你的小命!”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大汉,五短身材,裸露的躯体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地刺青。提着一把亮铮铮地大砍刀,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口的浑话,带着浓浓地凉州口音。
这副扮相,大概是土匪一脉传承至今的标准样式了。无论是古是今,九州八荒的土匪莫不如是。
“三哥儿,这小子的衣裳不错,待会扒下来,送到城里的裁缝铺子里改一下,咱哥俩就有新衣裳穿了!”说话的是一个猥猥琐琐的高个瘦子,一脸“精明”模样。
“嗯。”“赵三点头称许,“说得有理,就这么办。
高个瘦子也一脸窃喜,好像立了大功的样子。
“嗯?”
赵三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他发现他的“猎物”根本就没有要束手就擒的打算,甚至连马都没下。他有点生气。
其实遗玉也很无奈。
他本来是骑着雪狮子慢悠慢悠的沿途看风景,一路上风和日丽风平浪静的。可谁知道非有几十个不要命的夯货一头撞上来,坏了他的心情。
其实以遗玉的修为他早就已经发现了那群人,可他不想多事,只想安稳地走过去。可是这帮人却偏偏不给他这机会,非要跳将出来,说要扒了他的衣裳。
这怎么能忍?
其实领头的那个赵三也不是寻常的土匪,他竟是一名修士,已达初照上境!身为一个修士,却沦落到了当土匪的地步,这赵三也算是个罕见的奇葩了。
人族修士的修炼之途大致分为六境。分别是初照境,观星境,月见境,妙识境,不言境,自然境。每一境又分有上、中、下三境。
至于六境之上,遗玉不知。
所谓初照,便是指星辉初次照体,开辟神识云海,并由此成就了从凡人而至修士的超脱。至于观星,则是引星辉入体,开辟星宫。完成了这一步,才算是真正的踏上了修炼之途。
遗玉,就是观星境。
而如今土匪初照,遗玉观星,谁会倒霉,不言自知。当然,土匪是不知的。
遗玉决心教训教训这帮人。
他下马,走到路边折了一截柳枝,踱前几步,挥挥手道,“你们谁先来?”
“小子找死!”
赵三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作为一名读过书有底线的土匪,他从来都是只谋财不害命,手里还算干净。他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只要留下财货……和衣服,他就能手下留情,历数凉州道上,有他这么讲道理的土匪吗?没有嘛!可这小子居然还不领情!居然还想要动手,居然口气还这么嚣张!赵三觉得,作为大人,他有责任有必要要教导教导眼前的这个不知道地厚的年轻人了。
赵三走到遗玉跟前,把刀高高举起,然后砍了下去。动作很朴实,没有一点花招。他当然也没有用真元,他以为遗玉只是一个有点胆气的年轻人,只要吓唬吓唬就好了。
遗玉看着这把刀朝着自己脑袋,感觉砍得真慢,真要让这把刀落到自己头上,不知道要等多久。所以他等得有些不耐烦,烦躁的一挥手,指间的树枝刚好抵在刀锋下。
刀被挡住了。
赵三有些呆滞,有些不敢置信。这把刀刀可是他的心爱之物,花了大价钱的!可是如今却被一个少年人给挡住了,或者说,被一截枯枝挡住了?
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赵三觉得自己很正常,所以一定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退后一步,重新举起大刀,拼尽平生气力往下砍,誓要砍个脑袋下来。
遗玉看着刀影重新落下,速度比刚才快了不少。于是他又举起手中的枯枝,并且抽空看了一眼赵三,眼神有些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赵三要作这样一件注定徒劳无功的事情,而且还是重复做,这是加倍的愚蠢。难道说这个土匪认为一只蜗牛有了蚂蚁的速度,就可以跑得比老虎还要快?
遗玉举起枯枝,依旧是刚才的轨迹,依旧是刚才的位置。既然已经被证明有效,就没必要去做改动,这是道家的道理。
刀又被挡住了。
赵三退后几步,看看刀,又看看遗玉手中的枯枝,想了想,问道,“你是修士?”
遗玉点点头。这么明显的事情,这个赵三却现在才看出来,这么低的资质,真不知道是怎么初照的。
赵三又问,“你是初照?”
遗玉沉默。他虽然年轻,闯荡江湖的时日尚短,可他也知道暴露自己的境界给敌人,是一种愚蠢的做法,殊为不智,即使这个敌人威胁不了自己。
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这是儒家的道理。
遗玉学的是道家——
遗玉不说话,赵三却以为这是遗玉在默认。他松了口气,如果境界一样的话,他倒是不惧,毕竟从年龄上看,他比遗玉的修炼时间显然要更长,如此,就有优势了。想通了这一节,他又重新挺起胸膛,信心回来了。
遗玉暗地里摇摇头,心想:愚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愚蠢却偏要自作聪明。这就令人发指了。
赵三动了,身后拉出一道残影,朝遗玉猛扑过去,手里提着刀锋。
遗玉右脚轻点,侧身躲过赵三的扑击。赵三反手一刀,捅向遗玉的心脏。
这是不合常理的。因为刀是用来劈的,砍的,剁的,不是用来捅的。刺,是剑的用法。赵三用的是刀。可这又是合理的,因为在两人之间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是没有条件进行大幅度的挥砍的。
挥刀会造成防守的疏漏,在这种距离下,这种疏漏无疑会是致命的。而刺的攻击距离很小,虽然力量不够,却更加危险。
遗玉一摆柳枝,点在了刀尖上,借着刀的力量退了几步。
赵三却不依不饶,依旧近身而来,挥刀劈砍,刀身上缠绕着风雷。
看着刀锋渐近,遗玉将小臂在胸前竖起,好像举着一串糖葫芦。遗玉的眼睛注视着前方,只不过这一次看的不是刀。
而是……手腕。
“啪!”
他打中了,赵三吃痛,刀抖落在地。
赵三揉着手腕,上面有一道鲜红的肿胀,这是遗玉手中的柳枝打的。
“你不是初照!你是观星!”赵三悲愤地大吼,“你居然骗我!”
“这是解惑尺。”遗玉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在这个问题上,自己是有点不厚道。出于这份心思,他决定给赵三讲一讲这一招的名字。
解惑尺,最初的来历其实是老师用来教训弟子的。在道观的时候,每一次遗玉犯了错,或者是学东西学得慢了,都会受到“解惑尺”的惩罚——打手心。后来老师把它变成招式交给遗玉。自学成之后,这还是遗玉第一次用。
其实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两人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交战过程不过几个呼吸而已,就算是编成话本故事,说书先生也会觉得没什么前途。
“老子管你什么解惑尺!”赵三感觉自己受了愚弄,也不听遗玉解释,连刀都不捡,就朝着身后大吼,“弟兄们,上啊!”
他要为自己的智商讨个说法。
老大有命,小弟岂敢不从。听到赵三的叫唤,身后几十个小弟顿时嗷嗷叫的冲上来,嘴里喊着要结果了遗玉。
遗玉扫了一眼,长眉一蹙。因为他发现这群人都是凡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元波动,冲杀的阵势有十分凌乱。就他们这种货色来再多也只是送死。
遗玉微闭双眸,眉间的淡紫色花纹浮了出来。
这是遗玉的眉花络。
十几道气息从眉间飘出,分布出去。然后,奇异出现了。
气息飘到了地上,顺着一条线凝结出了许多花,形成了一条花道。十几道气息,便有十几条花道,这些花道分布于土匪中间,散发着香气。
土匪只顾着冲杀,并没有注意到脚下。
遗玉动了,他踏上了其中一条花道,身影急速闪动。顺着这些花道过了一遍后,遗玉回到了原地,拍拍衣袖,身上飘着香气,意态闲适,仿佛刚刚踏春回来。
而土匪们,都倒下了。
“陌上花开。”遗玉轻声说。
这是四季师姐的术。
这些花道看起来很美,可这并不是为了好看的,华而不实不是道观的道理。这其实是一个御风的法门,踏上了花道,速度可以比原来快很多。在战斗中,攻速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打不过,有了这个法门,跑掉的几率也能多很多。
赵三长大了嘴,瞠目结舌,口水流出来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年轻人也可以这么厉害了?
遗玉并没有杀掉他们。
儒家善养气,道家善望气。他发现这群人虽然是强盗,可是身上的杀气却并不多,这说明他们杀人不多。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下死手,非要结果了这帮人的性命。替天行道什么的都是说书先生乱讲的,天自有道,何必别人替代,天都能替代,那岂不是僭越?
这不是道家的道理。
遗玉骑上雪狮子,缓缓地从土匪们身边经过,没有人敢来拦他。
遗玉眯着眼睛,远远的眺望了一下。
前面就是上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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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危楼有客,剑客唐轲)]
上河是一座大城,很繁华,是凉州的腹心。
遗玉一进上河,明显的感觉到这里和朱家小镇的不一样。
这里的人更富足,精神昂扬。街道上马匹众多,只不过多是低劣地驽马,没有雪狮子神骏漂亮。大家虽然会也很惊叹遗玉的脸蛋,可却没有出现在朱家小镇时万众瞩目的情况,原因很简单……他们觉得遗玉很“娘”。
朱家小镇虽然在凉州,可他们却不是纯正的凉州人,他们的祖先是古代中原的兵士,战争结束后在这里定居,再加上地处偏僻,所以并不沾惹许多凉州习气。
而真正的凉州是九州的边荒,紧靠着化外,战争是常有的。这里的居民见惯了生死,所以这里民风尚武,审美也自然有所偏向。这里崇尚的是男子阳刚威猛的英气,拔刀生死的杀气,还有一往无前的勇气。而像遗玉这种眉目如画的男子,是不合凉州人口味的,严重者甚至还会有所鄙夷——
“长成这样子,真不像个男人!”怀抱刀剑的男子坐在低矮地马背上,小眼睛眯着缝地瞅着遗玉,心里暗暗鄙视。然后又看着遗玉的坐骑雪狮子流口水,于是愈加觉得遗玉可恶起来,“宝马配英雄才是正理,配个‘女娇娥’算是哪门子的混账道理?”
男子斜眼瞅着遗玉,那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一坨**。
“女娇娥”也很无奈,他总不能扯着嗓子喊着说其实我也很能打的,骑着马横扫你们一条街都没问题。
别人会以为他疯了。
虽然他没吹牛。
可他终究是道观出来的,修身养性多年,这么点小事情笑笑也就过了,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脸是天生的,马是人送的,他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毁容杀马吧。
遗玉骑着马,沿着笔直的大街缓缓地踱着,一边提着缰绳,一边看着街道的两边,想找个地方吃饭。
他饿了。
拍着马走到了街的尽头,这里是城心,不远处就是城主府,再不远处是一座二层高楼。
高楼上挂了个匾额——危楼。
叫什么名字遗玉不关心,他也并不觉得一个酒楼叫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他闻到了危楼里面传来了些许酒菜的味道,很香。遗玉觉得可以开在城主府旁边的酒楼,味道想必是不差的。
他下马,把马系在高楼边的柳上,然后施施然地踏脚迈了进去。
进门后,抬眼四顾,顿觉不对!
只见“酒楼”里雕梁画栋,勾心斗角。满眼都是胭脂色,空气中氤氲着浅叶苏的香气,撩拨着心弦。
浅叶苏是一种暧昧的花,在春天盛放,招蜂引蝶。大户人家喜欢把它点成熏香,在夜里助兴。不是什么上等货色。
遗玉长眉轻蹙。他虽在云外,却并非对世间一无所知。他从书上知道了一切的道理,只是暂时还不能圆通轻熟的运用而已。从内里的装饰格调,还有隐隐从二楼传来的浮浪轻佻地笑声,最后还有浅叶苏。
这一切都表明,这里不是酒楼,是青楼。
他转身就走。
道士不能进青楼,这是道理,遗玉从不违背道理。
可是他没走掉。
因为有人拉住了他的袖子。
“这位小兄弟且住。怎么才来就急着要走啊?要知道危楼可是最近才来上河的,听说是从雍州过来的,这可是稀罕事啊,小兄弟难道不想见识见识雍州的风华吗?”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青衣男子,腰间悬着一把剑,似乎是剑客。
遗玉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个青衣剑客没那么简单。因为他看见眼前这个人体内有真元流动,所以眼前这个人是修士,而且境界不低,疑是观星。
遗玉看穿了他,他却没有看穿遗玉。因为遗玉修炼的不是真元,而是远古时代的星元,这也是十年前星河留下来的“福泽”。
青衣剑客只是觉得遗玉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想结交他,所以才出言挽留。
“呃……好吧。”这个人很热情,眼睛里带着期盼。遗玉觉得拒绝这样的人会很不礼貌,也不忍心,所以答应了下来。更何况他也的确是想看看雍州人的风貌,毕竟他即将要去那个地方,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
“哈哈!”青衣男子大笑着,把遗玉拉到了一处长案前跪坐下来,拍拍左边的垫子,示意遗玉也坐。
遗玉顺势坐下,发现面前的长案漆有朱红色,案面上雕有许多奇异花卉。再细看,长案竟是上等的檀木制成的。环视四周,都是这个样子。
“好气派的手笔。”遗玉面色不改,心里却在暗赞。
青衣男子一直在一旁关注着遗玉,毕竟两人初识,并未订交,他想看看遗玉是何等人,是否值得交往。如今他见遗玉面对这种豪奢场面都不动声色,心里已然赞叹起来。在他眼里,能够从容面对这种场面的无非只有两种人——
第一种是不识货的,瞧不出好。
第二种是见过更大场面的,所以平淡处之。
他认为遗玉是第二种。
遗玉当然不是第一种,可他也不是第二种。他长年在山上住,哪有什么机会见识什么“更大地场面”?他也惊讶,只是不表现出来。跟着长生师兄学了那么多年,别的没学着,从容地气度倒学了个十成十。
“在下唐轲,凉州人,是个剑客。不知小兄弟名讳,何方人士?”心中既然已经有了定论,青衣男子爽朗一笑,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叫遗玉,是个道士。”遗玉答道。
“道士?”唐轲讶然。这是他没想到的。
这其实也要怪道观的道袍做的不像是道袍,就好像遗玉的道号不像是道号一样。别家的道袍都是青蓝色的,衣服上画着八卦、阴阳鱼,手里还拿着拂尘、玉如意什么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道士。
道观的道袍可好,是月白色的,衣服上还纹着各式各样的花纹。譬如长生的衣上纹着山与水,半笔的衣上纹着密密麻麻的小篆,知非的衣上干脆就纹了一把剑。
遗玉的衣服是四季亲自绣的,所以上面纹的是各种花卉花瓣,看起来倒像个富家纨绔子弟,不像是个道士。
遗玉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我真的是道士。”
唐轲顿时略略地低下头,致歉道,“不意小兄弟竟是个方外之士,轲冒昧了,竟强拉着小兄弟进这种烟花之地,还请小兄弟见谅。”
遗玉摆摆手,不以为意的道,“不知者不怪,小事耳。”
“小兄弟雅量!”唐轲大笑道,“轲且罚酒三杯,权作赔罪了!”
说着,就拿起长案上的大觞,往漆盏里倒,一连倒了三盏,无不是一口饮尽。
“真是豪爽。”遗玉一边心里夸赞,一边嘴上道,“唐兄不要叫我小兄弟,叫我遗玉就好。”
“遗玉?好好。”唐轲放下漆盏,“那你也莫要叫我唐兄,唤我唐轲便是。”
“唐轲。”遗玉叫了一声。
“遗玉。”唐轲回敬一句。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大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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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赶在五一之前签约,我真的是拼了。我希望大家也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眉下拜上!
[(第十二章 夜居,梦境)]
两人这么一笑,气氛倒也热烈起来。两盏酒后,彼此都相熟不少。
遗玉知道了唐轲不仅是个剑客,还是个侠客。生平最是仰慕那些义薄云天的大侠,崇尚义气。最崇拜的人便是古代的那些义士,以他们为榜样,仗着一把剑,游走四方。
据唐轲自己所说他曾经在凉山上杀过一个寨子的劫匪,保护了山下的村民和过往的客商,这也是他最大的侠迹。
遗玉发现虽然刚认识的时候,这唐轲爽朗大方,礼仪周到,像个人样子。可几杯酒下肚后,本性就渐露了。可遗玉不以为意,他觉得这样的人才真实,才可交。
“雍州的气派果然是不同啊。”唐轲喷着酒气说道,“就连窑子,啊不——是青楼都比我们凉州的上等,有机会一定要去中原看看。”
“这个真是巧了。我此番出来就是为了要去雍州,你若是不嫌弃,可与我结伴而行。一路上观风赏月,岂非美事?”遗玉微微一笑,发出了邀请。
“你要去雍州?好啊,一起去!”唐轲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说起来大家都是好友了。”唐轲神秘的一笑,大大咧咧的搂着遗玉的肩,“我得让你看看我的剑。”
观剑,这是剑客们结交的一种方式。让对方观摩自己的剑,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信任,非真朋友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是搏命时要用到的东西。
遗玉推辞说道,“这……不用了吧。”
唐轲甩甩袖子,脸色不豫,“让你看你就看。”
说着,一把解下自己的长剑,放在了长案上。
剑鞘很古朴,雕着简单的纹路,看起来普通,材质却是上好,是铁木做的。传说这种木材只能在火山口见到,一株长成的铁木,必须要经过熔岩的洗,。坚硬程度可想而知。要把铁木给做成剑鞘,极其不易。
“这家伙不简单啊。”遗玉心想。
细细的摩挲剑鞘上的花纹,然后轻轻地掣出长剑,剑身泛青铜色,薄而长,三尺有余。剑身上刻着铭文——“孤夜不宁,斩北山鬼。”文字是周的金文。
金文是青铜的文字,写在青铜上。
“这是‘夜居’!”遗玉轻呼。
然后他随即收剑归鞘,免得他人发觉。
唐轲得意一笑,“遗玉兄弟真是识货,一眼就看了出来,不错,鄙剑正是‘夜居’。”
夜居,是一把剑的名字。传说是出自于古代铸剑大师欧冶子的手笔,据说当年欧冶子大师独居北山铸剑,夜里总有不可知之物前来相扰。弟子说这不可知之物,其实是古代的鬼。于是欧冶子大师就铸造了“夜居”,并在剑身上勒下“孤夜不宁,斩北山鬼”的八字铭文,用以说明铸造这把剑的初衷。然后他请来当时的天下第一剑客聂绝持此剑斩鬼,并以“夜居”作酬。
聂绝得到“夜居”后,斩北山之鬼。后持此剑争衡天下,天下莫敢争。
后来“夜居”被越国诸侯所收藏,成为越国的名刃,被历代越国君主供奉。后来越国衰落,这把剑也流落民间,成为诸多剑道高手的佩剑。这把剑的历代持有者,都用它来斩杀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唐轲能拥有这把剑,足以说明他的不简单。
起码说明他的家族不简单。
说话间,大厅内已然有了动静,大厅中心的那方巨大的台子,被四方垂下的纱幔层层围住。纱又能透光,并不完全遮住,所以大家还能看到个隐隐约约。
只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缓缓的走进了纱幔,怀抱着琵琶,步履盈盈款款,极有姿态。歌姬行到台子中心跪坐下来,手抚弦上,准备唱歌。
场面一时安静。
女子轻启歌喉,音线明澈,如林下泉。
“山有扶苏兮隰有荷,不见君子;
山有乔松兮隰有龙,不见良人;
河水清且涟漪兮,我思古人;
既见君子兮,我心云喜。”
声音缱绻,仿佛缭绕着熏香,使人如临其境。
一位怀春女子来到了与情郎相约的地方,山色很美,却没有看见那个人,心里感到忧伤。看着明媚的山,清澈的水,心里忽然明白了古人哀伤的诗境。就在忧伤自怜时,良人出现,她又满心欢喜。
好美的意境。
遗玉闭上眼,陶醉其中。
不对!
遗玉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周围的人全部都闭上眼睛,作点头状,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这种缠绵悱恻的情歌,曲从宫商,辞藻华美,是不符合凉州人的口味的。凉州人喜欢的是金戈铁马的猎猎雄风,不喜胭脂阵仗。所以哪怕是青楼,也多用铁琵琶,大铜鼓助兴,美人着皮甲而舞,而少用琴瑟丝绸。
再加上舞台四围都被帷幔重重叠住,大家只知道有一个美人怀抱着琵琶,至于美人是什么样子,大家是不知的。
遮遮掩掩的,一点都不爽利,这绝不是凉州人喜欢的风格!
这么多不喜欢的东西叠加在一起,周围的这些人还能听得这么陶醉,不愿睁开眼睛。原因只有一个……他们陷入了幻境,或者说……梦境。
他们梦见自己成了诗歌里的主人公,与心爱的人相会,心里缭绕着缠绵悱恻的感觉,自然不愿醒来。
就好像十年前他在子午师姐的琴声中,梦见了漫山遍野的桃花。
这种梦境是没有恶意的。
他突然有些好奇,好奇是谁在弹琵琶,是谁在唱歌,居然可以让这么多人陷入梦境,就连遗玉自己都差点沉迷。
这份修为几乎不低于自己。
遗玉站起来,朝舞台走去,经过无数陷入梦境的人,最终来到了帷幔前。
他伸手,撩开帷幔。
他在帷幔中央看到了一个怀抱着琵琶的女子。
他一步一步的接近。
跪坐于地的女子,抬起头,明媚如初晨。
遗玉心神一晃。
这是何等绝世的一个女子。
遗玉本身的姿容就是顶尖顶尖地,所以他轻易不会为皮囊所惑。但当他面对着这个歌姬时,还是忍不住起了惊叹的心思。
真佳人也!
他停住脚步,不再向前。这既是一种礼仪,也是对美丽的敬畏。
他微微颔首,“在下遗玉,请教姑娘芳名。”
女子没有说话。
遗玉这才想起来,胡乱问人家女孩子名字是很没有礼貌的,是失礼的事情。
所以他低下头,歉声说,“冒昧了。”
女子还是没有说话。
遗玉又问,“姑娘为何要让这些人沉睡?”
女子依旧不说话。
遗玉感觉不对劲了,“姑娘为何不说话?”
听到这句话,女子眸子一动,笑意在唇角蔓延,如一春绽放。
“因为我是男人啊。”
……
……
PS:我很喜欢的一个人物出场了,希望你们也能喜欢。
另外成绩令我很伤心啊,这本书没人来看吗?
[(第十三章 绝世戏子)]
遗玉回到了座位上,精神恍惚。
“铮!”
帷幔里拨了一声弦,客人们纷纷苏醒。
“实在是太美了!我居然梦见了诗里的事!”
“是吗?我也梦见了!”
“雍州神秀,天子旧都,果然不是我们凉州可以媲美的。”
“可惜不能一睹歌姬真容……帷幔可恶!!”
“何止可恶,简直是可恨啊!”
“是啊,是啊。”
……
周边的客人们都在滔滔不绝的赞美着,他们惊叹歌姬的技艺。这群刀口舔血的糙汉子也第一次学会了领略温柔之美。
只是若是让他们知道带领他们领略“温柔之美”的居然是个男人,不知道这些凉州汉子会有什么感觉。
羞愤欲死?
还是暴怒杀人?
遗玉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要羞愤欲死了,他居然被一个男人的容貌迷惑了!而且还迷惑的心神荡漾!
还是定力不够啊。遗玉默默地三省吾身。
“我现在算是知道当年孔子说的三月不知肉味是何道理了。”唐轲在旁边一脸回味,“莫说绕梁三日,便是四日、五日都够格啊!”
遗玉看了他一眼。刚才这小子也陷入了梦境,一直没有察觉,亏他还是个修士。
其实这并不怪唐轲。因为就连遗玉自己都差点着了道。也幸得他从小身在道观守清静,心境清明,这才挣脱了出来。
不过歌声的确十分不错。
所以遗玉也跟着点头附和。
舞台周围忽然出现了很多侍者,他们用翠竹般的长杆将重重地帷幔挑去,舞台又重新显露,唱歌的人却不在了。然后他们又在台子上重新悬挂了一层深紫色的布幔,彻底地遮住了舞台。
“咦?这是要做什么?”
“不知道。许是有什么别的安排。”
“还能有什么安排!难道还能比刚才的歌更好?”
客人们窃窃私语,表达了各种疑惑。
唐轲也有疑惑,当他正准备和遗玉交流一下的时候,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砰!”
有人敲响了樱木做的小鼓,鼓者在鼓面上一敲一抹,仿佛远方的低声诉说。
帷幕拉开。凄冷地雪花弥漫了舞台,棉絮象征着雪花从二楼洒下。穿着黑色衣衫的舞者戴着木雕面具,在漫天雪花中赤着脚登场。他举起刀,凌空挥舞几下,似乎在与人搏斗。樱红色的刀刃仿佛滴着血,踱步几周后,戴着木雕面具的舞者迅速退场。
然后帷幕合上,又迅速拉开。
“女人”静静地站在舞台中央,穿着素白的衣,披着漆黑的长发。
“父兄绝命兮登重楼,胡为举身一跃兮万般休?”“女人”清唱着,缓缓抬头,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委婉的音线带着莫名的凄厉。
“这……”遗玉心里微惊。
那是一个女装的男人,妩媚的仿佛古代迷惑君王的妃嫔。
这真是一个倾城的尤物。若生在千年前,想必也会有昏庸的君王为了“她”亡掉自己的家国吧。又或许是那位千年前在漫天烽火中倾城一笑的女姬,在他的身上活了过来。
在“她”面前,世间的美就像浮埃般游离,无论多么稀世的美人,在“她”面前也放不出光彩。
“女子”且歌且舞,一时哀伤的仿佛失群的雁,一时又似乎有些喜悦。舞台上的光线不停地明灭,黑暗和光明不断地轮转,善变的仿佛命运。“女子”缓步轻行的舞着,褪去了素白的衣,内里是一件彩绘的衣衫。上面刺满了大朵大朵地曼陀罗花。
客人们都毛骨悚然。衣衫的样式很华美,却不是生者的服饰,这是葬服的体制。曼陀罗是幽冥的花,开在黄泉的路上,只有往生者可以看到。
这时戏子忽然开口唱:
“家仇何深兮心怀忧,黄泉邀客兮同幽游。”
歌声在四周回荡,悲伤的好像是午夜的笛声,让人不自觉的悲从中来。哪怕是再不会品鉴的客人,此时也不禁默默地流下泪来。
这时一个清俊的男人上场,举着一把竹剑和“女人”对舞起来。说是对舞的感觉,其实该是交锋的场面。男人的竹剑反复地砍在“女人”的身上,最后“女人”倒在了舞台,男人高举竹剑,一下刺穿了她的心脏。然后男人退场。
“女人”静静地躺在舞台中央的“雪花”中,像是一片飘零的秋叶。
厅角的屏风后响起一声低唱,幽怨苍凉,便如孤魂在井间哭泣:
“倦兮倦兮,执念如空;
命兮命兮,恨水长东;
黄泉路无人伴,怨未相逢;
犹记前生恨事,必不相容。”
沉默片刻后,有身穿华服的客人起身,发出长啸般的赞叹声。接着全场拍案叫好,掌声如雷。
故事很简单,讲的大约是一个女子惨遭灭门惨祸,父兄横死,女子心灰意冷痛不欲生,就在即将要决定自尽的一瞬间,女子为自己定下了复仇的大愿。然后她去寻找仇人,和仇人搏斗,却因为仇人太过于强大,所以她也死在了仇人的剑下。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所以在黄泉路上决心不忘记前生的事,下一世还要来复仇,一定要让仇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脉络清晰简单,节奏明快,却很庸俗,也就是一般说书先生的水准。但在这个男人的演绎下,庸俗的故事却忽然有了哀艳的感觉,色彩明艳起来。
“真是绝世啊!”遗玉赞叹。
“谁说不是呢?”唐轲满脸的回味。
能够征服在场这么多粗人的歌舞,除了“绝世”二字,难道还能有什么更高的褒奖吗?
没有!
在客人钦慕的眼神中,躺在舞台中央的“女子”,缓缓地站起,向客人们微微鞠躬,就退了下去,浑然不顾客人们的高声欢呼。
“真想再看一次啊。”唐轲匝吧着嘴,有点意犹未尽。
这时,眼前忽然来了一名侍者,手里拿着一封淡红色的笺,放在长案上,向遗玉推来,“这是鄙楼主人写给贵客的笺,还请贵客一阅。”侍者的神色很恭敬,声音也很柔和。
遗玉拿起红笺,只见笺面上画着荆棘花的图式,花上仿佛渗着血。虽然只是用墨笔浅浅勾勒,但花的气韵神采都溢出纸面。
笺的右侧有一行字;“伏请阁下轻移贵步,自有清茶奉客。”
落款是“危楼主人”。
明明是妩媚的形象,字却像个凛冽的刀客。
遗玉放下笺,抬起头问,“你家主人在哪里?”
侍者的神色愈发恭敬了,鞠躬答道,“我家主人正在后院等待着贵客。”然后侍者的声音一顿,道,“主人说了,如果贵客有同伴,也可以一并带去。”
遗玉看了眼唐轲,看这家伙眉飞色舞的样子,遗玉就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了。
他无奈地点点头,对在一旁恭敬等候的侍者说:
“请带路。”
PS:今天收到站短了,已经可以签约了。这对于一本只上传了几天的三万字的新书而言,是莫大的鼓励,对我这个新人更是如此。
此书既然可以这么快的签约,也可以说明本书的质量很硬!
请大家放心收藏,推荐,追更。
遗玉的征程就要开始了,恢弘的剧情就要登场。我的剧本肯定和我的文风一样都是美型啊,华丽丽的。
眉下拜上!
[(第十四章 危月,长生)]
深幽黑暗的走廊偏居后院,穿着白色曲裾的侍者夹道鞠躬,他们的胸口都绣有危楼的“危”字彩绘,在阴暗的光下,有种诡异的美。
侍者带着遗玉、唐轲走上了一条木雕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扇黑色的木门,一个年轻秀美的女人跪在门外,她把门拉开,匍匐在地向遗玉和唐轲行礼,又在他们身后合上了门。
门背后是一件敞亮地大屋,是雍州的风格。远处仍然人声鼎沸,客人们仍在为这场激动人心的演出喝彩,屋里寂寥空旷。“戏子”披着彩绘的衣衫,正对镜卸妆,左半边脸的状已经卸掉,镜中的人介乎素白的少年和艳丽的女鬼之间,扭曲的美惊心动魄。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戏子半转过头,露出素白的少年的脸,“我叫危月。”
“在下遗玉。”
“在下唐轲。”
受邀前来的两人也分别自报姓名。
“请两位贵客稍待,等我把妆卸完再陪两位叙话。否则就这么面对二位,二位心里想必也会不舒服吧。”说着,危月又回身卸妆。
“你真的是男人?”唐轲审视着镜中的那张脸,有些不敢置信。
危月轻笑一声,转过头,露出艳丽的女鬼的脸,“问出这样话的人,真是失礼呢。”
唐轲尴尬的笑了笑,讪讪的不说话。
遗玉打了个圆场,“我这位朋友生性直率,并非是有意冒犯,请阁下勿怪。”
危月朝唐轲的腰间望了一眼,笑道,“堂堂‘夜居’的主人,倒也有资格失礼。”
唐轲脸色一变。
遗玉笑道,“阁下好眼力,竟是一眼便知。”
要知道“夜居”是古代的名刃,时代久远,便是遗玉自己也是抽出了宝剑,看到了剑身上的铭文之后才敢认定。而这危月竟是远远的一望剑鞘,就下了论断。孰高孰低,不言自明。
危月却只是淡淡地一笑,转过头去继续卸妆。过了一会他回身站起,曲首梳挽发髻,大袖轻柔地滑落,显出如雪般的小臂。危月面色不改,就好像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没什么好避讳的。
看到卸妆后的危月,遗玉和唐轲都是一愣。
卸掉浓妆后的危月,失去了倾国倾城的妩媚,清秀的仿佛是个少女。在阳光里微微一笑,仿佛清水一般,虽然平淡却能折射出万千的光彩。没有了舞台上的绝世妖娆,但也没有人能否认他的美好。
“你看起来很年轻啊!”唐轲眉眼有些轻佻。
“是啊。”危月一笑,有些羞涩,“其实我已经二十多岁了,可看起来好像要比真实年纪年轻十岁的样子,这样让我很困扰呢。”
“是吗?我听说南月坊的胭脂……”
“危月阁下。”遗玉不得不打断了唐轲,否则谁也不知道他还会说出怎样失礼的话,“你叫我们来,究竟所为何事?”
“说正事的时候难道不该有一杯清茶吗?”危月右手轻摆,作出邀请的姿势,“请坐。”
一张漆黑地长案,三人各据一边。
案边有一壶煮沸的茶,正发着茶叶滚烫地清香。危月拾起长匙,把沸腾的茶水舀到茶碗中,又用木勺加了些冰沫,用茶芴轻轻搅拌。手法轻灵如飞鸟,白色的大袖像海浪般翻滚。最后,危月抽出腰间的青黑色的细帛垫在茶碗下,双手高高举起,腰身探过长案,将茶碗捧给尊贵的客人。
一套动作如流水般美妙,遗玉以前只在子午师姐那里见识过。
遗玉和唐轲同时仰头饮下茶汤,之后动作稍稍停滞,将茶盏缓缓转动,把漆有花纹的一面朝向自己,然后轻轻放下。这是饮茶者的礼仪。
危月笑盈盈的看着两人饮茶,然后说了一句,“我认识长生。”
遗玉惊诧的抬起头。
危月瞳孔里浮出往事,幽幽地说,“长生救过我。”
遗玉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长生师兄的名字,不由得大感兴趣,“愿闻其详。”
“我家原来是雍州人,是梁国的公卿。”危月缓缓开口,“只不过后来得罪了朝中的某些大人物,被屠戮满门。我当时恰巧在外,才躲过一劫。后来我去找他们报仇,却险些被杀,幸得长生路过,出手救下了我,我才活了下来。”
“原来你的戏是真的,是你自己的亲身经历。”唐轲恍然大悟。
危月点头默认。
遗玉心说你的运气真好,长生师兄这么多年来只下山过寥寥几次,而就这寥寥几次却能刚好救下你的性命,真不是一般的缘分。
“难怪演的这么好呢”唐轲眉飞色舞,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的大秘密似的。
他原本就是绝世的戏子,一举一动都能摄人心魄。当他用心讲述自己的故事的时候,连石头都要落泪,何况是人。
“前些天长生传信给我,说他的小师弟要下山,请我多多照顾。”危月笑道,“长生先生真是过誉了,在下苟且之人,哪里又有资格照顾他的师弟呢?”
遗玉沉吟了一下,问道,“阁下身在上河,何以知道我的动静?”
危月笑道,“这可不是我的本事啊,都是长生先生飞信与我,我才得知他的小师弟要来,故而我早已等候多时了。”
“你如何知道我会进危楼?”遗玉问道,
的确,遗玉下山之后,虽说是去雍州,可是具体走哪条道路却并没有确定,长生也并没有安排。危月又是怎么知道,他会来上河,会进危楼。
危月道,“是长生先生告诉我的。”
遗玉恍然,如果是那位多智近乎妖的长生师兄,倒也可以理解。大概在遗玉眼里,长生师兄是聪明绝顶的人,只有屈指可数的人可以胜过他。而这屈指可数的几人,都在道观。
可是还是有一点不对,遗玉敏锐的察觉,“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这一点很重要,遗玉可以确定,他以前从未见过此人。如果见过,是没有理由记不住的。
危月忽然一笑,“长生先生很自信啊。他在信上说只要我见了你,就一定能认出来。”然后看了一眼遗玉,“没想到果然如此。”
其实先前危月用歌声迷惑众人,让他们陷入梦境,就是为了在他们沉睡后找出遗玉。可没想到的是,遗玉竟然挣脱了梦境,甚至还掀开了帷幕,亲自见到了他。
真不愧是长生先生的师弟啊!
遗玉想了想,道,“长生师兄的信呢?我要看一看。”
这也是为了稳妥起见。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只要看到信,是真是假,一切都会明了。
危月摇摇头,“真是谨慎的人啊。”说完站起身来,在妆镜下的花奁里拿起了一封信,递到了遗玉的手里,“喏,就是这个。”
遗玉拿起来一看,信封极薄,上面写着“危月亲启”的字样。启封视之,信的内容和危月所讲的也所差不多。笔迹清晰明了,无一字相勾连,的确是长生的亲笔。
遗玉递回了书信,“我……”刚要开口,就被远处的一声暴喝所打断。
“刚才是谁在歌舞?给我出来!”
很明显,这是见“色”起意,想抢人了,听声音,似乎帮手还不在少数。
危月听了,看向遗玉和唐轲,笑道,“我刚才卸了妆,怎么可以见客呢?还是请二位替我回绝了吧。”
这是要推人出去当挡箭牌了。
唐轲爽朗一笑,剑客的本质显露无疑,“无妨,这等恶徒正是柯平生所恨,兄台勿慌,待我将他打发出去!”
危月赞叹说道,“喝着清茶也能饮出烈酒般的豪气,真是刀剑一样的男子啊!”
唐轲哈哈大笑。
危月看着唐轲,无奈的摇摇头。
这傻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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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年轻人的正义)]
第十五章年轻人的正义
大厅里一片喧乱。
不久前这里还是纸醉金迷歌舞升平,客人们欣赏着从雍州远道而来的歌舞技艺,沉醉进华美的梦境。邻桌的客人们相互敬酒,好像大家都是久别重逢的朋友,在异国他乡相遇。说着说着就哈哈大笑,拍着酒案大声的赞叹着危楼的主人。
明明是在凉州,可却像是雍州的风景。
转眼间繁华破碎,客人们从虚幻的梦境中惊醒。几十个明刀亮甲的武士气势汹汹的破门而入,踢桌掀碗,不可一世。
“方才是何人在台上歌舞?快些出来,城主大人有情!”一名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拨众而出,高声大喝。
旁边的客人顿时了然,原来是城主府的人。如此一来事情变清晰了,想必定是上河城主看上了“戏子”的姿色,想要收入囊中了。这是权贵们生活中的的固定戏码。
危楼有麻烦了。客人们心想。
凉州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是九州大地上惟一一个没有君主,没有国家的大州。这里没有强权的存在,只有一座座的城池,城池由城主世袭控制。上河是凉州最繁华的城池,理所当然地,上河城主就是凉州最有权势的人。
好像凉州的皇帝。
上河城主一脉自古以上河为姓氏,这一代的上河家主上河虬为人霸道,一向铁腕,在他的带领下,上河城不断壮大。而且上河虬一身修为强横,非一般修士所能比。在凉州的地面上,他看上的东西,鲜有得不到的。
一个戏子,必须臣服于上河家的权力。
客人们躲在一边看热闹,毕竟事不关己,没必要去强出头。这世道就是如此,刚刚还在大声赞美你的朋友,转眼间就能不顾你的死活,站在一边看热闹,议论你的遭遇。人心如此,没什么好感伤的。
危楼的歌姬、侍者们,则惶惶恐恐,不知如何是好。
华服男子见没有人回应,气势更盛,“我是周扼,是上河家的家臣,奉命而来!我数三声,如果再见不到人,我就一把火烧了危楼!”说着一伸手,拿过一支火把。
“一!”
没有人敢动。
“二!”
周扼环视一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畏畏缩缩,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三!”
周扼冷笑一声,随手一抛火把。火光在空中滑过一条曲线,正要落下时,一只手伸过,却是接住了。
“这么漂亮的地方,烧掉多可惜啊。你说是吧!”手的主人是一张不知所谓的嘴脸。
唐轲端起一壶酒,将火把淋灭,“上河家的人,一直这么霸道吗?”
周扼脸色陡然一变。自他成为上河家的家臣以来,还是第一次遇见敢无视他的人,也是第一次遇见敢在上河城的地面上挑衅上河家威严的人,这怎么可以?
罪在不赦!
周扼冷冷一笑,“居然还有人敢违抗家主大人的令旨,找死!”说着大手用力一挥,“拿下!”
“杀!”
得到命令的武士们轰然一喝,齐齐拔刀出鞘,向唐轲……和遗玉的方向冲杀而来。
“铮!”
唐轲昂然拔出“夜居”,眉目间爆发出将军般的威严,“敢冒犯我,去死!”
说完冲入敌阵,先踹倒一个。
遗玉也不落后,反手夺过一把刀,劈翻刀的主人。他并不会使刀,但这也是相对的。在这些武士面前,他所向披靡。
几十个只有蛮力的武士,无论如何也打不过两个观星境的修士,这是天下人公认,毫无疑问的。
即使武士们身披着铠甲。
几十个武士很快就被通通撂翻,遗玉和唐轲看着周扼,眉目如冰如雪。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和那些武士没关系,他们只是上来热场的。
修士的战斗,从来与凡人无关!
遗玉自幼在道观,所听到的道理,不同于世俗。在他眼里,杀人并没有什么不好,打架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有该与不该而已。遗玉做事,不问其他,只看道理。
上河家主抢人,还是抢男人,抢长生师兄的故旧,这没有道理,所以他要管。
周扼楞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遗玉和唐轲真敢出手,也没有想到武士们会败的这么快。
“真是年轻啊。”他冷冷一笑,嘲讽道,“你们是在干什么?强出头?为了一个戏子,居然敢违逆上河城的城主!你们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你们是为了什么拔剑,为了正义吗?你们准备好为正义付出代价的吗!年轻人,莫要招祸!”
一番话说的疾言厉色,遗玉和唐轲都是一愣。
为了正义拔剑,在唐轲看来,是男人做的。在遗玉看来,是有道理的。
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们,为了正义拔剑是幼稚地,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是不值得的。
他们收到了冲击。
这是年轻人们自己的战斗。
他们刚刚踏入这片世界,心思澄净,怀着对世界最美好的看法。年轻人们坚信,道德的力量是最强大的,是普世的,是公认的。大道公平,人间也会公平。
可是慢慢地,随着年轻人们越走越远,他们不再年轻,他们对世界有了不同的看法。心思蒙尘,眼神污浊。他们开始觉得人生来就不是平等的,世界根本就不公平!公平,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言!道德只是怯懦的借口,会被锋利的刀剑撕裂。他们开始嘲讽当初的自己,看不起曾经正义的自己。他们不再相信正义。
周扼就是这样。
“为了正义拔剑不是罪。”遗玉说,“违抗正义,才是最大的罪!”
遗玉最先反应过来,他道心澄澈,不会轻易被世俗言辞蛊惑。
唐轲也反应过来,他说道,“我敢为正义拔剑,也敢为正义去死。”他是剑客啊,剑客怎么可以没有正义呢?剑客就是那种为了正义可以对全世界拔剑的人啊!
年轻人是固执的,他们坚信着自己,坚信着这个世界。
“哈哈哈哈!”周扼仰天大笑,似乎是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么幼稚的人,“真是孩子话啊。身为男人,怎么可以受制于恩义这种小事!什么是正义?”周扼面色一肃,拔刀前指,“作为强者,我就是正义!”
说完,他遥遥举刀,“来吧!杀了我,你们就能得到正义!”
……
……
PS:其实今天写关于正义的这些东西,有些中二了。看起来像是日漫的风格,类似于“我是光明的使者所以我要惩戒世间一切的黑暗!”什么的,诸如此类。
其实我也不是白写,我借此塑造的人物性格想必大家也看到了,这很重要。
而且我深感现在有些人三观严重不正,很需要接受治疗,希望可以起到作用!而这也是我写这一章节最主要的原因!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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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
[(第十六章 焚刀,观涛)]
杀了你就能得到正义?
那不杀你杀谁?
唐轲刚要冲上去,遗玉伸手拦住了他。在唐轲不解的眼神中,遗玉的手探向了虚空,从空气中缓缓地抽出一把剑来,先是剑柄,然后是剑身,整把剑一寸一寸的出现,好像是把空气当作了剑鞘。
这个随身空间是老师给他开辟的,理由是作为遗玉十二岁的生辰之礼。遗玉把这处空间取名为“无垠”,取广大无边之意。
“你家里有很了不起的长辈啊。”周扼眉峰一挑。
开辟虚空,而且还能赠送于人,能有这种手段的,当然很了不起。
“我家长辈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遗玉理所当然的说。
“真是神气的孩子啊!”周扼感慨说道。每一个小孩子都会天真的以为自己的长辈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长大后却会截然相反。
遗玉和唐轲持剑而立,一左一右迅速出击上前。
遗玉是观星上境,唐轲是观星中境,两人都是年轻人中的翘楚,未来的光彩可以照亮九州。可未来的光彩毕竟是未来的,不能借给现在。
站在他们对面的周扼,是月见中境,是上河城里有数的高手!正如两颗星星加在一起也不能压制月亮的光芒一样,两个观星境也不能打败一个月见境。
在这种情形下,任何花招都是无效地,只有两人贴身一搏才有机会!
唐轲手持长剑,剑身三尺,剑气又三尺。一把六尺之剑诡秘地落向周扼的后脑,这是由锤法演变而来的剑法,名曰“落髻”,与锤法相反,这一剑并不讲究力量却十分讲求角度,周扼甚至没能察觉到剑起时的风声。
“落髻”是一种羞辱性的剑术,是当年一位酷爱诙谐的高手所创。在这个剑式下,剑尖瞄准的虽然是脖子,但砍的却是头发。
周扼迅速低头,夜居从他头顶削过。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夜居滑过他的发髻,束发的簪子瞬间崩断,一头并不乌黑亮丽的长发散落开来,披在两肩上。可周扼又不是面如冠玉的少年,他一个中年男人,披头散发的样子不仅没有少年人的风流倜傥,反而像是在路边上乞食的乞丐。就算是穿着华服,也只是一个富裕的乞丐。
周扼大怒!没想到他的一时轻敌居然会让他遭受到这样的侮辱!可还没等他表达自己的愤慨的时候,遗玉就已经大步上前,挥剑长劈!雪白的大袖在风中疯狂的摇曳,像是东海的海浪上白鸥翻飞时的巨大双翼!
周扼举刀相抗,与长剑相斫,摩擦出一长串的火花,逼人的热浪吹到了周扼的脸上。
遗玉并不收剑,浑身星元尽数灌输于长剑,以完全相同的姿势和轨迹挥出了第二剑,击打在周扼长刀上相同的位置,接着是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第六剑……一连挥了十一剑!每砍出一剑,周扼就后退一步,堂堂月见中境的高手居然接连被观星境的后辈逼退!每退一步,脚下的石砖都会轰然碎裂,露出红色的土。
剑光如潮!
每一剑都是山与海的力量,仿佛青铜器上古老的铭文,露出刻骨般的威严!
这是战场上的剑术,古代的秦人武士用这种剑术在长平战场上斩马,失去了马的赵国骑士,只能任由秦人宰割。秦人用这种剑术,终结了赵国的骑兵!
这是一种质朴的古剑术,名曰“秋叶”。所谓“秋叶”,便是连绵不绝,如同坠星。每挥出一剑,力道都会比上一剑更强。传说中的古代剑客甚至能用这种剑术生生地把敌人的剑震断!可惜囿于境界上的差距,遗玉并不能斩断周扼的刀,只能将他震退。
周扼猛地向上一推,大喝一声,“小子!安敢辱我!”
没错,是侮辱。在周扼看来,他一个堂堂月见境的前辈却被两个观星境的后辈连连逼退,这无疑是大失颜面的事情,不由得恼羞成怒。更可况他此时披头散发,形如乞丐,焉能不使他怒恨如狂!
他身为月见境的高手,上河家的家臣,无论那一个身份都尊过无比。他的自尊早已十分强烈,他无法接受自己接连被两个观星境后辈当众侮辱的事实。
这种恨事,需要用血来偿还!
他右手持刀,横于胸前。左手一团火焰燃起,轻抚刀身,火焰于是蔓延到刀上,刀也燃烧了起来!
这是上河家的秘术,焚刀。
周扼做了三十年的家臣才被允许学习这一上河家的大术!
焚刀是霸道的刀法。真元幻化成炙热的火焰,依附于刀刃。刀身饶烧着熊熊火光,绵延十数尺,刀落下后,可以直直的劈出数丈长的火焰,避无可避!距刀五十步内都会被刀意笼罩,成为一片火海,持刀人仿佛手在火海中持十丈长的火焰,就像星河中降临的天神!
这是上河家的不传之秘!
周扼高举火刀,刀锋上窜起的火苗甚至点燃了二层楼的帷幔!如同漆黑的夜里,突然有巨人燃烧起巨大的火把,火光照亮了一切!
周扼有些疯狂了。在上河城多年来的尊贵地位使他不能够接受耻辱。他要用最决绝的手段去惩罚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为此牵连到其他无辜的人,他也在所不惜!
周扼是月见中境,以他的修为,拼尽全力的使出这一式的力量,足以斩杀在场所有人!
遗玉面色不改。可心里已然下了决断,在这一刻,他动了杀机!
周扼身为家臣执行家主的意志,是忠诚的表现,行的虽是恶事,却罪不至死。可如今他为了一己之私怨,就要灭杀在场所有人,这是不对的,这不讲道理。
遗玉最讨厌不讲道理。
他动了一动,空气泛起波纹。就在周扼的焚刀力量积聚到最高峰,将要落下时,遗玉,消失了。
没错,不是不见了,是消失了。这两个词有很大的区别。不见了,证明还有迹可寻。而消失了,就是那样凭空的不在了,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遗玉没有一点点的征兆,就那样忽然消失了,仿佛被虚空吞噬。
“我在这里。”遗玉的声音响起。
在周扼的背后。
周扼浑身的寒毛顿时炸起,心里生起大恐惧!他不知道遗玉何时到了他的背后,他如今正举着焚刀,蓄势待发。他的背后是完全空白的,没有任何的防御!焚刀是决绝的刀法,无法转变方向,所以他无法阻止遗玉要做的事。
可周扼不准备放弃,他要用出焚刀,将这里化为火海,这样,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想法是很好,可惜他没有机会了。
“噗!”
周扼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焚刀渐渐黯淡,火苗越落越低,最后消失不见。原本精钢铸造的上好宝刀,也被真元化成的火锻成了废铁,作一口铁锅都不合格。
周扼低头,一截剑尖从胸口透出,殷红的血下,隐隐的有些字。
“东海观涛,听风崖下,洗得此剑。”
“原来是……观涛……”周扼咧嘴一笑,露出渗血的牙齿,“能死在“观涛”的刃下,不冤!”
周扼,死!
……
……
PS:遗玉为什么能够瞬移到周扼的身后?前面有伏笔,后文会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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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下拜上。
[(第十七章 传说,从逃亡开始)]
周扼死了。
周扼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遗玉知道。
离山时,空山师兄曾经送过他几片花瓣,里面封印着他的“道”。
空山的“道”,在于两个世界的互相转换,正如一根钓线一样,可以沟通水上和水下两个世界。
空山的“道”可以沟通不同的空间,所以可以进行短暂的瞬移。
遗玉在对周扼展开海潮般进攻的同时,也悄悄地将空山的花瓣落在了那里,所以,在需要的时候,他可以瞬移过去。通过凝固在花瓣上的封印,打通两个不同的时空。
这是如鬼一般的手段。
如果没有这瓣花,遗玉自问是杀不死周扼的,甚至连重伤都不能。一旦周扼的焚刀被释放,在场所有的人都要死,除了遗玉。
遗玉有很多底牌。
……
……
唐轲走过来,手里提着夜居,“真是不可思议啊!你和月见境的人战斗,我居然都插不上手。月见以下,没人会是你的对手了。对了,你刚刚用的是什么剑术?是‘秋叶’吗?我在古书里见到过,传说‘秋叶’是古代秦军的技击之术,没想到居然可以在你手里重现。真是厉害啊,不愧是横扫天下的秦军,他们的剑术居然可以压制那么强悍的对手,厉害!”
唐轲啧啧称赞着,滔滔不绝。对能进行海潮般攻击的“秋叶”十分感兴趣,却对更加“诡秘”的“瞬移”不闻不问,仿佛没有看到一样。
这就是唐轲的聪明之处,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里是摆了那么一杆秤的,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样的人可以做兄弟。
遗玉笑道,“怎么?你想学?我教你啊。”
“真的吗!”唐轲惊喜的说道。
“当然是真的。只不过……”遗玉看向周扼的尸体,“还有点事情需要我们处理一下。”
唐轲顺着遗玉的目光,也看向周扼的尸体,他从腰间抽出青墨色的细帛擦拭着夜居剑刃上的血迹,然后反手将剑推回鞘内。
“我们得到了正义。”
……
……
此间事了,遗玉和唐轲转身回到危月的大屋,却发现危月已经换了身衣服。加了一件绯红色的外袍,腰带勒紧,这是要远行的装束。
“方才情况紧迫,多谢二位出手了。”危月微笑道。
“无碍的。”遗玉看着他的衣服,“只是你……?”
危月的表情有些奇怪,好像是在看好戏的样子,“当然是逃跑啊。你们为了我杀了上河城主的家臣,上河虬难道会放过我们吗?他可不是什么善类。”
“这么着急吗?”唐轲长眉一挑,才战过一场,他还没休息呢。
“城主府就在危楼的旁边,说起来大家还是很亲近的邻居呢。”危月的神色很轻松,仿佛是在家常一样,“上河虬大人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吧。再不走的话我们恐怕就要在上河家的囚牢里见面了。虽说与诸位的相逢就像诗一样,但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你的危楼就丢在这里?这可带不走。”遗玉说道,“还有那些歌姬侍者,这些人怎么办?撂在这里等死?。”
“遗玉真是心细的人啊。”危月笑着说道,“我的那些人无需要担心,他们会想办法脱身的,都是苦难深重的人,怎么会保全不住自己呢。至于这座楼……就随它去吧,朱楼起伏不过寻常事。只要有人,哪里还盖不起一座楼呢?”
“你可真是舍得啊。”唐轲看着屋里的陈设,颇有些感慨。梁国的木具,齐国的熏香,还有越国的茶。至于这地上铺着的绒毯看花纹不像是中原的技艺,倒像是北荒的手笔。还有那屋角里的大瓮装的应该是酒,从酒具上看,似乎是燕国的铁云烧。
件件价值千金啊!
危月却是不在意的一笑,“夜居的主人也看得上这些区区之物吗?”
唐轲被反问的有些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道,“不知上河虬是什么修为?比周扼那厮如何?我们既然斩掉了一个家臣,也不妨斩掉一个主人!”
“这恐怕不行。”危月说道,“上河虬现在的修为谁也不知道。但据我所知,十年前的上河虬就已经是月见上境。而今十年已过,他恐怕早已踏过月见,得窥妙识。”
“妙识啊……”唐轲强笑了两声,“打不过啊,我们还是跑吧。”
遗玉看了他一眼,玩笑说道,“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夜居的第一任主人,我们就不用跑了。”
这是一句名副其实的废话。
若聂绝仍在,杀上河虬,如杀一狗。
“两位真是古井一般的男子啊。”危月是绝世的戏子,说话总是带着一股诗意,“面对如山一般的强敌,也能平静如落叶。想必二位心中已有破敌之策了吧。危月愿意聆听诸位的高见。”
会唱戏的人真是不能惹啊。对面的敌人实力深不可测,哪里又有什么破敌之策呢。危月这么说无非是想讽刺遗玉和唐轲不抓紧时间赶紧跑路,居然还有空在这里闲聊。明明是责备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却仿佛诗人吟诗一般,透着一股苍凉的美意。
“危楼边的那棵柳树上栓着的马匹是遗玉阁下的吧,真是神骏啊!”危月看着遗玉,赞叹着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命人把它牵来了。我这里另外还有两匹好马,虽然比不得你的漂亮,却也是可以追风的良驹。足够我们远行了。”
唐轲惊奇地看着危月。这家伙居然连逃命的马匹都准备好了,看来是早有预料啊。明明就是逃跑,却非要说是远行,真是搞不懂啊。
这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长长地马嘶声,听起来也是难得一见的好马。遗玉听见门外传来利刃斩开木门的声音,这凌厉地一刃必然出自精通古剑术的高手,想必是上河家的家主上河虬亲自到了。
唐轲面色一变,拔出夜居朝木窗一划,然后跳了出去。遗玉和危月紧跟上。
三人跳上各自地马匹,顺着墙根奔跑。到墙尽头时,唐轲猛然震出一道剑气,石墙轰然碎裂,三人离开了危楼。
这是乱世英雄们的第一次相遇。
后世的史官们写到这里时总是会搁笔莫名的一叹,谁能想到当初被人从青楼里追杀而出的少年们,日后会成为九州大地上永不衰落的传说呢?
此时的他们,没有掌握苍生的权柄,没有凌绝星空的实力,没有一统九州的气概。年轻的他们在正义的召唤下,迎着阳光,开始了盛大的逃亡。
开启传说的旅程。
……
……
PS:正式拉开帷幕了。
大家五一快乐!
[(第十八章 美好的仗)]
木门在上河虬面前轰塌,他面无表情地提着牧刀走进来,房间里空无一人。
镜台上的熏香还未熄灭,散着袅袅的白烟。镜台旁有一个黄木的衣架,上面是一件斑斓的彩衣。残破的木窗里吹来一阵风,把彩衣吹动。它的主人是风华绝代的戏子,它也好像有了灵性,借着风的身形歌舞,在风里唱着哀凉的古调。
“嘶!”
一道刀光闪过,半截彩衣飘落在地。
“追!”
……
遗玉,唐轲和危月三个人,在破墙而逃后,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把雍州作为了逃亡的方向。他们在宽阔笔直的大道上迎着阳光逃亡,路人们却是不以为意,只认为是公子哥们的纨绔脾气来了,要在大街上意气风发一回。丝毫没有想到年轻人们竟是在自家城主的追杀下出逃。
在经过城门时,三人也是勒紧马缰没有放慢丝毫。守卫城门的城门侯见他们马速半点不减居然意图强行闯关,就想要把他们拦下来问话。
然后唐轲想也不想地直接大骂了一句,“狗一样的东西,也敢拦我的路!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本公子是谁,不想活了吗!”
一句话直接把城门侯骂愣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三人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他才回过神来。他拍拍额头,暗叫倒霉。只道是哪家的权贵子弟锦衣出游,自己冲驾犯了忌讳。
……
“哈哈哈哈……”唐轲骑在飞驰的马上,仰天大笑,状极得意。眉梢间尽是年轻人飞扬的意气。
“果然是剑客啊。”危月微微一笑,哪怕是在颠簸的马背上他都能笑的丝毫不乱,“不仅有刚岩般的心,还有弓箭般的词锋。”
遗玉看着唐轲在危月的吹捧下得意的大笑,摇了摇头。危月这家伙不仅损人不带脏字,就连骂你都能让你笑起来。真是厉害!
奔跑了一会,三人的眉头同时皱了起来。
他们的云海感觉到了波动,在观星境的云海里,疑似妙识境的上河虬亮的就像星星。
“诸君!”危月说道,“虽说此地的风景很美,大家都很喜欢。可想来大家也不想自己年轻的身体被埋葬在这里,成为大树下一具华丽的尸骨吧。虽说会有美人穿着盛装前来祭奠,可是站在美人的身边的人不是你啊。为了阻止这幕悲剧,我们还要再快一些啊,起码要比坠落的流星快。”
危月哪怕是在这种面临生死的情形下,依旧优雅的像个贵族。仿佛千年前坐在大殿里的王侯,臣子们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禀奏说敌人已经攻破了王城,就要杀进宫里来了,大势已去不如我们快逃吧。王侯却不慌不忙的抽出腰畔祖传的佩剑,眉眼间淡定从容,说你们先走吧,孤要留在这里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穿戴着冠冕朝服,走的时候也要像个贵族。
虽说危月没有王侯那般为了大义而牺牲的觉悟,可气度是相同的。
遗玉越跑越觉得不开心。
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事,却被逼得这么狼狈的逃窜,这是没有道理的。
没有道理,就是错的。
遗玉不做错事。
“吁——”遗玉一勒缰绳,雪狮子停了下来,他轻声说,“我不跑了。”
“什么?”唐轲惊了一下,也勒紧了马缰,“不跑了?上河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我们不跑难道留在这里等死吗?”
危月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我们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跑?”遗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这是错的。”
“可是——”唐轲一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当他看到遗玉的眼神时,就知道遗玉的心意已决,自己是劝不回来的。
他低下头,心里纠结了一下,然后一咬牙,恨声道,“我也早看上河虬那个老匹夫不顺眼了,杀了他也好!”
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是认识了一辈子也隔着一副心肠,临到死了也不能成为知己好友。而有些人只见过一面,就已经互相心折,心里许下可以托付生死的誓愿。
杀上河虬当然是不可能的。唐轲说这句话,是表明他愿意留下来陪着遗玉送死,愿意奔向已然注定的结局。就好像古代的武士们,明知道败亡的路已经在脚下,路的那一头是黄泉。可他们依旧细心地擦拭着自己的宝剑,坐在沙场上等着敌人从地平线上出现。然后唱着一首孤寂的歌,淡定地冲入敌阵死去。哀美的就像秋叶。
危月在一旁拍掌笑道,“真是感人啊。我原以为男人讲求恩义的时代早已如薄樱般逝去,那美好的故事只能成为戏子演绎的传说。没想到今天却能在这里重新看到久远的古风,危月何其荣幸,诸位如果不嫌弃的话,危月愿意与诸位一道去打完那美好的仗。”
坐在马背上的三人就这样约定了生死。
这一幕被千年后的史官记录下来,被认为是日后的盖世英雄们结定生死情义的开始。
遗玉坐在马背上微鞠躬,“遗玉多谢诸位的厚爱了。”
唐轲、危月端坐在马背上还礼。
男人之间的情义就是这样,不需要多说什么,仿佛平淡如水的样子,却能在生死之间心领神会。
遗玉直起身,眼底闪烁着刀剑般的清光,“这一战我们未尝没有机会,我在道观十六年,学了不少本事,也该拿出来用上一用。”
“道观?”唐轲有些疑惑,“是清虚观,还是无为观?”
“是道观。”
“我知道是道观,我是问你哪一座道观!”
“就是道观。”
……
遗玉和唐轲都不想和对方说话了,感觉对方简直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物种,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却还是听不懂,真是够了。刚刚还在托付生死的人,此刻却有些相互“鄙薄”起来,世间事真是玄妙无常。
这是男人之间友谊的第二种特征——尊敬与鄙薄的双重存在。
三个人都下了马,把马远远地放开了。
危月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遗玉道,“上河虬来的这般快,想必是甩掉了侍从孤身而来,这是一个机会。”
“我们年轻而修为浅薄,上河虬为人心高气傲,必定会轻视我等,这是第二个机会。”
“我们先他一步,可以从容布置,这是第三个机会。”
“有此三点,上河虬必死!”
唐轲问道,“我们怎么布置?偷袭?”
“不只是偷袭。”
“那还有什么?”
“沙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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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之下,期待您的驾临。
[(第十九章 沙丘)]
沙丘是一个阵法。
沙丘是一座宫殿。
一千年前,有一位赵国的先王,雄武英烈,志在天下。率领赵国十万铁骑南征北讨横扫诸国,诸国莫能当。诸侯恐惧,联络赵国朝中的逆流,与想篡夺父亲王位的公子何达成密谋。在一次出游中,逆流把沙丘宫炼成阵法,活活困死了赵王。
从此,作为宫殿的沙丘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作为阵法的沙丘。
道观里有两位师兄会阵法,一个是弈师兄,一个是一笔师兄。弈师兄的是棋阵,半壁师兄的是画阵。两者皆属一道,却各不相同。
弈师兄的棋阵在于变化,需要临时布置。而半壁师兄的画阵可以事先画好,需要时再甩出去。两者各有优劣。棋阵变化多端,黑白棋子衍化无穷,却囿于时间。画阵可事先准备,引人入幻境,却失之机变。
世间无完美事,此事亦如是。
弈师兄的棋阵之术虽然精妙,但以遗玉观星境的修为,是很难施展完全的,所以反倒不可以用。而一笔师兄的画,由于是事先画成,遗玉倒可以勉强操纵。
遗玉从大袖里拿出一卷画,实际上是从“无垠”里拿出来的。
“无垠”就是老师给遗玉开辟的随身空间,里面放了很多东西。先前的那把“观涛”也是从“无垠”里取出的。遗玉用大袖作为遮掩,倒不是想掩饰什么,反正也瞒不过,他只是不想太过惊人而已。
遗玉拿着画轴,“这就是‘沙丘’。”
他顿了一下,说道,“我们用‘沙丘’困住上河虬,然后寻机杀他,如果杀不死……”说到这,他有点无奈,“我们也能逃掉。”
“这个主意很好。”
“就这么办。”
……
……
上河虬确实撇下了侍从。
因为他发现带着侍从追人会很慢,而遗玉他们跑得又很快,在不追上去就追不上了。所以上河虬索性撇下了侍从让他们回府,自己孤身一人弃马乘风而去。
他自信以自己妙识下境的修为足以镇杀上河城的一切!
云海舒展,上河城瞬间发觉猎物的位置,然后迅速跟了上去。
一直跟出城外十里,这期间他杀死了镇守东城门的城门侯,只需一掌而已。
他上河虬纵横凉州三十年,还没有遇见过敢这么无视他的人。不仅敢拒绝他的邀见,还杀了他的家臣。在上河城、在城主府的旁边就敢这么做,这已经不是用无视就可以解释的通的,这简直就是蔑视!
上河虬绝不能忍。
在他即位的在三十年里,任何敢于这般蔑视他的敌人,都已化为了灰烬。
……
城外风景如画,也的确是画。
遗玉将“沙丘”展开,融进了这片风景里。
这也是画阵的精妙所在,展开画轴,就可以让画中笔墨与当地地势合二为一。
上河虬一头撞了进去。
明明是一片葱葱郁郁的树林,进来后景象一阵扭曲,就好像踏进了一片错乱的时空。城郊野外的树林变成了恢弘壮阔的的宫殿。
上河虬抬眼四顾。他没想到这几个小蟊贼还有这种手段,居然掌握有“沙丘”这种大名鼎鼎的古阵法。不过也是他过于轻敌了,如果他愿意谨慎一些,云海慢慢查探,则绝不至于落入“沙丘”的陷阱。
上河虬不懂阵法,但他知道几乎所有的阵法都有一个生门,生门就是生路,他只需要找到这条生路,就可以毫无疑问的脱困。小蟊贼们既然可以用“沙丘”困助住他,就说明他们还没走远,自己也许还可以追得上。
他的想法一般来说是对的,几乎所有的阵法都的确有一条生路,可唯独“沙丘”是个例外,沙丘是一个困局,一个囚牢,它没有生路。要想破开“沙丘”,唯一的办法,就是凭靠自身的修为境界,强行毁灭宫殿,破画而出。
上河虬抽出腰间的“牧刀”。他的祖先是给人牧牛的贫民,因缘巧合之下发迹后请大匠打造了家族的宗刀,取名为“牧刀”,以示不忘本。宗刀,就是家族世代传承的刀。与之相类的还有宗剑。
上河虬真元鼓荡,摆出“破军”这般凌厉的起手式。朝宫门出斜斜一挥,一道霸烈至极的刀气猛然震荡而出,激起一片风尘。
……
“我的‘沙丘’可以困住他一柱香的时辰,一柱香后,他必定能破画,到时一切皆休。”遗玉站在画外,看着画。
上河虬虽然没有当年那位赵国先王的雄才,但却有着超过他的修为,所以上河虬破开“沙丘”是迟早的事。当然,如果是一笔师兄亲自来此的话,上河虬插翅也难逃。说不得又要重演一番千年前的历史,被活活饿毙在沙丘宫。
唐轲看了一眼遗玉,见他一副镇定的模样,觉得这家伙说要杀上河虬大概是认真的,于是问道,“要杀他,我们该怎么做?”
在他看来,观星和妙识之间的境界差距是不可弥补的。换言之,观星想要越境击杀妙识,是不靠谱的。它们之间的差距宽阔如大河。
“唐君稍安勿躁。”危月说道,“古代的名将们不都是这样吗。决战之前镇定的饮酒自若,表现出无足轻重的样子,实际上心中早已胸有成竹。帅帐外的武士们就等着将军喝完最后一滴酒,掷杯为号,执行必胜的命令。”
唐轲无奈说道,“危月你不该去唱戏,你该去写戏。”
……
上河虬依旧困在画中。
宫殿内早已没了富丽堂皇的模样,千疮百孔,到处都是刀气纵横。
他有些累了。
他不想再拖下去了。
他举起刀。
刀身燃烧。
这是“焚刀”。先前周扼在危楼里想用而未能用的刀法。家臣都会的,上河虬身为家主,自然更会。
可是他不想用。原因正是因为这一刀太霸道,太决绝。而他自己本身又是强大的妙识境。
这是一个问题。
“沙丘”是一个封闭的空间,纵横不过百步。在这样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身为妙识境高手的上河家主若用焚刀破画,那么在破画的一瞬间,他将遭到“焚刀”的反噬,身体将会收到大创。
但他不想再拖下去了,他怕追不上了。
其实就算不用焚刀,“沙丘”也困不住他多久了。可是他不知道。
上河虬举着刀,就要劈下去。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小子不才,见过上河家主。”
上河虬疑惑的放下了刀,他想看看是谁在说话,然后问他们些事。
……
上河虬和周扼都会“焚刀”。
他们都想用“焚刀”。
可是他们都没有用出“焚刀”。
所以,他们的结局,不会不同。
……
所有的反派都死于话多。
……
……
[(第二十章 先生的剑)]
唐轲自殿角缓缓转来,他也进了画。
上河虬瞳孔一缩,“就是你杀了我的家臣?”
“不是我,是我们。”
上河虬狞声说道,“我知道你们不止一个人。怎么,想要检举同伴吗?若这样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免你一死。”
唐轲摇摇头,说道,“我不是来检举的,我是来切磋的。”
“切磋?”
“嗯,切磋。”
“哈哈哈哈!”上河虬大笑,“一个观星中境的小辈也敢挑衅妙识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无知无礼啊!”
唐轲摆摆手,说道,“上河家主误会了,我不是来和你切磋的。”
“不是和我?”上河虬四顾,“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别人,但有刀。”
“刀?”
“听说牧刀是你们上河家的宗刀。”唐轲眉眼陡然变的锋利起来,“我唐家也有一把宗剑,不知与你上河家的宗刀相比如何——上河家主,请多指教。”
说着,缓缓地抽出腰畔的长剑,青铜色的剑身在殿角昏暗的灯光下古拙威严!
“夜居!唐家?”上河虬眉头一皱,“你是唐轲!”
唐轲吹吹额前的发,笑意惫懒,“没错,就是我。”
……
“唐轲其实是唐家的少主。”危月看着遗玉,说道,“唐家是凉州大族。千年前曾在凉州建国,是凉州唯一的君主。”
“你一早就知道唐轲是唐家的人?而且还是少主?”
“‘夜居’可是唐家的宗剑啊。”危月笑道,“能拿着唐家的宗剑到处跑的人,而且又是这么的年轻,不是唐家的少主又能是谁呢?”
“用唐家少主的身份去拖累上河虬,上河虬必定心生忌惮,如此我们便会有机会。”
他顿了一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真是期待啊。如今的霸主对决古老的君王,虽说是注定的结局,但还是很精彩啊。”
……
唐轲很辛苦。
对面的上河虬是强横不可匹敌的妙识境,以区区观星对决妙识当然是不可能之事。但是如果双方关系微妙的话,情况也许会不同。
唐家是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贵族,渊源古老,就连上河家当年也只不过是唐家脚下的一介仆臣,衣襟上都散发着一股子青铜的味道。虽然王权不再,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实力依旧不可小觑。
而上河家是新晋的强势家族,主宰上河,在凉州权势辉煌。两者碰撞在一起,虽然有火花,但必定不会燎原。因为双方都心存忌惮。上河家不知道古老的王室还存在有什么保全血脉的手段,衰落的唐家也没有底气去挑战上河家的威权,如此便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和相对的安宁。
上河虬一边随意地挥刀,一边得意地大笑着。能够这般耍弄古老地唐家的继承人,这让心理上他十分快意。要知道,这可是上河家当年的主人啊。
他是不敢把唐轲怎么样,但是羞辱一番还是可以的。他如今也不怕这几个小蟊贼跑点了,没人敢把唐家的宝贝少主留在后面断后,除非是找死!
所以,其他人肯定在附近!
上河虬随意地挥击一刀,唐轲几乎就要支持不住,狠狠地抑制着喉咙的腥甜,不肯吐出血来。“夜居”好几次都要险些被打落在地,唐轲都死死地握紧虎口撑住。这是唐家的宗剑,一旦落地,唐家颜面必受折辱,唐轲绝不愿意。
“唐家小子!你唐家的宗剑不是很厉害吗?来砍我啊!”上河虬仰天大笑,状极得意。
“嘶!”
就在上河虬志得意满,并无防备之时,一道樱红色的刀光闪过!危月踏着阴影而来,红白相间的大袖在风中疯狂地摇曳,仿佛燃烧的鹤羽!
刀光闪掠,劈在上河虬的脖子上,却囿于修为,无法破开上河虬的防御,刀锋一顿。
“啊!”
上河虬吃痛,怒吼一声,一掌拍在了危月的刀上。危月受力,身子在空中一旋,如同一片飘过的云,在殿角稳稳地落地。
他趁着敌人不备而来,杀意在空中猎猎成风,却最终徒劳无功。
“原来是你杀了我的家臣!好大的胆子!”上河虬面色狰狞,嘴角带着狮子般的杀意,嗜血似的瞳孔闪烁着猩红的光,“那个贱人呢?那个被你们带走的贱人呢!”
上河虬收到消息,说猎物一共有三个人,其中有一个就是跳舞的戏子。也就是说对方是两男一女,如今两个男人出现了,还有一个自然就是跳舞的女人。
上河虬打死也想不到,那个令他念念不忘的绝世妖姬居然是个男人!
“好手段啊!居然可以布置出这样的阵法。”上河虬冷笑说道。他从一开始就将唐轲排除在外了,唐家虽然底蕴深厚,可也从未听说过出现过什么阵道高手。那么这卷“沙丘”,相比就是出自与唐家少主同行的另一人之手。
“上河城主过奖了。”危月笑的彬彬有礼,好像是一个正在拜访长辈的晚辈,“不过是一些祖传的手段而已,入不得堂堂上河家的法眼。”
这就是纯属扯淡了。危月的家族早就被杀的一干二净,哪来的什么祖传的手段。所谓“祖传的手段”,只不过是道观九师兄的手段而已。
可上河虬哪里知道,他冷笑着,“手段是好手段,可惜却是放在一个竖子的手里,平白的玷污了宝贝。你莫若把它给我,我可以饶你不死。否则,我让你尸骨无存!”
这也是在扯淡!上河虬的心中早已下定了必杀的决意。汹涌地杀意如同滚烫地海水般翻滚。莫说是一卷“沙丘”,便是十卷“沙丘”也无法熄灭上河虬心中的浓浓杀意。
两个人互相扯淡着,都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上河虬心中想着猎物都已经在眼前了,反正都跑不掉,不如多榨点油出来。而危月则想的是为遗玉拖时间,寻求必杀的时机。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不着边际。上河虬渐渐的不耐烦,危月的语言不符合他的审美。他突然前跨一步,大声地嘶吼着,“小贼,受死吧!”
他举刀狂奔,星宫中缠绕着万道风雷!浑身鼓荡的真元把衣袍吹的翻舞,好像是暴风雨之夜中的树叶。刀被高高举起——他要一刀将这个胆敢冒犯他虎威的小贼劈成两段!
身为妙识境的他本可以一眼秒杀危月,可心中的暴怒却让他决定选择用最残忍的方式解决掉敌人的性命。
危月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刀,不仅毫不担心,眼中反而浮出诡异的笑意。藏在袖中的玉佩被猛然捏碎。
“轰!”
一道剑意从玉佩中爆出,堂堂正正,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驾临这片世界!
上河虬眼睁睁的看着这道剑意窜入自己的星宫,却无能为力,攻势颓然,拄刀跪下。
这是先生的剑。
这道无敌地剑意,十年前震碎了遗玉的星宫,十年后依然可以震碎别人的星宫!
这一剑,无解。
……
……
PS:我看到有书友说遗玉都是靠着别人赢得。我想说别的小说的主角都是依靠奇遇的道的法宝,而遗玉是别人送的,难道这其中就有区别了吗?不都是自己的?
这一次遗玉将迎来自己堂堂正正的一战,不再依靠别人的“剑”,也不在依靠别人的“道”。他将拥有自己的|“剑”,自己的“道!”
[(第二十一章 生死之间的火花)]
这一剑自玉佩来,玉佩自先生来。
说到底,这一剑是先生的。
离山时,遗玉带走了三块玉佩,每一块都封印着先生的一道剑意。这是第一道,而第一道,往往是最弱的一道。
此剑亦如是。
因为亦如是,所以上河虬垂死,却没有死。
上河虬擦掉嘴角的血迹,拄刀站了起来,眼里沉浮着一座冰山,“好强的剑,居然可以震裂我的星宫,你家里有很了不起的长辈啊。”
家里有很了不起的长辈——这句话和周扼当初判断的一样。和死人的想法一样,上河虬没理由不死。
危月轻声一笑,没有说话——实际上他也是被这一剑的威势所震慑,不愿说话。
上河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后的一道声音截断,或者说……纠正。
“上河家主认错人了,长辈是我家的,不是他的。”
上河虬回身望去,只见一个少年站在的巨大地宫殿大门之前,身后是万丈阳光。少年站在光里,俯视着阴影里的自己,仿佛注定拥有世界的君王。
“沙丘”是一片被隔绝的世界,云海不能蔓延,再强大的神识也失去了用处。上河虬甚至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只是失去云海的妙识境依旧是妙识境,手段高妙,任何敢偷袭妙识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遗玉挥手,把唐轲和危月送出了“沙丘”,然后顿了一下,问道,“伤得很重吗?”
先生的剑意几乎摧毁了上河虬的星宫,磅礴的真元流逝在风里,独属于妙识境的奇妙手段如今也暂时的失去。眼下的上河虬,就像一头受伤的狮子。
“在青山的时候,知非师兄说我的剑已经小成,略有成道之势。可惜不曾经历磨砺,不得成大器。”遗玉轻声说,“所以我一直想经历一场生死,本以为机会是在雍州,没想到却在这里遇见了。”
一把剑要想锋利,必经磨砺。由磨砺而至锋利,乃是要途。所谓的经历生死,并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看到生死一线间的那一刹火花,转瞬即逝,却无比辉煌。这火花,便是最好的磨砺。
遗玉生活在鲜花盛开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参天巨树,他并没有这个机会。如今他离开了,遇见了一头想要吃了他的狮子,那么机会来了。
这头狮子虽然受了伤,爪牙有些钝,却仍然拥有足够撕裂他的巨大力量。
这很好——刚刚好。
遗玉翻手持剑——火花要出现了。
“你不会经历生死,”上河虬狞笑一声,“你会死!”
他振衣长啸,挥刀时一声惊雷爆起,挥舞成轴。仿佛挥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道雷!
与此同时,他的速度也超越极境,衣袂和风摩擦出一串巨大地音爆,脚下的宫廷玉砖全部轰然碎裂!
上河虬旋转着身子,在空气中划出一圈完美的圆弧,耀眼的仿佛是日冕。
辉煌的伟力从天而降,上河家秘技——刀冕!
遗玉长眉凛冽,毫不犹豫地暴起,在一片光耀中举剑抗衡!两股强大力量的交锋,在一霎那激起了巨大的气浪,双方的衣袍如同狂风中的旗帜猎猎作响!
“铮!”
双方的刃上都摩擦出一片火花,热浪扑面而至,遗玉被上河虬的刀意所笼罩。
上河虬发出暴怒的吼声,在一片光亮中再次出手。他挥舞着“牧刀”,金色的刀弧将所有的空间封死,然后一刀劈砍了下去。
“刀冕”是一种领域式的刀术,持刀者用刀在周边划一个圆弧,圆弧内的世界就是他的绝对领地。在圆弧内,持刀者的速度、力量都会得到爆发式地增持!就像一位傲慢的神,在他的神国中战斗!
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遗玉只得转身,以“苏秦背剑”的姿势勉强抗住了这一击。这一刀的力道何其猛烈!牧刀打在背上的剑身上,遗玉顿时被震的咳出血来。只不过看似很辛苦,可遗玉却并没有伤到根本,宽阔的背给了他缓冲刀力的足够空间。
一向清净的遗玉发出一声暴吼,精致的眉眼下藏着一片阴沉的云。
他上前一步,连绵不断的挥剑,如同大海的浪涛!每一剑的力量都甚于上一剑,每斩出一剑他就上前一步,步步紧逼,上河虬竟一时被逼退!一步又一步,遗玉竟要渐渐的脱离“刀冕”的领域控制!
秦国古剑术——“秋叶”降临!
上河虬怒吼。他已经看出了遗玉的意图!遗玉竟是想要用这种攻势连绵不断的剑术来争取脱困,脱离“刀冕”的控制。
这怎么可以!
上河虬脚跟猛然定住,一时顶住了“秋叶”的攻势,然后一脚踹向遗玉的心口,遗玉没有防备,竟被一脚凌空。上河虬转身挥刀,牧刀在空中切出一道亮眼的刀弧,刀弧就在遗玉坠落之处!
遗玉在空中一扭,避过了刀弧。落在地上微微喘息,抬头看着上河虬。
他的第一波攻击失败了。
上河虬不愧是威震凉州几十年的人物,一身修为强横无匹。在被先生的剑意近距离重创之后,居然还有如此战力!据遗玉所知,这还是第一个!以前在西荒的时候也有一些强悍的戎王,铜皮铁骨,血气强大,可是当他们一旦被先生的剑意波及,就立刻萎靡如狗,小孩亦可提刀斩之!
可这上河虬却不然,他竟然在星宫几乎被摧毁的情况下还能保持高效的战斗,在遗玉眼里,这简直就是传说啊!等回了道观告诉先生,先生必然会恼羞成怒,远赴天涯海角,也要把上河虬挫骨扬灰。
遗玉在这边心里默默吃惊,那边的上河虬心中也是震撼不已!
想他上河虬纵横天下数十年,何曾见过这般惊艳的少年!他虽然被一道莫名地剑意重击,身体受到重创,修为暂时跌落。可他残存的力量依旧超越观星境的上限!他依旧拥有妙识境的见识和数十年的生死搏杀经验!
然而即便拥有这些优势,他还是无法快速地取得胜利,甚至还被隐隐压制!若换个人,他早就一刀砍死,然后回上河养伤了,哪里还有这么多的麻烦?
遗玉不知道他的想法,他也不关心。遗玉只知道他在上河虬的“刀冕”内,已经被压制的喘不过气来。若再不赶紧想办法离开“刀冕”,如此下去,不消一会,失去战力的遗玉必定会折戟在此!
遗玉可不想连凉州都还没走出去,就被人半道劫杀!开什么玩笑!他遗玉可不是说书先生口中的那种一出场就被人秒死的垃圾货色!
我是主角啊!
上河虬沉声一喝,再次逼近身前。他这此有备而来,决定不再给遗玉施展那种可怕剑术的机会,那种如西山坠叶的攻势,令他印象深刻!
他杀意已决!
……
……
[(第二十二章 刀冕,破)]
遗玉伤痕累累。
四季师姐亲自缝制的道袍四处撕裂,露出了内里的中单。鲜血和汗水混在一起,染红了纹在衣上的刺绣,被浸润染色后的花瓣,变得栩栩如生。仿佛春天来了,它要舒展枝叶,开给写诗的人看。
这是他第一次伤的这么狼狈。记得上一次受伤的时候还是在夸父族,夸父族是上古的后裔,是大巫的后代。那一次,一个身高数丈的巨人突然从天而降,巨大地力道在一瞬间震伤了他。若非大师兄来得及时,遗玉恐怕就要死在那了。
上河虬也不好受。他本身就是带伤作战,星宫碎裂的几乎摇摇欲坠。一身修为降至极点,这时是很需要立刻进行调养的。否则一个不好,就有可能造成终身性的创伤,此生受尽折磨。上河虬不想自己那么惨,所以他想要立刻结束战斗,可惜天不从人愿。或者说,遗玉不从人愿。
这是一场意志上的比拼,他们都想赢——
……
上河虬依旧在勉力地维持着“刀冕”,甚至不惜为此耗费所剩无几的真元,这是他决胜的必要保障,所有的战斗都必须要在这里进行。他绝不允许遗玉踏出“刀冕”一步!
上河虬双手一振,衣袍向后翻起,他伸手从后腰抽出一柄短刃,那是一把怀剑。
怀剑是一种特殊的剑,因为极薄的缘故,它无法用来进行战斗,只能作为战败的武士们用来自尽的剑。只不过那仅是针对武士而言,对于修士来说,刃薄的缺陷可以在战斗时通过输入真元来弥补。怀剑具有的隐蔽性可以作为偷袭。而怀剑本身所特有的“薄”的特点,甚至可以让持有者在杀人时产生一种“舒服”的感觉。
如今的上河虬,就想体验一下这种感觉。
他前进一步,左手持怀剑,右手把牧刀,双臂灌满了力量,旋转的刀弧和剑弧又一次的封死了所有的空间,金色的光影充斥着“刀冕”。
这一次遗玉避无可避!他甚至无法像上次那样“苏秦背剑”,一旦他敢用这招背过身去,那么“观涛”在抵御住牧刀的同时,怀剑会在瞬间从后背刺穿他的心脏!
遗玉的眉间一亮,淡紫色的眉花络浮现。这么棒的疗伤秘术,就是在这种要命的关键时刻用的啊!
遗玉凝神屏气,“观涛”竖在胸口,星元如大河波涛般滚滚涌入。“观涛”发出暴怒地嘶吼,剑身振动长鸣!
这是“破军”的起手式。
先前上河虬用来攻击宫殿大门的时候用的也是这招。在九州大地上,再没有能比“破军”流传的更广的招式了,几乎所有的武士和修士都会用。“破军”是军队的招式,刀剑皆可。它之所以能流传甚广,一是因为它的简练,二是因为它的霸烈。
“破军”是给军中将士用的,拼的是一往无前的气魄,任你面前有刀山血海千军万马,统统一剑斩破!
遗玉就是要用霸道的“破军”,去破上河虬一刀一剑的封锁。
遗玉一刻不停的挥剑,力量拓展到极致,双目凌厉如电,一向柔弱的少年此刻也暴发出巨大地威严!空气中不断传来兵器互斫的声音,在一片火花中遗玉大步向前,这是将军般的气概与豪迈。“破军”的奥义就是杀出一条血路,决不后退!
在军中,退,就是死!
“破军”是一味攻击的剑术,不存在防守的意义。上河虬的刀剑不断突破遗玉脆弱的防御,砍到遗玉的身上。“眉花络”越来越亮,淡紫色的纹路几乎凝成实质!四季师姐当年在遗玉体内种下的道花,如今已运转到极致!这也从另一面说明,遗玉此刻的伤势是多么的沉重!
“嘣!”
轻而薄的怀剑无法抵御住这样狂暴地攻击,居然在一次又一次的互斫中,被生生斩断!怀剑的断裂,也意味着遗玉成功的突破了上河虬封锁。仅靠一把牧刀,上河虬还暂时奈何不了遗玉。
“刀冕”的光芒有些黯淡了,在经历过连番苦斗之后,上河虬此刻星宫中的真元已经渐渐地支持不住这么庞大的输出了。可是他依旧在坚持着,因为他知道,“刀冕”就是他决胜的最后底牌,他不能失去“刀冕”。
双方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遗玉雪白的道袍上染红了半边,红白颜色彼此晕染,好像危月登场时的戏服。遗玉脸色苍白如纸,眉下还有几许血迹,若非“眉花络”,他此刻必定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遗玉这边的情况不乐观,上河虬那边也不好受。断了一柄怀剑不说,上河虬体内的真元已经支持不住了,就连维持“刀冕”都很勉强。上河虬可以确定,就算此战他赢了,能回到上河去养伤,他的境界也无法再回到妙识,最多只能恢复到月见上境。
所以,此战,他已经输了。
上河虬终归豪雄一世,拿得起,放得下,“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本城主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家族大比中苦苦挣扎,你却已能到达如此地步,厉害,厉害!”
遗玉也是一笑,说道,“上河城主过誉了,晚辈不过是趁人之危而已,如果上河城主没有被玉佩中的剑意偷袭,想必遗玉此刻已是刀下之鬼,又怎么能站在这里呢?倒是上河城主身负重伤,却能鏖战至今,才是真正令人佩服地豪杰气概啊。”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着,语出真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和乐融融的天伦场面,又哪里会想到两人竟然是相互搏杀厮斗的仇人呢。两人的赞语是真的,可是他们心中对于对方的杀意也同样是真的。
这一战,无论胜败,他们都是英雄。
“上河城主。”遗玉轻声唤。
“嗯?”
“上河家的‘刀冕’果真是厉害,我不能破。可惜上河家主忘了一件事。”
上河虬神色一紧,莫名地有些紧张,“什么事?”
“所谓的‘刀冕’,其实是在‘沙丘’里啊。不知是‘刀冕’更强,还是‘沙丘’更大啊?”遗玉微笑说道。
“啊!糟糕!”上河虬面色大变,他居然忘了这件事!
“刀冕”的确是绝强的领域式刀术,可以施展领域的力量。但是上河虬却忘了一件事。
他现在,是在“沙丘”!
“沙丘”是古老的阵法,当然也是一种领域,一种更大的领域。威力更强大,只是没有那么神奇,没有增持的效果。
在别人的领域里施展领域,这种做法大概是类似于在别人的房子里修房子,除了被主人拆掉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所以,“刀冕”破了。
遗玉的修为其实很弱。他虽然天资纵横,但在道观多年,他一直是在观道,而非修行。修行这种事,是最近这两年才赶起来的。
所以他虽然可以调动“沙丘”的力量,但是却微不足道,不足以支持他破掉“刀冕”。而如今,在遗玉的连番打击之下,上河虬的真元率先支持不住,“刀冕”愈发薄弱。甚至薄弱到不足以承受遗玉所调动的“沙丘”的力量。
所以,破掉了。
……
……
PS:大家活跃一点啊。
[(第二十三章 遗玉的剑)]
“刀冕”破了。
上河虬苦笑一下,他已经失去凭恃了。
遗玉眉目不动,像是沉默的风雷。他举起剑,浑身气势内敛,质朴平淡。
刚才的那个将军般英勇的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邻家的男孩,带着一点阳光的味道。
“道法自然。”
遗玉两指并拢,横于剑身上。这是十年前曾经斩断星辉的一剑,那一剑,救了他的命。如今岁月轮回,他也要用这一剑终结别人的性命了。
遗玉懒懒地横挥一剑,仿佛水到渠成一般,简洁而自然。
上河虬面对这一剑,竟是避无可避。
“来吧!”
上河虬仰天长啸,黑色的衣袍在气浪中鼓荡翻飞,像一只孤傲地大鹰,眉目间爆发出巨大的威严,二十年的凉州霸主此刻状态全开!结局既然已经注定,他何不像一个英雄一样战死在敌人的剑下!
他双手持刀,准备抵御这来自天地初开时的一剑。上河家并没有流传有双手持刀的刀术,除了一个——焚刀!
遗玉的这一剑堂堂正正,威势无匹,在质朴中辉煌到极致。只是很简单的一剑而已,直直地刺过来,却封死了所有的空间,让人避无可避!
上河虬把星宫中所有残余的真元全部调动到了“牧刀”上,刀身上的火焰在一瞬间炽热到不可一世,火光照耀了“沙丘”,仿佛可以灼烧世间的一切!
“锵!”
“观涛”和“牧刀”在风雷中相遇。双方的背后都布满了沉沉地黑云,仿佛千军万马!黑云交接之处,必定是雷电狂鸣!无数激荡的元气在空气中爆炸,透明的波纹四处逸散,“沙丘”外的危月和唐轲也能感受到强大的飓风,仿佛末日般的景象!
“嘭!”
“沙丘”破了!
两人的威势实在太大,根本不像是观星镜的交锋,两人所动用的几乎都是“禁忌”式的大术!威力双双跨越境界,“沙丘”无法承受住两人刀剑相遇时的恢宏力量,只得破碎掉了。
危月和唐轲不得不飞身躲避。
那一处景象恐怖,从“沙丘”中残余出的力量,焚烧了周围的一切。无数参天大树折断,剩下焦黑的一截凄凉地燃烧,天上黑烟滚滚,刚刚还是风景如画之地,转瞬间仿佛炼狱!
“哈哈哈哈!”
“炼狱”中央有个人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小子!看来你的剑不行啊,白有惊世之威,却还是没能杀掉本城主!”
只听另一人轻声笑道,“上河前辈威压凉州,晚辈自然是比不得的。只不过晚辈这里还有一剑,请上河前辈指教。”
这两人自然就是遗玉和上河虬,两个人都衣衫褴褛,破破烂烂地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式。脸上黑乌乌地一片,全是飞灰,完全没了平时的风采。只不过在遗玉的“脏脸”下,还能看到白皙的肌肤和眉间淡淡地光亮。
“还有一剑?”上河虬有些紧张。
“这还要多感谢上河前辈了,我刚才——”遗玉说,“看到了火花。”
看到“火花”,就是遗玉此战的目的之一。遗玉在道观观道十六载,所得领悟无数,却没有融会贯通。刚才他和上河虬的互击,强大的超乎想象,再加上“沙丘”破掉时的反噬,都让遗玉几乎以为要死在那里,所幸,他活了下来,并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这是我的剑。”遗玉轻声说。
他把剑尖随意地垂下,没有任何的起手式,仿佛随时随地都能随意地展开攻势。
“哗!”
虽然很安静,双方都在克制自己的刀剑,可是上河虬却突然暴退!他感觉到了不祥。
遗玉抬头,轻轻地看了一眼方向,然后飞身迫了上去。
遗玉右手笔直,手里握着“观涛”,眼睛顺着剑尖注视着上河虬。
上河虬突然感觉到了危险,在遗的剑离他还有十数步的时候,举刀横在了自己的胸口。
“铮!”
在举刀的一瞬间,遗玉的剑尖抵在了他的刀背上。上河虬根本无法相信遗玉居然会这么快,十数步的距离瞬息而至,就好像中间突然消失了一段空间一样。不过所幸,他挡住了这一剑。
不过很快上河虬就会知道,消失的不只是空间,还有时间。
遗玉的剑尖刺进了他的心脏。
上河虬不敢置信的低下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遗玉会从十数步外突然瞬移过来,这不是速度快可以解释的。出了“沙丘”后,他的云海恢复,他清楚地感知到了遗玉消失的瞬间。就好像是从世间凭空消失!这不是观星境的手段!
而后面的事更是诡异到极点。
上河虬十分明确自己肯定挡住了遗玉的剑。可是遗玉却还是刺进了他的心脏,而他原本横于心口的刀却莫名地刚刚移到腹部,根本没有来得及移到心脏位置去格挡。他穿越了时空,来到了一息之前。
他的时间被篡改了!
一段被消失的空间,一段被篡改的时间。
构成了一把诡异到极致的剑。
“真是年轻人的世界啊。”上河虬微微慨叹,问道,“这是什么剑?”
“这是‘轮回’。”遗玉轻声说,“观道十六年,只得了此一剑而已,没什么好夸耀的。”
“一生有此这一剑足矣。”上河虬笑道,“你可以不用陪我去死了。”
“什么?”遗玉一愣。
“我本来想自爆星宫,拉你去陪葬。”上河虬说道,“有你这个少年英才作伴,幽冥路上想必也不会寂寞。你我一起去看那彼岸花岂不是极好?可我现在改变心意了,你,可以活。”
遗玉悚然。一个妙识境的星宫突然自爆,哪怕他后招无数,也必死无疑,一旁的唐轲和危月也绝对不可能幸免。
他有点好奇,问道,“改变心意?为何?与敌手同归于尽岂不是好?”
“哈哈。”上河虬朗声大笑,“我上河虬一生光明磊落,虽有恶迹,亦是明白行事,从不做背地里下阴刀子的勾当。你小子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本事,他日必为我人族栋梁。我久镇边荒,所知蛮夷之事岂是少数?我上河虬豪杰一世,还不至于输不起。拉一个小孩子陪葬,这种事我还做不出来!你只要不去找我上河家的麻烦,我就知足了。”
遗玉说道,“上河前辈真是英雄。”
上河虬道,“英雄不敢当。他日你凌云九州,传名天下之时,我上河虬亦可成为你脚下的第一块砖石。那时你再感谢我的不杀之恩,也好让我的大名可以垂诸青史。”
“好,你我一言为定。”
“那就这么说好了。”
上河虬豪爽一笑。随即运转真元,自断经脉,威震连州数十年的枭雄就这样自尽而死。
遗玉愀然。
……
……
PS:这就是我心中的胜负观。赢要赢得有风度,输也要输得起。就像春秋时代一样。
我也讨厌脸谱化的人物,恶人有诸般恶,善人有诸般善,太绝对片面了。恶人也有闪光的一面,善人也有污秽的一面,人性的魅力就在于此。
一息=一呼吸
[(第二十四章 上河虬的馈赠)]
遗玉再睁眼时已是三天后了。
他醒在一架正在行驶的马车上,唐轲驾车,危月坐车。
“遗玉醒了吗?真是喜事啊。”危月笑道,“一连沉睡了三天,真是让人担心呢。”
危月坐在案几旁,手里捧着一卷书,膝边有一壶酒。
马车里的空间很大,甚至摆的下一张案几,想来是花了不少钱。不过从三人的家世来看,谁都不会缺这点银子。
马车停了。
车帘挑起,唐轲挤进来,笑着说,“让我唐轲驾车,整个凉州找不出比你们面子更大的了。”然后头一转,看着遗玉,“你的伤可好些了?你可不要嫌马车颠簸,这是没办法的事。本来想在附近找个镇子住下的。可是又怕上河家的人追来——我们可没你的好本事。没办法,只能先弄个马车跑路了。”
“无妨。这马车倒也舒适,陈设也……”遗玉说着,脸色陡然一变,“马呢?”
“马?拉车呢。”唐轲伸手拨开帘子,从遗玉的方向可以看到三匹十分神骏的马。雪狮子打头,拉车辕。另外两匹则并行左右,作助力。
遗玉扶额。
任何人得到任何一匹这样的宝马良驹,都会小心伺候,唯恐屈待了它。连给喂野草都舍不得,更遑论用来拉车?
当然,良驹的珍贵,久在深山的遗玉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心疼爱马而已。
危月想了一下,说道,“我们还是骑马吧。雍州礼制森严,用三匹马拉车,太显眼,不好。”
遗玉点点头,回想起漆雕师兄给自己看过的书,里面有很多关于礼制的文字。说起儒家的东西,遗玉倒也不陌生。
唐轲无所谓,听两人说不要车,立马就起身准备拆卸。
“等等。”危月叫住了他,“遗玉刚刚醒,还有些事,给他先说清楚。”
唐轲又坐了下来。
危月从衣襟中递出两片玉简,“这是从上河虬的身上发现的,现在是你的。”
遗玉拿过玉简,从云海中分出一缕神识进入,眉峰顿时一蹙,“这是‘刀冕’和‘焚刀’?”
危月递出的玉简里面所记载的,正是上河家的两大秘术——刀冕,焚刀!
按理说这种不传之秘,应该被供奉在家族深处,由家族高手守护。可惜上河家内斗严酷,嫡系血亲之中竟只有上河虬这一个拿得出手的强者,其余旁支外姓又信不过。所以上河虬只能把玉简藏在自己身边,反倒安全。
只是想不到最后竟便宜了遗玉。
遗玉手拿着玉简,想起上河虬的气概,一时有些默然,“上河城主的后事料理了吗?”
“料理了。”唐轲插话说道,“我飞剑投书上河家的府邸,让他们去为上河虬收尸,想来如今已经乘棺了。”
“如此便好。”
“对了!”唐轲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从外面的马背上抽出了一把刀,放在了车厢里的长案上,“这是上河家的‘牧刀’,可惜已经断了。”
遗玉看着牧刀,想起自己曾在这把刀的压制下几乎无法呼吸,而如今这把刀却残缺的摆在自己面前,一时有些慨叹。
自己离山不过数日,却已然经历了许多。
“这件事此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可知道?”遗玉有些不解,从上河虬临死前的所作所为来看,说他草菅人命或许可能,但是说他为人卑劣仗势强抢民女,遗玉却是有些怀疑。
“我们已经了解过了。”唐轲说道,“上河虬平时一心修行,并不近女色。在危楼抢人,应该是周扼借上命私自所为。所以上河虬应该只是来为周扼找场子报仇的,并不是对‘女色’有什么想法。”
“不过他的确是想杀我们,所以我们也没有杀错。”唐轲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
遗玉并非一味宽仁之人,漆雕师兄就曾经教导过他“以直报怨”的道理。上河虬想杀他,就要先做好被杀的觉悟。没有这种觉悟,就不要拔剑。
这很公平。
“刀冕怎么办?焚刀怎么办?牧刀怎么办?”唐轲连连发问,“还给上河家?还是自己留着?还是自己先留着等学会了再还给上河家?嘿!你倒是说话啊!”
“止住!”遗玉揉着眉心,“你讲的太快了!”
然后他顿了一下,说道,“上河城主的遗物虽说是上河家的,但是我们却不能归还回去。一来风险太大,有可能被当场擒住。二来我们毕竟杀了他们的家主,已成仇敌,若再归还这些宝物,岂非资敌?如此不智之事,我不为也。”
遗玉虽然纯良,但决非迂腐之人。他几乎知晓世间一切的道理,只是还不能运转自如而已。有些事,他知道怎么做才会符合自己的立场,就好像本能。
“可惜这把牧刀已经不全了。”唐轲说道,“我们刚拿到它的时候,尚且完好。不料仅仅只过了一晚,就断为两截,这倒有些可惜。”
“无妨。”危月说道,“等有机会我们便去寻一个大匠,把牧刀的刀身再锻出一把利刃,也够锋利,还免了嫌疑。”
危月想的倒是细致。
遗玉说道,“杀上河家主非我一人之功,大家都有出力。不该只有我一人得利,人人皆有才是正理。”
危月笑道,“我就不用了,我的长刀走的是轻灵的路子,这等刚猛的刀术并不适宜我,我就不要了。”
唐轲说道,“我唐家和上河家关系微妙,这好处占不得。万一被他家晓得了,又是一场麻烦,这好处合该你一人独占。”
他们都说的好有道理……
遗玉低下头,想了片刻,说道,“既如此,你们便把牧刀分了吧,一人一截。拿去锻一把短刃,倒也顺手。就这么办了,可不许推辞。”
遗玉是道观出身的,分赃却这么顺手,大概是和先生学的?
唐轲与危月点点头,倒也没有多做推让,一截断刀而已,也不值当什么。
“对了,还有这个。”唐轲从怀里摸出一片兽骨,“这个也是上河虬身上发现的,样子很奇怪,认不得是什么。”
遗玉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应该是殷商的古物,占卜所用,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兽骨很古老,上面刻有玄奥的纹路,似乎是文字的样子,这应该是殷商时史官占卜用的甲骨。遗玉曾在道观跟随半笔师兄学习过上古的文字,但只认到周朝,殷商文字不传。所以他说认不得。
不过看起来似乎很不得了的样子,遗玉也没多想,收了起来。
唐轲拍拍袖子,“好了,事情讲完了,可以骑马了。你们这倒是舒服,可怜我每天驾车都快累死了。”
“驾车是儒家君子六艺之一,对你没坏处。”
“我又不是儒家!我是唐家!”唐轲一挺胸膛,理直气壮。
“哈哈哈哈!你这家伙!”
马车里传来少年意气的笑声,惊醒了路边的野花。
也许是春天到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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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终语)]
第一卷结束了。
二十四章,六万多字,成绩差强人意,对于新人来说还勉强可以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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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你下一卷的驾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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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南淮鹤唳,九州咸闻其声
[(第一章 南淮,泮宫)]
雍州有浩瀚的历史。
传说三千年前,在礼乐声中定鼎的周天子在此定都,沐浴王化,大邦泱泱。九州诸侯受封就国,八荒夷狄朝觐天子,雍州气象,威盖寰宇。
如此煊赫千年之后,犬戎攻破凉州,灭唐国,兵锋直抵王畿。天子蒙尘,被勒杀于骊山下。太子率公卿迁九鼎于洛邑,雍州遂衰。
周室东迁之后,雍州空虚,兵戈大起,诸侯在此争强。如今的雍州有两个诸侯国——秦国,梁国。
传说这梁国最早都是分封在扬州淮河两岸的诸侯,后来因战败迁国到雍州,反而占据了沃土。为了表示自己不忘故国,梁国把自己的国都取名为——南淮。
梁国在南,秦国在北。
梁弱,秦强。
遗玉去了梁国。
……
“顺着这条河,不过三里,就是南淮了,以诸位的心智,是不会走错的。”危月指着一条河流说道。
遗玉长眉一蹙,“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不了。”危月说道,“危楼的部属还需要我去召集,毕竟还要会合啊。”
唐轲听了,直接问道,“那我们怎么找你?或者,你怎么来找我们?”
危月笑道,“诸位都是如星河一般光耀的男子,走到哪里都会引起注目的。当二位不再隐藏自己的光彩,我就能找到你们了。至于我……来危楼吧,等危楼重建,我会在那里日夜恭候。当诸位驾临危楼,我会备下美人和热酒,期待与诸位的重逢。”
说着,就一勒缰绳,朝着桃花盛开的方向去了,隐隐约约的传来些歌声,好像很愉快的样子。
遗玉默然。
离山大约有一月了,结交了两个可以经历生死的朋友,可以说是这段时间里最大的收获。危月为人细腻有诗意,背负着深仇却崇尚恩义。更不要说他和长生师兄还认识。危月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可以托付生死的朋友。
唐轲也有些难过,虽然他经常和危月斗嘴,鄙视危月是娘娘腔,但都只是玩笑而已。大家在一起经历了许多,包括生死。骤然分别,还真有点不习惯。
“走吧。”遗玉看着河流,抬头说道,“我们去南淮。”
……
南淮是一座大城。
比上河大很多倍,也繁华很多倍。
在进城过城门的时候,遗玉和唐轲就已经下了马。一方面是规矩如此,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太引人注目。
主要是遗玉不想太引人注目……
唐轲一直觉得自己能和遗玉站在一起做朋友,一定是自己没心没肺厚脸皮到可以忍受他人无视的缘故。
直到后来认识了“倾国倾城”的危月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确如此……
进城门的时候那个城门侯看遗玉的眼神都发亮,甚至少收了几分银子的进城钱,恋恋不舍的目送遗玉离去,在一旁的唐轲瞬间判定此人有断袖之癖。
生活在一个“断袖之城”让唐轲对未来深表忧虑……
好吧,唐轲承认,他是有点嫉妒了。
其实唐轲自己本身的相貌也是很不错,很俊朗,剑眉星目,身材修长,也是一个美男子。绝对符合任何一种审美。如果在凉州,绝对是顶级。
可惜这里是雍州。
可惜身边是遗玉。
……
“我觉得那小姑娘不错,香囊绣的也好,你不考虑考虑?”唐轲阴阳怪气的说道。
遗玉的手里塞满了香囊绣帕,都是那些个闺阁女郎送的。在遗玉苍白的人生经历中,还没来得及见识这种脂粉阵仗,他有点不知所措,“不要这么说,我是出家之人,我是道士,我……”
“出家人?”唐轲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有你这么样的出家人?”
遗玉有些语塞,虽说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可是少年人的羞涩还是让他不愿意多纠缠这个话题,便扯开说道,“你我初至雍州,并不熟悉,往后要如何走,还需从容想想。不如先找个地方歇脚,也好从长计议。”
唐轲点点头,倒不是他多赞同遗玉的提议,只是觉得再和遗玉一起在街上溜达,自己就会被逼疯。
见过无视人的,没见过这么无视人的。
唐轲对南淮的印象很不好。
……
唐轲找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暂时的安顿了下来。
“按理说,梁国的是危月的桑梓,应该让他来指教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走。可这家伙没义气,居然扔下我们跑了!南淮这么大,我们不认路啊!”
唐轲说起危月就愤愤不平,如果不是他的突然离开,就不会有眼下这种困境。
“好了,人家也是有自己的事情啊。”遗玉说道,“目前最主要的是把自己的路走好,顺便确定一下未来走哪条路。”
“我要是知道走哪条路,就不会这么烦了。哎呀不管了,先痛痛快快地玩两天再说!”唐轲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你从凉州出来就是为了玩的?我……”说着,遗玉神情陡然一变,“你来雍州有没有和家里说?长辈同意了吗?”
“来的匆忙,还没来得及说。”唐轲摸着脑袋,讪笑着说道。
“那怎么办?这都一个月了。也来不及了。”遗玉替他家里人着急。
“没事,我修书一封,说明白即可,他们不会反对的。”唐轲很有信心的样子。
“唉,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下次可不许了!”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麻烦!”唐轲有点不耐烦。
遗玉无奈地看着他,只得揭过这茬,“这一个月来舟车劳顿,甚是辛苦。我们先休息一日,明天再作计较吧。”
“好啊。”
“砰砰!”
唐轲话音刚落,就来了一阵敲门声,“两位贵客,你们要的酒馔好了,要不要小的我端进来?”
原来是店家,唐轲不在意说道,“端进来吧。”
侍者推门进来,一边把手里的酒食都一碟一碟的按下,一边嘴上说道,“两位客官看起来不像是南淮人吧,此番过来莫不是为了参加入泮?”
“入泮?”
“就是入泮宫修学啊!每隔三年的春天南淮泮宫都会新招收很多士子,许多外地的士子都会千里迢迢的从家乡赶来南淮,就是为了可以在春天通过考选得以入泮啊。”侍者说完后就行了个礼,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房间里一时无声。
沉默了会,遗玉和唐轲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泮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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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泮”读“pan”(四声)
眉下拜上!
[(第二章 甲骨之变,青铜大钟)]
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
辟雍和泮宫都是一国最高学府,只是囿于礼制,规格不同,名称也不同。
泮宫身为一国荟萃之地,同时担负着庆功,祭祀等礼乐职责,不可谓不重要,是以诸侯常临泮宫以观士风民德,极其重视。
泮宫之学所授甚多。以六艺为基础,礼、乐、射、御、书,数。而后杂之以百家之学,以博学子。
一般来说,泮宫,是人族中坚力量的培养之地。
……
“当年养由基将军在泮宫之中修学,射科常得第一。出学后往边荒从军,一手神射之术杀伤夷狄无数!边关由是重射术。”
遗玉讲解着泮宫辉煌的历史。养由基是上古的名将,以射术著称。在他的那个年代,射术主要作为礼仪存在,用以观察德行,即所谓的射礼。直到养由基在边关以一把弓矢立威异域之后,人族军队才开始正视射术。
“还有妖魔二族,在远古何其昌盛!而今安在哉?九州之内无敢立身,八荒之中不见踪影,只能遁迹匿行,不敢猖狂。此岂非辟雍泮宫之功耶?”
如今的八荒,与远古时代不同。现在的八荒,多分布着戎蛮夷狄之族。而远古八荒,遍地都是妖魔,时时窥伺九州,意图不轨。直到辟雍、泮宫的出现,开始系统的培育人族战力,人族修士的数量大涨,才彻底的扫平了妖魔的威风!
“自天子迁洛邑后,辟雍虽仍为天下诸泮宫之首,却已无约束之能。南淮泮宫自行募生,即是明证。我等不如去考他一考,未必不能入泮!”
遗玉找到了路。
“是啊!”唐轲赞同说道,“咱本来就是愁找不到路,如今有条现成的,不管怎样先踩上去再说!”
这个自诩剑客的正义的年轻人,渐渐开始有了匪化的趋势……
“那你先出去打听打听这事,我在这等你。”
唐轲疑惑说道,“你为什么不去?”
“因为我不想被人围观”
“……”
唐轲很无奈的去了,他几乎被打击的吐血!原来丑的人就要干活,帅的人就可以休息。
这个看脸的世界!
……
唐轲离开后,遗玉独坐在房间里,静静地梳理着自己离山后的行程。
自己先是去了上河,路遇强盗,然后又在危楼认识了剑客唐轲,戏子危月。再后来甚至与这两人义结生死,伏杀上河虬,然后一路来了雍州。如今危月半道离开,而自己与唐轲准备入泮,开始一条新路。
倒也精彩。
想到这里,遗玉从“无垠”里拿出一块甲骨,就是从上河虬身上发现的那块。
这块甲骨上有烧裂的痕迹。有奇怪的刻痕。遗玉很确定,这绝对是殷商的古物。
殷末周初是一个浩大的时代。王朝的更迭导致人族力量十分空虚,而妖魔却实力大涨。于是妖魔二族开始绝地反扑,大肆破坏九州。人族绝巅高手几乎全部战死,才将它们赶了出去。而后周朝强盛,才彻底地扫平了八荒妖魔。
史称“商乱”,即商朝末年的大乱。
妖魔的肆虐,导致太古、远古的文字和力量失传,人族几乎是在一片废墟之上,重建了自己的文明和修炼体系。
这导致了遗玉不认得殷商的文字。
想弈师兄送他的丹朱谱,虽传自远古,却并无文字,只载以图谱,所以并不影响传承。
道观的半笔师兄虽然修炼字之道,可他所写的太古的文字,是由现在的文字体系演变倒推的,这需要大道的力量。在这种情形下,他就算看到了太古的文字,也无法记住,写完就忘了。所以半笔师兄虽然见过无数太古文字,却一个也不记得。
半笔师兄尚且如此,何况遗玉。
遗玉轻抚着甲骨上面的纹路,心里很可惜,远古的文明何其辉煌,却毁于王朝更迭与妖魔之手。致使先王之道不传。
遗玉自己就是受害者。
天下所有正常的人族修士都是接引天上的星辉入星宫,然后把星辉中的星元炼为真元,供自己使用。
可遗玉不然。
十年前的那场星河之变,使得遗玉可以直接使用星辉中的星元,并不需要转化为真元使用,而且他也无法把星元转化为真元。
这很严重。
因为远古时代的星元修炼之法已经失传!
遗玉将在未来寸步难行!
这就好比遗玉小镇上修了一个青楼,却发现小镇上全是太监没有男人!这怎么行?好吧这比喻是有点粗鲁,可是这很贴切。
观星镜尚且没什么阻碍,到了月见境后患就大了。
这也是为什么遗玉天纵奇才,却只修炼到观星镜的原因。更上一层楼,不是不能,乃是不敢。
……
遗玉突然有点好奇,不知道把神识探进去会有什么发现?
就像玉简一样。
云海蔓延,遗玉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神识探入,生怕毁坏了甲骨。
让遗玉没想到的是,神识刚一触碰到表面,就被弹了回来。遗玉又试了一下,结果又被弹了回来、
遗玉大奇。
收起了随便的心思,开始认真的翻看这枚甲骨。
他觉得这枚甲骨有些不同寻常。
殷商的甲骨遗玉不是没有见过,半笔师兄那里就收藏有很多。不过只是作为观赏性质而已,并没有多大用处。
遗玉感觉这枚甲骨不同于在半笔师兄那里看到的那些,这枚甲骨与众不同!
遗玉的指尖渗出光辉,这是星元。
星元是古代修士的力量,也许会对这块久远地甲骨有点作用。
遗玉把凝聚着星元的指尖轻轻地点在甲骨上面,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以免甲骨收到伤害。
随着星元一点一点的渗入,好像打通了什么似的,突然有一股吸力牵引着星元滚滚涌入!
遗玉大惊,又不敢贸然中断星元,只能展开云海,用神识查探。这一次前去查探的神识触碰到甲骨表面就像入水一样的融了进去,不像上一次被拒绝。
“轰!”
遗玉的耳边突然传来青铜大钟的声音,黄钟大吕,威严具足!
这是上古的钟声。
……
……
PS:我来说明一下几个古代的划分。
人族初生是太古,三皇五帝时期是远古,以下是上古。
[(第三章 来自上古的读书声)]
一阵庄重肃穆的钟声过后,云海又生起了波澜。
“维三月,王自至于东郊。告诸候群后:‘毋不有功于民,勤力乃事。予乃大罚殛汝,毋予怨。’曰:‘古禹,皋陶久劳于外,其有功乎民,民乃有安,东为江,北为济,西为河,南为淮,四渎已修,万民乃有居。后稷降播,农殖百谷,三公咸有功于民,故后有立。昔蚩尤与其大夫作乱百姓,帝乃弗予,有状。先王言不可不勉。’曰:‘不道,毋之在国,女毋我怨。’”
一段庄严的读书声响起,语气肃穆,如对大宾。口中念的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古语。
遗玉悚然。
他并不能听懂甲骨中的语言,但他却能知道甲骨里所念诵的内容。因为这是属于神识的交流,不存在语言的障碍。
“这是《汤诰》!”遗玉听出了他们所念的内容。
《汤诰》是上古殷商的开国之君成汤所作,用以告诫诸侯群臣,要善待百姓,勤于政事,不要行苛政。这既是一篇诫辞,也是成汤作为一代圣君的有力明证。后来孔子整理先王的言辞时,此番话就被收录进了儒家大典——《尚书》。
当年的商乱使人族大衰,先王之道不传。可也有一些文辞被留下来,被孔子编篡进《尚书》,《诗经》。
遗玉把神识撤了出来,读书声戛然而止。
“这是……怎么回事?”遗玉惊讶之余,也十分疑惑。
难道是错觉?
遗玉想了想,又把神识探了进去。
“王曰:‘格女众庶,来。女悉听朕言。匪台小子敢行举乱,有夏多罪,予维闻女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夏多罪,天命殛之。今女有众,女曰:‘我君不恤我政,舍我啬事而割政。’女其曰:‘有罪,其奈何?’夏王率止众力,率夺夏国。众有率怠不和,曰:‘是日何时丧?予与女皆忘!’夏德若兹,今朕必往。尔尚及与一人致天之罚,予其大理女。女毋不信。朕不食言。女不从誓言,予则帑僇女,无有攸赦。’”
这是《汤誓》!
昔年夏桀无道,汤率诸侯伐之,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作《汤誓》,士气振奋,与夏桀大战与鸣条,血流漂杵,灭夏而为天子。
《汤誓》是成汤剿灭天下的第一声号角。
看来这块甲骨果然是殷商时候的遗物,居然记载了这么多的成汤的训诫,毕竟成汤的殷商的开国之主啊。成汤是有为的圣君,他的话接近大道,对修炼和修心都是有好处的。
比如《汤誓》,每次人族军队出征前都会在誓师大会上吟诵此篇,大道有感,可以极大的鼓舞士气!因为成汤作为人族圣君,他的话已经被大道所记载,可以引起大道的共鸣,从而赐下奇妙的力量。还有诗经中的《常武》一诗也有如此的效果。
遗玉刚想把神识撤出,却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先王之言大哉,先生之言大哉。且记于卜骨,归而亦有闻。”
遗玉恍然。
听到这句话,他算是知道这块甲骨是怎么来的了。原来这块甲骨的主人是殷商时的学子,尊崇学问,想要把先生讲的东西都记录下来,好使自己回家也能够温习,所以才把先生朗读的声音给“记载”下来。
而最开始的那阵青铜大钟的声音,应该就是用来提醒学子们上课的吧。
遗玉开始在脑海中想象着这样的一个画面:在风景秀丽的西郊之外,有一间古朴庄重中的学舍,学舍里悬挂着一口青铜大钟。每次要上课时,都会有奴隶去撞响大钟。于是在一片悠扬肃穆的钟声中,穿着青矜的学子急急忙忙地奔回座位,翻开竹简,准备听先生授课。而其中的一位学子,却偷偷地拿出施了法术的甲骨,用来记载先生的话。
说起来这殷商虽然年代久远,多不能考。但教化之事,却一点也不弱于姬周。
古书记载:殷人设右学为大学,左学为小学,而作乐于瞽宗。对于庠序的地点也有明确地规定,右学,大学,在西郊;左学,小学,在国中王宫之东。甚至还担任有养老的职责!《礼记》记载,殷人养国老于右学,养庶老于左学。
这是一个十分完备的系统,分毫不弱于辟雍、泮宫。
遗玉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可以学习这门早已失传的殷商古语!
既然他听得到古代的吟诵声,又知道他吟诵的是何经典,那他何不一字一字的对照着学呢?
反正人族的语言都是单音啊!
而且遗玉发现,甲骨上的刻痕是随着吟诵的内容而随之改变的!这大概当年的那位勤学的学子不愿翻阅沉重的竹简,而用了一个小法术吧。
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和漆雕师兄的“无字之书”差不多了。只不过这块甲骨不能像“无字之书”那样帮助持有者领悟经典而已。
不过,这对于遗玉来说,足够了!他不仅可以学习殷商的古语,还可以学习殷商的文字!他日若有缘数,得见殷商甚至更古老的修炼功法,那更是三生之幸!
“天眷我!”
遗玉忍不住的仰天一叹。
天当然眷顾他,这简直偏心偏到天尽头了!
这块甲骨不过是当初那位学生随手而作的,本意也很渺小,不过是温习之用而已,若在他那个时代,简直一文不值!可这块甲骨却偏偏躲过了无数的战火流传到了这个时代,还刚好落到了遗玉手里,落到了当世惟一一个拥有星元的人的手里,这气运就不是一般的强盛了!
甲骨的开启需要星元,而遗玉是当今天下唯一能用星元的人。
这是天意……
遗玉立刻沉浸在了学习之中,他发现里面不仅有《汤诰》、《汤誓》这种流传到现在并被收录进《尚书》的文典,更有一些只记载在古书上,却早已散佚的书篇,甚至有一些来连听都没听说过!
遗玉兴奋之极!
这种兴奋的情绪在遗玉身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记得上次出现还是因为他偷偷喝了先生酿的酒,兴奋的一夜没睡着。
如今这种情绪又出现了。
一块小小的甲骨蕴藏了大约几十篇的内容,不一会就学完了。遗玉心里默数了一下,大约学会了一千来个殷商的文字和说法。
而且遗玉还发现并且学会了很多失传的篇章,比如《禹贡》、《皋陶谟》,这些都是无价之宝!对修行抑或是悟道都深有好处!
将来若是机缘巧合可以得到殷商修炼的古法,那更是梦寐以求之事!而这,极有可能!
远的不说,听说泮宫里就供奉有很多上古时代的古物,其中可能就有记载了修炼古法的甲骨!
遗玉颇有些期待。
……
……
[(第四章 曲水畔,桃花林)]
天色将要尽黑时,唐轲回来了。
他不知道,就在他离开的这短短的时辰内,遗玉已经推开了一扇长满了铜锈的远古之门。
“我打听过了,南淮泮宫选生,不禁门第,不禁地域,不禁贤愚。只要是人族,只要能通过考选,就可以入泮!”
唐轲一进门就大声嚷嚷,显出一副劳苦功高的样子。实际上他也只是坐在一间茶铺里,喝着茶悠哉悠哉的向茶客们打听出来的。
“可知道何时进行考选?”遗玉想了一想,觉得还是不要把甲骨的事情告诉他,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
“问了,三天之后,开始考选,届时所有学子都可以前去试试。”
“三天。”遗玉喃喃,“”三天后在哪里?
“曲水。”
……
曲水是南淮城外的一条河,围绕着泮宫。
根据先王的规制,泮宫是诸侯学宫,应设在郊外,三面环水。所谓“泮”,半也。盖东西门以南通水,而北无也。
当初危月在城外所指的河流,就是曲水。
曲水旁是一片桃花林,春来有雨,花开繁盛。
“遗玉,前来考选的人不少啊。我听说泮宫选才,最重才德,修为随后。我是没问题,不知你怎么样?”唐轲一边轻扑衣衫上的露水,一边问道。
遗玉抬头赏花,从容道,“儒道皆可。
“嘿!”唐轲道,“还真是狂妄。”
“出家人,不妄语。”
唐轲问道,“天下泮宫皆宗儒家孔圣之学,如今你入泮拜师,改宗儒家,你道观师父难道不会责备你吗?”
遗玉道,“吾师,天人也,岂会为世俗名实所惑。”
唐轲一笑,不说话。
……
泮宫考选的地方就是在这片桃花林中,花木围绕,赏心悦目,正暗应了取美材之意。
花树下疏疏朗朗的站着很多年轻学子,有些人气势外放,一看就知是个修士。有些人则文质彬彬,是个寻常读书人。
“轰!”
不远处,泮宫的钟声响起,肃穆宏大,巍巍如泰山。
在场所有的人,都迅速地敛息了音容,齐齐地朝钟鸣处折身躬拜。
“泮宫考选始,诸生正位。”
一道正大的声音从远际处传来,明明浩然。
“这是‘君子’的声音。应该是南宫彦大人。”旁边有人低声说道,
君子,是儒家最开始对道德崇高之人的褒誉,后来也变成一种修为的代称。儒家的君子,能文能武,能用圣人言辞杀人。当年北蛮犯边,在边郡大肆杀伤无辜平民,血海滔天。儒家君子大怒,远赴边疆,手执论语,一言诛杀率军的十大蛮王。
南淮泮宫里也有一名君子——南宫彦。
花树下有很多案几坐垫,却是给诸生考选的位子。只是看起来倒不像是考试,有点像春日的郊游。
遗玉和唐轲也就近寻位子坐了,案几上空无一物,不知如何答题。
一阵流风吹过,空气中的花香达到鼎盛,浓郁地让人几乎晕眩。
于是,梦境开始了。
梦境和幻境是不同的,若是陷入幻境,则意识清醒。若是陷入梦境,则神智懵懂,毕竟做梦的人是不知道自己正在做梦的。
但是遗玉在进入梦境的一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毕竟他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只是危月的幻境遗玉尚且可以从容挣脱,但是儒家君子的梦境他无能为力。
……
“梦境”里是一片战场。
“仲由。”有人这么称呼遗玉。
凭此二字,遗玉一下子就判断出来的目前幻境的形势。
仲由是子路的字,而子路是春秋时代儒家孔圣的弟子。遗玉又看了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虽然依旧强健,却已经很衰老了,大概五六十岁了。而远处依稀有烽火,似有兵斗。
如此一来,事情就很清楚了。
南淮泮宫里的那位儒家君子应该是根据《论语》之事,演变出了这篇幻境。
史载,孔子之徒子路,在卫国为臣,遇内乱,忠义而死。
君子施展大术,把诸考生拉回了千年前,附身到了子路的身上。用以查看诸考生如果遇到了当年子路的境况,会如何选择。
逃跑?投降?还是为了气节英勇地战死?
遗玉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他还有清醒的神智!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他没有完全被梦境所控制,他已然拥有独立的思想。
而其他考生想必已经神智懵懂,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子路了。
老天又一次偏了心眼……
……
“仲由,如今宫里发生了内乱,你还是不要进城了!”旁边有路人劝说道。
遗玉瞬间进入了角色,问道,“我家主君在城中否?”
“在。”
“哼!”遗玉勃然变色,“家主陷于危难,为人家臣子却不援救,非人也!我既然食其俸禄,亦不避其危难!”
说完,遗玉头也不回,仗剑入城。
城中到处都是乱兵,街道两旁的房屋都燃着火,一副衰败模样。
遗玉很快就赶到了王宫前,此时胜负已分,国君卫出公被困,极其危急。而乱臣则掌控局势,即将功成。
而遗玉的“家主”孔哩是属于乱臣。
遗玉对着孔哩大吼,“家主为何反叛君上?还请速速退兵!”
孔哩道,“事已至此,退无可退。我一向敬重你的才华,如果你肯继续向我效忠,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遗玉大怒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从今日起,吾与汝不再是君臣,恩断义绝!”
说着,遗玉昂然拔出长剑,去救卫出公。
遗玉知道,按照剧本,他马上就会被斩断冠帽,而历史上的子路为了戴冠,被趁虚而入的敌人剁成肉泥。
所谓君子死,冠不免。
“嘶。”
一道剑锋从遗玉耳边掠过,系冠的缨绳顿时被割断,冠帽掉落在地。遗玉知道,按照剧本,他此时应该去捡冠帽,然后被杀死,但他不想这样。
遗玉大吼一声,仿佛真的变成了两千年前的子路,“竖子安敢辱我冠帽,找死!”
说着,振奋长剑,一时勇不可挡,竟然一路冲杀了过去,把卫出公救了出来。
然后遗玉一手持剑,一手捡起一面盾牌护卫卫出公,保护着君主一路杀出了重围!杀出重围后,遗玉抢了一辆戎车,驾驶着离开了城池。
后面的追兵追之不及。
卫出公在车上缓了口气,问道,“你是孔哩的家臣,为何不相助孔哩,反而要保护寡人?”
遗玉道,“臣对孔哩,乃是私节。对国君,乃是公义!臣岂能为小节而弃大义!”
遗玉知道,这也是一个考点。考察诸生对于小节和大义的选择。是舍小节而取大义,还是舍大义而取小节。
这很重要。
遗玉驾着车,带着卫出公流亡到了齐国,并且在齐国展开一系列的游说,并且召集卫国旧臣,联络国中忠心之士,苦心经营数年,最终说服齐国君臣出兵帮助卫出公复国。
然后,卫出公和遗玉跟随着齐国军队回到卫国,里应外合之下,终于平灭了乱臣,夺回了君位。
然后,遗玉梦醒了。
……
……
PS:为了行文方便,我在这里对历史做了一点小小的改动,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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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贤于子路)]
第五章贤于子路
遗玉梦醒后,发现很多人早已经清醒,而他是最后一个从梦境里退出来的。
所以很多人在注视着他。
唐轲在一旁小声地问,“你怎么这么久?”
遗玉蹙眉,不知该如何回答。
正巧这时南宫彦的声音响起,“本次考选,参选士子八百二十七名,过选士子四百一十二名,其余落选士子即刻退出桃花林!”
一场梦境,斩掉了一半的士子。
其实这场梦境的考核是多方面的——
其一,在城外知道叛乱的消息时,敢不敢进城?此为勇!
其二,在看到家主和君主相斗时,该舍谁助谁?此为义!
其三,在看到君主陷于危难时,敢不敢舍身护驾?此为忠!
层层递进,愈来愈难。
此三点,就是本场梦境所要考核的全部!
……
遗玉看了眼唐轲,一点也不担心他。唐轲的本质还是带着点剑客的影子的,这种选择对他而言根本就不是选择,而是本能。
“本次考核乙榜四十八人,丙榜二百一十二人,丁榜五十一名。”南宫彦开始宣布过选士子的名单,“南淮长冶致乙榜,宾邑彭穿宏乙榜……”
君子评等,自有奇异象。
只见南宫彦每念一个名字,虚空中都会浮现出所念之人的名字,景象浩大,整座南淮城都可以仰头看到。纵使深山僻壤,亦传其名姓。
这还只是第一轮考选就以如已荣耀!诸生心中更加期待。
“请问南宫先生。”乙榜士子彭穿宏小心翼翼开口说道,“方才您所说过选之人有四百一十二名,可学生核算了一下,这乙丙丁三榜过选士子加在一起一共就只有四百一十一名,似乎还少了一人,伏请南宫先生解惑!”
说着,长施一礼。彭穿宏话虽谦恭,脸上却有得意之色,似乎很欣赏自己的急智。
他低着头,没发现旁边的人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无礼!”南宫彦沉喝,然后把这个自作聪明的傻子扫出了桃花林。
自作孽,不可活。没有人同情。
“缺一人,自然是有道理的。”南宫彦道,“因为本次考核还有一个甲榜尚未公布。”
甲榜!
诸生顿时有些喧闹起来。方才的君子评等只有乙丙丁三榜,没有甲榜,他们还以为是考选严苛,泮宫的眼界太高,所以才没有甲榜。原来他们都想错了,人家先生不是没有甲榜,而是他们自己不够格,不配甲榜!
在场的都是年轻人,谁会服气谁啊?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纷纷请求南宫彦先生公布那个人的名字,也好让大家见识见识泮宫考选甲榜的风采。顺便看看他够不够格。当然,他们主要想做的是“顺便”的事,至于风采什么的,回家照镜子就可以了。
其实这倒不是大家怀疑泮宫的判定,君子品行高洁修为深厚,大家是信得过的。只不过实在是因为有太多的人在梦境里表现出色,忠、义、勇三者皆备,完全满足了考选的要求。那既然大家都满足了,那为什么你就是甲榜,我却只评了个乙榜?
大家要的是这个解释。
南宫彦不说话,凝聚真元在虚空中把遗玉在梦境中的表现向大家回放。
在梦境出现的一瞬间,很多士子就已经服气了。
每个人的梦境是不同的,对经义理解愈深的人,梦境也就越真。有些人不通经典,梦境也就乱七八糟。有些人粗通经义,梦境虽然粗糙,但也会初具规模,。而精通经义之人,梦境就会很逼真。
遗玉的梦境就十分的逼真,仿佛历史画卷重现。单凭这一点,桃花林中的很多人就自愧弗如。
……
大家仰头看着梦境中的遗玉进城,责问,冲阵。这都没什么好说的,在场乙榜之人都是这么做的,所以乙榜们心中仍旧不服。
可是看着看着诸生发现不对了——遗玉竟然没有死!
不仅没有死,反而救出了卫出公,还跑到了齐国,摇身一变成了一名辩士,还奇迹般地说服了齐国君臣出兵,成功复国!
大家都说不出话了。
这已经大大的超越了考选的标准,放到史书上,就是一代名臣啊!
在场诸生至此全部服气。
“本次甲榜,凉州遗玉!”南宫彦宣布道。
遗玉?没听说过啊,凉州那等地方也能出这等人物?
“哈哈哈哈!”唐轲突然仰天大笑,把旁边的遗玉都惊了一下。
众人的目光纷纷注视唐轲,问道,“莫非阁下便是遗玉?”
“当然……不是!”
众人绝倒。
“我虽然不是,但我知道谁是啊!”唐轲手一指,“就是他!”
其实甲榜是谁,唐轲早就知道了,遗玉其实也知道。因为南宫彦先生所念得过选名单中,并没有遗玉,单单漏了他。后来听南宫先生说有甲榜,于是二人就都知道甲榜是谁了。至于说落选,遗玉和唐轲连想都没想过。
迎着众人惊羡的目光,遗玉拱手,“在下遗玉,请多指教。”
“不敢不敢!”众人连忙说道。他们一群乙丙丁怎么敢教训甲榜?让人家谦让谦让玩风度你可不能傻不楞冬的当真了啊!
看到遗玉之后他们倒也服气,别的不说,光凭长相遗玉都足够碾压在场绝大多数的人了。
南宫彦的点评随之响起:
“考生遗玉,遇危难而不怵,是为勇!舍小而取大,是为义!冒弓矢而救主,是为忠!明时务而后图,是为智!有此四则,贤于子路矣!”
贤于子路!诸生凛然!
子路何许人也?孔圣真徒,殉节而死!孔圣一生弟子无数,学成者七十二人,被世间奉为七十二贤。而子路在七十二贤之中又排的进十贤。堪称孔圣的得意门生!
孔子对子路的评价极高,情感极深,子路死后,孔子悲痛欲绝,这些都是记载在斑斑史册上做不得假的!而如今儒家君子南宫先生说遗玉“贤于子路”。
这就是说遗玉比子路还要贤德啊,这可了不得!
其实大家也知道,南宫先生说这个话是由特定环境作为依据的,可这并不妨碍这句话的褒誉程度。
可是大家也勉强服气,毕竟在梦境里遗玉的表现实在惊艳,的确要比真实历史上的子路的表现还好,如果当年子路也有遗玉的智慧,而不是只凭侍自己的勇武,说不定还真就能救出卫出公,出奔别国,以图恢复。如此一来,历史就真的改写了。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其实不仅考生觉得遗玉的表现精彩,就连考官南宫彦都觉得惊艳。梦境里的一切基本上都是按照真实的情况模拟的。换言之,遗玉的方法是的的确确可行的!
扶家国于危难,保君主于或亡。
这就是一代名臣的风范啊!
身为儒家的南宫彦怎能不欣赏?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给了一个“贤于子路”的评价。
实至名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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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期而遇的目光)]
面对着众人的滔滔赞誉,遗玉端坐桃花树下,眉目不动,宠辱不惊。
遗玉觉得这没什么好夸耀的。毕竟在梦境里自己神智清明,一举一动莫不随心。不似其他考生,六神无主被梦境所摄。在如此不公平的情形下得来的荣光,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只是他不好说出来,只能波澜不惊,木木地坐在那里。
这一下更了不得!
诸生只以为遗玉养气功夫深厚,荣辱不萦于心,不为名利所动,是个醇厚方正的高士。而远坐在泮宫里监察桃花林的南宫彦也不禁暗暗点头,心中称许。
遗玉道,“诸贤过誉了,在下不过是侥幸了些,岂能横得大名?”
他拱手而立,一阵风吹过,桃花簌簌而落,把白衣少年掩映在花影里,仿佛画中人。
“便是不论才德,单凭风仪,亦可名列甲等!”
诸生议论纷纷,语多赞叹。也有极少数面露嫉妒不忿之色,遗玉无视。
“梦境所试,尔才尔德。在场诸生,皆许入泮!”南宫彦宏大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宣告在场之人全部入泮。
其实这只是第一步而已,真正的考选还在入泮之后。若才德有暇,或不用功,不遵学规,依旧会被清除出去。每年都有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被强制退泮的士子,所以诸生在欢喜之余也暗自警惕。
“下面是加试!在场士子凡是修士者留下,非修士者退后旁观!”
南宫彦一言未毕,桃花树下所有的桌案坐垫全部都凌空飘起,往泮宫飞去,留出了一大片的场地。
遗玉心知这是要武选了。这个世界毕竟还是修士的世界,纯粹的文人是几乎没有的。哪怕现在没有修为,入泮后都会有学。
桃花林中四百余名士子,却只有二十四名是修士,着实寥寥。其实历史上很多高手都是在泮宫才开始修行的,大器晚成之辈比比皆是。比如那位上古名将养由基,一箭可杀数千蛮族。但在入泮之前,他却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由此可见,是否有修行的天分与年龄的大小其实并无多大关系。
……
根据规则,二十四名士子正好分为十二对,一一捉对互博。泮宫有规定:所有武试士子不得使用真元,只能用竹刀木剑,以免误伤。
“我的是星元……不是真元……”遗玉心里默默说。
二十四名士子,十二队,说不多也不多,说不少也不少。如果真要一一拼斗,然后又决出胜者,不到日落时辰是分不出胜负来的。
所以,就由十二队士子同时进行搏斗,然后快速决出十二名胜者。然后再把十二对士子一一捉对,如此循环往复,最终决出胜者。
不明情况者也许会质疑,十二对士子同时对决,怎么看顾的过来?这就是小看君子了,君子手段可类比不言境,面对千军万马犹不皱眉,这区区二十四人的小场面,不过是眉目开阖之间,手到擒来罢了。
二十四人并不算多,很快便各自选好了对手。遗玉和唐轲当然是分开的。
站在遗玉面前的这个人,很年轻,约莫二十许,嘴角含笑,看起来很面善。
“在下李铮,请多指教。”年轻人拱手微笑说道。
旁边的人有些羡慕的看着他,因为遗玉看起来似乎很柔弱很好欺负的样子。他们倒不是羡慕李铮能赢,反正大家都已经成功入泮,输了也没什么。他们所羡慕的,是李铮居然可以有机会能赢遗玉,还能顺手虐这个甲榜一顿。这种快感大概类似与普通学生里的学渣虐学霸时的精神爽感。
遗玉还礼。
桃花林中闪出了几道人影,穿着皂色衣衫的仆役们抬了四架兵器架来,长短粗细什么兵器都有,只不过都是竹木材质的而已。
大家都很熟悉规矩,不用别人提醒,众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遗玉走上去,随便看了一眼,挑了一柄竹剑,在手心里掂了掂,有些轻了。回头看了眼唐轲,那家伙果然也选了一把竹剑。
李铮也选好了,让遗玉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似文弱的对手居然选了一把大刀。虽然是木质的,可也够巨大,和李铮的瘦弱的身形有种奇妙的反差。
耳边有兵器互斫声响起,李铮微笑说道,“请赐教。”
然后一挺木刀,挥劈过来。
这一刀极有威势,持刀之人目光如电,凛凛不可犯!
遗玉看着这一刀,有点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倒不是因为这一刀太厉害招架不住,而是因为这一刀太差!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一剑败敌,岂不是折人颜面,年轻人最重脸面。既然都过了考选入泮了,大家以后都是同窗,遗玉也不好做得太过,虚与委蛇便是了。
主意已定,遗玉随势挥剑,打在李铮的手腕上。
这是解惑尺,力道刚刚好。
手腕被击中,李铮吃痛,刀势不自觉地一顿,停了下来。
遗玉也没有乘胜追击,也停了下来。
于是在一片争斗场中,有两个人平静的站在那里,手里持着刀剑,显得格外的突兀。
李铮背后被冷汗浸透,心知遗玉刚才的那一击若是真剑的话,那么此刻已然决出了胜负。持刀的手都被斩断,那还有什么继续战斗下去的必要?
遗玉不知道他的想法,如果他知道,那么他会告诉对方,解惑尺很“安全”,没他想的这么恶毒。
但是李铮不知道,所以他心服口服,一个照面自己就败了,还能有什么不服气?他李铮又非输不起之人,只是……这脸面还是要顾的。
李铮心思转了转,哈哈笑道,“遗玉兄大才,兼备文武,在下是不及的。只是这时辰尚早,我们何不再切磋切磋?啊不,应该说是指教才对!当然,胜负是已分的,再打下去只是消磨无聊而已,并不涉及比试。还请兄台赐教!”
李铮算盘打得叮当响。
遗玉心中轻笑。知道李铮是放不下面子,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他这么快就败了,想让遗玉再陪着他遮掩两下。不过这本来就是遗玉心中所想,李铮认输认得干脆,话也说的光明正大,倒是让遗玉高了看他一眼。
遗玉微笑说道,“不敢说指教,切磋而已。”
李铮感激。当下率先出刀,全力以赴……反正他又打不赢。
遗玉自然也见招拆招,并不十分卖力。偶尔指点两句,字字珠玑,李铮听了大有顿悟之感,自然更加服气。
胜负很快就分出来了,败者退场,胜者留下。
六名获胜士子迅速又分成三对,捉对厮杀。
大约一刻钟后,分出三名士子,遗玉与唐轲赫然在列。
三个人?这要怎么打?众人皱眉。
就在大家正要猜测南宫彦要怎么安排的时候,唐轲忽然说道,“我弃权。”然后退后几步,放回了竹剑。
唐轲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首先,他知道他打不赢遗玉。
其次,他觉得遗玉太清静了,这不好。所以他想给遗玉一个风头。
遗玉当然知道唐轲想的是什么,只是不好表达。
这时场中剩下的另外一人昂头看着遗玉,眼神凌厉。
“梁青鱼。”
“遗玉。”
双方的目光在风中不期而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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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梁青鱼)]
梁青鱼,梁国王室子弟。擅使一杆长枪,在南淮公卿的后辈中威望极高。
一袭青衣,并不束冠,只以黑带束发。唇角带着微微笑意,手里握着一杆木枪,整个人显得俊逸而潇洒。
遗玉不这么看,他觉得这个人很危险。哪怕是在对着你笑,笑容下都藏着刀刃。
梁青鱼并不是特意针对遗玉,他对所有人都这样。这是个时时刻刻都心怀杀气的家伙。
……
南淮城的上空出现了一片巨大的云,云里是桃花林中的景象。这是南宫彦的手段,他要让南淮城中的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一战。
战斗并没有开始,南淮人只看到了桃花林中有两个年轻人玉树临风的站在那里,或白衣,或青衣,姿仪俊美。再有身畔几许桃花的点染,一副绝美地画卷便成了。
还没开打,但这卖相,已经博得了南淮人的喝彩,多少姑娘芳心萌动。
“武!”
南宫彦一声断喝,比试开始。
双方眼神静默,忽然,梁青鱼长枪一荡,率先攻了上来。
七尺木枪迅若游龙,枪尖直抵遗玉咽喉。遗玉横剑格挡,抵住枪头,梁青鱼手腕一抖,枪尖瞬间荡出弧线,饶过木剑,贴剑身而过,眼看就要刺喉。遗玉甩剑拍向梁青鱼的手腕,却打空了。遗玉这才突然想起长枪太长,解惑尺打不到。
这是遗玉离山以来,解惑尺第一次失手。
不得已,遗玉只得撤剑弓腰躲过。梁青鱼大枪横扫,遗玉退后。
第一回合的交手,遗玉略占下风。
梁青鱼的长枪极其灵活,枪身的材质用的是软杆,而非硬杆。由于是软杆,所以枪身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弯曲,就算对手可以抵住枪头的攻击,持枪者也可以手腕翻转饶过格挡之物继续完成攻击,十分难缠。
“不愧是梁青鱼,学出王宫。南淮城里年轻一辈的公卿子弟哪个没有被这杆长枪教训过?此子焉能例外?”
“那是!遗玉虽然在梦境之中举止惊艳,令人钦佩。可这武试却未必了,凉州边远之地,怎能敌我雍州,想来是要败了!”
“武选第二也足够好了!遗玉还是有真本事的,只是不幸遇见了梁青鱼。”
“有理!”
“…………”
桃花林中的围观士子议论纷纷,皆言遗玉将败。唐轲静立一旁,冷笑不语。
南淮城中的百姓也很揪心,尤其是那些女郎,都在心里说:败就败吧,可千万不要把脸伤到了,那么漂亮的脸,万一有了瑕疵就可惜了……
这才是第一次交锋,大家就已经在心里判定了胜负。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看好遗玉,而是他们太看好梁青鱼。
梁青鱼说是王室子弟,其实不过是远房偏支而已。传到梁青鱼父亲梁岳这一代,他家与王室的关系已经十分微弱了,几乎等同于外臣。
而梁青鱼本身的身世更是凄惶,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卑贱地奴婢,梁青鱼的诞生只不过是因为一次荒诞地醉酒而已。梁青鱼生下来后,父亲梁岳本没打算认这个儿子,觉得有伤王族体面。只不过几年过去了,梁岳还是没有儿子,不得已,只能从仆人堆里又把这个儿子给认下了。
由于母亲的身份和从小的仆役经历,使得梁青鱼在南淮的贵族后辈中备受歧视。直到后来梁青鱼展现修士天赋,一举初照,欲踏观星,才使得父亲梁岳和整座南淮城正眼看他,他的母亲也由此正式被父亲纳为妾侍。
获得修为后,梁青鱼开始向整座南淮城讨账。当年欺凌过他的贵族子弟,他都一个一个的打过。梁青鱼在南淮城里的威望,就是建立在这些二代们的身上的。
遗玉不知道梁青鱼的这些过往,否则的话他就会知道,为什么梁青鱼的心中时刻都怀着杀意。那其实就是他对这个世界世道无比地怨怼啊!
……
遗玉轻叩剑身,却只有钝钝地声音,没有金属的清脆悦耳。
一寸长,一寸强。这句话不仅适宜于马战,也同样适宜于步战。
在不能动用修士修为的限制下,大家只能像一个武士一样进行对决。这时候兵器的选择是很重要的,在敌我双方的武技技巧相差不多的情况下,长枪的优势是要大于长剑的。只不过很少有武士能够精通枪术,所以长剑才会大行其道。
没错,长枪要优于长剑。
只不过,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敌我双方的武技技巧差不多。
遗玉不认为他们差不多,他们差多了!
遗玉很有自信。
梁青鱼也很有自信,
他自信刚才那刺向咽喉的一枪已经摧毁了敌人的信心,何况他不止刺了一次,而是刺了两次!再说对方看起来也不像是不惜命之辈,在梦境中的表现有可能只不过是受到了节义的支撑,而如今在梦境外,遗玉无能为力。
至于说遗玉有可能剑术超群打败他,他想都没想过。
他在南淮从未败过。
……
梁青鱼淡笑说道,“你的剑太轻了。”
一语双关。
不仅是说遗玉的木剑轻,也是在说遗玉用剑的力道轻。遗玉刚才只用了一式解惑尺,解惑尺剑走轻灵,而且还没打着,也难怪梁青鱼轻视。
遗玉的剑轻?观战的唐轲心里默默吐槽,心说你是没见识过遗玉的“破军”迫退上河虬的霸道场面,那力道震碎你的那杆破枪无压力啊!
遗玉不语,心里有点不高兴。
梁青鱼见遗玉不说话,以为遗玉已经默认了,于是他的语调变得轻松起来,“能在这样的天气里和阁下比试,真是青鱼的荣幸啊。还请阁下莫要怜惜这里的桃花,尽情的挥洒武士的力量吧!”
一旁的唐轲受不了了,这家伙说的话怎么这么像危月?
梁青鱼这么说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他自认为他已经胜了遗玉,既然胜负已定,他何不展现自己的风度呢?梁青鱼在南淮里横行霸道,公卿子弟莫不仇视,但他却在百姓中有十分好的风评,这和他善于“微笑”是分不开的……
遗玉笑道,“是啊,我从万里之外而来,却能和阁下在桃花树下相逢,的确是幸事啊。既然大家都是彼此敬重的朋友,那我们何不对着流云许下化干戈为玉帛的誓愿呢?”
他遗玉好歹是和危月在一起混了许久的人物啊,咬文嚼字能弱的了谁?
众士子绝倒。
麻烦你们二位在用诗一般的语言对话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收敛一下自己眼中的煞气?
那个谁?梁青鱼是吧?你把枪握的那么紧干什么?
喂喂喂!还有那个遗玉!你不是好了说要化干戈为玉帛的吗?那你特么的把剑举起来是什么意思?杀猪吗?
南淮城里,桃花林中,众人一片笑声。
遗玉和梁青鱼感觉自己有点丢脸了。
……
……
[(第八章 雨落,簪花)]
梁青鱼心高气傲,丢不得脸。
遗玉是有长生嘱咐,不能丢脸。
两个不愿意丢脸却已经丢脸的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的拔剑甩枪搏斗起来。
众人无语。
……
遗玉的修行时间很短,实战经验也很少,离山后虽然面对了几场战斗,经历了生死,可那都是不对称的。除了弱弱的土匪,就是强大到离谱的妙识,简直是云壤般的极端。根本不具备增长经验的效果。
其实唐轲和危月也勉强能算是可以匹敌的对手,可他们偏偏是同伴啊,怎么能对同伴拔剑呢?
这回遇见了梁青鱼,遗玉才算是遇见了可以下棋的对手。就好像干柴遇见了烈火,战斗欲望即刻熊熊燃烧了起来!
“咄!”
遗玉一声大喝,一道熟的不能再熟地冷饭又被炒了起来——“秋叶”降临!
如潮水一般的攻击迎面扑来,梁青鱼没有丝毫准备,一时间竟有些招架不住。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似乎已经战败的人竟然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这海浪起伏般地攻势,浩瀚地气势,太出乎意料了!
身为梁国王裔,他不可能不知道“秋叶”,这是古代秦人的剑术,现在的秦人军队甚至还在沿用,只是没有了祖先的勇猛。梁青鱼也曾经想学,可是后来却放弃了,毕竟他主攻的方向是枪术。
“真是凌厉啊。”梁青鱼缓了过来,一边抵御着“潮水”,一边说,“没想到阁下居然会‘秋叶’,这可是秦军的不传之秘啊。哪怕是我想学也要哀求上卿大人好久,阁下身在凉州边远之地,却能掌握‘秋叶’这种古剑术,想必阁下的家世也不寻常吧。”
“我是道士啊!哪有什么家世?”遗玉心里说道。
对于梁青鱼还可以游刃有余地说话,遗玉是不开心的。在他这么凌厉地攻势下,对方居然还可以不慌不忙地说话,说一大段话,这简直是对遗玉的羞辱啊!
遗玉觉得又丢脸了。
其实梁青鱼也并不好受,他真的要是那么游刃有余的话他早就挺枪反攻了!哪里还会被动防御挨打?步履愈发退后?这其实都是占了兵器的光啊!
梁青鱼很庆幸自己选兵器的时候选的是软杆长枪。软杆长枪在抵御重力攻击时,弯曲地枪身会卸掉一部分力道,可以占据防御的优势。若是用硬杆长枪的话想必此刻早就遗玉被连绵不断一击更比一击强的攻势打的崩断了吧。
遗玉一连挥了十一剑,除了把梁青鱼打得步步退后之外也没取得什么战果。要知道,就算用这招打月见境的周扼也不过如此啊!
遗玉不满意,观众却很惊心。
他们只看到“注定败阵”的遗玉突然间暴起,以狂风呼啸之势连连挥剑,把被众人寄予厚望的梁青鱼打得不断后退,几无招架之力!这大大的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这遗玉当真如此文武双全?真奇才也!”
“遗玉若文武皆得第一,入泮后必当为同年之中第一人!”
“不然!我看梁青鱼并未尽全力,俩人还有的打!”
……
遗玉在斩完十一剑之后就停了下来,自己手里拿的是竹剑,不是“观涛”,无法震断对方的兵器。再这么打下去,除了徒耗气力之外,别无用处。
遗玉停了下来,梁青鱼也停了下来。毕竟要防御“秋叶”也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诚然他占了兵器的便宜,卸下了不少攻势,可剩下的那些力道也足以震得他虎口发痛,手臂胀麻,断的是不好受的紧。
剑尖一转,遗玉把剑竖在胸口,横指剑身上。
这时“破军”的起手式。
梁青鱼也认得,所以他要先发制人!
他手腕一抖,甩出一个枪花,团团而上。一枪刺向遗玉咽喉,遗玉竖剑不动,侧身闪过,梁青鱼手持枪根,横向一荡,逼得遗玉后退。一杆长枪在他手中千变万化,直扎远取,莫不随意,遗玉被压制了。
梁青鱼脚步不动,沿枪身纵身用力,枪身瞬间直线刺出,力达枪尖,发出寸劲,一瞬间的力道拍在遗玉的剑身上,竹剑顿时发出“咯咯”的声音,几欲崩断!
遗玉心里一横,收剑挺身,欲避开枪尖近身一战。
梁青鱼岂会让他得逞?随即收枪作圈,转枪时离身不过一尺,防守极其严密,遗玉一时近身不得。
这时枪术中常见的重要技法。转枪时不能过宽,避免给敌人以可趁之机,失去长兵作战的优势,失去灵活性,从而受制于人。而梁青鱼转枪时直径十分狭窄,防守严苛,足以证明他枪术高手的身份!
这是“雨落”!一旁观战的唐轲目光一凝。
“雨落”是一种传自古代东夷人的枪术,传说是当年梁家的祖先追随殷商纣王征伐东夷之时得到的。后来东夷衰落,高手绝迹,“雨落”这门枪术反而在梁家被保留了下来,并成为了梁家的传家之术。梁家的历代祖先都用“雨落”这种枪术在沙场下立下大功!
“雨落”可谓是天下枪术源头,极其厉害,哪怕是梁青鱼也只不过是掌握了其冰山一角而已。“雨落”之妙。妙在手法,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精而不滞,有虚实,有奇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变幻莫测,神妙无穷。
唐轲曾经在家族史官的记载中,见过“雨落”的描述,字里行间中,看得出家族古代的史官对于这种枪术极其推崇,似乎曾经亲眼目睹过,描述的很精微。唐轲不免有些担心。
“遗玉!莫要妄想了,你近不了我的身的。你必将败在我的枪下!”梁青鱼收枪而立。
两个人的攻击节奏并不甚快,几乎每打了一回合都会停一下,颇有君子之风……当然,这里说的君子是礼仪上的,而非修为上的——
遗玉不答,依旧挺剑而上,明知会徒劳无功,却很执着。
这种执着让梁青鱼很费解。在他眼里,这场比试进行到这里就已经差不多可以结束了,遗玉攻不开他的防御,而他的枪尖却可以随时威胁到遗玉,再打下去,分出胜负只不过就是时间问题罢了,意义何在?更何况第二的成绩也不差了,泮宫两场考选,一文一武,你遗玉一个第一、一个第二,还想怎样?
遗玉这回进攻和上几次不同,这回他主要是想见招拆招,引诱梁青鱼来攻,然后自己再破解,之时如此一来,不免会处于被压制的状态。
当然,他一直在被压制。
世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两个人孩子彼此缠斗。虽说还是很精彩,但还是有些无味,观战的士子们都发出嘘声。南淮城的人也有点等不及了。
梁青鱼渐渐地有点不耐烦,他觉得这场战斗应该结束了,在进行下去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了,君子还等着给大家呢。
这么想着,梁青鱼陡然长枪一挑,遗玉略微偏头,枪尖擦过,却刚巧把遗玉的羽冠擦落了。失去了羽冠的束缚,遗玉的头发霎时披落下来,宛如黑夜。
这也行?
这一枪的效果把梁青鱼都惊讶了,他只是无心为之啊!
遗玉忽然想起当时在危楼和上河家家臣周扼的一战,唐轲的长剑就曾挑落过周扼的发髻,只不过唐轲是有意为之,而梁青鱼是恰巧。
不知道这算不算“落髻”?
“君子死,冠不免。子路为戴冠而死。阁下既被评为‘贤于子路’,难道就要这么披头散发的作战吗?”
梁青鱼此刻也不着急了,看着遗玉崩断在地的羽冠,轻轻笑道。
遗玉一身纯白衣裳,仿佛冬雪,一袭黑发披垂,仿佛黑夜。黑夜冬雪在桃花林中互相辉映,愈发显得光彩。
“妙有姿容,如圭如璧,玉山巍峨,真美风姿也!”
“轩轩琅琅,如日月之入怀,南淮为之倾倒矣!”
“处众人中,若珠玉之在瓦砾,却是把吾等比下去了。”
“……”
桃花林中一片惊叹。
雍州之视人也,首重容止风仪。品评人物,先看容貌妍媸。便是无才之人,若生的貌美,也会使人高看三分,何况遗玉。
唐轲终于平衡了。
每次与遗玉的同行对唐轲来说都是一次折磨,如今终于有人和他一样了,就算被贬为“瓦砾”,他也很开心。
遗玉问道,“冠簪既断,安能复戴?”
梁青鱼道,“礼也!不可轻废!”
遗玉长眉一蹙,这的确是个问题。若是在平时,披头散发自然无事,可如今偏偏是在入泮,而且还被南宫彦先生评为“贤于子路”,这就棘手了。
子路何许人也?作战之时被敌人割断冠缨,冠帽落地。子路为了戴冠甘愿放弃战斗,从而被敌人趁虚而入剁成肉泥而死。
自己总不能刚刚被南宫先生赞美过,然后反手就露怯吧?这岂不是打堂堂君子的脸?可这羽冠又被崩断,已然戴不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何不挽发簪花?”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对啊,对啊!可以簪花嘛!”众人起哄。
少年簪花,风流雅事,文人聚会时多有如此者,算不得女态。
遗玉心里一叹:只能这样了。
此时正是初雨时候,露水沾湿了花瓣,色泽鲜艳欲滴。
遗玉折了一枝花香最浓郁的春桃,一手挽起及腰的长发,一手把这枝春桃当作簪子插了进去。一枝绚烂的春天绽放在了如雪的白衣上,宛如梦幻。
遗玉的风采在这一刻膨胀到了极致!
……
整个南淮城沸腾了!
炽热激烈地欢呼声几乎要把巨大的城池给蒸发掉。
南淮人作为王城子民,都很具备审美情怀,他们觉得遗玉挽发簪花的这个举止妙然有风致。
“遗玉郎君,秋水为神,春山作骨,郁郁如梧桐,可以栖凤凰。”南淮某处府邸中,一个年轻的士族女郎,抬头看着那片云,云中有一个男子,如梦似幻。
“什么可以栖凤凰,你还不如直接说想嫁给他。过几天让你爹爹去提亲,他还敢拒绝不成?”身旁的一个女郎调笑道。
“哎呀!钦钦,你真坏!”
“咯咯——”两个女郎互相嬉笑打闹着。
这一幕同时发生在南淮的各个地方,无声的萌动如同汪洋大海般四溢,空气里浮动着香囊的气息。
这一年的春天,遗玉倾倒了南淮——
……
“真是的,男人长成这样也不知道给谁看?”
“就是,就是!男儿当以真才实学名于当世,岂能以美色邀名?君子耻之!”
“有理有理!”
桃花林中一群心怀嫉妒士子面色不忿。
“文选甲榜,武选至低也可得第二,难道这不算真才实学?还请诸君教我!”
说话的是唐轲,他虽然偶尔机会嫉妒遗玉的容貌,但还不至于下作到背后乱语的地步。这回听见有人嚼舌根,便毫不犹豫地讥讽起来。
儒家君子的梦境的确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德行,但却只能看到大的方面,一些私节却不能顾全的到。就好像有人在国难临头之时可以慷慨就义,但在平时他却是个胆小如鼠贪赃受贿的污吏。同样,这些士子可以通过梦境的拷问,但这不代表他们的德行无缺。
他们照样有私心。
梁青鱼微笑说道,“我这可算是成全了你,想必今日之后,南淮的女子便可以任你所取了,而且甘之如饴。”
遗玉刚想分说什么,却听天空中传来一声暴喝:休要多言,速速比试!
南宫彦有些不耐烦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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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弈剑)]
长者命,不敢辞。遗玉和梁青鱼对视一眼,又互博起来。
梁青鱼这回毫不客气,决意要速战速决,一出手便是“雨落”,枪尖如骤雨般点去,幻出无数枪花。
遗玉却是一反先前常态,不慌不忙,好似闲庭信步。只是偶尔挥出几剑,却是恰到好处,刚好抵住梁青鱼的枪锋。
梁青鱼心下惊异,感觉有些不对。他所用的枪术繁复至极,真正的进攻往往隐藏在不起眼的一击之中。如暴雨骤落,难道你能分清天空中雨点的分别吗?而遗玉却仿佛能拨冗就简,一眼看出他的目的,随随便便地就能抵御住他自忖十拿九稳的进攻。
这不对啊!
从前几轮的交锋看,遗玉不应该具备这样的水准啊!面对他全盛状态攻势时候,遗玉难道不应该是会手忙脚乱的吗?怎么会这么淡定?
梁青鱼不淡定了,他决意老调重弹。在一个枪花之后,梁青鱼陡然转变枪锋,直取遗玉咽喉。梁青鱼相信,这一枪一定会让遗玉进退失据的,正如前两次一样。
遗玉却是步履从容,出剑的速度并不快,但却是刚刚好。刚刚好能防守住自己的咽喉,挡住梁青鱼的枪锋,剑锋与枪锋相吻,精准至极!就仿佛梁青鱼的进攻就是为了配合遗玉出剑一样,就像是南淮街头两个比武杂耍的卖艺人。
梁青鱼不信,手中的木枪再次腾挪。掌心一旋,枪尾与枪头位置霎时互调,身子一矮甩枪横扫,这一次却是朝着遗玉的下摆去的。
遗玉形容不变,好像早有预料一般。好似插旗一般,把剑重重地插在了地上,就在竹剑插进花壤的一瞬间,枪尾甩至,狠狠地拍打在了剑身上。遗玉拄剑的手一抖,硬抗了下来。
梁青鱼收枪,再次挺枪而上。他现在倒是颇有遗玉方才的风采,不屈不挠,非要迎难而上。
遗玉却是古井无波,步履从容,一身白衣穿行在桃花林中,仿佛踏春之人。
这风致,不知心折了多少人。
……
这怎么可能!
梁青鱼越打越心惊,现在的遗玉和刚才的遗玉分明就是两个人。先前时,遗玉想用“秋叶”和“破军”这样霸烈的剑术来攻破他的防御,失败后依旧不依不饶,剑虽刚直,却无半点益处。而遗玉如今的剑,简练至极,至多不过一剑就能破了他的枪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人的剑有如此大的突破?
“我可不是在出剑哦,我是在下棋。”
遗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春夜里的及时雨,润物无声而无所不至。
“下棋——你在说什么?”梁青鱼匆地应付了一剑,抽空回道。
“出剑其实就是出棋啊。”遗玉收剑,“这场比斗其实就是一场棋局,你我便是执黑白布局之人。我若看破了你的局,知道了你的棋,自然便可从容取胜,无半分阻碍。”
“你如何看破我的局,知道我的棋?”
“慢慢看啊。我先前多番进攻,就是为了诱你出手,观察你的枪术套路及变化。簪花之前,我便已了然一切,你如何能逃脱得了我的局?”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难道不怕我变招?”
“这怎么能变呢?阁下虽然厉害,但想必还没有达到收发随心的地步吧。世间名将们所谓的‘明谋’,大概就是说的这种情形吧——明知是陷阱,却还是不得不入。我的剑,大约类同于此吧。”
“狂妄!”
梁青鱼陡然大喝一声,挺身而上。
他显然是不愿意再听下去了,虽然表面上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但其实他的内心早已经认同了遗玉的说法。这怎么可以?再这样下去他就会丧失争锋的斗志!斗志都失去了,那他还拿什么来取胜?所以他果断的终结了谈话,开启了新一次的争锋。
这其实也是遗玉想要的。他就是想瓦解梁青鱼的斗志,以使自己可以更加轻松地获胜。哪怕梁青鱼心智坚毅,不会被言辞所动,但潜意识里想必还是会有所忌惮。有所忌惮,他就会不自信。不自信,出手就会迟疑。迟疑,就会失去一往无前地锋锐!
失去锋锐,就会没有威力!
如此,梁青鱼必败!
遗玉的每一剑都不快,仿佛平淡无奇的样子,只是随意地挥剑而已,远不如梁青鱼的枪术精妙,偶尔甩一个枪花都十分地惊艳。只不过这惊艳地一枪每每都会被遗玉用剑给平淡无奇地捕捉住。就好像一座华丽的宫殿建在了沙漠深处,无处可逃。
遗玉先前所有失败的攻击都是一根一根的蛛丝,到最后蛛网结成。梁青鱼就像是一只误入蛛网的小飞虫,一举一动,皆不得自主。
遗玉用他的剑,摆下了一个无解的局。
不是剑局,是棋局。
这要多谢弈师兄。弈师兄不会用剑,但他会下棋。
遗玉在道观追随弈师兄学棋,对于棋如何下,都有什么精妙的招数,弈师兄并没有怎么教。他只是教导遗玉要着意大局,着意对方的棋。一个真正的棋手,不能只掌控一方,要掌控一局!不仅要下自己的棋,也要下别人的棋。
由棋及剑,遗玉悟出了他自“轮回”后的第二剑——弈剑。
弈者,棋也。弈剑者,以落棋之法行剑也。
……
“这一枪,出右!”
遗玉在挡了一击之后,心思一转,脚步往后一移,口中低声自语。
梁青鱼心中无奈,心中想有所抵抗,但手却不由自主,不得不出枪击向遗玉的右侧。
“右边有树,中有剑,故击左!”
遗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风中与梁青鱼的咬牙声不期而遇。
梁青鱼心里积郁的火简直都要喷流成熔浆了!却偏生又发泄不得。不仅如此,自己还不得不跟随着遗玉的指令出招,不出还不行!一旦强行变招,自己只怕就会立刻落败!
梁青鱼出枪击左。
“这一次我将封闭左右,你只能甩枪横扫。”
梁青鱼甩枪横扫。
众人哗然!
他们没想到仗还可以这么打!简直就像是大人牵着小孩子走路,想往哪里牵就往哪里牵。就仿佛一条已经修好的路,你除了这条路外,你无路可走!
堂堂梁青鱼居然沦为了牵线木偶啊!
“这……这……这简直不可思议!我眼花了吧?”
“形势反转的如此陡然,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莫非是簪花的功效?否则为何遗玉在簪花之后如此神勇?”
“嗯,或许是!毕竟是泮宫的桃花,久染灵气,兴许真有此神效,改日吾等也来试它一试!
……
南淮城中也同样如此。
梁青鱼的威名他们甚至比那些士子知道的都多!
毕竟梁青鱼教训的公卿子弟多是纨绔,市井中对梁青鱼颇多赞誉,如今见他被人吊打,也是十分惊异。对这个遗玉更是另眼相待!
至于那些女郎就更不说了,眼睛已是桃花状,甚至比遗玉发髻间的桃花更像桃花。
她们只看到一袭白衣若雪的遗玉,及腰的长发间簪着一枝芳香浓郁的春桃,在桃花林里且行且停。微风吹拂,花瓣落到少年衣上,仿佛一面刺满鲜花的素白屏风。偶尔悠容闲适的挥剑,就能把敌人打得狼狈不堪——至于那个敌人是不是她们以前的偶像,这就不知道了……
……
“停!”
梁青鱼猛地大喝一声,掷枪于地,“我不打了!”
打仗打成这样还打毛线啊……
“哦?”遗玉微笑说道,“多谢青鱼兄承让了。”
“哼!”
梁青鱼撇过头,冷哼一声,眼里却露出敬色。
这时,天空中出现南宫彦的声音:
“武选,遗玉胜!”
……
“武选甲榜一人,乙榜八人,丙榜十五人——”
“甲榜凉州遗玉,乙榜南淮梁青鱼,乙榜凉州唐轲——”
缓了片刻后,南宫彦开始判定名次,名字一串,但大家只想听到第一个。
文选甲榜!
武选甲榜!
双甲榜!
虽然大家的心里早已经猜到这个事实,可是等到自己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甲榜得之不易,得一已是极难,何况兼得?
上一回在南淮泮宫出现的双甲榜,似乎已经是五十年前的旧事了吧——在场有熟知泮宫掌故的人在心里默默地想。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桃花林中的众人都纷纷向遗玉拱手称贺。
“恭喜遗玉兄,得泮宫双甲,古今罕有,诚可谓大才!”
“鲲鹏奋翼,已有乘风之势,凌云之期不远矣!”
……
大家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着,耳里尽是贺辞,遗玉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团团拱手应付,场面一时喧闹起来。
梁青鱼捡起掷在地上的木枪,说道,“这次败给你了,我服,但也不服!”
服,但不服?
这是什么意思?
见众人不解,梁青鱼解释说道,“此次武选,南宫先生为了避免误伤,故而禁止参选士子动用真元,只能用些武者手段,单纯地比武。有此限制,我打不过你,服气!但如果放开限制,作为一个修士,我必败你!”
遗玉听了,看了梁青鱼一眼,发现梁青鱼的修为果然不错,已达观星中境,在年轻一辈中,当属佼佼者。可是,不够——
唐轲笑问道,“你是什么修为?”
梁青鱼傲然道,“在下不才,忝为观星中境。”
哗!
众人一阵骚动。
梁青鱼的修为境界一直都是南淮城的一个迷。有人说是初照,也有人说是观星。主流意见是观星,但是到底观星到了哪个地步,却是不得而知。
如今听到梁青鱼亲口承认观星中境,大家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唐轲微笑说道,“观星中境?呵呵——不够!”
不够?
众人又是一阵骚然,不够是什么意思?
梁青鱼皱眉说道,“何意?难道——”
唐轲伸手一指遗玉,“他是观星上境!”
不可能!
大家都不淡定了——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姿容无可匹敌,梦境考选第一,如今就连修为都让人难以企及,难道说此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诠释完美这个词的?
然后唐轲回手一指自己,“我也是观星中境。”
众人又一次大哗——然后大家默默的反思,今天实在是不淡定……
梁青鱼说不出话了,捂着胸口——
真是会心一击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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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入泮)]
泮宫有四学——南为成均,北为上痒,东为东序,西为瞽(音:古)宗。
四学有高下之分,职有不同。
初入泮者,进东序,习六艺之学。
学子于东序肄业后,视其学业,或入瞽宗,或入上痒。
至于南均,非天骄不得入!
……
考毕后,有泮宫先生出曲水,入桃花林,引导诸生入泮。
遗玉等人跨过曲水桥,入东门,所见建筑规制浩大,形容古雅,几欲与王宫相媲美。
上一届的士子已然分入了瞽宗或上痒,把东序空了下来,留给后来的新晋入泮者。
“此地便是东序了,尔等以后便在这里进学,勤修先王之道,毋违泮宫之教!”
在一处恢宏地大殿前,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先生从殿角缓缓转出,站在九层玉阶之上,手执先圣经典,身畔缭绕浩然之气,大袖垂地,面相古拙。
“老夫南宫彦,忝为南淮泮宫祭酒,掌泮宫诸事,方才考选亦是老夫主持——”
“见过祭酒大人!”诸生拱手躬拜。
“本次考选,得士子四百一十二,皆为良玉美材。遗玉为魁首,梁青鱼次之,唐轲又次之。三日后,自有赏赐颁下!”
有赏赐!
其余诸生一阵艳羡,泮宫传承三千年,底蕴何其深厚!所赐之物岂会寻常?
而梁青鱼和唐轲则羡慕遗玉,传闻历代泮宫考选魁首的赏赐都极其珍贵啊!
听说上一代的泮宫考选魁首沐之风得到的奖励是一匹冰蚕丝绸,刀剑不进,水火不侵。端的是上品宝贝!
不知道这一次泮宫会拿出什么?
冰蚕丝绸?
还是别的?
要知道——这一届的魁首遗玉可是双甲榜啊!可不能寒酸,平白的折了南淮的颜面。
大家都很期待。
可惜今天不是颁布奖励的时候,三天后,入泮士子要去梁王宫陛见君上。到那时,合着御赐之物,再一并赐下。
“一会你们跟着掌议大人环视泮宫,聆听教训,以免日后不适。”说完就走了,走之前南宫彦看了一眼遗玉,凝视了会儿。
这一眼,也留在了很多人的眼里——
掌议,就是具体掌管泮宫事务的大人,祭酒体面尊贵,还要修行,不常处理杂事。泮宫平日诸事一般都分责于掌议之手。
泮宫有四学,故而掌议也有四位——东序掌议,上痒掌议,瞽宗掌议和南均掌议。
现在身处东序,所以南宫彦口中的掌议就是东序掌议——念应白。
刚刚从曲水桥而来,接引诸生入泮的先生转过身,微笑说道,“我就是念应白。”
念应白是一个中年男子,青袍玉带,剑眉星目,看起来很有风度和气概的样子。
念应白道,“其实以前是有入泮大礼的,可是后来辟雍下令说只准辟雍行此礼,其余诸国泮宫不得行。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只得取消了。”
“辟雍为何要取消?”人群中有人发问。
“无非就是彰显地位罢了,毕竟辟雍是天下泮宫之首,位分尊贵,不甘心没落也是有的。发个无关痛痒的命令,大家也不会拂了他们的面子,体现一下存在罢了。”
唐轲口舌刻薄。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到辟雍和泮宫之间长达千年的恩怨情仇了。
众所周知,天子立辟雍于王畿,立泮宫于诸侯,皆为教化之所,培育英才之地。辟雍为天子亲设,自然最为尊贵,故而辟雍为天下诸国泮宫之首。
而后周室衰弱,九鼎东迁,辟雍也随之没落,失去了干涉天下诸泮宫事务的能力,除了一个名义,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只不过大家也不愿意欺凌过甚,毕竟是天子学宫;再加上辟雍这些年来也着实出了许多天才,挽回了些声望,所以对于辟雍的一些无伤大雅地做法也都由他去。
比如这个取消入泮之礼,大家捏着鼻子也就附和下来了。
于是入泮之礼就被砍掉了。
“这里便是你们平日读书的地方了。”念应白指着一处恢宏地殿堂说道。
念应白带着这些初入泮的年轻士子在东序走走停停,遇到比较重要的地方便停下来指点一番,比如授业解惑的先古殿,习武修行的射亭,还有诸生住宿的学舍——凡这些比较重要的,念应白都会一一介绍,毫无堂堂一学掌议的架子。
念应白也的确是南淮泮宫四个掌议中为人最谦和的一个。
过集贤门,便是敬一阁。
敬一阁是东序的藏书之地,阁内所收典籍汗牛充栋,浩如烟海,数不胜数,是泮宫四大书楼之一。
念应白道,“所谓敬一,便是说读书须专一,不可三心二意,以一道贯之,毋贪多而不精。”
遗玉心里微动。
——这个地方也许有殷商的甲骨啊,以后一定要来看看!
东序很大,占地约千亩,殿宇恢宏,馆阁林立。念应白带着士子们一一走过,不仅是带他们认路,还要教他们认规矩。
“泮宫学规森严,你们要循规蹈矩,不可轻犯!”念应白面色严肃。
诸生也肃容倾听。
然后念应白又忽然微笑起来,说道,“学规的确森严,一旦有犯,绝不轻饶。只不过这里学规不多,只区区几点而已,只要注意一些,就不会有大碍。”
“第一点,必须勤勉。每月月初,我东序就会主持考选,凡是不合格的士子,一律清退,绝不容情。”
“第二点,持心须正。凡妄为者,自有学规处置!”
“第三点,不许丢人!”
念应白大喝了一句,然后说,“除此之外,百无禁忌。”
诸生都笑了起来。
遗玉却是微惊——不许丢人?怎么和离山时长生师兄说的一样?
念应白道,“本掌议带你们走了一圈,想必你们也都认路了。该讲的规矩我也讲了,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了”
他一拍手,“好了,你们回学舍吧。我也去做我的事了。”
“送掌议!”诸生躬拜。
“嗯,去吧去吧。”
诸生散去。
……
东序人多,占地又广阔,故而学舍也是极大的。
遗玉、梁青鱼和唐轲作为此次考选的前三,住宿之地更是大的惊人,几乎等同一个宅院了,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们只是一个人。
他们三人的学舍毗邻,故而在回学舍的途中他们是一直走在一起,身边的士子不断散去,最后只剩他们三人。
半路无言,渐沉的夕晖在笔直地路上把他们的背影拉得悠长。
沉默了会,梁青鱼开口说道,“遗玉,我承认我不如你,但我不会放弃,我会打败你的。”
声音很轻,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算了吧!”唐轲毫不犹豫地讥讽道,“是什么给了你信心?居然敢如此大言不惭!是‘雨落’?还是观星?貌似都不够啊!哈哈——”
语极猖狂,笑极猖狂。
遗玉其实觉得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梁青鱼要比唐轲谦虚多了。也许是因为失去了束缚地原因,唐轲现在是越来越——嗯——越来越嚣张了。
遗玉不去想这茬,看着梁青鱼,说,“我等你来赢我,只是——我恐怕等不到——”
遗玉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他说的这几个字,比之唐轲说的那一串都更伤人,更嚣张……
大概是近朱者赤,啊不!是近墨者黑……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梁青鱼被这两人噎的话都说不出了,一腔的豪情都堵在了喉咙里,面色铁青地进了学舍。
都说了三人的学舍很近,既然梁青鱼都到了,那么遗玉和唐轲也就差不多了。
唐轲本来想跟着遗玉的,但看了看遗玉的眼神,就乖溜溜地滚回了了自己的“狗窝”。
遗玉也进了自己的学舍。
一进门,遗玉就被泮宫的大手笔给惊讶了,庭院宽阔,高屋大梁,看起来还有个后园,倒是可以种些花卉,却也好看。
今天的事颇多,进梦境,战青鱼,劳心又劳形,遗玉预备歇息一会儿。
窗边有一条长塌,被褥干净,应该是才备下的,专等人来睡。
遗玉洗漱了下,才欲解衣,就听到三声鸣响——
“轰——”
“轰——”
“轰——”
泮宫的青铜大钟响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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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一点都不涨……书评区也很死寂……
我需要动力……
[(第十一章 整齐地脚步声)]
大钟响了。
响了三次。
这是有讲究的——
先前在随着东序掌议念应白环宫时,关于青铜大钟的事,念应白就有说到——
响一声,是起床。
响两声,是上课。
响三声,是集合。
每一声都余韵悠长,经久不衰,听起来很有韵味。但遗玉知道,三声之后,如果你没能在“余韵”消逝前达到指定地点,那你就死定了。
遗玉不想“死定了”,他才刚入泮。
他想也不想,立马束起衣带朝学舍外而去。本想乘风而行,但又恐不敬,只得快跑。甫一出门,就抬头碰见了唐轲和梁青鱼。
三人迅速对视一眼,不发一语,低头快跑。
跑了一会,遗玉突然停下,认真说道,“我不认路。”
唐轲和梁青鱼也停了下来,看着遗玉,异口同声道,“我也不认路!”
于是三个敌我不分的人站在大道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就在不知如何是好时,东序掌议念应白的声音正好在空中响起,响彻东序——
“所有东序士子尽数往敬一阁集合!”
声音暂时压过了钟声——
念应白想必也是考虑到今天是入泮士子第一次来泮宫,除了东序之外哪儿都不认得,想必是认不得路,不知道该在哪集合,所以才出言引导。
大道上的三人这回认得路了……
在三人一齐前往敬一阁的途中,不断地有士子从两边的学舍走出,加入了三人的行列。愈往前,人愈多,如滚雪球一般,形成洪流。
先来的排在前面,后来的就自觉跟在后面,大家在不言中,形成了一种奇怪地默契。
四百多名青矜士子往敬一阁而去,朝气蓬勃,让人感受到一股昂扬向上地生命力。
仿佛朝阳。
念应白站在敬一阁的玉阶上,等着诸生来。心里则在暗暗揣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泮宫祭酒南宫彦大人鸣钟集众,丝毫不顾今天是入泮的日子。
正想着,忽然,他遥遥地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有些整齐,却又有点凌乱。
这种脚步声很奇怪。
念应白知道这是诸生前来集合的脚步声,但是这种脚步声不应该是这样的。根据他的经验,诸生的脚步声应该是十分凌乱地,而且时断时续地,忽轻忽重地,是来自四面八方的。
因为士子达到集合点的时间不一样,总会有前有后,先来的人多,那么脚步声就会前重而后轻。如果先来的人少,那么脚步声就会前轻而后重。
可这回的好像不一样——
这回的脚步声很重很厚,甚至能隐隐地压过钟声。这证明来的人非常多,大概是全来齐了。
而且这脚步声听起来好像还很整齐,有一种奇怪地韵律,没有一点杂乱无章地感觉。这说明大家的速度都差不多,似乎是被约束着走似的。
要知道,就算来的人很多,很齐。但如果大家都各行其道,没有章法,自己走自己的。那么就算来的人再多,都绝不会形成这种脚步声。
念应白有点好奇,就凭他多年东序掌议的经验来看,似乎还没有见识过这种场面。以往的入泮士子,在第一次集合时总会十分地凌乱,毫无章法。总是过了几次之后,才慢慢地有所好转。
可这次明显不一样,难道是因为这一届士子的资质集体暴涨?不仅有个双甲榜,就连其他普通士子都那么出色?若果真如此,那真是南淮泮宫之幸!
念应白有点高兴,他站在敬一阁的阁檐之下,脚踏玉阶,远远地眺望。
黑压压地人群出现了,如同潮水一般,不断地向前涌动着,只不过前浪和后浪是一样的速度,整齐地很。
念应白看着人群,心里有些惊讶,因为他发现人群是集结在一起的,呈方形,而不是如同溅起的飞沫一般散乱。
是谁整理地队列?是哪位讲习的先生?不可能啊,讲习先生们也不知道钟声要响,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管这些人啊。更可况他们都回了自己的学舍,哪里又能凑得齐?
念应白不解。
人群渐渐地近了,念应白才发觉了微妙地不同。
他发现人群不是完全平排的,而是有一些层次——
遗玉走在最前面。
紧随遗玉的,是唐轲和梁青鱼,他们一左一右,落后遗玉一步。
而紧随其后的,是四百多名步履稳健地士子!
很明显,这个人群是以遗玉为首,没有任何人去超越他。实际上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只要稍微加快一点速度,就可以轻易地做到,可是没有人这样做,一个都没有。
他们从学舍里出来,在看到遗玉之后,就自觉地跟在了遗玉的身后,而随着人群的越来越多,大家也都默契地排列,并无争执。
慢慢地,唐轲和梁青鱼也自动地落后了遗玉一步。唐轲不想这么做,梁青鱼不想这么做,其实遗玉也不想——可是没有办法。
因为这是人心所向,因为这是大势所趋。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在流入人群之后,大家渐渐地整齐起来,人群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没有一个人左顾右盼,大家似乎被一种奇怪地气氛感染了。就好像他们不是去集合,而是去祭天,脸上带着严肃庄重地表情。
念应白震惊了。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新的群体应该有的气势啊!
看起来他们似乎已经抱成团了,而且已经选出了领袖,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啊!
他们才刚刚入泮,刚刚进学,他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彼此认识,彼此熟悉,彼此信任。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
这不正常啊!
虽然不正常,但其实还是有道理的。
首先,遗玉在梦境里的表现赢得了士子们的折服,智勇双全,无可挑剔。而后又是武选,以轻灵飘逸之姿打败了盛名已久的梁青鱼,可以说是踩着梁青鱼的肩膀上位。然后他们又从唐轲的嘴里得知了遗玉是观星上境!
这更不得了了!
才德无可匹敌,武力人中第一。
如此,则能服众。
而且在他们出学舍准备前往敬一阁时,发现遗玉等三人已经在身前了。如果要超过去,会很失礼,对这三个人失礼,他们自忖自己还不够格。出于礼仪上的考虑,他们便跟在了遗玉等三人的身后。
而之后加入的人想法也跟他们相差不多,再加上从众。如此,一支洪流便成了。
而他们自己之间相互感染,使得气氛也慢慢凝重起来,穆穆肃肃。
念应白不禁有些感叹起来。
虽然这些年轻人只是初具雏形而已,彼此之间的联系还不牢固,还需要一些锤炼,但这些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他忽然有种预感,预感这些年轻人会是南淮泮宫有史以来最优秀的一批人。
从来没有哪一届的新入泮士子向这些人一样,有这样的凝聚力!
也许也是因为他们中有一个真正能服众的人,有一个真正的领袖,有一个不可置疑冠绝群雄地双甲榜!
他们,有一个绝对地核心——
遗玉!
念应白目光有些炽热起来。
这时,遗玉已经率众踏过了集贤门。
集贤门,集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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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这章不是水哦~~
写了三个小时,就是为了写出遗玉的突出地位,还有这些年轻人们初具的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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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咸阳泮宫的战书)]
念应白带着遗玉等人前往泮殿。
泮殿,是泮宫中的最重要的建筑。凡有大事,则鸣钟聚众在此商议。
四百余名东序士子结队严整,浩浩荡荡而行,惹得道旁之人一阵注目。
……
“这就是今年的入泮士子?看起来不错啊!”
“那是!听说今年的考选出了一个双甲榜。啧啧,前所未有啊——”
“这还需要听说?天空顶上那么大一片云你看不到?云里便是桃花林中的景象,这可是祭酒大人的手段——”
“我当然看到了!那个叫遗玉的——啧啧,他的脸比他的剑惹眼多了!”
“净说没用的!不过这遗玉也确实是个人物——你且看吧,这泮宫啊,以后可就热闹咯!”
“是啊是啊,又是一番龙争虎斗啊!不过他再厉害,也比不过那些比他早入泮的前辈啊!”
“未必,未必啊——”
道边上的几个上痒士子聚在一起,边走边议论。
……
那几人也并未刻意地压低自己的声音,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明明白白地就说了出来,也不惧遗玉听见。
遗玉也确实听见了。
这也给他提了个醒——这泮宫之中,也并非是毫无纠葛争斗。
泮宫作为一国中坚,贤才多出于此。凡是能在泮宫之中取得偌大声望和拥戴的弟子,那么以后无论是做什么,都会如虎添翼,一呼百应!
三百年前,晋国泮宫出了一位天才,资质冠绝当代,无有出其右者,在晋国泮宫之中的声望如日中天,几乎盖过了泮宫祭酒!后来他步入朝堂,牵连党羽,一手遮天。架空晋国数代诸侯,掌大政二百余年,寿终而死——
由此可见,泮宫——是何等的重要!
可是这一切对于遗玉来说还是有些遥远,毕竟他才刚入泮而已,更何况他也没有掌握一国的闲心和野心——
他是个清静的人。
……
泮殿作为泮宫的中枢,是重地。
泮殿前有一片极大地场地,青砖铺成,可立数千人。
实际上这里也的确站了很多人。
东序偏远,再加上不认路,所以遗玉他们就来得晚了。在他们之前,这里已然聚了许多人,瞽宗和上痒离得近,人也到的最早。至于声名最盛的南均,则没见到人影。
而遗玉的到来也引起了“前辈们”的注意——
“那个站在最前面的就是遗玉,他可是今年考选的双甲榜!”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长成那个样子难道我会记不住?”
“那你说沐之风会怎么想?他也是当年的考选魁首,但成绩却是有所不如啊!你说——他们二人会不会斗起来?”
“遗玉的资质的确是要略胜沐之风,可这种事情光看资质也没什么用,还要看些别的,魁首也不代表一切!当年的皇甫懿轩也不是魁首,可现在呢?还是且走着看吧。诶,对了,你说——这次遗玉会得到什么赏赐?”
“不知道,反正不会比沐之风的差吧?”
“那是当然!我估计这次的赏赐很有可能是‘天罗’!”
“啊——天罗!那么珍贵,不可能吧!”
“那可不一定!要知道遗玉可是……”
两人竟自顾自地辩了起来……
东序这边也有些无语——看来遗玉的这个震撼人心的“双甲榜”,震撼的不仅是东序新生们的人心,还有瞽宗和上痒这些“前辈”们的人心……
遗玉倒是注意到了一个人名,上届考选魁首——沐之风。
就在大家心思乱飞时,钟声的余韵结束了。
庞大的神念从大殿内涌出,如水一般地流过这片场地,没有一丝遗漏——
“嗯,不错,人都到齐了。”
殿里传来苍老的声音,是掌宫祭酒南宫彦在说话。
在场之人皆肃容。
过了好一会,才又有声音传出——
“祭酒大人有令——本届南淮泮宫考选双甲榜遗玉进殿!”
瞽宗、上痒之人皆哗然!
东序新生不明所以。
遗玉莫名其妙。
这一节关窍新生们不知道,老生们知道啊!
凡能在泮殿议事者,一种便是在泮宫掌权的大人物,譬如说东序掌议念应白,在带着东序的人来了之后就进殿了。
除此之外,就是各学之中的杰出弟子,而且还是要那种特别杰出地才行,譬如上痒沐之风。
而遗玉作为一个刚入泮不过半天的“新人”,在第一次遇到这种大场面的时候,就能享受到进殿议事的待遇,这简直是不可想像啊!
纵览南淮泮宫之史,均无此先例!
遗玉又一次地开创先河!
……
虽然有些奇怪,但遗玉还是平复了心情,从人群中走出,在路过瞽宗和上痒的队伍时,两边的学长也主动地为他腾出道路。从高处看,遗玉所经之处俩改变都自动避开,就像是拨草丛。
遗玉进入泮殿之中,远远地望见一个须发尽白的老人跪坐在正中,四个形貌各异的中年男子则分坐两旁,念应白赫然在列。那么以此类推,其余三人想必便是另外三学的掌议了。
东序掌议,念应白。
上痒掌议,陆直。
瞽宗掌议,岐山叟。
成钧掌议,叶知秋。
除了念应白之外,每一位掌议的背后都站着一个形容不俗的年轻人——大概是得意弟子之类的吧。
遗玉心里初步地有了判断,走前几步,向几位大人告过礼之后,就乖乖地站到了念应白的身后了。
“哦?我背后也能有人了——”念应白打趣说道。
作为东序掌议,他一般都是带新生,等弟子们都成器了,却又成了别人的弟子,跟他没什么关系了,所以他门下一直不昌。
“今年考选的双甲榜,东序高徒啊!”说话的,是瞽宗掌议岐山叟。
“很少有人能这么耀眼的入泮,倒是一直保持下去才好啊——”上痒掌议,陆直。
语气不善啊——遗玉蹙眉。
南宫彦淡淡地看了遗玉一眼,开口说道,“好了,人都到齐了,可以说正事了。”
一直端坐在一旁阖目不语的南均掌议叶知秋听了这话也说道,“师弟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大事,竟能让师兄不顾今日东序弟子入泮,竟鸣大钟集众召大家来这泮殿议事——想必是不同寻常吧——”
南宫彦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小卷竹简,环视殿内诸人,举起手里的东西,缓缓开口——
“这是咸阳泮宫的战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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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这是年轻人的战斗)]
“伏闻夫南淮泮宫,筑芳室兮桃花,葺轩门兮曲水。四学掌议,度尧舜之乐。门下高第,行周孔之道。佩兰芷兮挟长剑,固双全也!而我咸阳泮宫,僻居北境。久处秽地,不知冰雪之洁;弟子不肖,不闻三代之教。悲乎哉!制不才,愿率咸阳弟子往南淮,为梁王祝寿,且祝梁君三千秋。寿毕后,吾将率诸弟子往南淮泮宫讨教,行燕射之礼。承蒙善遇,咸阳泮宫上下不胜幸甚!书不尽意,唯盼见期。”
落款:咸阳泮宫祭酒——嬴制。
南宫彦缓缓读出信简上的内容,百余字,看得出写的人很用心。语气真诚,看得出写的人很恭敬——
既真,又假。
真的是书信之人的用心,假的是书信之人的恭敬。
——他们不可能恭敬。
因为那是咸阳泮宫的人。
咸阳泮宫,在咸阳。
咸阳,在秦国。
秦国,是梁国的死敌——
雍州虽大,容不下两个大国。从最开始的时候,秦,梁两国之间就战争不断,死伤无数。秦国是悍勇地国度,梁国打不过秦国。在漫长地岁月里,秦国铁骑好几次都踏破边关,兵临南淮城下。每一次的危急关头,都是南淮泮宫拯救了梁国。
后来秦国也学聪明了,等到又一次秦国军队攻打梁国的时候,他们把咸阳泮宫也带上了。准备用咸阳泮宫来克制南淮泮宫。谁知咸阳泮宫竟在桃花林里遭遇了陷阱,门下弟子损失惨重,四学掌议就战死了三个,掌宫祭酒也身负重伤,回咸阳后不久就魂归大道了。
这直接导致了咸阳、南淮两大泮宫之间不可化解地仇怨!
这是无解的。
咸阳泮宫死了人觉得委屈,南淮泮宫也不好受啊!
——我在这待得好好地,你三番五次地带人杀过来,你还有理了?被砍了活该啊!
两边心里都怀着怒气。
可是客观来讲,南淮泮宫是不如咸阳泮宫的,正如梁国不敌秦国。
当年的那一仗,要不是咸阳泮宫误中陷阱,战力大损,失去了进行进攻的能力。要不然,他们早就打过曲水,镇压南淮泮宫,从而端掉整座南淮城。
梁国也就亡了。
更何况在每十年一次的大射之礼中,南淮泮宫的成绩远不如秦国。
大射之礼,是诸国泮宫之间的比试。每隔十年的秋天,诸国泮宫便会云集天子之都——洛阳,参加由天子亲自主持的大射之礼——这也是天子为数不多的可以露脸的机会。
大射之礼,考校诸国泮宫在各方面的实力,包括文、武等各方面。而每次南淮泮宫的成绩都不如人意,排名常常靠后,从未胜过咸阳泮宫。
这也是压在所有南淮泮宫弟子心头上的大石。
而嬴制在心中所说的“行燕射之礼”,其本质和大射之礼差不多。都是比试之意。
射礼分为四种——大射、宾射、燕射、乡射。四射等级不同,各有差别,但本质是一样的,就是比试,都有竞技之意!
而如今咸阳泮宫借着为梁王祝寿的名义前来踢馆子,南淮泮宫还不能不接着,否则就是失礼!如今两国的局势还暂且算是平和,这礼可失不得,毕竟他们是弱势地一方。更可况这里是梁国,是南淮城,是他们的主场。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他们,不能露怯。
不仅不能露怯,还要不能输。
可是,不好赢——
“秦人来势汹汹,为君上贺寿是假,欲辱我南淮泮宫是真!真是有“朋”自远方来啊,祭酒,我们该如何对待?”说话的是东序掌议念应白——
“客非佳客,宴非好宴。若是良朋那自当奉上美酒,若是不速之客的话,哼!——那就不要回去了!南淮很大,自有彼等葬身之处!”
遗玉侧目。这上痒掌议陆直看起来很有个性的样子啊——
“咸阳泮宫势大,非我所能敌。其门下弟子更是出众!听说他们在去年就已经开始了考选,招了一批新弟子进东序,进行栽培。而我南淮今年——啊不,是今天才开始考选。咸阳那边在时间上就胜了我们一筹,这可如何是好?”
瞽宗掌议岐山叟忧心忡忡。
“嗯——”
听了众人的好几席话,掌宫祭酒南宫彦不置可否,只是抚须而已,半晌,转过头,问:
“知秋师弟以为呢?”
知秋师弟,是指南均掌议叶知秋。
叶知秋眉峰一挑,像是即将出鞘的利剑——
“无它,唯战而已。手中剑尚在,何须多费议论?”
真是凛冽啊!整个人坐在那里,就好像是一面在寒风中猎猎飞扬的旗帜,冷漠而孤傲。
遗玉冷眼旁观,对四位掌议,心里已经初步有了些识见。
东序掌议念应白和瞽宗掌议岐山叟性格较平和,而上痒掌议陆直和南均掌议叶知秋则更为霸道!
——四人各有千秋。
南宫彦摇摇头,说道,“咸阳人此次来我南淮,乃是挑衅,而非挑战。拼的是弟子,而非掌议。你们是没有出手的机会了,要上,也是你们的弟子上!做老师的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泮宫,说到底还是教书育人的地方,门下弟子的实力,才是我们真正的实力。别的——都是虚的!”
这句话很有道理。泮宫虽然名誉尊贵,但究其本质,不过一学院耳。老师再厉害也不能代表学院的水准,学院的水准,只能由学生来代表。学生厉害,那这间学院自然厉害。学生如果不争气,那老师再厉害都是白搭!
南宫彦看了看各位掌议背后站着的弟子,淡淡说道,“这次秦人远道而来,我梁国能否保存颜面;君上能否安心过寿——就要看这些年轻人的了。年轻人们胜了,我南淮泮宫自然威名不坠;年轻人们败了,只怕吾等日后再无颜踏进南淮城一步了。”
说着,眉目有些萧索。
年轻人们赶紧表决心,躬身说道,“弟子等必全力以赴,不负我泮宫!”
遗玉自然也在其列。
“哈哈哈哈——”南宫彦忽然大笑,“有此等士气,何愁不胜!他们那些大的都打不赢我们,难道派小的来就能讨着好了?哼!笑话——”
念应白说道,“有士气自然是好的,只不过也不可轻敌。须知咸阳泮宫,也并非浪得虚名之辈!门下俊才无数,略胜我南淮啊——”
岐山叟点头,“嗯,不错!我听说这几年的咸阳泮宫堪称是人才济济,有名号的就有几十个,并非好相与的。”
叶知秋道,“还请南宫师兄与这些弟子们讲一讲,也好有个准备。”
年轻弟子,自然指的就是站在四学掌议背后的这些弟子。能进泮殿的,自然都是各学中顶尖地弟子。这些弟子,也将是迎战咸阳泮宫的主力。
“照前例而看,咸阳泮宫此次不会派太多人来,他们只会带一些得意门生过来。咸阳四学之中俊杰无数,但也有上下之分——东序周天星,上痒赵坚,瞽宗齐吾民,还有成钧关天——此四子,最为英拔!堪为咸阳泮宫四学中一代之选,尔等不可轻易以等闲辈视之。”
南宫彦继续说道,“而我南淮泮宫与之相对的则是——上痒沐之风、瞽宗柳非白,成钧皇甫懿轩,还有——东序,遗玉。”
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遗玉,毕竟另外的几个人都在泮宫久矣,众人也都了解。唯有这遗玉,入泮不过半曰,到底是什么成色大家心里也没底。南淮、咸阳两泮宫之争,何等重要,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燕射而已,更牵涉到了两个国家!万万出不得半点差错!
这种诡异而紧张地氛围,遗玉自然也感受到了,他当即躬身说道,“遗玉必不辱命!”
“如此便好!”
众人也只能这样了。毕竟在东序之中已经找不出比遗玉更出挑的了,除非在座的祭酒、掌议们可以舍下面皮不要,让一个成钧或者瞽宗上痒弟子去东序冒充,不过那也没必要,毕竟遗玉也是史无前例地双甲榜,大家还是比较放心的。
俊杰未必是魁首,但魁首一定是俊杰。更何况是双甲榜的魁首,那应该是俊杰中的俊杰!
……
南均掌议叶知秋突然开口道,“君上大寿,不过三十日了。咸阳人来者不善,入梦之事还要加紧才是——”
入梦,顾名思义,进入梦境耳。只不过入的不是自己的梦,而是别人的。
那个“别人”,是南淮的道先生。
十年前长生在有水湖畔向小道士传道时,曾经提过这位道先生。
道先生是原本是一个潦倒地读书人,读书读到头发花白都没有丝毫功名。如此读《道德经》五十年,忽悟其理,于是修为瞬间突破六境,跻身绝巅之上。因其出身寒微,旧人无多,故无人知晓其名姓,于是天下尊称其为道先生。
道先生,是南淮人。
所以他给南淮留了一份礼物。
礼物是梦境。
梦境在南淮泮宫。
十八重的梦境——
……
……
PS:520,我在写文……
注:燕射是古代射礼的一种。古代射礼分为大射,宾射,燕射,还有乡射。文里的射礼和古代不同,我所设定的射礼就是层级规模不同的比试竞技而已,可类比于宗门诸峰大比什么的。
[(第十四章 来自青丘的姑娘)]
传说中,这位大器晚成的道先生在消失之前,曾经以无上大术把自己的一生所学都尽数的化进了这十八重梦境,这十八重梦境暗蕴了他对“大道”的领悟。
这可了不得!
道先生何许人也?是真真正正地悟道超脱,由凡人一跃而至圣人,一点过渡都没有。
——读书,读通了,于是成圣了。
这位七百年前就曾凌绝星河的大人物,不喜争斗,在史书记载中,他只动过一次怒——
道先生悟道时头发已灰白,年逾古稀。悟道后,得天地滋养,返老还童,成了一副中年人的模样。后来道先生游历九州八荒,遇一女子,大为倾倒,两人一见钟情,许下厮守的誓愿。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一个修为已臻化境的大修为者,寿数可达数百。与他们漫长地生命岁月相比,七十岁相爱还是二十岁相爱对他们来说,其实区别不大。
只是这位与之相爱女子的身份有些问题。
她是月族。
月族是一个神秘的种族。
虽说是人族,却有很多不同于人族之处,谁也不知道这支人族是哪来的,只知道他们虽然是人族,却也自称月族。在传说中,月族有很多神奇地天赋,令普通人族艳羡。只不过月族绝迹已久,史书中关于这方面也并无过多记载,只知道月族无论男女,其容貌皆可倾天下——大概是被大道祝福过的。
可是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
在远古的时代,月族背叛了人族,投靠了妖族。在得知道先生的女人是月族后,整个九州都沸腾了,斥骂之声沸腾海内,皆劝道先生毋为妖女蛊惑。
妖族也透露了点风声,说要招揽道先生。随后九州大地上风起云涌,谣言飞传,皆说道先生受了妖女蛊惑,意欲叛出人族,投奔妖族——
道先生大怒!
一夜之间,北至冰海,西涉流沙;南追五岭,东穷沧海——
凡是九州大地之上,涉及恶意中伤道先生及其道侣之人,无不在大日东升之前被击杀于道先生手下,光是有名号的就死了七百多个——没名号的道先生也懒得管……
一时之间,天下噤口!
其威势如此——
做完此事后,道先生深觉红尘无趣,遂欲隐居不出。隐居之前,他孤身一人至北荒,杀百万异族,以此尽身为人族之责。而后又留十八重梦境于泮宫,以此报效南淮生养之恩。
随后,消失不见——
遗玉曾经在史书上见过这段记载,那年他十二岁,刚好随先生去西荒“磨剑”,正是热血时候。陡然间在书里看到道先生居然能在一夜之间横跨万里,穷搜九州,只为了杀多舌小人,心里怎能不崇拜?只是没想到几年后自己居然可以能享受到道先生的馈赠——
所谓的十八重梦境,就是一个很深很深的宝藏。里面封存着道先生的礼物,每通过一重,得到的就会越多,感悟的也会越多。
念应白说道,“每年新生入东序,都会去经历道先生的梦境。每个人都有一次机会,至于能领悟多少,通过多少重梦境,那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故而这梦境,当然是通过的越多越好。”
遗玉问道,“敢问掌议——不知这梦境,最多可能过几重?”
“十一重——”
念应白手指南均掌议背后的弟子,“就是他——皇甫懿轩。”
皇甫懿轩?
——遗玉一愣。
在此之前他只听说过上一届的魁首沐之风,如今上痒诸生的领袖,却是从未听说过皇甫懿轩。
其实这是遗玉自己孤陋寡闻了。
皇甫懿轩是南淮城里往些年最负盛名的公卿子弟,父亲是手握兵权雄镇边关的大将军!如果不是因为入泮入的早,这南淮城里哪里还有梁青鱼嚣张的余地?
当年皇甫懿轩入泮,考选成绩一般,并非是魁首。然而在入梦时,他却一路梦到了十一重,震惊了整座南淮泮宫。被掌宫祭酒和四学掌议目为不世之才,甚至有传言说——祭酒和掌议准备让皇甫懿轩在百年之后继承祭酒之位,掌管南淮泮宫!
……
遗玉看向皇甫懿轩,拱手见礼。皇甫懿轩则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两人的礼仪明显不对称,不过这也不能说皇甫懿轩失礼,毕竟南均要比东序贵重得多,更何况皇甫懿轩还是师兄一类的角。
“入梦一事的确重要,是该着紧准备。可三日后入泮弟子们要进宫陛见君上,这日子便有些冲突了。我看这样吧——这入梦的日子就定在进宫陛见之后的一日吧。什么事都不耽误,你们看如何?”说话的是念应白。
“嗯,也好。”南宫彦抚须说道,“如此便这样定下吧——三日后,遗玉等准备进宫陛见君上,五日后,便准备入梦。两件都是大事,决不可轻慢!”
“诺!”
……
“南宫爷爷,南宫爷爷——”正在众人应答间,一个身着绯色衣袍的小姑娘突然从后殿跑了出来,约莫十五岁的样子,嘴里一叠声地叫着,十分清脆——
小姑娘在南宫彦的身边跪坐下来,身子倚着南宫彦,一双白皙的手不停地晃着南宫彦的大袖。
“南宫爷爷,我听说咸阳人要来南淮泮宫燕射,是不是真的?那可不可以让小野上场嘛?小野的剑很厉害的,一定能帮爷爷教训教训那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咸阳人!”
这个自称小野的女孩在南宫彦身边不停地哀求着,见南宫彦似乎不想答应,顿时娇哼一声,伸手扯向了南宫彦的白胡子——
“南宫爷爷如果不答应我,我就把你的大胡子都拔光!”
女孩嘴唇撅得高高地,很生气的样子……
一旁的遗玉都看得呆了……
这女孩是谁?小野?太厉害了吧?居然敢揪南宫祭酒的胡子,还声称要全拔光!恐怕就连梁王都不敢这么说吧——
这女孩什么来历?南宫彦的孙女?
“这是小野殿下。”旁边有人在说话。
遗玉转头一看,却见皇甫懿轩不知道啥时候跑过来了,只听皇甫懿轩继续说道,“小野殿下不是南宫祭酒的孙女,也并非南淮泮宫的弟子。只不过是暂时在这里安身罢了。”
遗玉想了一下,问道,“皇甫师兄为什么称呼她为殿下?”
皇甫懿轩道,“因为她是越国公主啊。”
“越国公主?”遗玉蹙眉,“那她怎会来南淮?”
“来游历的。”皇甫懿轩说道,“南宫祭酒曾经在越国待了二十年,与越国王室交好。”
遗玉“哦”了一声,又问,“那她在哪里修行?”
“青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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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青山与青丘的相逢)]
青丘是一个传承古老地宗门,比泮宫还要悠久。
青丘最早是一个地名,传说在尧舜时期就存在了。后来商朝末年天下大乱,青丘被狐妖所占据,直到后来妖族被赶出九州,青丘才又复归人族宗门所有。
小野在那里软磨硬泡地,揪着南宫彦的白胡子,可南宫彦就是不松口,说什么都不答应小野参加南淮和咸阳的燕射。
“哼!不理你了——”
小野气鼓鼓地站起身来,撅巴着嘴一脸的不高兴。虽然看起来没动弹,眼睛却在偷偷地瞥着诸人,希冀出现一个大好人来帮帮自己。
这一瞥就瞥到了遗玉——这可是个生面孔。
小野的好奇心一下子就战胜了好胜心,连跑带跳地来到遗玉跟前,细细地瞅着遗玉的脸,然后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似的,几乎是雀跃着说,“师兄,你好漂亮!”
遗玉的脸色顿时有些精彩,哪里有夸男人好看的?
这名头可担不起——遗玉连连摆手,谦虚道,“不漂亮,不漂亮!”
小野听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她微微地扬起了下巴,踮着脚尖凑近了遗玉的脸看,衣领里几乎可以感受到遗玉的呼吸……
遗玉第一次离女孩子这么近,不禁有些窘迫起来,修持了多年的清静心境似乎在一瞬间破了。他涨红着脸,呼吸有些急促,连连向后退,有些手足无措——
见他这副窘迫地样子,小野顿时“扑哧”一下地笑出声来,然后又收敛笑容,左手叉着腰,右手指着遗玉,佯装生气道,“师兄,你骗人!”
“我没有,我没有!”
“怎么没有?师兄明明就很漂亮嘛!”
看到这场面,大殿里顿时哄笑起来,一扫刚才严肃凝重的气氛。就连叶知秋和陆直这种一看就很不好说话的掌议都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连连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们不仅是笑小野,更是在笑遗玉。
考选时的场面他们也看了,在他们的印象里,遗玉就是属于那种心性从容,遇大事有静气的淡定人。可没料到在千军万马中都敢毅然拔剑面色不改的遗玉,居然会在女孩子的逼视之下就这么的溃不成军,这实在是大大地出乎他们的意料。
念应白摇头笑道,“真是少年天性啊!无论看起来是多么地从容沉稳,其本质终究是一少年而已。少年人或可凭血气之勇藐视一切,强自镇定。可他们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在一个女孩面前继续无趣地从容下去,总归要露一点点马脚的——哈哈哈哈!”
这时候大家也才想起,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双甲榜遗玉,也只不过是一十六岁的少年而已。无论他在考选中表现的有多么的沉稳,多么的出色,都无法掩盖他只是一个少年的事实。
这个年龄的少年对女孩子是没有丝毫抵抗力的——
遗玉似乎感受到了周围的氛围,直觉告诉他,这个笑声对他很不利,所以他犹自强行辩解道,“漂亮是形容女人的,岂能用在男人身上?”
可能是刚刚退后的步伐有些大了,牵扯到了一些头发。
簪在发间的春桃忽然坠落下来,一头黑发轻柔地垂下,披在白衣上,像是一副水墨画。
一时出尘——
小野突然叫了起来,“还敢说自己不漂亮?这里这么多长辈,你可不能说谎!”
遗玉突然语塞——
这是做不得假的。
南宫彦和四学掌议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胡闹,心里也不禁泛起赞同之感——
遗玉的容貌本就是极白皙,极清雅,好似一卷古画拓在了脸上,再加上黑如漆的及腰长发的披垂,更是显露了几分颜色。
众人忽然一阵恍惚——这样的容貌,大概是世间的极致了吧……
遗玉俯身拾起春桃,重新簪进发里,一边挽发,一边说道,“小野殿下也很漂亮。”
小野的脸颊突然红了,眉宇间也有些淡淡地羞涩——这和遗玉的窘迫是一个道理,她也许可以毫不羞涩的逗弄遗玉,可当她要反过来承受这种逗弄时,她却未必能受得了了。
她也只不过才十五岁而已啊——也正是春水漫上河堤的时节……
其实这一切的情绪,无论是遗玉的窘迫还是小野的羞涩,其实都无关乎感情,并非是说他们因此就产生了暧昧地情愫,这只是一种微妙地感觉而已。每一个男孩女孩相对时,都会不自觉地产生这种感觉,这是自然的道理。
这个道理在场的人当然都懂,当然不会就因此而误会了什么。
他们只是忽然感觉到,春天真是一个十分好地季节啊。
曲水河畔的桃花都开了,花瓣落满了香壤。花枝头的小鸟也叽叽喳喳地叫着。偶尔有几个踏春的女郎,坐着油壁香车,款款而来。后面跟着几个穿着青衫的士子,吟风弄月,卖弄风流,希冀能搏得美人回首一顾……
真是个放纸鸢的好时候啊——
众人心里都微微一动……
许久——
“不对!”
在座的都是修为高深之辈,在这种情形之下,立刻就发觉情况有异。齐齐地睁开眼来,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们刚刚睡着了!
心思再回转一下,大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是想清楚了,大家却更是深觉无语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准确来说,他们刚刚是集体顿悟了。
其实也说不上是顿悟,只是有所感悟而已。
可是这也很难得了。须知“道”这种东西,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平时根本就把不清它的脉。能多领悟一点都是极大地欢喜事了,更何况是这种纯粹地意外之喜?
遗玉和小野刚才的那番互动,看似有些胡闹,却都是天性自然之下的真情流露。遗玉久居青山,与世隔绝。小野也好不到那去,僻居青丘,能见到的东西也不多。所以这两人都是“真人”。
再加上刚刚那两人的互动又极合大道本性,质朴自然,无意间竟惹得大道轻微共鸣。在座之人哪一个不是心思灵敏、资质颖悟之辈,潜意识里立刻就发觉了这一点,然后就不可避免地沉了进去,细细地感悟起来,直到方才才醒——
这样居然也能引起大道的共鸣,恐怕这两人也算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份吧——
说起来他俩一个在青山,一个在青丘……还真是巧了……
遗玉和小野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周围的那些祭酒掌议和师兄们都用一种复杂地眼光看着自己,颇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看着这两双天真无邪地眼睛,南宫彦突然有种半辈子白活了的感觉。
刚刚的那种状况叫做“道境”,是绝大部分修士一生都梦寐以求地,只不过可遇不可求。
而这两人刚刚居然就这么轻易地遇见了?而且还是在那么“诡异”的情形下!
南宫彦除了感叹一句“大道无常”之外感觉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
而且“道境”的好处是巨大的,连他们这种旁观的局外之人都有收获,更何况他们自己?只不过他们现在修为尚浅感觉不到而已。等以后修为渐涨了,这好处,自然也就显现了——
春天才刚来——
他们,还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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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宛如梦幻)]
“遗玉师兄,你在里面吗?我可要进来了哦~~”
庭院外传来小野的声音,十五岁年纪的女孩子无论容貌妍媸美丑,声音大抵都娇媚动人,小野更如是。然而这声音,遗玉一听就头痛。
自从那日泮殿相见后,小野就好像发现了一个新奇地玩具似的,不停地以逗弄遗玉为乐。遗玉算是明白了,为何当时小野一从后殿跑出来,堂堂的成均天骄皇甫懿轩就躲到了自己的身旁,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来他也是经验丰富啊——
遗玉无奈说道,“小野殿下请进吧——门未锁。”
咣当——门开了。
小野轻快地跑过宽阔地空庭,进了遗玉的屋子,先找了地方坐下来,双手支着下巴,直直地看着遗玉——
遗玉很不自在。
当初在朱家小镇被举城围观时他也没这么难捱过,但如今却只在一个女孩子的凝视之下就轻易地败下阵来——大概是同龄的缘故?
小野看了一会,忽然发现不对,质问道,“你不是簪花吗?花呢?”
遗玉那日在桃花林中武选,被梁青鱼无意中挑落羽冠,不得已之下只得挽发簪花。后来入泮,钟声又响的急切,故而来不及换下。小野偏生又对遗玉发间春桃坠落的那一瞬间印象深刻,所以很喜欢遗玉簪花的形象。如今见他不簪了,就有些失望,也有些生气——
“簪花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岂是长久之道。若一直簪下去。岂非惹人笑话!”
小野不高兴说道,“有我在,没人敢笑话你的!”
真是自信啊——
遗玉摇摇头,“殿下来有什么事吗?”
“没事啊?”
“没事来干什么?”
“没事就不能来吗?”
“……”
这天真又蛮横地语气……遗玉接不下去了。
小野“扑哧”一笑,“好啦,不逗你了,我找你是有事情的——”
遗玉问道,“什么事?”
“南宫爷爷让你去王宫陛见君上——”
“陛见君上?”遗玉有些疑惑,透过雕窗看了看日头,“不是说黄昏时才去吗?现在还有点早啊!”
“南宫爷爷说你是魁首,和别人不一样,要提前去——至于其他人,就要等到晚上的时候再一起进宫了。”
遗玉点点头,“那我怎么去?用不用准备些什么?”
小野笑道,“什么都不用准备,外面已经有马车候着了,就等你了——”说着嘴一瘪,不开心道,“亏我跑这么远来给你送信,你居然还不想理我!”
遗玉微笑说道,“的确是在下的不对……那遗玉就多谢小野殿下了——”
……
小野带着遗玉出东序,过曲水桥——实际上并不是遗玉不识路,而是女孩太热情……
刚过曲水桥,就远远地望见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马车是西周的古制,没有车厢和车壁,只在四围置有雕镂繁复地栏杆,可立可坐,车盖如伞。
御者从一边搬来一块乘石,供遗玉登车。遗玉登车后,并不坐下,转头看向小野,见她还没走,便问,“小野殿下莫非是要跟我一起去?”
小野秀眉一蹙,有点不高兴,“你不愿意?”
遗玉眼睛含着笑,“愿意,愿意——”
“哼!”
小野把头娇横的转向一边,“管你愿不愿意——我不稀罕!”
遗玉又问,“真的不去?”
“不去!”
“当真?”
“当真!”
遗玉转过头,对御者说道,“起行!”
马车动了,渐行渐远——
小野还兀自地站在那里生着闷气,等着遗玉来劝来哄,哪知遗玉竟只不痛不痒地问了几句就对她不闻不问了,简直是可恶之极、欺人太甚!
小野望着远行的马车,袖子里的小粉拳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纠结的不能再纠结,最终还是一咬牙,下定了决心,朝着马车的背影跑去——
遗玉师兄!我要你好看!
……
南淮泮宫建在王城西郊,离城并不远,几天前亦曾走过,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此时的遗玉,境况已迥然不同于往时了——
过桃花林,将至曲门,遗玉隐隐听见城门里人声鼎沸,不禁有些感叹雍州的繁华。
驱车过曲门,豁然开朗,但见中央道路两旁都列满了百姓,好似专等着遗玉来似的。
遗玉要来南淮陛见君上的消息其实早就传开了。托南宫彦的福,当日在桃花林中的考选,南淮城的百姓看的是一清二楚。其中遗玉的绝世风姿又给他们留下了实在是太过深刻的印象。所以在得知遗玉将要入城的消息之后,他们就不自觉地守在这里,想要看看遗玉是否真的如那日在云中所见的那般俊美。如此以来,又吸引了一批跟风之人,人也越聚越多了。
人群聚集的太突然而又实在太多,以至于惊动了执掌王城守备的官员。在得知这些人是为了君上召见的人而来之后,便急忙地调动了大批军队衙役来维持秩序,同时留出了道路。
遗玉甫一入城,南淮人便觉得午后的阳光似乎有些黯淡了——
黑黝黝地城门洞里,慢慢地出来了一辆古朴的马车,马车上载着的是一个宛如玉璧的少年,这场景,就好像是一个绝世地佳人从古画里走了出来。
遗玉穿着白衣,衣上纹着各种美好地花卉,微风轻轻吹拂,花都仿佛活了过来,漂亮地不像话。发髻上那枝随手折下的春桃早就被取下了,这时遗玉簪着一顶燕居小冠,配着衣衫博大,风流相仿。
至于衣衫里的人,更是不得了。少年扶着车轼,缓缓地行着,整个人仿佛白玉雕琢,在日光下透明。
这样的男子,只在少女们最深处地梦境里出现过。
南淮人疯狂了——
道路两边地人群不断地爆发出喝彩,场面竟比王侯仪仗出巡时还要热烈!
此时正是孟春时候,各色的花儿都开了。南淮城中的贫家女,最喜在这个时候,到郊外采些花儿扎在花篮里来卖。卖得最多的,便是桃花、风信子、蝴蝶兰、蓝花楹、榆叶梅还有垂丝海棠这些花名讨喜而长的又可爱的花。
这些女郎们提着花篮结伴来看美男子,此时见到遗玉的俊美模样,哪里还能矜持的住?心生荡漾之下,把自己花篮里的各色花都不断地抛向遗玉的马车,此举一出便引得众人纷纷效仿,一时间,遗玉马车沿途所过之处皆是落英缤纷,仿佛不是走在王城路上,而是行走在春日的山林道里。
终于,有一个女郎按耐不住内心的悸动,想来到遗玉的马车旁。维持秩序的军士见是个美丽的女郎,也就知趣的没有阻拦,放她过去。
女郎追上了遗玉的马车,扶着车黔,忍住心底的羞涩,仰着头,递上了一个香囊——
“好!”
女郎大胆的举动引爆了人群的情绪,路上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有了一个先行者,跟风模仿的自然也不甘落后。越来越多的女郎突破了军士的封锁,来到了遗玉的马车旁,递上了自己的心意。也有一些男人想浑水摸鱼,结果却被军士们毫不客气地给拦下了。
人家女孩子上去还能说是去表达心意的,你一个大男人上去明显画风不对啊!
远远地还望见人群外有许多华丽的油壁香车,那是士族女郎们的乘具。这些香车的车帘微微地掀起一角,伸出一只白皙若雪地手,手里攥着一只香囊。丫鬟们闻弦歌而知雅意,拿着香囊就往遗玉这边跑来——
遗玉的手根本接不住这许多,只得全放在车里。再加上道路两旁不断抛洒过来的花瓣,不多时,遗玉的脚下已然积攒了一层厚厚的“心意”。
这些女郎贪看遗玉的容貌,在送出香囊后还不舍得走,一路扶着马车前行,直到走到了王宫前,看着那辆马车缓缓驶进宫门,看着那个令人神往地背影消失不见,她们才恋恋不舍地散去。
也许多年之后,她们还会记得今天这一幕——阳光明媚的午后、漫天抛洒的花瓣,还有一个心旌摇曳的人——
一切宛如梦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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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这一章的时候是520,那我也说,520——
[(第十七章 五十年盛事,一百年盛事)]
进了宫门之后,遗玉便欲下车,在王宫里乘车,他还没这资格。
只是他刚要吩咐御者停下的时候,一个内侍忽然在眼前出现,笑眯眯地说,“不用下车了——君上说了,今天是召见魁首的日子,特允魁首在宫内行车。”
“多谢君上。”
内侍摆摆手,然后转过身走在车前引路。
御者一边策马,一边对遗玉说,“您可真是厉害啊!我在南淮这么多年了,还没见过这等场面呢。莫说见了,便是听也没听说过。当真是长见识了!我现在衣服上都还带着香呢!当然,凭您的品貌,又是泮宫的高徒,这场面,您是绝对配得上的!”
御者的语气颇为羡慕……是个男人都羡慕。
遗玉淡淡一笑,并不言语。实际上刚刚他也有点紧张,毕竟场面是有“一点点”大。当日他和唐轲初入南淮,也曾遇见过女孩送他香囊的事,只是比较少而已。如今经过南宫彦的“宣传”,把遗玉在桃花林中的风采搞得满城皆知,也就无怪乎会出现这种情形了。
在路过朱雀门时,遗玉突然感觉到有一股炙热而强大地气息在一瞬间锁定了自己,好像要展开攻击的样子。遗玉顿时汗毛倒竖,不禁暗暗地运转起星元,云海生澜,准备一旦发觉事乖,就立马反击,以求逃生——
内侍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挥挥手间,遗玉就感觉到有一股温醇地力量包裹住了自己,帮自己隔绝了那道恐怖地气息——王宫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区区一内侍,也能有这等手段。
内侍回头笑道,“这却是我的疏忽了,忘了你竟是第一次进宫,倒是让你受惊了,抱歉。”
遗玉摇摇头,“这倒是无妨,只是刚才——”
“哦,那是朱雀。”
“朱雀?”
“没错,是朱雀。”
朱雀是远古的天地神兽之一,并不统属于妖族。只不过后来天地大变,神兽绝迹,这种神奇的生灵也就只存在于传说和古籍之中了。近世以来谁也没有真正的见到过,难道这梁国王宫里就藏有一尊?
这不可能啊!
内侍似乎是看出了遗玉的疑惑,于是向他解释道,“当年武王伐纣,有凤鸣于岐山,于是武王乃请凤凰镇国。伐纣成功后,凤凰功成身退,在离去时留下了一些朱雀的赤羽。朱雀是凤凰的亚种,虽然比不得凤凰,但也是极高贵地存在了。武王把这些朱雀赤羽分赐给众诸侯,用来镇守家国。赤羽里带有一丝朱雀的神魂,所以威力不可小觑。”
遗玉问道,“方才朱雀对我似有敌意,却是为何?”
内侍笑道,“这朱雀认生的很!只要是第一次进宫的,莫不是这样,以后就好了。”
遗玉“哦”了一声,转过头,才发现那驾车的御者已经吓得昏厥过去了,“这——”
“魁首勿慌。”内侍说道,“他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无妨的,一会自然就会醒的。左右都已经到了朱雀门,也不要坐车了,随我步行即可。”
遗玉点点头,“在下知道了。”
说着,他随即下车,跟着这个内侍走进了朱雀门。
内侍倒是好心情,转过头来看了看马车,笑道,“只是可惜了这些香囊了——”
遗玉……
……
进了朱雀门,才感觉这个王宫的布局陡然开朗了起来,宫室殿宇都高大了不少,只不过也没什么看头,毕竟南淮泮宫的派头也不矮。
内侍带着遗玉七弯八绕,就在遗玉险些就要晕掉的时候,内侍总算是站定了脚步,眼睛看着面前的这座宫殿说,“就是这了,君上就在里面,我要先进去通报一下,你且在这等着,等君上召见。”
“嗯,晓得。”——在人家地盘上,还是听话些的好。
过了一会,内侍走出殿门,却并不来找遗玉,只在台阶之上高喊,“宣遗玉——”话尾拖沓着长音。
遗玉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迅速走上台阶,和内侍对了一下眼神,然后踏进了这座宫殿。
遗玉一进大殿中,抬头就看见一扇巨大地八尺屏风,屏风上绘的是武王伐殷商的故事。
只见在战阵之中,有一个身着玄色戎装的男人高高地站在戎车之上,手中的剑笔直地指向前方,神情肃穆威严,仿佛在说着什么。墨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飞舞!这个男人的身后是千军万马!这个男人的剑下是百万雄师!
遗玉的心神在一瞬间陷了进去,耳边隐隐有兵戈之声,他仿佛回到了那个烽火连天的上古时代,成为了武王麾下的将军。
“这就是今年的魁首吗?”
一个低沉地声音在背后响起,遗玉瞬间惊醒过来,他连忙回过头,但见一个身着玄色深衣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肩上纹着日月,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
“遗玉拜见君上!”
虽然遗玉没有见过梁王,但不用想也知道,能够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这座大殿里,而且穿的还是王侯的服饰,不是梁王本人驾到,还能是谁?
“嗯嗯,知道,不必多礼了。“梁王很和蔼,指着屏风问道,”你见过这幅画?”
“回梁王,遗玉并未见过。”遗玉也感觉自己很丢脸,自己居然会被一幅画给震慑住了,而且还是在梁王召见自己的宫殿里,最重要的是还被梁王本人给亲自撞破了。
已经不能有比这再丢脸的事了——
“哈哈——你可不要觉得没面子,陷入这幅画的画境可不是一件丢脸的事。”梁王似乎看穿了遗玉的心思,出言开解道。
“嗯?”遗玉不解。
“你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吗?”
“不知道。”
梁王继续说道,“卫协,这幅画是卫协画的。”
遗玉恍然。
卫协是上古的画师,画功通神,是千年以降的第一画师,被后人尊为“画圣”。卫协的画作流传到现在已经百不存一,没想到梁王这里就有一副,而且还是堂而皇之地放在大殿的屏风上。真要是如此的话,那陷入这幅画的画境倒也不丢人。毕竟那可是堂堂的画圣啊!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这座大殿遇到敌人攻击的话,那么这幅画立刻就会幻形,从屏风里冲出千军万马,来保卫这座宫殿。
遗玉突然想起,似乎在几百年前就有叛逆地臣子率兵围攻过这座宫殿,但却被从宫殿里突然冲出的大军杀溃,这支大军身穿着上古的服饰,历代的史官们都不解这支军马是从哪里来的,为何军容如此奇怪。只能归结于先王英明,洞悉了逆臣的谋划,特意暗置了一支伏兵,好在关键时刻逆转乾坤!
但遗玉现在知道了,那支军马和先王英不英明根本就没有丝毫关系,这是千年之前的画圣的手笔。
画圣的这一笔画的真长,在千年之后依旧荡平了一支乱军……
“只有在画之一道上有天赋的人才,才会陷入画境。能被画圣卫协认可的画道天才并不多见,但很明显,你就是其中的一个。”
还有这说法?遗玉谦虚道,“君上过誉了。”
“不过誉,你当的起。”梁王笑道,“这一年的魁首不得了啊,不仅是双甲榜,而且在画之一道上也有卓才,更难得的是还生的俊美,妙有姿容。”
遗玉现在已经有点颇惧怕别人议论自己的容貌了,如今听了梁王的话,不开口。
“听说你进南淮时,倾动一城,万民争看!此诚可谓我南淮五十年之盛事!可是,这不够——
三十日后,秦人会来梁国为寡人祝寿,并与南淮泮宫行燕射之礼。若你能胜咸阳人,必能振奋一国——
那将会是我梁国百年之盛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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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千钧)]
五十年之盛事?
百年之盛事?
遗玉突然感觉到了肩负之重,秦、梁,世仇也。如果自己这些人在燕射中败阵,那不仅仅是折辱了东道主梁王和南淮泮宫的脸面,而且必将影响一国的士气!
遗玉虽不是梁国人,但他此时却身在梁国,并在梁国的泮宫中求学,那么他当然也要为这个国家担负一定的责任,这是毫无疑问地。
遗玉肃容道,“必尽全力!”
梁王笑道,“有你这句话,寡人就心安了。来——过来这边,虽说是画圣的笔墨,但看久了也没什么意思。过来坐,寡人要与你说说话。”
遗玉其实很想说一句“画圣的笔墨很有意思,我想再看看”,但是又想到今天并非为此而来,能得见卫协遗作已算是意外之喜了,焉能额外多求?便只得强自按耐住了。
遗玉随着梁王转往殿角,那里有一个小室,梁王挥挥手让内侍和侍臣们退下,然后示意遗玉坐下。
“泮宫考选是我梁国的大事,寡人虽不御临,但都会召见。至于魁首,那更是要单独召见的。”梁王一坐下来,就单刀直入。
遗玉跪坐在长案边,微微躬身,“劳烦君上心系了,遗玉拜谢。”
梁王摆摆手,“不要说客套话,寡人是说真的。咸阳泮宫寡人也有些许耳闻,依寡人看,南均,上痒还有瞽宗皆不足为虑,你的师兄们输不了,唯一可忧虑的便是东序。东序胜则胜,东序败则败。你是东序的魁首,你身负大任!”
遗玉一愣,这倒是他没想到的。在来南淮的路上,他也曾听御者讲过,说这几年是南淮泮宫最盛的几年,俊杰辈出。只是他没想到就连梁王都对另外三学的师兄们这么有信心。难怪在泮殿议事的时候,大家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大概在大家的心里,自己是南淮泮宫在这场燕射比试之中唯一的弱环吧。只是大家不好说出来而已。
“时间很紧迫了,你这次陛见之后大概就要入梦了吧,要努力啊,不可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诺。”
“今晚东序诸生会来王宫欢宴,你就不要来了。”
“嗯?”
——嫌弃自己?
梁王微笑道,“你不要误会,我不让你参与欢宴不是不恩遇你,而是你另有事情要做。”
说完,梁王大手一会,遗玉面前的长案上顿时多出了一件东西,形状很奇怪,不知道是什么。
“这是‘千钧’。”
“千钧?”
千钧其实用来形容重量的。一钧为三十斤,千钧即三十万斤。并非实指,而是极言其重。
后来,“千钧”成为了一件法宝的名字——
传说“千钧”是武王太傅姜太公的宝物,在牧野之战中,此物立功甚伟!就在两军鏖战之际,千钧之力突然从天而降,压在了每一个殷商军士和修士的身上,导致他们行动迟缓,战力大减,被周军如砍瓜切菜般,一举歼灭!
虽然“千钧”历经三千年的岁月,威力已大不如从前,不过对于普通修士而言,依旧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宝贝。试想——在你和敌人殊死搏斗时,你突然用出“千钧”,敌人猝不及防之下必定方寸大乱,胜负立时可判!
“千钧”的珍贵远胜于“冰蚕丝绸”!
而这也说明,梁王对于这一届的魁首遗玉的期望要高于上一届的魁首沐之风。
得此厚赐,遗玉不得不谢!
……
考虑到遗玉进南淮时的轰动,梁王这次可不敢再给遗玉安排那种四面透风的马车了,这回他换了一辆车壁四立的马车,保准没人知道车里坐的是谁——
离开梁王宫时,遗玉透过车帘缝隙看到了很多还守在宫门口的百姓——少女,对着高大的宫阙翘首以待。
遗玉不禁暗暗庆幸,还好梁王英明,否则的话就又要遭罪了——
这话如果被唐轲知道,唐轲大概会想杀了他……
马车刚出曲门,车帘就被突然掀开,露出一张不高兴的小脸——
“小野殿下?”遗玉惊讶,她怎么在这里?
“遗!玉!师!兄!”小野一字一顿,神情极其不善,语气极其不善——
小野很不开心,可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大概是因为遗玉没有理她而独自去梁王宫的原因……吧。
小野才不会说她是看到了遗玉师兄进城之后被鲜花、香囊淹没之后才不开心呢——
那多没面子……
遗玉问道,“怎么了?”
小野不说话,忽然虚趴在遗玉的衣上,这边那边的嗅着,然后仰起头,“师兄,你身上好香啊——”
那是花瓣、香囊的味道吧……
说起来小野虽然在泮宫的时间比遗玉久,说起来该是遗玉喊她师姐才对,可小野却坚持喊遗玉师兄。遗玉也乐得不用喊一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小姑娘做师姐,也就将错就错了下来。
遗玉道,“是吗?那我今天倒是不用熏香了。”——他从不熏香……
小野殿下美目一瞪,眼看就要发作……
遗玉无奈,只得说尽好话,哄了又哄……
实际上遗玉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哄,正如小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马车慢慢地驶回了桃花林……
……
下马车之后,遗玉想办法甩掉了小野,然后回到了东序中自己的学舍。
遗玉从“无垠”里拿出了“千钧”,心里想着一连串地关于它的传说,然后确定了一件事——这时一个很厉害的东西!
姜太公之后的历代“千钧”主人中,最有名的是剑圣聂绝。
没错,就是名剑“夜居”的第一任主人——聂绝。
实际上聂绝之所以能闯出“剑圣”这种偌大地名头,不仅是因为“夜居”,也是因为“千钧”。聂绝在与人对战时,总会在关键时刻祭出“千钧”,使敌人的攻势突然迟缓,从而轻松取得胜利。
遗玉真的很喜欢“千钧”。
遗玉在心里揣摩着“千钧”的用法,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等遗玉回过神时,星河已经流在夜空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练过剑了,这不好,业精于勤而荒于嬉,燕射大事在即,不可怠慢。
遗玉抽出墙壁上的长剑,转头走向门外的夜色里——
东序之大,自然有习武的地方。
名曰:射亭。
……
……
PS:第一更。
[(第十九章 皇甫懿轩)]
射亭,不是亭。
射亭很大,是一片极宽阔地空场。
夜已很深了,春露浓重,风里有一层淡淡地青雾。遗玉走过雾色,抬眼便见射亭。
遗玉瞳孔一缩——
射亭,有人。
只见一个轻薄的身影在那里孤独地挥剑,春夜寒气深重,每挥出一剑,都会从薄薄地剑锋上挥洒出去一串露珠,在风中划出一道曼妙地弧线后,转瞬消逝在视域里。
”妙!“
遗玉也是精通剑术之人,此时看到了此一剑的精妙之处,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
那人听见了声音,收剑,朝遗玉这边走来,透过青雾,身形渐渐显露——
“皇甫师兄——”
遗玉惊讶。他没想到南均的皇甫懿轩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东序的射亭里,而且是在这样的深夜。
“嗯。”皇甫懿轩依旧是冷漠地点点头,声音若有若无。
“这么晚了,师兄你——”
“我等你三夜了。”皇甫懿轩出言打断了他。
“等我?”
皇甫懿轩说道,“此次秦、梁燕射,东序是重中之重,而你这个魁首又是东序的重中之重。我当然要格外看重——”
说着,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如此懒惰,整整三夜,都不踏进射亭一步!”
遗玉顿时大感冤枉!
要知道,射亭一般都是白天时候的习武场地,入夜后大家基本上都是在各自的学舍里读书休息,谁会闲的没事去射亭啊?更何况东序还没有正式授课。
遗玉岔开话题,问道,“师兄等我是有什么嘱咐吗?”
皇甫懿轩淡淡道,“没甚嘱咐,只是想试试你的剑——”
“试剑?”
“那日你在桃花林中的比试我看了,有点意思。再加上咸阳人就要来了,我要先称称你的斤两。连‘己’都不知,又如何能胜‘彼’?”
皇甫懿轩长剑轻摆,作出剑客中邀请的姿势。
看到皇甫懿轩是铁了心的想和自己交手,遗玉当下也不迟疑,昂然拔出长剑,一出手便是“破军”!
“破军吗?”皇甫懿轩轻笑,挥剑横扫,与“破军”相斫,遗玉拿剑的手顿时一抖——
“破军”半途而废。
之后遗玉使尽了浑身解数,甚至把“秋叶”史无前例地挥至到第二十一剑。但即便如此,皇甫懿轩依旧老神在在,丝毫不为所动。
遗玉的“弈剑”也毫无用处,有时候明明知道皇甫懿轩要怎么出剑,要击向哪里,可自己却偏偏没有丝毫办法可以去阻止,更不要说去控制了。
至于“轮回”那更是不能用——
过了一会,皇甫懿轩收剑,看着遗玉,淡淡道,“就剑而言,不错。”
遗玉道,“可是依然敌不过皇甫师兄。”
皇甫懿轩摇摇头,“你的剑并没有败给我——如果你和我同样的动用观星境的力量,那我是必败的。”
“可如今我们也是一样的啊,都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真元,可我依旧败得是如此的彻底。”
“这不一样。”皇甫懿轩说道,“你所动用的这些剑术,都是必须要用依靠真元才能够发挥出最强地威力。那日在桃花林中,如果不是囿于不能动用真元的规则,那梁青鱼在你手下绝不会撑过二十剑,大约十七八剑的样子他就会落败。”
皇甫懿轩这段话,很正确。
遗玉所会的剑术,无论是“破军”、“秋叶”,或者是在道观里学的“道法自然”什么的,都是需要以真元或者星元为载体才能发挥出完全威力的剑术。但是无论是在几天前的桃花林里,还是现在的射亭里,双方的比试都不涉及修士的力量,纯粹是武士式的比拼,这对于遗玉来说很不利。
如果允许动用星元,梁青鱼会败得很快,皇甫懿轩也不会应对的这么轻松。
遗玉会很厉害——
皇甫懿轩说道,“我不知道咸阳东序的弟子怎么样,但你应该能赢,尤其是入梦之后。若你能梦见第九重之后——咸阳人不足为虑。”
遗玉“哦”了一声,他这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现在反而不想谈了。于是他换了一个话题,问道,“皇甫师兄,你每夜都会在射亭里练剑吗?在南均也是?”
“当然。”
“听说皇甫师兄的父亲是威震秦国的大将军,公卿家的子弟也需要这么刻苦吗?”
皇甫懿轩轻蔑地一笑,“你以为公卿家的子弟就不用上进了吗?可笑!我们不上进,自然会有人迫不及待地来代替我们‘上进’。”
“嗯?”
皇甫懿轩微微低下头,瞳孔里浮出往事,“我小的时候在家族的武场里射箭,身边跪坐着无数地家臣。我每射一支箭,他们都会认真地看着。射中了,他们高声喝彩;射偏了,他们就会失望。但他们的目光永远都对我充满期望。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所承载的不仅仅是这个家族的荣光,更多的,是这个家族的未来——我必须努力。”
遗玉问道,“皇甫家是将门,师兄以后要去沙场征战吗?”
“倒也未必,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皇甫懿轩说道,“不过身为南淮泮宫的弟子,以后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要去沙场上历练,我也有几句话的忠告。”
“遗玉洗耳恭听。”
皇甫懿轩直视着遗玉的眼睛,眉宇威严,“在战场上,剑柄就是权柄,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自己的剑。在战场上,只有握紧剑柄的男人,才配站着!”
“男人是有脊梁的,剑,就是你们的脊梁!”
这句话不止适用于战场,也适用于红尘。
“你以为你是一个修士,便能在战场上纵横自如吗?真是笑话!在战场上,修士只能像一个武士去战斗。”
遗玉被这番话里的气势摄住了。
良久,他问道,“皇甫师兄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
皇甫懿轩有些不耐烦,“刚刚不是说了吗?你是南淮泮宫的弟子,将来是要去沙场上历练的,这也是自古以来的规矩,迟早都会有这么一遭。我只不过是提前对你训诫而已,免得你日后阵前丢人!我南淮泮宫不能丢人!”
他顿了一下,又把话题拉回了原地,“燕射之事你要想清楚,我一生都在赢,这一次也不能输。南淮也是一样。没有人可以接受战败的耻辱,何况是堂堂的泮宫?”
皇甫懿轩说完就走了,正如他不为人知地来一样,他走时也没有任何风声。
遗玉却依旧坐在那里,想着皇甫懿轩的话,想了很多。
过了许久,遗玉抬起头,眼睛注视这星河,然后回了学舍。
夜已很深了——
明日还要入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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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圣人文字,化桴浮于海)]
一声蝉动,夜幕渐渐褪色,东方也有些熹微,云也露了出来——
天亮了。
东序的钟响了,一声。遗玉从迷蒙中睁眼,开始心不在焉地穿衣戴冠。
今天是东序的大日子,所有的入泮弟子都要在这一天接受七百年前那位道先生遗留下来的馈赠——十八重梦境。
十八重梦境的机缘可以接受两次,一次就是进东序的时候,还有一次是进南均。
如果说在曲水畔、桃花林中的考选是泮宫设置的第一道考题的话,那么这道先生的梦境,无疑就是第二道考题。
这道题甚至比第一道更重要。
第一道题决定你能不能走进来——
而第二道题却决定了你能够走多远——
遗玉想走很远。
正因为今天是一个肃穆和隆重地日子,所以遗玉不能乱穿衣服——
他穿上了青矜。
青矜是青色的衣服,逢春的服饰,所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是也。
但是遗玉在今天穿上青矜明显不是为了好看,而是有着更实用的目的。
青矜是一件宝衣。
十八重梦境的考验在南淮泮宫已经流传了七百年了,日积月累之下,大家自然也总结出了一些较为靠谱的方法。
青矜就是其中一个。
传说穿着青矜进入梦境,可以取得事半功倍之效,可以多经历几重梦境。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等大事,还是不要托大为好。
……
四百余名青矜弟子像春日的河流一般向梦殿赶去。
梦殿,顾名思义,所有新入泮的东序弟子都要在这里入梦。
这不仅仅是东序弟子的大事,更是整座南淮泮宫的大事。所以在遗玉他们到达之前,掌宫祭酒和四学掌议就早已在梦殿外等候多时了。
见人都到了差不多了,南宫彦开口,“进殿!”
梦殿很大,比泮殿都要大。
遗玉一进梦殿,就发现大殿的青砖上有很多个蒲团,大概是供入梦弟子们坐的。
果然,在南宫彦开口说“坐”之后,遗玉当仁不让地坐了首排第一个。这个位置除了他,别人也没有资格去做。
唐轲和梁青鱼分列左右。
坐下后不久,南宫彦喝道,“致虚极,守静笃!”
众人闭目,调理心神。
片刻后,巨大地黑暗从天而降,遗玉闭眼——
再睁眼时,已然不是梦殿的景象了——
天日高悬,青山绿水,俨然是一派地绿野好风光!
“这大约是第一重梦境吧,不知道要考验什么?”遗玉心中暗想。
遗玉暗暗的运转星元,突然发现自己的修为被一股神秘地力量给封住了。然后他听到了唐轲和梁青鱼的抱怨声,才知道自己并非是唯一的一个被冻结了修为的人。
所有人的修为都被封印了。
入梦之前,无人知晓其内容。泮宫师长们也不会提前告知,一切都要靠弟子们自己去摸索。
这个梦境与众不同,因为进入梦境的所有人都有意识,神志并没有模糊。这是只有修为极高深的人所制造出的梦境才会有这样的神效。
“我等一切以魁首是瞻。”人群中有人说道。
众人附和——
在这样陌生而重要的环境里,众人理所当然的想要找个主心骨,遗玉作为魁首,自然不可争议的成为了领头羊。
遗玉刚要说些什么,眼前的世界就在突然地进行变幻。明明是一片绿色的田野,可现在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片汪洋,远远地可以看见远处的水面上浮着一座岛,岛上有座山。
沧海桑田,不外如是。
遗玉想了一想,道,“想必这一重的梦境应是在那座岛上,我等还是该想办法渡海才是。”
唐轲四处望了一眼,皱眉道,“此地并无舟楫,而我等修为又被封印,如何渡海?”
“咦?那是什么?”说话的是梁青鱼,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众人拥过去一看,却是一块石碑,石碑上镌着四个大字——
读书渡海。
众人都是一愣,读书渡海——何意?
岸边顿时有些喧嚷起来,实在想不通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读书渡海?读书怎么渡海?难道读书就可以变出一艘船?
笑话!
过了一会,大家渐渐止住了话音,目光投向遗玉。毕竟他是魁首了,在大家层级还不是很明朗的时候,魁首就是当然的领袖。
遗玉理出了些头绪,“我试试。”
说着,他前踱了几步,一脚踏在了水面上,就在他要抬起另一只脚时,他口中吟诵出了声音——
“道可道,非常道。”
于是,奇异事出现了。
他没有掉下去。
正如十年前长生在有水湖畔时一样,只不过长生靠的是“上善若水”之道,而他是靠读书。
当然遗玉也知道,他只不过是取了巧而已,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这种特定的情形之下。若是出了梦境,不管他读的是多么的舌灿莲花,也保管要落水。
……
众人哗然——
“不愧是双甲榜的魁首,竟是一眼看穿了其中的奥秘!”
“是啊,我等还是快快效仿,赶紧渡海才是!”
这些人一边夸着遗玉,一边乱七八糟地念——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兵者,诡道也!”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
“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五星日月,已纪吉凶之象。”
……
四百余名青矜士子口里念的五花八门,几乎什么都有。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在当今的九州大地,儒学虽昌盛,可其余的百家之学也不衰弱。这几百名弟子之中,就有不少修兵家、法家,还有阴阳家的。
遗玉甚至听见有人在念“白马非马”,很明显,此子是修公孙龙子的名家的。
他隐约听见梁青鱼念的是“兼相爱,交相利。”
至于遗玉自己,当然是修道家。
大家一边念着,一边往岛上走去,仿佛相安无事——
突然,一阵大风吹来,遗玉只觉得寒冷如冰雪,其余并未觉得有何不适——
“啊!”
身边有惨叫声传来,遗玉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色痛苦扭曲,已经不能口读圣言,于是落下水去。
遗玉抬眼四顾,发现落水的还不止一个!就算没有落水的也一个个的面露痛苦之色。
过了一会遗玉发现,那些落了水的神色就会变得轻松起来,但如果一旦发出读书声浮出水面被大风刮到,就会重新痛苦的发出声来。
这风有问题!
而且遗玉发现,这风无论有多么猛烈,多么使人痛苦,都不会使人受伤,只是感到痛楚而已。
遗玉突然大喝,“此乃道先生考验我等读书向道之心,屏除毅力不坚者,撑过这阵风登岛,第一重梦境就算过了!”
道先生的第一重梦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考验,其实很好猜测。联想道先生的生平,七十岁依然读书不倦,以读书证道。那么在道先生的心中,读书当然就是头等大事。如果仅仅因是为身体痛苦就不能读书,那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得到道先生的青睐的。自然也不会通过这一重梦境的考验。
不过遗玉的话也很有指向性,众人闻言,纷纷精神一振。唐轲更是一边子曰诗云,一边“彼其娘之”。
——实在是太痛苦了!
可遗玉却并没有那种感受,他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十年前星河动摇引得星辉入体时,已经将他的身体淬炼了个遍,这风再厉害,难道还能比得上星辉?
想通此一节,遗玉再无丝毫顾忌,一边高吟圣人文字,一边踏海远去——
在风中苦苦挣扎地众人看着遗玉潇洒远去的背影,心中各种羡慕嫉妒恨。他们还在这里痛苦地不得解脱,不断地落水又不断地挣扎,而这小子居然一点壳地不卡地就这么往前走,从容地不像话,就好像是去郊外踏春,就连诵书声都不见有丝毫颤抖,一如平时吟诗——
“不愧是一人得双甲的考选魁首啊,吾不及也!”
“遗玉天纵之才,我等纵是百般辛苦亦难望其项背,莫非人杰庸夫之属真是上天早已注定好了?”
“遗玉虽然天资纵横,但他的心智远比他的天赋更可怖!能从容忍受这般痛苦地又岂是凡俗之辈?我日后只需附其骥尾,也必能成就一番功业!”
“他日我南淮泮宫威震天下,必是得遗玉之力!”
众人心思纷纷,不知有多少人从此成了遗玉的心理上的追随者,那个一边诵着书一边在万里海波之上踏浪从容远去的背影,成为了他们一生追逐的方向。
而唐轲和梁青鱼却在心里齐齐暗骂——这小子,又耍帅!
他俩可都是被遗玉的风采“误伤”过的人,一个是在南淮,一个是在桃花林。可谓是同病相怜。
不过不管怎么说,遗玉的背影也确实给了这写在怪风中苦苦挣扎地四百余名弟子以莫大的动力!
在遗玉的背后,不断地有人熬不住怪风落水,但他们却依旧咬着牙坚持着又站起来,一边小声地惨叫,一边大声地诵书,表情扭曲而坚定,心理上的安静战胜了肉体上的苦难。
这是一个令人敬佩的景象——
万里海涛之上,有一群穿着青矜的年轻人,他们一边诵着书一边在海浪上艰难地走着。偶尔有人落水,那人也会咬着牙坚持地诵着书,在怪风中重新的站起来,继续一摇一摆地向前走,一颗向道之心不屈!
渐渐地,嘈杂不见了,四百余名青矜弟子的读书声汇成了一句话——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轰!
天降巨雷,怪风停止。
四百人,登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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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读一山书)]
梦殿。
掌宫祭酒和四学掌议俱在。
在他们的面前九片光幕,第一片上面有四百多个光点。
之所以只有九片光幕,是因为东序弟子只需要通过这九重梦境即可,其余的,入南均之后还有一次机会。
南宫彦指着其中一个光点说道,“这是遗玉,诸位师弟觉得他要用多长时间渡海?”
陆直说道,“依我看,最少要两个时辰。”
——上一届的魁首沐之风用了一个半时辰。
念应白蹙眉,说道,“遗玉是双甲榜,不至于比沐之风还慢半个时辰,我看这遗玉渡海大约也是一个半时辰,与沐之风相同。”
陆直摇摇头,“遗玉太柔弱了,看起来不像个有毅力的。如何能熬住海上的大风?说两个时辰,都有些抬举了。”
念应白道,“孔圣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君子岂能以相貌度人?”
陆直一时语塞,这也的确是他失言了。以貌取人这事,孔圣都说错,他不敢不错。
岐山叟打了个圆场,含糊道,“且看吧,且看吧。”
南宫彦转头问,“知秋师弟以为呢?”
叶知秋冷峻道,“一个时辰。”
“嗯?”——评价这么高?诸人都有些惊讶。
叶知秋沉吟了一下,“懿轩对他评价颇高。”
南宫彦正想追问这个“评价颇高”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念应白突然在旁边惊道,“师兄快看——”
南宫彦转头看向那片光幕,猛然间发现代表遗玉的那个光点已经脱颖而出,成功渡海!
“这、这——”南宫彦一时有些失语。
“这不可能!”四学掌议齐声帮他们的师兄讲完了这句话,因为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因为从开始到现在,只有一刻钟!
一刻钟是什么概念?一刻钟是一个时辰的八分之一,两个时辰的十六分之一。
南宫彦面容严峻,问道,“泮宫立学七百年,渡海最快的是何人?”
“七十年前,易且儒,三刻渡海。”
易且儒是如今梁国百官之首上卿的名字,七十年前,他在泮宫修行。
三刻,就是不到一个时辰。
南宫彦抬起头,与四学掌议们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得出对方眼里的惊色——
“五十年后,若有兴南淮泮宫者,必此子也!”
……
遗玉站在彼岸边,看着诸人艰难涉海而来。
在大家都上岸后,遗玉清点人数,四百余人尽数通过,无一人告败!
这事开创记录的事情,可惜在场众人无一人知晓,只能让梦殿中的师长们自顾自地去震惊了。
“魁首心智坚忍,吾不如也!”
“在巨痛之中犹能容止不殆,真君子也!”
“……”
众人赞誉滔滔不绝,就在遗玉正要谦让时,梁青鱼突然叫道,“咦?我的星宫——”
听了这句话,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刚才那阵怪风是不是对星宫有什么影响,连忙各自查看这一看不得了——他们的星宫更强大了!
所谓的强大,便是指更稳定、更坚韧、更大的意思。
星宫是一个修士的根本,星宫得到好处,大家喜不自胜。
不过有星宫的弟子毕竟只是少数,止寥寥几个而已。其余没有修炼出星宫的,也纷纷表示自己的身体似乎更强健了,充满了力量。
遗玉暗忖,这阵风不仅能考验的众人的毅力,也能给大家难以言喻地好处。日后这些人修行,只怕要事半功倍了。
就在大家还在各自欣喜时,一阵眩晕感突然袭来。但大家并不惊慌,显然是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事。
等到再睁眼时,大家就已经来到了山脚下——他们涉海而来的目的地。
“诸位,这大概就是道先生的第二重梦境了!恭喜诸位同窗了!”唐轲大声说道。
“同喜、同喜——”
大家连连拱手,左右恭贺。遗玉一阵无奈,不得不泼冷水,“诸位,眼下这才过了第一重梦境,后面还有八重,焉能掉以轻心?”
听了遗玉的话,诸人一阵轻咳,有点不好意思,唐轲也“恨恨地”看着他。
遗玉无视,转头看向这座山,仔细一看,顿觉异于寻常之处。
这座山看似没有什么不同,其实仔细一看,却发现这整整一座山,并无一块石头,赫然全是书本!
这是一座用书垒成的山!
山的正中央有一条小径,层层叠叠,蜿蜒而上,直上绝顶。小径旁依旧有一块石碑,上面照例有几个字——
读一本书,上一层阶。
“这——”大家面面相觑。
“这是在搞什么!道先生是要我们读完这座书山吗?开什么玩笑!这要看到何年何月?”人群中有人愤怒地大叫。
“就是!等看完了这些书,我等已然垂垂老矣,又如何施展胸中抱负?说不定还没读完这些书,我等遍老死在这里了!”
“难道掌宫祭酒和四学掌议是怕我等在燕射之中给南淮丢脸,才把我们活活地困死在这里吗?当真无耻!”
大家有些绝望,有些人忍不住地就口吐恶言,遗玉听着他们越说越不堪,便出言阻止说道——
“我等入梦,乃是以心神神念而进,肉身还在梦殿之中,如何便能死了?更何况这入梦之事,并无一定之规,若不愿留下来的,只需神识微动,便可使肉身苏醒退出梦境,又何必在此聒噪?”
唐轲附和道,“就是就是。不愿意留下来的退走便是,哪里又有这许多废话!”
唐轲话音刚落,就有四五人消失在了人群中,却是已经退出梦境了。
遗玉环视一眼,“道先生的十八重梦境在南淮泮宫已然流传了七百年之久,历代东序弟子均有经历,岂会有害人之举?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番话说下来,那些对祭酒和掌议们有些歪心思的人不禁惭愧起来——是啊,这七百年来进过这十八重梦境的人何止数万?他们何德何能会让七百年前的道先生设局去害?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还没这资格。
唐轲不耐烦道,“哎呀别说了,现在时间宝贵,丝毫都浪费不得。还是看书要紧。”说着,就去书山中随意地拿了一本书,盘着腿坐下认真地看了起来。
遗玉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唐轲很少有正经的时候啊。
他也取了一本书,也在唐轲身边坐了下来。
在遗玉取书的时候,有一个年轻人想强行闯山,结果还未等脚踏上小径上的台阶,就已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震开了,嘴角溢出鲜血。
遗玉摇摇头,圣人的梦境,岂能取巧而过?
遗玉翻开自己的书,抬眼第一句便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这是《论语》的开篇,九州大陆上无论哪一家的文人都会学这本书,遗玉在道观的时候也追随漆雕师兄学过很多儒家的知识,《论语》自然不在话下。
遗玉位了保险起见,又把这本书翻了一遍,然后他起身准备踏上小径上的第一级台阶,可是他没有踏上去。
遗玉被拒绝了。
遗玉回到原地坐下,心里开始思考。这本《论语》自己命名读过、背过,很熟悉。可是为什么不能得到梦境的认可,不能踏上台阶。
他开始回想自己学习《论语》时的场景——
他坐在桃花树下,手里拿着书,而漆雕师兄站在他面前,向他讲解《论语》的意义,还有各家的注释注解,让遗玉学习。
这一切很正常,可遗玉现在再回想起来,却隐隐发觉少了些什么——
啊!是了,是少了自己的领悟!
遗玉跟随漆雕师兄兼修儒家多年,无论是颜氏之儒、孟氏之儒还是漆雕氏之儒都了若指掌,可是唯独缺了自己的见解。
换言之,遗玉很了解别人对儒家的见解,可偏偏没有自己的见解。只有真正的图通了一本书,才会有自己的见解。
因为没有这个见解,所以书山拒接了他,不让他登山。
想通了此一节,遗玉并没有把这个发现告知别人,这也算是一种特殊地体悟,需要人自己去领悟。
遗玉心思澄净,心神完全沉浸在了书里,不闻耳边事。
七日后,遗玉自语,“论语凡一万一千七百零五言,其道在礼,其行在仁,所以明上下之序而爱人也!”
说着,一脚踏在台阶上,成为了第一个登上书山山径的人。
山下诸人心中的敬佩当然是自不待言,七日来他们寻章摘句不得其门而入,而遗玉却已然又先行了他们一步,这叫他们怎能不敬佩?
遗玉却不管这些,他坐在第一级台阶上,随手从身边又拿过一本书,翻开一看——
《管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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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三十年,一千书)]
《管子》是管仲的书,管仲是个人名。
当年天子之都镐京被犬戎所破,太子于是东迁王畿于洛邑,周室遂衰。
姬氏衰弱后,再无力控制诸侯,于是诸侯之间征伐不断,九州大地民不聊生。
及至齐国桓公任管仲为上卿之后,因俗简礼,兴鱼盐之利;尊王攘夷,得内外之心。于是齐国乃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完成了一世霸业!
管仲功莫大焉。
这样的人写的书,当然不好懂。
《管子》一书,《牧民》《形势》讲霸政;《侈靡》《治国》论经济;《七法》《兵法》言战术;《宙合》《枢言》谈五行。所论所述,包罗繁杂,极其艰深。
遗玉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入手,只得先读了起来,读书的顺序也略有讲究,先经济而后五行;先战术而后霸政。
十八日后,遗玉又自语,“政之兴,在顺民心;政之废,在逆民心。兴废之间,唯民耳。”
然后,他踏上了第二级台阶。
……
三年后,遗玉独坐二百级台阶之上,握在手里的是《孙子》。
唐轲在一百三十五阶,梁青鱼在一百一十二阶,余者则碌碌,更在其下矣。
偶尔他们抬起头,仰望高高在上地遗玉,心底不禁泛起崇敬之感,自觉不及其万一。
遗玉在这三年里也有收获,不仅是读了两百本书。而是他发现要上一级台阶并非是要你完全了解一本书,实际上这也不可能做的到,比如说《道德经》是不可能被完全读懂的。其实只要提出自己的见解,内心能够领会其精髓就好了。
而且遗玉也发现这座书山的书也并非没有重复,每一本书都有四百多本的副本,比如这座书山里就有四百多本《论语》,四百多本《管子》,大概是因为有四百多个读书的人。如此一来,读书的量就会少很多。
有了这个诀窍的指引,遗玉上了很多级台阶,可其他人也不笨,自然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他们终究不如遗玉,始终沉在下僚。
……
如此又过了二十年,遗玉的胡子都有三尺长了,他一边抚着胡子一边摇头晃脑,“《韩非子》一书无非三字——法、术、势!”
然后,他又踏上了一级台阶。
这时他已高居八百七十一级台阶之上,离他最近的唐轲也在四百七十九级,已经没有人可以和他说说话了。他每日都与清风白云为伴,局促一阶之间,安享寂寞,只是读书而已。
又过了七年,由于常年读书,心神损耗巨大,遗玉的头发胡子都早已花白了,身上的青矜都粗旧了,早已不复昔时翩翩少年的模样。当年轻车入南淮时的轰动,漫天飞舞的花瓣,痴痴女郎的扶车相送,也都仿佛不过是南柯一梦而已。
刚读书时,他还能记起这是在梦境,是在书山。过了七八年,他的记忆便模糊了。又过了二十年,他便完全忘记了别的事,甚至忘了道观、忘了南淮泮宫,忘了小野——咦?怎么会提起她?
遗玉现在只知道读书而已,至于为什么读书,他早已经忘了。
终于,他手执着《道德经》,看完了最后一个字,轻声自语,“道可道,非常道。”
然后,他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第一千级台阶。
台阶之上,便是绝巅——
遗玉站在书山之巅,仰头观天,感觉诸天大道尽在眼底,世间道理尽在心底变得分明。读书三十年的果实、九州三千年的文华,此刻统统囊藏在胸中,一千本书,一千条大道——遗玉握在手中!
遗玉仰头闭目,此时方知昔时之缪。
当年他在道观,自以为从书上知晓了世间一切的道理,如今读书三十年,才觉当年此言之缪。
遗玉登上书山之顶,已然知晓了前因后果,他记起了自己是在梦境中。睁开眼睛后,景象一阵变幻,离开了书山。、
第二重梦境,过。
……
梦殿。
依旧是掌宫祭酒和四学掌议。
他们此时正在讨论书山之事。
“第一重梦境是学海,只有熬得苦的人才能渡过。”
“第二重梦境是书山,只有勤奋之人才能攀登。”
“第一重梦境苦,第二重梦境更苦!倘若熬不得苦,又如何能忍受第二重梦境里读书百年的寂寞?”
南宫彦说道,“道先生读书五十载悟道,对于‘苦’‘勤’二字必当时极为重视!所以十八重梦境的头两重,就是考验这两个字!”
陆直说道,“如果弟子们能通过这两重梦境的考验,得到的好处也将是不可估量的!过了第一重,则身体、云海、星宫都能得到磨砺,这时很难得的。至于第二重更是不得了,我大周三千年文华,俱垒于书山。若是平常时节,哪里又有许多时间去读?如今在这梦境里,一刻便是一年,不消百刻时间就能读尽百年之书,所得好处大矣!”
这是废话。书山的书放到外面来,不读个百十年哪里会读的尽?如今在书山里,时间流逝缓慢,只要一两天时间便能取得数十年之效。日后修行,想必心魔心障极少,如此突破境界,也不过是水到渠成而已,这当然是“好处大矣!”
念应白笑道,“读尽书山之书何其之难,七百年来不过寥寥数人而已,焉敢奢求?”
其实这一重梦境考验的是向学问道之心,只要能够捱过百年时光,那不管你读了多少本书,上了多少级台阶,就都能通过考验。在座的这几位祭酒和掌议,都是这么过来的——在台阶上读书百年,然后通过梦境……
其实根本不算是完成了道先生的考验……
但这也怪不得别人,毕竟每个人的才智不一样,不能以天才的标准去衡定庸才,更可况第二重梦境并非是考验你的天赋的,只要你能刻苦,就都能通过。
只不过孤坐百年,又岂是一般人所能熬得住的?
叶知秋冷冷地看着第二片光幕,上面的光点在不断地减少,“已经有一百多个弟子退出梦境了。”
退出梦境后,弟子们不会立刻在梦殿中苏醒,而是会陷入沉睡,等着梦境试炼的结束。
南宫彦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拥有那么强大地意志的。那么大地一座书山摆在自己面前,多半人看到后就会未战心先怯,遑论坚持百年?”
岐山叟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说道,“已经四个多时辰了,梦境里也该过了三十年了。真不知道最后还会有多少弟子坚持下来?”
“坚持的越久好处自然越大,这是他们各自的机缘,旁人帮也帮不得!”
陆直刚想说话,突然发现代表遗玉的那一个光点已然消失不见,皱眉道,“没想到这遗玉居然如此不济,这才不过三十年就放弃了?真是枉为师兄给了他个双甲榜的魁首!”
陆直说完后,还以为会得到师兄师弟们的附和,可没想到大家都用一种奇妙而复杂地眼神看着他。
念应白手指第三片光幕,“遗玉在这里。
“难道遗玉——”
陆直艰难地转动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小小的光点,半晌,长长一叹,“遗玉天资绝艳,甚于我当年!”
陆直的脾气是暴躁而护短的,遗玉得了个双甲榜的魁首,陆直心里一直不服气。因为他的得意门生兼侄儿沐之风也只不过是个单甲榜魁首而已。你遗玉何德何能可以得双甲榜?陆直不服。
可是如今他不得不服,不仅服了,而且还说遗玉比他当年还厉害,比别人还要赞的夸张。这倒也说明陆直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胸怀坦荡。
南宫彦肃容问道,“上一个读遍书山的人是谁?”
叶知秋答,“吾徒懿轩。”
“耗时几何?”
“九十七年。”
“遗玉耗时几何?”
“三十年。”
南宫彦不语,四学掌议也不语。
皇甫懿轩是南淮百年不出的天才,可如今……
大家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念应白问道,“此事可外传吗?”他的意思其实是要保密,以免给遗玉招来不必要地麻烦。
南宫彦考虑了一下,断然道,“不用!”
岐山叟皱眉说道,“恐致不测之祸。”
南宫彦冷冷一笑,“我南宫彦的弟子,可以战死,但不能枉死!任何敢对我泮宫弟子下手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这一刻,君子眉目威严!
……
……
[(第二十三章 观剑意)]
遗玉醒来时,眼前景象已然变幻,他来到了一片山谷地。
山谷郁郁葱葱,一派生机浓郁地样子,就好像遗玉在上河城外路过的那片山谷一样。
遗玉知道这是第三重梦境,只是不知道这一重梦境要考验的什么,或者说自己能在这里能得到什么好处,就像前两重梦境那样。
但遗玉并不着急,他只是沿着这条谷道慢慢地走着,好像一个路过的旅人,在悠悠然地观赏妙景。反正着急也没用,该来的迟早都会出现,不是吗?
这时他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别人,四百多个同门包括唐轲和梁青鱼都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整个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孤独而清静。
但遗玉是无所谓的,他在前一重梦境里独坐小径之上三十年,白云为友,清风为邻,心境早已清静无比,很难再感觉得到孤独。
忽然,遗玉停下了脚步——
前面是断崖。
遗玉立在崖畔,往崖下一望——
但见万丈深渊之下,万千剑气纵横,景象恐怖。
渐渐地,剑气似有感应,慢慢地蒸腾而上,最后在空中纵横飞舞。
眼前剑气无数,纵横交错,仿佛一片海,又仿佛在空中织着一张巨大地网,那网必是致命之物每一道剑气都刚烈锋利至极,遗玉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站在了这些剑气中央,只怕不过片刻自己就会被这些剑气斩成血沫。不过所幸,这些剑气并不会跨过崖壁,仿佛有一道天堑,把遗玉隔开了。
“真是厉害啊!”遗玉有些感叹。
这又是一句名副其实地废话。这些剑气无疑就是七百年前的那位道先生留下的,七百年前的剑意流传到今天依然经久不衰,不仅仅是因为梦境,还因为他是圣人。
遗玉到现在还不清楚这一重的梦境考验的到底是什么,只不过他也有一些经验了,当下抬头随意一望,果然在崖角望见了一块石碑,遗玉走近一看,只见那块石碑上,写着七个笔笔藏锋的大字——
观吾剑意渡剑海。
“观吾剑意、渡剑海。”遗玉又轻轻地跟着读了一遍。
遗玉转头看向那片剑海,层层密密,纵横交错,隐隐约约地可以在剑气的间隙中见到崖畔的对岸,渡过这片剑海,那里还有一处断崖,想必就是这一重梦境的彼岸了——
只是,开什么玩笑?
圣人留下的剑气何其之多,又何其之猛?更何况了两岸断崖的中间无路可依,想必只能涉空而行。阻挡这些剑意已然十分不易,如今竟然还要分出一部分的星元来维持御风凌空,这无疑是又增添了一层难度,雪上加霜。
圣人行事玄玄莫测,但必有一定之规。道先生不可能留下一道无解的题来为难后人,更何况并非没有成功的先例。譬如皇甫懿轩,他既然能一梦至十一重,那想必这第三重,这剑海,他是过了的。
凭自己的本事是决然不可能对抗这些剑气的,无论这些剑气是在七百年前还是在七百年后,都不是自己能抗衡的。
破题的重点还是在“观剑意”。
若说到剑道上的天赋,遗玉还是不惧的。他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天才,但是他知道知非师兄肯定是天才,可是知非师兄在他这个年纪也并不如他,故而可知自己的剑道天赋比知非师兄厉害。既然比知非师兄厉害,也就比世上绝大多数人厉害。
在遗玉的心里,不是“绝大多数”这一类的人只有一个——
先生。
想通了此一节,遗玉陡然松了一口气了,这一重梦境,他已经过了。
这么多剑意观剑当然不能用眼睛观,要用神识。
遗玉盘膝坐下,云海蔓延,神念覆盖到了剑意上,细细地感受。
遗玉小心的控制着云海,这些剑气太强、太烈,而又太多,一不小心伤到了自己的云海那可就真的是悔之无及了。
这些剑气的位置虽然千变万化,但其实他们的本质是一样的,恒久不变。所以遗玉只需要观其中的一道剑气,就就等于观千万道剑气,这样不仅省时省力,还能避免自己的云海被这些恐怖的剑气给误伤到。
一个很聪明地做法,一举好几得。
遗玉用云海小心地包裹住了一道剑意,这一观,就是好几年。
剑气的威、剑气的猛、剑气的烈,剑气的利,遗玉一一品位。
七年后,遗玉睁眼,一道清光从眸间掠过。
每个人眼里的世界是不同的,同样是道先生的剑意,但每个人的领悟却不同。
听说三百年前有一个东序弟子在此观剑意,悟到的却是弓箭之术。
弓箭之术离剑意十万八千里,按理说是不可能被莫名其妙地悟到的,但他还真就莫名其妙地触类旁通了,只能说圣人手段果真不能以常理度之。
遗玉悟到的却是至刚至强的剑意,这也是他继“轮回”和“弈剑”之后的第三剑——
君临!
君临是一种极具威势的剑术,一剑发出,则万敌辟易!
故谓之曰:君临。
遗玉站起身,瞳孔里冰川相连,举起“观涛”,直视剑海,星宫中的星元滚滚而出——
轰!
遗玉向前直劈一剑,剑锋上涌出无尽力量滚滚向剑海而去,万千剑意一触即溃,纷纷向两边躲去,被万千道剑意堵塞地密不透风地剑海,此刻,被“君临”劈出了一条道路!
好机会!
遗玉大喜,急忙御风,直往彼岸飞去。
飞至半途,遗玉看着周围被“君临”阻拦的剑意,心里愈发感觉不对——
呼——
遗玉振衣转身,眼睛不再看那近在咫尺的彼岸,又扭身飞回了原来的位置,就在遗玉落地的一瞬间,君临的力量消逝,剑意又重新的充斥了这片空间。
这不是道先生的剑意!
遗玉很笃定。
道先生乃是读道德经悟道,又非是读法家,怎么可能有这么凌厉刚猛地剑意?道家的力量醇厚平和,不可能有这么酷烈!
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改变自己力量的本质!
既如此,这些剑意是谁的?
遗玉不知道。
他只知道,第三重梦境里真正的机缘,还在等着他。
……
……
PS:第二更。
[(第二十四章 守剑,守清静)]
遗玉转过头,准备把这个梦境从头再走一遍,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然而一路下来,并没有任何的进展,哪怕是可疑之处都没看见一个。
遗玉不死心,又走了一遍,可依然没有任何地进展。
不可能的——
遗玉很自信,因为他学的就是道家,而且是一个生长在道观已经受菉的道士。
他很清楚一个读《道德经》悟道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拥有如斯酷烈的剑意,哪怕是圣人也不行。道先生的剑意,应该是如春风春雨般柔和的,但却能以柔克刚,制敌于无声无形。因为这才是道先生力量的本质。
事实上当年道先生大怒,一夜之间踏遍九州杀人,也只不过是挥手之间而已,根本不曾动剑,就算后来道先生屠异族百万,也没人见他用过剑——
遗玉突然想起,道先生和剑圣聂绝似乎是同一个时代的人,难道这些剑意是剑圣聂绝的?这么说起来,他们的关系似乎很好啊,这倒是不见载于任何古籍……
遗玉摇摇头,把这些没用的想法剔除出去,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去探究那些剑意到底是谁留下的,道先生和剑圣之间的牵连也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现在的重中之重是把道先生遗留下来的那个东西给找到,那才是真正的重点。
遗玉不相信,道先生会让自己的梦境被别人的剑意所独占,这和鸠占鹊巢有什么区别,难道堂堂圣人会忍得下去?所以这里肯定有道先生的东西——
等等?
遗玉一惊。
道先生的东西?
遗玉转头看向崖角的那块石碑——那里是唯一留有道先生笔迹的地方,只不过之前一直被他忽略了。
遗玉连忙过去,轻抚石碑上面的字。初时还不觉得,现在是越看越有味道。
遗玉不是那种对雅事没有品鉴能力的人,在道观多年,半笔师兄的“字之道”他也是一直跟着学的,要说起这方面,遗玉自问还是很不错的。
道先生的这几个字,浑圆内敛,看不出有任何锋芒,但却让人无错可挑,天生一种完满的境界,自成方圆。
再仔细看一下,就会发现这几个字虽然看起来无锋,但却不是真正的无锋,只不过锋芒内敛,被浑圆的笔势所遮掩,一般人很难发现。只有沉迷于此道的人,才可以一语道破。
遗玉越看越心惊——
书道和剑道在某些方面其实是相通的,遗玉在道观的时候,就经常看见知非师兄和半笔师兄一起坐在桃花树下的木亭里论道,相互印证,还一副颇有所得的样子。而他本人更是兼得两位师兄的真传,自然更能看出字意与剑意的勾连。
书法讲究点如高山坠石,横如千里之阵云,竖如万岁之枯藤,折如万军之弩发,撇如利刃断犀象之牙角,捺如崩浪奔雷——此乃书家运笔之法也,若换成剑客运剑,也应作如是观。
字、剑之道本有相通之意,则书意亦可为剑意。
遗玉想通此一节,便在碑下坐了起来,仰头观碑,手抚其字。
意之一点,如坠石焉,仿佛剑击于下。之一横,如千里阵云,仿佛一剑横挥气势迫人。
之一竖,如万岁枯藤,仿佛剑竖于胸。之一撇,如利刃断犀象之牙角,亦如利剑之强锋。之一捺,如崩浪奔雷,亦如剑之浩荡。
但每一画,无论起始如何锋利,其收笔时总会归于平寂。
每一笔,每一画,如剑出鞘如剑归。
遗玉感觉自己的剑道和书道都有所上涨了,对于剑的理解也愈发精妙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但是,这不够。
这七个字虽妙,但还不足以妙到可以匹敌剑海的地步。
道先生不可能留下一个不如别人的东西,那岂不是平白的折辱了圣人的体面?
所以,道先生遗留下的真正的馈赠自己还没有找出来。
这不行。
……
遗玉观碑七日,心神完全沉浸在笔锋笔势之中,一时不可自拔。
遗玉看着看着,忽然感叹道,“不愧是圣人手笔,精神内蕴,已入化境。藏锋于圆润处,无懈可击也——”
他突然顿住,然后猛地大叫道,“原来是这样!”
遗玉发现了宝藏。
运笔之法不过是皮表而已,真正的核心在意境。
遗玉看着石碑,看着石碑上的字,忽然自语,“此七字锋芒内敛,饰之以圆润,已达完满之境。若化字意为剑意,则外圆内方,其势足以自守。”
遗玉认为,这七个字里,蕴含了守御之道,天生圆满,无懈可击。
原来这一重梦境里包含了两种道,一攻一守,皆是极致。
剑海是攻之术,碑字是守之道。
守,高于攻。
遗玉顿时兴奋起来,急忙捉住这一闪而过的灵光,细细地感悟起来——
流云变幻,转眼又是一朝——
遗玉睁开眼睛,古井无波——
他从“无垠”里拿出“观涛”,说起来“观涛”其实是一把很普通的剑。并不像唐轲的“夜居”和上河虬的“牧刀”那样材质上等,锋利无比。“观涛”的品相很普通,大概只比先生的那把在朱家小镇打铁铺里造出来的剑要好一些。
“观涛”很平凡,但它的名声不平凡,因为“观涛”的主人不平凡。
“观涛”的主人是墨子的徒弟禽滑厘,为人宽仁而凌厉,也算是圣贤,在当世声望隆重。所以在危楼的时候,周扼才会说出“能死在观涛的刃下,不冤”这种话来。
禽滑厘崇尚简朴,故其佩剑也十分粗陋,后来他在东海观涛,得到大启发,修为大进。后人受镌刻在剑身上的“东海观涛,听风崖下,洗得此剑”这十二字铭文的误导,皆以为禽滑厘是观涛悟道,从海浪的滔滔不绝之中得到启发。但遗玉现在才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禽滑厘不是观涛悟道,他是“观岸”悟道。
他不仅看到了海浪滔滔,他更看到了阻止了滔滔海浪的海岸。
无论浪涛如何汹涌澎湃,岸始终从容不动。
海里明流暗流皆涌动,而岸边却十分清静。
禽滑厘是墨家,墨家善守。
后人传此剑名日“观涛”,大抵是讹传,其实该是“观岸”才是。
遗玉之所以在今天才想明白这件事,是因为他在今天才明白了什么是“守”,所以他顿悟了。
这把剑是禽滑厘的佩剑,所以剑上还残留着禽滑厘的剑意,遗玉以前一直在参悟这道剑意,只可惜不得寸进。如今才知道,原来是自己不是不得寸进,而是不得其法,走错了方向,所以才没有收获。如今自己悟到了这一层,于是也悟透了这层剑意。
遗玉要“守清静”。
清静是自己的心境,心境要时刻守。
所以,这一剑,就叫“守剑”。
这是遗玉的第四剑。
……
遗玉来到崖畔,把剑竖于自己胸前一尺,左手二指并拢于剑身上,无声地力量在悄然扩张,遗玉运起星元,踏风而行,一步一步地走向剑海深处。身外三尺皆是剑气激荡,却无一道剑气可以近其身。
这是遗玉的“守剑”,
守剑,守清静——
清静的很。
……
……
[(第二十五章 道先生)]
遗玉渡过剑海,到达彼岸,回视那块石碑,感触万千。
自入梦殿以来,历经三重梦境,第一重梦境锻心炼体,第二重梦境增长智慧,这第三重梦境就是教杀人术与防身术。
每一个都很有用,遗玉觉得很有收获。
真是不知道后面的十七重梦境还藏有什么秘密啊——
遗玉开始期待起来。
同时他也有点疑惑,为什么拥有如此“利器”的南淮泮宫,七百年来却每每在洛邑天资亲自主持的大射之礼中失利,这不正常啊!
难道其余诸国泮宫的弟子们已经俊拔到了这个程度了吗?连圣人的馈赠都不足以弥补这个巨大地差距。
难怪那些大人们这么看重这次的秦、梁燕射,大概是因为这几年是南淮泮宫人才最鼎盛的时节,大家都想趁机立立威风,再竖南淮威名?
遗玉突然感觉到自己任重而道远。
遗玉的眼睛透过剑海看着对面的崖畔,心里闪掠过无数念头。
良久,他长眉一蹙——不对啊!怎么还没有离开这第三重梦境,去往第四重?
按照前几次的经验来说,在完成一个梦境的选拔后。自己会被自动的传递到下一重梦境,继续征途。
可这次的景象却迟迟没有变幻,一直停留在第三重梦境。
难道是还有什么隐蔽的任务自己没有完成?
遗玉疑惑。
可是对面的石碑上的意思明明就是渡过剑海就行啊,如今自己已经完成,按理说就不该留在这里,而该前往下一重梦境才是啊。
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南淮泮宫这一科的弟子?不错——不错!”
遗玉的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遗玉大骇,他完全没想到圣人的梦境里居然还有别人存在!
他急忙回头,但见一个儒雅的老人拄着囚龙木站在那里,笑盈盈地看着他。
遗玉不敢怠慢,急忙趋前两步,恭声问,“晚辈遗玉,不知是那位老前辈当面?”
老人轻声一笑,摇头道,“我的名字很久没用过了,我也忘了。只不过好像有人喜欢叫我道先生,呵呵——”
道先生!
遗玉心神震动,别说他那半吊子的养气功夫,就算是他长生师兄来了也未必保持得住那如水心境!要知道,这可是圣人当面!七百年来传说中的人物,没人知道他的生死去处,而如今这个说书先生口中的角色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连一点缓冲都没有,遗玉说不吃惊那是假的。
实际上遗玉的表现还是算好的了,若是换个人来,知道是圣人当面,举止言行还不知道要怎么不堪呢。
遗玉的神色愈发恭敬起来,他也不敢不恭敬,这世上敢在道先生面前甩脸色玩风度的人寥寥无几,他遗玉肯定不是其中一个,他只能谨守小辈本分,举止恭敬,“不知道先生驾临此地,有何吩咐?”
遗玉话一出口,就后悔不迭,在人家的地盘上问人家为什么来,这不是白痴吗?
果然,道先生“呵呵”一笑,似乎很受遗玉这个少年人的天真烂漫所感染,神色慈祥,“其实我也只是留了一道残念在此,并非真身。你破解了我碑文上的字意,再加上在前两重梦境中表现的很出色,我心生感应,想来见见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遗玉低头不说话。
道先生看着遗玉,又说道,“按规矩,后面还有六重梦境。只是既然我来了,这规矩嘛自然也要改改,我做主了,这后面六重梦境,你就不用去了。”
遗玉大惊。
如今他只不过是历经了三重梦境就已经好处良多,心底望着后面的六重梦境,正贪心不足呢,可这道先生竟然直接剥夺了他的这六次机会,这让他如何不失色?这损失太大了!大到他难以承受!
遗玉连忙问,“晚辈若有错,只管教训便是,老前辈何至于此?”
道先生摆摆手,笑道,“你这小辈,倒是个有能耐的。我当然不是要给你难处,相反,我还要给你好处!”
好处?剥夺六重梦境的历练资格也算好处?
道先生继续说道,“我都七百多岁了,怎么会为难你一个小辈?后面的六重梦境,该有的好处我都给你,不该有的,我也给你!”
遗玉闻言大喜!连连称谢。
这可是圣人亲自给他开小灶啊。其中妙处真是一言难尽。
道先生又继续说,“我这十八重梦境,分为两次。你是第一次进来,所以只能进前九重,再往后,就要等你进南均再说了。”
“前九重梦境。第一重看胆气,第二重视心境,第三重观悟性,第四重考定力,第五重察品性,第六重验道心,第七重查智慧,第八重测人情,第九重试运气。”
“运、运气?”前八重还好,这第九重的梦境是怎么回事?
“当然要考验运气!”道先生正色道,“古往今来,天下的修士都在一条大道上争渡,其中岂乏惊才绝艳之辈?然能顺利证道者不过寥寥而已,这又岂是单凭资质天赋便能决定的?七百年前与我同辈者,不乏资质绝世之辈,而今安在哉?我一老朽之人,天资不过下下,偶然读书有得,遂能凌驾青云,掌握沉浮。若没有运气,我焉能至此?至于那些天骄,不过是比我少了写运道,便只能尘归尘、土归土。”
“所以要想争渡大道,没有运气是万万不能的!不受天眷之人,不得过我第九重梦境。”
遗玉也懒得去问这第九重梦境究竟是怎么考验运气的,难道是像世俗赌馆里那样猜大猜小?何其荒谬也!难怪七百年来能过第九重梦境之人少之又少,原来全是栽在了运气上!从这一点上讲,这道先生倒也是个趣人。
遗玉问道,“老前辈何以认定我就有运气?”
道先生笑道,“运气这东西,说到底不过是天眷而已,得天眷顾之人,运道自然深厚。你,就是深得天眷之人!”
“何以知之?”
道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遗玉一眼,“十年前,星河震动,有星辉落于西陲。我本欲一窥究竟,但没想到有人竟敢屏蔽天机,使我无功而返。如今我见你周身星辉熠熠,又岂是普通人的景象?我也是在七百年前震动过星河的人物,不与你照面便罢了,一见面,自然一眼便知。”
“前辈好眼力!”遗玉暗暗心惊,没想到这道先生竟一眼看穿了他的跟脚。
只是,这样似乎有些隐患。
道先生似乎看穿了遗玉的心思,说道,“你倒也不用担心别人能看穿你的底细,已经有人为你遮掩过了。若非你身处梦境,而我又恰是震动过星河,那我也未必能看的穿你。”
遗玉这才放下心,至于那个为自己遮掩的人,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老师。
道先生又道,“时候也不早了,我来是送你造化的。等送完了,便离开吧。”
遗玉称是。
……
……
PS:第二更。
[(第二十六章 圣人的馈赠)]
梦境不仅有试炼,更有来自圣人的馈赠,而这馈赠,才是让七百年来的东序弟子们对圣人梦境趋之若鹜的主要缘故。
譬如第一重梦境,淬星宫、炼体魄;第二重梦境养静气、增智慧;第三重梦境更是了不得,观碑观剑悟圣人之意,无论剑意还是字意,均是不世出之宝。
——遗玉都占全了。
所以他对后面的六重梦境充满了期待。
如今道先生说免了他的试炼,直接送他造化。这更无疑是祥瑞降于九重,更添意外之喜啊。其中好处,必定只高不低,否则岂不叫人小瞧了圣人的手段?
道先生看着遗玉,问,“你想要什么?”
遗玉想了一下,发现自己还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于是老老实实说,“不知道。”
不知道……
若是这句话让唐轲听见,保管一口唾沫星子淹死遗玉。
圣人亲自垂询恩赐,这是何等泼天的造化,你竟然只一句不知道就打发了?这简直已经不是无知无耻可以形容的了,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啊!
道先生倒是颇惊讶遗玉的坦率,对于遗玉没有胡乱地漫天开口表示赞赏,“呵呵,既如此,我便做主了。”
然后他想了一下,说道,“后面有六重梦境,按理说我该给你六样好处。不过这也太多,莫若砍掉一半,给你三个,但也不教你吃亏便是了。”
圣人发话做主,遗玉除了点头称是还能怎样?
更何况圣人言出法随,说不让遗玉吃亏,就肯定不让遗玉吃亏,既然左右都吃不了亏,那何不顺其自然呢?
道先生见遗玉不说话,也没有什么不悦的神情,显然是默认了,心底便有些暗暗地赞叹起来,很欣赏遗玉没有被“六”和“三”之间的差距所迷惑,也算是个知道事理的。
道先生眼神轻轻一扫,遗玉顿时感觉犹如寒风刮遍,又如春风吹拂,一阴一阳,极为奇异。
道先生只一眼便将遗玉看了个通透,笑道,“十年前星辉淬体,已经你的身躯磨砺了一遍。然而并未尽全功,还有大量的潜力可以挖掘,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道先生面色一肃,口吐圣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随着《道德经》的诵音响起,遗玉白皙如玉的肌肤开始透出一层金色的光辉——那是十年前残留在遗玉身体中的星辉。
当年那些从星河远道而来的星辉,被长生引出去一些,剩下的就在遗玉体内凝成星宫,后来被先生从万里之外一剑震碎,而这些震碎后的星辉都在遗玉的体内蛰伏了下来。甚至直到后来遗玉观星,又一次凝结星宫,这些星辉都没有出来。
而如今,以《道德经》悟道的道先生诵读《道德经》,其威力可谓不同凡响。只需十二个字,就足以把这些星辉勾引出来了。
星辉越结越多,越来越亮,就在这些星辉即将就要透体而出时,道先生突然大喝一声——
“凝!”
随着道先生的声音,只见这些星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遗玉肌肤的别处散去,光芒越来越亮,几乎就要凝成实质。
遗玉变成了一个“金人”。
这个异象持续了将近一个多时辰,遗玉并未感觉到痛楚,甚至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很舒服。
金光缓缓散去——
道先生说道,“世间流传的炼体之术何止千百?但没有哪一部比得上你的,再厉害的功法,也比不上星辉的功效。等日后生死鏖战,你便知今日的好处了。”
遗玉闻言,顿时长拜及地,“多谢前辈厚赐!”
道先生摆摆手,道,“这算什么厚赐?星辉本来就在那里,我只是顺手为之而已。若是你身体里没有,那我也无能为力。”
道先生又心道,“星辉的好处,你知道的不过万一。你是好运气啊。”
的确,这件事对于道先生来说确实只是个举手之劳而已,可是这个举手之劳举世只有道先生能帮,因为只有道先生诵的《道德经》才可以勾引出遗玉体内的星辉,其余任何人都不行——老师也不行。
所以遗玉非常感激。
道先生不多言语,颇有些施恩不图报的意思,缓了一会,说道,“你得星辉两度淬体,身体堪比硬金。如今汝全身上下,无一寸肌肤薄弱。只有一对眼睛,倒是缺了防护。这样,我再赐你一对眸子,权作第二件赏赐!”
说完还不等遗玉反应,道先生就稳步上前,封住了遗玉的瞳孔,两手蒙住,左手缭绕阳气,右手缭绕阴气,阴阳二气分别在指尖氤氲,然后如同一阵轻烟飞去了遗玉的眼睛里。
遗玉再睁眼时,威严莫名!
道先生的这一是属于“瞳术”的一种,上古圣贤大帝多有“重瞳”者,譬如舜帝。所谓“重瞳”,其实就是一个眼眶里有两个眼珠,其实这不仅仅是圣贤者的天生异象,也是作为修士的修为之术的一种。“重瞳”在上古时代斩杀妖魔无数,为人族立下了滔天大功。
直到后来上古帝皇后裔零落,这种“重瞳”的修为之法才被流传了出来。由于世间再无重瞳者,所以这份功法就被诸多大修行者改良成了许多不同的流派,以适应普通修士修行“瞳术”。
而遗玉的这对“眼睛”,就属于道先生改良的“版本”……
道先生笑着说,“世间“瞳术”无数,我这一手虽未必称得上是第一,但也足以进前三,好歹我也是圣人,你且放心用着,厉害着呢!”
遗玉从未听说过道先生会“瞳术”,世间亦无此说,大概是这七百年来道先生所新领悟的“术”吧。
遗玉恭声问,“不知此术何名?”
“无名,你自己取一个吧。”
这倒不好办了。
道先生赐给遗玉的这对“眼睛”,左眼为阳,右眼为阴,其中用法道先生都通过云海用神识告知遗玉了,左阳右阴之眼,各有奇妙千秋。
遗玉略一思忖,当下回到,“依晚辈看,‘阴阳’二字不雅,莫若叫‘春秋’好了——”
春者,生也;秋者,衰也。
春秋之瞳——春生秋死,正和阴阳之理。
“春秋——”道先生喃喃的年了两遍,感觉不错,欣然笑道,“那便这么定了,此术以后就叫‘春秋’!哈哈——”
遗玉也跟着笑。两人几乎是以玩笑的性质定下了这个“瞳术”的名字,却浑然想不到日后这两个字会给九州八荒大地带来多么大的震动!
道先生本来想让遗玉休息一会,可遗玉却觉得时间宝贵不该浪费在休憩上,坚持要继续。道先生见遗玉如此也只得答应了。
“把你的‘千钧’给我看看。”
“是。”遗玉倒不惊讶道先生为何会知道他拥有“千钧”这件事,圣人俯察万物,自然无事不知。
道先生拿过“千钧”,看了一会,说道,“此物虽好,你却很难用。”
这是真的。
因为“千钧”是需要心神去主导的法器,试想,在你和敌人对阵之际,生死一线之间,你哪里还能分得出多余的心神去操纵别的法器?恐怕你的心神刚一分散,你就被敌人趁虚而入,斩于剑下了。
遗玉很干脆,直接顺着台阶往上走,“还请老前辈助我!”
道先生笑道,“吾正为此而来!”
说着,道先生拿起“千钧”,手中陡然升起火焰。在火光的炙热中,“千钧”慢慢开始融化,变成了一滴金色的液体。
“临!”
道先生一声大喝,这滴金色液体就慢慢地漂浮到了遗玉的头上,然后融进了遗玉的云海里,云海霎时间波涛翻滚——
“定!”
道先生又是一声大喝,云海稳定了下来。
良久,遗玉神志清醒,“多谢老前辈了。”
遗玉获益匪浅。
道先生以无上神通将“千钧”炼化,融进了遗玉的云海里,从此世间再无“千钧。”
云海是一个修士的神识,神识能伸多远,云海就有多广。
而如今遗玉的云海里有了“千钧”,那么可以想象一下,若有一天遗玉修为足够强横,云海可像长生师兄那样蔓延十里,那么在“千钧”的重力之下,十里之内的生灵都要像遗玉“拜服”。
那场面——
遗玉心神激荡。
这等于是道先生换了一种方式将“千钧”复原了。
遗玉刚要拜谢,却发现道先生在他走神的一瞬间已然消失不见了——
在下一刻,一阵眩晕感袭来——
遗玉回到了梦殿。
……
……
PS:怕有一些书友忘了“千钧”,眉下在这里再说明一下。
“千钧”其实就是一件可以改变重力的法宝,让你的身体瞬间承受几十、几百、几千的重量,甚至压到你无法站立。
在战斗中突然用这招,就好像你在跟人打架的时候,突然有人往你的背上扔了一麻袋的沙子,让你连站起来都很难,更不要说继续战斗,那你妥妥的是要跪啊——
“千钧”,就是这样的东西。
[(第二十七章 桃叶渡)]
遗玉在梦殿里醒了过来。
甫一睁眼,他就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似乎是最后一个醒过来的。
而且遗玉发现大家的神色都很奇怪,掌宫祭酒和四学掌议的眼神像是见到了一件稀世珍宝,瞳孔里几乎都放着光。而以唐轲、梁青鱼为代表的东序弟子的眼神却像是见到了一个稀世的怪物,神色既敬且畏焉。
遗玉有些奇怪。
若是入梦之前遇到这种情形,遗玉说不得要局促一下;但如今经过了梦境的磨砺,遗玉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样的“小场面”了。
当下他站起身来长施一礼,道,“弟子遗玉,见过诸位师长。”
南宫彦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说道,“你可知你在梦里梦到了第几重?”
这个……遗玉还真说不上来。
他在梦境里准确来说其实只梦见了第三重,但他却把后面六重的奖励都拿了,甚至拿的更好!这就相当于他有了免试之权,可直达第九重梦境。可如此一来,自己究竟该怎么算却成了一件两难之事。
“少年人谦虚是对的,可也不该老成的近乎暮气!该昂扬的时候就昂扬!梦到第九重是大喜事,不用藏着掖着的——”念应白在旁边笑道。
呼……还好有人解围……
遗玉松了口气,说道,“不过是侥幸而已,不敢在众师长及诸同门面前夸耀。”
南宫彦问道,“你真的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事?”
我是真的不知道……遗玉在心里默默地说,低头不语。
遗玉不说话,大家还以为这是遗玉在谦虚,不愿意过多的夸耀自己,于是更钦佩其气度。
南宫彦抚须笑道,“第一次入梦便可一梦至九重,前数七百年亦无此先例,惊才绝艳,天资厚矣!”
遗玉问道,“皇甫师兄不是梦到十一重吗?岂不更甚于我?”
成均掌议叶知秋面无表情,说道,“懿轩当年第一次入梦,也只不过是梦到第三重而已,后面的八重,都是进成均之后的事了。能在东序就梦到第九重的,放眼古今,你是第一个!”
“天纵奇才!”念应白精短的结尾。
随着大人们的解述,东序弟子们对于遗玉的成就更是高山仰止,唐轲当即不顾体面地一搂遗玉脖子,恶声道,“你要请客!”
“对!要请客!魁首请客!”诸人跟着一起聒噪,四百多人此起彼伏的声音,让整个梦殿顿时变得喧嚷起来。
“嗯?”掌宫祭酒南宫彦轻哼一声,如滚雷破空,瞬间碾压了四百人的噪音。
梦殿顿时安静下来,南宫彦环视一圈,开口道,“如此不顾礼仪、大叫大嚷成何体统!”
众人噤声,南宫彦又道,“不过这也确实是喜事,值得庆贺。但你们四百多人遗玉能担负得起?这样,泮宫放假一日,在桃花林中摆酒庆贺。而在此次梦境试炼中排名前三者,由魁首遗玉负责!”
南宫彦此话一出,众人先是愕然,再是欢呼!
四学掌议也很惊讶,念应白说道,“放假宴请诸弟子,泮宫无此先例。”
陆直驳斥道,“一梦九重,泮宫也无此先例。”
其余人失语,没想到原先最维护遗玉的东序掌议和原先最看不上遗玉的上痒掌议,如今竟是角色互换起来,顿时朗声大笑,就连南均掌议叶知秋这座“冰山”也嘴角牵动。
南宫彦大手一挥,“散了吧!”
……
遗玉一行四人,唐轲、梁青鱼,还有一个恰巧是是曾经在桃花林武选中被遗玉手下留情的李铮。
四个人挤在一辆马车上,说不上拥挤,但也不会舒服。
“掌宫祭酒也真是小气,居然只拨了一辆马车,安排两辆不就好了吗?真是的!”唐轲抱怨道。
遗玉道,“再辛苦能比梦境里辛苦?且忍忍吧。”
说话间,车已驶进了曲门,御夫贴着车帘问道,“敢问几位贵人,欲往哪里走?”
唐轲转头看向梁青鱼,问道,“南淮哪座酒楼最好?啊不,是最贵——”
梁青鱼“纵横”南淮十余载,问他自然是最好的。
梁青鱼想也不想就回道,“最好的自然最贵!若要评论酒楼,南淮城里自然要数桃叶渡。”然后他往车外道,“去桃叶渡。”
“桃叶渡?”李铮费解道,“南淮城里有渡口?”
于是身为南淮人的梁青鱼开始讲解起了桃叶渡的历史……
前面说过,梁国最开始其实不在雍州,而是在扬州,是淮河南岸的封国,所以都城叫南淮,而桃叶渡就是那时淮河边上的酒楼,以渡口为名,名曰:桃叶渡。后来梁国迁到了雍州,这桃叶渡也随着迁过来了,历史可谓极悠久,一些底子薄的公卿甚至还不如这桃叶渡。
“桃叶渡……”遗玉喃喃,笑道,“名字倒是极风雅。”
梁青鱼冷笑道,“莫看这名字柔弱,你们可千万别在桃叶渡惹事!”
“哦?此话怎讲?”
“这桃叶渡虽说只是一家酒楼,可毕竟也是一家开了千年的酒楼。在南淮这等权贵云集之地传承千年,既没有衰败、也没有被侵夺,要说没有一点看家的本事——谁信?”
这倒也是,遗玉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一家普普通通的酒楼,可以跋涉万里从扬州跟随着王族宗庙迁徙到雍州,而且可以重新扎根。千年以来没有任何变化,其底蕴之深厚,不可小觑。
唐轲忽然问,“你们可知道危楼?”
“危楼?我再南淮十几年,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危楼。”
唐轲和遗玉对视一眼,心里想的却是难道危月的危楼最开始竟是开在秦国?两人都齐齐地摇摇头不去想这个,大不了等下次见面了问问便是。
桃叶渡离曲门很近,因为曲门离桃花林很近——桃叶渡,终归是带了一个“桃”字的。
众人下车后,抬腿便是桃叶渡。
一进门,果然是装饰焕烂,极尽奢华之能事,丝毫不见寒酸。
等候在一旁的侍者,见遗玉等人身上穿着的竟是泮宫的青矜,便在心里怀着十二分的小心,恭敬道,“请贵客们登楼。”
一般来说大凡入店,不可轻易登楼,要视酒菜多寡。如若饮宴浅短,便只能在厅下就坐,不得登梯上楼。而如今遗玉等人还未看菜,侍者便引之上楼,这不得不说是青矜的功劳,青矜代表着泮宫,而泮宫在南淮声名隆重。
遗玉一行人在一扇素白屏风后坐下,凭栏远眺,蜿蜒曲水、十里桃花尽皆入目。
梁青鱼对侍者说道,“挑些好的来,尤其是鲈鱼脍一定要先上!”
然后梁青鱼转头向众人解释,“鲈鱼脍是扬州名肴,极鲜美,除了桃叶渡有,其余地方等闲是吃不到的。道先生在七百年前便说过:来南淮,可不考泮宫,不可不吃鲈鱼脍!”
见梁青鱼说的这般好,众人也不禁意动起来,唐轲调笑道,“鲈鱼虽好,可有‘梁青鱼’美味?”
众人大笑。
梁青鱼黑脸。
……
……
PS:这章有些晚了,抱歉!
另外,我希望大家可以喜欢我这种娓娓道来的风格,谢谢。
[(第二十八章 且左,且右)]
“果然美味!”唐轲凭栏远眺,衣袂飘飘欲举,仿佛神仙中人。
实际上他已经吃了三盘鲈鱼脍了,而且似乎还是有点意犹未尽,只不过是碍于“我不是吃货”的颜面,才不好意思继续吃下去。
遗玉也觉得美味,甚至不惜从大袖里拿出一壶从道观里带出来的酒,来分与众人调味。
“如此佳酿,你竟然现在才拿出来,真是小气!”
壶塞才启,闻着酒味的唐轲就不顾“神仙中人”的角色扮演了,趴在桌上眼巴巴的等着遗玉倒酒。
“此酒香远益清,真佳酿也!在下易承陛,能否来讨杯酒喝?”
一道清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声音很亲切的样子。
“易承陛?”梁青鱼面色陡然一变,阴晴不定。
遗玉见他脸色不对,便问,“怎么了?”
“哦?青鱼兄也在?那承陛少不得要来叨扰一番了。”
随着话音起落,一个人影从素白屏风后转出,衣饰高贵,相貌儒雅,想必便是那易承陛了。
易承陛先是向在座众人拱手致礼,连说叨扰、叨扰,然后便寻了空位坐了。意态自如,丝毫没有身为陌生人的觉悟。
梁青鱼冷笑道,“堂堂上卿家的子弟,也要来蹭酒喝吗?”
上卿?
见众人面露异色,易承陛解释道,“家父易且儒。”
哦,原来如此——
这易且儒在梁国自然是大名鼎鼎,身为上卿三十年,手握梁国权柄,哪怕是梁王亦不得不让他三分。不仅如此,易且儒还是南淮泮宫的前辈,早在遗玉得魁首的前几十年,易且儒就已经得到了泮宫魁首这个殊荣了,而后步入朝堂,纵横捭阖,权倾南淮。
遗玉拱手道,“原来是上卿家的公子,失敬、失敬。”嘴上说着失敬,脸上却没有一星半点“失敬”的意思。
易承陛却是不以为意,笑道,“承陛枉生二十载,竟是从未见过如阁下这般风仪出众之人,想必阁下就是当日轻车入南淮,倾动一城女郎的泮宫考选魁首遗玉吧?久闻遗玉兄容止无双,以前还以为是坊间夸大之言,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不愧是上卿家的家教,不管是不是笑里藏刀,起码面子上的功夫是无懈可击的。
遗玉淡然说道,“阁下过奖了。”然后话锋一转,道,“阁下此次前来,应该不是只为了讨杯酒吧。”
易承陛笑道,“遗玉兄慧眼如炬——承陛此来,确有一事相求。”说完,就用诚挚的眼神看着遗玉。
按照一般人的交往经验,在这种情形下,遗玉的标准回答应该是“承陛兄但说便是,凡是能帮得到忙的地方,在下一定尽力!”
可惜遗玉不是一般人,他很缺少与人交往的经验。
遗玉和唐轲还有危月的交往几乎可以说是一步到位的,没有经历那么多的磨合,直接在生死之间心领神会,达到知己好友的地步,至于这之前的部分,遗玉是不知道的,因为他没有经历过。
遗玉读了很多书,可是书能教他智慧,教不了他人情。
见遗玉不说话,易承陛也略有些尴尬,这倒是不在他的意料之中的,心里暗暗给遗玉下了个“不好对付”的评语,然后开口道,“遗玉兄也是个爽快人,我就直说了吧,前些日子魁首王宫陛见,君上是不是赐了遗玉兄一件法器?”
“是。”
“是不是‘千钧’?”
“是。”
梁青鱼一笑,“遗玉兄能否割爱,把‘千钧’转赐给我?”
话说的很谦卑,甚至用了“赐”这个字。可是话的内容确十分蛮横,竟然是要强自索取君上所赐之宝,端的是无礼的紧!
唐轲早就看这个来蹭酒喝的易承陛不顺眼了,如今又从他嘴里听到了这么无礼的话,哪里还能忍得住?当即一拍桌子,怒喝道,“放肆!”
放肆这两个字很有讲究,使用者往往只会是权贵阶级,一般人不会想到这两个字。而唐轲身为古代王族后裔,自然是有资格说这两个字的,而且气势非常!
易承陛看了唐轲一眼,笑问道,“这位兄台是?”
“唐轲。”
易承陛“哦”了一声,然后很认真地解释道,“其实‘千钧’真的是我的。”
遗玉看他的神色很认真也很诚恳,不像是说谎,便道,“愿闻其详。”
易承陛道,“二十年前我出生时,君上刚刚登基,为了拉拢家父,君上便向我家承诺,说是等我行加冠之礼时便赐我‘千钧’作贺。如今我即将加冠,而君上却把‘千钧’赐给了遗玉兄,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这的确是个问题。加冠之礼便是成人之礼,一般是在二十岁。君上在二十年前的承诺即将要兑现之时,却把“千钧”赐给了自己,这倒是扔了个烫手山芋,让自己难办了。
至于易承陛是不是在说谎,遗玉却是没有去怀疑。毕竟是堂堂的上卿家,倒不至这么下作,连这点体面都没有。
就在遗玉还在思量时,易承陛突然说道,“遗玉兄先不急,慢慢考虑便是。若是愿意归还,遗玉兄可在我加冠当日亲自送来寒舍以作贺礼,我与家父必奉遗玉兄为上宾。若是遗玉兄不愿归还,那也无妨,我家虽然俭朴,但也不缺这么区区一件宝贝!”
说完,易承陛一拱手,起身去了。
……
易承陛离去后,席间沉默良久。
过了一会,梁青鱼率先开口,“这个易承陛先且不说,你可知他的父亲易且儒是何等人?”
遗玉初来乍到,连南淮的路都还没有摸清,怎么会知道这等事?当下摇摇头,说道,“不知。”
梁青鱼道,“当年梁国北迁雍州,易家功莫大焉,故而深得历代君主器重,遂累世公卿。如此数百上千年,易家权势之巨,便是王室也不得不相让三分。渐渐地,易家便生起了不臣之心。”
难怪这梁青鱼如此看不惯易承陛,原来是因为这易家想要篡夺他梁家的江山啊。就算梁青鱼家族衰败,只不过是远支王族而已,血统稀薄的几乎可以无视,可他毕竟也是姓梁的,怎么可能对想要篡位的易家人看得顺眼?
没往易承陛脸上投火烛已经算是家学渊源涵养好了……
梁青鱼继续道,“即便易家权势如此之大,可也不足以篡国,直到易家出了一个易且儒!这易且儒天生聪慧,年长后以魁首之姿入选泮宫,在泮宫中搏得了偌大的名望,在他的麾下,聚集了一大批的泮宫俊才!后来易且儒步入朝堂,官至上卿,这些人便都成了他篡国的羽翼!”
遗玉皱眉,问道,“泮宫考选之时,不是都要经历梦境吗?以春秋之事拷问考生心中究竟有无大义,如此选拔出来的泮宫弟子,按理说不会做这等悖逆之事啊。”
这是遗玉的切身之言。泮宫考选时会专门地去看考生思想纯正与否,一切不合大义的考生按理说都会被拒绝才是,那泮宫中怎么还是会出现易且儒这样的悖逆之臣呢?而且还有一大批的追附之人。
梁青鱼冷笑一声,说道,“人都是会变的。入泮之时固然是纯良,可三五年后呢,还会保持本心?须知这万丈红尘,诱惑实在是太多了,又有几人能从一而终的保持初心?难道那些个逆臣一开始就是想做逆臣吗?说不定他们小的时候都是以忠直之士为榜样的,发誓长大后就要做那样的人,可是长大之后呢?人——都是会变的。”
遗玉沉默。
李铮在旁边插嘴道,“易承陛,承陛,这名字取得——犯忌啊!”
所谓“陛”的意思,便是指宫殿中的台阶,是王才可以用的。而“陛”的前面又有个“承”字,是继承的意思。易且儒给儿子取个这样的名字,其野心,可谓昭然若揭。
唐轲道,“这‘千钧’,恐怕就是易家来试探你的,若你肯给他们,就说明你愿意投靠。若你不肯给,便是与他们为敌了。”
遗玉想了一下刚刚易承陛临走时的话——“我易家不缺这区区一件宝贝!”
现在想来,这句话也隐含威胁之意——以我易家之大,哪怕是“千钧”这样的宝贝也未必放在我的眼里,你要不要来投靠,自己掂量着办!
不过这也是一种暗示——就算你把“千钧”还回来了,我们也不会要,你可以自己留着用,反正我家不缺。
这也是一种施恩。
就看遗玉怎么选择了。
……
……
PS第一更。感谢徐阿七书友的慷慨打赏!
[(第二十九章 不好惹的小十一师弟)]
遗玉长眉轻蹙,凭栏而坐,指间夹着一杯酒,心中思量。
他还没遇见过这种事。
遗玉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些书,自语道,“我这算是在被恩主‘知遇’了吗?”
“什么恩主‘知遇’?充其量就是你要被招去当狗腿子了!”唐轲在一旁接口,这厮最近说话是愈发刻薄了。
遗玉不理唐轲,向其他人问道,“上卿为何要招揽我?我虽是魁首,但这点些微名头想必还是入不得大人们的法眼,不足以惊动堂堂的上卿。”
李铮那酒杯放下,空出手来,左指右点地说道,“要惊动上卿,一个魁首遗玉自然不够,但如果再加上一个考选第二的梁青鱼、一个考选第三的唐轲,这阵仗,就勉强够了。”
梁青鱼闻言,似乎心有不甘,眉宇一阵纠结,但最终还是点点头,表示认同。
遗玉有些疑惑,“为何我一个人不够,加上第二第三就够了?这是怎么个算法?”
李铮说道,“魁首虽然金贵,但每三年就有一个,算得上是高产了,也未必是什么大宝贝。所以魁首的名头虽然一样,但魁首和魁首之间的分量是不同的,只有能够真正的聚集起一学人心的魁首才有被延揽的价值。”
“何意?”
李铮继续解释道,“一般来说魁首虽是考选第一,但其成绩,与第二、第三的差别其实不大,所以并不能真正的尽服人心,入泮之后,诸弟子也不会云集魁首麾下,而是各有追随。这样的魁首,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用处不大。”
“而那种真正能聚集一学人心,执掌大旗的魁首,才是真正的魁首。而且泮宫又是一国英才荟萃之地,能够率领数百同门的魁首,二三十年后,其势不可小觑。”
李铮不是南淮人,但正因为他不是南淮人,他才会对南淮的各种事更上心。
等李铮说完后,梁青鱼在一旁补充道,“易且儒就是这样的魁首。”
易家虽然势大,但还不足以动摇王族的根基。直到易且儒在泮宫聚集人心,拉拢羽翼,立下名望,易家才算是有了真正的资本。这几百个同门学成之后,一部分入朝为官,一部分远遁江湖,如此上下呼应,互为犄角。再加以易家千年积累,其势足可以改天换日。
遗玉皱眉,问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梁青鱼痛苦抱头,瞪眼问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吗?”
遗玉想了一下,感觉自己真的没什么厉害的——论修行天赋自己十六岁了还只不过是个观星上境而已,远不如长生师兄;论家世自己只是个孤儿,而唐轲是远古王族的后裔;就算是论容貌,遗玉也觉得自己有些略逊于危月。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如果让别人知道遗玉居然是这么选参照物的,一定会喷他一脸的唾沫星子。哪有这么选参照物的?拿自己的各项指标去和天底下最顶尖的那群人相比,以一人敌天下,能有资格这么做的人,其本身已经是无与伦比的了。
梁青鱼无奈说道,“像你这种天才而不自知的人,才是最容易招人嫉恨的啊!”
然后梁青鱼就开始一件一件的数了,“桃花林考选,你以前无古人的双甲榜之姿入泮,碾压古今同门;梦殿入梦,你一梦至九重,又一次地碾压了古今同门。所以你的天赋能力无可争议,在我们这一代,没有人可以和你相提并论,包括我和唐轲——”
这回是李铮在旁边进行补充,“一般来说能和魁首竞争的,都是入泮考选时的二、三名。”
梁青鱼最后总结,“所以你是南淮泮宫这一代无可争议的领袖,我四百同门皆会附骥于你,你的未来——不可限量!”
遗玉哑然,他从没想过这么多。
实际上梁青鱼所言是极有道理的,能在泮宫中脱颖而出的人,百年才出一个,名震九州不在话下。所以说真要遇到了这么一个人,那完全可以说是同代人的福分,无论他原本是什么身份,都值得追随——
比如遗玉。
遗玉想了一下,问道,“他们也去招揽皇甫师兄和沐师兄了吗?”
皇甫懿轩和沐之风都是人杰,都可以汇聚一代人心。这样的人原本是百年才出一个,而如今南淮泮宫这些年算上遗玉已经是连续出了三个了,可以说是代代都有,所以才会有人说这几年是南淮泮宫古往今来最盛的几年。
梁青鱼冷笑一声,说道,“皇甫师兄的父亲皇甫正是边关大将,手握雄兵,威慑中外。易家之所以暂时安分守己,其中的一个原因也是摄于皇甫家的威名,不敢妄动而已。让他们去招揽皇甫家的未来家主,这不是痴人说梦嘛!”
“至于沐之风沐师兄,他是上痒掌议陆直的侄儿,超然于外,一心争渡大道,自然不涉及红尘争斗,易家也不会想到去招揽他——”
“这么算来的话,如今泮宫的三个魁首,前两个易家既招揽不到,也招惹不起,那可不就只剩你一个了呗?你一个从凉州来的魁首,无权无势无根基,正好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控制了你,就等于控制了东序四百余名弟子;控制了我们,就等于控制了三十年之后的梁国,他易家,岂不是如虎添翼?”
梁青鱼长篇大论地讲了一通,不免有些口干舌燥,端起一杯酒就往喉咙里灌。
遗玉心中思量,斟酌了一下措辞,“对这种事,我是没兴趣的——”
话没说完梁青鱼就在一旁接口道,“没兴趣是好的,是好的……”
作为王裔,他才不希望看到逆党的势力越来越大,巴不得所有人都弃之而去才好。
唐轲抽空喝了一口酒,说道,“只是这样一来,你就不免要得罪上卿了,恐怕不利。”
遗玉摇摇头,说道,“对于这种争斗,我是没有兴趣的。我终归是个修士,不打算参与人间是非,只求争渡大道。他不来惹我,我自然也不去理他。”说着,他顿了一下,“若他要来惹我,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如果真有人要动到了遗玉的头上,遗玉会让那帮人知道——
道观的小十一师弟也不是好惹的!
……
……
PS:第二更。
这一章很重要,交代和铺垫了很多东西,很关键。
另外,《大道之下》明天就要上分强了,希望大家可以继续支持,谢谢!
[(第三十章 泮宫的第一堂课)]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东序的钟悠悠响……
遗玉穿着青矜对着铜镜整肃衣冠,曲臂弯首把一支乌木簪子直直地插进小冠的两个洞眼里,意态闲适却做得一丝不苟。
今天是东序正式开课的日子,意义重大。遗玉特地比平日早起,认认真真地来打理自己,他甚至梳了一个最近南淮城里最流行的发髻……
“砰、砰——砰!”
有人在敲门,间隔两短一长,很有节奏的样子。
遗玉走到庭院里的大槐树下,顺手拍拍雪狮子的马肩,然后打开了门。
遗玉微微低头,一个小小的人站在台阶上。
只是,这么远,她是怎么敲的门?
遗玉看着散落在门槛下的几颗小石子,沉默了下,说道,“小野殿下——”
“哎呀,我知道错了。”女孩欢快地蹦上台阶,站到遗玉跟前,没束紧的头发轻轻地刺激着遗玉的鼻尖,弄得他有点痒,微微地后退了半步。
小野却是没注意,仍旧高兴的说,“遗玉师兄,你答应过小野要请客的,就今天吧!”
遗玉却有些为难,说道,“今天可是东序正式授业的日子,恐怕时间……”
小野打断说道,“没关系的,东序里有吃饭的地方!东序的饭堂可是四学里做得最好吃的呢!”
这时唐轲和梁青鱼纷纷从学舍里走出,眼睁睁地看着小野拉扯着遗玉的青色大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既然不知道怎么说,那还是直接做吧——
于是他们目不斜视地走了……
走了……
……
“签酒炙肚肱,西京笋、莲花鸭,还有这个滤汁垂丝羊头,我统统都要!”
小野站在负责打饭的厨娘面前,大手一挥,颇有些指点江山的豪迈气概。
某师兄在她背后黑着脸……
遗玉最后只要了一碗碧梗粥和一碟清新小菜,没有太多油腻。
道家好养生,晨间不宜食太多。
当然,这个规矩对某公主显然是无效的……
遗玉很费解,看上去那么娇小的一个女孩,为什么却能吃下那么多的东西,而且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小野埋着头吃完了自己碗里的最后一签肉,有点跃跃欲试地看向遗玉的碟子,却只看见了一抹极碍眼的绿色,一点璮腥都没有,于是嫌弃地撇开了头……
遗玉感觉自己受到了打击。
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下,遗玉匆匆的结束了“吃业”,在小厮端来的盥漱盆里拿清茶漱口之后便离开了。
泮宫在王城西郊,风景秀美。目下天气初晨,隐约有流雾缭绕,几只白鹤在溪水中起落。
遗玉觉得这景色比一笔师兄的画还要好。
只是……
小野跟在遗玉身后亦步亦趋,脚下的草甸落落有声。
遗玉无奈地转过身,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竹简,“小野殿下,我是去读书的。”
“我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
“因为你好看啊。”
遗玉,“……”
……
遗玉带着一个小跟班来到了先古殿。
先古殿是一座大殿,凡东序弟子均在这里被传道授业解惑。
所谓先古殿,无非是追思先古圣贤罢了。
遗玉在先古殿的九重汉白玉台阶下站定,转身,问,“小野殿下也要跟进来?”
“东序的课我去年听过了,不进。”
遗玉点点头,“那我先走了,小野殿下。”
说完,遗玉在周围无数同门仰视的目光下,走进了先古殿。
小野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忽然露出狡黠的光——
……
遗玉一进先古殿,首先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第一排的正中央,正对讲席。
左边的唐轲探过身子,一脸暧昧地问道,“你和那女孩儿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一大早的就来找你,还和你一起吃饭?男女大防,不可不慎啊。”
遗玉道,“不要说些无聊的话,清者自清。”
右边的梁青鱼闻言也探过身子,话里却是帮着遗玉的,“那小野殿下我也知道,懵懂无知,纯然天性,哪里知道什么男女之事?充其量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梁青鱼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遗玉心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正说话间,一个褒衣博带的老人从殿门走来,大概是讲课的教习。
先古殿安静下来。
那位老先生走上讲席,对着殿内诸生道,“老夫夏宗周,是你们的书殿先生,教授书法之事。”话音不大,却能响彻大殿。
遗玉这才知道自己面前案上的纸笔是干什么用的。
“字有六书之法,曰象形、曰指事、曰会意、曰转注、曰假借、曰形声,观物取象,立象见意。仓颉造字虽千万,亦无一字非六书之法。”
老先生一来就开始授课,连一点过渡都没有——
“人族之字,始肇于仓颉,夏商因袭之,至商末时天下大乱,太古之字不传。周文王不忍九州文华尽没,遂造钟鼎之文,勒字于大鼎之上,乃至于今日。”
遗玉听到这里,突然想起那块甲骨,自己大概是现在天底下惟一一个认得甲骨文的人吧。
“书,心画也。以笔画曲折勾勒心迹,所谓字如其人是也!人与字,字与人,二而一,一而二,如鱼水相融,见字如见人。笔墨之间,能观人气象——字体馨逸则举止安和;险劲秀拔则咄咄逼人,故君子不可不精于书道!”
夏宗周顿了一下,问道,“你们可曾听明白了?”
没有人应声,只是点头而已。
夏宗周一指遗玉,“你,姑且讲讲,何谓字如其人?”
遗玉一愣,这倒是突然袭击,不过也没什么怕的,毕竟他在道观也跟着半笔师兄学了不少。遗玉在心里斟酌了下,说道,“若使写字如做人,则筋、骨、血、肉、精、神、气、脉,八者备而后可为人;八者阙一,不为成书也!”
夏宗周脸色一变,“可否祥言之?”
“可。”
遗玉继续道,“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是要如其人。贤哲之书温醇,俊雄之书沉毅,畸士之书历落,才子之书秀颖,皆以其字而知其人也!”
夏宗周击节赞赏,“真妙论也!”
他甚至感觉到了启发。
夏宗周道,“你们可知掌宫祭酒和掌议大人为何要让我这个书殿先生来给你们讲这第一堂课?就是为了告诉你们——字为心声,何等样人,写何等样字!修道也是同样的道理,修道,其实就是修心!”
“尔等以后无论做什么,首先就要正心意!心正则能修行正道,心邪便是修行邪道!”
“正心而行!”
“这就是泮宫给你们上的第一堂课!”
夏宗周掷地有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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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警)]
日行天中,青钟准时作响,书殿先生简单的布置了些课业,便施施然离开了先古殿。
人刚走,先古殿里就炸开了锅,大家纷纷议论刚才夏宗周所说的那番话。毕竟对于一群心性未定的年轻人来说,这些话还是有点冲击力的。
在第一列,唐轲若有所思道,“我感觉这书殿先生有点迂腐啊。”
梁青鱼冷笑一声,“大山先生夏宗周,你居然说他迂腐?真是小儿无知!”
遗玉闻言,有些好奇地问道,“大山先生?怎么说。”
梁青鱼解释道,“十二年前,皇甫正大人率领五万将士突袭秦国要塞南关,一夜浴血之后,眼看就要得手,但秦国的援军也即将杀到。如果真让这支秦军出现在南关战场,那我梁国大事去矣!皇甫正大人恐怕也难逃敌手。在此生死存亡之际,随军出战的书殿先生夏宗周突然主动请缨,说是要去拦截这支秦军。”
“当时帅帐诸将无人相信他,皆目之为狂儒。可皇甫正大人见夏先生去意已决,便同意了,只是不准他带一兵一卒去,毕竟攻城吃紧,分不出许多兵马。不过饶是如此,夏先生还是义无反顾,只带了一匹骏马就往秦军的方向去了……”
话说到这里,唐轲紧张的问,“结果如何?夏先生截住秦军没有?”
遗玉侧目之——这家伙以为是在酒楼听书?
梁青鱼没有理他,继续说道,“夏先生到地方之后,面对秦军的千军万马,他只写了一个字。”
遗玉很捧场,“什么字?”
“山。”
“山?”
“没错。夏先生只是拿出笔凌空写了一个‘山’字,于是霎那间,一座万仞高山突然拔地而起,拦住了秦军的进路。整整十二个时辰之后,这支秦军才出现在战场,可惜已经是于事无补。从此以后,夏先生就得了个雅号——‘大山先生’。”
遗玉闻言心里微微一动——这书殿先生的修道路数,恐怕半笔师兄是一样的吧,都是走的书法之道的路子。
唐轲啧啧称奇,“好高妙的境界,这恐怕已经是不言境的大修行者才能有的手段吧。”
梁青鱼神色忽然有些黯然,“不是的。当时的夏先生只有妙识境,写一个‘山’字实在是勉力为之,能写出来已经是邀天之幸了。三笔之后,夏先生的星宫已然尽毁,一身修为也随之废去了。曾经一字阻万军的大山先生,如今也只是个普通人了。”
遗玉、唐轲肃然起敬。
……
退出先古殿后,遗玉本以为会看到小野,没想到却看见了皇甫懿轩。
见到皇甫懿轩向自己挥手,遗玉便知道他此来的目的是自己。于是示意让唐轲和梁青鱼先走,然后自己快步下了台阶,拱手道,“遗玉见过皇甫师兄。”
皇甫懿轩摆摆手,“同在一门,以后不用如此多礼。”他罕见的客气了一下,然后话锋一转,“你见过易承陛了?”
遗玉刚要开口,皇甫懿轩挥手截断道,“不在这里说,随我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地方,所谓的“跟我来”其实就是边走边说的意思——
遗玉和皇甫懿轩沿着今早和小野走过的那条路,说着一些很重要的话。
“我并非是有意的去探知你的消息,更没有监视你。”皇甫懿轩首先先把某些嫌疑撇清,“是易承陛亲自跟我说的。”
遗玉皱眉,他并不是很能理解这句话。
皇甫懿轩说道,“前些日子易承陛的加冠之礼你没有去,我去了,还送了礼。这件事是在主宾饮酒的时候他亲自对我说的。”
遗玉暗想,这大约就是大人物们的作风吧,哪怕在桌子底下都各自暗藏着刀刃,可桌面上依旧是饮酒作乐、谈笑风生,好像一副亲兄弟的模样。
“我很高兴,因为这就说明你不准备投靠他们家,这很好,乱臣贼子,不会有好下场。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家会对付你,毕竟你的分量还太轻,不值得他们出手。等你名声隆重之后,他家应该还会再次地去招揽你,如果那时你还要选择拒绝,才是真正的得罪了他们,你就需要做好与上卿为敌的准备了。”
遗玉点点头,言简意赅,“我知道。”
皇甫懿轩略有深意地看了遗玉一眼,“你不知道。”
遗玉也看了皇甫懿轩一眼,很认真地道,“我真的知道。”
皇甫懿轩摇摇头,“我是说你不知道在南淮和上卿为敌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你会死。”
遗玉沉默了一会,“我是泮宫的弟子。”
皇甫懿轩道,“你总要出去的。”
遗玉默然。
泮宫的确可以护住他,可这种保护是有限度的。如果上卿没有白痴到直接派人来杀遗玉,而是肯用一些阴谋让他光明正大的死去,比如说死于历练或者是死于决斗什么的,那么掌宫祭酒和四学掌议只会认为这是天才夭折,只会惋惜而不会报仇,这很容易,也很方便。毕竟古往今来夭折的天才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这大概是有先例的。
皇甫懿轩和沐之风的背景深厚,旁人动不得。而他遗玉却是个从凉州来的外来户,标准的软柿子一枚,大小刚好合适,可以随意拿捏。
遗玉其实很想说我不是软柿子,如果老师和先生发了疯,恐怕南淮就没了。
可惜此语不足为外人道。
皇甫懿轩又道,“我只是提醒一下你而已,怕你日后没了准备。”
遗玉轻轻应了一声,“嗯——”
皇甫懿轩有些惊讶,“你好像不是很担心啊。”
遗玉看了他一眼,心里默默地说——我真的不是好惹的……
为什么就没是人信呢……
皇甫懿轩又道,“若是事急,可来我皇甫家暂避。”
这是要提供保护和帮助了。
南淮泮宫一层,皇甫家一层,有这两层保护,一般来说,遗玉在梁国的地界上,可保无虞了。
虽然只是理论上的。
走到遗玉学舍门口时,皇甫懿轩忽然道——
“咸阳人来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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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桃柳,禹步)]
秦人远道而来,为梁君祝寿,名曰佳客,实则恶客。
他们祝寿的言辞会像刀锋一般犀利,随之奉上的礼品里也会暗藏着刀刃。双方的心里都怀藏着杀气。
南淮泮宫之侧是一畔桃花,咸阳泮宫之侧是一堤烟柳——
故而南淮、咸阳的两宫之争,也常被文人闲客们雅称为“桃柳争春。”
只是这桃红柳碧,春寒陡峭,桃,终归是压不住柳的——这些年来莫不如是。
遗玉觉得今年不能在“莫不如是”了。
今年的春光很好,桃,当是压得住柳的——
……
敬一阁是东序的藏书楼,在泮宫里,像敬一阁这样的地方还有三个,可是对于遗玉来说,却再没有一个能有敬一阁这样的吸引力。
因为敬一阁有甲骨。
遗玉来到敬一阁的阁檐下,抬头仰望这座高大的建筑,心生敬畏。
敬一阁共有七层,一至二层可以随意出入,而后五层却是行人禁止。任何弟子想要登二层之上,都必须要先行得到掌议的允可之后方能成行。否则的话就是擅闯禁地,违背学规,是要受惩罚的。
所幸遗玉想要看的甲骨只是在敬一阁第二层的偏角而已,由于太古文字的失传,甲骨虽然珍贵,却只不过是块珍稀高昂的玩物罢了,还不值得大动干戈,所以遗玉想要去观摩这些东西也不需要费太大气力。
遗玉踏过门槛,抬眼便见窗畔有一帘,帘里坐着一个干枯如树皮的老人。老人听见动静,朝遗玉这里望了一眼,然后又仿佛无所察觉的把眼睛移开,好像一副要睡着了的样子。遗玉也不怠慢,微微躬身以致意,然后踏脚上了二层。
遗玉走过一排排、一列列的书架,书架上的书琳琅满目,沿着阁壁的走势仿佛能延伸到无极无际的地方去。如果遗玉此时能牵来一个尚在稚龄的幼童,那么眼前的这个场面,会让那个幼童在睁眼的一瞬间领悟什么是古人所说的“汗牛充栋。”
书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这些书形态各异,有些载之以竹帛,有些著之于楮纸——
《越女剑十二式图解》、《净土清心咒》、《九州山川方略》、《墨家十大秘术》、《尚书散佚之十一篇》、《古今人物通考》、《养由基射箭奥义》、《阴阳家观星之法》、《神农氏百草图》……
遗玉流连于书架之间,光是这些写在锦囊和书脊上的名字,说出去都足以骇人视听,遑论翻开一阅?这些放在这里层层叠叠、毫不起眼的书,只需随意的流落出去一本,都足以在人间掀起一场浩大的风波,引来无数人的疯狂争夺。
这些书甚至在圣人第二重梦境里的书山上都未曾出现过!
可是在泮宫、在敬一阁、在这里,这些书却都是这般的寻常,被人漫不经心地放在这里任由弟子们取阅,连上二层之上的资格都没有,这是何等的气派啊!比起那种在厅堂阁楼里摆满珍玩珠宝的世俗奢华而言,这——才是真正的豪阔!
遗玉轻抚着这些珍宝,心里很舍不得与它们擦肩而过,恨不得就这么抱着一大摞读他个天荒地老!只是今天他来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些书,而是为了甲骨。
遗玉虽说入泮也有一段日子了,可是却都很忙,忙着入梦、忙着陛见、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时间来敬一阁领略一下泮宫的三千年底蕴。如今趁着燕射前夕,左右无事,才过来看看,希冀能有收获。
遗玉虽说没来过敬一阁,可是他却知道甲骨在哪里——小野指点的……
“甲字书架之后左转,遇一牅,又左转,遇一屏风……”遗玉一边嘴里念叨着小野给自己的指引,一边在敬一阁里兜兜转转,“遇一屏风,右转,见一窗,前趋三步,遇……桃花林?”
遗玉站在窗前,俯视下去。
敬一阁很高,从这个方向看去,确实能见到曲水畔的好景色,一片春趣正盛的桃花林。
“小野殿下真爱玩啊。”遗玉轻轻一笑,念出了最后一句,“……遇桃花林,左转,进五步,得见甲骨。”
遗玉没看见甲骨,但他看见了一个杉木架子,架子上有很多玉盒,甲骨在玉盒里。
古代没有絮纸,亦不用竹帛写字,所以就把子刻在兽骨头上,由于兽骨的大小有限,所以兽骨上的每一字都极其的微小,就好像一粒灰尘。如果不是修士,只凭凡人的目力是决然看不见的,只会认为是甲骨龟裂的瑕疵罢了。
遗玉就近地打开了一个玉盒,取出了封存在玉盒里的甲骨,然后拿在手里仔细地看了起来。
“有扈氏不服,王伐之,大战于甘……”遗玉轻轻地念出了声,然后长眉一蹙,又把甲骨放了回去。
这是《甘誓》,昔日夏启伐有扈氏时所做的誓词,《尚书》里都有收录,所以这块甲骨对遗玉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王曰:‘格女众庶,来。女悉听朕言……”遗玉又打开了另一个玉盒,可是里面的甲骨依然不是他想要的。
“维三月,王自至于东郊。告诸候群后……”
“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让于虞舜,作《尧典》……”
“武王戎车三百辆,虎贲三百人,与商战于牧野……”
……
遗玉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的玉盒,拿出了一片又一片的甲骨,可都不是他心里所期盼的。就在遗玉将要放弃时,他又拿出了一片甲骨——
“禹步者,盖是夏禹所为之术……”
禹步!
遗玉精神一震,眉宇一扫枯燥之容,这可是他第一次在甲骨中得到上古失传的秘术!如法炮制下去,那他以后岂不是可以凭借上古之术纵横今世之天下!
他会很厉害。
禹步是一种步法,是上古大帝大禹所创!故名曰“禹步。”
禹步和陌上花开不同。陌上花开主要是一种远程的步法,而禹步适宜与近战。如此和陌上花开相呼应,愈加玄妙矣!
“夫禹步者,飞天之精,蹑地之灵,运人之真,使三才合德,九气齐并……凡步星之际,先运星元,然后蹑履也……”
“其法先举左,一硅一步,一前一后,一阴一阳,初与终同步,置脚横直,互相承如丁字,所以象阴阳之会也……”
遗玉读的很认真,很认真——
随着少年的读书声,失传三千年的禹步又要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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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赤水,律剑)]
朝朝暮暮两天后,遗玉学会了禹步。
实际上遗玉并不知道要达到怎样的地步才算是功成,他只是在曲水畔的桃花林中试了一试,最后发现在漫天飞舞的落英之中,没有一片花瓣可以落到他的身上,到了这个地步,遗玉便已经知道,自己练成了禹步。
最后看了看唐轲和梁青鱼的表情,遗玉大概可以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很恐怖的事。
禹步的步伐很诡异,忽左忽右不过是寻常而已,羚羊挂角、无处可寻才是最真实的写照,莫说旁观之人,就连遗玉自己都无法推定自己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但是遗玉往往会走的很准确,乃至于精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赋了。
唐轲在一边看着遗玉在纷飞的桃花间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的走位,心中惊骇不已。他自忖如果换成是他的话,肯定在第一个瞬间就会被飞花沾身,哪里还能如遗玉一般写意从容?说狼狈不堪都是轻的!
唐轲走上前,围着遗玉绕了一圈,啧啧道,“不愧是倾动南淮的人啊,这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本事真不是盖的!难怪锦囊满车你都能不动心……”
梁青鱼却没这么多的心思去调笑,而且他和遗玉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可以像唐轲那般肆无忌惮地说话的地步,他只是望了一眼铺陈满地的花瓣,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你是怎么做到的?”
之所以说白痴,是因为这个问题不可能有解,因为遗玉不可能告诉他。
遗玉不会告诉任何人。
能够认得古字,听得古语是遗玉继星辉之后的最大倚恃,重要程度甚至犹有过之,如此秘事,遗玉怎肯轻易地泄露于外?就算是唐轲也不行,即使他知道唐轲不会说漏嘴、不会背叛他,可谁知道他哪天不会喝醉了酒说梦话说出去了呢,万一再被一个有心人听了去,遗玉岂不是两难?
所以,在一开始就把口子堵住不放开,才是利己利人的唯一方法。
就在三人还在桃花树下不着边际时,一个身穿青矜的东序弟子忽然从曲水桥而来,说是掌议念应白召他们过去。
“事情有变!”念应白坐在先古殿里,先甩出一句惊人之语。
遗玉眉目不动,从容问道,“掌议此言何意?”
念应白道,“我刚刚得知消息,秦人在过境之后,咸阳泮宫的人马出了点差错。”
“什么差错?”
“赤水的人把咸阳泮宫截住了,现在只有秦王的使臣到了南淮,在王宫大殿上狂吠无忌,指责君上纵容匪徒,折辱秦王颜面,扬言要发兵惩戒。”
遗玉蹙眉。
赤水其实是一个地名,出汜天之山、流沙之滨,流注西北之隅,而行于东南。风景可谓绝胜,只是靠近于秦国。
原本这里也只是一片耕农之地而已,后来一群修士偶然路过这里,看中了此处的风水,便在赤水安顿下来,筑居传道,广收门徒,于是赤水又成了一个宗门的名字。
赤水在梁国之境,故赤水人亦是梁国人。
当年秦、梁大战,秦军跨过边塞,长驱直入,造成死伤无数。后来秦军打到赤水,遭到了前所未遇的顽强抵抗。秦军久攻不下之下,恼羞成怒,遂让随军出征的咸阳泮宫出战,赤水不敌,被屠戮修士凡人无数,滔滔鲜血流进水里,赤水果然变成了“赤水。”
如此大仇,赤水之人焉能不忌恨于心?只是碍于两国边隘,咸阳泮宫又在秦国王城之侧,他们鞭长莫及,报不了仇。如今咸阳泮宫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人还不多,赤水的人焉能不大喜过望?此时不截,更待何时?
当然,这只是遗玉自己想当然的想想而已……
遗玉想了一想,问道,“闻言此次燕射,咸阳泮宫有两位掌议动身,赤水岂能如此轻易的便胜了咸阳,如此岂不是显得我南淮泮宫无能?”
一个国家里当然不可能只有泮宫这么一个地方,实际上宗门的数量远比泮宫更多,而有些强大的宗门,甚至比一国泮宫都还要强盛!比如说越国的青丘。
泮宫考选严苛,入泮之后也放松不得,故而很多人弃泮宫不顾而转头宗门。
比如说那易承陛,一心想着“承陛”,等自己的父亲篡位之后自己好当个太子,这样的人当然通不过泮宫的考选,哪怕再是天纵之才,也要在君子的梦境里原形毕露被刷下来,如此一来,一个强大的宗门也不失为一个上好的选择。
传闻当年易且儒幼年时,易家长辈便一直用忠君爱国之道教育易且儒,为的就是使其长大成人后可以通过泮宫的考选,果然,一直受正道哺育的易且儒果然成长为了一个道德君子,轻而易举的以魁首之姿入选泮宫。
易且儒入泮后,易家长辈又紧急将易且儒召回,告诉其真相。迫使其放弃“正道”而归于“邪道”,不做忠臣而作乱臣。易且儒在经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最终在“国”与“家”之间选择了家族。于是一个君子变成了小人。
这堪称是经典反例,可惜不是谁都能成功的,一旦失败还极有可能遭到反噬,至今还没有听说谁能够复制成功。
“遗玉?遗玉——想什么呢?”
遗玉本来在想着泮宫和宗门之间的关系,结果想着想着便想远了,想到上卿的传闻了,直到念应白连声唤问才回过神。
遗玉定了一下神,想起自己刚才问的问题,又道,“咸阳人莫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赤水在梁国北疆,靠近秦国,一旦赤水动乱,梁国边境不保。
念应白摆摆手,说道,“这倒不会,我听掌宫祭酒说,咸阳人是主动去的赤水,听说是当年有什么约定。”
“约定?”
念应白继续说道,“当年他们在赤水的杀戮实在是太过了,杀修士也就算了,竟然连凡人也杀!偏生咸阳泮宫的掌宫祭酒修的又是‘仁道’,眼见杀戮深重,道心极其不安,便把咸阳泮宫的镇宫之宝‘律剑’压在了赤水,约定二十年后再归还。如今二十年之期已至,咸阳人是去‘取剑’的,秦王使臣不明就里就大放厥词,当真可笑!”
话说秦国以法家治国,可他们的掌宫祭酒居然修的是儒家,这也够奇葩的。更奇葩的是这位宅心仁厚的祭酒不仅道心不安,还把镇宫之宝“律剑”也压在了赤水赎罪,这直接导致了咸阳泮宫的实力大降,最后被南淮泮宫打了埋伏……
遗玉心里想着念应白刚刚的那句貌似认真的“事情有变”,感觉这东序掌议似乎和秦国使臣一样的不靠谱……
念应白似乎看穿了遗玉所想,便说道,“事情真的有变。”
遗玉疑惑地望着他,赤水和咸阳泮宫又没打起来,这算哪门子的事情有变?
念应白说道,“‘律剑’是不世之宝,如今咸阳泮宫取了回来,实力岂不是大涨?咸阳那边实力突然大涨,岂不是事情有变?”
遗玉一琢磨,发现还真是这个道理。
遗玉无言以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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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礼,法)]
律剑,曾经是圣剑,主人是商鞅。
当年商鞅自卫国白衣入秦,在咸阳宫殿觐见秦王,大谈变法之道,制霸之术,得到了秦王的赞赏,并授之以大权,主持变法事宜,以此为肇始,秦国变儒为法,改王道而霸道,由是以法家治国。
变法之事,牵涉上下,其首要在于民。商鞅为了取信于民,尝在咸阳街头掷剑于地,宣称能拔剑者,即赏千金。商鞅在咸阳街头整整站了三日,才有闲汉被人怂恿站出来一试,商鞅当即在街头众目睽睽之下封千金赐之,于是民乃信商鞅之法。
当时在咸阳街头被商鞅掷在地上的剑,就是后来的“律剑”。律剑原本其实只是普通的剑,但却因为这件事,这把寻常普通的剑成为了秦国律法的标志,并且在商鞅悟道成圣后,成为了圣人的佩剑,这把剑,也就成了圣剑。
圣剑者,圣人之剑也。
后来由于商鞅之法实在是太过苛酷,引起了儒、墨两家圣人的不满,在争渡大道时,联手击杀之,于是商鞅圣陨,律剑也遭受了重创,失去了大道的庇佑。不过作为一国律法的标志,律剑依然有着不可想像的玄妙。
商鞅圣陨后,律剑几经辗转,流落到了秦国大将白起手中。从此白起声威大振,执法如山,万军如同一体,指挥数十万人就好像指挥一个人一样——这就是律剑的神妙!
律剑作为秦国律法的载体,凡是遵奉秦法之人,都会收到律剑的影响。白起就是利用这个特点,指挥军队万众一心,从而如臂使指,战无不胜。因为国法不容违逆,执剑如执法。这几乎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控制,只是仅对秦人有效罢了。
白起之后,再无人能掌控此剑,于是律剑就被咸阳泮宫供奉起来,时至今日。
……
遗玉在心里过了一遍关于律剑的传说,不免有些疑惑,“既然白起之后再无人能驾驭此剑,那为何在历代咸阳泮宫掌宫祭酒手中,此剑依然凌厉非常?”
念应白答道,“说是无人能够驾驭,是因为再也无人可以像白起那样依靠律剑指挥数十万大军。商鞅圣陨后,律剑失去了作战的作用,可它依旧是秦律的载体,所以依旧有神妙。有律剑在场,无论修士凡人,只要是秦人,无不奋力勇敢,而且会比平时更加强大!”
传说当年有一个越国剑客入秦,横扫咸阳高手,无人可挡。直到有一个败将提议,说要去咸阳泮宫重新打一场,越国剑客同意了。结果这个手下败将居然偷偷地请动了律剑临场,在律剑的作用下,这个曾经的手下败将血气昂扬,奋斩越国剑客!
这件事传开后,几乎无人敢在咸阳泮宫挑衅秦人。
唐轲突然在一旁惊道,“神通如此,岂是人力所能及?”
念应白道,“当然不是人力,这是‘道’!”
“道”有很多,传说大道三千。
其实大道只有一条,所谓的“三千”,指的不是大道有三千,而是指争渡大道的手段有三千。
修道,修儒,修墨乃至于修佛,这些都是三千手段之一。
而商鞅的手段是修法,修的是法之道。商鞅悟道后,把律剑作为了自己的悟道之物,就像四季师姐的道花和一笔师兄的《大日出海图》一样,律剑,也承载了“道”的力量。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律剑的力量,就是“道”的力量。
念应白道,“我南淮泮宫这些年人才鼎盛,本是不惧咸阳泮宫的,甚至还略有期待,期待他们过来,让我南淮一舒历年来的恶气!可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取回律剑,如虎添翼,气焰更盛,如此我南淮泮宫却是危矣。”
对于咸阳泮宫那边来说这是奇兵突击,可是对于南淮泮宫这边来说却是措手不及。
念应白微微叹道,“莫非桃真的争不过柳吗?”
桃是南淮,柳是咸阳。
雍州很大,却容不下两个国家。秦国和梁国从一开始便是死敌,争斗不断。
可是正如梁国打不过秦国一样,南淮泮宫也不如咸阳泮宫,无论是两国私下里的燕射,还是天下泮宫云集较艺的大射——桃,都争不过柳。
好不容易期盼到鲜花盛开的日子,南淮泮宫上下都希冀着可以雪耻以振声威,掌宫祭酒和四学掌议虽然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可他们心里依然存着这个想法,毕竟他们是泮宫的执掌者,他们比谁都希望可以看到南淮泮宫的强大!
可谁没有想到,秦国居然还暗藏了这么一手其实也不算是暗藏,毕竟他们也没有料到——二十年前这漫不经心的一举,却造成了南淮泮宫如此的困境。
当年律剑被抵在赤水,使南淮泮宫可以战胜咸阳泮宫。如今还是因为律剑,战局却一反当年——
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遗玉静心沉思,忽然道,“律剑虽神妙,可我们也未必没有机会。”
念应白问道,“怎么说?”
遗玉道,“律剑代表秦法,可毕竟这是在梁国啊!秦法焉能在梁国张目?”
念应白道,“虽说是在梁国,但律剑管的却是秦人,与我梁人无碍,这与在秦国还是梁国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遗玉说道,“他秦国有‘法’,我梁国有‘礼’啊!”
“礼?法?”念应白似乎抓住了什么,但是却又不真切。
遗玉轻笑,说道,“掌议岂不闻《礼》云:入境而问禁,入国而问俗,入门而问讳。我们可以设一禁,让律剑在梁国失去作用!”
入境而问禁,入国而问俗,入门而问讳——这句话是出自儒家经典《礼记》,大概意思是说进入别人的国家要先去问清楚别国的禁令和风俗,以免不小心触犯。
这是儒家的礼。
念应白修的就是儒家,对于儒家的各色经典自然是滚瓜烂熟,这句话当然也不例外,只是他不清楚遗玉突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他不说话,试试疑惑的看着遗玉。
遗玉见他不解,便说道,“秦法,秦之法也,而非我梁国之法。就算是秦人,但只要进了我梁国,就不能再以秦法去约束管制。以此类推,秦法不能行于梁国,那律剑也不能用于梁国!”
念应白觉得头脑里的那道灵光已经越来越清晰了,只是还有些不真切,“可否说得再清楚一些?”
遗玉继续说道,“梁国以儒家治国,故遵儒家之礼。既然律剑代表秦法,那我梁国可以设一禁——异国之法不得行于梁国!”
异国之法不得行于梁国!这一招很绝,既然秦法不能在梁国适用,那么代表秦法的律剑自然也不能在梁国用,这就从根子上解决了律剑的问题,可是——
念应白问道,“律剑乃是得到‘道’认可了的,我梁国嘴头上说说,可未必管用啊。”
梁青鱼突然在一旁插嘴道,“‘异国之法不得行于梁国’这十个字,可让君上以明旨颁布,君上身负国运,说的话自然可以得到大道的承认。如此,律剑就真的无用了。”
唐轲突然说道,“不止于此而已,此十字一出,恐怕律剑从此就要没落了。”
如果律剑不得行于异国,那么从此秦国就不会再出现白起那样的沙场神话了。
律剑就只能在秦国欺负欺负自己人了……
念应白哈哈大笑,“此法若成,遗玉当记头功!”
然后他又一顿,“这件事还是不要宣扬的好,等秦人来了,我们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一刻,堂堂的东序掌议,竟然顽皮的像个孩子……
……
……
PS:今天满课,所以更新有些晚了,还请各位见谅!
(其实赶得真的很辛苦……)
[(第三十五章 悲怆有风致)]
一场酥雨过后,南淮已经是仲春的天气了,曲水里飘浮着一层花瓣,随着河流安静地蜿蜒向远处未可知的地方。几个穿着青矜的泮宫弟子行过曲水桥,聚在岸边花下煮茶论道,此时若有净土的僧侣至此,也会觉得此方天地颇有佛家语中的禅意。
曲水边的气氛美妙若此,繁华的南淮城里却反倒没有了这个兴致——
今天是咸阳泮宫入南淮的日子,长长的车队鳞次栉比,缓缓地从曲门驶进入城。因为这个缘故,曲门在今天封门,只迎接远方的来客。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咸阳泮宫对南淮泮宫的第一次挑衅,因为南淮泮宫正对曲门,从阴阳家的角度看,咸阳泮宫这一手正好压住了南淮泮宫的“气。”
没有人认为这是巧合,因为曲门是西门,而秦人是从北边来的,他们是绕了半城,特意来堵门的,一枝“烟柳”压过来,顺便给某枝“春桃”堵堵心……
前些日子秦国使臣入城时,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因为秦梁两国虽然互相都看不顺眼,但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所以两国之间每到一方君主寿辰时,另一方的君主总要选遣使臣贺寿,所以这秦国使臣几乎是每年都来,见多识广的王城百姓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这咸阳泮宫不一样,从梁国北迁伊始便一直雄矗在北边,从未南下过。南淮人一直在各种的流言传说中领略咸阳泮宫的威名,却从来没有亲眼目睹过。直到二十年前咸阳泮宫才来了一次,只不过是跟着他们的军队带着刀剑来的,还没来得及在南淮喝一杯酒,就被曲水畔的师生们赶走了。
因为他们的侵伐,所以南淮人仇视;因为他们的失败,所以南淮人轻视;因为他们的战绩,所以南淮人重视——
对于咸阳泮宫,南淮人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因为咸阳泮宫的侵伐不成而反遭一刀的往事感到不屑,另一方面却又深深记得南淮泮宫被咸阳泮宫力压千年的事实……
一树柳叶压桃花……
所以在咸阳泮宫的车队缓缓地驶进南淮这座城时,南淮人表现出了他们作为主人所应有的好奇和热情——他们站在道路两旁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一如当初遗玉入南淮时……
可是他们却又牢牢地记得二十年前北方天空上的那道烽火,牢牢地记得响彻在古道上的那一声声擂鼓催鸣,牢牢地记得就在这座城门外多少背负刀剑的壮士,在自家早已白发苍苍的父母的哀泣目送下,一步一步地走上了不归路……而如今,同样是这座城门,同样是这座多少南淮儿郎走出去就没有再归来的城门,却踏进了他们当年用刀剑去阻拦的敌人——
这让南淮人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可是出于东道主的礼仪,他们又不愿意失了王城子民的风度,像大声的朝着秦人的车架大骂,或者像给遗玉的马车投掷鲜花那样给秦人的马车投掷臭鸡子的这种事,骄傲的南淮人是做不出来的——
他们只是平静地看着秦人的车队驶过,没有一丁点的声响,连平日里最爱哭闹的孩子也都闭紧了嘴巴——他们平静得近乎冷静。长长的曲门大街上鸦雀无声,耳里只有车轮碾过的声音。这条南淮城平日里最繁华的大街,在这一天却冷清得仿佛午夜。
这是沉默的力量,这是无声的蔑视,这是独属于南淮人的骄傲——
发生在午后南淮街头的这一幕并没有随着当事人的沉默而被时光葬下,反之,这一伟大的沉默被后来的史官们用如刀之笔镌刻在了新削地竹简上,随着淡淡的草木香气历久弥芳……
在这一刻,南淮人在面对生死仇敌时所表现出的克制与沉默,冷静与风度,甚至得到了他们的仇敌——秦国的史官们的击节赞赏,秦国史官用了五个字来形容这伟大的一幕——
悲怆有风致。
……
秦国车队。
一只手轻轻地挑开了木窗,望向左边的街道,见到南淮人的沉默,他也不禁沉默了起来,半晌,长叹一声,“有斯土,有斯民,梁国无忧矣。”
这只手的主人是咸阳泮宫的成均掌议仲处暑,这一次的“桃柳争春”他们的掌宫祭酒嬴制并没有来,所以这一次的南下队伍就由他这个成均掌议来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算是失约了,因为嬴制在给南淮的信中说了要来,却没有来。
一声感慨之后,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弟子也没想到这南淮之民竟能克制到如此地步,若换成我咸阳百姓,恐怕早就沸反盈天而不顾国家大计了吧,这么看来,梁人倒是要高我秦人一筹啊。”
能与堂堂成均掌议同车的人,自然不会是普通人。这个年轻人名字叫邱小寒,是成均掌议手下的得意弟子,仅次于他的师兄关天。
原本这次的秦、梁燕射,应该是他的师兄关天代表咸阳泮宫成均出战的,只是关天临时有事,便改换了邱小寒。
仲处暑沉默了会,道,“先不说这个了,观南淮民风,这是朝臣做的事情,与我等无关。我咸阳泮宫此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彻底压垮南淮泮宫,使其后辈再无敢与我咸阳泮宫争锋之心!”
南淮泮宫最近这些年人才鼎盛,这件事不仅他们自己知道,就连他们北边的老对手咸阳泮宫也知道。桃花越来越繁华,这让一边的烟柳也生出了警惕之心。
咸阳泮宫此次云集四学俊才,南下燕射。就是为了要给处于急速上升势头的南淮泮宫以当头一棒,让他们从此彻底失去与咸阳泮宫“争春”之心——
仲春了,柳树已经萌芽,何须桃花来点缀呢?
……
……
PS:我不仅想描述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我还想描述一个个鲜活的群体——比如南淮人。南淮人在遗玉入城时所表现出的狂热,和在秦人入城时所表现出的沉默,体现了一种集体的审美感情趋同,这是一种巨大的反差。而在这种反差下所表现出的精神气质,就是我想要的。
[(第三十六章 春桃烟柳一相逢)]
咸阳泮宫入南淮的消息就好像一粒小石子投在在水面,在微微泛起波澜之后就沉入湖底,虽然看不见,但不代表消失不见。
——最起码曲水畔的师生们看得见。
邱小寒看着手里的这张信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信笺做的很漂亮,很华美,边角用墨笔勾勒出繁复曼妙的花纹,墨迹里甚至还带有一点桃花的香气,和他们秦国崇尚简朴的风格大大不同。
可是信笺的内容却让他很困惑,这封信笺是南淮泮宫的人送来的,与其说是信笺,倒不如说是请柬——南淮泮宫的人邀请他们去做客,品位梁国的美食。
地点在曲门边的桃叶渡。
邱小寒拿不定主意,带着这封信笺到另一边的厢房去找仲处暑。仲处暑是成均掌议,是自己这边地位最高的人,如今遇到两难的情况自己当然要去找他。
仲处暑看完了信,沉吟片刻,执信的手猛然握紧,断然道,“去!”
邱小寒皱眉,迟疑道,“宴非好宴,恐怕南淮那边来者不善啊。”
仲处暑冷笑一声,道,“刀剑相逢无非就是见招拆招罢了。他们既然敢用美酒出招,我们就用饮酒去破!总归不能弱了气势!你就坦坦荡荡地去,莫非他们还敢酒里下毒不成?”
邱小寒点点头,“燕射之前,我等无法与南淮泮宫的人相见,借这个机会去了解一下也是好的,知己知彼,也好去看看那边都是些什么样人。”
秦国来了一大批人马入南淮为梁君贺寿,实际上除了成均掌议和秦国使臣以外,其余人是不能进王宫的。否则万一秦人有大逆之心,仗着人多本事大,当殿刺杀君上,那颗如何是好?
所以咸阳泮宫的这些弟子在燕射之前,是很难与南淮泮宫的弟子见面的,除非那边亲自来邀。否则作为客人,他们总不能去邀请主人吧?秦国再怎么以法家治国,也不能让别人嘲笑他们是不知礼的蛮子。
仲处暑道,“尔等不可大意,南淮泮宫这些年颇有回春之势,门下不可小觑。你带着师弟们去会会他们,不妨展露些锋芒,切不可堕了我咸阳泮宫的颜面!”
邱小寒应声道,“诺!”
……
很多往来于曲门大街的行人们都诧异地发现,往日里一向客流不息的桃叶渡竟然在今天关门闭户了,拒不接待平日主顾。偶尔有身份尊贵的客人递了名刺进去,说是想念鲈鱼脍的美味,也都会被侍者们婉拒。客人也不在意,只是说留等明日好了。
其实桃叶渡今天并非不接待客人,只是止接待一家客人罢了。
今天南淮泮宫的人,要在这里摆下丰盛的筵席,为远道而来的贵客们洗尘。
遗玉凭栏而立,身上穿着纹着山与水的白色道袍,手里一柄白纸扇,发髻上簪着一顶燕居小冠,望之好似一个才子,却不像执掌刀剑的修士。
梁青鱼站在他身边,感觉有些形秽,于是又略略地拉开了一点距离,说道,“唐轲还在后厨安排酒菜,说是不能给咸阳人吃鲈鱼脍,说他们配不上这等美味,我劝了好大一会才劝下来,恐怕他还要在酒里动些手脚——你不去管管?”
遗玉却是不在意,“唐轲有分寸的。”
然后他顿了一下,问道,“信是皇甫师兄写的,沐师兄送的,可为何这二位师兄不来赴宴,却叫我东序来撑场子。柳絮纷飞,一枝春桃可未必压得住啊。”
梁青鱼道,“我问过皇甫师兄了,他说在月前来信时,咸阳掌宫祭酒嬴制分明说了要来南淮为君上贺寿,可如今他却失约。我梁国礼仪之邦,自当礼尚往来,让他们也尝尝被爽约的滋味。”
遗玉转头看向桃花林,心里默默地为师兄点了一个赞……
噔噔噔噔——
李铮走上楼来,“他们到了。”
……
以邱小寒为首的咸阳泮宫弟子在桃叶渡门前下马进门,背后是行人们惊诧的目光。
邱小寒等一进门,只见无数身穿青色曲裾的侍者侍女们齐齐的向他们鞠躬,久在北边的咸阳弟子哪里见过他们南边邻居的豪奢场面,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不过在场的人终归是一国俊杰,稳定心神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邱小寒目光清明,当即从怀里取出信笺,道,“南淮的朋友呢?引我等去见。”
一个总管模样的老人从一旁闪出,接过邱小寒手中的信笺,略略翻过之后,把信笺高高举起,恭声道,“贵客请随我来。”
桃叶渡庭后的深廊比危楼还要曲折,一路上都听得见箜篌飘来的声音。就在邱小寒等人心中渐生疑窦之时,在前面一直引路的老者忽然停住,却是示意邱小寒等人已经到了。
老者把信笺递进去之后,忽然大门洞开——
遗玉率众而出,站在门里,笑道,“有朋自远方来,遗玉恭候各位多时了!”
邱小寒还礼道,“不敢劳烦阁下,失礼了。”
遗玉侧身让路,右手轻摆,“请!”
“请!”
遗玉在长案前盘膝而坐,手中的白纸扇缓缓合拢。从八尺屏风后鱼贯而出的侍者侍女们端着酒壶漆盘倒酒布菜,珠帘后的琴声也在耳边响起。邱小寒扯扯衣领,只觉得胸口有些闷,鼻腔里都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气息。
邱小寒抬头一看,只见遗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好像大家都是朋友的样子。可邱小寒却忽然觉得遗玉似乎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是一个不解风情的蛮子——
这就开始出招了吗?以声色迷惑我等——邱小寒感觉自己在猝不及防之下已经输了一招,如此起来,南淮人果真不能小觑啊!
他决定不能在这样继续下去了,他要挽回颜面,于是邱小寒率先拱手问道,“在下咸阳成均邱小寒,见过诸位!”然后他又指向他这一列的其他三个人,说道,“这三位是我师弟,瞽宗齐吾民、上痒赵坚、东序周天星,还未请教诸位高贤大名。”
遗玉把酒樽在案边放下,回礼道,“不敢冒称高贤,在下南淮东序遗玉。”然后手中白纸扇遥遥一指,“青衣者东序梁青鱼,墨衣者东序唐轲,蓝衣者东序李铮——此三人,皆是我南淮俊才!”
咸阳一行人顿时面露惊怒之色,似有不忿。
邱小寒以为自己捉到了一个漏洞,问道,“南淮成均门下皇甫懿轩亲自致信于我,邀我饮酒,为何失约不至!这便是尔等的待客之道吗?久闻南淮泮宫文教昌盛,没想到也不过如此!真是令人失望。”
邱小寒说完后有些自喜,暗忖在这一回合的交锋中是自己这边胜了一筹,扳回了一局!打成了平手,如此自己还须趁胜追击,彻底压倒南淮泮宫!
只是还未及他开口,便听遗玉轻笑道,“我家皇甫师兄不过是仿效咸阳掌宫祭酒罢了。”
见邱小寒似有不解,遗玉便“好心”解释道,“二十日前贵宫祭酒曾致信于敝宫,言及要亲至南淮为寡君祝寿,如今临期却食言而肥,此乃长者之教,我家师兄不过是略加模仿而已……”
遗玉说的客气,言下之意却很不客气——你家长辈食言失约在先,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只不过是向长辈学习而已,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还有什么好废话的!
邱小寒无语,他倒是没有料到这一层。转念一想,又觉得眼前这帮人是特意挖坑在此,留着一个埋伏,就等着自己诘问跳坑,他们好顺势埋土。如此看来,这帮人还真是心机狡诈啊,断然不可轻视!
已经输了两回合的邱小寒心生警惕!
……
……
PS:第二更。
[(第三十七章 白纸扇,彩绘屏风)]
夜幕开始降临南淮,桃叶渡里依旧灯火通明,穿着青色深衣的侍女在屋角点燃了青铜灯柱上的灯芯,一排排的青铜灯柱一明一灭的接向远处,直至壁之尽头。彩绘屏风上的人影变得绰约起来,空气里充满了浮躁的气味。
虽说有唐轲的百般阻拦,可是鲈鱼脍这道桃叶渡的招牌美食还是被侍者们端了上来,放在两边客人的长案前。
鲈鱼脍的选材、用料、做法乃至于装盘等都十分考究。鲈鱼脍所选用的鲈鱼乃是在江南的八月天气里,从扬州淮河南岸的桃叶渡原址取出,一路上用冰水贮存千里运至雍州。下厨时,先用产自越国关西家的刺身刀,将鱼骨完全剔除,然后在鱼腹里塞之以各色香料。然后入锅清煮,出锅后将鱼汤倒掉,淋上秘制的酱汁,盛在青铜盘里,最后奉献在贵客的面前。
随着鲈鱼脍而一起上来的,还有齐国临淄的白玉腴酒,越国吴邑的莼菜羹,以及燕国蓟城的茯苓夹饼。客人们先喝一口莼菜羹暖胃,而后进之以鲈鱼脍,最后佐之以沉浮着冰块的白玉腴酒,吃着茯苓夹饼大叹店家厨艺的精妙。
邱小寒一边喝着壶中冰镇的酒,一边用银质的著夹着鲜嫩的鱼肉。眼前是美人翩翩起舞,耳边是珠帘后的歌姬弹着琴,青铜灯柱上的光昏暗低沉,让人醺醺然中有种快意,忍不住的想大声嘶吼——
嗯?
不对!
邱小寒猛然一惊,从白玉腴酒的气息里微微醒转。透过美人歌舞间的缝隙,他只看见唐轲等人彬彬有礼的饮酒食菜,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美人的尽情献艺,偶尔与邻桌的同窗低声的交头接耳,谈论的却是诗经里的意境,教养好得令人发指!
反观自己这边,好美酒的周天星已经抱着酒壶不肯松手,好美食的齐吾民的桌案上已经堆垒了好几个空盘,至于好色的赵坚,那更是直勾勾地盯着舞姬们的胸脯,恨不得上去撕咬两口,简直不堪入目!
最后邱小寒呆呆的转头看向遗玉,见他又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甚至对自己举杯示意——
邱小寒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知道,这一回合,自己又败了!
秦国法令严苛,严禁歌舞享乐之事。虽然兵备厚重,但是生活水准却远不如梁国。所以咸阳泮宫的这些弟子并未见过什么世面,没尝试过这些新奇的享受,如此一来,露些丑态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当然,这些咸阳泮宫弟子都是修为深厚之人,道心稳固,轻易不会受红尘意影响,所以在最后,还需要再加两味猛料!
一味是浅叶苏,浅叶苏是一种暧昧的花,颇涉男女之事。遗玉把浅叶苏分为两瓣,其中一瓣把它点成熏香,放在香炉里燃烧弥漫一室。另一瓣则揉成碎末下在酒里,配着鲈鱼脍入喉。如此两面夹击,可产生致幻效果,使人神志不清。
托四季师姐的福,遗玉精通花卉药理之事,在使用浅叶苏的同时,再加一点别的料,比如六喜花、合欢草之类的,效果更是事半功倍……
第二味猛料便是躲在珠帘后弹琴的“歌姬”,这个“歌姬”可不是凡人,赫然便是南淮泮宫瞽宗的佼佼者知微意,知微意与沐之风齐名,善鼓琴,善以琴音惑耳目。出于这一点,遗玉便把这位师兄请来,悄悄地躲在珠帘后弹琴。
当然,知微意师兄固然是琴道高妙、修为深厚,可邱小寒一行人亦不是好相与的,等闲不会受到迷惑。所以遗玉就把子午师姐赠予他的那把伏羲琴拿了出来,交于知微意师兄弹奏,有了太古圣琴的加成,迷惑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只不过是手到擒来而已。
当然,也仅限于迷惑而已,若是此刻有人陡生杀气,想要趁醉杀这几个咸阳人,那么看似已经受惑的邱小寒等人就会马上惊醒过来,并且立刻神志清明的展开战斗——这就是一种作为修士的本能。
遗玉不为己甚,不欲使他们继续露出丑态,轻轻示意一下,珠帘后的知微意师兄便领会雅意,撤了真元心神,开始弹奏起普通的曲子。
遗玉手中的白纸扇微微合拢,扇骨轻轻地敲在案棱——
“啪!”
修为最高的齐吾民惊醒——
“啪!”
修为第二高的赵坚惊醒——
“啪!”
修为最低的周天星惊醒——
遗玉手中的白纸扇一共敲打了三次,每敲打一次,都会惊醒一个人。
邱小寒无地自容,他感觉遗玉的每敲打一次扇子,都好像是打在自己的脸上一样,还打了三次——
遗玉挥挥手,示意歌舞撤下,于是场间的美人在告过礼之后便款款缓缓而退了。
邱小寒眼睛冷冷地瞥了三位师弟一眼,几位师弟从齐吾民伊始,都依次低下了头
邱小寒没想到自己等人千小心、万防备结果却还是中了南淮人的道!
这让他心里无比憋愤!
这已经是输了第三回合了!
邱小寒想起临行前成均掌议仲处暑的交代,说要让他们展露些锋芒,结果他们倒好,锋芒没怎么展露,丑态倒展露了不少!这些笑里藏刀的南淮人此刻还不知道怎么在心里嘲笑自己呢!
邱小寒不准备继续接受侮辱了,他要撕破脸合这些弱国子民来一场针锋相对的对决!
他冷冷地盯着遗玉,开口道,“鄙国只知一心武备,不知安享繁华。吾国之人常说——繁华之事且让他国做去,吾人练兵就好,什么时候想要了,就派兵去取,如此,这繁华到头来还是我大秦的——在下以为此言甚好!不知阁下以为呢?”
一旁的齐吾民、赵坚、周天星听了,简直都要鼓掌叫好了!邱小寒的此番话说的极不客气,若是放在秦国宫殿里说,那就是一篇檄文;若是放到梁国宫殿里说,那就是一封战书!而若是放在酒宴上说,那就是对弱国子民一种明明白白的羞辱!
一直在遭到侮辱的他们终于有了打翻身仗的机会,齐吾民等人不禁在心里冷笑,“花招耍的再多又如何?最后拼的还不是实力?梁国弱小,身为弱国子民,哪里有在他们秦人面前耀武扬威的资格!”
遗玉闻言,并不气恼,只是轻轻地夹起了一片鲈鱼脍,笑道,“鲈鱼脍用料繁复,其中有一味是桃花。只是这桃叶渡的主人嫌弃南淮桃花俗气,所以并不在泮宫取材,而是远赴西丘,取西丘之桃花调味。直到二十年前,吾家桃花忽然茂盛,似得灵气滋灌一般,品相一跃而至上品,这桃叶渡主人才勉为其难,选用我曲水畔之桃花为鲈鱼脍调味,说来也是一桩轶事呢——”
邱小寒等人脸色忽然铁青,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长案上的鲈鱼脍,竟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二十年前吾家桃花忽然茂盛?
这是什么意思——
二十年前只发生了一件事——咸阳泮宫当代掌宫祭酒和两位掌议战死在曲水畔桃花林!
这鲈鱼脍竟然含有泮宫先辈的尸身血气?
邱小寒有些作呕。
这是第四个回合,他主动进攻,但是他依旧输了。
遗玉看起来似乎是在为他讲解鲈鱼脍的烹制工序,其实意思无非就是——你家长辈都战死在我们手里了,你还在那充什么大爷?真是笑话!
邱小寒怔怔地抬起头,却不敢看遗玉。而是错过遗玉的簪子,看向了遗玉背后的那扇彩绘屏风。
檀木屏风上绘着的是一个穿着盛装的美人,美人仿佛是在花下歌舞,正美目盼兮地看着他,眼里隐约带着嘲讽的笑意……
……
……
PS:第一更。
[(第三十八章 正心,道理)]
邱小寒等人走后,遗玉端坐在屏风前,执白纸扇兀自沉默不语。
他发现自己的心境似乎有了一点变化。
在道观时,清心守静,坐在溪水之畔闲看白鹤在云间起落;立于青石之上聆听长辈在花下论道。身上白衣若雪,不惹红尘是非,一味修世外意。
及至离山而出,遇唐轲,遇危月,杀上河虬。心中红尘意渐多,乃至于杀人。
而后入南淮,入泮宫,在考选梦境里度过了很多“年”,又在圣人梦境里度过了很多“年”,身上的红尘意几乎被一山书洗掉,饶是如此,自己依旧回不到最开始在青山、在道观时的心境,而到现在为止,自己离山才不过三个月而已。
遗玉感觉自己似乎有了两种心境,一心在红尘,一心在云外。两种心境之间转换自如,譬如刚刚在面对邱小寒时,自己便是红尘心境。而如今自己独坐时,又变成了云外心境。真不知是好是坏。
“哗啦——”
珠帘被撩拨而起,瞽宗知微意抱着伏羲古琴走了出来,来到屏风前,看着遗玉。
“遗玉师弟是遇见了什么困惑吗?”知微意的声音很清朗,甚至让遗玉想起了长生师兄。
遗玉沉吟了一下,说道,“似乎心境有变。”
知微意轻笑一声,想了一想,道,“东序入泮的第一次授课,应该是书殿先生夏宗周执教吧?”
遗玉点点头。
知微意继续说道,“既然听过书殿先生的授课,那你应该知道,我南淮泮宫的修行,首先在于正心意,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行正道。如果师弟心正,那么脚下的路自然便是正道。既然行的是正道,又为什么要困惑呢?”
遗玉沉默不语。此时他心里想的又是“道理”,泮宫的修行在于正心,而道观的修行在于道理,可是道理并无一定之规,难以区分对错,所以自己虽然有道理,依旧难免有错。而如今自己在泮宫修行“正心意”,如此正好可以补足短板,因为心正自然理明,道理既明,自己自然无错!
惑之一字,其意思是心中分辨不清、不确定,不知道对与不对。
如今遗玉心中有惑,就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改变究竟是对还是错,不能明确自己心中的意向,以致于心境有些动摇。如今听了知微意的开解,而遗玉又顺清了正心和道理之间的关系,霎时间灵台清明,一丝清凉滑过心中,再无一丝困惑,气质都更超然了几分。
知微意在一旁见了,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恭喜遗玉师弟驱除心魔,打破心障,往后修行想必定是一片坦途,任行无碍了。”
修行之人,最畏惧的便是心魔和心障。受困于心魔,则易沦为邪道;受困于心障,则终身不得寸进!如今遗玉一举破之,屏障自解,日后修行破境恐怕就如水到渠成一般,自在无碍了。
遗玉站起身,长施一礼,“多谢师兄了,解惑之恩,遗玉没齿难忘!”
知微意并没有动,这一礼是他应得的。
礼毕后,知微意上前一步,把怀抱中的伏羲古琴交还给遗玉。知微意并不知道这把琴的来历,但是他知道这把琴的不凡。用此琴抚了一曲,知微意自感受益良多。
遗玉接过琴之后,就把琴收进了“无垠”里,并不顾忌知微意。
知微意也并不怎么惊讶,空间法器虽然珍贵,但也并未到珍稀的地步,他自己也有。只是他不知道,遗玉的“无垠”并非是空间法器,而是开辟空间。
一旁的唐轲、梁青鱼、李铮等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下意识里感觉好厉害的样子,也跟着高兴起来——
说起来今天可真是美好的一天啊,唐轲高兴自己可以在咸阳人的酒里下药,梁青鱼高兴自己国家的宿敌在自己面前出丑,李铮则高高兴兴地看了一场热闹,顺便享用了一席千金的美食。
至于知微意,可以得到弹奏伏羲古琴的机会,这可是九州琴士所梦寐以求的。虽然他并没有怎么察觉,但好处可谓是大大的。而遗玉更是跨越了自己修行以来的最大危机,扼杀危险于未萌,度过了心劫。
可谓是皆大欢喜——
当然,对于咸阳泮宫的人来说,今天就不是那么开心了……
……
“废物!”
同一时,咸阳泮宫成均掌议仲处暑拍着桌子愤怒地嘶吼!站在他面前的三个人如同斗败的公鸡一样,低眉顺眼地列成一派听训——
“你们几个人,代表了我咸阳泮宫的颜面。联袂赴宴,结果却被几个南淮东序的小子给刷得团团转!简直丢尽了我咸阳泮宫的脸!你们让我回去怎么跟掌宫祭酒交代?废物——废物!”
也无怪乎仲处暑如此暴怒,因为咸阳泮宫此来南淮的目的很明确,就两个,一则雪耻,二则立威。如今旧耻未雪又添新恨,所以这第一个目的暂时是达不成了。不仅如此,这几个不肖弟子还被几个东序小辈玩弄于股掌之中,这样一来,必定教南淮之人大生轻视之心,如此一来还怎么立威?还有何威可立?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邱小寒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这是圈套!”江湖经验丰富的掌议大人很肯定的判断道,“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圈套!”仲处暑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废话。
“从你们进门开始,南淮那边就已经掌握了主动。先是以豪奢排场震慑你等,然后再用声色迷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你们居然会沉溺在这些东西里面,多年修行都喂狗了嘛!”
邱小寒也对此有点疑惑,因为按道理来说自己等人不至于对身外之欲迷恋成这个样子,然后邱小寒把这个疑惑对仲处暑说了。
仲处暑想了一下,道,“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邱小寒傻眼,“啊?”
“脱!”
“诺!”
邱小寒穿着中单把外袍递给了仲处暑,仲处暑拿过之后仔细嗅了一嗅,然后断然道,“这是浅叶苏!”
“浅叶苏?”
仲处暑很肯定的点点头,却并没有解释什么是浅叶苏,以及他为什么会认得浅叶苏的香味……
仲处暑神色略有些缓和,“此事是你们被暗算了,我也就不多苛责你们,但是——”仲处暑神色一凛,“若是燕射之时,你们不能把丢掉的颜面找回来,就不要怪本掌议不给你们颜面!”
“诺!”
……
……
[(第三十九章 烤红薯的上卿)]
知微意转过身,推开屏风后的木窗,望向外边的如洗的夜色,凭了一会,回首说道,“走吧,回泮宫,还有人等着消息呢?”
遗玉也起身,拾起长案上的白纸扇,“等消息?谁等?”
知微意笑道,“还能是谁?无非是掌宫祭酒和各位掌议大人罢了,今天是桃柳之间十年以来的第一次直面相对,长辈们都很重视,在泮殿翘首以盼。”
唐轲喝完壶中的最后一滴白玉腴酒,把青铜酒爵重重一拍,“走!”
……
在桃叶渡门前,众人微微停顿了下,因为他们同时发现——人多了。
车是普通的马车,坐四个人已经是极限了,五人同坐一辆马车,则不免有些拥挤,大家都是有体面的人,怎么肯像庸夫一样挤在一起。于是在遗玉的推动下,众人一致通过了让唐轲驾车的提议,至于原来的御者,则给点银子让他自己回去。
这样一来,地方就松快多了……
某当选车夫当然不服气,兀自大喊,“凭什么啊!凭什么要我拉车!我不干——我不干!”
只不过没人理他,在某车夫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中,知微意、梁青鱼和李铮依次登车,遗玉也随之而上,在入帘时,遗玉回头看了还在吼叫的唐轲一眼,说道,“地方已经满了,如果你不想走回泮宫,就老老实实地驾车吧。”说完,门帘一放,留唐轲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冷风中。
唐轲看着一边谄笑着看着自己又一边往自己手心里塞马鞭的御者,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脚踹在了御者的香臀上,“滚!”然后看着自己手里的马鞭,沉默了会,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不过唐轲作为一个大丈夫,或者说是自认是个大丈夫,那他就必须具备大丈夫应该有的美德,所以他能屈能伸了。唐轲骂骂咧咧的坐上了马车,手中鞭子一扬——
“驾!”
一声催喝,马车很欢快地开始跑动了……
只是跑了并没有多久,在路过桃花林时,马车又忽然停下了,隐约有交谈的声音——
唐轲从车前递来一封墨笺,“遗玉,你看看,给你的。”
这么晚了,谁会给自己这个东西,遗玉有些疑惑,不过也还是接来看了。墨笺做的很简朴,这没关系,有字就好。可是这笺上字也不多,也只有四个字——愿请一唔。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落款,没有前因后果,可以说是极其失礼。
遗玉本不想去管,但是他又旋即发现笺上的字十分不寻常,可谓是纵横慷慨,意态淋漓,按照书殿先生夏宗周的说法,执笔之人必非凡俗之辈!
于是遗玉又改换了主意,拿着墨笺走出车厢,目光越过唐轲,在马头处看见一个青衣小厮,遗玉手一扬,“这笺是你送的?”
青衣小厮躬身道,“是我家主人吩咐我送的。”
遗玉又问,“你家主人在哪里?”
“就在这桃花林里,恭候贵客已多时了。”
遗玉点点头,“请带路。”
遗玉的脚刚踩下去,唐轲就在一边伸手阻拦说道,“这么晚了还邀你去,鬼鬼祟祟,恐怕有诈!”
遗玉摇摇头,“你多虑了,这里是南淮,这里是泮宫,没人敢在曲水之畔行不轨之事,哪怕是咸阳泮宫都不行,你多心了。”
唐轲道,“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这时知微意也掀帘走了出来,看了看那个低眉顺眼的青衣小厮,忽然说道,“此人我认得,是上卿府中的下人。如此说来,要见你的人是上卿。”
上卿?
遗玉顿时想起了皇甫懿轩曾经说过的话,那时他便说过,如果遗玉能继续展露锋芒,那么上卿必然会再招徕一次,如果遗玉依然选择拒绝,那么到时将会被上卿视作敌人。
遗玉在桃叶渡只是微微展露了些词锋,这上卿就立刻知道了。这只能说明上卿在桃叶渡有眼线,或者说,这桃叶渡本身就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快的便得知遗玉与咸阳人宴饮的消息,并且得知筵席中的情形,从而早早的就在桃花林守候了。
遗玉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上卿的下一步招揽,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块,这么猝不及防,而且规格还是这么的高,居然是上卿本人亲自到访,难怪墨笺上只写了四个字而已。这也难怪,在身份差距如此之大的情况下,上卿肯写四个字已是殊礼,焉能要求更多?
更何况这还是上卿亲自趁夜而访,而且还在荒郊野外的等了半天,这种礼遇已经不是区区礼贤下士四个字所能包括得了,这简直就是以国士待之!一般情况下,上卿应该是高坐在府中,然后派人去召遗玉前来拜见,而遗玉也不能不来。
——这是礼。
而如今上卿亲自前来,已经是纡尊降贵到了如斯地步,若遗玉还敢失礼,那就不得不背负一个“狂悖”的骂名了。
遗玉不敢不慎重,对知微意说道,“还请师兄先行回宫,向诸师长禀明桃叶渡之事,并说明此间情况,使诸师长毋忧!”
这也算是遗玉先打个准备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万一上卿要撕破脸,遗玉也能让他有个顾忌,省的他突然发疯。
知微意点点头,道,“师兄省的,师弟多加小心。”
遗玉下车,目送着他可驾着马车渐渐远去,然后回头看向那个青衣小厮,“请带路。”
……
其实地方也不远,走了不一会遗玉便看见前面的一丛篝火,篝火旁是一辆简易的马车,马车旁围绕着几个黑衣武士,一个穿着麻衣的老者,蹲在篝火旁像个孩子一样的烤红薯。
饶是遗玉心境从容淡定,也不禁目瞪口呆。
老者倒是很和蔼,见遗玉来了,笑呵呵地请遗玉在马扎上坐了,还分了一块红薯给他,“哎呀,年纪大咯,这一到晚上就容易饿,你可不要见怪啊。”
遗玉的笑容很干燥,“不见怪,不见怪——”然后心里补了一句,才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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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棋子,棋手)]
遗玉木木地接过烤红薯,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从来没有吃过这么亲民食物的遗玉,一时有些不知如何下嘴,不过看到老人家鼓励期待的目光,遗玉还是勇敢地咬下了第一口。
“好吃吗?”老人的瞳孔发着光,充满了期待。
遗玉只感觉满嘴都是生涩的味道,不过……“好、好吃……”
老人“呵呵”笑了起来,“好吃就好,好吃就好,老夫此生烤红薯从未烤熟过,就连我自己都不吃。难得有人说好吃,年轻人,有前途!”说着,就把自己手里的红薯也递给了遗玉,“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遗玉,“……”果然奸诈。
老人又说道,“我是易且儒。”
遗玉点点头,“我知道。”
易且儒顿了一下,问道,“你会下棋吗?”
遗玉登时警惕起来,小心翼翼道,“我会……吗……”
易且儒眼睛一瞪,没好气道,“到底会不会?”
“会!”
……
……
篝火旁,棋盘摆开,手执黑白。
易且儒笑道,“我年纪大了,让我先行吧。”
遗玉道,“请长者先。”
静静地落了十几子之后,易且儒忽然说道,“年轻人,你知道吗?这天地,就像这张棋盘,除了下棋的人,其余人都只是棋子。”然后他又指了指周围的黑衣武士,说道,“想观战都没资格。”
遗玉正在想着要不要补一下边角,突然听到易且儒这么说,瞬间明白他是意有所指,“可是这下棋的人终归是少数,棋子才是主流啊。”
易且儒哈哈一笑,说道,“你说得不错,不过正因为如此,才要认清自己、把握自己。”
遗玉问,“怎么说?”
“作棋手有做棋手的道,做棋子也有做棋子的道。”
遗玉想了一下,决定从低问起,“棋子之道如何?棋手之道又如何?”
易且儒冷笑一声,刚才那个慈祥老者已然消失不见,“棋子之道便是觉悟——做棋子要有做棋子的觉悟,一旦选定,非黑即白,绝不许有丝毫的混淆,再无可更改之机。一颗黑白不明色泽不定的棋子,最终的结局只能是——被下棋的人丢掉!”
遗玉悚然,静思了片刻,他落了一粒子,问,“那棋手之道呢?”
易且儒随手补了一个边角,“棋手之道,便是掌控大势,俯察全局。”
遗玉道,“弈棋之道,千变万化,任心而行,谁也不知道会下一粒棋子会落在哪里,更何况是全局。若是掌控不了大势,又当如何?”
易且儒白眉一扬,像是藏锋已久的利剑,“若是不能掌控大势,那我要棋子何用?要棋盘何用?这局照必须找我的意思下!要么让我赢了这盘棋,要么让我掀了这盘棋,咱们重新再下!”
这一刻,那个蹲在篝火旁烤红薯的老人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执掌一国权柄三十年的上卿,誓要篡国灭君的易且儒!
遗玉捻棋的手一抖,说不出话。
易且儒继续说道,“想要不成为棋子,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让别人去做棋子,然后由自己来下。如果别人不愿意,那就想办法让他愿意,哪怕是强迫也在所不惜!”
遗玉顿时感觉一阵冷风从宽大的衣袖间吹过,这算是威胁?
遗玉想了一想,叹了一声,说道,“棋子其实很倒霉啊。身为一枚棋子,要么被对手吃掉,要么被自己人扔掉,从来不会有好下场。”
他看着棋盘,继续说道,“棋子真正的悲哀在于,一旦棋局结束,无论结局输赢,下棋的人总会把棋盘上的棋子清理掉,收回到棋盒里。一枚离开棋盘的棋子,连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从此暗无天日,这就是棋子的悲运!”
遗玉看着易且儒的眼睛,毫不避讳地表达了自己不愿为人棋子的志愿。
易且儒看着遗玉,缓缓地说,“有些事,是不由人的,就像命中注定!”
遗玉摇摇头,笑道,“晚辈倒不是这么看,在这个世道上,没有人想去当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而且也没有人生来就是棋手。想要完成自己的心愿,就要靠自己的努力全力以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注定的生死,没有注定的命运!”
在易且儒略惊的眼神中,遗玉落下了最后一子。
白胜,黑负。
遗玉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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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未尽的传说)]
九州是一个很浩瀚的世界,遗玉从凉州来,去了雍州。
在雍州的南淮泮宫修身、修行、修心。
咸阳泮宫的挑衅最终还是没有得逞,如同他们的前辈一样,还是以一个并不唯美的姿势败在了唯美的桃花树下。
遗玉功莫大焉,凭此一战,奠定了自己在泮宫青衿弟子中的领袖地位。
如此五年后,上卿易且儒作乱,围攻梁王宫。梁王殿下拼命退守,关键时刻,遗玉率领泮宫弟子与皇甫懿轩的大军汇合,从曲门攻入,包抄了上卿人马。
正在激战之际,画圣卫协画在屏风上的的武王伐纣图突然显现,从屏风中奔出千万虎贲,里应外合,一举围歼了逆军。然而当此之时,上卿易且儒突然爆发,以无敌之姿横扫千军,这时众人才赫然发现,原来易且儒早已是不言之境的大修行者!
勤王人马损失惨重,眼看就要被易且儒以一己之力翻盘,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朱雀门上的朱雀神魂突然苏醒,降下漫天的南明离火,活活烤死了这个酷爱烤红薯的上卿。
至此梁国内乱已除,国势大振。梁王遂命皇甫将军挂帅北伐,大败秦军,梁国威赫天下。
遗玉作为用功之臣,被梁王赏赐无数,加之其又是泮宫中重点培养的后辈,所以境界连连突破,不久后就已是妙识上境的大修为者,比之当年的上河虬还要境界深厚。
遗玉突破至妙识上境之后,深感前进之路艰辛,遂辞别师长,离开雍州,离开梁国,往九州天下游历去了。
他买舟南下,随江东流,来到了扬州的越国,在青丘见到了小野殿下,在扬州的三月烟花中,遗玉表白了自己的心迹,话一出口,桎梏全消,修为瞬间不言境,双喜临门。
后来吴国南侵,兵临王城,遗玉帮着越王也就是自己的岳父平息了此事,退敌千里,也由此获得了越国王室好感,成全了美事。
后来遗玉带着小野回到了青山,回到了道观,自又是一番欢喜不提。
时光荏苒,岁月流逝,十年之后的某日,唐轲忽然闯上山来,言道妖魔重现,蛮族南侵,人族危在旦夕。
而这时道观中的十位师兄师姐,和老师先生一道前往了边疆御敌。
青石板路边的桃花,一夜落尽。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地厮杀,妖、魔、蛮、夷的大军甚至一度攻到了长江的边上,在越国王宫的深处都能看见北方的烽烟,蜗居洛邑的周天子再一次英勇地殉国。
遗玉彼时正在洛邑,见天子已死,而公卿大臣四散,朝廷无主事之人,便匆匆扶立了太子登基,新天子封遗玉为太傅,主掌天家大局。
实际上也没甚大局好掌,毕竟天子只是个空架子。
遗玉保着天子一路来到了雍州,此事秦、梁二国已经彻底地放下了过往的仇恨,合兵一处抗击异族。两国君主皆在前线督战,纷纷战死。
而后雍州告破,遗玉又保着天子往凉州去,在奔逃途中,遗玉无意间激发了九鼎,九鼎是大禹传下的神器,拥有无上神力。九鼎神力与遗玉体中的星辉相结合,威力倍增,同时使得遗玉的修为一瞬间蹿升至自然境巅峰。
于是遗玉手执九鼎,以自然境之威,重新夺回了雍州。
而此时南方的蛮族已经彻底地攻入了江南各州,越国、楚国、蜀国等国纷纷亡国,王室北逃,遗玉一一收容。而吴国国君刚烈,以王城为诱饵,一举伏杀了十万蛮族,大振人族士气!天子下旨旌表,哀荣极盛!
二十年后,人族九州纷纷沦陷,只有雍州、凉州尚在人族手中。神州陆沉,人族惶惶不安,以为数千年的传承即将毁于一旦。
当此之时,遗玉迅速联络危月,请求他在敌后串联,鼓励沦陷各州的人族反抗。
危月当年在南淮城下与遗玉、唐轲分开后,专心经营危楼,后来又得到了遗玉的支持。便把危楼开遍了九州了,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派上了大用。
得到消息的危月自然是努力的干了起来,他原本就是蛊惑人心的高手,而人族又恰逢大难,于是他只不过是稍加拨弄,人们的怒火便已是十分炽盛,反抗力量此起彼伏,给异族联军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也就放松了对雍、凉二州的侵扰。
而遗玉借此良机,利用周天子这杆大旗收拢人心,积聚实力,暗暗准备反攻倒算。
这时候的皇甫懿轩已经是威名赫赫的人族名将,手执天下兵权,执掌人族所有兵马,他趁敌人不备,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夺回了并州。
而唐轲也不容小觑,借助唐家势力他也成为了一方巨擘,对遗玉臂助甚多。
某日彗星贯日,道先生来见遗玉,说他与妖皇大战伤了道基,命不久矣,要在临死之前把一生感悟都传给遗玉。遗玉忍住悲伤,细细聆听,而后闭关三年,潜心悟道。
三年期满,破关而出。光彩照耀天地,呼吸之间万千生命繁衍,遗玉已是圣人之境。
于是他裹挟天地之威,带着道观中人与异族硬拼了一场,打落星辰无数,星河为之断流,终于斩杀了妖皇魔帝,蛮王夷帅,至此异族群龙无首,退出了九州。
重见天日的人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组建了一支规模空前宏大的军队,一寸一寸地碾过了八荒,至此妖魔蛮夷彻底的不见了踪迹。
从此世间再无八荒,只有九州!
因此大战,世间所有诸侯尽皆零落,周天子在遗玉的帮助下顺势接掌天下,在雍州旧都再立朝纲,重塑天子威仪!
九鼎重振上古神威,布下九鼎结界,镇压九州,从此九州固若金汤!
而遗玉却功成身退,不慕容华,带着小野回到了青山,偶尔出来浪迹天下,逍游四海,留下一连串的传说。
只是有些人也许会记得,传说的开头,是一个逃亡的故事,英雄们在那里相聚。
英雄的故事是没有尽头的,这里也没有讲完,它安静地沉睡着,只等着有一天它会再次被人(我)唤醒,重新续下那未尽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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