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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夜风与玫瑰

  作者:盐木枝

  「本文文案如下」

  「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里,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卡尔·萨根

  「Me gustas cuando callas」

  很多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又或者在冥冥之中皆有注定。

  比如天体运作、函数坍缩;

  比如时值夏夜,便可听徊徊晚风;

  也比如——「我喜欢你」这件事情。

  …

  不是拿满分、就是奔跑在去拿满分路上的丁同学

  x

  平时挺高冷一帅哥、在自个儿同桌面前就像一只大金毛的叶同学

  =

  顶级学霸x顶级少爷

  「阅读指南」

  (一)细水长流(俗称流水账)小甜饼,暧昧比重大! (m-__-)m咳

  (二)其实是一个“001同学和002同学在高中暧昧了三年却错过,再三年后重逢终于修成正果”的故事!

  (三)1v1 日更 2021.6.7完结撒花~~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丁林风,叶想 ┃ 配角:很多学生,一些老师,几位家长 ┃ 其它:天合之作,花季雨季,破镜重圆

  一句话简介:夏夜、晚风与你

  立意: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第1章 栀子风

  「在没有受到力的作用时,同级的带电粒子彼此相斥;

  把它们放进特定的磁场,相斥粒子的运行轨道或许会无限远离;

  或许会相交,即无比相近,却在极值之后依然渐行渐远;

  又或许会在某一个定点之后,永远重合。

  ……

  如果相似的两个人在某段相互吸引的关系里错过,

  又是否会再次相遇?」

  丁林风轻笑一声,也微讶于自己竟写得这样酸溜溜。读起末尾日期,她细细回想,那应是高一和高二之间的暑假。

  指针滑向夜时,窗外幕色深沉。

  坐在客厅里,20岁的丁林风正挑拣着近来搬家的必备品。衣服大多日常素净,除去一件束之高阁的洁白礼服;日历或礼物盒,便签纸条或明信片;自此之外便是叠叠书籍。

  而在各式的外文参考书册和笔记本之间,她意外发现了这本高中时期的随笔本。

  已经脱离文字表达太久太久了,读起这些热烈难隐的情绪,居然还有些不适应。

  她想,自己高中的时候,一定远非如此。

  喜、怒、哀、乐,犹疑和眷念,欲言又止,或者再有其他。

  --

  光浪致礼蝉蝶,交织相递盛夏邀约。

  就像在白日做梦,看到的一切都随天马行空的意识流淌,于是一切所见物皆成各式粒子或符号,只在作用力的约束下游离,却也无所谓自由与否了。

  垂直窗面向外的磁场,硬拗出来的手势配着台灯微弱的光,想在墙上留影纪念,却被拍立得相机拒绝,只视作光线不足而无法进行的拍摄状态;与试题平行的轨道,和自己同名的带电粒子在真空中永恒地进行着匀速直线运动。

  丁林风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那么反感夏天,至少也偶尔会享受在盛夏日光下的放空时间。

  有时午觉醒来,阳光正从一处窗帘遮挡不到的地方侵入,径直照向床边的墙壁,她会突然失神,以为自己此时躺的还是高中那张睡了三年的上铺,已经熄灯,而室友仍在用功;于是对床的下桌亮着明晃晃的台灯。她从床上伸出手,借光演着幼稚的独角戏。

  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她的思虑才能无限延长,如杂草蔓延滋长。

  --

  盛夏的城中一向很热,白昼时段又长,交错树枝挡不住的酷热阳光,催知了鸣声稀疏、昏昏沉沉,直到晚上六七点才堪堪退去。故而丁林风视晚上六点半为全日最佳出行时间:太阳刚落下,尚有余晖却消了暑热,算是炎夏之中较为人道的环境了——

  如果此时经过楼前的那个门洞,还能吹到裹挟了栀子香味的晚风。

  挎包斜在身后,晃着手里拎的西瓜和绿豆沙,捧了一叠快递的丁林风正慢慢悠悠地走在小道上。

  这个小区还很新,平时几乎见不着人,但是绿化却培育得很好,花草相映,一派盎然绿意。

  几步路就回到了门洞,她站在那里吹了一会儿风,惬意非常。

  电梯乘到第六层,行至家门前,却又无奈地低下头看向手上那个大西瓜。虽看着可口,但也确实碍事——尤其是当下这种需要从背包里拿钥匙的时候。

  丁林风瞥了瞥旁边的607,想着这里好像一直没人搬进来,于是心下盘算,先把西瓜挂在它的门把手上,快递也放去地上,拿钥匙开了门再把它们都捡回来。

  应该可行。

  一层约有零零碎碎十余户,但由于整栋楼建成并不久,也只有两三户有户主;搬来这里约有小半年,她几乎没在楼道里见过别的住户。

  丁林风住的606是最为典型的单身公寓户型,面积算不上太大,但是五脏俱全,尤其因为处在楼层边角,三面都有窗,余下一面还有一个可以晒东西的半封闭阳台——虽然理论上来讲那是公共区域,但是除了她和每天来打扫卫生的阿姨,平时不见着有别人来。

  而这间屋子最合她心意的,还是其北边落地窗外的一小片湖泊;她所在的六楼正好可以越过前面的花园和商业小洋房,观赏淡蓝湖泊。

  就当是净化心灵。

  当然,也有缺点,比如606和隔壁607的房门设计。

  两间房门属于交锋式安装,或者说相斥式存在——当然以上这些都是丁林风瞎编乱造的组合词,只在心里胡乱吐槽的时候都会用上。

  如果采用逻辑学的说法,应该叫“不相容析取式”。总而言之,这两扇门分别堆在一个角落的两边,却只隔了没几厘米,只有同时开启就必然会撞上。

  “什么破设计,”丁林风嘀咕了句,“这不是王不见王吗……”

  把西瓜袋子挂在607门把手上,又自顾自对着空气说了句“谢谢607的邻居”,刚弯下腰想把快递放去地上,却见——

  却见那607的门突然打开,吓得她一叠快递轰然坍塌,门把手上的西瓜也砸在地上,顷刻间就落了个四分五裂的下场——所幸有袋子装着,场景才不至于太惨烈。

  拎着唯一的幸存者绿豆沙,丁林风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像是被吓住了。

  她大脑即刻宕机:607什么时候有人的?!

  那位邻居哑然,意识到是自己刚刚打开的门撞到了对方,又立马发觉如果一动不动,就还会挡到别人开门。

  赶紧关上房门,却与丁林风异口同声:“对不起!”

  女生愣了一下,心下想着还真有默契。

  “真的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这里有人搬来了。”

  邻居说:“是我突然开门吓着你了吧。”

  一手挡着门,丁林风蹲下去收拾东西:“我没事。你是早上才搬来的吗?”

  “前天就搬来了。”隔了门,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需要帮忙吗?我看你西瓜都摔在地上了……”

  把东西叠在一起,她站直了身:“不用了,我已经收拾完了,谢谢你。”

  那邻居好像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屋内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

  对门外说了句“有缘再见”,他匆匆关上门,再手忙脚乱地进屋去找手机。

  这么近的邻居,还说什么有缘再见……眯眼笑了起来,丁林风把钥匙一转,便听房门发出“咔擦”的声响。

  公寓内的布局清爽而温馨,玄关处泛起暖黄灯光,刚想卸下浑身的疲惫,却在清晰听到那位邻居的铃声内容时,又骤然止住笑意——

  轻柔却富有质感的女声,如洪水般,顷刻便将她的意识席卷。

  「今夜还吹着风

  想起你好温柔…」

  神色倏然黯淡,丁林风坐上玄关的地毯,在墙壁上摸索着开关,打开音箱。

  提示音“叮咚”了几声后,便有昨日未播完的歌曲再续前缘。

  随着女声的响起,她脑中也无由来地想起另外一句定义:磁场,是指传递实物间磁力作用的场。

  或也是如此相互之间的作用力使然,两道悠扬的女声隔着一堵墙壁渐渐重合,彼此覆盖,却又一同渐渐消逝。

  似乎连背影都重叠在了一起。

  两道思虑像在交织,却好像都带了几分试探。

  就好像,两条相别已久的轨道,在时间穿梭中,于久别后终得重逢……

  却不相认。

  不论何时何地,作用力之间都是相互的——她突然无端地想到,“我在磁场里”与“你吸引着我”,是不是也可以得出,或许,你亦在此山中呢?

  纱窗外晚风映栀子花剔透晶莹,更衬暮色愈浓、星月高悬。

第2章 第一名

  “夏天,适合西瓜和冰沙,适合玩闹、远足和探险;适合离开,也适合邂逅或相遇。……

  “但是……好像不是很适合开学,尤其是这种连气象台都频频发布着高温预警的天气,挑在这种时候开学,简直是……”

  丁林风深思熟虑了一番,终于还是用水笔把末尾的“造孽啊造孽!”改成了“有点点离谱”。

  虽然并不确定自己的语气在此处是否合适,但还是感慨于自己居然能写出如此真实又有深度的句子。

  她心想,按照国际惯例,语文老师在检查随笔本时只会看第一篇和最后一篇,甚至是第一篇的开头和最后一篇的结尾,至于中间几篇……看上去满满当当不就行了?

  反正只是随笔,没什么主题要求,一没抄二没糊弄,只是小小地吐槽一下,也没什么大关系吧?

  如此思索着,终于心满意足地合上随笔本。

  四中的新高一在八月初就开学了,附赠一连串新生教学活动和半个月的军训。

  诚然,此时正是夏天中最热的时候,有关高温预警的新闻输送就像大白菜一样疯狂批发加甩卖。

  一切在滚烫波浪里堪堪生存的人和物都是蔫的,走在大街上好像在做纯天然桑拿,稍一晃神又觉得自己行走在烤架上,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处处都冒着烟。

  学校里也不比外面大街好上多少,只能庆幸室内有空调;但校方又怕内外温差过大,冷热交替容易使人受刺激中暑,所以室内的温度也不会调得过低,但好歹还是救了大部分人的性命。

  是以,进了室内就一大批人直奔出风口,或紧贴瓷砖墙壁,或趴在自己的行李箱上起不来,只吹着风在心里连连谢恩,从校方到天上神仙,个个都拜了个遍。

  其中当然就有丁林风。

  在大厅稍稍回了神,把被汗沾湿的刘海捋倒脑后,她阔步走去寝室。

  将校门口的分班名单和寝室门口的分寝名单一结合,丁林风在心里大概估计了一下安排规律:班级应该看分班考排名,至于寝室则看姓氏首字母。

  比如她姓“丁”,就被分在了(1)班的1号寝室,就在二楼头一间。

  地理位置倒是不错。

  寝室门上赫然贴了张名单,“艾佳宜、楚新、崔明月、丁林风”。

  拖着箱子在门前止步,就见里面已有一个女生在收拾床铺。

  “同学你好,”见有人来,那女生站起来打了声招呼,开始认真地做起自我介绍,“我叫楚新,就你旁边那个名单上第二个。”

  丁林风也转头,指了自己的名字:“丁林风。”

  选着床铺把行李放下,又把书包里的东西堆到书桌上。

  不稍多时,取出一些必要的物品又放回去,再重新背上书包,站去了门边,她已经是一副随时可以出发的样子了。

  楚新支肘站起了身,差不多也收拾完毕了,又看新室友似乎没有继续理东西的意图:“你是现在就去教室吗?要不要一起?”

  心想着确实也没什么别的事要干,丁林风便点头应了声。

  一到室外,没走几步,她的脚底板便已经开始发出“滋滋”的声音,好在楚新带了把遮阳伞,两人一起撑着,多少还是遮了点阳光。

  高一(1)班的教室离楼梯间和灌水间都算不上近,却紧紧挨着老师的办公室;整体楼层还挺高。总之,按常理来看,这个地理位置着实不太妙。

  等她们走进教室,里头已经到了不少人,有些安静地伏案看书写字,有些聚在一起小声聊天,也有一些在补觉;教室黑板上写了两个事项,一是记得领讲台上的校园卡,不要错拿也不要搞得太乱,二是考虑身高视力等因素自行选择座位,开学以后还会微调,但大体上就按这样坐了。

  那字很漂亮,看着是个练过的,楚新小声惊叹了一下,把书包挂到手边,就开始筛选空座位。

  她个头小,也习惯了坐第一排,就选中了讲台底下一个座位。

  刚打算坐下,又指着旁边的空位:“丁林风,要不要和我一起?”

  看着这第一排和讲台的距离,丁林风眨巴着眼睛,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把校园卡揣进口袋,她环顾了一下教室,锁定最里面那组的第四排:“我往后面坐坐吧。”

  楚新点点头:“行。”

  那排靠窗的位置已经有人了,椅背上歪歪挂着一个浅驼色书包,看着没装东西;桌上的磨砂笔盒压着新领的校园卡。

  往上面瞟了一眼,只看到那人学号结尾是“002”,别的都被压得严严实实。

  也不知道这个同学介不介意和我同桌,不然就先不放包,等人回来了问一问?

  靠在课桌旁边,丁林风顺着马尾,心想如果那人介意,再换就好了。

  想到这里,她这才磨磨蹭蹭地拉开了那张椅子。

  大抵是本着在新学校要和新同学和睦相处的原则,前座的一对同桌犹豫地转过身来,微笑着和她打招呼。

  左边的男生戴着方方正正的黑框眼镜,看着十分温顺和善,叫吴明赏。

  旁边的女生脸微微有些圆,梳着一个精致的丸子头:“你好呀!我叫李知,木子李,知道的知。你也可以叫我荔枝!”

  语气活泼,人更活泼。

  “我叫丁林风……”看向他们,女生便顺势抱着书包坐下,又顿了顿,指着自己的这张桌子,“这个位置没人的吧?”

  李知笑:“没人,你大胆坐吧。”

  于是丁林风干脆把包放在桌上。

  她又问起:“旁边这人,你们见过吗?”

  吴明赏率先摇了头,转过身看见后桌同学的校园卡就压在笔盒下,刚想拨开看一眼,却听见教室门口有人喊了一声:“丁林风同学到了吗?……”

  “丁林风、叶想两位同学,一起出来一下。”

  明明就是很普通的话语,声音却很有气势,班里嘈杂的声音一下子都消了下去,开始仰着脑袋四处张望着。

  前面的那对同桌也转回了头。

  见这架势,丁林风赶紧站了起来,压低声音:“老师叫我,那我先走啦!”

  李知连连点头,对她大力挥着双手。

  穿过层层桌椅的丁林风走到那老师的跟前,规规矩矩地问了好。女老师似是诧异了一瞬,随即点头回应。

  末了,又往教室里望去:“叶想呢?”

  话音刚落,才有一个男生从教室外面快步走来,远远应声,却又停在了后门,扒拉住门框:“杨老师,我进教室去放个杯子。”

  女生低着头,却隐约觉得人好像挺高,声音清澈又干净,还怪好听的。

  默默无闻地看鞋尖,丁林风又听着班里同学低低惊叹了几声,但没太听清。

  刚想往里面瞥去一眼凑个热闹,女老师却突然拍了拍她,兀自干笑几声:“说起来,我们好几个老师之前都以为你是男孩儿,林风,玉树临风嘛。”

  可是老师,玉树临风是临风不是林风啦……本想打个哈哈就算过去,挠着脑袋张了张嘴,就见先前那男生从后门走来,又在老师跟前站定。

  点着头,女老师转过身:“行,那我们走吧。我叫杨宣,宣纸的宣,是地理老师,也是你们的班主任。”

  “杨老师好。”两位同学异口同声,说完便对视一眼,权当是认识了。

  杨宣带着他俩往楼梯间走去,又回头解释目的地在另一栋办公楼,是高一年级组的大办公室。

  闻言,两位学生连忙点头,紧紧跟在老师后面。

  虽然并不知道要去干啥。

  一边走着,丁林风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身侧的男生,只可惜背光,实在看不太清;便只在心里想着,这人可真高。

  对她而言,从小到大只要是按身高排出的队伍,尤其女生之间,就都是得往后排站的;而现在与那男生并排走着,抬头瞥了一眼,竟见他足足高了自己半个头有余。丁林风暗自想着,这个身高,就算是站去高三队伍里,大概也不会有人觉得违和。

  边走,不知是不是觉得无言颇为沉闷,杨宣在前面出了声:“你们两个是这次摸底考里成绩最好的,尤其是丁林风,你的数学和物理都是满分,王老师很喜欢你……哦,王老师就是你们的物理老师,叫王文,还是年级主任。”

  言罢,又回头看看两位同学,瞧着很是满意。

  “我们年级组这次排了三块榜,文科、理科和全科,一方面是帮助你们看看文理科哪个更得心应手,哪个是拖了后腿,可以给自己找准一个定位,一方面也是想大家看看整体的水平;你们两个一个是文科的第一名,一个是理科的第一名,全科第一也是小丁。”

  夸完丁林风,便又转向另一位:“叶想,你的所有文科卷面都很漂亮,虽然开学考里没有我的科目,但是你的卷子我都仔细看过,发现很多高中的知识你也掌握得很好,再接再厉。”

  今年高考成绩出来,隔壁十中处处压四中一头,四中的老师个个都很不服气,但是新一届的高三也没什么特别稳健的状元预备生,这更导致整个教学组郁郁寡欢。

  如今新高一来了两个顶好的苗子,中考成绩优异,摸底考也是大显身手,一文一理,卷面情况好到夸张,每个老师都是啧啧称奇;正巧又在杨宣的高一(1)班里,导致她最近走路都带风,俨然一副中了头等奖的样子。

  甚至于其中一个……在拿到名单之前,她也知道今年新生中有个需要特别关照的人,却也没想到会是个这么让人放心的“特殊关照生”。

  成绩好,模样标致,各方面看着也都挺规矩,总之不太像是个会惹事儿的主。

  挺好,杨宣表示很满意。

第3章 新学期

  而在满意之余,杨宣又转头看向他俩,问了一个类面试基础题:“以你们的中考成绩,应该是所有学校等着被挑的,十中和四中之间,为什么选择四中呢?”

  也不是什么难题,总之从几个方面夸赞一下四中就好;但杨宣又拿了两者一同放去问题里,虽不至于说十中坏话,比较之意却很明显。

  何况四中和十中之间,本身就有些不对头的趋势。

  鉴于高校之间“四是四,十是十”的绕口玩笑,二者读来相似,却分明谁也瞧不上谁;丁林风便想,不然说个四中有而十中没有的?

  于是她脱口而出:“因为这里物质条件比十……比较好。”

  又心道,这么说会不会被老师觉得不太……上进?还没来得及往下纠正,却听旁边叶想噗嗤一声:“这个我很同意,我也是这个原因。”

  看着面前摆出一副“原来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啊”表情的女生,他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杨宣转而又停下脚步,似是要做些解释。

  “其实十中条件也没有那么……”

  想到十中破旧的各式设施,丁林风觉得杨老师这个举动不是很好。

  要对比式夸赞的是你,现在挽尊的也是你,唉!虚伪的成年人哪!

  而身边的叶想也故意坏心眼地提醒:“杨老师,十中刻在校门口石碑上的校训就是‘吃得苦中苦’……”

  “而且,明明有享福的条件,干嘛白白吃苦?”女生在一旁悄悄撇嘴,小声表达不满。

  虽然直白,但这确实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初中时,丁林风听过太多十中的宣讲;对其永恒贯彻的“吃苦”精神有所了解,但不认同。并不是说不能吃苦,也不是说贪图享乐,但在明明可以过得舒坦一点的情况下,又把“吃苦”作为一种标榜,这才是她不能理解的。

  杨宣只觉得这俩孩子挺心直口快,对别的学校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说自己提出的问题确实过于古怪。

  要怪就怪最近十中的老师实在太显摆了!每天都要在A市高校交流群里发一份状元喜报!

  不过,整体而言,就算撇去十中不管,也不再和别的高校做对比,只单单关注客观事实,四中也确实是物质条件拔尖;素来以“财大气粗”闻名的四中,只要是能跟钱挂钩的,就绝不会有一点亏待。

  而同时,作为一个升学率也很能打的名校,它同时也以密集的考试安排、变态的考试制度闻名。而这一点,也是让各位学生在择校前三思又三思——既眼馋其优越的物质条件,又害怕其夸张的精神折磨。

  就比如眼下的这两位新高一,在半个月前被拉来考试,摸底又分班;一共五门,语数英加物理和历史。

  但就是这五门,也出了将近十个排名:单科排名、文理科排名、全科排名,甚至还有按比加上中考成绩再拉个排名。

  虽说初衷是给学生找定位,但一串数字下来,难免让人压力过大。

  唯一让人庆幸的是四中一般只公示前五十名,排在校门口的一块红榜上,其余排名就只能在各自的成绩条上看——虽然这次摸底考,排名问题在分班名单上大抵也能看出点端倪,但大家也大多互不认识,就也无所谓了。

  走出教学楼,绕了几处回廊,便走上了另一栋高楼。

  杨宣继续说道:“还有小丁,你记下来,等下找各班班长通知一下——如果他们已经选出来了的话——今天下午要领课本和校服,我已经安排过了……然后学生这边记得填学籍表格,找人把入学的一系列通知指南都发下去,还有收一下学生档案……”

  “嗯对,还有明天下午,在操场开年级大会,记得统一穿正装……这几天还会找个时间体检,应该是军训前一天。……

  “到时候体检完就要开始准备军训了,不过体检也不是全套,就是基础项,视力啊身高体重肺活量这种……

  “应该没别的了吧,我们等下去年级组办公室领通知和指南,上面有具体安排和流程。”

  听了最后一句话,刚刚像在做听力一样捕捉着关键词的丁林风如释重负,暗自舒了口气。

  从叶想视角看过去,就见她马尾也顺势耷拉了一下。

  他侧着脸,小声问道:“怎么了?”

  女生顺着声音抬起头,二人却意外对了视。

  只迟疑了片刻,一双慌张的大眼睛就看向了别处,长睫扑闪,好像蝴蝶的翅膀。

  她压低声音:“我以为刚刚杨老师说的一大堆,都要我背下来去复述给各班班长。”

  这边的叶想也压着声音,语气却略带了兴奋:“我给她录音了。”

  猛地抬头,瞪大眼睛,丁林风刚想说一句“老师身后你都敢用手机!”,在“你怎么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和“你怎么这么嚣张”之间稍加犹豫了一会儿,却见杨宣在电梯间门口停下脚步,偏身回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一眼。

  于是心虚的丁林风赶紧快走几步,只在背后给叶想竖了一个大拇指。

  男生似乎轻笑了一声。

  --

  此时年级组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年轻老师正对着电脑在办公,煞是安静。

  这里比丁林风想象的要宽敞太多,办公桌整洁干净,窗台上摆着四五盆绿植,挂帘半卷,日光倾洒,窗帘拉绳随着空调风划动,颇有几分午后闲适的惬意感。

  最前面两张大桌子专门用来放通知和一些材料,杨宣比划了一下,也觉得全让这两人搬过去好像确实是有点过分,便只拿了表格那部分递过去,转身问了一句:“小杜,王老师他们呢?”

  那位年轻老师抬起头,这才突然发现办公室里多了三个人:“杨老师!你什么时候来的……王老师和徐老师现在应该在报告厅那里。这么说,你身后的男生是丁林风吗?”

  抿了一下嘴,叶想指指旁边:“她是。”

  没想好该如何开口,丁林风便像小学生一样举起了手。

  “我的错我的错,”一旁的杨宣干笑起来,“是我一开始没细看档案,还以为你是个男孩子,结果给办公室的老师灌输了错误信息……”

  “不好意思啊小丁。”年轻老师扶了扶眼镜,“那个,我是杜老师,负责你们(1)班的生物。”

  两位学生齐刷刷:“杜老师好。”

  杨宣扫了眼靠前的两张办公桌:“不在就算了,反正总能见到的。”

  她拍拍跟前的丁林风,又看向叶想,简单解释了一下:“王老师等下晚自习他会去巡逻,倒时候就能见到了。徐老师是数学老师,也是负责我们1班的,之前就老想见见你们两个第一名。不过他们现在也不在办公室,你们也没必要去报告厅再去找他们,怪远的。”

  这两个老师确实对丁林风很上心,尤其王文,成天在办公室里嚷着把丁林风挖去他们物理竞赛班。

  杨宣把东西递来:“那你们拿着通知……回去找各班负责的同学,叫他们发掉。哦对了,叶想,之前和你说的大会发言你别忘了……还有那个校长办公室,对,校长办公室在五楼,等下出去坐电梯上去就好,电梯出去左手第一间就是了。”

  “好的,谢谢老师。”叶想点头。

  各捧着一叠通知,两位学生一齐退出办公室,女生低头走着,看着似乎有几分郁闷。

  叶想大概猜到了她郁闷的缘由,毕竟总不会是因为没见着两个陌生老师,便十分善良地安慰她:“其实你名字取得挺好的,《世说新语》里林下之风,就是用来形容女孩子的。”

  从小因为名字被认错的情况确实不少,但是除了她母亲,鲜少有人会来开导安慰她,大多只是打个哈哈对付过去。于是久而久之,她自己也总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即使心里会有些不舒服。

  所以听叶想这么一说,她其实还蛮惊讶的。

  丁林风:“你好有文化哦。”

  “那是!”叶想立刻尾巴翘上天。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哪几个字啊?”刚问完这个问题,丁林风又觉得这问题好像有点呆。

  而叶想却认真回答了:“我知道你。分班考的时候我们一个考场的,我对你印象还蛮深刻的,尤其是考物理的时候……我才写了一半,你就已经全做完了……”

  丁林风一脸疑惑,完全不在重点上:“我姓丁,你姓叶,怎么会同一个考场?”

  男生略有迟疑,转头看了她一眼:“分班考考场,是按照中考成绩分的。”

  “啊,我以为是按照首字母分的考场……”

  叶想继续说:“而且当时你去吃中饭的时候,考场里的人好几个都围到你座位上去了。”

  “去干嘛?”

  “就,拜一下。”

  对上女生迷惑的目光,叶想扶了一下额头,刚想往下说去,这时二人却正巧走到电梯间。

  于是及时打住,他向上指了指:“你先下去吧,我还要去楼上。”

  丁林风也没多过问,接过那叠通知就进了电梯间,对叶想挥了挥手。

第4章 小巧合

  等她再回到(1)班教室的时候,新班的同学也都到齐了。

  虽然彼此之间并不熟悉,整体氛围却也算融洽,都坐在座位上小声聊着天。

  抬眼望去,就见讲台上站了一个陌生老师,正往下发着A4纸张。

  注视着丁林风从后门进来,又弯着腰跑回自己的位置,李知这才往后递起白纸:“你干啥去了,怎么才回来啊。”

  “抱了一堆通知回来,等下还要去别的班发掉。”指指桌上的一叠,又接过A4纸,“这是在干嘛?”

  李知:“你先把另一张往后传,这个是同桌共用一张的。”

  她照做,把纸传给后面的两个男生。

  接她纸的那位还怪有礼貌的:“谢谢你。”

  丁林风转回头来,洗耳恭听,等着李知的下文。

  “把这纸裁了,分两半,另一半放你同桌那儿。然后在纸上写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都可以啦,比如最喜欢哪个学科哪个明星之类的,写完以后对折,”李知比划了一下,又示意讲台上的那个人,“那是我们副班,英语老师。他等下会来收。”

  “收完以后副班会把纸条都放到小箱子里,然后下来抽签,每个人都要回答抽到的问题。还挺会玩的,这不就是抽签式真心话大冒险嘛。”李知晃着椅子靠近她。

  好像有点小幼稚,但是对这些还未熟络起来的新同学来讲,也未尝不是一个方法;也比直接滚雪球的自我介绍,好像确实……稍稍多了一些趣味性。

  不过一切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判定。

  “对了,问题不要写得太刁钻。”刷刷几笔,吴明赏把问题写完,将纸对折放在桌上,便也转了过来,“毕竟抽到的人也可能是你自己。”

  丁林风说了声“谢谢”,又拿了支笔,但发现也没什么想问的。

  血型?生肖?星座?……

  把白纸盯出了个窟窿,她才终于写了六个大字加一个大问号:“你几月出生的?”

  写完收工,把纸对折,便抽了张信息表格开始填写——才写几行就感觉有个人站到自己右边,却让她无端地有一种熟悉感。

  “丁林风,挪挪椅子,让你的同桌过去一下。”

  听到动静侧过头来,李知立刻瞪起眼睛,小声骂了句方言,一边又机械地回头,低声惊叹:“妈妈呀,真的好帅啊……”

  闻言,丁林风抬起头,倏地对上一双笑眼,她人还没动,后桌同学就迅速把桌子往后拉了一大截,给叶想让了路。

  叶想转头和那男生说:“谢了。”

  男生笑了笑,没说话。

  “这是什么?”刚一坐定,叶想拿起桌上的白纸。

  “写个问题上去,想问什么就问什么,写完和别人交换,然后回答别人的问题。”丁林风一边填着表格,一边又想着等下去发东西的事情,自己脑里也一团浆糊,说出来的话也不怎么成逻辑。

  叶想却说:“哦,行。”然后在纸上刷刷写了一行字,写完对折,把纸“啪”的一声拍在丁林风桌上,再把手对她摊开。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丁林风:?

  叶想看她没动,自己把丁林风写的纸拿了起来,攥在手上。

  丁林风继续:??

  叶想:?

  “你不是说和别人交换吗?和你交换不行吗?”

  丁林风觉得他说得挺对:“也不是不行,但是?”

  这端正僵持不下,副班倒很应景地走了过来,在叶想眼里活像个收发任务的NPC:“问题写好了就交给我吧,我放到盒子里,去和别的同学交换。”

  男生扬起手里的纸:“报告老师,我和我同桌已经换好了。”

  副班一脸疑惑,叶想却反客为主,开始催他:“老师,快收后面那两个同学的。”

  于是后面两个男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听话地递上纸条。

  不知道为什么,丁林风突然觉得,叶想好像挺适合做校霸的,毕竟后面两个男生未免太听话了。甚至是刚刚他们交换纸条,虽然明摆着有点问题,但他那种理直气壮的逻辑语气,让她一下子宕机,找不着话反驳。

  或许会是一位优秀的辩论人才?

  低垂着眼,把手下的表格放到一边,她缓缓打开同桌的纸条。

  一齐打开,各扫了一眼,二人便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完全异口同声:“你也太懒了吧,这都要抄我!”

  丁林风失笑:“我怎么抄你了,你来的时候我都写完了好吗!”

  谁知叶想更不服气:“你那纸写完就折起来了,我上哪儿抄啊。”

  想想觉得也对,于是十分默契地,两人把这个归结为巧合。

  毕竟这种小白问题,重合的概率本身就很大。

  半天盖不上笔帽,丁林风回头把纸仔细一盯,就觉得这字万分眼熟,赶忙抬头看黑板,发现上面写着的几行引导话还没擦除。

  她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同桌:“哎,黑板上这字也你写的吧?你字真好看。”

  先前略有放飞的叶想又突然开始谦虚起来:“谢谢。”

  --

  讲台上的副班发着纸条,又简单复述了一下规则:“等下先报名字,然后读一下抽到的问题,再出答案。这位同学,你先来吧。”

  按照副班指定的从门到窗座位顺序,丁林风和叶想两个人排在倒数几个,此刻他俩一个靠着窗,也不知道是看风景还是打瞌睡,另一个则支着脸,认真严肃地观察着班里的其他同学,以及倾听他们的自我介绍和问题回答。

  大家提的问题多数都很温和,大多是关于爱好的,类似于“喜欢的歌手”或者“最近看过的电影”,也有个人情感问题,比如有关谈恋爱的问题云云。

  居然还有“什么是拉格朗日中值定理”,抽到的同学笑得活泼,搬出如下答案:一个叫拉格朗日的学者提出的有关中值概念的定理。

  有些学生性子健谈,从拿到的问题还能讲到人生态度和处世哲理,但大多数学生都有些害羞,只是简单说了几句。

  很快轮到第三组第一排的楚新,她拿着纸条略带纠结地站了起来:“我叫楚新,楚辞的楚,新旧的新。纸条上同学问的问题是……给新班选、选个,选个帅哥,我……我觉得大家都很帅!”

  然后迅速坐下。

  周围同学对这个充满了敷衍气息的回答明显不甚满意,但也不至于会去起哄为难。

  于是下一个同学立刻站起来,往下读起纸条。

  丁林风腹诽,问这个问题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才第一天能认识几个人,难道还指望谁说出“我觉得几组几号长得最帅”?反正要是换她抽到这个问题,就算真觉得谁最帅,也没这个胆子报出来。

  楚新在这个班里的确没有以前的同学,能叫得出名字对上脸的也没几个,抽到这个问题以后她悄悄扫过班里的同学,也确实看到几个帅哥。但鉴于她真不认识,脸皮又薄,实在是没好意思提,最后还是胡乱端水,尴尬坐下。

  在楚新过后,很快也轮到了他们。丁林风规规矩矩地站起身,又规规矩矩地发了言:“我叫丁林风,抽到的问题是问我几月出生的,答案是6月。”

  而她身边的叶想声音懒懒,漫不经心:“我叫叶想。别的和她都一样。”

  那神态,活像一只晒着太阳的大懒猫。

  丁林风迟疑,副班也迟疑:“什么叫和她一样?”

  “就是我抽到的问题和我的答案,都和我同桌一样。”

  副班还想说什么,却被再往后的男生迅速报出的姓名问题和答案打断思绪。

  “我叫郑穆科,我抽到……”

  --

  等大家都讲完了,四周又渐起一片嘈杂。

  李知转过头来小声说:“你们怎么抽到这种问题啊……感觉有点点无聊呃。”

  毕竟生日这种东西,时间久了就能知道的嘛。

  感觉有点被内涵到了的二人:“……”

  “那……什么叫有趣的问题啊?”倾斜着身子,丁林风就顺势问她。

  李知:“也不能说有趣吧,比如问问觉得新班里谁最好看最帅之类的,哎呀,又不认识,谁怕谁,都八卦一点嘛。”

  “刚刚楚新不是抽到这个问题吗?原来是你写的?”丁林风真想敲她脑门。

  “是的!只可惜她是糊弄大师!”李知点点头,继而转向叶想,眼睛几乎要冒星星,“那个,你觉得班里谁最好看啊?”

  叶想依然靠在窗边,只笑:“我能认识几个啊,我这个视角看过去一个个都是后脑勺。”

  那边的李知“嘿嘿”一笑,瞧着也不指望叶想能报出个人名,就转回去了。

  整理着东西,丁林风刚想去发表格,发现副班还站在讲台上,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就也不好走开。

  她偏了头问左边的同桌:“说起来,你生日也6月啊,是几号?”

  只见叶想比了个“五”。

  女生瞪着眼睛,指指自己正在填写的信息表格,拿笔划了一下其中身份证号那一栏。

  里面体现生日的那串数字赫然是“0605”。

  叶想往她那里靠了一点,心里默念她的身份证号。

  “新同学,大发啊……”他说,“这身份证号,咱俩就后面几个序号不一样……”

  说罢,像是要证明这点一样,从丁林风桌上的一堆表格里抽出一张空白的,刷刷填上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证号。

  他写身份证号的时候还瞟了几眼丁林风的表格,就像在抄写。丁林风一句“你身份证号都要抄”挂在嘴边,却沉默地震惊着 ,震惊地沉默着。

  沉默,是今晚的丁林风。

  这……原来还能巧成这样…………

第5章 走读生

  在自己班里分完表格和通知后,丁林风又跑了几层楼,到其他班去把东西发下去。除了在中途被告知有两个班其实是在另一栋楼,东跑西跑在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别的倒也一切顺利。

  再回班时,班里已经有一部分学生离开教室去吃晚饭了。

  李知站在讲台上收着表格:“刚刚班主任来问进度,抓我做了壮丁,我就催着他们把表格填完了。都在这里了,我找个粉笔盒压一下,老师说她晚饭以后会来拿。”

  丁林风看着她把表格立起来整平,说了声辛苦。

  抬眼瞥了眼,又见最上面一张表格姓名一栏写的是叶想,凑上去小声问:“我的表格写完扣在桌上了……”

  “哦,我也给你收起来了……你把那个,那个学生档案也交一下,还差几份。老师应该是会把这个和表格一起收上去的。”

  点了下头,丁林风便往座位走去。见坐在旁边的叶想正伏案写着东西,她也没打扰,只把档案卷在手里,又原路返回。

  坐在离讲台最近的位置,楚新把交档案的丁林风当场截获,拉着她又问讲台上的李知:“好了吗?一起去吃饭吗?”

  李知点点头,立刻拉着她俩一起向外走去。

  此时路上三三两两,不熟的新生之间礼貌又客气。一直走到楼下,李知往后看看,确定没有熟人,突然让另外两个人凑近:“我刚刚理表格的时候看见!”

  丁林风:“看见?”

  “叶想,就你同桌!我看见他写的信息表,他爸爸是叶则铭!”

  “叶则铭……”楚新半捂着嘴,语气却是实打实地震惊,“是我想的那个叶则明吗?这不是富豪榜上的名字吗……”

  丁林风没有什么翻看富豪榜的习惯,所以对她而言,叶则铭这名字确实没有印象,便只在一旁静静听着。

  “还有,她妈妈是瞿清,瞿清你们知道吗,就是那个模特!”

  这丁林风更不认识了,默默下线退出群聊。

  楚新接话:“那个我知道,不过我记得她很早就结婚了?然后就转幕后了?但是你确定是同一个人吗?”

  李知摸出手机开始搜索,不时便有结果:“他爸妈咋都有词条……好有排面哦……”

  临时充当放哨员的小丁在旁边放风,就听另外二人又小声感慨了几句。

  而这时正有个老师迎面走来,距离虽不算近,但放哨员丁同学还是尽职尽责地侧过身,帮朋友挡住手机,不着痕迹。

  等老师走过去了,她才又问:“那网上写了他们是夫妻吗?”

  “这个没写。但是你们看瞿清的照片,你不觉得和叶想很像吗?”

  楚新往她手机屏幕上一瞥:“还真挺像的……”

  “哎呀,绝对就是这两个人!我还看到他住址写的江畔山庄,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吧?”

  闻言,丁林风却皱了下眉头:“你怎么连人家住址也看啊。”

  “对不起!”李知手心一合,做了个道歉的手势,“他的那张在最上面,我实在没忍住就多看了几眼!我对不起他!”

  “……就看了他一个人的?”

  李知十分诚恳:“我真的、真的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想法!就是理表格的时候他正好是最上面一张,我只是扫了一眼,结果越看越震惊,就没忍住……”

  丁林风垂下眼,楚新却丝毫不介意,也没想法,只继续了之前的话题:“江畔,是那个很……很变态的别墅区吧?”

  “很变态?”

  “就是地段很变态价格更变态啦,听说里面还住了明星呢……哎,其实瞿清也算明星的呀……”

  明显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丁林风只随意应几声,就转头去看窗口的菜品。

  打完饭菜坐下后,三人开始聊起这个学校的军训安排或者新发通知上的一些事项,但话题还是会转回叶想身上;可虽然大家明显还不算太熟,可聊到后面也颇有愈谈愈兴奋的架势。

  而不得不承认,八卦确实是把几个不熟的人煮熟最直接的途径:一起去食堂的时候她们三个还是半生不熟的状态,又客气又礼貌,回来的时候人手一包浪味仙,李知还另外再拆了一大包泡芙,其他两个人一左一右从里面拿着吃。

  李知边走边叹气:“真的好想直接问啊!但是理智告诉我不行。但是!我要是有这种爸妈,绝对天天挂嘴边好嘛!”

  身边的丁林风直截了当:“不行。”会被当成变态的。

  李知同学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但不管她去不去问,总之今天是绝没有机会了——回到教室的时候叶想座位已经空了,看样子连桌面也是特意清空的。而丁林风桌上则压了张白纸。

  上面说,要是老师来清点人数就把他报上去,他是走读生。

  “他字真的好好看。”丁林风再一次感慨。

  李知微微张嘴:“江畔到这里……应该很远啊,住江畔还走读??”

  楚新:“他家真那么有钱的话,要是想走读,应该会在学校旁边租……或者再买一套吧。”

  对此,丁林风依然没有什么想法,只把李知身子转过去,又把楚新赶回她自己的座位:“管他要怎样呢,都自习去,马上就打铃了。”

  看了看教室前面挂着的石英钟,楚新听话地往自己座位走去。

  李知却哀叹:“自习啥啊,又没作业!我小说还在寝室里没拿过来呢。”

  “看小说的时候小心点,别被没收了。”丁林风在后排小声提醒,“你用手机也悠着点,别老这么正大光明,你刚刚查照片的时候迎面走来一老师你知道吗?我都要被你吓死了。”

  “哎呀,这不当时着急吗!”李知嘿嘿笑了一下,“而且当时身边不还有应急能力满分的小丁在嘛!”

  丁林风掀了下眼皮子,拿起同桌留下的A4纸,发现背面还有字:你刚刚不在,副班讲了一些明天上课的事项,我记下来了你记得看。别给我弄丢了哈,我自己也要用的。

  然后是临时课表,还有关于明天上课的一些提示,比如语文是讲试题,生物要抽查一些初高中的共通知识点之类的。

  她心里乐了,想着这同桌还真的挺贴心的。

  “你在看啥?咋不说话?”李知把头探过来。

  丁林风刚抬眼,目光却越过李知,锁定了五米开外一个杀气腾腾的身影。

  她说:“因为年级主任站在讲台上。”

  微微一怔,李知呆滞地转过身,又迅速转回来:“丁林风你骗我!!!!你吓死我了!”

  丁林风没有抬头,偷偷回她:“没骗你,看门口。”

  “我不信。”

  “但你可以看一眼。”

  嚣张地挑着眉,李知这才又回头,却惊悚地接收到了一道怒视——黑漆漆的门口处果然站了一个中年男老师。

  赶紧慌不择路地低下头,李知吐了吐舌头,弯了下身子开始在桌肚里拿新书,又偷偷用书脊戳吴明赏:“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我哪知道那是年级主任。”吴明赏一脸无辜。

  李知小声嘀咕:“不是还没打铃吗……怎么就开始巡逻了。”理科课本都是天书,英语课本又无聊,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个故事。于是她拿起厚厚的语文课本,打算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部分。

  四中的晚自习分两节课,第一节 课是从六点半到七点半,第二节课则是七点四十分到九点。今天的晚自习没有任务,大多学生都在翻看新教材,或者给自己制定学习计划和目标。

  第二天各科开始分发之前考试的卷子,课上也开始讲解试题,晚自习的作业自然变成订正各科试卷。

  丁林风仔细看了自己的各科试卷,发现除了语文主观好像问题比较大,别的都还挺正常。她理科试卷不怎么需要订正更改,而文科试卷的订正则可以在课上边听老师讲边写,多抄抄PPT上的笔记就行。

  只可惜,她没想到原来“抄抄PPT笔记”这样小小的梦想也会泡汤。

  第二天由于天气原因,年级大会换到室内,还改到了早上十点半,语文课一半的时间都被占了;老师又是个急性子的人,把讲课内容大幅压缩,在讲台上把PPT划得飞快,参考答案像乘着特快列车,倏地一下就飞出眼眶。

  丁林风才抄了几个字,屏幕上就到了下一张。

  看了看右边的同学,也是一脸茫然呆滞,她才突然想到同桌可是文科榜榜首,便想借他的卷子瞥上几眼。

  转过头一看差点眼珠子掉下来。

  这位榜首一张答题卷上的“作文”一栏赫然写着的“36/40”快要把她亮瞎,但是整套卷子却一点笔记也没有,而榜首本人……正低着头玩手机。

  定睛一看,玩的还是俄罗斯方块。

  四中纪律严格,就连课间被发现用手机都要被揪着批评没收,更不要说上课玩手机了。

  更何况,每划完一套单元PPT,语文老师都会停顿下来往班上扫一眼,而现在正在看向他们这边。丁林风一个激灵,把自己的试题卷扔到男生桌上,正好挡住他明晃晃的手机。

  好像有点无语,她心下念叨,为什么他们玩手机都这么明目张胆,以及,我为什么老会不由自主地去操心别人的手机……上辈子的我,不会真的是一名放哨小兵吧!?

  疑惑地看女生一眼,叶想却是一副还在睡梦中的样子。

  丁林风立刻开始装模作样:“你作文分好高啊,能不能借我看一下?”

  叶想把答卷递过去,又把试卷拨开一点,继续玩耍;虽然不如之前那样举着手机那么夸张,但依然很放肆。

  丁林风心里咆哮,好嚣张,真的好嚣张啊!!

  见老师似是没发现异常,继续讲题,丁林风决计不管他。

  低头看着同桌那份只扣了四分的作文答卷,轻飘飘扫了一眼,只第一句话就差点读不下去了:“天清地浊,天动地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虽然这才是开学的第二天,但丁林风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感慨叶想的字了。

  是真的非常漂亮,结构和力度都很合适;不会攻击性太强,也并不会显得温吞。

  好像是有那么几分字如其人的感觉了。

  偏过头,她再看了看自己写的开头:“从小时候开始,我的母亲就教导我……”

  丁林风同学陷入了沉默。

  拜读完这篇高分大作,差一点就被作文里的形象给骗了;通篇的心里形象塑造,妥妥一个左眼写着清心寡欲、右眼写着大道自然,饱读诗书对人生感悟颇深的大哲学高中生;如果和现在这个如痴如醉玩着俄罗斯方块的人结合起来……

  她扶了扶脑袋: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找了代笔!

  丁林风把卷子还回去,虽然心里在大叫“太嚣张了”,但还是老实夸赞:“你作文写得好好啊……”

  叶想已经藏起了手机,拿回卷子笑得乖巧:“谢谢夸奖。”

  丁林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走读生,那是不是一直不用晚自习的?”

  “是。不过也就这两天了,军训的时候还是得住校。”

  不知是不是出于对他作文风格的钦佩,丁林风出言安慰:“军训也就两周,两周后继续是潇洒的走读生。”

  叶想回答得毫无灵魂:“没错!你说得对!”

第6章 新生会

  语文课只上了一半就草草收尾,留出四十分钟给学生回寝室或去教学楼隔间换上正装;但也有一部分嫌麻烦或者不怕热的,早上出来就是正装套个校服外套,此时只要把外套一脱就能进报告厅,也算是省了不少来去时间——

  前者包括丁林风,后者则包括叶想。

  教室里吵吵嚷嚷,有取衣服的,有等人的,也聚在一起讨论些杂七杂八的事儿。正刚拿着稿子起身,叶想见丁林风穿戴好了却坐在座位上没动。

  他问:“去小超市吗?”

  “现在?

  一边说着,女生给他挪了点位置。

  “对,买点吃的去。”

  “行啊。”把桌上摊着的书收拾了一下,于是丁林风也站了起来。

  “那一起,去吧去吧。”

  而刚刚在厕所隔间换好正装的李知和楚新,此时也正踱着步回了教室,一同拿出书包里的饭卡,想着等下开完大会,就可以直接去吃午饭。

  “荔枝,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敬礼。”目送着丁、叶二人离开,楚新突然吸了下鼻子。

  李知已经付诸行动:“Salute!新的班对已经出现,我们怎能停滞不前!”

  --

  四中的小超市倒一点也不小,走进去弯弯绕绕,逛也能逛上半天。本着不吃雪糕不夏天的原则,他俩一进门十分默契地就直奔冰柜。

  叶想问她:“想吃什么?”

  “那个芒果雪糕!”丁林风小声回答他。

  到了冰柜左看右看,却丝毫不见梦中情糕的踪影,她便转向旁边的阿姨:“您好,请问,之前放在这一块区域的芒果雪糕,是卖光了吗?”

  一边说着,还对着冰柜画了一个正方形。

  整理着货架,阿姨往回看了一眼,就摆起手:“小姑娘,以后这个不进啦。”

  丁林风欲哭无泪,还想再问,阿姨却推着小车自顾自走掉了。

  悲伤地看着冰柜,突然觉得所有雪糕看起来都不如芒果雪糕可口;她看了一眼旁边“噗嗤”笑出来的叶想:“你笑什么?”

  “我突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

  懒得去追究为什么这语气莫名耳熟,丁林风只淡淡地问:“什么事情?”

  “以前我家旁边有个我特别喜欢的日料店,然后我上周回去,它挂上了店铺转移的牌子。”

  他又补了一句:“还有我开学那天买了三大包的牛肉粒,我刚刚看了下,货架上好像也没有了……

  这莫非是什么零食诅咒吗?

  鬼使神差地,丁林风伸出一只手,随即叶想就重重握了上去;于是两位近身零食缘十分之差劲的同学老乡见老乡,面对面,含着泪点头。

  出师不利,最后丁林风也只挑了另外一个水果味冰淇淋,看叶想也选好了吃的,就往收银台走去。

  刚想付钱,叶想手快,把她的也一并付了。

  只沉默了一瞬,本着无功不受禄的原则,她开口:“说吧,是不是要我干啥。”

  “明白人,”叶想应声打了个响指,“等下帮我拍照吧!”

  丁林风刚要抛出一个问号,又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等下年级大会的发言。

  不过……

  “新生年级大会……学校不安排官摄吗?”

  却看叶想把眉头夸张地皱了起来,连连摆手摇头:“你知不知道他们拍得有多多多烂!我看了他们往届各种大会拍出来的照片,所有人拍出来都又黑又矮……丁姐,林子,小风同学,拜托你了!帮帮忙吧!我带了个佳能,拍人像特好的那挂,到时候你往前坐,拍出来的照片肯定杠杠的!”

  见丁林风仿佛陷入了沉思,他赶紧趁热打铁:“我还请你吃冰淇淋呢!要不然等下年级大会开好了,再请你吃个豆乳盒子?”

  怎么搞得我像饭桶一样……丁林风砸吧砸吧嘴,又在心里感叹这人偶像包袱还挺重,发个言还要找人拍照片。

  “豆乳盒子就不用了,你把相机给我,我会帮你拍的,总之谢谢你的雪糕。不过我先声明哦,我拍照技术也一般般。”

  叶想硬件条件挺不错的,就算我的拍照技术一点加成也没有,拍出来的照片应该也……也不会多难看吧……

  如此想着,女生接过相机,简单操作了一下,便和叶想一起往报告厅走去。

  一个学校的大多活动都会选择在报告厅举行,拍照留念被选择次数最多的地点也是如此。

  更何况,就算只是作为宣传,四中也很乐意把自家的报告厅搞得像一个交响乐艺术厅,仿佛幕布一拉开就有国际交响乐团在台上现身;于是四中之“财大气粗”,在此处便也有多方体现。

  作为马上就要发言的优秀代表,在年级大会正式开始之前,叶想自然要上场走一圈,除他之外还有另外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此时也纷纷到场,拿着台本跑前跑后。

  拿相机框住台上那个颀长身影,坐在前排的丁林风刚想按下快门,却见那人似是有所感应,突然回头朝这里比了一个大大的“耶”。

  吓得她手一抖,差点没兜住相机。

  见她动静这么大,叶想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长腿一跃飞身下台。

  “怎么了?”

  四周没有熟人,于是丁林风同学略有放飞,立刻摆出悲痛状:“你知道吗,你刚刚那个剪刀手,毁掉了丁大师的一副世界名画。”

  “什么意思?”叶想从台子上捎了瓶水,没听懂。

  继续保持着悲戚神情,女生打开相机屏幕,上面晃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你刚刚正好站在光下,低着头侧着脸那样,特别有意境,本来我都要按下快门了……叶想,答应我,等下千万别笑。”

  “喂……”盖上瓶盖,叶想皱眉以示不爽,“我笑起来怎么了?牙不好看还是嘴不好看?”

  闻言,她赶忙摆起手:“倒也……不是说笑起来不好看啦!但是你笑起来,就,就很憨啊!像那种大型犬。”

  丁林风握手成拳,又立刻大幅松开:“啪,贵气全没了。”

  “那你的意思是,本人要是不笑的话,看起来很贵气,对吧?”叶想立马憋住笑,给自己比了个小V脸,举着相机自拍一张,“确实挺帅的。”

  “你刚刚那张拍到我了,请速速删除好吧,侵犯我肖像权。”丁林风敲他。

  叶想得意地摇摇相机:“我不!”

  他靠在丁林风座位的扶手上,却也没有入座,笔直的长腿随意地荡在一旁。

  女生懒得和他再争抢相机,又躺了回去;这时那位主持人学姐在台上喊了一句:“叶想!再过最后一遍!马上就要开始了!”

  叶想回头应声,又把相机交到她手里,随即走去舞台。

  捧着相机的丁林风乐了,自言自语:“还不是到我手里了。”

  屏幕上还是男生刚刚拍下的照片,自己在照片里也算是正常发挥,表情管理良好,叶想手也不抖,总而言之,确实是一张优秀的合照。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删除了,只确认了电池情况,又摁了几个键,把模式切换成拍摄。

  十点一刻,学生也都陆陆续续进场。

  李知和楚新见了前排的丁林风,便也往这边走来:“叶想呢?”

  丁林风示意台上。

  “我刚在教室还没仔细看,不得不承认,他穿西装好帅啊,真的好好看。”攀在前排的椅背上,李知把头仰得很高,恨不得立刻飞上舞台。

  “我也觉得,男生穿西装会变帅。” 丁林风也承认。

  而楚新则把椅子翻下来,舒舒服服地坐了上去,开始认真答题:“应该是因为,穿正装会给人一种‘在认真做事情’的感觉,其实是这种认真的感觉才最吸引人。”

  李知点头,表示赞同,目光依然没有移开:“小丁,你还记得吗,昨天刚来学校,当时你俩被老师叫走,然后你回来了他还没回来,对吧?”

  丁林风应声。

  “后来他回来的时候,在我椅子那边站了一会,妈呀,当时我就觉得,这人太帅了,一看就是艺考的料。真的太绝了,这怎么长的,”李知继续滔滔,“只能说,基因真的很强大……唉,不扯了,我口水要流下来了。”

  楚新坏笑,贴心地递上一张纸。

  李知回头去拍她的手心:“我说口水要流下来只是一个比喻好嘛!不是真的在流口水!”

  “赶紧坐回来吧,要开始了。” 楚新上前,拉了她一把。

  看着台上的帅哥,李知这才依依不舍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台上新生会正按流程走着,台下丁林风陷在椅子里舒服地快要睡着。一旁的李知也是瘫在椅子上,坐没坐相:“真的不怪我,是椅子太软太舒服了……在这里看电影肯定很爽。”

  楚新拿着流程安排,和旁边的女生一起翻看,又转头问她俩:“叶想是新生代表?”

  “对,下一个就是他吧。”丁林风瞥了一眼安排。

  话音刚落,李知立即正襟危坐:“我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丁林风也挺起背,调试着相机,坐直了开始找角度。不待多时,叶想便从等候席位起身,没有拿稿子,大步走向发言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次的掌声空前热烈,除去身边大力鼓掌的李知,至少附近一圈都在非常激烈地鼓掌欢迎。

  排山倒海。

  甚至有几个男生站了起来,用做广播体操的幅度拍着手。她本来还以为,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举起相机会显得很突兀,却见周围人纷纷举着手机在拍照。

  “你们胆子好大,不怕被没收吗?”楚新吃惊地看着李知。

  李知亮着屏幕,不以为意:“拜托,台上这么大一个帅哥,不拍是傻瓜!你看看,连小丁都在拍!”

  丁林风隔着相机屏幕,看台上的男生接过麦克风,欠身致意。

  一束光打下来,正照在他身上,更显身形优越,面容俊秀无俦,连发梢都泛起金光。

  叶想语气不疾不徐,咬字清晰,行至停顿处有神色示意,其余连贯处则一气浑成。

  “在台上好严肃啊,都不笑的。”一脸花痴样的李知感慨道,“他以后可以当主持人,或者演员?他声音也好好听啊,念台词肯定很动听……这张脸放银幕上,还真是造福大众。”

  丁林风拿着相机拍着,却说:“感觉去写书也不错吧,他稿子写得真不错。”

  她以为这种大会演讲稿,本就形式化,又是昨天下午才通知下来,时间紧得很,那多半会照着发言模板写,文末喊喊口号之类的;叶想却明显写得很用心,把它完全写成了一篇可以被独立出来、有立意主题的大作文。

  李知赖皮地笑笑:“我的五感都拿来看他的帅脸了,记不住说了啥。”

  台上发言完毕,叶想鞠躬,台下便掌声雷动,一片沸腾。

  丁林风看向走下台的叶想,又拍了几张背影,这才关闭了相机。

  照片张数凑了个整,吉利。

第7章 大红花

  四中的午休时间不让回寝室,一般就是在教室午睡。年级大会结束后,大部分同学直奔食堂,吃完再慢慢悠悠荡回教室。

  一到午休铃响,副班来关灯拉上窗帘,说这时候要是还想学习就得到教室外面去,还能趴在储物柜上写作业,也可以找楼上的空教室总之要给想休息的同学让出位置。

  由于现在是开学第一天,大家的斗志还很足,故而留在教室里睡觉的人并没有几个。

  丁林风也收拾课本准备出去看,却被正在拆快递且神情异常活泼的叶想一把拉住:“丁林风同志,你是不是要出去学习?”

  她木木地点了点头。

  叶想义正辞严:“不准!你看我们大组,谁出去了?不可以背叛组织!”

  丁林风往前看看,实话实说:“我们前面这两个……不是也出去了吗……”虽然她看到李知是拿了本小说出去的。

  叶想一边拆快递一边继续义正辞严:“别管他们!你刚开始上语文课的时候都快睡着了,所以你现在必须和我们一样,抓紧时间午睡!”

  丁林风坦白:“想睡是想睡,可是我没有枕头,枕着手睡的话,手会很麻的。”

  这倒算是切身体会、经验之谈。

  顿了顿,她又问:“叶想,你是不是有点过于兴奋了?”你刚刚在台上还不是这样的。

  叶想空出手,摸了摸鼻子:“有吗……”

  “还不是你把照片拍得太帅了,我们叶哥一中午都拿着相机傻笑。”他后桌的男生却插话。

  叶想不满地“喂”了一声,又转回头笑嘻嘻的,终于拆出了那份快递,几个人便凑近了去看。

  塑料包着的东西赫然是一个黄蕊红色大花抱枕,花瓣旁边还有一双小胳膊和一双细腿。

  叶想:……

  他怀疑人生地去看快递单,但单子早就被他撕得稀巴烂。后桌男生一个没忍住,发出了一阵类似鹅叫的笑声。

  叶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把新枕头“啪”的一下扔进丁林风怀里:“现在它是你的了,丁林风同志,你刚刚不是说要抱枕吗?现在你拿到了,请睡吧。”又补充了一句,“真给你了,就当……就当是你帮我拍照的谢礼。丁同志,是朋友就请午睡!”

  看着拿起校服卷成一团当成枕头并且愤然睡下的叶想,丁林风同样陷入了沉默。

  坐在后面的郑穆科好心地给她解释:“这是刚刚吃完饭经过传达室的时候他妈妈给他寄的,说是听说学校有午休,希望他带个抱枕。”

  然后也沉默地看着那朵大花,又说:“你要是真想睡,不嫌弃的话就拿着这个吧,叶想应该会去买个再别的。”

  丁林风想了想,倒也不是什么嫌弃不嫌弃,她对枕头也没什么要求,何况这朵大红花只是看着和叶想的风格不太符合,可爱还是蛮可爱的,何况还是全新的。

  不负众望地被睡意打败,丁林风在枕进大红花的时候想着,等叶想买来新枕头的时候一定去给他报销。其实她上次看中了一个荷包蛋样式的抱枕,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她半睁着眼戳了戳同桌,小声问他:“还醒着吗?”

  叶想没动,声音却闷闷地传了过来:“干嘛?”

  “你喜欢荷包蛋吗?”

  他突然抬起头,一脸疑惑:“什么意思?”

  “我给你买个荷包蛋的抱枕吧,我之前自己看上的,还没买,不过蛮好看的。”女生指了指红花,“拿了你的抱枕,总要有点表示吧?”

  叶想爽快:“好啊。不过也不着急,马上军训了,那时候就可以回寝室午睡了,你军训后再给我带枕头也行。”

  丁林风应了一声,这才心满意足闭上眼,昏昏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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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志了午休结束的铃正在狂响,蹲在教室外面看了一中午小说的李知,此时慢吞吞地摸回来,坐回座位,又转头拍了拍趴在桌子上的丁林风。

  丁林风闷闷出声:“干嘛?”

  李知低下头凑过来,半捂着嘴:“刚刚外面有人找你,不过现在应该走了。”

  “哦。”丁林风并不感兴趣。

  李知惊奇:“你不问是谁吗?”

  丁林风本想睡个五分钟的回笼觉,但按目前的情况应是无果,便干脆抬起头,从善如流:“是谁啊。”

  李知:“不知道。”

  丁林风:“……”

  “他在教室门口探头探脑,我就问他找谁,他就问丁林风坐在哪里,我就反问他叫什么,然后那人就不理我了,自己往班里看了几眼又走掉了。”

  “听起来有一丝丝变态呢。”丁林风一边收拾桌面,一边语气夸张地捧哏。

  “但我觉得他不是变态!因为他长挺好看的。”

  “……”丁林风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哎呀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呀,爱美之心人皆有嘛,白白的,眼睛大大的,不过好像没有太高……”李知仿佛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哎,不过我觉得,他和你长得还有点像的!A little神似!”

  “Just a little!”一边说着,还拿手指比划了一下。

  丁林风被她的跳脱搞得有点无语:“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吗?”

  “真的有!”李知重重点了一下头,“而且真的像,他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吧?”

  叶想趴在桌上,闭着眼睛笑起来:“为什么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因为他是可爱挂的啊,可爱弟弟。”李知一本正经。

  丁林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李知摆摆手:“别瞎扯了,赶紧回去看你的课本去吧,下节课小杜的,他可是会抽背知识点的。”

  李知调侃她:“看啥课本,暗恋对象都开始来班上找你了。”

  “唉,我刚大会讲话也挺帅的啊,怎么没人来暗恋我呢?”接着她的话,叶想叹了口气,语气有点飘忽不定。

  前一个闹腾的还没转过头,另一个闹腾的也加入了话题。丁林风只说:“你急什么,到时候什么黑色情人节啦白色情人节啦,巧克力情书少肯定不了你的。”

  “要是没收到怎么办?”

  “你怎么可能收不到?”听了这话,李知更是坐不住了,“你出去逛一圈就有礼物收好吗!顶着你那张‘校花斩’的脸,可千万别浪费了。”

  吴明赏插话:“‘校花斩’,那校花在哪里呢?”

  “这个我知道!老早之前就听说了,比我们大一届有个艺考的学姐,好像姓林……对了,她是不是之前那个新生会的主持人来着?”一说这个李知就来劲,“反正!总之!特别特别漂亮!叶想,有没有兴趣?我觉得靠你这张脸,八成,哦不,九成,能成!”

  叶想觉得自己眼睛像被胶水粘上了一样,睁开一下又合上,话也说不利索:“我同桌也姓林,也可以明年去艺考,是不是就可以顶替校花的位置了?”

  “无语!首先,我姓丁!”丁林风抗议。

  李知也难得地被无语到了:“扯远了!但我十分建议你去追学姐!”

  “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瞎建议啥呢。而且我不喜欢比我大的。”

  “原来你喜欢学妹啊,那你得再等一年。”

  丁林风不想听他们扯皮,椅子一移,起身出了教室,打算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叶想回李知:“我也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

  李知一下子坐正,一本正经:“懂了!你看我怎么样?”

  叶想这才起了身,乐了:“你几月的?”

  “5月,怎样?不是吧,比你大一个月也不行啊?”

  叶想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本人很严格,不行。”

  李知没想到他比自己还能打诨瞎扯,转了回去:“上课上课,看题看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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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乱倒腾着笔袋,李知一直瞥着门外。原以为丁林风只是去洗把脸,那至少会踩着点回教室,结果一直到生物老师已经站上讲台开始讲课了,她才从后门打了报告进来。

  她侧身递了张纸条:你干嘛去了?

  丁林风没有回纸条,只在后面低声说:“就中午你碰见的那个,刚刚又上来了。”

  “嚯,还挺有毅力。”

  叶想竖起耳朵,却见丁林风已经开始对着PPT屏幕记笔记,李知也乖乖地开始翻看课本,两个女生似乎没有聊下去的意图,只好也翻起课本开始对照PPT。

  他边看边纳闷,这个李知之前什么话也憋不住,这次怎么不往下追问了?

  果不其然,一打下课铃,盯着生物老师完全走出了教室,李知才猛地转过身,像憋了一大口气一样抱怨:“刚刚上课,小杜一直、一直、一直在盯着我!搞得我传纸条都不方便!”

  丁林风默默戳穿她:“我刚打完报告坐回座位,小杜当然会往这边看了,你还直接一张纸条扔我桌上,他不盯你盯谁?”

  “所以那个男生是谁啊?找你干嘛啊?”李知直奔主题:被老师盯了一节课算什么?八卦才是最重要的~~

  “楼下5班的。”

  “啥名字啊?”

  丁林风挤牙膏式回答:“余礼庭。”

  “然后呢?他想干嘛?”

  丁林风简明扼要:“认亲。”

  “哦……是你以前同学啊?小学同学?”

  “不是……是我弟。”

第8章 余礼庭

  “真是你弟?!”李知立马瞪大眼睛,“你看你看,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就说你们长得像吧!”

  叶想在旁边勾画知识点,竖着耳朵偷听。

  说完,李知又拍了拍胸脯:“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看上了?”丁林风抬起眼,语气漫不经意。

  闻言,李知笑嘻嘻地摆起手,又捂嘴作娇羞状:“也不至于啦,不至于不至于……我只是平均地关心着每一位帅哥美女。你没发现吗?我也很关心你的!”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长得这么像,是你亲弟吗?那为什么不和你一样姓丁啊?难道……同父异母?同母异父?还是重组家庭?”

  李知的一堆问题像鞭炮一眼噼里啪啦甩下来,丁林风闭了闭眼睛,却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

  她面色不佳:“你问题好多。”

  见此情景,李知这才停顿了一下:“啊……原来你们关系不好啊……”

  “没有。”

  手下翻看试卷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丁林风的语气却明显生硬了起来。

  李知哑了声,突然觉得有点尴尬,问下去肯定也不行,转回去……好像又更尴尬了。

  心想着应该赶紧道个歉,却发现对方已经低下头不理自己了。

  胡乱拿起满水的杯子,她赶忙起身,拉了路过的室友出去灌水。

  这头的叶想及时回神,看丁林风阴沉着脸,便急中生智,无缝连接地问了道书上的物理大题,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下节物理课会有让学生讲题的环节,以及大概率会叫到她。

  “我知道。”丁林风接过草稿纸,给他画了张曲线图,“你看这样,会不会好理解一点?”

  叶想夸张地点头,又夸张地竖了一个大拇指:“非常感谢丁老师。”

  女生咧了下嘴,没再多说,刚想低头继续手上的作业,却见昨晚班门口站着的那位老师正进门走上讲台。

  只是公文包还没放下,那老师转头就逮了个站在前排的学生:“小同学,你知不知道你们班丁林风是哪位?”

  没等那位同学指过来,丁林风立即放下笔,自觉地站起身走了过去。

  “老师好,我是丁林风。”

  王文是位上了年纪的老教师,头发抹得锃亮,一副老式的眼镜架在鼻梁上。

  他把眼一眯,大笑起来,自来熟得不得了:“小丁!你那张物理卷子我不能发给你,我得留着讲课,我拿这个和你换卷子,怎么样?”

  如此说着,又递去了几本夹着纸的辅导书。

  丁林风双手接过,粗略翻过看了内容,只说了声“好”。

  “可别觉得自己不行!”王文拍拍她,“整个年级就你一份!没别的要求,就当练手!”

  丁林风抿了一下嘴,又笑开:“我没觉得自己不行。”

  坐在讲台上的老先生先是愣了一下,却又笑,似是很喜欢她的直率和自信。

  他想,搞竞赛的人确实需要这么一股啥也不怕的冲劲。

  女生翻着书走回座位,一旁叶想便探出头,眯着眼睛往她手上瞧去:“怎么了?”

  于是丁林风把书放到桌上,书封对着自个儿同桌。

  就见书里还夹着一张高中物理联赛的报名表。

  叶想讷讷:“丁老师,你这就有点……过于超前了吧?”

  对着那张报名表,周围一圈人都好奇地探过来。

  摇晃着桌椅,前排的吴明赏也“啧啧”了几声,带起几声哄笑。

  “发达了呀!”他说。

  隔了过道,坐丁林风右手边的一个男生也低声感叹了一句:“你物理一定很好。”

  而叶想后座的男生已经开始吹嘘:“我丁老师这物理,可是第一名!还是满分!满分你晓得不?”

  “周嘉诚,”叶想侧过身,去拍他脑袋,“你和她很熟吗?怎么就成你丁老师了?”

  “还不是学你的!” 周嘉诚幼稚地翻了个白眼。

  虽是玩闹,但其中佩服皆为真心,毕竟这种高一一进校就开始参加竞赛的情况实属少见。

  右手边的男生站起身:“丁林风,我能看一下这个联赛的范围指南吗?”

  丁林风把书递给他,本想问男生叫什么,但又觉得他人就坐在旁边,那总会知道名字的,就没再问。

  果然,见他拿了辅导书,吴明赏在一旁啧啧:“钱鑫辰物理也蛮好的。”

  “他叫钱鑫辰啊?”见状,丁林风顺势问了句。

  吴明赏骄傲地点起头:“这我室友!他成绩可好了,开学那天……因为他是我室友嘛,我就多关注了一些,我看那个红榜,他就在第四个呢。”

  说完,他用手比了个“四”,俨然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哎,这得和高二高三的人一起考啊,能行吗?”端详着报名表,叶想忽然问道,“我们高一才开始几天啊?”

  “不知道啊,反正去考一下,也不吃亏。”

  对此,丁林风倒显得无所谓。

  初赛甚至都不用报名费,只是拉过去考一场,筛出一批人。

  得此回答,叶想轻笑:“很厉害哦。”

  推了推眼镜,右边的钱鑫辰把书还回来,终于又插上话:“那……这个报名表是要怎么样才能拿啊?”

  丁林风示意讲台:“物理老师刚刚给我的,你可以再去问一下。”

  钱鑫辰:“行,我下课就去说。”

  看着周围人俱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一旁的叶想翻开自己崭新的物理课本:“大家都好爱物理,可我物理才七十几……”

  “我语文也这个水平。”丁林风乐了,又像是在安慰他。

  相比于之前,神情又算缓和了许多。

  叶想趁热打铁,赶忙作起悲痛状:“我也想物理考高分!”

  “关于语文作文,我也有这个想法。”

  于是男生顺势提议:“不然,以后我给你指导作文,你给我讲物理题吧!”

  听了这话,老实说,丁林风觉得自己绝对是赚了:本来叶想要是问她物理题,她也基本都会回答,借他看作业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

  借这个提议自己还能白得一个作文老师。

  于是她立即比了一个OK,二人一拍即合。

  是故这天下午放学,尽职尽责的作文叶老师留了本作文参考书,叫她先看高中作文的命题规律,主要是学对材料的归纳和理解,就拍拍屁股背着书包走了。

  叶想前脚刚走,李知就转过头:“小丁,不生气了吧?中午真的对不起啊。”

  丁林风摇摇头,又站起身:“我没生气。”

  李知又问:“你现在去吃饭吗?一起去?还有楚新。”

  丁林风点头。

  二人便一同起身,去门前等了一会儿掏空书包也没找着饭卡的楚新,却和不知道在门口蹲了多久的余礼庭撞个正着——

  “姐?你去吃饭?”

  他看着李知,又看看刚刚出来的楚新:“这是你朋友吗?”

  “对。”丁林风微不可察地皱了眉,“有什么事情吗?”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过往学生流量大。

  楚新和李知把这两个人拉到走道旁边去,再摆出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却暗自竖起耳朵。

  余礼庭有些苦恼,最终还是做了个深呼吸,决定直说:“你明天中午可以和我一起吃中饭吗?就我们两个,我有几句话想说。”

  出另外两人意料,丁林风只说了声“好”,就不再管他,扬长而去。

  一直走到楼下,李知才开口问:“你这弟弟还真挺有做狗仔的潜力的……哎小丁,你俩真关系不好?”

  关系不好还约着单独吃饭?那不是自讨没趣吗?

  丁林风:“确实关系一般。”

  李知汲取了中午的教训,却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又问:“他……他到底怎么你了啊?”

  “没怎么。”

  楚新言简意赅地表达疑虑:“可我觉得他在求和。”

  把垂在肩上的马尾顺去背后,丁林风却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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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中食堂很大,统共分有三层。

  一层流水取菜,就是普通学生食堂的样子。

  二层开了各式特色菜,可以点餐,有些窗口还要拿牌取号,花样多,餐桌也多,虽然要等的时间也多,但学生依然爱去。

  三层是自助选餐和教师食堂,由于老师多在这层用餐,所以平时学生也少。

  菜品主打精致,环境主打幽静惬意,尤其靠窗座位;窗与座位相错,不会直接晒到阳光,却正好能看到校外的一片湖,水面粼粼,在正午日光照耀下浮现层层金光。

  应该是看中了这里人少,座位间隔也大,下课铃一响,余礼庭就拽了丁林风爬上了第三层。

  他一人端着食堂大餐盘,硬是拗出了在餐馆请客吃饭的架势,领着女生去了一个靠窗的空位。

  刚坐下,丁林风余光瞟到邻桌,扯了扯嘴角:“余礼庭,你还真会选位置。你往后一桌,那三个全是我们班的,最靠窗的那个,还是我同桌。”

  余礼庭有些慌张地回过头,却正好和周嘉诚对上目光。

  “啊?那、那要换个位置吗?”

  “算了,没事儿。”丁林风摇摇头。

  而那边周嘉诚刚收回目光,便猛地一拍桌子,自以为很小声地嚷了声:“叶哥!这是有情况啊!”

  叶想回头看了眼,转头又拿起筷子:“吃你的饭,这俩是亲戚。”

  另一桌,丁林风却明显没有换位置的意图,只抬眼看向对面:“余礼庭,你说的事情怕被听吗?”

  被问得愣了一愣,又像是鼓起勇气,余礼庭把腰板挺得老直:“我要说的也不多……但我保证,都是真心的!”

  丁林风抬起头,飘飘忽忽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那眼神算不上多和善,却也不至于有什么恶意。

  “其实从小,我都是和我妈妈一起长大的。别人都说我没有爸爸,但我知道,我是有的,他只是……太忙了。

  “一直到我上了小学,突然有一天,他开始回家了,会和我亲近,也会带我出去玩。有时候他会和我说,我有一个姐姐,让我以后见了面也要叫‘姐姐’。每次爸爸这么说的时候,妈妈就会很不高兴,然后他们就会吵架,再然后……

  “再然后,家里又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

  “我……我妈妈也,也是真的不知道的……”男生越说越小声,但还是抬起了头,“但是我希望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溽热的风吹过,窗边的绿色枝条相撞,沙沙作响。

  真的不知道什么呢?她在心里嗤笑一声。

  “余礼庭,你好可爱啊。”把筷子平放在一边,丁林风又像是在嘲笑他,“就算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可以。那你妈呢?她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余礼庭愣了一下,然后说出一句毫不着调的话:“或者说,希望你平均地讨厌我们三个人!”

  女生就差把问号挂在脑门上,被他的神奇逻辑彻底打败:这个人到底在扯什么啊?

  鉴于她有一个疑惑了很久的问题,本想直接走人的丁林风终究还是没动;半晌,终于又出声,语气却异常平和:“余礼庭,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余礼庭甚至以为这是关系缓和的征兆:“8月31日。”

  “马上就到了啊。我们同年吗?”

  他又重重点头:“是的是的。”

  却见面前的丁林风倏然冷了神色,端起几乎没动过的餐盘:“够了。我吃完了,回去了。”

  余礼庭不解,起身想拉她却被躲过,只急急问道:“那、那你会来给我过生日吗?”

  丁林风转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一字一顿。

  “不、会。”

第9章 随笔本

  叶想回到教室,却正好在门口和往外走的丁林风擦肩而过,驻足张望了一会儿,就见她独自往楼梯间走。

  鬼使神差地,他去洗手间抹了把脸,想了想,便也往上走去。

  高一(1)班往上一层全是竞赛教室,此时还算是处于暑假时间,这些教室并没有被启用,故而也没有人。

  丁林风坐在他上方的台阶上,正巧和他平视,神情自若。

  “怎么不去午睡?”她问。

  声音有些发哑。

  清晰地看见一双略有泛红的眼睛,叶想调整了一下表情,迅速入戏,完全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一想到我的同桌正在伤心地哭泣,本共情学十级的人就悲伤得睡不着觉。”

  丁林风忽然笑了,开口却牛头不对马嘴:“你站那儿正好,帮我挡个光。我刚眼睛都睁不开。”

  撑着扶手,叶想站定没有动,就听丁林风自顾自往下说:“叶老师,你要是真共情学十级,就该知道现在应该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唉,我……其实我也没有很伤心。”

  “真的吗?”叶想看向她,目光透着一股认真劲,那种神情让丁林风心里无由来地漏了一拍。

  像是被洪水冲破了堤坎,内心情绪溃不成军,心底便徒然生出一种倾诉欲。

  盛夏正午的日光一向很毒,坐在楼梯虽也晒不着,但从高窗上侵入的光线却直直落在她头顶。

  丁林风抱住自己的膝盖,尽力把想要倾诉的欲望往下压:“真的啊,我骗你干嘛。我只是……有点无语。哎,其实,刚刚在食堂三楼,你是不是全听到了?”

  叶想其实想说,不是的,并没有,那个余礼庭他声音小得像蚊子,我几乎什么都没听到!

  只听到他问你去不去给他过生日。

  但敏锐如他,大概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便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我八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了,男方出轨。之后见过余礼庭几次,反正……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很讨厌他。尤其今天中午,我知道他生日只在我两三个月之后,我真的很想吐。”

  叶想好像突然明白了“生日”一词的重点,却没有出声。

  本来以为自己会絮絮叨叨倾诉半个中午,却发现原来这些无聊的事情两句话就可以概括完毕。

  看了眼把校服外套以一种大鹏展翅的样子罩在身上、确实是在认真挡光的叶想,丁林风吸了一下鼻子:“反正就……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哎,叶想,你可不准说出去啊!”

  “我当然不会往外说。”叶想开口,“不过那个余礼庭找你……”

  那个余礼庭,今天中午到底是在说什么啊?

  丁林风叹了口气,忽然间觉得,即使余礼庭中午那番话处处踩她雷区,但也已经没力气再去说些什么了;虽然当他问出“你要来给我过生日吗”这种问题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回他一句“脑子不好就赶紧去看病”。

  愤怒是绝对不会少的,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无力感;从心底发出,一直蔓延到手脚。

  她又会想,余礼庭说的“平均地讨厌他们三个人”,是想表达什么呢?其实他是知道这些的吧?也是知道他妈妈是第三者吧?

  于是丁林风说:“那个人啊……可能心里是想道歉的吧,却不愿意把事实明明白白讲出来。”

  “反正我和我妈现在过得挺好的……”

  只一瞬间,她心里的怒火便噌噌噌地往上窜:当然,如果没有他们来烦人,会更好!

  看着神情反常的丁林风,叶想半蹲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餐巾纸,然后欲言又止地拍拍她的肩膀。

  那副样子把女生逗笑了:“原来你也会词穷啊。”

  “不是词穷,”叶想却摇摇头,“丁老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我吓住了。”

  “喂!”丁林风拿纸抹了一把脸,“我哪有……不安慰就算了,怎么还看我笑话……”

  见她把纸巾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叶想又贴心地再递上一张纸,笑得尤其真诚:“好啦,希望这些烦心事可以懂事一点儿,自己离开。”

  “不哭了哈,真的,你脸都哭花了,再哭下去就要变成小老太……”话还没说完,叶想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捂着肩膀,他倒也不气,只弯了眼睛轻轻笑着:“哎你这,恩将仇报就不对了!”

  拍拍裤子站起身,丁林风同学着实小心眼:“你才是小老头。走吧,回教室做题。”

  “行。”叶想把校服捋平整,朝她勾勾唇角。

  刚揉过的眼睛还是看不太清楚人与景,只能靠感觉去感受面前的阳光和男生清爽的笑容;虽然模糊得夸张,丁林风却明明白白地捕捉到了那抹闪烁在叶想眼底的真心。

  比阳光更耀眼。

  --

  军训的前一天只有上午有课,下午就会开始军训相关事宜的布置。课前的时候楚新站到丁林风桌前,拿了一张写满字的便签。

  ——等下下课我在后门等你,我们从后面那个楼梯下去。食堂最里面那个窗口新出了个卤肉饭,听说超级无敌好吃!去晚了就打不到了,所以等下你下课快点出来啊!还有荔枝早上和我说芒果雪糕进货了!吃完卤肉饭我们可以去买!

  丁林风看到最后一句眼睛一亮,刚想给她比个“没问题”,却发现楚新压根儿没看自己,一直盯着靠在窗边发呆的叶想。

  见状,丁林风和她咬耳朵:“楚新!我还以为你真是专门来和我说叫我下课快点儿的,原来你是来看帅哥的!”

  眼睛像是黏在帅哥身上了,楚新歪着身子小声回她:“什么呀!我当然是来催你等下快点儿的!顺便看看帅哥……我看等下你也不用去吃饭了,饿的时候看看帅哥就行了!”

  心里直冒汗,丁林风刚想继续耳语,突然一只手搭上她肩膀;她本人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做贼心虚的楚新却被这只突然出现的手吓了一跳。

  像是做好了铺垫,叶想懒洋洋的声音这才飘过来:“你们可以说得再大声一点吗?”

  楚新“啊”了一下,茫然地看向他:“真、真的很大声吗?”

  叶想漫不经心:“你说呢?”

  正好这时上课铃响了,楚新一溜烟就跑回了自己座位,毅然决然地把尴尬全留给丁林风。

  转回头,举起双手,丁林风小声狡辩:“我并没有参与!”

  “没关系!你犯我也不介意。” 叶想大度地摆摆手。

  丁林风笑着拿卷子把他手扇下去:“贫!”

  试卷讲解课程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白天的时候她会拿理科卷子当交换,向同桌借语文卷子或者历史卷子;而至于叶丁文理互助小组,也在持续平稳地运行着。

  虽然老师都说他俩的情况明显是偏科,但丁林风并不这么觉得。偶尔经过校门红榜,她也观察过叶想在理科榜的位置,虽然不至于那么拔尖,但也依然很出色。

  其实在给他讲理科类大题的时候也发现,叶想理科的基础分一样拿得很实在,只是有时候在几个难点上会绕圈圈。

  而丁林风本人,如果她的文科真的偏得这么下去,她也不可能会拿到全科第一名。

  不过丁林风有时候觉得综合来看叶想其实更好,奈何理科实在太拉分,自己的分数才会比他高一些。

  两个人作为名义上的学委,杨宣让他们一个管文科一个管理科,大多时候只负责收各科课代表登记好的名单,有时候也会交替收发作业。

  那天中午吃完饭,第一次去食堂一楼吃饭的郑穆科和室友朱旸一路上都在进行无比幼稚的争吵,比如卤肉饭和盖浇面哪个好吃,比如旺旺碎冰冰应该从中间掰开还是从头上剪掉。

  走在最前面的叶想拆了包牛肉粒慢慢嚼着,晃着走进教学楼,刚经过一楼拐角处,就被学科办公室里飙出的一嗓子给招呼了进去。

  语文老师看着三个高个儿男生,心想真是天降劳动力。

  顿时喜上眉梢:“哎呀,来得真是时候呀小叶!这是你们班暑假的随笔本,帮老师带上去行吗?”

  朱旸腹诽,这还能说不行吗,却见叶想一股脑儿把本子都捧了过来,郑穆科又在一旁抢着接了过去,说了声“老师再见”,三人像被按了快进键,一齐退出办公室。

  叶想在前面快步走,不忘回头:“快走快走,你们没看旁边老王手上也是一刀卷子!”

  “墨迹啥呢你,快走。” 郑穆科把本子分了一半给朱旸,也在催他。

  朱旸接过本子,学语文老师的东北口音得有模有样:“哎呀,来得真是时候呀小叶!小叶,怎么就你手上空空不抱作业本啊?你怎么欺负俺老朱和小郑啊!”

  叶想翻了个白眼,从朱旸那里随意拿了一本下来,看到姓名一栏却笑了一下。

  郑穆科凑上去看:“这不是……”

  叶想翻开本子,果不其然老师只在第一篇上打了个“已阅”,后面全无翻阅痕迹。

  朱旸插嘴,忿忿不平:“就说怎么几天就把一个班的随笔本都批完了,原来只看第一篇啊……”

  叶想没回话,只翻了几页,边走边往下看去。

  “我猜测,老师在这一篇之后就不会再往下看了,”叶想心想,你还真猜对了,“所以从这一篇开始,我要写一点想写的东西,毫无章法,但是写着开心。随笔嘛,没主题才是常态。”

  “……昨天去看那部电影了,所有人都在夸的那部,电影院里全是人。老实说不是很对我的胃口,我觉得女主角太奇怪了。不是说她的爱情观不好,我只是没办法理解,我觉得她爱到后面都没有自我了……虽然可能真的很感人,但我看到一半只想赶快离开,但是大家都在哭,我就……没好意思拎着包走掉。”叶想心说,挺巧,我也觉得拍很烂。

  “总之!我始终觉得,爱情是一定要双向奔赴的!需要相互吸引,而不是某一方一味付出、单方面疯狂奉献或极度的自我感动;这只是一种畸形的情感,远远称不上爱情。”

  叶想在心里拍手鼓掌。

第10章 军训前

  三人一回教室,郑穆科抓了几个男生当壮丁,把随笔本全发了下去。

  叶想则拿着某人的本子回到座位上,“啪”地一下把本子倒扣在自己同桌的课桌上:“小丁同学,语文老师发现了你从第四篇开始的划水行为,十分非常之不满意!要求你深刻反思自己的行为,并对自己的随笔进行整改!”

  丁林风一怔,差点被唬住,赶紧拿起随笔本翻看,却只见首篇一个“已阅”。

  她怀疑地问道:“你说真的?”

  叶想重重点头:“小叶从不说谎。”

  丁林风把本子收了起来:“那就是假的了。”

  “哎你别收起来啊,我还没看完呢!”

  丁林风挑眉:“你怎么偷看我作文啊?”

  “我是你作文老师!看你作文怎么了?”谁知叶想竟振振有词。

  “你说得还真对呢!”丁林风毫无感情地棒读,“可是我写得实在是太烂了,不太好意思给叶老师看呢!”

  “我觉得你写挺好的,就是写得比较随便,不过随笔嘛,没主题才是常态。”

  “你还真看了……”略一思索,她便又把本子递了出来,“那你看吧,记得回我评语。”

  叶想把自己的物理笔记本也递过去,上面划了一堆问号:“也帮我看看,礼尚往来嘛。”

  女生接过本子:“行。”

  一直到午休前,副班过来点人头,才敲了敲郑穆科的桌子。

  环顾四周,他拿着座位表:“周嘉诚呢?”

  郑穆科茫然地抬起头:“我不知道啊,今天中午他没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奇了怪了,人跑哪儿去了。”副班嘀咕了一句,在名字上画了个圈。

  过道外的钱鑫辰竖了耳朵,夸张地挥起手:“老师我知道,那个,周嘉诚被班主任老师抓去当苦力了!”

  闻言,也不多问,副班机械地点了点头。

  又把刚画上的圈涂掉。

  朱旸在一旁问他:“什么苦力啊?”

  钱鑫辰:“明天军训啊,要做的事情很多吧!”

  果不其然,钱鑫辰话音一落,就见周嘉诚从后门进了教室,身后拖着一个巨大的麻袋。

  把麻袋撂下,他迅速趴回桌子,一动不动。

  像条濒死的鱼一样,以固定频次翻着白眼。

  教室后方的副班放下点名册,扒拉开麻布袋子,赶紧招呼了人去分里面的军训服。

  也没再管他。

  周嘉诚喃喃:“绝情啊……怎么没人慰问我一下呢……我要累死了哇……”

  他的好心同桌郑穆科:“我可以把朱旸中午买来的AD钙奶分你一瓶。”

  朱旸在旁边不满地“哎”了几声,责怪他们借花献佛,但还是拆出一瓶钙奶,挥手抛过来。

  接到东西,周嘉诚立刻抽出一根吸管,满血复活:“人间自有真情在!洒家谢过各位大好人!”

  教室后头,副班开始着手分发军训的服装,并发出通知,下午安排了学生体检,以及今天的晚自习结束时间提前了,放大家回去准备第二天的军训。

  话音落下,班里又是一阵欢呼声,各自开始领衣服,开始准备午休之后的军训动员大会。

  --

  平心而论,四中军训的时间安排不算太紧,强度也尚可。

  六点起床后去晨练,然后去食堂吃早餐,八点开始正式训练。

  三个小时后则是午饭和午休时间,午休可以去教室自习也可以回寝室午睡,下午一点继续训练,五点结束。

  所以,总的来说,一天有七个小时的训练时间,其中又有两三个小时是整队或休息,看起来似乎不错。

  只是略有些诡异的是,每天仍然有晚自习,各科都会布置预习类的作业;更诡异的是,依照这些预习类作业的布置进程,军训过后各科的预习学习都会告一段落,于是就开始全科考试。

  军训收官的闭幕式在第二周周四的上午,但按照年级组的此等奇葩安排,这个收官并不代表痛苦已经到此为止,反而预示了另一场折磨的开始:从那天下午,他们就开始大考特考,一直考到第二天放学回家前。

  这次就不像摸底考那样宽容了——此为某位不知名年级主任的原话。

  本次预习考试,不仅是语数外加物理历史,文综理综也齐齐上阵。

  于是乎,直到周五下午全部考完,这小段时间的打击才算暂时告一段落,然后才难得地拥有了一个没有学习任务的周末。

  “不过你们看,我们老师连周末都要给你们批卷子结分,是不是也很惨?其实年级组本来有想过把考试安排在军训完、过完周末的那周,但有老师说,那样的话学生周末就过不舒坦了。”

  杨宣将诸如此类的残忍安排公之于众,语气还带了点同情。

  “不过有一点还算不错,因为这样的考试安排,你们军训就减了一天了……”她说。

  “杨老师,我宁愿多军训一天!”

  “呜……就是啊,那样还能多复习一天……”

  学生间一片叫苦连天,却也只能在怨言中忍辱负重收拾新课本,在每天经受烈日炙烤后在寝室洗澡换衣服,再来参加沉重的晚自习。

  “可谓精神和生理双重打击!”艾佳宜端着脸盆走进了浴室,又感慨一句,“还好有独立卫浴,不然真的半条命都得搭上去了。听说十中都没有独立浴室,军训完还要抱着脸盆去公共浴室外面排队,还可能排不上……”

  “而且最搞笑的是他们那个水龙头,真的和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一样……四中别的真没话说,就是这个晚自习有点变态。”

  楚新:“我觉得晚自习也还好吧,管得也不严啊,昨天我同桌整整睡了两个多小时。”

  “那昨天晚上不是没作业吗,而且严格来说今天才是第一天军训,等下一回教室黑板上肯定密密麻麻,全是各科作业。”艾佳宜已经进了浴室。

  刚吹完头的崔明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叨叨:“作业不就是预习吗,熟悉一下知识点而已,又不会真让你全背下来,我还是觉得军训以后那个考试更恐怖,这不是全靠自学吗……哎,丁林风呢?还没吃完?”

  正扎着头发,她又往相邻的桌位看去一眼。

  “不是不是,她在床上啊。”楚新指了指丁林风的床铺,“她是第一个回来洗澡的,洗完就睡觉了。”

  老实说,站在地上并看不出上铺有人躺着。

  “那我刚刚吹头发?”崔明月一惊,骤然小声,“她岂不是被我吵死了……我都不知道还有人在床上……”

  “没事啦,吹头发也只是合理需求嘛,没事儿没事儿,她也该起了,还没吃晚饭呢。”楚新站在她床边,把丁林风被子往外扯,随即就从上铺伸出一只摇摇晃晃的手。

  楚新又是拉住一扯:“起来了,起来了,六点了。”

  用手反握住楚新,丁林风的声音明显有些哑:“你要走了吗……”

  楚新拍拍她:“赶紧的姐,起了,你不是还要去超市买晚饭吗?”

  挣扎了一下,丁林风终于坐了起来,爬下床,一副还没回过神的样子。

  死命眨起眼睛,以此唤醒神智;她把头发梳好,换了鞋,就跟在楚新后面往超市走去。

  一直到了教室,丁林风还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把饭团往桌上一放,撑着头又开始睡觉。

  “哟,这么困呢。”耳边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炸醒,顿时睡意全无。

  瞪大眼睛往旁边看去,竟发现叶想正笑着望向自己。

  她倏然消了全部的瞌睡:“你怎么在这里?你这是要晚自习?你咋不回家?”

  面对着同桌的三连问,叶想显得有点受伤:“你看嘛,你一点也不关心你同桌。我之前说了军训的时候得住校,晚自习也是要参加的。而且今天晚自习开始,要开始收作业了,我们得留下来统计名单了。”

  女生这才如梦初醒,看向黑板,果然是黑底白字全是作业,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开始理桌子。

  叶想好心提醒:“我觉得,你只有六分钟的时间解决你的饭团了。”

  她从善如流,拆开饭团:“我觉得你说得对。”

  叶想:“你看!你从不关心你的同桌!你只关心你的饭团!”

  往嘴里塞着饭团,丁林风表示并不想理他。

  --

  秉持着一口吃不成个胖子的原则,第一天晚自习布置下来的作业并不难,大多都是知识性梳理和大体的任务规划,虽然看着繁重,但只要有序整理了,很快就可以完成。

  丁林风把作业做完后还剩下不少时间,她就把几本理科教材和竞赛教辅拿出来,一一做着习题。

  九点铃声一响,所有人都纷纷起身理东西,把作业放到教室后面的空桌子上。只叶想和丁林风这对同桌依然岿然不动,一个继续翻着阅读材料,一个继续做着题。

  “小丁还要收表格,要弄到挺晚,叫我们别等她了。”李知走去楚新座位把她拉走,“咱俩一起,走吧走吧。”

  等各科课代表把作业清点好,已经是九点二十分了,教室里除了他俩,就也全走光了。正整合着名单,叶想突然发问:“寝室一般几点熄灯啊?”

  丁林风想着他是第一天住学校寝室,就科普地尽职尽责:“这个嘛,法定熄灯时间是十点半,不过十点左右也差不多都睡了,你要是十点的时候还没洗漱完,记得动静小一点。”

  叶想点点头:“那行。不过我们以后可能都得搞到这么晚了。”

  “等等,”突然想到什么,丁林风猛地一抬头,“军训结束以后你是不是就不住校了?那是不是也不参加晚自习了?那所有科目的名单是不是都归我了?”

  “理论上是这样的,不过,你放心,我要是撒手不干了,会给你找帮手的。”

  看着一脸坏笑的叶想,丁林风觉得他并不可信,只暗自给自己想着出路。

  当挂钟的指针明晃晃指向九点半时,二人也终于把名单登记好。

  叶想大手一挥:“行了,收摊,咱走吧!”

第11章 竞赛生

  尔后的军训也是如此,白天训练晚上自习,循序推进。

  一周后,高年级的学生连续返校,竞赛课程便也启动了。

  而像丁林风这种还在军训的竞赛生,就可以去班主任那里批假条,下午便只需要训练到三点,再在三点半去竞赛教室上课。

  竞赛课程持续至晚饭时间。

  今日正是竞赛课开班的第一天,下午三点铃一响,避开训练队伍,丁林风先回寝室迅速冲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

  算着时间走去教室,却见里面还站了个人。

  迷彩服外套了白色校服,钱鑫辰正低头整理着课本。

  刚戴起自己的黑框圆眼镜,见丁林风进来,笑着对她扬了扬手里的参考书:“一起上去吗?”

  压下心里的几分疑惑,她未作声,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翻出教辅。

  并肩走着,见她书里还夹着纸头和便签,钱鑫辰眨着眼睛:“等下上去,我可以问你几道题吗?”

  “可以。不过我也不确定我能讲清楚……”

  男生倒也无所谓:“也可以问王老师的。”

  待二人到竞赛教室,离上课还有点儿时间。

  辅导竞赛的王老师还没上来,学生也没到齐;只零星几个坐在座位上,交头接耳。

  见有新同学来了,又纷纷抬起头看他们。

  两个新人挑了中间的位置坐下,便有前排的男生转过头:“你俩哪个班的?怎么上个学期期末的时候没见过你们?”

  钱鑫辰答:“我们是高一的,高一(1)班。”

  一旁的丁林风木着脸,跟着点头。

  几个人好像听了新奇,七嘴八舌问他们是不是还在军训。

  “怎么高中没上几天就来参加高中竞赛了?……”

  “老王这是找到小天才了?……”

  诸如此类。

  但不等他们回答,便又自顾着地往下说着。

  二人面面相觑,略呆滞地看着面前几个高年级生自问自答聊得火热,便听几人中唯一的一位女生突然惊叫一声:“你是丁林风!对不对?”

  见女生疑惑地看向她,学姐大大方方自我介绍:“我叫庄莱!村庄的庄,草字头的那个莱!你是丁林风没错吧?我之前就听他们说高一来了个很酷的女生,理科卷子全是满分、满分、满分,就是你!”

  又握住丁林风的手:“和我做同桌吧……啊,旁边这个小男生应该……不是你对象吧?”

  丁林风还没回话,钱鑫辰赶紧红着脸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庄莱瞬间两眼发光:“那小丁你想往前坐吗?竞赛教室的座位也是要登记固定的,趁老王还没来,快和我做一块儿!”

  看了看庄莱的第一排,丁林风无奈地摆了摆手:“我不习惯坐第一排。”

  庄莱刚想继续游说,却听打了铃,王文也正好走进教室。

  她只好失望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唉声叹气地翻开辅导课本。

  学生稀稀拉拉坐回座位,就看讲台上的王文从公文包里拿出二十几张卷子。

  丁林风听见周围一水儿的抽气声。

  “搞竞赛,惯例哈,先把这套卷子做了。”王文说,“这次这个不难的,很基础。”

  当然,这里的基础指的是物竞水平上的基础。

  新来的二人当然不知道这个惯例,此时就显得有些迷茫,正大眼瞪着小眼。

  大概是想到了这个前因,王文走下讲台,一直看他俩都拿到了卷子,这才发话:“你们两个,到前面那个教室里去做卷子吧,相互之间可以讨论。”

  听了这话,前座的男生也笑嘻嘻地回过头:“王老师,那我们可以讨论吗?”

  王文看着他,笑得渗人:“你觉得呢?”

  男生赶紧回头,挺直腰板开始写题。

  王文又回了头。

  眼看着丁、钱两人已经收拾完东西要走出去,他又叫住他们:“把三期竞赛辅导书留下,我拿去看看你们的情况。”

  两个学生乖乖地把书递上去,才又走去前面的教室。

  开了灯,放下书包,两个人挑了靠窗的位置。

  选了一前一后两个座位,他们拿出笔开始做卷子。

  翻开卷子扫了眼题目,丁林风心下便大致有了个数。

  其实对丁林风而言,物理题,或者说大部分的理科题目,她都会抱着一种享受的态度去完成。

  享受画平面视图、或是各种分析图表时的感觉,也享受做题时迎刃而解、势如破竹的那种状态;无论是基础题还是竞赛题,都会以一种极度认真且极度集中注意力的态度去做。

  所以一直到把卷子全部做完,她才看见自己桌前的两张A4草稿纸;上手摆正,意识到上面是钱鑫辰写下的几个问题。

  拿过草稿纸,丁林风开始对着题目写解答。

  一直写到几道概念判析题,她才拍了拍前面的人,把纸递上去:“最后一块概念涉及原子共价键,书上只写了概念,我是直接背的,其实也没太搞懂……可能要去翻翻化学书。”

  男生感激地说了一声“谢谢”,又看见她写得密密麻麻的卷子:“你这是做完了?那不然……你先去吃饭吧。”

  “已经五点多了,”丁林风问他,“你还没写完吗?”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我应该……还要一会儿时间,你先去交掉吧。”

  听他这么说,丁林风也不多矫情,点点头,便收拾东西回了之前的竞赛教室。

  里头还剩下一些没写完卷子的学生,包括之前那位活泼的漂亮学姐。

  坐在讲台上的王文见她来了,立即转头:“写完了?”

  丁林风点点头。

  教室里便响起一阵又一阵、接连不断的吸气声。

  就听第一排的庄莱突然喊出了声:“丁林风你好帅啊!”

  她后桌却小声反驳她:“全写完又不是全写对!”

  见他挑衅,庄莱侧过头看了一眼,又瞥了一眼那人空着的几大块,故意阴阳怪气:“可是你连写满都做不到呢。”

  “滚滚滚!”后桌同学气得鼻孔冒烟。

  王文却没管下面嬉闹的学生,把辅导书递回去,又拿着丁林风的卷子就看了起来。

  看老师半晌没后文,女生便出声提醒:“王老师,我去吃饭了?”

  眼睛像黏在试卷上一般,王文忙不迭地笑着对她摆摆手:“去吧!哎哟……”

  探出头,一直看着她走进楼梯间,庄莱立马撑着桌子站起身:“王老师,她这卷子做得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明日之星的风范?”

  王文已经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故意恶狠狠地对她说:“做你的卷子去!你们这群学生,我都教了多久了?还不如人家一个自学的!”

  庄莱“嘿嘿”傻笑了一下,坐直身子,继续往下做卷子。

  但不管怎么说,此刻她心里给这位学妹竖了一个大大的拇指。

  --

  军训之间有一个周末,原本也是安排了照常训练的,但不知谁去提了个意见,从“劳逸结合”出发,以“张弛有度”收尾,愣是让教务处给他们在周末缩了一大段训练时间,只留了上午的训练,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晚自习照常。

  丁林风的物理竞赛班也跟着放了两天假。

  难得周六,又难得不赶时间,丁林风和楚新一结束上午的训练,连午饭也没去吃,拿了几片面包就直奔寝室,麻溜地洗澡换衣,然后爬着□□上了床。

  一秒入睡。

  一直从十二点昏睡到下午四点,听到楚新订的闹铃响起,丁林风才被饿醒,迷迷糊糊地攀着□□下床去。

  摁掉了铃声,楚新也从上铺坐起来:“我好饿啊……”

  “我也是。”趿着拖鞋,丁林风开始洗漱,“我打算等下去食堂,一起?”

  另一角的楚新慢慢地爬下□□:“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看着行动迟缓如树懒的室友,丁林风也放慢了动作,给她比了个OK。

  而等她们都整理完毕、站在食堂门口时,已经将近五点。

  楚新提议去二楼看看。

  “前几天五点结束训练,六点半又要去上晚自习,中间又要洗澡吹头,晚饭要不然就是面包解决,要不然就是一楼打饭……我还没去二楼点过餐呢,今天我们来得早,人也不多,去二楼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点了头,丁林风就和她一起往上走去。

  相较于一楼,二楼的菜品数量几乎翻了一倍。

  刚站在门口对着各个窗口犯难,就有一个声音叫住了她俩——

  “丁林风!楚新!”李知举着单子把手大挥特挥,“我和吕闻婧打算点火锅,要一起吗?”

  见她疾跑而来,丁林风便顺势接过单子。

  一旁的楚新则探出头,看向吕闻婧:“我们可以一起吗?”

  吕闻婧是1班班长,和李知是室友。

  此时她正在擦着自己起雾的眼镜,咧开嘴:“当然当然!而且四个人一起吃,摊下来还能便宜点儿。”

  于是几人立刻欢快入座,气氛好得如同多年不见的密友。

  右手拉起丁、楚二人,李知左手招呼了吕闻婧,等她们都凑近了,又压低了声音:“我听别的班说哈,这次是我们班的人去提意见,还写了个申请书建议书什么的,年级组才把这两天的小假批下来的!”

  “我们班的?谁啊?”楚新疑惑。

  拿布擦了手,丁林风则小声感叹:“还真是写个建议书就把年级组给说动了?那得是什么大师水平啊。”

  年级组哪能这么好说话。

  重新戴起眼镜,吕闻婧也加入话局:“这个我也听说了,好像是叶想。”

  这时正巧服务员端来了几盘菜,坐在外边的李知顺势把它们都下了锅。

  她把空盘子叠起来,中气十足:“就是叶想!叶想他——”

  “荔枝!荔枝你小声点儿!”一旁吕闻婧却突然拽她,满脸焦急,“我刚刚在这儿看到郑穆科了!保不准叶想也在这附近!”

  闻言,李知和楚新迅速缩起头,一脸警惕,像探照灯一样环视四周。

  可惜无果。

  托腮盯着咕咕翻腾的火锅,丁林风眯起眼睛:“如果是叶想,那我还蛮能理解年级组的,毕竟他写的东西真的……”

  真的很有欺骗性。

  旁边人接话:“真的不错,对吧?”

  丁林风轻轻点了头,又想,这几天晚自习,叶想好像确实是在写东西。

  虽然也不清楚在写什么。

  应该是他吧。

  李知:“而且他家这么有钱。”

  楚新:“而且帅。我……”

  却看她一个激动,拿在手上的西瓜啪嗒一下掉在桌上。

  “怎么了?”

  一言不发,楚新只保持了满脸呆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顺着她的目光,其他几人回过头,看到了人群里自带光环的话题主人。

  叶想站在不远处的桌前,旁边是他的几个室友。

  换下迷彩军装,男生穿了一身白色校服,身量颀长,神采奕奕,清爽而帅气。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们只觉一时四座无声,屏息静气,于是火锅翻涌而出的声音便显大得夸张了。

  夸张中,还有那么一丝丝尴尬……

第12章 叶定谔

  “为什么他在发光啊。”李知嘴快,说话总不过大脑。

  丁林风答:“因为站在大灯正下方。”

  双手捧着脸,李知依旧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原来如此!真是心机帅哥,还懂怎么打光呢。”

  丁林风异常无语:“你喝醉了吗?”

  见此情景,最边上地楚新倒乐了:“这才是正常的反应,你是因为和他坐得近,天天都能看到,所以免疫了。唉,理解一下,理解一下我们嘛。”

  嘴角有些抽筋,丁林风给她俩的胡扯能力比了个大拇指。

  “尤其一想到,现在我们享受的半个周末是他申请来的,我就觉得他好帅啊。”

  这点她倒是赞同:“那倒是。”

  丁林风想,这确实是一个异常优秀的BUFF。

  这边四个人正说着话涮着锅,胡言乱语且天马行空,但也克制了音调。却不知是因为她们的目光实在是太灼灼也太吓人,或者因为别的原因,“事件中心人物”叶想同学,突然转过身,稍稍一发愣,便往这里招了手。

  见他往这边看过来、甚至还有要走过来的趋势,楚新一个激灵,赶紧回头坐定,并誓死不抬头;吕闻婧突然开始专心致志地涮着锅子,把已经熟了的东西又压下去;李知则埋着头,把面前的酱料盘子堆成小山。

  于是自认为是四人里唯一一个情绪还算正常的丁林风,笑着对他挥手。

  眯起眼睛,转身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叶想便和朋友一起开始点餐。

  掀着眼皮看他坐定,李知松了一口气,又把酱料盘子摊开:“刚真的吓死我了,最怕在帅哥面前出丑了。”

  “你又没摔跤脸上也没菜叶,你怕啥出丑?”

  李知振振有词:“我今天的丸子头随手乱扎的!不够精致!”

  吕闻婧嘲笑她:“原来你这么注意形象管理啊?”

  李知也不服气:“那刚刚是谁一个劲儿地涮锅子!肉都被涮老了!”

  “行啊,你有本事就别吃!”吕闻婧分着菜,不忘拌嘴,“也不知道刚刚还像个鸵鸟一样的人是谁。”

  一涉及到吃的,李知立刻毫无底线,撒着娇去挽她:“哎呀小婧姐,别这样,你可以打我,但是不能不让我吃肉!”

  挑开对方扒拉着自己的手,吕闻婧无奈地笑笑。

  然后挑了一块最老的肉放进她盘子。

  提起筷子,李知欲哭无泪:“……原来你这么恨我!”

  --

  虽说放了小半天假,作为四中的老传统,晚自习还是得照常。

  丁林风侧身,给姗姗来迟的叶想让位置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突兀的烟味。

  随即看了叶想一眼,心下又觉得他决不是抽烟的人。

  便单方面认定,这是从别的地方沾来的味道。

  于是她一边写题,目不斜视,又一边小声问道:“你刚刚怎么……是不是打架了?”

  “波不亦粒,粒不亦波。波即是粒,粒即是波。丁老师,你知道量子叠加态吗?”男生像是中了邪,又像是从哪里获得了什么人生感悟,便突然开始念念叨叨。

  既没有直接回答,也没有看向她,只是拿出课本装模作样地翻阅起来。

  他继续说:“在量子力学里,物体可以同时处于两个不同位置,将这套概念类比各种事件,于是事件也可以处于两种完全不同的叠加态。由此可得,我正处于‘打架了’和‘没打架’的叠加态,所以你不可以说我刚刚去打架了,因为那不是完整的事实。”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这在说什么,但叶想依然对自己的胡诌水平徒然生出一种敬佩之感。

  右边的女生不甘示弱,拿书挡在脸前,又把声音压低,也开始瞎说:“有一种原理叫做‘宏观物体与环境作用的热退相干’,它告诉我,你刚刚的确在打架。”

  “小声点儿!”他想去捂她的嘴,却又觉得不妥,于是只是凑近了一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热什么……干?热干?”

  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又小声笑了起来。

  笑出的气声就落在耳边,丁林风这里一下子被挡了一大片光,有些神色不定,只得给他指指嘴角:“你……你的嘴角!没觉得疼吗?”

  叶想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唇角,随即“嘶”了一声:“你有小镜子吗?”

  她从包里翻出一小面镜子递过去:“还蛮明显的。”

  顿了下,又说:“而且,你身上还有一股烟味……”

  听了这话,叶想立刻满脸嫌弃,突然从座位上弹起来。

  看着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给自己让了位置的同桌,他微皱起脸:“我回寝换身衣服。”

  丁林风不动声色地翻着书页,没多说话。

  他出教室的动静挺大,前排的李知也不是个能沉住气的人。

  看着叶想出了教室,她即刻转过身:“他这是咋了?”

  “衣服蹭脏了,回寝换衣服。”丁林风也没多说,只避重就轻回答了一下。

  却在心里默默想着,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如果叶想像这样无故把自习课旷掉,按道理是要扣分的,等下要是老师问起,自己可能还要再给他编个看起来更正当的理由。

  闻言,李知乐了:“还挺讲究。”

  把作业告一段落时,女生再抬头看表,发现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而叶想依然没有回教室,也不知道还打不打算回来;只是,完全出她所料,这半个多小时里杨宣在班里转了好几圈,值班老师也来点过人头,就连年级组长也来走过一轮,却没有一个老师问起叶想为什么不在座位上。

  她心里疑惑,上次班里有同学晚自习缺席了十几分钟,立刻被记上老师的晚自习情况手册。

  咋,这帅哥还有特权呢?

  呼出一口气,丁林风抿嘴,继续往下翻着题册。

  谁知,一直挨到晚自习课间,叶想才晃了回来。

  手上一袋雪糕,嘴里也斜斜叼了一支,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你这……够舒坦的啊。”本着人道主义,丁林风贡献出了自己的抽纸,“头发。”

  “洗澡的时候没注意,淋上去了。”叶想呼啦啦甩了下头,接过纸就往头上拍。

  “还洗澡了?”

  那还真挺讲究的……

  叶想坐回座位时把手上那支雪糕递给她:“是啊,不洗不舒服。”

  “那干嘛请我吃雪糕?”女生毫不客气地接过,拆开咬了一口,却还是十分形式化地问了一句。

  “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教我那个什么……啊,对,热退相干。”

  丁林风笑了起来,像个小老师一样科普道:“全称是宏观物体与环境作用的热退相干,可以放作文里,既凑字数,也有哲理,还体现了各学科之间的融会贯……”

  一边偷听,叶想前桌的吴明赏却窃笑:“26分教36分的写作文。”

  仗义李知立刻赏了他一记爆栗子。

  丁林风闻言却也没有生气,只觉得他说挺对:“是我唐突了……”

  确实哈,一个在作文里默写道德经的人,我居然在教他提升哲理性……

  叶想一边笑一边往前踢了一脚,立刻收获前桌哀嚎一声,又颇为认真地转头对丁林风说:“别听他瞎说。宏观物体与环境作用的热退相干,谢谢丁老师,学到了。”

  并没有被安慰到但丁林风报以假笑:“谢谢你安慰我。哦对,有件事情。”

  叶想刚好吃完,拿纸擦擦嘴,就靠上窗台,好整以暇地看向丁林风。

  “就,你不是没请假直接把自习旷了嘛,我怕你被扣分,思来想去费尽脑汁给你编了一个特别正当的理由。但是好奇怪啊,刚刚一大批老师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我敢保证绝对有人注意到你不在了,但是居然没一个问起!”

  叶想却不在意这点,没人问岂不是好事儿。

  只问:“编了什么理由?”

  “说你军训累吐了,吐了一身,回寝室去换衣服。”她笑,“怎么样?是不是还能博点同情分?”

  叶想听了才想吐:“这理由也太不体面了吧!”

  丁林风解决掉了最后一点雪糕,去教室后面丢了垃圾:“我编理由就这水平……”

  周围同学都呼啦啦地回了教室,电子表指向19:39。

  “不说这个。”叶想话锋一转,毫无征兆,“丁老师,你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啊?”

  “什么人?”丁林风不解地看向他。

  “就比如说,锅盖头啊,栗子头啊,蘑菇头啊,爆炸头啊,这种。”

  重点是最后一个。

  “锅盖头?栗……唔,我和楚新刚吃晚饭,倒是在食堂门口碰上一个……爆炸得很夸张的爆炸头,上来就叫我……叫我干啥来着?留个号码之类的吧……”

  “你怎么说的?”叶想追问。

  “翻了个白眼走掉了啊,还能怎样。”丁林风回,“不会吧,他们要削我?”

  “嗯哼。”叶想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因为这个?”

  “嗯哼。”

  “你打架也是因为这个?”

  叶想顿感无语,白了她一眼:“你当你小说女主啊,还猜别人为你打架呢。”

  “不是就不是呗,干嘛翻我白眼。”丁林风埋头把做完的作业整理好,往桌上一拍,“ 我还懒得问呢。”

  正巧上课铃响了,于是她决定第二节 自习课一整节课都不理他。

  虽然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哪一点。

  却不想,才刚过了五分钟不到,就有一张纸条从左边传过来:“丁老师,物理习题册借我看下好嘛,我那两道大题都不会做。”

  字很好看,问题也正当,但是人要有骨气,说不理就不理!

  于是丁林风全当没看见,头也不抬。

  见状,叶想又把纸条往右边稍稍。

  丁林风抬头对他假笑一下,然后把纸条上的“丁”涂成“郑”,扔去了郑穆科桌上。

  茫然地抬起头,郑穆科看了眼前座的两个人,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花头精,也没想追究,便把纸条夹进自己的物理习题册,又给叶想递过去。

  叶想拿过习题册,对郑穆科小声道了谢,又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她:“对不起嘛,我不是那个意思,给个认错的机会!”后面附加了一只简笔画的求饶小狗。

  丁林风实在有被可爱到,顿时毫无骨气:“那今天晚自习结束后的名单整理全归你了。”

  叶想同学速速回复:“收到!”

第13章 菠萝啤

  距离军训结束还有两天不到。

  虽然军训的结束并不意味着好日子的来临,但同学们也依然都在掰着手指算时间。

  这个周二原本也是照常训练,苦苦排练后天一大早的军训验收;但早上的进程却被瓢泼大雨打乱。

  年级组将地点改到了体育馆,暂时搁置了训练计划,一堆学生瘫在地板上哇哇乱叫。

  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议要对歌,几个班的教官纷纷拉了人站起来,等着谁先去嘹上一嗓子。

  高一(2)班正坐在(1)班对面,率先派了两个学生上前,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许久无人请缨,楚新便抬起头问:“一定要唱军歌?”

  教官爽快答:“当然不是!”

  若有所思地点了头,她便站起来拍拍外衣,朝对面轻飘飘抛去一眼,又回头,望向身边的同学。

  艾佳宜把头埋进膝盖连连摆手,于是仗义的李知同学请求出战。

  谁知教官却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人家(2)班一个男生一个女生,(1)班也上个男生呗!”

  见同学之间嬉闹不已、推推搡搡,站在一旁的李知试图稳定军心。

  “怕什么!”她站起身,气势很足,“我们班不是还有叶想嘛!撑场子!是每个班的门面!义不容辞的职责!”

  说完,还自顾自点了点头。

  于是,周围一圈——不止(1)班——的同学,都转头看向举着杯子喝水的叶想。

  过于露骨的目光盯得他只得放下水杯,抿嘴看向站着的楚新,往后拍拍郑穆科:“赶紧上。”

  被点了名的郑穆科犹豫了一下,对台上的女生歉意地笑着,又转头指了另一个男生:“你不是每天在浴室里也要唱歌吗?你上去,给你舞台。”

  “得!行啊!”他指到的男生一拍地,倒也不推脱,顶着睽睽众目站了起来,“老朱就让你们开开眼!”

  朱旸一拍屁股,一脸嘚瑟,再大摇大摆地站到楚新身边去。

  几个教官在旁边看戏,笑得慈祥。

  “为什么不上去?”丁林风转过身,看了眼身边跟着拍手的叶想。

  “你猜?”男生坏笑着歪了歪头。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帽子也戴得有点歪,那笑容就莫名带了点痞气。

  窗外雨有变小的趋势,天却依然十分阴沉,映衬着体育馆的灯关也越发惨白。

  丁林风的目光有些飘忽不定,先是滑落在他平直流畅的肩线,又往上漂移,只见头顶白光明晃晃地打在男生的脸上,让本身艺术造诣就不算太高的丁林风胡乱想到欧洲油画里那种长相俊美却坏心眼的男子。

  虽然相比之下叶想的长相明显正气许多,却都有一种夹杂着矜贵的精致感。

  她想,单就看这张脸,老天爷的偏心程度可见一斑。

  “不猜。”丁林风回过了头,心想反正本来也就随便问问。

  不再往下瞎扯,叶想侧了身,朝郑穆科摇了摇手里的水杯:“你们去不去超市?”

  郑穆科:“现在吗?可以啊。”

  “带瓶苏打水呗。”

  “走。”郑穆科应声站起,又把周嘉诚也拉过来,却看叶想又突然拍拍坐在一旁放空的女生。

  叶想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喝的?”

  以为他是在邀请自己同去超市,丁林风便也站了起来。

  “菠萝啤。”她摸出口袋里的校园卡。

  叶想抬眼示意。

  见郑穆科点了点头,便又把她拉回去:“他们去买。”

  “他们干嘛替你跑腿啊?”稀里糊涂地坐下去,她看着另外两个男生直奔馆外,百思不得其解。

  “这就不懂了吧,”叶想勾唇,又颇为自恋地点起头,“这就是人格魅力。”

  丁林风无语,干脆不回,转头看向正在唱歌的楚新。

  但她却突然觉得,其实不止这一次,以郑穆科为首的几个男生,是不是有点……太听他话了?

  --

  “的确有这种感觉,非常听话。而且好像……从很久一起就是这种模式了。”崔明月已经爬上了床,从上铺探出头,“我和他们一个初中的,不是一个班。”

  “不过当时大家都知道他们,尤其叶想;而且还不止我们学校,反正都挺有名的。”

  她扳起手指头:“帅哥,成绩好,家里也特别有钱。”

  是不是帅哥显而易见,成绩好也已经在红榜上领教过了。

  楚新:“他们都特别有钱?”

  崔明月回:“是啊。”

  “那是多有钱啊?”

  “具体情况不清楚,但我知道郑穆科家里生意做挺大的,当时我们初中只规定周一要穿校服,然后别的几天他都是一身名牌……哈哈,虽然大部分我也不认识。”

  “那怎么不是他去使唤叶想?”楚新用手掌托着脸。

  “这还用问,肯定是因为叶想更牛呗。”艾佳宜正在刷牙,满嘴泡沫,“你们没听到吗,好多人管他叫太子。”

  看着几位室友一脸茫然的样子,她心底便油然而生一种科普欲:“我上次在班门口碰见几个高年级的学姐,都说自己组队来新高一看太子什么的……”

  “为什么是太子啊?”丁林风知道叶想他爸职业那栏写的企业家,又住江畔山庄,确实是很有钱。

  可是这和“太子”并不挂钩啊,是企业家儿子又不是校长儿子……

  “四中是他家后花园呗。我听别的班说,咱学校能这么有钱,啥也不缺,花的全是他爸叶则铭的钱……叶则铭你们总听过吧?他和我们学校应该算是合作?或者叫赞助……”

  “等等,这词能这么用吗?反正本来我们学校也不是完全公立的,我记得以前还是私立学校吧。而且叶则铭以前好像还是四中毕业的……”

  听了室友的回答,丁林风“哦哦”了几声。

  擦擦脸,艾佳宜絮絮叨叨,继而转头:“哎小丁,你们不是同桌吗?怎么什么也不知道?”

  楚新:“拜托,是做同桌不是去相亲,又不会托家底。要是叶想不说,我估计她都不会问。”

  “就是就是,而且同桌也才几天啊……”丁林风坐在桌前,笔下刷刷,抽空附和。

  “反正,我记得初中的时候,很多人都暗搓搓地喜欢他,本来也有明晃晃追的……不过我们那个初中,管别的不严,管早恋特别严,”崔明月坐在床上悠哉游哉,“当时初中一开学也要军训嘛,还有那种文艺汇演,开场先让叶想上去弹了个钢琴……妈呀,都过去三年了,现在再想想,还是觉得很帅。”

  “哎,对了,我和你们讲,他文科真的巨好……如果四中那个什么文科榜一直在的话,我估计得被他承包。”她说,“主要是他那个作文,不知道你们初中会不会打印分儿高的学生作文,我们当时会印出来每班发一份,我们班的那份传着传着总会莫名其妙消失,肯定是被哪个坏分子私藏了!”

  “我室友还从他作文里抄句子,然后返回去给他写情书……我们学校管这个特别严嘛,搞得那些写情书的都不敢留名了,也不知道不留名的情书写来干嘛……但还是能收到特别多,在课桌上堆得和小山一样。”

  “哇,校园小男神。”一边低头写着题目,某人语气怪异地插了句话。

  “你别写了,不准写题。”洗漱完毕,艾佳宜扒拉着头发,走去她桌旁,“就该定一条寝室规定,回寝不准做作业!”

  又催促:“快去刷牙洗脸,马上熄灯了。等下灯你关哈。”

  把书折页收进书包,丁林风笑着朝她比了个OK,踩着拖鞋走去洗漱台。

  窗户没有关紧,顶上呼呼吹着的冷气全部沿着缝隙溜去窗外,凉风扬起轻薄的窗帘,洒进几缕月光,照不进敞亮的寝室,只映在黑色的窗台上。

  另外的三个室友也都纷纷爬上□□,再闲聊了一会儿。

  她借着关窗的机会望了一眼窗外,操场上早就没有人了,路边也没有晚归的学生,更没有偷偷谈恋爱的情侣。

  但路灯却依然亮着,一盏连着一盏,有些许绿树交错,弯弯延延伸向远处。

  迅速洗漱完毕,三个室友都已经规规矩矩躺上了床。

  去门边把灯关掉,整个寝室就陷入黑暗。

  站回自己的桌前,打算把梳子也带上床,手却碰到了一个带着金属质感的物体。

  ——很冰,像冰冻铁块儿。

  丁林风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又突然反应过来,是早上那瓶菠萝啤。

  刚刚下了晚自习,又在班里和叶想对照名单,理到快九点半才一起从教室出去。

  拿着晚自习没喝完的菠萝啤,她在回寝室的路上边走边喝,叶想笑她这么晚还喝水第二天必会水肿。

  她不以为然,捏捏自己的脸,却觉得菠萝啤清甜的感觉好像还留在嘴里,久不弥散。

  又摸出梳子,终于爬杆上了床。

  她在心里说,晚安。

  那天夜里,丁林风久违地做了一个梦,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是一艘海盗船的主人,成天泡在珠宝里,喝水只喝菠萝啤,却意外地没蛀牙、也没得什么病……咳,这是后话。

  海盗船在某天遭遇了风暴,船裂人四散,她抱着浮木漂流到一座小海岛上。

  岛上的人把她救了下来,又叫她去砍树,但是不给工具,只说不干活就没饭吃。

  于是丁林风坐在树下哇哇大哭,全无昔日海盗船船长的威风。

  这树干我都抱不过来,又没斧子也没锯子,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忽然,像是一种独属于梦境的奇怪映射,一个巨大的菠萝滚到她的身边,并开始说人话:“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小叶菠萝吓住了!”

  丁林风吸了吸鼻涕,泪眼婆娑。

  菠萝又问:“你在哭什么呢?”

  她说,岛上的人叫她砍树,但是不给斧头,还说没有砍完就没饭吃。

  闻言,菠萝得意地笑了,随便指了几棵树:“把自己砍了!”

  丁林风突然觉得这个笑声非常耳熟,但是在梦里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她只是迷迷糊糊地问:“为什么连树都这么听你话啊?”

  这位菠萝一脸骄傲地回答:“这就是小叶菠萝的人格魅力!”

  她一个激灵,突然从寝室的床上惊醒。

  空调还在运作,被子已经踢了大半,此时手脚都是冰冰凉的,导致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被菠萝吓醒的,还是被冷醒的。

  又或者是双重作用。

  对床挂在扶手上的手表还在发着微微荧光,室友都在安然地睡着。

  她起身理好被子,又把枕头摆正,这才阖眼重新入睡。

第14章 荷包蛋

  周四上午,四中高一新生的军训闭幕式在一众媒体的闪光灯下隆重开始。

  在场的学生都是一副兴致满满的样子,步伐整齐且口号嘹亮。

  待方阵入场、正步展示、领导慰问等等项目都完毕之后,年级主任开始对本次军训作出评价。

  而等全体学生陆续站上绿茵场,镜头就直直对准主席台。

  王文精神饱满的脸立刻出现在大屏幕上,有一定的威慑力量。

  杨宣踱步,在自班的队伍里巡视了一番,却见李知拽着丁林风往前排着队伍。

  她的心里顿时警铃大作:绝不能给李知这种话多分子闹腾的机会!谁知道台上的摄像头什么时候转下来拍全景!

  于是她按下炸起的毛,赶忙上前,装作不经意地把丁林风拉住,又假咳了一声:“那个,小丁啊,你个子高,别和李知站一块儿,往后站站。”

  见是班主任,李知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拽着丁林风的手,又突然回捉,对她夸张地喊了一句:“Jack!Don’t leave me!”

  “Rose!” 表面十分配合的丁林风手上却毫不留情,十分干脆地扒拉开李知的手。

  完全无视李知的含情脉脉,她转身便往后排走去。

  见叶想在后面挥手招呼,丁林风从善如流地站去他前面。

  见状,叶想的几个狐朋狗友在一旁起哄怪叫,立马收获二人不约而同抛出的眼刀子,又纷纷噤了声。

  杨宣正在巡视,见后排男生意外地安静,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主席台上的王文,在一众表彰后也通报了几个批评,基本上都是有违反纪律的行为,如无故的迟到早退、装病被揭穿之类,大多只是口头批评,并不会记入档案。

  只在最后有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对象是一个校内抽烟的高二学生,在校园内勒索被当场抓包,还有别的几个零零碎碎的罪名。

  虽然认错态度良好,但为了严肃校纪校规,还是记了一笔处分。

  通报完毕,丁林风感觉站在后面的人低下头笑了一声。

  她侧着头小声问:“那是谁啊?”

  叶想抬起头,一脸正气:“哦,是那个爆炸头。”

  “你认识?”

  叶想目不斜视:“不认识。”

  “那你笑什么?”

  “我只是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不是吧我笑一下也不允许!这也太霸道了!”他突然做作地摆出满脸震惊。

  刚远离了戏精大师李知,谁知身后又冒出一位戏瘾帅小伙。

  丁林风无语地瞥去一眼。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举手投降:“你够了……”

  --

  闭幕式结束,所有学生都在王文的慈爱目光下整齐退场,再蔫头耷脑地挪去考场。

  四中所有大大小小的考试,只要是年级统一的,其考场安排都会参照上一次考试的排名;这次预习考试的考场安排,则以一个月前由摸底考排出的学号为根据。

  (1)班对应的1号考场在顶楼,而丁林风的1号座位就在进门的第一个位置,十分显眼。

  这次考试虽然科目紧贴着五场高考项目,但本质上也只是预习自测,卷子的命题形式要朴素很多,题目内容也大多是课后习题或思考题,只有些许改动。

  语文的作文题目是论语材料题,主题和立意的指向都很明确;英语则直接沿袭了前年高考。

  对丁林风而言,只要啃下了前两个小时的语文硬骨头,往后的数英和文理综都很顺畅。

  周五下午,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打响,所有学生都直奔寝室去拿行李,再拎包或拖箱,三三两两往校外走去。

  刚走到校门口,丁林风左右张望了一下,一眼就看见了她妈妈那辆红色轿跑,便提着行李往那儿走去。

  见女儿坐上了车,驾驶位的丁容摁下锁门的开关,开始掉头。

  放了包,丁林风靠在椅背上刷手机。

  她突然看到了什么:“余……转了我钱,我刚刚转给你了。”

  又问:“这钱你有用过吗?”

  丁容专注开车,语气却笑:“用啊,为什么不用?当时协议里说好的,每个月都得转钱,他可别想逃。”

  丁林风不吱声,坐在后座看风景。

  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丁容突然就笑了:“藏心事了。”

  “……余礼庭,开学的时候来找我了。过几天还是他生日。”女生垂着眼。

  闻言,丁容在前面又笑了一声,却不作声。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丁林风趴在她的椅背上问。

  “没什么想说的啊。不过你要是想问我的看法……我的看法是,让他离我女儿远点儿,少来烦人。”丁容笑,“总之,林风,不要委屈自己,也不用想太多。”

  拉着安全带又坐回位置,女生先是一笑,再撇了撇嘴,故作委屈:“是不能想太多,光做题就能把人累死。妈妈,你知不知道我刚刚考完一堆试?这几天像陀螺一样,昨天早上刚开完闭幕式,就连着往下考试……语数外文理综,我人都烤焦啦……”

  丁容:“这安排……怎么说呢,不愧是四中?那这位小陀螺,这次能拉第二名五十分吗?”

  丁林风笑:“你倒是想得美,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是事实证明,丁容这话却也不是对女儿的盲目自信。

  周末后放榜,丁林风果然霸占榜首,虽然不至于有拉第二名五十分这么夸张,但还是高出第二名十几分。

  而这红榜上的第二名此时站在她左边,伸出大拇指,把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愧是我同桌!采访一下,丁林风同学,你是不是这辈子就没拿过第二名啊?”

  听了这话,丁林风听话地去瞄文科榜:“不是哦,这有个第……第九。”

  叶想拍拍她,二人就一起往教室走去。

  他说:“你放心,在叶老师的指导之下,你的文科成绩一定突飞猛进,下次就会进入前五,不日便可攀登前三巅峰。”

  “那什么时候可以狠狠甩下文榜第一叶想同学呢?”丁林风仰头问他,神情格外真挚。

  “这个想法非常不好!”叶想皱脸佯怒,“得算是欺师灭祖。”

  女生笑得嚣张,往前大跨几步拉开距离,又回过头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说不定下次就能超过!”

  “对了,”刚一站定,她打开书包,“给你的荷包蛋!”

  塞得鼓鼓当当,里头是一个套着礼物袋的抱枕。

  下意识接来,叶想先迟疑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哦哦,我那朵大红花。”

  歪歪靠在一旁,他捧着荷包蛋端详了一会儿,便又笑开:“小丁,你觉不觉得……这荷包蛋和我那花儿真挺像的?”

  又指指点点:“你看这荷包蛋,把颜色换一换,是不是就特别像那朵大红花!尤其这小胳膊细腿儿,它俩简直是失散多年的亲姐……亲兄妹啊!”

  “说这么多,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丁林风假装生气,语气不善。

  见面前的女生眉头皱得夸张,叶想心里生出一种逗乐的心态,幼稚地抱紧了荷包蛋:“当然要啊!说不定抱它午睡,我在理科榜上也能飞升了!”

  他的眉眼本显淡漠的冷意,但一做起这样的神情,却又透出一股憨态。

  以至于虽总听旁人说他不苟言笑,丁林风却觉得他瞧着傻愣愣的。

  并排走着,吵吵扰扰,两人却发现楼梯口前逆着光站了个人。

  “杨老师好!”他俩反应得很快,立刻站得笔挺。

  把荷包蛋拎在手上,叶想严肃地板起脸。

  杨宣微笑颔首:“你们看校门口放的红榜了吗?”

  循声,二人便齐齐点头。

  “再接再厉!”手捧教案,杨宣眯着眼,“你们真的很厉害。”

  抱着荷包蛋,叶想表现得十分谦虚:“预习考嘛,比较简单。”

  杨宣:“哈哈,要我说呀,如果再难点儿,你俩拉后几名的分还能更多。对了小丁,你是不是还在准备竞赛?”

  丁林风点点头:“是的,杨老师。”

  “加油!”杨宣对他们摆摆手,“上去吧!”

  二人齐刷刷:“老师拜拜!”

  等杨宣走开,叶想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小丁,再接再厉!”

  女生正了正书包带,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从楼梯口又冲出来一个人。

  那人稍作停留,明显有话要说,却见他们丝毫没有要搭理的意思,又尴尬地自行离开。

  气氛突然往一种略为诡异的方向行进着。

  心下一动,叶想转头,果然见女生沉着脸。

  于是权当没认出那个人,他从后面推着丁林风上了楼梯:“走啦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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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一从后门进教室,眼尖的李知立即冲上前。

  “你们俩也太变态了!”她大叫,“以后考前给我握个手行吗?”

  叶想往前一站,一本正经地回答:“握手可以,不过请先付款88888。”

  却又转头:“不过如果是我们,考前倒是可以相互握手,费用就抵消了。”

  听了这话,丁林风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掀了掀眼皮:“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叶想:“不客气!”

  只听身后李知闹了一声,拉着大班长吕闻婧,从门外拖来一叠卷子。

  把卷子捧上讲台,李知又吆喝了小撮人开始干活。

  又拉了二人上前:“请两位学委,再去楼下办公室搬点儿!”

  吕闻婧在旁边笑她:“荔枝你也太黑心了,有事握手,无事搬卷……”

  闻言,李知很是不满:“到底是谁黑心!我这么找苦力还不是在帮你!课代表都还没来,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学委,当然要好好利——”

  再转头,已经有一帮男生咋咋呼呼跑下去搬卷子了。

  什么情况?

  住了嘴,李知奇怪地朝他们看去一眼。

  “和我无关啊!”把书包卸到座位上,丁林风连连摆手,“和我无关啊!那群男生受命于叶想!”

  叶想无辜:“我什么也没说。”

  女生勾勾唇角,想起那个小叶大菠萝:“我懂,人格魅力嘛!”

第15章 夏末风

  从那之后,余礼庭再没来找过她,丁林风倒也乐得清闲。他的事情像一块石头,掷进丁林风的生活,惹得湖面生起涟漪,却终究还是得归于平静。

  每天都是满课,作业也依然成堆,除了叶想突然开始参加晚自习,以及自己的体锻课尽数变成了竞赛指导,别的部分,和军训前那三天好像并没有什么差别。

  虽说预习考已经开始分设文理综,但“文理综”这个叫法似乎并不确切,所谓综合其实只是六门学科的试题合并,连装订整合这一步骤都被省略了。

  老师讲课收发倒是来得轻松,学委统计却吃了苦头。

  晚自习后,学生桌椅哐哐当当,作业往最后一排桌上一拍,随即一哄而散;虽然各科课代表已经筛完分了类,但最后留给两位学委的登记工作也依旧是一项大工程。

  此时一眼望去,教室后排的课桌上全是白花花的卷子。

  等到二人全部登记完、整理完,已经很迟了。

  刚把教室的灯关掉,拎起包,丁林风快走几步,赶上正缓步往前走着的叶想:“幸好你也开始上晚自习了,还有人陪着一起,要是就我一个人,我都怀疑得理到十点半。”

  “学委确实是苦力的另一个叫法……”叶想晃晃脑袋,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不过,其实,四中晚自习的学习体验着实不错,要是自己回去,我还真写不了几个字。”

  这话丁林风非常赞同:“一回家就开始摸手机了,一摸手机就……”

  “就会被手机绑架。”叶想接道。

  她突然笑了,借着楼梯间微弱的灯光,叶想看见她双颊上漩起小小的梨涡。

  像半勺冰糖没入了乘有柠檬切片的温水,酸酸甜甜,正配夏末晚风。

  四处都静悄悄的,只有夜色与风在细语,又像是秘密约会。

  他们行过长长回廊,又沿大道走去宿舍楼,尔后道别,便一个回寝,一个去楼后取车。

  今夜云开月朗,校外环湖水面映光,街上行人稀疏,灯火阑珊。

  叶想长腿一蹬,山地车就行出几米远,迎着星子微风,他驶过一个向下的桥坡。

  江畔山庄离四中实在是有些远了,学校宿舍又住不惯,于是家里就给他在旁边购置了一间房。

  步行路程在一刻钟以内。

  只过了半条马路,叶想便跨下车,推着单车拐进一套裹着层层竹林的老式洋房。

  门卫起身,上前帮他把车推了停去后面。

  从包里掏出门禁卡,又像是有所感应,他倏然转过头,却见林立的高楼挡住了月亮,于是夜色愈发暗淡,只有竹林沙沙作响。

  竹子下摆满叠叠花卉,正映照着洁白露光。

  「今夜还吹着风——」

  回过头,叶想刷卡进门,口中轻轻哼起了歌。

  「想起你好温柔——」

  门“滴”的一声开了锁。

  他忽想,今夜的风,确实好温柔。

  --

  比起每到月中就忙上忙下布置考场的其他两个年级,新高一暂时还没有月考之虞,但平时大大小小的考试也是不胜枚举。

  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了十一小长假回来确实没有考试等着他们之后,几个班委和课代表这才领着作业欢欢喜喜地走回教室。

  黑板上又是密密麻麻的作业,但是丝毫不妨碍几个捣蛋分子一边收拾着书包一边大喊“贤哉回也”的激情。

  “虽然我的□□在抄着黑板上的作业,但是我的灵魂已经躺上家里的床了!”

  李知如是说着,却听到后面“咔擦”一声。

  她猛然回头,却看见身后二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于是把笔放下:“照片发我一份,我也不想抄了。”

  丁林风替叶想给她比了个OK,又比了个“嘘”。

  李知这才点点头,又满意地转了回去。

  吐了吐舌头,叶想把手机摁熄屏:“不好意思,忘关声音了。”

  “叶哥,我发现你现在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小了。现在都放学了,怕个啥?” 周嘉诚却在后面嚷嚷,“叶哥,我嚣张的叶哥,我一心只爱俄罗斯方块的叶哥,你究竟是怎么了呢?”

  一面理着书包,一面向同桌拿着习题册,叶想却没有回头,丝毫不管后座即兴开演的周嘉诚。

  郑穆科似是心领神会,狠狠地踩了自己同桌一脚。

  随即收获了一声“嗷呜”。

  —

  十一小长假可谓出师不利,第一天就是狂风暴雨的招待。

  看着敲窗的密集雨点和乌泱泱的天,丁林风想出门的心顿时烟消云散。

  打开了屋里的灯,将书包里的卷子课本都倒到桌上,又把手机扔去柜子里锁了三天。

  直到第三天傍晚,才差不多全写完。

  拉开窗帘,见相比于之前,雨势确有所收敛,似乎有转晴趋势;把窗拉了个缝隙,就有几股冷风鱼贯而入。

  丁林风打了一个寒战,锁了窗,又在衣橱里翻出几件长袖。

  去卫生间里简单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就往外走去。

  下午的时候,丁容临时被派去加班了,也不知道晚饭时间能不能回来。

  看了眼乌漆嘛黑的客厅,她拎起伞,出门了。

  —

  暴雨初歇,又正是晚饭时间,街上人算不得少。

  兜兜转转,走过两个路口,丁林风去到一片下沉式大院。

  在她的记忆里,小学刚搬来这附近的时候,丁容常带她来这大院里的一家特色菜餐厅吃饭。

  很多时候丁容没空,她也会自己来这边买些吃的。

  确实是很久没来了。她慢慢往下走着,一股微妙的陌生感逐渐将她笼罩;翻新过的大院比之前看起来更加宁静,清水池上的石子路,翠密绿植下的白沙,都和她记忆里交错着巨大棕榈叶的庭院相去甚远。

  丁林风沿着白色石桥往里走着,几乎每走几步就会出现一家她叫不出名字的店铺。

  以前她总爱去的小卖铺变成了门口画满涂鸦的清吧,对面的棋牌茶馆也变成了书咖。

  她一边走着,心想那大概率上之前的特色餐厅也是被别的店铺替换掉了。

  却又不死心,终于走到石桥的尽头,才不得不认命,那家特色菜餐厅确实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Karaoke,装修样式新颖,门口大片花圃,张扬大气,人也不少。

  她拎着伞在那里又走了几圈,想在这么多间新店铺里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却发现这里的餐厅多带了些娱乐性质,她也并不打算涉足。

  于是便打算原路返回,再去别的地方瞧几眼。

  指头勾着伞柄,正要抬步转身,却突然听后面有人叫住了她;声音清脆,很是耳熟。

  但丁林风却一下子没有想起来。

  回过头,见是一个站在背光处的短发女生。

  女生挥着手:“小丁!”

  尴尬的是,她更加迟疑地盯着那人的轮廓看了一会儿,却仍然没有认出来。

  直到那女生慢慢走进,一张熟悉的笑脸撞入眼中,她才缓缓出声:“庄莱!你……哎,你怎么剪头了?”

  正是庄莱。

  她快走几步将人拉住,神情尤其雀跃:“嘿嘿,这是秘密。”

  “天这么黑,你还能看到我。”丁林风看着这雨后愈沉的天空,把伞扣起来。

  庄莱却笑:“你很突出耶!”

  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丁林风解释:“我就住这附近。本来这里有个餐厅的,我打算来这里吃饭,但是那个餐厅现在搬走了。”

  两个人互相挽着手,往里拐去。

  “你也住这附近?”庄莱惊喜,“那以后可以常约了。”

  她本想拉着人想往Karaoke走去,却见丁林风一副疑惑的样子,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这才解释道:“哎呀,今天我生日,在这Karaoke请了几个朋友来……我给搞忘了,就觉得你也是来给我过生日的……”

  见状,丁林风赶忙说了句“生日快乐”。

  “谢谢!但是小丁,你刚刚说你没吃晚饭对吧,要不要也一起来?这Karaoke可正经了,绝不是乌烟瘴气的那种!而且我会保护好你的!加上你就七个!”

  听她这么说,丁林风连连摆手:“还是算了吧,况且我又不认识你朋友,有点尴尬的……”

  “可他们都认识你呀!”

  丁林风:“……”

  “其实,”见她似乎并不情愿,纠结了一会儿,庄莱只好实话实说,“今天我是有任务的!希望你也来帮我把把关……”

  --

  服务员领着她们进了之前庄莱预订好的包间,内里程设大气,灯窗亮堂,转角处皆有点缀,还带了点小清新风格。

  如果无视中央那台巨大的唱K屏幕,也确实有点家校聚餐包厢的样子。

  庄莱本就来得早,而丁林风又是门口意外碰上的;故而她们两个到包间的时候,庄莱的几个朋友都还没来。

  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她们率先勾上了几样。

  约又过了一刻钟,庄莱邀请的几个朋友——她俩除外,又有三男两女——也都慢慢来了,又她被吆喝着往下点单。

  寿星在一旁做起介绍:“今天的特邀嘉宾!丁林风学妹!鉴于大家应该都认识她,我就不多赘述了!”

  两个一起来的男生配合地鼓着掌,其中不戴眼镜的那个还眯起眼吹了一声口哨。

  “久仰。”他末尾的语气微有上挑,显出几分玩笑意味。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倒不面生,也是物理竞赛班里的男生。

  此人一脸傻笑,对庄莱竖起大拇指:“没想到你还邀请了丁林风!”

  庄莱得意,又开始介绍另外两位女生。

  “扎□□花的那个是我的室友袁子衿,马尾的那位是林冰遥——这位你应该认识吧?”

  在心里思索了一番,丁林风老实地摇摇头。

  庄莱做出惊讶状:“哇,这可是我们四中的风云人物欸!各种大会的主持人不都是她吗……等等,等等,你们高一的新生大会,主持人不也是林冰遥吗?”

  又仔细看了一眼高马尾女生,丁林风这才机械地点了点头:“好像是……”

  “看来你还是太嫩了,她可是我们高二的灵魂人物……就比如说,你和叶想,是不是也在高一很有名?林冰遥在我们高二也差不多。”庄莱拍拍她,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第16章 真心话

  “站着的那两个男的,戴眼镜那个是潘书弈,另外一个是蔡程渊,他俩关系不错。再旁边那个男的你总认识吧,和我们一起上物理竞赛的。”

  丁林风点点头。

  庄莱又突然降了音量:“那个……潘书弈,是任务目标。”

  她心领神会:唔,告白对象。

  “庄莱,这是暗恋还是明恋啊?”突然又发问,“是大家都知道,就差层窗户纸吗?”

  庄莱回答:“女生之间都知道吧……今天这里的都是知道的。然后那个蔡程渊……呃,是我收买的僚机。”

  丁林风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看向此时已经坐上沙发开始翻菜单的潘书弈。

  他腿很长,身高肯定也不会差。

  单看脸则属于典型的斯文长相,蓄着半长的刘海,映衬黑色细框的圆眼镜,神情温顺却不苟言笑。

  但不知是不是由于穿了一身黑,看起来总有几分过于沉稳的气质。他与旁边的蔡程渊之“一动一静”对比明显,大多是蔡问他答;虽是笑着的,却依然透露着严肃。

  她想,她大概能明白庄莱心动的原因。

  趁着丁林风在打量别人,林冰遥小声询问:“庄姐,你怎么突然请了丁林风啊……那你今天还……还告白吗?”

  庄莱一把揽过丁林风,声音不大:“我早和小丁说好了!多个人多份力量嘛!而且你想,大家对小丁大多并不熟,又是好看的学妹,总之她提出的要求……呃,只要正当,大家反而难以拒绝不是吗?特别是他这种人,就是比较讲礼仪的……”

  说着说着,庄莱瞬间充满了斗志:“我觉得,今天的胜算又大了一点!我真的想不出来今天还有什么理由会失败!”

  丁林风笑着要去拍她,又被林冰遥拉着一起坐上了沙发。

  袁子衿只坐在一旁,见她们往这边来了,就对丁林风害羞地点点头。

  见其他三个男生坐在大沙发上靠门的那一边,四个女生便将另一边占领。

  林冰遥拉过丁林风,对她悄悄地说:“我们长话短说,等下的重头戏是真心话大冒险……其实大冒险也不重要,最主要是真心话。”

  庄莱继续往下解说:“我们的战略步骤如下!前面随便抽个人热热场,简单问几个问题,正常回答就好了……但最主要的问题就围绕,理想型啦,近期有没有恋爱打算啦……如果一切发展顺利,我最后一定会告白的!但是我们一定要循序渐进,中间也要夹杂一些别的问题,反正不能太明显!”

  袁子衿吐槽:“你还会担心太明显啊……”

  林冰遥插话:“我就说有问题,我们庄姐表现得这么明显,那他怎么老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我哪有!” 庄莱去捂她的嘴。

  丁林风问:“那如果……最后看出来的是他确实蛮喜欢庄莱的,但是高中不想谈恋爱呢?”

  林冰遥掰开庄莱的手:“那就让庄莱当一块望夫石吧。”

  袁子衿:“要是他是渣男怎么办?”

  庄莱:“喂!打住!暂时不准骂他好吧,我看上的人,你们骂他就是在骂我品味差啊!”

  丁林风紧靠主题,终于又把话题搬上正轨:“真心话的问题是卡片上有的吗,还是由谁提问?”

  “我们的初步设想是,由寿星提问,或者让抽到卡片的人的……左手或右手边的人提问。”

  林冰遥乐得摆摆手:“没关系啦,反正都是我们的僚机。”

  为什么反倒有一种只有潘书弈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丁林风思索了一番:“我觉得,如果让庄莱提问的话,指向性会有点太明显了……”

  她刚想往下说,却见沙发另一端的三个男生纷纷起身,往这边走来。

  庄莱立刻转换状态,笑着朝他们挥挥手:“你们点好啦?”

  闻言,潘书弈点了点头,又摸摸鼻子:“嗯。庄莱,生日快乐。那个……七号那天,物理竞赛加油。”

  蔡程渊大大咧咧上前,一手揽住潘书弈,一手搭上庄莱,愣是摆出一副一家亲的样子:“小庄,我的祝福,一样一样!”

  另一边的林冰遥则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礼盒:“虽然庄姐说了不用礼物,但我还是给你带了一只小鳄鱼,等下玩游戏的时候可以用。”

  丁林风发问:“用鳄鱼?”

  林冰遥对她眨眨眼,并不回答,只是让庄莱把盒子拆开,又捉了丁林风的手上前。

  鳄鱼“嗷呜”一下,女生立刻笑开:“小丁被咬到了!”

  鳄鱼的牙齿是软的,所以被咬到主要也只是会受一些惊吓。丁林风瞪着眼睛,把手慢慢地抽了出去。

  拿过鳄鱼,庄莱十分大度:“这次不算哈!等下大家坐成一圈,把手伸进去,被不被咬完全是随即的。但是被咬到的人要选真心话或者大冒险!”

  林冰遥开始指挥:“被咬的得唱歌!我就点了几首,不准说自己不会!”

  袁子衿小声补充:“也可以选真心话的……”

  蔡程渊最先相应号召,把沙发摆成一个半封闭的圆圈,又拉着另外两个男生坐了上去,却把潘书弈左手边的位置空了出来。

  林冰遥对他赞许地点点头,于是顺势推着庄莱一起上前,丁林风和袁子衿则紧跟其后。

  庄莱把小鳄鱼放在中间,从袁子衿开始,七人依次将手放进它的嘴巴。

  前四人都相安无事,第五个潘书弈手一伸进去,鳄鱼眼处的灯忽然一亮,配着“嗷呜”的音效,第五人壮烈牺牲。

  此时大屏上正切到张震岳的《爱之初体验》。

  见潘书弈认命地起身,蔡程渊率先鼓掌,于是众僚机纷纷起哄:“第一首!寿星也一起上去唱吧!”

  庄莱先是虚伪地推辞,终于拍拍屁股上前走去。

  潘书弈转头,笑着把另一个话筒递过去:“合唱?”

  “好的。”庄莱愣愣地把话筒接过,拍了一下自己的面颊,随即恢复了正常情绪。

  林冰遥坐在后面,遥控器一摁,便有节奏感极强的前奏响起。

  二人迅速进入状态。

  “如果说你要离开我,请诚实点来告诉我……”

  后面的观众一边听他们唱歌,一边在混乱地鼓掌,顿时生起一种群魔乱舞的感觉。

  蔡程渊趁乱把小鳄鱼往台上扔去,被庄莱一只手钩住,又在唱到“只是随便说说”时把小鳄鱼抛回“观众席”,于是又是一阵瞎起哄。

  “想要来一包长寿烟,发现我未满十八岁……”

  庄莱偷偷往旁边看去,瞥到那人晶莹的眸子,以及反着屏幕带来的光。

  她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已经烧起来了。

  等他们唱完,观众们站起来鼓掌,小鳄鱼从蔡程渊开始往下递,这次被咬倒的是袁子衿。

  屏幕上还没加载出歌曲,林冰遥侧着身子对她们几个小声说:“失策啊失策,刚刚咬到他的时候应该来个真心话的,怎么会忘了让他选就直接去大冒险了呢!”

  袁子衿瞥了一眼正在傻笑的庄莱:“可我觉得这样更好。”

  看庄莱一脸幸福,林冰遥笑着骂了一句“出息!”,又见屏幕上跳出“《一个人的对话》-张惠妹”的字样。

  “啊,是这个!”她站起了身,“这个高音,我去挑战一下!”

  林冰遥和袁子衿一起又坐到台上的高脚凳,庄莱往丁林风旁边挪了一点。

  “我觉得我要发烧了!”她捂着脸小声说。

  丁林风给她递了一杯柠檬水:“你的脸真的很红。”

  端着柠檬水,庄莱不回话,只是笑。

  台上林冰遥尽显声乐专业优势,袁子衿唱的部分难度没有那么高,但依然唱得动听。

  不比上首歌的热闹气氛,“观众席”在台上两位放下话筒后才如梦初醒般爆发出掌声,其实沙发上只剩了五个人,但蔡程渊和庄莱鼓掌的声音之大都可谓一个顶俩。

  “下一首是什么?”见她们下来了,蔡程渊在旁边拿了小半个苹果。

  林冰遥调着遥控器:“梁静茹的《不想睡》。”

  尽职尽责的蔡程渊立刻打了个响指:“这歌归我了!就等被小鳄鱼咬了!”

  小鳄鱼继续了它的“横行霸道”,这次又咬住了丁林风。

  “我选真心话,是由左边还是右边的人提问?”

  丁林风右手边的庄莱笑嘻嘻地接话:“右手边吧!”

  闻言,丁林风便听话地转向庄莱,完全是一副等待发落的样子。

  庄莱拍拍她:“我的问题一般都很温柔的,你紧张啥。”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紧张氛围下,她缓缓开口:“你在谈恋爱吗?”

  丁林风摇头,众人却丝毫不相信。

  蔡程渊问她:“你和那个,那个家里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有钱的……”

  “搞什么啊,人家有名字。”林冰遥打断他,却又顺着蔡程渊的话往下问,“你和叶想,你们不是班对吗?”

  闻言,丁林风“哈哈”干笑两声:“太不巧了,我连他手机号都没有。”

  众人半信半疑地转回头,就见庄莱把手放进鳄鱼嘴巴,又是平安无事。

  七人又传了几圈,小鳄鱼却意外地不再咬人;要不是它眼里的光还是不是闪烁几下,他们都要以为它没电了。

  服务员开始往包间里端食物,毕竟只是Karaoke,是故除了他们订的巨大蛋糕,大多也只是一些汽水饮料、甜品零食,或者蔬菜水果沙拉。

  但是分量倒很足。

  几人开始分蛋糕,潘书弈却只拿了一盘最小的。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庄莱把小鳄鱼往右传去,小鳄鱼眼睛一亮,将他的手咬住。

  “潘书弈!”蔡程渊在旁边幸灾乐祸,“这次你没法唱歌了,你已经大冒险过了!”

  潘书弈看了他一眼:“还是右手边提问吗?那你问吧。”

  蔡程渊又去蛋糕上拿了几颗草莓,正对上潘书弈身后几位女生焦急的眼神。

  他在心里给她们比了个OK,坐回沙发,不紧不慢地发问:

  “冒昧问问潘大帅哥的理想型?”

第17章 有晚风

  一言既出,众人屏息。

  林冰遥在后面拉住庄莱的手,使劲为她加油打劲;几个人牢牢盯着潘书弈,快要把他的背盯穿。

  只见当事人垂下眼,摸了摸鼻子,像是仔细思索了起来。

  “其实,”良久,在万众瞩目中,他慢慢开口,“我有喜欢的人。”

  众僚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蔡程渊呆滞地张开嘴:“是……”

  “别问了,”潘书弈摇头,“你们不认识。”

  “什么意思,不是我们学校的?”蔡程渊穷追不舍。

  潘书弈:“不是。”

  “你出去竞赛认识的?”

  “都不是,别问了。”潘书弈说,“我的事情不重要吧,不要喧宾夺主。”

  “……”

  丁林风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大起大落”。

  明显感觉庄莱的身子突然有几分僵硬,林冰遥只好拍拍她的手,轻声耳语:“没关系啦。”

  庄莱摇了摇头,站在潘书弈的背后,对敬业的蔡程渊做了个终止手势。

  像是才察觉到气氛突然有些不对劲,潘书弈看看面前的好友,又转过身:“呃,怎么了?”

  “没啥没啥,大家就是震惊哈哈。”蔡程渊连忙摆手,“你怎么就偷偷芳心暗许了呢!”

  潘书弈轻笑:“别乱用词。”

  看了眼沉默的庄莱,蔡程渊一拍脑袋,转身拉了自己右手边的男生:“你!和我一起上去唱歌!”

  于是两个男生又坐上高脚凳,取了话筒就开始鬼哭狼嚎。

  呼出一口气,庄莱突然起身,把小鳄鱼收进包里。

  见状,潘书弈在她身后问:“不玩啦?”

  语气没什么异常。

  她调整好情绪,回过头笑着回答:“已经七点多了,等下林冰遥和袁子衿要一起搭车回去,她们住得蛮远的。”

  “对,不好意思啊……”闻言,林冰遥赶忙靠过来附和,“不过我俩走了之后你们还可以继续玩的呀!”

  “那行。等台上两个唱完了,我就把他俩也拽回去。”潘书弈弯起眼。

  抿嘴点点头,庄莱又去桌上拿了一片蛋糕,递给他:“你刚刚拿的蛋糕好小一片,再吃一块吧。”

  见他似要推脱,女生弯了弯眼睛:“不可以拒绝寿星噢!”

  “生日快乐。”潘书弈这才接过,又道了谢。

  男生三下两下解决掉了蛋糕,再抬起头 ,台上的两人也往这边走来。

  他起身招呼:“一起走吧。”

  庄莱暗自嘲讽,全局最大一个当事人,闹到最后,居然成了唯一一个没事人。

  我真的很搞笑吧,她想。

  那两人点点头,又转向庄莱:“庄大寿星,今天谢谢你!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几个女生也笑着再祝了一轮。

  见庄莱神色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这五人才纷纷出了包间的门。

  丁林风擦了擦手,刚要起身,却见庄莱又坐回自己身边,紧绷着脸。

  她看向自动播放的大屏,正好切到梅艳芳的《亲密爱人》。

  只有伴奏和些许人声,但不知是因为声道隔除得不够彻底,或是因为四周实在太安静了,微哑的声调缓缓传出,居然还挺清晰。

  又像缓缓旋转的老旧CD,包间中便弥漫了一种沉重却迷茫的味道。

  「今夜还吹着风,

  想起你好温柔……」

  庄莱问她:“你住在哪里呀?”

  “很近,几步路。”

  丁林风其实还想说,需要我再陪你一会儿吗?

  “我包到八点的……还有一点时间。丁林风,可以再陪我待一会儿吗?就坐一会儿……”

  「也不是无影踪,只是想你太浓,

  想无时无刻都能把你拥……」

  这首歌一会儿就放完了,屏幕又跳到《爱之初体验》。

  前奏一响起,庄莱拿出遥控器把屏幕关闭。

  默了半晌,她开口:“我们走吧。”

  --

  又沿着石桥往大庭院外面走着,丁林风看着四周人来来往往,像是被渲染了,心里便无由来地生起一种低落感。

  庄莱在前面牵着她,她静静看着庄莱的背影,却只注意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

  天空依然阴沉,虽是黑夜也不见得晴朗。

  路旁的街灯忽闪忽闪,像是奄奄一息的油灯;树影横斜,四周难得安静起来,只偶尔有风拂过。

  道路渐渐变得宽敞,周围来往的人也变少。

  庄莱放慢了脚步,声音很轻:“你之前问我怎么剪头发了……其实也是因为,他很久之前说,喜欢元气有活力的女生,喜欢短头发的……”

  她记得那天,蔡程渊在晚自习课间和自己分享了这个情报。

  庄莱赶忙追问,那我算不算元气有活力?蔡程渊不假思索,庄姐,没人比你更元气!

  她想,暗恋中的人总会有一种错觉,以为对方也总在注视着自己。

  “他说喜欢短头发,我倒也没有立刻就去剪,就……隔了很长时间才……我也是十一放假之后才剪的头发!我是不是还有点小心机……唉,做竞赛题都没这么纠结过……”

  丁林风想安慰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便只抚着她的肩。

  喜欢这种事情,对不上电波,可能就真的没办法了吧。

  庄莱:“我真的好累,也很明显地觉得……我有点不像自己了,好像在这段感情里有点迷失了。”

  “我本来……我本来真的是想今天告白的,还和遥遥练习过好几遍,还老是嘴瓢……我甚至连被拒绝之后的说辞都想好了,却没想到什么都没派上用场。”

  “我一直以为我是明白的,在一段感情里……我这样的单向的感情也算吧,如果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了,就一定要做出有效终止……我以为我明白的。”

  “但是为什么,这个终止,会让我觉得怎么难过,比勉强自己还要难过呢?”

  “可是在刚刚唱歌的时候,我偷偷看了他四次,他也有看我啊……真的……以前在学校,他也对我很好。所以我一直以为,今天可以……”

  一言不发,丁林风只突然想到一句歌词。

  “对视永远最神,足以以假乱真”。

  “所以,原来,他对我好,根本不是因为有好感,只是出于礼貌……”絮絮叨叨又叹了口气,“他喜欢的那个女生,肯定特别优秀……”

  两人走在大道上,庄莱讲着讲着,却突然开始沉默。

  丁林风放慢脚步,往庄莱那边靠去一些;她从两旁交错的枝叶中望向夜空,却倏然发现阴沉已然消散,难得月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路灯还在顽强地坚守岗位;偶尔经过的跑车亮着车前的探照灯,在路面划出一道刺眼的光芒,随即便在道路尽头消失不见。

  身边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丁林风回过头,只见庄莱捂住了脸,双肩颤抖,挎包上的玩偶也随之抖动不已。

  女生也早已泣不成声。

  风吹云动,笼住了月光,于是天空又恢复了阴沉沉的状态。

  --

  十月七号,一考完物理竞赛初赛,丁林风去食堂吃了个饭,随后便直奔寝室上床睡午觉。

  而晚自习前,四中的各路住校生也都陆续返校。

  其中一员,李知同学,一到校却直奔去丁林风的寝室,抓住了正在整理书包的她就开始盘问:“如实招来,林子哇,你啥时候认识的高二林潘?”

  “啊?”丁林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林就是林冰遥,高二那个艺考的校花,好像要考播音主持的,已经一堆奖抱回来了!潘是潘书弈,生竞拿国奖的……嗯?你不是物竞的吗,怎么会认识他?”

  “哦,也不算认识吧……”

  “我都看到你们合照了!都一起出去玩了!”李知捏住她的脸,“都唱K了!”

  皱眉,丁林风拍开她的爪子:“竞赛班的学姐过生日,我也去了。”

  李知将信将疑:“之前不认识他们吗?”

  丁林风笃定地点点头。

  “好吧好吧。唉,老实说,他俩真的很登对……”

  丁林风摇头:“不是一对儿。”

  李知立马就乐了:“哎,登对又不一定非得在谈!大家还说你和叶想很登对呢,不也不是一对?”

  无奈地笑笑,丁林风拉上书包的拉链,把书包背上肩,突然想到庄莱那天说的话。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也自认莫名其妙,她问:“我们年级有没有这样的……呃,就比如‘林潘’这种?”

  “嗯……我们高一好像还没有……但是应该得是你和叶想吧?丁叶?风叶?叶风?”

  “唔。”丁林风似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丁林风,林冰遥,怎么都是林呢?我是不是也要改个名儿,李知林?李林知?”

  “荔枝变成了灵芝,实现了质的飞跃。”另一边的女生报以假笑和鼓掌。

  她俩一路聊着,到了教室,却见某位同学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见同桌来了,他还十分贴心地替她拉开椅子。

  “谢谢。”丁林风放下书包,“但是你走读,不是明天来就行了吗?”

  眯着眼睛,叶想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突然亮了手机屏幕,又划出打字键盘,径自转移话题:“我还没有你的手机号……”

  女生接过手机,把自己的号码输入了进去;刚想再说些别的,晚自习的铃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叶想又是靠在窗边,像是在打盹。

  丁林风瞧了他一眼:这么困干嘛还来晚自习?要是我是走读生,现在肯定在家里睡大觉……

  哦,今天不行,早上还得考试。

  班委走上讲台,正要数人头,也不知是谁提着声音问了一句:“今天老王是不是不在?”

  班委点头:“因为早上物竞刚考完,老王被抓去干活了。”

  又有人接道:“大部分老师明早才来。”

  像是有预谋一样,又有人立马往下说:“杨宣也不在。”

  于是一个接着一个,七嘴八舌:“今天是七号,还是法定假期以内。”

  “老王真的不在吗?”

  “你们知道四方街办的那个电影文化节吗?”

  “我看到宣传了,好像还放了电影,我都没去看。”

  “放电影?什么电影?”

  “说起来,我十一小长假都没去看电影。”

  “我也想看电影。”

  “杨宣也不在对吧?”

  “这是法定假期!”

  “被老师发现怎么办?”

  “这是法定假期!”

  “王文真的不在?”

  “我们有叶哥。”

  “……”

  于是同学纷纷转过头来,就好像晚自习看电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等选好电影,再叶想由一声令下。

  见丁林风也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叶想勾唇:“你也想看?”

  丁林风:“谁不想看啊!”

  笑弯了眉眼,他把右边同桌揽过,又大大咧咧地抬头:“那咱看呗!要是被抓包了,就说是王文大爷心尖尖上的丁林风想看的,保证他打不下手!”

  露出一副关怀的表情,女生望了叶想一眼。

  只不过,她心下却也觉得无所谓,似乎被抓包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18章 晚自习

  随即,叶想转头看了眼郑穆科,像是两个特工在用眼神交流一样,郑穆科也对他颔首,走上讲台开始操作电脑。

  看他们已经开始行动,第一排的吕闻婧却急了:“你们干嘛!要是被发现了,被骂的可是我!”

  她的同桌却故意把练习簿卷成话筒的样子,怪腔怪调地与她唱反调:“吕大班长刚刚回教室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说的明明是‘周日不该在教室,就该去看电影’!”

  吕闻婧把她同桌的练习簿抢了过来:“喂!”

  她确实想看电影,但她更想不被骂啊!

  郑穆科让电脑屏幕停止在桌面,走下讲台,低着头与她耳语几句。

  良久,吕闻婧半信半疑地妥协,却仰起脸说:“那行,可以是可以,但你得找个放哨的。”

  郑穆科指了一个座位靠后门的男生:“张嘎,放哨!”

  男生嬉皮笑脸地敬了个礼:“得嘞!”

  吕闻婧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见班里的学生关了灯,又去把门掩上,窗帘也齐齐拉下,讲台上的郑穆科便摁了播放键。

  --

  直到晚自习快结束,黑白的冗长影片才渐渐接近尾声。

  一滴浑浊的眼泪将往事包裹,领晨报的老人推开斑驳木门,门外却只余白雪皑皑;倏尔,像是时空翻转,绿意丛生,雪白的画面收缩进一列车厢,再沿轨道消失在天际。

  屏幕打上END,又变成黑屏,再跳回搜索页面。

  教室里先是一片空落落的寂静,转而又开始闹腾;有同学在讨论剧情,也有同学盯住墙上的石英钟,小声倒计着时间。

  马上就要到九点了,大家也都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寝,就也没人再去开灯,只是拉起左右窗帘。

  借着窗外亮光,丁林风把课桌上摊着的假期作业分了个大类,往旁边扫了一眼,就见叶想望向窗外,全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靠在窗台上低声笑了一下。

  于是夜色澄澈,轻飘飘的笑声就沿着清凉的风闯进丁林风耳中。

  叶想用指尖随意敲打着桌面,轻轻哼着歌;声音断断续续,似是融入了黑暗。

  隐隐约约间,丁林风捕捉到他哼唱的音调,很像那天她和庄莱一起坐在KTV包间里的时候,最后听着的那句“今夜还吹着风”。

  四周依然闹哄哄,但他的声音清澈又美好,悄然落在了她的心上。

  --

  高一上下两学期总共四次大考,其成绩都会以极大的比例纳入综合评定,最直接也是最近的表现,就是会对高二文理分班有极大程度上的涉及;而马上就要到来的高一期中考试是他们的第一次大考。

  是故小长假之后,在剩下的十几天里,几乎全体高一学生都进入了备战状态,成天不是抱着书啃就是捧着题刷。每天早自习,看着身边像念佛经一样背着历史的叶想,丁林风顿时心下一阵抽搐,赶紧也翻出课本开始大背特背。

  而寝室熄灯后,她的楚姓和崔姓两位室友,也都纷纷举起台灯,开启了起早贪黑的模式;丁林风躺在床上,脑子里过着各科知识点和叶老师笔记本上的写作指南,只觉得高三备考可能也不过如此了。

  十月中旬,残忍的四中期中考试如期进行。

  在去考场之前,李知拿起准考证,顶着一对熊猫眼转过头,幽幽地对丁林风说:“林啊,俺们到了高二,分完班,就解脱了。”

  吴明赏接话:“天真。”

  这次考场的座位号又是按照上次考试检测的排名排出的。

  周围的人虽然都是熟人,但也略有变动,而叶想依然雷打不动地坐在她后面。

  丁林风悄悄往后瞥了一眼,就见叶想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正视前方,于是顺利地将她的目光捕捉,随即便笑了一下。

  她急忙转回头,突然就想到之前室友在寝室里吐槽考场里坐在她后面的人。

  那人总在英语放听力的时候哗啦啦地翻卷子,还会边写卷子边抖腿,甚至做着卷子还要发出喟叹。

  丁林风在心里比对了一下自己的后桌,发现叶想确实是一个合格的考试人:写题时安安静静的,也没有任何坏习惯……

  就在这时,监考老师走下讲台,把试卷递到她手上。她拿了一张往后传去,又狠狠按压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立马投身题海。

  这次考试统共三天,每天三项科目。

  而对丁林风来讲,只要语文卷子的主观题目足够亲民,别的部分就也不在话下。

  一直到最后一门地理,她画完最后的日出日落方位图,终于在心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见后座的几个同学此时也纷纷上台交卷,她把笔盒一收,也跟在后面去把卷子教给老师。

  交完卷,她回桌上拿了笔盒,看到门外叶想正靠在栏杆上等自己,便大步赶了上去。

  二人一走出考场范围,再捏着步子走向楼梯间,转了几个弯,终于走回本班的空教室。

  叶想拉开窗户,小声地说了一句:“呜呼!”

  风吹起他的额发,看起来很是清爽。

  丁林风把这次考试的试题卷都往桌上一摊:“你今天参加晚自习吗,还是要回家了?”

  叶想回头,从桌肚里拿出那个荷包蛋:“参加。等下晚自习的时候老师肯定会把参考答案密密麻麻写满黑板,我可不想错过。所以我现在打算先趴桌上补会儿眠。林风施主,本人已超度,请不要打搅,晚安。”

  这腔调,也不知是不是这几日念佛经整出来的。

  丁林风点点头,就见李知下了楼撒欢儿:“林!我们取得了短暂性胜利!耶!”

  “小声点儿,请给已经超度的人一片净土。”丁林风指了指自己左边已经趴下的同桌。

  了然地点点头,李知坐上椅子翘了个二郎腿,搬出自己的试题卷小声说着:“林子,我看四下无人,不如来做一些刺激的事情吧!”

  丁林风会意,把桌子上摊着的卷子奉上:“你拿去吧,错了的地方铅笔圈一下。”

  李知得令:“好嘞!”

  不出叶想所料,那天的晚自习,各科老师或课代表果然连续在黑板上狂写答案,甚至还有老师十分财大气粗地把参考答案印刷出来,给每人都发了一份。

  整个年级又是一片鬼哭狼嚎,一片凄凉。

  但第二天一到,所有人又是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开始敲锣打鼓地张罗着考后紧接的运动会。

  除了排练入场方阵,体育课上也开始选人;这次体育老师的想法是和体测成绩合并,先让他们把基础项目全过一遍,再拿着成绩单筛人。

  在进行筛选之前,丁林风站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前,往表格上的跳高和50m处写了名字。

  叶想也在一旁,便顺便取了她的笔,给自己填了400m接力和1500m。

  可等全体同学体测完毕,体育老师就把丁林风从50m处划去800m。

  言辞真切,几欲落泪:“丁同学啊,不是老师要害你,是真的没有人跑八百啊……”

  丁林风心在滴血,但还是维持住了最后的体面:“谢谢老师的认可。”

  体育老师一改悲痛神色,眯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

  运动会那日,天空碧蓝如洗,清风拂面,算不上阴沉也撑不足晒。

  等开幕式和入场方阵一结束,学生就散去看台。

  丁林风的跳高在早上十点,这种偏技巧性的运动对她来说压力并不算太大,完成得也算顺利。但是800m这种对她来说纯靠耐力坚持的项目,就有点够呛。

  “那你每次出发还跑这么快!前面悠着点啊,后面再冲刺不就行了。”

  丁林风摇摇头:“也不是没试过前面慢慢跑,但是如果前面慢了,后面更冲不起来了。”

  果不其然,800m一跑完,她差点直接倒在地上,正巧叶想路过,在前面撑了她一下。

  她只觉得腿也痛喉咙也痛头也痛,刘海还湿哒哒糊在脑门上,便胡乱往头上上撩了一下,露出光洁的额头。

  叶想笑嘻嘻地往她脸颊上贴了一瓶冷饮,她没力气推开,只扶着他的手勉强站住。

  叶想一脸严肃:“你拉好我,可千万别坐下啊,我们去走走。”

  丁林风问他:“第几名?”

  他想都不想:“第一!”

  丁林风哭笑不得:“喂,跑我前面的至少还有两个人,我上哪儿拿的第一……就是不知道跑了第三还是第四。”

  叶想不以为意:“不管第三还是第四都能加分啊,嗨别想了!快把你的脚挪挪,我们沿跑道走走。”

  丁林风在心里白了他一眼,想着你这种每次长跑都超对手半圈的人,才不懂我的心态。

  “你是不是等下要跑1500m?什么时候去检录?”

  叶想看看手表:“还有一个小时,不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你恢复!我还指望你给我加油帮我递干毛巾呢!”

  她还是累得不行:“你想得到美,干嘛不找郑穆科……”

  “我长得帅,想得美不是应该的吗!我一点儿不指望郑穆科。”

  丁林风无语。

  “而且刚刚你跑完800,可是我第一个来扶你的。所以等下你必须来看我的1500,这叫有往有来。”

  “不,你这叫道德绑架。”

  嘴上如此说着,丁林风心下却想,这个时间点,楚新现在还在主席台上念稿子,李知不知道躲哪个角落在看自己带的言情小说。

  至于艾佳宜和崔明月,她从早上就没见着这俩,估计是在教室里自习……确实,如果叶想不来的话,可能她真要跑完就倒地上了。

  于是她叹了口气,诚恳道:“谢谢你。”

  叶想问她:“去小超市吗?”

  配合地点点头,丁林风便跟着他往小超市走去。

  运动会时的小超市学生很多,尤其是现在刚好是空档时间。

  沙发高凳上都坐着人,也有站在门口橱边吹空调的。

  丁林风看着乌泱泱的人群,立刻在心里打响退堂鼓:“叶想,你想买什么?人好多,不然我在外面等你吧。”

  叶想笑得开朗:“我没有想买的东西啊!我只是随便说个地方,目的是让你多走走。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似乎对此说法并不意外,丁林风“嗯”了一声,随即甩甩胳膊。

  “那我们回去吧,送你去检录。”她说。

第19章 运动会

  二人又原路返回,一路上挑着树荫走,像是踩方块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一到检录处,又是大片大片的人,其壮观程度与先前小卖部里相比,只能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1500m的男子A组,检录出口却以女生为主,围堵得水泄不通。

  想都不用想,丁林风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她识趣地站到一旁:“你进去检录,我站这儿等你。”

  叶想把外套递来:“马上就出来。”

  大棚里的同学递给叶想一块铭牌和一瓶矿泉水,又给他展示了一下应急方案,不多时便检录完毕。

  背上贴了块牌子的叶想本来都要从出口走出来了,却不知道哪根筋突然搭牢,又迈着步子返回到入口处,从入口错着身子小跑出来。

  本来已经在往出口处走的丁林风停住:“你怎么从这里出来?”

  “出口处人也太多了,走一遭人要成肉饼。”叶想把水递给丁林风,再穿上外套,“我先去看台把包拿下来。”

  两人小跑几步,一起站在看台下:“朱旸!”

  闻声,朱旸在上面回喊:“要啥?”

  “包!”

  于是一个包就被他丢了下来。

  叶想手一勾,从里面拿出一次性毛巾,再递给丁林风:“这项神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女生笑着点点头,二人便一同往操场内走去,再往两边散开。

  起跑处,随着1500m的枪响一落,最外道的叶想反应极快,率先冲出抢占先机。

  不多时便与其他选手拉开了一些距离。

  等跑到半程,他已然脱颖而出。

  各路同学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目光紧锁跑道上那个永远飞驰在最前面的男生;尤其随着最后一圈时叶想的加速,周围更像是炸了锅一样沸腾不已。

  丁林风紧紧攥着矿泉水,缓慢地朝终点线挪着。

  等叶想跑过终点线,她早就站在了那里,身后围了一圈想上前却又不敢于实践的同学。

  走上前,在弯着腰顺气的叶想面前站定,女生把毛巾和水递过去。

  于是周围又爆发出一阵看热闹的起哄声。

  出乎意料,叶想却不接过,手还是撑在膝盖上,只赖皮地抬起头,把脸往她这里凑近一点儿。

  他一双好看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望过来,盯得丁林风双颊发烫,所有的思考能力都在这一瞬间离家出走,思绪混乱非常。

  她产生了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疑问:这算撒娇吧?这是被撒娇了吗?

  好像……

  见两人几乎摆出了某种诡异的僵持姿态,一旁的朱旸顿时觉得有点看不下去,像只尖叫鸡一样开始发功。

  急急把人群冲散,他抢过毛巾就往叶想脸上招呼:“叶哥,算我求你,可长点心吧!能不能自己擦着?!”

  拿着毛巾站直了身子,叶想不在意地笑笑,又接过了丁林风手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起来。

  神色镇定得不能再镇定。

  而这边,被朱旸这么一叫,丁林风这才稍稍回过神,刚后退了几步,就被身后一人捉住手臂,把她扯离暴风中心。

  人群突然开始流动,四周恢复了正常气氛。志愿者纷纷前来维护秩序,以方便开启下一个比赛项目。

  被李知拽着的丁林风却显然还沉浸在刚刚的氛围里,甚至还有些后悔自己的犹豫。

  李知絮絮叨叨:“刚才1500m终点处真的全是人……妈呀,(7)班那个跳舞的,哎你肯定见过,平时不声不响的,我去问事儿,人家理都不理我。嚯,刚就站我旁边喊,嗓门那叫一个大……啧啧,一切凡人在帅哥美女面前,都是矜不住的。”

  见丁林风一副思绪漫游外太空的样子,她跳脱地把话锋一转:“哎,你看刚刚挂出来的红榜没有?”

  “还没有,”听了这话,丁林风总算回神,“现在一起去吗?”

  “哎不用不用,我刚刚看完回来……那儿也挺挤的。我帮你看了,老样子。成绩条到时候会发下来的,安心啦。倒是叶想,这次理科难度一上去,人就掉到第六了。”

  “其实我觉得第六也不差……”

  李知“喂”了一声,不满地拍了一下丁林风。

  “我是这个意思?你还真……算了。”又站上台阶,往操场望去一眼,话头一调,“希望明天的接力人不要这么多了。”

  可惜事与愿违。

  第二天的400m接力可谓明星项目,从运动员检阅前半个小时开始,跑道周围就已水泄不通,密密麻麻全是人头。

  前排太低会被挡,后排太远看不清,于是看台反而寥寥无人,一片萧瑟。

  二人无奈,只得爬上空荡荡的看台。

  一手揽着丁林风,另一只手捧着一本小说,李知对着整个看台大力一挥,语气嚣张:“丁贵妃,看我打下的江山!”

  丁林风拍拍她:“站高点儿去看吧,现在这个位置只能盯别人后脑勺。”

  李知掏出手机,点开拍摄功能:“寡人也正有此意!”

  二人站去视野最好的主席台后面,就看见了台上百无聊赖的楚新。

  李知对她招招手:“一起来看叶哥吗?”

  楚新没好气地说道:“来不了!本人已被限制人身自由!”

  丁林风上前几步,坐上了她旁边的空位置:“谁这么过分啊?”

  楚新小声:“还不是林姐……哦,不是说你噢,我是说高二那个林冰遥。她倒好,自己跑下去看帅哥了,叫我留下来守摊!”

  李知安慰她:“没事,你现在就算下去也挤不进去。”

  楚新在一旁叫得更大声了。

  看着身边两人闹腾,丁林风警惕:“你关话筒了没?”

  吓得楚新从椅子上弹起来检查话筒开关,又松了口气:“关了关了。”

  半晌,她又说:“你们走吧,别闹我读稿。”

  二人听话地点点头,退到后排去。

  站在主席台正后方,身边是自班学委,李知明目张胆地举着手机,对着屏幕一顿操作,终于开始往跑道上聚焦。

  --

  叶想作为本组的最后一棒,一跑完刚在终点处站了一小会儿,立刻又往田径场外冲去。举着手机的李知“哎哎哎”了几声,摸不着头脑,又看旁边丁林风被一个陌生学姐叫走了,便只好坐去楚新旁边,靠在椅背上刷手机。

  庄莱一进田径场,站在台下往人群中踮着脚观望了一阵,目光围绕着人群中的叶想几番流连,却依然没有看到丁林风。

  她又往看台上望去,终于在主席台后方找到了人。

  “小丁,老王叫我来找你,上个月的竞赛成绩出来了,我们寒假还要去个冬令营。现在先去他办公室领证书和冬令营通知。”

  丁林风往自班观众席上瞟了一眼:“我们高一参赛的还有一个同学,要把他也叫来吗?”

  庄莱摇头:“你说的钱鑫辰吧?他没进,初赛一等奖才能继续参加决赛。他好像是三等奖……等下你顺便把他获奖证书带过去就好了。”

  丁林风点了头,二人便往学科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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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运动会过后,所有班主任都切换成苦口婆心模式,开始对学生进行敲打,并开启各式各样围绕“该收心了”的主题讲话。

  “这之后,除去元旦一天的假期,本学期已经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了。”

  杨宣站在讲台上,端的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还有两个月就是期末考,期末考的成绩比期中考占比还大,会大幅度地影响到你们高二文理的分班,有多少分量你们自己想清楚!”

  “才爽几天啊,还有没有人性了……每天除了分班还是分班,一点新花样也没有……”李知却是一副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扇着卷子转过头,“马上跨年了,你什么安排?”

  丁林风愕然:“现在才十一月,就问跨年,是不是……太早了点儿?”

  “这期末考不也还有两个多月,刚班主任不也翻来覆去提嘛。” 李知扯着脸假笑一下,便又转回去了。

  铃一打响,杨宣前脚走出教室,一众同学就又开始闹哄哄。

  就连叶想也在问:“你真没什么安排?想不想去游乐园?”

  “怎么你也这么超前?!”丁林风甩甩笔,一脸不可置信。

  “跨年那天的游乐园真的蛮难订的。”后座的郑穆科替他回答,“肯定要提早准备。这次跨年零点有钟楼烟花,还有隔了湖的摩天轮,零点场次都要预订名额。”

  在前面听得一清二楚,李知便又激动地转过身:“你们说的是城北那个吗?”

  两个男生点点头。

  对从小就不怎么去游乐园的丁林风来讲,她其实蛮有兴趣的,至于在摩天轮上跨年看烟花,她听着也确实心动。

  又想到年末丁容饭局多,晚上很晚回家才是常态,刚想说好,却见叶想趴在桌上,憨憨地捏着嗓子:“丁老师,林子,小风同学,大过年的,给个面子,赏个脸嘛!”

  前排的李知已经开始掷来鄙夷目光,后排的郑穆科则权当没看到。

  “有哪些人?”

  郑穆科探出头来,叶想也坐正:“除了你,还有我、小郑,朱旸应该也会去……”

  李知:“能不能再加我一个?”

  叶想和郑穆科欣然同意。

  “那……我能去问问楚新吗?”丁林风也侧着身子。

  叶想和郑穆科又是欣然同意。

第20章 游乐园

  只是,自期中考后,也不知是不是被红榜排名打击到了,嘴上虽然没提,但丁林风却明显看出叶想对于几门理科都卯足了精神。

  每当晚自习铃声一响,他就戴上海绵耳塞、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地开始刷刷做题。

  周围巡视的老师,或者进出教室的学生,无论闹出多大动静,他自是岿然不动;即使课间交换作文或者问题目,也是紧揪重点,不说一句多余话。

  丁林风一面在心里佩服不已,一面也开始投身学习。

  尔后的一个月,日子算是步入学习正轨,高一学生便渐渐恢复了期中考前的刻苦样子;老师不放过课上的每一分钟,板书精简再精简,却还是让每天擦黑板的同学悲叹连连。

  白花花的作业本和卷子都是以叠记的,每日布置下来的题量不算太大,题目零碎却把知识点都踩实了,但这也直接导致了两位学委在每天晚自习后都要登记到很晚。

  只在逼近新年的那几天,同学间才缓缓有了松弛之象,大课间的闲聊也被重新搬上(1)班舞台。

  跨年那天的课在中午就放了,要去游乐园的几个人都把行李堆在寝室,放课铃一打响收好作业,把包寄放去寝室大厅,便直奔游乐园外的烤肉店。

  “激流勇进、海盗船……”

  坐在烤肉店里时已经快到两点半,肚子咕咕叫着的李知一边等餐,一边用手机搜出乐园攻略,勾画出自己感兴趣的项目。

  一边看着,她乐个不行:“重磅,入园不得不去的三大景点,云霄飞车、摩天轮、旋转木马……哎,我们先去玩激流勇进吧!”

  “先去海盗船,这个离乐园门口最近啊。”楚新接过服务员端来的盘子,“开始烤肉!”

  丁林风捧着入园手册,李知侧过身盯了她几秒,恍然大悟:“你想坐旋转木马,对不对!”

  “是啊,手册上拍出来的照片真的很漂亮。”

  本以为她会怕被说幼稚而不承认,没想到还挺大方。

  于是李知笑着把旋转木马也加入日程,又林林总总添了五六个,再加上几个备选的。

  “海盗船、惊魂鬼屋……破案?克里森舞台戏剧……你这……”楚新接过她排出的日程表,细细揣摩了一番,“你这会不会有点多啊……以前我去游乐园,一整天也玩不了几个,全在排队。”

  朱旸插话:“这你就不懂了吧,跟着叶哥玩游乐园,都是VIP待遇。”

  “预约都是有提前名额的。而且今天这边还限制入园了。” 郑穆科在一旁解释。

  服务员帮他们把烤肉都分好,几人掐断话头,立刻埋头苦吃,其间又加了几份甜品和饮料。

  终于,已近四点,李知把嘴一擦,潇洒地拎包起身,兴奋发问:“同志们!都吃好了吗?”

  楚新和朱旸率先响应号召:“时刻准备着!”

  看看另外两个慢条斯理的人,叶想却说:“再坐会儿,消食。”

  于是三人又蔫蔫地瘫回去,刷手机掐着消化时间。

  等进了游乐园,他们便知道李知的兴奋不无道理;海盗船便是其英勇身姿的第一个舞台。

  随着船身加快摆动,坐在几人中间的丁林风和叶想已经头发凌乱且神志不清,满脸都写着SOS。

  而反观其余几人,如果说朱旸的大喊大叫还是夹杂着激动和恐惧、郑穆科和楚新的神色如常多半是强撑,那李知的镇定自若和谈笑风生实在不似演戏。

  她甚至还在六人都悬空倒挂在船上时,语气平常地问了一句大家要不要自拍。

  一下海盗船,丁林风只觉得头重脚轻,快要站不住身子;叶想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却还是摆出一副“I’m fine”的样子。

  只见李知步伐轻盈,一脸嫌弃:“这才第一个项目!”

  几人走了几步,状态都略有好转,便晃晃荡荡再往鬼屋走去。

  朱旸走在最前面,叉腰看着门口的立牌:“半鬼屋半密室逃脱?这可是我老朱的主场!”

  郑穆科当然不信,李知却在后面幸灾乐祸:“你最好是!”

  几人纷纷嗤笑,朱旸则不满地拍拍肩膀,一副要大显身手的摸样。

  而他也用行动证明,这次鬼屋确实是他的主场——

  一进鬼屋就开始纷纷踩雷,身后则集齐了古今中外所有特色的妖魔鬼怪;又领着一众扮鬼的工作人员四处逃窜,一路上却叫得比他们还欢。

  随后跟着的五个人反而相安无事,鬼屋体验异常平淡,举着几盏蜡烛灯坐下,开始对照着线索找机关。

  李知看到扑克牌上密密麻麻写着的小字就头疼,于是靠上窗边的书架,却意外发现了密室主人的笔记本;丁林风和楚新比对着几组牌的暗号,叶想在一旁科普,郑穆科则负责上手实践。

  不多时,几人便找到了钢琴正下方反光的拼图盒子,输入密码取得钥匙。

  他们拽回四处疯跑的朱旸,一齐打开最后的那扇门,却见有三四个工作人员趴在门边,见他们出来了还被吓了一跳。

  工作人员解释:“动静太大了,我们怕里面出事了。”

  几人把道具还回去,朱旸也一把抓下头上多出的一顶海藻假发,工作人员忍着笑把它收起来,然后领着他们出了大厅。

  出了大厅,众人深以为然:“确实是你老朱的主场呢。”

  朱旸却也毫不“怯场”,不要脸地回答:“是啊!我老朱这不是为你们争取解密时间吗?”

  恭维着,几人纷纷配合地点起头,便往克里森戏剧馆走去。

  相比于之前的项目,舞台戏剧可谓安静许多,几人陷在椅子里,慢慢地缓着神。

  观赏完舞台戏剧,下一个项目是云霄飞车;原本兴致缺缺的李知在看到面前的大型娱乐建筑之后瞬间满血复活,拉着楚新就往前冲。

  云霄飞车缓缓停住,几人各自入座;李知先转头对丁林风使了个眼色,便率先拽着楚新往车头走去。

  叶想则坐去了第二排。

  郑穆科本来跟着他要往前,却被对方一记眼刀子刮回来,于是神色自若地回头,拉着身后的丁林风上前:“这个位置你坐吧,我突然想起来我恐高,就不上去了。”

  假装相信这人是真的恐高,丁林风十分听话地坐了上去;朱旸却在后排鄙夷地皱起脸,随后对他翻了个白眼。

  郑穆科不做理会,只站在等候区对他们招招手。

  随着一记电子音效,云霄飞车飞入云霄。

  不论是前排的两个女生还是后排的朱旸,其尖叫声皆是有如雷鼓,对本来以为闭着眼睛就能撑过去的丁林风进行了环绕型立体攻击;她眯着眼睛往右边瞟去,却发现叶想完全是一副要口吐白沫的样子。

  她紧闭着双眼,在心里默念元素周期表,终于熬到了飙车结束。

  跳下飞车,李知和楚新却像是丝毫不觉得疲倦,只有越战越勇的趋势:“激流勇进!大摆锤!哦耶!”

  丁林风明显感觉身后的叶想在听到“激流勇进”和“大摆锤”之后一阵腿软,赶忙扶了一下,转头对李知说:“大摆锤我们就不去了,我去看看有没有温和一点的项目……”

  李知一看地图:“那行,我们去激流勇进和大摆锤……等下在面包店汇合吧。有事手机联系。”

  又把楚新和朱旸拉到身边,转头问道:“郑穆科,你跟哪边?”

  郑穆科不假思索:“激流勇进。”

  几人分别,丁林风站在木板地图上思索良久,就近选材去了旋转木马,一路上叶想慢吞吞地跟着,双眼无神,一脸呆滞。

  但就算呆滞,也是位呆滞的帅哥,依然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回头;丁林风暗自想着,这要是放平时,他早就尾巴翘上天,这次确实是累到了,径自走着,却也不说话。

  二人刚到旋转木马跟前,工作人员对他们点点头,便放坐进南瓜车。

  看着一脸惊魂未定的叶想,丁林风实在是乐到不行:“你怕就只说呗,刚刚坐第二排。”

  叶想闭上眼睛,只瘫在座位上,完全没力气说话。

  在丁林风眼里,叶想向来有条不紊,做事的时候自带一种端庄的贵气,而在提出自己的判断时,语气不疾不徐,说话条理清晰,让人没办法质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天生的领导人气质。

  不论上课还是晚自习,他总是把腰板挺得很直,一直是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

  而现在这个发梢飞舞、扶着额头靠在南瓜车上的叶想……丁林风在心里悄悄笑着:嗯,勉强夸一句凌乱的美感吧。

  二人摇摇晃晃地坐了一圈,叶想依然没有说话,丁林风便也不出声,只侧过头看着旋转木马里晶莹的程设,头顶的雪花挂饰在背景音中散出细碎光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想自带了VIP金光,又或者是他看上去实在太过凄惨,总之,见他们好像没有下来的意思,工作人员只看了一眼,竟也没有来赶人,便换了一批游客继续上前。

  南瓜车里,叶想还是那副没回过魂的样子,丁林风则靠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叶想不自然地说:“别看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丁林风乐了,势要起身:“那我走了?”

  叶想赶忙抓住她袖子:“不行!”

  于是丁林风又坐回去,毫无安全感的叶想往她那里靠去一些,就听她说:“天都要黑了……等下我们去买面包吧,我给你买果汁。你要吃什么样的?”

  叶想:“随便。就和你一样的吧,说不定第二件还能半价。”

  丁林风说“好”,等南瓜车一圈旋转完毕,二人便随着人流往外走去。

  面包店背靠钟楼,此时人不算太多。

  等他们和其余四人汇合、又慢吞吞吃喝完毕以后,钟楼正在准点报时。

第21章 摩天轮

  丁林风仰着头望向钟楼,又看向沉默地喝着饮料的叶想。

  她缓了声问:“去钟楼上逛逛?”

  左右无他事,于是几人点了头,摸着肚子,浩浩荡荡往目的地走去。

  李知开始分虾条,一行人又在旁边买了几个混球冰淇淋,边走边吃,边吃边闹,硬是拗出了小学生郊外游玩的气氛。

  刚到钟楼大门,丁林风回身,看向跟在最后异常寡言的叶想,就瞧他一双拿着冰淇淋的手被风吹得通红。

  倏地,心中忽生出了几分微妙的感觉。

  “不就是坐过山车坐晕头了嘛,又没人笑你。”拍拍脑袋,她把人往前拉,“现在感觉怎么样,恢复过来了吗?”

  解决掉最后一点冰淇淋,叶想皱起眉头,一脸沮丧:“叶想一世英名,已在12月31日傍晚,完全毁于过山车。”

  听了这个语气,她反倒觉得安心,便不再言语,笑着伸出手,拉着他往里走去。

  古钟楼高有五层,内部一到四层则是一个小型购物商场;其间人头攒动,商品琳琅满目。

  几人逛着逛着就分散开来,各自去买东西了。

  丁林风和叶想走上四楼,又巧左右无事,便合计着再往上走去。

  顶层设计半镂空,既是冬日,又是高处,此时便有阵阵寒风袭来。

  在楼梯间的木门前站定,丁林风缩了缩脖子,只听巨大的摆钟在头顶发出阵阵声响。

  她轻轻哈出一团白气。

  似有所感应,叶想回头看了一眼,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纸盒,双眼含笑:“送你条围巾。”

  女生却没有立即接过,而是先从拎着的礼品袋里拆出一双手套。

  其想法不言而喻。

  见状,叶想便伸出一只手。

  于是她将手套递去。

  一套动作顺理成章。

  不小心触碰到的指尖无比冰凉,却烧得丁林风晕头转向,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刚要回头下楼,又被对方用软绵绵的围巾一把兜住。

  黑暗中,叶想的声音裹挟了凉风,却明显要镇定得多:“礼尚往来。”

  她背着身子,把围巾胡乱系上。

  自知有些神志不清,便顾不得其他,赶紧往下跑去。

  —

  几人在等待区汇合,刚从钟楼里下来,又坐上湖上的小木船,向另一边的摩天轮出发。

  小船由一位工作人员控制着两边的电动船桨,悠悠往对岸驶去。

  “好冷啊……我好像要结冰了……”

  李知缩了缩脚,四处张望着,突然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丁林风,一脸惊讶地叫出声:“丁林风!你现在脸红得像苹果!”

  朱旸也在一旁喊着,像是在相互应召:“叶哥!红苹果二号!”

  叶想偏过头,郑穆科便要去捂朱旸的嘴,却换几人笑得更大声。

  紧闭双眼,把头拼命地缩进围巾,丁林风觉得自己快要冒烟了。

  经这么一闹腾,湖上冷风似是有所消散。

  等船慢慢悠悠抵达对岸,只见四周华灯照彻天际,旁边建筑程设金碧辉煌。

  而离零点还有两个小时不到,他们便找了一处意式餐馆落座。

  本来只想点些热饮,却还是又屈服于夜宵的美味;待杯盘狼藉,几人相互靠着打了个瞌睡,约又有一刻钟过去,手机才响起摩天轮的预订提醒。

  结账起身,几人晃荡着往目的地走去。

  将近零点的游乐园依旧游人如织,沿着湖岸向目的地走去,一路上游客的欢声笑语不绝如缕。

  凑巧,刚在入口处站定,摩天轮便在他们跟前停住。

  扫完码,工作人员拉起围栏,为他们放行。

  见丁林风一脸困意,在队伍后面和叶想并排走着,磨磨蹭蹭,李知和楚新便相视一笑,撒欢儿似地跑向了第一间。

  “我和朱旸一起去第三间。”郑穆科尽职尽责地推着丁叶二人上前。

  拉住身边忍着哈欠的同桌,叶想点头,抬步就往第二间轿厢走去。谁知,刚要关上门,朱旸突然出现,扒拉着把手和他俩踏进同一间。

  先是一愣,再回过神,郑穆科便也赶忙坐了进去。

  一进轿厢就见丁叶二人并排坐着,中间留出了一个尴尬的小空位。

  两个男生不约而同地看了朱旸一眼,眼神饱含责怪。

  朱旸摸着脑袋:“哎这不,我突然想起来你恐高,那等下岂不是要一个人一间轿厢,那多寒碜啊!”

  “摩天轮当然能坐……” 郑穆科皱眉。

  不想却见丁林风转了身,贴心地端出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原来你的恐高,还分项目啊。”

  “比较平缓的当然可以啦。”

  揍了某人一拳,摸着后脑勺,郑穆科转身打了个哈哈。

  叶想又漫不经心地瞥了朱旸一眼,便不再言语。

  于是轿厢陷入一种奇怪的气氛中。

  丁林风支着腮看向窗外,湖面倒映喧闹灯火,一片波光粼粼;对面是那栋漂亮的钟楼,此时正有烟花冲向空中,还未炸开。

  摸出手机,亮起屏幕,忽觉已近零点。

  她与叶想似有感应,同时回过头,又看向对方,轻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话音刚落,二人又不自然地看向窗外。

  脸红得夸张。

  围观了全程的朱旸在对面嘲笑:“叶哥,你也太纯情了!”

  一旁的郑穆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见无人应答,仿佛各有心事,朱旸便讪讪噤声,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托腮往外看去。

  轿厢渐渐下沉,窗外烟火明灭,洋洋洒洒,尽数映照于碧蓝湖底。

  水面有玩偶升起,在粼粼黑夜中排出整齐队形,又被两岸灯火照得通透明亮,从高处望去,好像正扎堆嬉闹的顽皮精灵。

  夜风里,有少年拉奏白色手风琴,乐声顺着十二点的钟响,在丁林风的心中陡然洒落一片奇迹。

  --

  这次期末考试,只元旦放假才有所放飞、其余时间尽数吃斋念佛的叶想,终于大显身手,重新攀住年级第二的位置。

  举着刚发下来的成绩条,他满面春风:“我的快乐寒假,全靠你了!”

  而李知却在前面窃窃笑着:“可是我的小丁,我可怜的小丁!居然都要到快过年了,才能真正地拥有自己的寒假!”

  理着凌乱课桌,丁林风往包里塞着一叠又一叠的寒假作业。

  她语气平平:“是啊,可怜可怜我吧。”

  今天下午四中算是正式放寒假了,但由于紧接着的物理竞赛冬令营,丁林风的寒假要到两周后才会真正到来。

  次日下午三点半,由王文老师带队,校方会统一将竞赛学生送至冬令营的地点,即A大的理学院;此次四□□有十八个学生,其中高一年级一位、高二年级五位、高三年级年级十二位。

  她慢悠悠地理好教室里的东西,再磨磨蹭蹭晃回寝室,寝室里其他三人都已经提着行李离开了。

  丁林风洗完澡后换上睡衣,便关灯上床,开启了她漫长的补眠计划。

  --

  直到第二天,寝室广播开始正午报时,她才渐渐转醒。

  深黑的窗帘抵御住了大部分阳光,此刻的寝室还是一副午夜时分的模样。

  先从床边摸出毛衣,丁林风以树懒的行动速度为标准,慢吞吞地穿上,才从床上爬起来,踩着□□下了床。

  拉开窗帘,窗外难得一片映照了冬日暖阳的和煦景象。

  站在洗漱台前洗漱完毕后,她把冬令营的行李理好,便又去桌前打开台灯,翻出辅导书又开始提笔做题。

  下午三点一到,丁林风利落地合上书本,背上包拖着箱子,缓缓往停车场走去。

  停车场孤零零地停着一辆客运大巴,旁边有几位老师在帮忙放置行李箱。

  见丁林风来了,庄莱赶忙贴上车窗,摆着手招呼她:“这里!”

  展颜笑开,丁林风朝着她点点头,上了车就走去她旁边坐下。

  庄莱兴奋非常:“刚刚老王来找我说,等下到了那边儿,我们一个寝室!是那种四人间,就我俩!”

  丁林风笑说“好”,见庄莱又开始刷手机,就也不再搭话,只闭着眼靠上了椅背。

  直到近三点四十,老师学生全部到齐,大巴车这才开始摇摇晃晃地驶出校园。

  头顶的暖气熏得人昏昏沉沉,后排的男生早已睡得东倒西歪;丁林风靠在椅背上,很快也陷入睡梦。

  —

  下午五点,大巴开进A大,停在了理学院的宿舍楼前。

  车门一开,一股凛冽冷气闯进车内。

  所有学生都骤然惊醒,拍拍脑袋下车上楼,按着寝室大厅贴着的名单,去各自的寝室放行李。

  庄莱和丁林风拎着行李爬上四楼,推开门,立刻就瘫坐在空床上。

  A大宿舍的陈设和四中一样,都是上床下桌的布置。

  选了两张连着的床,二人草草解决了晚饭,又刚把床铺整理好,就被宿舍管理员催去集合。

  时间很赶。

  住在隔壁的三个女生都是十中的,几人相互打了声招呼,就一同赶下楼去。

  由大学生志愿者带路,五人一齐进了报告厅,刚进门就又被各自的领队老师挥手招呼了过去。

  周围俱是各城市的参赛选手和指导教师,乌泱泱地一片黑。

  王文领着丁林风和庄莱去了前排,十中的几个同学就坐在她们后面;几人之间打了招呼,便各自回头,对着空无一人的舞台正襟危坐。

  此时距离大会开始还有约一刻钟,四中和十中的几位物理老师就站去一旁,开始客套寒暄。

  王文直奔主题,问到对面的年级情况,有没有出新苗子。

  只见十中的带队老师叹着气摇了摇头:“这次初赛线又拉高了,我们学校的高一连拿奖的都没有。”

  客气地笑笑,王文心里却得意得很:哼哼,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朝学生坐席瞥去一眼,就看四中的那位新生独苗挺直了腰板,从上到下都写满了“朝气蓬勃”四个字,他心底便生出一股子骄傲劲。

  不待多时,大会便按照着流程有序开展,先是展示国家理协会和A大的深厚友谊,又林林总总进行了一些荣誉演讲。

  在介绍参赛学校的时候,台上的主持人却突然有些大舌头,不分平翘舌音,四中十中傻傻分不清。

  昏暗的灯光下,坐在一起的几个同学笑成一团。

  丁林风听后排的十中同学又在说那几句绕口玩笑:“四十四,十是十!”

  又比如:“四中和十中从不吵架,见面一般就是打架……”

  庄莱克制着自己的笑声,拉着丁林风往后瞥去。

  坐在正后方的一个十中学生见两人转过头来,立马恢复正经坐姿,腰板挺得很直,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微微卷翘的刘海下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这位十中男生对她们乖巧地笑了一下。

  虽然并不认识,但丁林风也摆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随即转回了头,顺便拉回了几欲上前攀谈的庄莱:“你克制一点。”

  “你说得对,毕竟我早就断情绝爱了。”装模作样地抿了抿嘴,庄莱道,“而且四中和十中谈恋爱就只能当罗密欧和朱丽叶……只有我和物理的爱情才是永恒的。”

  半晌,她又耷着脑袋偷偷说:“其实是因为我不吃这种可爱挂……不过林冰遥很喜欢这种乖巧弟弟,她最近特别迷虎牙。也不知道这个有没有小虎牙……”

  丁林风目不斜视:“你可以掰开他嘴观察一下。”

  庄莱又笑了起来:“那可能真的要打架了!”

第22章 冬令营

  大会在晚上八点半左右结束,各学校的领队老师下发了安排表格和A大理学院的相关介绍。

  又说明了次日上课的教室是教C201,以及本次四中和十中将共享教室,就放学生们回寝室了。

  捧着刚到手的A大地图,庄莱拽着丁林风去附近食堂晃悠了好几圈,又在夜宵窗口买了关东煮和几片面包,才回去寝室。

  洗漱完毕,庄莱趴在床上刷着手机,见丁林风也攀着□□上了床,她便伸长了手去关灯。

  良久,在黑暗中,庄莱眨了眨眼睛,敏锐地捕捉到另一人的不安定,不知是不是出于不适应。

  于是她开口:“丁林风,你还醒着吗?”

  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她听到丁林风应声。

  “我今天下午两点才起的床,” 庄莱瞪着眼睛,“现在清醒得不得了。”

  丁林风今天也起得晚,在车上又一直在睡觉,现在也同样睡不着。

  所以她说:“我也是。”

  安静了一小会儿,庄莱又问:“风,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你问。”

  “你和叶想,真的不是一对吗?”

  丁林风语气平平:“真的不是。”

  庄莱又问:“那你拿到他手机号了吗?”

  “有。”

  “那当时在KTV,你其实是骗我们的对不对?”

  “不是。”

  “啊?”

  丁林风:“那个时候确实没有。”

  于是庄莱像一台复读机,又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你们真的不是一对吗?”

  丁林风也复读:“真的不是。”

  “那你喜欢他吗?”

  庄莱想,我们风儿嘴真难撬,却又好像找回了那颗会为八卦熊熊燃烧的心。

  丁林风用被子半捂住脸,向黑暗瞪大眼睛,却没有回话。

  她只是突然想到,在那个全班都闹哄哄看着电影的晚自习,靠在窗轻轻哼歌的男生。

  声音清澈,语调却慵懒,窗外微光映衬下的纤长睫毛,都像那天的晚风一样,拂过她怦然跳动的心。

  陡然,晚风又变冷,夹杂着浓郁的烟火气息,尽数被裹进柔软围巾。

  见她久久不语,庄莱笑得意味深长:“是不是都想不到不喜欢的理由?”

  丁林风依然没有回话,庄莱差一点以为她这是突然睡着了。

  不死心,便又问:“那他喜欢你对吧?”

  丁林风闭上眼,沉默地翻了个身,脑海中却浮现出去年十月三日那晚,庄莱关于“暗恋错觉”和“对视”的话,还有那个站在长街上失声痛哭的女生。

  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别人脑中嚎啕大哭的庄莱转过头,见丁林风又不说话,姑且把这个当作极度害羞的表现,便自顾自往下说去:“其实,我总感觉叶想对你很好。”

  “你们见过吗?”丁林风突然开口。

  “叶想欸!怎么可能没有见过啊!只是没有交流过而已。”

  丁林风顿了顿,问道:“那你觉得……叶想是怎么样的人?”

  “唔……我觉得他很聪明,但也蛮傲的,还有一种偶像剧男主专属的疏离感,对谁都笑,但是却还是让人觉得隔着很远。”

  丁林风疑惑:“有吗?”

  “没有吗?”庄莱反问。

  “我是说‘疏离感是偶像剧男主专属’,有吗?”

  见丁林风一本正经地插科打诨,庄莱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

  女生的脸很软,豆腐一样水灵灵的。

  “我见过几次,就感觉他看上去有点……”庄莱刚想说“阴险”,却觉得不妥,但贫瘠的词库又让她想不好该怎么措辞。

  她听丁林风轻轻说:“他人其实挺好的,对谁都挺好的。”

  “真的吗?” 庄莱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他看起来就不是那种脾气很好的人啊?”

  “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

  好像确实不怎么发脾气。

  趴在枕头上思索良久,庄莱又问:“你知道我们年级的那个郭宇吗?”

  “不知道。”

  “就是在你们军训以后,不是通报了一个处分嘛,就他。我听说是叶想把他打了一顿,然后老师却偏偏只处分了他。”

  丁林风却不以为然:“你确定吗……可是我记得他的处分原因是抽烟,不是打架啊。”

  “原来是这样?!”庄莱恍然大悟,翻身躺进棉被,“可恶,被骗了!你放心,我回去一定会说的,还小叶帅哥一个清白!”

  “但其实我们年级好多人听说他打了郭宇,还觉得他更帅了……那个郭宇,早该被收拾了,这人烦都烦死了。”

  庄莱一边啧啧惊叹,一边又开始复读,敬业地像个刚收了一张黑卡的僚机:“其实我真觉得你俩挺有戏的。之前我觉得叶想就是那种对谁都看不上眼,但对你还蛮不错的,就老觉得你俩登对。今晚听你说觉得他人挺好……老实说,我更觉得有戏了。”

  丁林风半开玩笑地回答:“没戏,贫富差距太大。”

  庄莱乐了:“那绝对是他的问题。”

  丁林风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睡吧。”

  黑暗中,她暗自想着,先别说什么物质层面的贫富差距,能挺过高二的文理分班就已经是奇迹了。

  叶想是明显的文科生,听说从初中开始就拿过太多文科类的奖项,在老师心里也已经是一个预定的文科状元;而她自己,也并不会做出为了谁改掉自己文理志愿的举动。

  既然如此,分班之后铁定不会在同一个班,她去观察过,理(1)和文(1)甚至都不在同一栋楼;那么从高二开始,他们的关系肯定会变淡,更何况叶想又不缺朋友……

  即使她心里确实不希望真的会分开,也希望能一直做同桌。

  丁林风叹了口气,默默嘲笑:如果她暗恋他,那还真是一场毫无前途的暗恋。

  --

  第二天一早,叼着半截玉米的庄莱拉着丁林风一起进了201教室,站在讲台上装模作样地巡视了一下,又往窗边第二排走去。

  这个位置前面是两个十中的女生,后排是四中的学生。

  庄莱扫了一眼后排桌子上放的水杯:“这位子肯定是许秉洋的,他人……哦,杵后面呢。风,陪我去灌水。”

  丁林风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杯子,跟着一起走了出去。

  此时徐秉洋确实正站在中间大组的后排位置——他本来是来问题目的。

  那里混杂地坐了两所学校高三的竞赛生,彼此之间都是老熟人、老对手了,气氛倒也融洽。

  十中的一位学长拍了拍旁边的人:“你们那个学妹,把我一叫陈玺的学弟,迷得神魂颠倒的,叫我来,就牵个线搭个桥。”

  “哪个?”四中的那位高三竞赛生抬起头,往教室前面扫了一眼,“不过我两个都不认识。”

  “长发,高个儿,笑起来很甜的。”

  四中学长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许秉洋:“也是你们高二的?”

  “人家高一的,我不熟。另外一个倒是和我同班。” 许秉洋摇头,又端出一脸坏笑,“不过……叫你那学弟别想了,人家和叶想好着呢。”

  四中的那位高三学长对丁林风不太熟,但知道叶想。

  闻言,他抬头:“他们在一起了?”

  许秉洋莫名其妙地摆出一副骄傲的姿态:“暂时还不是一对,但在我心里胜似一对!”

  这时陈玺从教室前面小跑进来,十中的学长立刻起身把他往外拽。

  他正色:“陈玺同学,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陈玺神色突然凝重:“好消息。”

  “好消息,没对象。”

  “啊,那坏消息呢?”

  “但是她有绯闻对象,还是四中的扛把子叶想,这你自己掂量掂量呗。人位置坐在第四大组第二排,靠过道的,玺子,加油,有胆子你就上!”

  “不过,”他又提了一嘴,“要是真遇上叶想了,不建议你正面刚,真的,人太靓了。”

  陈玺笑着捶了他一下,便拖着包走进教室。

  --

  丁林风一回教室,就见后排的许秉洋带着一脸暧昧的假笑注视着自己。

  庄莱替她揍出一拳:“你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个应该发车去精神科看病的人。”

  许秉洋却也不恼,对着她俩一顿挤眉弄眼,直直向右望去。

  两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着隔了过道的那个男生。

  好像是昨晚大会坐她们后面的小卷毛。

  庄莱不爽:“怎样?”

  丁林风侧过头,对庄莱小声说:“我明白了。庄莱,老天有眼,你看有没有小虎牙的时机来了。要不要换个位置?”

  庄莱笑着要去打她,就听后面的许秉洋又说:“丁林风,你右手边的那个男生,十中,高二的,叫陈玺,耳东陈,玉玺的玺。他说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丁林风听了,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可是我不认识他啊。”

  许秉洋傻笑:“那怎么样能认识一下?”

  庄莱:“你有病啊!”

  为期两周的物理竞赛冬令营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不知道是不是怕学生们整天一直学习单一的科目会有逆反心理,晚上的课程倒是安排得很松散,甚至有一天还放起了电影。

  屏幕上的画面时有时无,声音也断断续续,后排男生的鬼叫声更是此起彼伏。

  在用橡皮擦破了第十张草稿纸之后,庄莱实在忍无可忍,左手拽着书包,右手拽上耳朵里还塞着耳塞的丁林风,速速打道回府,决定在宿舍自习。

  “马上就考试了,他们怎么一点也不紧张的……”丁林风跟在后面,拉紧了书包带子。

  庄莱咬着牙:“这是他们最后的晚餐!”

第23章 新年好

  最终的竞赛考试放在了第二周的周五,全体学生一考完就各自回家。

  考场虽然有监控在全程录像,却没有安排空调,几乎所有人都是帽子围巾手套全副武装。

  而竞赛考试又拼题量又拼质量,才进行了一半不到,听着墙上时针滴滴答答的声音,丁林风眼皮跳个不停,手心也开始冒汗,便干脆摘下手套放去一边。

  虽然一直祈祷着等下考完别忘了拿回去,但层层题海立马把这一层意识冲刷覆盖。

  等考试铃打响,她走出考场回到寝室,一摸口袋,发现手套还是被自己落在了考场。

  理完行李,丁林风无奈地对庄莱坦白:“你先走吧,我手套忘在考场了,还要回去拿……”

  庄莱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考场离这里,着实是有点远的。”

  丁林风皱起眉头,弯腰拖开箱子。

  “等等我,”庄莱叫住她,“我陪你走到食堂那块儿,然后咱再分道扬镳呗。”

  丁林风点头,便站去门边,却看庄莱的手机一直亮着一个来电显示。

  她瞥了一眼:“庄莱,许秉洋打你电话。”

  “你帮我接下,点个免提,外放就好了。” 庄莱头也不抬。

  她照做。

  于是许秉洋的声音铿锵有力,响彻整个寝室:“庄姐,丁林风在你旁边吗?”

  丁林风直接回话:“在。”

  不知为什么,许秉洋在电话那端笑得直打嗝,但还是勉强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手套丢考场了对吧?有人给你捡回来了,我让他去你们女生寝室楼下找你行吗?”

  她说好。

  “那没事了!挂了啊!”

  “你手套长很好笑吗?”庄莱转头问她。

  丁林风摇摇头:“不会。”

  “那他在笑什么?”庄莱手叉着腰,一脸不解,“又吃错药了?”

  丁林风又摇了摇头,站在走廊上往楼下看去,好像确实有一个人正在下面站着。

  “那个人来得好快,好像已经在下面了。”

  庄莱抽出箱子的滑杆:“那行,我们走吧。”

  二人一出寝室大门,就看到一旁靠在行李箱上的男生。

  不是别人,正是陈玺。

  “我是十中,十中高二(1)班的陈玺。”在这个冬令营末尾,这个大家马上就要再也不见的冬令营末尾,他十分滞后地拉开了自我介绍。

  “我知道。”丁林风接过手套,“谢谢你。”

  陈玺弯着一双大眼睛:“那我们现在算不算认识了?”

  还挺锲而不舍的;旁边的庄莱用手捂住嘴,做作地“哇哦”了一声。

  丁林风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点点头,开始无缝衔接地报起数字。

  明显是有备而来,陈玺立刻从口袋里拿出纸笔。

  末了,丁林风又补上一句:“真的有事就打电话,短信一般不回。”

  闻言,陈玺连连点头,笑着喊了几句“再见”和“新年好”,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你真够抠门的!” 见人走出很远了,庄莱拿肩膀撞她。

  丁林风拖过箱子:“我只是觉得,他来要号码说不定也是只想认识一下,可能也就这段时间还有点兴趣,没必要想太多,不然到时候尴尬的反而是自己……”

  庄莱乐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

  从前天回到家,丁林风的书桌上就摊满了寒假作业,却一点也没去动。

  新年的第一天,早上八点,在床上裹成一个粽子的丁林风,被手机的提示音堪堪拉起:

  [楚新]:丁林风,新年快乐呀,祝你新的一年事事顺意,也希望你的竞赛取得理想成绩。

  [李知]:新年好呀新年好!林子,我老家靠山,此时已下雪,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庄莱]:祝我们风儿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好运连连,吃喝玩乐赚大钱!

  ……

  在最底端还有某人踩了点的祝福。

  [叶想]:新年快乐。万事顺利,天天开心。

  除了一些认识的同学,其中还夹杂了几个陌生号码的新年祝福,也没署名。

  她略加思索,便打算不署名的一概打成那两个姓余的,绝不做理会。

  丁林风慢慢起身,披着被子坐了起来,给几个朋友分别回了消息。

  除了叶想的,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了房间里面的动静,丁容在外面咣咣敲着房门:“起床!法律规定新年第一天不准赖床!”

  “起来了!”丁林风在里面回她。

  闻言,丁容便开门进屋,径直走到窗前,将厚重的窗帘刷地一下拉开。

  “快看!下雪了!”

  听丁容这么一说,丁林风立刻抬起头。只见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显然是已经下了很久的雪,对面的屋顶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看上去松松软软。

  丁容也看着窗外,喃喃道:“感觉这里已经很久没下这么大的雪了……”

  披了件羽绒外套,丁林风踩着棉拖鞋往阳台走去:“这雪够不够堆雪人?”

  “幼稚!”丁容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从兜里掏出一份尤其厚实的红包,“为了庆祝我家小丁本学期文科的优异成绩,今年的红包翻倍了。”

  丁林风接过红包:“要是拿了第一,是不是还能翻倍?”

  “你先拿了第一再说吧!”丁容笑她。

  阳台上也是皑皑一片白雪,甚至印了几脚小猫的梅花爪子。

  丁林风刚在藤椅上堆出一个迷你雪人,就实在冷到不行,哈着气退回室内,躺在小沙发上望着窗外。

  确实是很久没下这么大的雪了。

  在她的印象里,上一次下这样大的雪好像已经是自己小学时候的事情了。

  那次雪下得很大,把门前大榕树的枝都给压弯了,还正好砸在了邻居的摩托车上,于是那车的鸣笛响了整整一个早上。

  她看向自己的袖子,上面还附着了未融的小雪花,形状精致,模样晶莹。

  丁林风掏出手机,终于给叶想发了一条回复:新年快乐。你那边下雪了吗?

  --

  刚过完年,丁林风又恢复了早八晚八的学习状态。

  除了每隔几天会被丁容拉出去兜兜风,成堆的试卷习题让她完全丧失了对娱乐项目的追求,日程本上也只剩下家与图书馆两点一线的日常安排。

  但即使这样,在她把学习任务全部完成后也没处喘气,立马又被丁容催着去收拾行李,嚷嚷着过几天就要返校。

  拉起最后一个行李的拉链,她叹了口气,在起雾的窗户上印了一个手印,又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打算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直接起床返校。

  开学之后,连续上交各科作业,又分配了半周的过渡时间,学习日程才算提上正轨。

  周三的午休照例把全年级的学生拉去报告厅,各级教师轮番上阵,对几个月后的会考和文理分班进行大力敲打。

  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却催得学生晕晕乎乎,只在王文重新拿起话筒、提到这个月要拍几组学校宣传照片的时候,他们才纷纷回过神来。

  “好像是学校外包的摄影艺术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选人。”李知倾着身子,四处张望着,却见杨宣也恰好往这里看来,便赶紧端正坐姿。

  不远处的杨宣站在过道上,旁边跟着摄影组的小导演,极力推销着自班的学生:“校门口还挂着的那个红榜,上个学期期末大考的,榜上前几名,大部分都在我们班呢!”

  摄影组的几个工作人员点点头,与她又聊了几句,便站在观众席旁一排一排地扫过去,写了几个名字:“高二那边选出来的是一位播音主持方向的女生,还有一个很书生气的男生。”

  “然后我们对高一这边……高一这边的定位是朝气蓬勃,主要还是要有精神气,品行端正的。”

  顿了顿,小导演又补了一句:“最好能个子高些,比较耐看的。”

  几位班主任在一旁点头说好,又见工作人员问道:“第三排靠过道……空位旁边的那个长头发女生,是哪个班的?”

  杨宣赶忙上前认领:“我们班的丁林风!”

  “她平时……平时行为怎么样?”

  在杨宣眼里,丁林风绝对是聪明刻苦还不惹事的好学生典范。

  而对于这类学生,她实在没理由不喜欢。

  此时此刻,她更是赞不绝口:“这是我们班的学委!我最喜欢的一个学生……入了校以后几次大考一直是榜一,不偏科,平时兴趣广泛,人缘也好,寒假的时候刚从A大物理训练营回来……长相也周正,气质也不错……”

  小导演连连点头,明显觉得十分合意。

  他又问了几个男生,却感觉都不是很满意,又绕了几圈,比对了一下几张校网挂出的合照:“请问这个男生来了吗?”

  合照上的男生身形优越,站在队伍的最末端;浓眉大眼,朱唇皓齿,极尽相貌优势,在一众男生中脱颖而出。

  杨宣往观众席上一扫,无果,便又往上走去:“我去问问他同桌。”

  遥遥见班主任疾步走来,丁林风以为这是突击查岗。

  刚把物理卷子塞进口袋,却听杨宣问:“叶想来了吗?”

  她刚想拍拍右侧的空位,却抓了个空:“呃,他刚刚还在的……”

  大概是去买喝的了吧……

  杨宣又在四周望了几回,想了想便又往台阶下走去,刚想说人不在,却发现杵在门口的导演恰好把那人抓个正着:“同学你好,请问你是(1)班的叶想吗?”

  见一众班主任和几个不认识的人齐齐围了过来,叶想干笑着在身后藏了两瓶饮料:“老师你好,我是的。”

  小导演连连惊叹:“同学你的形象很好,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来参加宣传照片的拍摄……”

  他没听明白,还以为自己碰上了艺考剧组:“我没有艺考的打算。”

  小导演乐了:“不是的,就是这两周时间,拍个四中的宣传照……就是可能会占用你们周末的时间……”

  叶想托了托背后的饮料,刚想拒绝,却见小导演手上一张长长的名单,其中“丁林风”三个字格外醒目。

  于是他问:“呃,就是拍摄对象……除了我还有谁啊?”

  小导演比对了一下名单:“主要的拍摄对象……高一还有一位(1)班的女同学,叫丁林风……高二年级的我看看啊,高二是文(3)的林冰遥和理(1)的潘书弈。加上你之后就算选齐了。不过也有很多作为次要拍摄对象的同学。”

  好像这这才被说服了,叶想装模作样地点头:“那好呀。”

第24章 宣传片

  于是那天下午,行动派的导演组负责人就让四位同学集中在教学楼大厅。

  “我说一下大致思路。先分两个主题,一部分是偏学习的,比如自习室、图书馆和实验室这些模块。”

  “这一组我希望丁林风同学和潘书弈同学来完成,因为我看了你们两个的竞赛……分别在物理和生物上,总之成绩都很不错。实验室这一块,你们应该会很得心应手吧?”

  各自点了头,丁、潘二人接过拍摄协议。

  “另一部分我希望林冰遥同学和叶想同学来完成,主要拍摄地点是体育馆、操场、食堂、报告厅……总体比较偏向生活。”他说,“哎,就是拍几张宣传照片,然后再录一个简短的介绍视频,不用太紧张。”

  “老师,”接过拍摄协议,叶想指着上面的一行字,“拍摄对象是可以提出合理建议的吧?”

  负责人赶忙点头。

  如果说中午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那么在知道了叶想的父亲是叶则铭、母亲还是瞿清之后,他突然有点力不从心。

  就怕大少爷提一堆要求,到时候这组照片就成人家的个人艺术照了……尤其是当他这样发问的时候。

  只见叶想举起手:“后期我可以去学霸组吗,其实我成绩也蛮不错的!”

  一下没忍住,林冰遥在旁边“扑哧”一声。

  负责人也不知道他们四位的具体成绩,只知道丁林风和潘书弈都是霸榜的人;而且潘书弈看起来实在很有书生气,好像更适合坐在图书馆里,又是拿了一堆生物竞赛奖牌的人,也明显更适合拍实验室的宣传照。

  至于叶想……他本以为,如果是这种小少爷的话,成绩就会比较一般了。

  于是他迂回地说:“你的在这组照片里的标签是‘阳光’,打篮球的话看起来更活力一点……而且运动标签可以展现你的腿长优势……”

  叶想点头,像是被说服了,但又说:“但是负责人老师,我可以再提一个意见吗?组合搭档能不能别卡死,怪不自在的。”

  听了这话,确实合理。

  我负责人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

  那周的周末,几人的拍摄任务就此开始。

  周六学习组的拍摄地点是图书馆和实验室,生活组则是报告厅和体育馆——前者是林冰遥的主场,后者则是叶想的主场。

  早上十点,报告厅后的化妆室可谓人山人海,除丁、叶、林、潘四人外,还有数十名师生坐在镜子前化着妆。

  造型师给两位男生打了喷雾,扑了点粉,别的倒没怎么化,就是看起来更有气色了。

  女生这边,林冰遥自告奋勇包揽了造型任务,发挥起艺考素养,三下两下就给丁林风梳了个乖巧的公主头。

  造型完毕,两队人马一批直接往报告厅舞台走去,另一批则穿过实验大楼,向图书馆走去。

  一进图书馆,几位学生按照计划,分别有模有样地站在书架前翻找书本。

  负责人把丁林风和潘书弈领去电子屏幕前,让丁林风做出正在查阅资料的样子,而潘书弈则在一旁对应期刊序号。

  之前在化妆间,造型师把他的黑框眼镜换成更有观赏效果的金边眼镜,此时看起来,确实和图书馆的氛围很是相配。

  但同时,也很明显,对于处在镜头下,他还是表现得十分紧张。

  站在屏幕后举着摄像机的摄像师见此状况,朝他摆摆手:“别拘谨,自然一点,就看手里的书,或者看向镜头上方。”

  不好意思地对着摄像师道了歉,潘书弈又扶了扶眼镜,一边对着电子屏幕,一边看向自己手里的期刊本。

  丁林风在一旁的电子屏幕上划拉着按键。

  摄像师刚要摇头,却见丁林风和潘书弈似是对着屏幕交谈了起来,二人又一起侧过头去比对期刊上的数据。

  便赶忙摁下快门,抓拍了几张。

  二人神色自若,又照着书号去找对应的书架,潘书弈从书架上取了书,摄影师在后面小声喊了一句:“扫一下镜头!自然一点扫一下镜头!”

  闻言,潘书弈的目光从书脊处移开,越过层层隔栏,朝镜头蓦然笑开。

  另一位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目光又在书架上翻阅了几圈,倏尔转头,再像是遇见熟人一般展颜。

  “卡!很好,但是还是要注意一下脚步,有几处走位很生硬。女生最后那几个动作展现出来的故事性很不错,保持一下,再来一条!”

  二人点点头,又走回图书馆门口的电子屏幕前。

  来来回回走了三四次,又去窗边的小沙发边取了景,还配合了别的同学的拍摄任务;面对几次NG,潘书弈都十分不好意思地给工作人员道歉鞠躬。

  “抓拍是摄像师的事情,我们就当他们不存在就好了,” 丁林风只安慰他,“表情别崩就行啦。”

  笑着点头,潘书弈道谢:“嗯,谢谢。”

  等图书馆的拍摄告一段落,丁林风还在门口碰上了叶想:“我刚刚去实验室找你了,没想到还在图书馆。”

  她问:“你们怎么拍得这么快?”

  “因为我天资聪颖!”在下巴处比了个V,叶想明显十分骄傲,“没有NG!一个NG也没有哦!”

  丁林风:“那你先去吃饭吧,我们这里应该还要一会儿……实验室还没去呢。”

  叶想说好:“你下午拍好,是去自习还是出校去玩?”

  闻言,女生皱眉想了想:“我吃完饭应该会回寝室写作业。如果能写完的话明天就出去逛逛……也可能会回家吧。”

  又问:“哎,你现在要回家了吗?”

  “你们还没说吗?晚上还有一个晚自习的景要拍。”

  “说了,但是我给搞忘了……”她一拍脑袋,“那下午回教室写周末作业去吗?”

  “收到!”男生抬脚往楼梯间走去,“我先去吃中饭了!”

  另一边的拍摄组到了实验室,进行了首日第二部 分的拍摄任务。

  刚测完一个小车的重力加速度,又被拉去做各种炫技的化学实验。

  等到被送进生物实验室时,丁林风已经有些晕乎了。

  一边在电脑上刷着照片,摄像师转头安慰他们:“最后一个,最后一个。”

  潘书弈对她点点头,二人便开始从架子上选取做模型的材料。

  对潘书弈这种搞生物竞赛的人来说,这些主要是为了拍出来好看的实验,明显只是小儿科。

  而对摄像师来说,镜头下这两个专注于实验的学生,也明显展现出了一种较为良好的拍摄状态。

  有关实验室的拍摄任务比图书馆更为顺利,但数量上也确实是要多出一些;等到完全收工,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丁林风看了看时间,便匆匆回寝室塞了几片吐司,又抱着作业跑去教学楼。

  大道上,烈日的余温熏得人昏昏欲睡,教学楼的阴影处又异常寒冷;教室里没有开灯,却依然十分敞亮。

  她从后门悄悄进去,就见叶想趴在桌子上,把半张脸都埋进荷包蛋抱枕里。

  午后斑驳的光影浮上他面颊,却平白添了几分不太真切的乖巧。

  丁林风打了个小哈欠,悄悄坐回自己的座位,翻开课本。

  见叶想的手指动了动,她便停下笔,顺势盯着他看了几眼;又看他好像并没有要醒来的趋势,才转回头,继续做着卷子。

  有风轻轻拂过,带起了叶想桌面上的几张便签。

  丁林风拿笔盒帮他压住,顺着之前的标签重新打开课本,把书页翻得很轻。

  --

  直到下午的下课铃打响,丁林风将作业全部解决完毕,叶想才悠悠转醒。

  他把眼睛揉得通红,语气不满又幼稚:“又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学习。”

  “不打扰你午睡还不乐意了!”丁林风笑他,“那你赶紧做呗。”

  叶想含糊地“嗯”了一声,把荷包蛋收起来,开始拿笔。

  “我明天下午拍完要回家,就不能一起逛了。”丁林风低头理卷子,不知怎么地居然有些心虚。

  “那下周一再见咯。”

  男生垂着眼,语气漫不经心。

  风还在继续淌着,携去丝丝凉爽。

  晚上六点不到,林冰遥给丁林风打了个电话,把他们叫去高二文(1)的教室,准备晚上的拍摄任务。

  二人刚从食堂里走出去,急急忙忙赶去教学楼。

  “不是六点半吗,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丁林风在前面急匆匆跑着,一回头,却见叶想在后面喝着旺仔悠悠踱步,“大爷,遛弯呢?”

  “哎,小丁,来。”大爷叶想从善如流,在后面招招手,“旺仔喝不?”

  丁林风停下脚步,接了一罐旺仔牛奶。

  像是被自己说服了,她也妥协般地缓了步子。

  二人便一同晃晃荡荡,走去高二的教学楼。

  高二文(1)的教室被明显布置过,每张课桌上的书本都被理得整整齐齐。

  四人被领着坐在了“主角位”,周围又零零散散坐着其他几个陌生的同学。

  负责人在讲台上讲了拍摄思路,几人听着,不时点点头。

  虽说四个人都算是主角,但最终主场明显是分给了更有拍摄经验、演说功底的林冰遥。

  是乎丁林风虽然露脸的部分不算少,但并没有太多台词要求,也没有大多表演需要。

  倒是自在很多。

  随着摄像师一声“卡”,第一天的拍摄任务圆满结束。

  —

  第二日中午,经叶想提议,两组搭档对换:由潘书弈和林冰遥作为主要对象进行对操场的拍摄,而小超市和食堂则归丁林风和叶想。

  两拨人马分开,负责人带着丁林风和叶想走去小超市:“等下食堂也是你俩一起吗,要不要人员流动一下?”

  叶想却表现出拒绝:“这都是同一天……老师,咱能别老换搭档吗,显得这片子怪游离的。”

  见负责人连连点头,丁林风在后面掀了掀眼皮子:“你周三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叶想侧过身螃蟹走,笑得开朗:“嗨,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

  二人沿负责人引导的路线行进,负责人远程打着指导,后面的摄像师逐渐跟进;而丁林风也深切地认识到,比起货架,其实自己才是真正的背景板。

  整个人便放松了不少。

  他们走去保温箱,摄影组本来都要略过这块地盘了,却见叶想支着肘,从里面拿了罐温好的旺仔牛奶。

  丁林风在后面乐到不行,专管他叫“叶旺仔”。

  叶想回头笑笑,得意地晃晃红色小罐子,丁林风就听到身后卡擦卡擦的声音,她便也配合地从里面拿了一小罐咖啡。

第25章 爱情观

  后面在食堂的拍摄依旧顺利,与在操场拍摄完毕的林冰遥和潘书弈汇合后,几人又在教学楼前走了几圈,还去校门口再过了几个集体项目。

  三点一过,摄影组的人便纷纷开始喊着收工了。

  和几个熟悉的同学道别后,丁林风和叶想捧着小导演给的奶茶,一路从学校逛到地铁站。

  现在是冬春交际时分,太阳虽挂在天上,但也不见暖。

  丁林风搓了搓抱着奶茶的手,眼角余光却正瞥到旁边叶想戴着的手套,正是游乐园钟楼上她送出去的那双。

  赶忙移开目光,又心虚地四处张望了起来。

  周末傍晚,街上不乏约会的情侣,一眼望去便都是一副甜蜜蜜的样子。

  无由来地感到一阵尴尬,丁林风偷偷回头,就见身边的叶想停下了脚步。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看到路对面一块硕大的广告牌上明晃晃的“四方街音乐节”六个字。

  城中的四方街总会举办各种文化类的节日,比如电影节或美食节;就在下周,还有一场主题定位为“今夜还吹着风”的音乐节,只可惜把时间定在了周二,她这种还要晚自习的高中生并没有办法去。

  她忽想,就在上个学期十一小长假的头几天,四方街就有一场电影节,可惜她那个时候错过了。

  之后回了校又被人提起,于是那天晚自习,绕过巡逻老师,班里偷偷看了部电影。

  沐浴晚风,又在脑海中把那天的记忆碎片拾起,她才倏地意识到,亦是那晚,叶想靠在窗边哼歌。

  好像哼的就是“今夜还吹着风”。

  深深看了一眼身边的叶想,又把视线转回那块广告牌。

  有时候各类事件之间,还真的挺巧的。

  另一边的叶想早就收回了视线,轻飘飘地转过身,看了一眼还在苦苦眺望对面广告牌的女生。

  他稍加停顿,轻轻拽了那人一下,又自顾自地往前面的地铁站走去。

  这才回神,丁林风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她在站门口站定,把喝完的奶茶杯扔进垃圾桶,正打算往电梯上站去,却看叶想在后面一动不动。

  “你不坐地铁吗?”

  果然,叶想把手揣进兜,“嗯”了一声。

  “不坐。我等下走着回家,离这里很近。”

  了然地点起头,丁林风翻着书包,拿出早上拍摄时买回来的一小罐咖啡,给他递去。

  叶想笑笑,也没推脱:“谢了。”

  “那明天见!”拉上书包链子,丁林风转身挥手。

  冬时不比夏季,落日急促,从不拖沓;天边落霞垂挂,再到夜幕全然降临,也只是一晃神的事。

  “明天见。”他说,“路上小心。”

  --

  自高一下学期始,各路同学对期末会考以及暑假后分班的讨论愈发如火如荼,各科竞赛也都被抬上了日程。

  周三一早,怀里抱着一堆邀请函的吕闻婧就踩着铃声进了(1)班教室。

  “这里有三项作文竞赛,各有主题,具体通知我贴在教室后面。”她一进门就站上讲台,“所有人至少参加一项,下周上交。”

  周遭砸起一片哀嚎,同学把课本翻得哗哗响,以示微薄抗议。

  看着吕闻婧在教室后面钉着竞赛邀请函和报名通知,丁林风倒觉得新奇。

  她转过头:“你参加几项啊?”

  叶想说:“看情况吧。”

  但她估计他会把三项都去闯个遍,如果不考虑下周就交的话。

  钉完了文件,吕闻婧在后面拍手通知:“选好了的话就去向语文课代表拿报名表。”

  课间,丁林风站在通知板前左看看右看看,最终选定了一个方向,便去向课代表要了一张对应的报名表。

  登记名字的时候,她装作随意地一瞥,果然看到在自己名字的正下方,叶想在三项竞赛下全都打了勾。

  她回到座位,就看到叶想手边三份已经填写完毕的报名表。

  “选的哪个?”叶想问她。

  “就定了个主题的那个。”丁林风摊开表格,上面赫然写着俩字,情感。

  本来也只是凑个热闹,就抓了个能写的又有思路的;这个竞赛指定了“亲情、爱情、友情”三个大方向,好写是好写,但要写得出彩也更不容易。

  另外两篇格局都太大了,按她的写作状态,那得是瘫在桌前咬着指头大半天,也不一定能憋出来几个字。

  想到下一节是王文的物理实验课,实验楼离这里还有点距离,于是丁林风在表格上填了个名字,就提起包匆匆往实验楼走。

  路上和李知碰上,一起叨叨了几句报名情况;不出所料,三项全报的人寥寥无几,而叶想是其一。

  这节课的实验算是对以往课堂的一系列复习与总结,老师在讲台上划着PPT,很快就过掉了;又是午饭前的最后一节课,且时间还有余,王文想了想,便提前把学生放掉了。

  丁林风刚背上包要冲刺去食堂,又被王文一把叫住:“小丁,留一下,是物理竞赛的事。”

  闻言,她也只好对李知抱歉地摆了摆手,又乖乖回到讲台上。

  看着王文一张写着“不要气馁、下次努力”的脸,她就知道自己肯定得再战。

  “你这次拿的是省一,但是我觉得还是有上升空间的。”

  丁林风重重地点点头。

  “A大的董亚祺老师,方向是核物理,还特意给我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问你今年打不打算继续考。”

  丁林风又点点头:“考。”

  得到了意料之内的满意答案,王文笑着拍拍她,又讲了竞赛班的总体成绩,还有这次考试几个学校的总体情况。

  别的人她不熟,也没记住,就记得庄莱去集训了,最近还不在学校。

  又说了一些之后的竞赛安排,王文就放她去吃午饭了。

  --

  午休的时候她没睡,抱了个笔记本去空教室琢磨着写点作文。

  又仔细读了一遍题干,发现这个命题范围其实很泛也很散,要写完不难,要写好也真的不容易。

  「情感」。

  如果是情感的话……亲情、友情、爱情。她总觉得,这三者的界限其实真的很模糊;如果单从情感构成出发,好像还蛮难区分的。

  那么只能从情感对象的角度出发吗?

  单纯的依赖,或者说被某些有趣的特质所吸引,能不能构成情感呢?

  “不管是哪一种情感,其本质都是‘爱’。那么对这些情感的向往,其本质是不是也是对‘被爱’的向往?只是相比于爱情之爱,亲情之爱总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友情之爱又分明不足,或者说易于离散。

  “但我始终认为,如果撇去这种思维定势,其实收获‘爱’有太多方式。

  “甚至都不一定要是与他人有联系,比如,爱自己。……”

  叶想左手关着窗户,视线却依然停留在桌上的稿纸。

  一旁的郑穆科跪坐在椅子上,凑在他课桌旁边,难得调侃:“叶哥,任重而道远啊……”

  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叶想把他的头扒拉开,又拍拍旁边的丁林风:“这不写得挺好的。”

  “你每次都这么说,也太敷衍了吧,” 丁林风笑了,拿回稿纸,“我要辞掉你这个老师。”

  “哎,别呀,真写挺好的……不过我倒是觉得你没例子,通篇都在论述,就不太像竞赛文。”

  竞赛文总是会有很多小说型选手。

  “我好像……也没什么例子。”丁林风端着稿纸,耸耸肩。

  相关的知识面挺窄,经验也不足,那确实是没例子。

  男生似乎还想说些别的,就听一阵微弱的铃声响起。

  随即便见丁林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闪着一个陌生的来电显示。

  他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还是同城的。

  “你好?”此时正是晚饭时间,教室里人也不多,更没老师;于是她也就没多想,直接接起了电话。

  叶想听不清对面人说的话,只听出来是个男生,不过感觉两个人并不是很熟的样子。

  “啊,会的……”从他的角度来看,丁林风的语气好像十分意外。

  聊得很简短,还有点公事公办的味道。

  对面又说了几句,她回:“那行,嗯,再见。”

  见她挂了电话,叶想刚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问以及怎么问,就有后桌的周嘉诚更快一步:“这是谁!我能知道吗!”

  好像被周嘉诚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了,丁林风放好手机,迟疑着回答:“呃,就是之前物理竞赛遇上的一个同学……问我明年冬令营的事情……”

  “那为什么不直接来找你啊,还要打电话?”周嘉诚异常亢奋,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因为他是十中的?”丁林风眨巴着眼睛,“哎,其实不是很熟啊。”

  周嘉诚笑嘻嘻拍着自己同桌的肩膀:“不熟就行,不熟就行。”

  就算他对作文的共情能力再一般,也能从刚刚那篇小论文里隐约看出小丁同学对恋爱似乎并不向往,至少算是个理性派。

  现在又有十中同学抢占先机,那怎么行?那叶哥怎么办?

  如此一思索,周嘉诚顿时觉得自己立了大功。

  郑穆科拿了自己的笔包,狠狠砸上某人狂拍肩膀的手,满意地收获一声惨叫。

第26章 过生日

  日子一晃,已经将近五月底,窗外绿意渐浓,虫声聒噪,气温亦是节节攀升。

  但是阔气校方从不吝啬电费,窗帘一拉,空调一打,四中学生的小日子依旧过得很滋润。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实在难熬的烈日路程,那必然是每日正午时分,从教室去食堂的那段路程。

  化学课刚下课,丁林风、楚新、李知三人就背着包一阵狂奔,却见大道上几个被家长护送着的学生,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拖着箱子,纷纷都往校外走去。

  见李知一脸疑问,楚新缓缓解释:“这些都是打了申请要回家的高三生。”

  李知继续疑问:“高三还能打申请回家?那我们高三的时候也可以吗?”

  “可以啊,我听说好像高三生最后几个月就可以选择回家自习了,不过都要打报告,时间也要统一安排。”楚新把丁林风和李知拉到阴凉处,三人沿着大树下的两道阴影一起走着。

  “其实高三后半段时间又没有新课,基本上就是刷题练题,有大把大把的自习时间,当然也可以选择回家里自习呀。只不过学校里的学习氛围会更浓厚一点,所以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留在学校自习。”

  再过半个月就是这届高三生高考的时间,对于他们这些高一学生来讲,似乎压迫感并不是很强;他们只知道自己马上会拥有三天的高考假,以及等高考结束,又有几叠真题卷等着他们动笔。

  取完菜,三人端着餐盘,挑了一个位置坐下。

  “小丁,我的小丁,你为何如此愁眉苦脸?是嫌高考假不够长,还是在担心自己的将来太过五彩斑斓?”一坐下,李知开始夸张地捂着嘴。

  正想着半个月后的日子,丁林风挑着餐盘里的青菜叶,整理了一下措辞。

  许久,她开口:“生日礼物……如果是送男生生日礼物的话,一般送什么呢?”

  听了这话,向来以八卦著称的李知,一下子便来了精神:“是我想的那样吗?”

  比如生日就在不久之后的叶那个什么想同学?

  “是。”丁林风也不藏着掖着,大方承认,“我只是觉得他家这么有钱,也不像是会缺什么东西的人,所以……”

  “哎,你这话就不对。一定要缺了才能送吗?”李知把食指转成雨刮器的样子,“要是按你这个思路,像他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也不会缺赶着上去送礼物的人,那你岂不是都不用送了?”

  像是被点通了,丁林风深以为然。

  “所以啊,一定要有新意,还要有心意。”

  丁林风“啊?”了一声,好像没反应过来。

  “第一个新是楚新的新,第二个心是Heart,heart的心,do you understand?”

  她又是点点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要有新意,也要有心意,比如……”

  “比如我给他整理一本特别有针对性的理科错题本?”

  楚新、李知双双晕倒。

  “姐,你刚刚就是开个玩笑热热场对吧?”李知不死心。

  虽然知道自己肯定说错话了但打心底不知道错在哪儿了的丁林风,缓慢地摇了摇头。

  “朽木不可雕也!”李知恨铁不成钢。

  相比之下,楚新淡定许多:“我明白,丁老师,你的想法确实既有新意又有心意。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根本就不像一份礼物?”

  “就比如说别人送你一份这样的东西,说这是生日礼物,你的想法是什么?”李知忿忿。

  丁林风自然而然地代入了“叶想送了自己一本平时的阅读笔记或作文素材当作生日礼物”。

  她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收到这份礼物会不开心的理由。

  但她这次学聪明了,没有说话,只是装作感慨地叹了口气,语气沉重:“我懂了。”

  李知果然心情大好:“孺子可教也!”

  楚新:“我有一个提议,你可以买一个手工的东西,做完了送给他。”

  “买个乐高也行。”李知接话。

  丁林风点点头,把这些都记了下来。

  半晌,楚新突然又说:“其实我仔细想了一想,如果丁老师真的从头到脚一对一写了本儿理科题本,也很珍贵啊,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楚小新,你怎么也会倒戈……且不说叶想是不是高二就和理科彻底说拜拜了,要是真想学,就他那条件,随便请个名师家教一对一、点对点开课不就行了?”

  “他要是就喜欢丁林风教他呢?”楚新并不赞同,“而且我觉得,他也有可能会选理科。”

  李知一拍大腿:“哎!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也隐隐约约有这种感觉……因为他的理科确实越来越好了。”

  丁林风捉着这个空隙发问:“楚新,你为什么觉得他有可能选理科?”

  “直觉。”楚新言之凿凿。

  食堂里依然吵吵嚷嚷,她们坐在风口旁呼呼吹着凉风,一阵惬意。

  正吃着,李知往门外楼梯处看了一眼,突然笑出了声音:“丁老师,你别看楚新每天一副情感大师的样子,其实轮到她自己了,她才是最怂的那个!”

  楚新在桌子下踩了她一脚。

  丁林风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倒也没过问。

  “小丁,你一点也不好奇吗?你也太不关心你的小伙伴了吧!”见她一言不发,李知压着声音笑道。

  “好奇,但是尊重当事人的隐私。”丁林风慢吞吞喝着汤。

  楚新笑了:“告诉你没什么,但是我可是打算一直暗恋下去的,所以你不能和别人说,尤其叶想!”

  听了这话,丁林风郑重地点点头。

  “朱旸。”楚新凑近,和她咬耳朵。

  出她意外,丁林风反而一点儿也不奇怪:“那我猜,你喜欢他很久了,对不对?”

  楚新眨眨眼:“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见其他两人也都吃完了,丁林风端着盘子起身。

  “确实是很久了,你还记得军训对歌的那天吗,楚新从那个时候心就飘去朱旸身上啦!”李知偷偷爆料,“不过她也是最近才告诉我的。哎不是我说,楚新这人真能憋!”

  的确很能憋……丁林风转念便想到去年跨年时,他们几个人一起去游乐园的场景,楚新确实藏得很好,甚至都可以说是刻意避嫌了。

  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一边走着,丁林风小声问楚新:“不过……你为什么打算一直暗恋下去啊,要是他也喜欢你呢?”

  楚新只摇头:“我看过他成绩,他的历史成绩就像我的化学成绩一样烂。那最后他肯定会去理科,我也不可能为了他和化学和解,跑去理科班吧。”

  把盘子放去高台,李知听了频频点头:“就比如我们丁老师不会为了叶老师跑去文科班。”

  大概率不会。

  “也可能……”丁林风却轻声说。

  大概率不会,也可能会。

  李知猛然转身,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丁林风,你变了!你变得好恐怖!这难道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

  高考前一天才会放假,于是6月5日那天依然还处于课程中;甚至还有一场英语随堂考试。

  一日风平浪静,如果忽略叶想的几个狐朋狗友的作乱行为的话——

  比如趁着这个生日在好几堂课上又闹又唱,比如在每个课间都大肆放起音乐,又比如向校广播站投稿了数十封针对丁林风叶想二人的土味情书……

  又比如联合买了一份20英寸的蛋糕、结果只给寿星们留了两块巧克力生日牌、其余的都被他们的蛋糕大作战消耗掉了……

  诸如此类。

  晚自习结束,两位学委将冗杂的作业整理完毕,便不约而同地往向对方,像是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一般,十分同步地沉默中,十分同步地拎包出教室。

  早就知道今天有特殊节目的李知跟着下了楼梯,光荣占据了唯一的观影贵宾席。

  晚上九点半的走廊已经灭灯了,仅剩的光源只有走廊外的路灯和身后绿莹莹的“安全出口”标识。

  四周很安静。

  夜风拂过,像无声的致意,吹动久久不愿弥散的初夏气氛。

  不知道是不是李知的错觉,她总觉得两个人此时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

  她见二人从各自的背包里拿出礼品袋,再双手递上,十分隆重地交换了礼物。

  李知知道丁林风的礼物是一套穆夏的画册和落日拼图;在楚某和李某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这真的丁老师本人能送出的最文艺的礼物了。

  她俩把她选出这份礼物的行为叫做开窍。

  丁林风操作,李知陪同,二人打开叶想的礼品袋,就见一本精致的笔记本,还有一套闪着人民币金光的名牌香水。

  确实有被闪到的李知:“叶哥,介绍一下?”

  “那个盒子里有小卡片,你拆开了就能看到。”叶想顺势解释,“核心物品是这本笔记本,里面都是本人这几年里对作文素材的积累与感悟,全世界仅此一份!希望丁老师暑假的时候也不要松懈,好好学习,期待下学期的你语文也能拿个满分……虽然我也没有拿过。”

  看着右眼写着“感”、左眼写着“恩”的丁林风,李知觉得自己头有点晕。

第27章 补习班

  “会考一结束,就意味着在座的各位,大概率上已经可以拿到四中的毕业证书了。”杨宣在讲台上翻着有关文理分科的PPT,鼠标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对于班里的一部分同学来说,应该是最后一次听我在讲台上讲话了。”

  第一排有同学举起手:“杨老师,如果去理科(1)班,那班主任会是谁呢?”

  杨宣笑了:“这么有自信啊?”

  那位同学靠上椅背,往后排指了一指:“我替丁林风同学问的。”

  班里人立马笑作一团,气氛倒也活跃了不少。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丁林风突然对叶想小声地说了一句:“其实也不一定就选理科。”

  抬起眼,叶想心下诧异,古怪地回了她一眼。

  讲台上的杨宣叮嘱完学生几下PPT上的几个分科材料提交的时间点,这才回答了这个问题:“应该是徐誉老师吧。”

  就是数学老徐。

  前排的几个同学大幅度地点点头,在最后一天仍然不忘拍马屁:“那我还是更喜欢杨老师一点,比较民主。”

  杨宣笑着看了他一眼,却不做理会,只坐在一旁若有所思。

  见大部分学生都把信息抄下来了,她才提上电脑往外走去。

  又在教室门口站定:“不管下学期还会不会再见面,这一整年,谢谢大家!”

  言毕,杨宣鞠了一躬。

  被她的情绪所鼓舞,全体学生都开始鼓掌,纷纷说着感谢的话。

  理着书包,李知趁乱转过了头:“你们要怎么选啊,我真的好纠结哦。”

  丁林风也说:“我也有点……”

  “我也是。”叶想在她身侧,摇摇晃晃地附和。

  李知却朝他们翻了个白眼:“你俩纠结是因为都很好,进哪儿都不愁好吗!”

  叶想立刻臭屁地回答:“对呀,怎样?”

  李知转回头,立刻哭丧着一张脸。

  “我生物学不会,历史也背不下来……真的纠结死了……”

  叶想理好书包,又把桌子清空,低头刷了一会儿手机。

  良久,才起身,对同桌小声说:“丁林风,你想好选哪科了……能不能告诉我一下?”

  女生却没有抬头,一边理着书包一边“嗯嗯啊啊”。

  “你舞双截棍呢,”叶想噗嗤一声,“那我先走了,放假快乐!”

  “好,再见。”

  --

  虽说再见,但丁林风没想到,这个“再见”是真的马上就见:补习班大厅,她站在电梯外面,而他在电梯里面,面面相觑。

  好吧,可能只有丁林风一个人单方面……觑着。

  他疑惑:“你不进来吗?”

  看了一眼就他一人的电梯间,丁林风晕乎乎地走了进去。

  一进电梯,摁下楼层和关门键,叶想问她:“你报了哪几门?”

  “冲刺的文综和理综……也不是要怎么样,就是想再找找感觉。”末了,她又补了一句,“不过就报了半个月的。”

  叶想吹了个不太成熟的口哨:“那还真是巧了,我也是。”

  虽然他报理综的课程,主要还是为了试探自己对高中后期理科综合的接受程度。

  正说着,男生把手上拎着的东西放进背包,又拿了一盒巧克力,递出一块。

  丁林风接过:“谢谢。其实我真的有点纠结,就是不知道要选什么……主要是感觉以后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

  “急什么,才高一,” 叶想也拿出一块开吃,“距离小学毕业,也才四年而已啊。”

  丁林风笑了几声,嘴里又有东西,差点呛着。

  像是被逗笑,叶想弯了眼睛,抬手给她顺着气,转而又说:“其实以前的话,我铁定选文科的,但是……现在却有些摇摆不定。毕竟在小丁老师的指导之下,我的理科实在是大有进步。”

  其实叶想的最大优势点在语文,但不管选文科还是理科,语文都是必考科目。

  只是如果选文科,说不定他真能当一次状元。

  丁林风咬着巧克力,有些沉默。

  她把包装袋攥在手里,刚一抬头,电梯便恰好到了十三层。

  这一层的补习机构里不乏四中的学生,让他们有一种置身本校夏令营的错觉;而对于他俩,既然是冲刺班,当然不会和同年级的学生一起上课。

  这里的文综理综分散在早上和下午,各有两个半小时的时长,每周只休息一天。

  直到下午三点,补习班放课,丁林风和叶想便再次一前一后地走进电梯。

  电梯里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丁林风侧着头,小声说:“等下我要去旁边书店。”

  叶想却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哎,我合理怀疑,你是不是偷看我老年学习机了?”

  一边说着,他“刷”地一下翻开斜挎包,亮着的屏幕上写着自己的今日计划:7:30起床,

  9:00上课,

  15:00下课、去书店,

  17:00开封菜,

  19:00回家看书,

  21:00就寝、不要熬夜!

  “…………”

  见状,丁林风不动声色地把早上从丁容那里拿来的开封菜会员卡往身后藏了藏。

  其实也不能说这有多巧,毕竟补习班的大楼左一个书城右一个开封菜,下了课去书店逛逛再去开封菜解决晚饭的搭配也实在很常见。

  丁林风只说:“我去买辅导资料。你买什么?”

  “小说。那一起吧。晚饭要不要一起?我请你啊。”

  丁林风装作自然地从身后掏出会员卡:“我有卡。”

  叶想也摸出一张一模一样的,笑得得意:“我也有!”

  --

  如果说丁林风还有“逛书店”的因素,除去买书还有挑选、翻看、试题等步骤,叶想就真的只是买书。

  因为他在进书店之前已经十分明确购买对象了。

  所以在丁林风还捧着一叠书抉择不定的时候,叶想已经迅速付完了钱。

  拿着小票,他发消息给她:我在一楼的咖啡厅等你。

  [丁林风]:好的,我马上。你在下面要喝杯咖啡吗?我等下来买单。

  叶想十分善解人意:不用。我不急,你慢慢来。

  等她选好教辅,拎着一袋子书走去咖啡厅,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咖啡厅里不算嘈杂,却也不算特别安静,甚至好几桌的人都在窃窃笑着。

  在此其中,她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一种格外熟悉的声音。

  驻足,她侧着耳朵仔细分辨了一下:欢乐斗地主?

  她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以前就遇见过类似的场景似的。

  还真是欢乐斗地主。

  调整心态,端出一张扑克脸,丁林风环顾了一下四周,终于锁定罪魁祸首,于是雷达范围内便站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丁林风上前一步,一把抓下那人的耳机,他却抬起头来一脸茫然:“怎么了?”

  然后像是身下掉了东西,叶想猛一低头,看向自己空落落的耳机接口,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赶忙把手机耳机一同揣进兜里,又把书抱起,任由丁林风拉着自己往外跑。

  见叶想似乎还有点在状况外,明显提不起速,丁林风转头笑着甩下一句“快跑吧!丢死人啦!”。

  却在前面越笑越夸张。

  男生在后面闷闷地说:“求你别笑了,我好想死……”

  直到跑了有一段路了,大楼都已经要望不见,叶想依然不死心:“耳机应该是在我玩的时候接触不良吧,但一开始是接着的吧?”

  丁林风给他当头一棒,毫不留情:“不是哦,好像你就没有把它连到手机上呢。”

  “为什么偏偏是欢乐斗地主呢……”他皱着一张脸,只祈祷当时周围除了丁林风千万不要再有别的认识他的人。

  但怎么可能呢——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两人跑到一半,手机铃声便轰炸开来。

  [周嘉诚]:叶哥,这是你和丁林风吧?

  他在小群里发了一张截图,又补了一句。

  [周嘉诚]:刚刚刷到的。

  截图上有一张不算太清晰的照片,但是让熟人认出来并不难。

  截图上写着“这个大帅哥,就站在门口当门神,外放欢乐斗地主的BGM玩了快二十分钟消消乐,后来被他女朋友领走了”。

  又自评了几条:“人很帅,女朋友也很好看,但是场景真的巨搞笑,情景喜剧王者”,“帅哥应该不是故意的,他人是戴着耳机的,但是好像没连上,然后他女朋友过来告诉他这个残忍的真相,于是两个人一起尴尬地逃跑了,当时真的笑得想死”。

  诸如此类。

  半天没人回,他又发群里了一条。

  [周嘉诚]:你俩暑假还约会呢?

  见他殃及池鱼,丁林风冷漠地向男生借了手机,又打了几个字回去。

  [叶想]:只是一起上补习班!

  [李知]:你是叶想还是丁林风?

  无奈于李知的敏锐,丁林风刚想再回话,就见朱旸在群里十分阴阳怪气地发了一个表情包。

  [朱旸]:补习班而已啦!大家不要发散思维啦!

  然后小群里的其他几个人纷纷做起了复读机,一列的“补习班而已啦!大家不要发散思维啦!”滑太快,看得她脑壳疼,也懒得回复。

  她把手机还给叶想,却看他还捂着脸,就安慰他:“没事的,大家都跑偏了,都在夸你帅。”

  叶想:“再帅也没用了!丢人啊!”

  “还好啦,还好啦其实,真的!”

  叶想一副濒临崩溃的样子:“因为你并不丢人!”

  丁林风逗他:“对呢,也是哦!”

  却看叶想好像真的很在意,她便又补了句:“还好啦,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玩消消乐、听斗地主,又不丢人的。”

  其实她还想说的是,这种丢人的事情,做着做着就习惯了。

  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这句话看起来好像在诅咒他以后还会有类似事情一样。

  叶想个子很高,现在看起来却像一只委屈的大狗狗,小声说:“活这么大第一次这么丢人,真的……”

  许久,小狗享受着女生的顺毛,又像是自我说服成功,他一摆头:“算了算了,去吃晚饭去吃晚饭,现在就去开封菜吗?”

  丁林风好心提醒他:“我记得郑穆科、周嘉诚还有朱旸都说要去那里吃晚饭。”

  叶想腮帮子鼓成包子,眉毛也皱作一团,思索了一下:“不如我们去城中那边的四方街吧,有烤肉也有披萨,一起打个车去。”

  然后便半推着丁林风,好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走走走,去打车!”

第28章 香水诗

  次日九时,丁林风踩着铃声小步跑进文综教室,便见第三排的叶想正指着自己右手边的空座位,对自己挥了挥手。

  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开始调试PPT,丁林风便猫着身子坐去他旁边。

  “今天抓历史选修二。”

  女生点点头,从背包里拿出课本;她偏过头看了眼叶想桌上的课本,再把书翻去第68页。

  正拿出了一只记号笔,却听叶想说:“不是,老师要讲的在……在第23页,但是那章我背得还挺熟的,就自己往后看了。”

  闻言,丁林风听话地把书往前翻,就看男生又低下了头,开始在自己的书上划划写写。

  在她的印象里,叶想的各科学习一直是很有自己的条理的,尤其文综那三科;每天要学习什么内容,要怎么复习练习或背诵,都有相应的规划。

  和老师的教学安排有出路,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在这种人数众多的补习大班,也没有什么让老师顺着每个学生的思路来讲课这种道理。

  老实说,丁林风一直觉得他来上文综课挺浪费钱的,就像自己当时不知道抽的什么筋,把理综补习课也报上了一样。

  其实,如果叶想真的想个性化、针对性地复习文理综合,请家教才是上上之选。

  想到这里,她终于问出了从昨天见面开始就一直想问的问题:“叶想,你为什么不直接请家教?”

  要不是名师家教实在太寸秒寸金,如果是为了专项突破,她肯定更倾向于请一位点对点的家教。

  而她可不觉得叶想也会有花钱太多之类的烦恼。

  果然,叶想点头:“也请了的,所以我在这里只报了半个月。”

  对他来说,家教的时间相对更自由可控,而补习班大班的氛围很不错,时间却比较固定;他来报课主要还是想感受一下文综和理综的教学气氛。

  而他在七月底到八月中旬都有作文决赛,时间又要避开,于是把家教的时间穿插进了几个大时间段之中。

  丁林风只好表示,是消费水平限制了她的思想模式。

  补习班的课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老师们布置下来的作业也绝不敷衍,都是从往年真题库里精挑细选、又因时制宜改编下来的试题。

  二人坐在补习班的自习室中埋头苦练,几乎比旁边开学就升高三的几位学生还要认真。

  教室的空调温度不低,但风力十足,呼呼吹在了丁林风身上,消散了些许溽热。

  其实在文综方面,她也练过几次手,虽然成绩也不能说太差,但明显不如理综来得顺畅。

  右手压着文综的大卷子,左手翻着自己贴满了便签也划满了知识点的历史书,丁林风细细对照课本上几张黑白小图,把图下的小字圈了起来,便往卷子上订正着错误选项。

  许久,她抬起头,看向身边聚精会神地刷着理综卷的叶想。

  打过招呼,她拿了同桌一张草稿纸。

  定睛,发现正是今天理综冲刺班里布置下来的一道物理大题。

  虽说只是草稿纸,但依然字迹无比清晰,如果被当成答卷交上去,应该也是能拿不少分的。

  丁林风咬着唇,仔细看着他的解题过程。

  只能说,无论是最开始的变量字母,还是最后的总结,她都能夸上一句逻辑连贯、条理清晰,答题也很规范,几乎没有扣分项。

  看着身侧的同桌又戴上了海绵耳塞,她突然好想问——叶想,你有没有可能……会选理科呢?

  可是有时候,她也会换着角度再想,不知叶想会不会也有类似疑虑。

  看了看自己答得并不好的文综卷,丁林风心下不是滋味。

  但不知该不该说默契,在这些能碰面的、补习班的日子里,两人反而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关于选科的话题。

  --

  “In this part, you will hear a short audio……”

  窗外日光流动,云卷云舒,丁林风坐在房间里,手机上放着这次高考的英语听力题。

  视线停留在阳台上斑驳的影旁,看云层移动遮住光亮、地上的斑影就倏然变得暗淡。

  手机屏幕上转动着圆盘,浑厚的男声和清亮的女声正紧凑对答着。

  许久,她摁下终止键,于是一切都戛然而止。

  窗台上只摆了一盏暗黄台灯和一个香水盒子,盒面上驾着一只精致信封,正面的字迹优雅大方:

  「Entre lo que me quieres y te quiero,

  aire de estrellas y temblor de planta,

  espesura de anémonas levanta

  con oscuro gemir un ao entero.」

  盒子内层特意设定的纸雕样式,从背后打灯,就见静谧丛林中一朵悄然绽放的玫瑰,其下刻着木纹时钟,指针轻轻颤动,指向午夜时分。

  这款香水的主题是夜莺与玫瑰,盒子侧脊印有童话少年的疑问:“假如我给你一支红玫瑰,你会与我跳舞吗?”

  丁林风在心下往后念——原来幸福竟依赖于这么渺小的东西。

  香水前调夹杂着淡淡温柏香,终以玫瑰和小苍兰收尾,俱裹着温柔清香。

  只微一晃动,她的脑中就浮现出千百万句有关玫瑰的情话与长诗:明明每一句都不提爱,每一句也都离不开爱。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粼粼的水面倒映烟花,摩天轮升到最高处。

  游街的玩偶簇拥着绮丽梦幻的南瓜车,身着白色礼服的少年少女奏响各式乐器,在后面排成整齐的一列;与围观的游客一同欢歌游乐,吵吵嚷嚷,把时针拨向终点。

  于是后山钟声响彻,午夜玫瑰绽放,却又翩然一现。

  花瓣凋零,打碎一颗由玻璃制成的真心。

  许是夜莺的真心。

  只是,于黑暗中,每一片碎片都像水晶一样在闪闪发光。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好像一场梦,轻飘飘的、自始至终都不那么真切的一场梦。

  又哪有什么好梦不醒,也没有什么美梦成真。

  十二点的钟声打响,故事的主人公就要踩着单只鞋逃跑;因为她只是意外闯进皇宫的不速之客。

  于是烟火散去,一切又归于沉寂。

  --

  [李知]:小丁,你当时说你有可能会选文科,真的假的?

  收到李知信息的时候,她正在阳台上浇花;稍加思索,又拿毛巾擦了擦手,她拿起手机开始回信息。

  [丁林风]:假的吧。

  [李知]:啊,你怎么骗人啊!我真以为你会来的!

  [李知]:那我以后数学作业找谁抄……

  丁林风刚想回她一句“自己做呗”,奈何李知手速实在太快,全然不给人机会。

  [李知]:!!那叶哥可归我们班啦?

  [丁林风]:……

  [丁林风]:随便。

  [李知]:哎,这怎么能随便呀!多帅一帅哥啊!

  [李知]:他应该会来文(1)吧?

  [丁林风]:不知道。

  大概率是会的吧,她想。

  [李知]:我觉得肯定会!他上学期报了那么多作文竞赛呢,不是说他暑假还要去参加好几个决赛吗?

  [李知]:小丁,叶想铁定来文(1),说真的,要不然你也试试文科吧,你文综不是也拿过第一名吗?

  [丁林风]:可能不行。

  [李知]:没想到在面包和爱情之中,你选择了面包!

  必然的吧……

  [李知]:不会不甘心吗?如果是我,我喜欢的男生在分班之后得和我分道扬镳了,我肯定狂哭三天三夜!

  [丁林风]:……

  [丁林风]:又没用。

  [李知]:好可惜啊,本来觉得你俩能长长久久,至少会长长久久到毕业的……

  [李知]:没想到你这么冷漠!你回我的信息有超过五个字的吗!

  [丁林风]:……

  [丁林风]:对不起嘛!><

  [该用户撤回了一条消息]

  [李知]:我看到了哈哈哈!!

  [李知]:可惜没截图,再发一遍?

  [丁林风]:想得美。

  ……

  等她回过神来,喷洒器还在往外汩汩冒着水。

  阳台上开得最盛的是一盆月季,丁容养了有小半年了。

  其实她最开始都分不清月季和玫瑰,只知道盆子上写了“ROSA ODORATA”的字样,又去问了店家,才知道是香水月季。

  丁容总说,养猫拆家还费沙发,养狗……狗会比你的健身教练还烦人。

  不管怎么想,还是养植物最省心。

  厚重枝叶把月季包裹,淡色花瓣尾端染红,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芒。

  自从完全接受了新学期二人将分道扬镳的大致事实,丁林风就会无端地感到一阵烦闷;而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似乎已经持有类似心态好几天了。

  窗外蝉声渐起,催得人愈加心烦。

  补习班的课程已经结束了一周左右,而距离文理分班志愿的线上提交还有三天。

  丁林风趴在书桌上,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决定打了个电话过去;短暂的致电忙音之后,她听到一声温和的“你好”。

  她的耳边响起了一声好沉的叹息,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臆想。

  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便开门见山:“叶想,我是丁林风。来说选科的事……我应该还是会选理科。”

  话说出口,完全在意料之外,她倏然就开始有些后悔了——会不会太直接了?

  或者应该先寒暄一下做个铺垫?还是先打个底?又或者……

  这不会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交流吧?

  ……算了,说了都说了,更何况,自己会去理科班也是事实啊。

  那边半天没有回话,不知处于什么想法,丁林风差点要脱口而出一句“对不起”,却终于听到那边的叶想笑了一声:“好的。”

  “我知道了。”她听到他说。

  没再问他的选科,又像是在进行无效且累赘的补救,她听到自己说:“没办法做同桌了,但其实我……”

  电话那头的叶想却打断她:“不会啊。”

  又有话外一阵细碎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语调只是平平。

  他说:“还有点事情,电话先挂了。”

  丁林风说好,手机里的忙音便刺进她的耳朵,同窗外簌簌吹拂的暖风交织,夏意渐浓,衬着窸窸窣窣的蝉声异常躁动。

  这通电话里的叶想明显话少,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也不知道是真的有事还是心里有事。

  望向窗外,她无由来地想:我的夏天啊,是不是真的要结束了?

第29章 理科班

  在别的中学生还在家里吹着空调干着作业的八月中旬,四中已经开学了。

  分班名单被贴在了四中校门口,清楚地写着原高一学生在新年级的去向:

  李知、楚新和吴明赏,还有丁林风的室友艾佳宜,都去了文(1)。

  周嘉诚与朱旸则退到了理(2);除去丁和叶,几人重合的交际圈内,郑穆科和钱鑫辰也分来了理科(1)班。

  于是自然而然地,他们四个人就坐去了一块儿。

  理(1)虽然在另一栋楼,但是教室布局和原来的高一(1)班也没什么大差别;是乎他们四人位置的变动也不大。

  仍旧是最里面的那个大组,也仍旧是叶想靠窗丁林风靠走道;郑穆科也还是坐在丁林风后面。

  只不过郑穆科旁边的周嘉诚换成了钱鑫辰,而丁叶二人也从第四排变成了第三排。

  这个教室里大多都是熟面孔,也不乏先前是其他班的同学。

  但当他们看到叶想跟着丁林风进教室时,无不例外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甚至有人揉了下眼睛,用夸张的音调叫出了声:“那个是,那个不是叶、叶想吗?叶想怎么会来理科班?”

  “门口名单上他是理(1)吗?我怎么记得他是文(1)呢?”

  “你看岔了吧,我刚往上看了几个,好像前排几个就吕闻婧一个人选了文科。”

  “我是觉得……他肯定会去文科班,所以就也没去看他那行……”

  “我悟了,他一定是来理科班体验人生的,人家文科早无敌了,理科这里还能碰碰对手。”

  “那按你这说的,丁林风咋不去选文科?”

  “丁林风求稳呗。”

  “这样老(1)班的班对就升级成理(1)的班对了,可惜以前那群闹腾的人跑理(2)去了……”

  “也就开这个玩笑,叶想才和你乐呵。”

  “其实也可能是家里要求选理科的吧……”

  “选理科就选理科咯,反正他理科不也挺好的。”

  “可是他在我心里,一直是文科状元啊!”

  邻座的女生咽下口水:“我选理科班的时候可悲怆了,就觉得考得再好也不能和叶想分一个班,那哭的……哇哇的……”

  她又转过头:“现在只能说,还好我考试的时候又拜佛又拜菩萨,不然就进不了理(1)了。”

  身后几人闹着,趁老师还没来,纷纷掏出手机卡擦卡擦。

  讨论了一轮又一轮,还是觉着几分诧异。

  —

  如果学校论坛有检索热词的榜单,那第一名必然是“叶想理科班”。

  有人用手机偷偷拍下他跟着以前老(1)班几个扛把子一起进班的照片,又发去了论坛;才有初步扩散,立马就被雷厉风行的年级组长查出,并没收了手机。

  但论坛上的照片却没有立刻删除,于是在民间小道上又是一顿疯传。

  丁林风不看论坛,叶想也没这个习惯,倒是郑穆科和钱鑫辰坐在后面憋笑,实在是想不注意到也难。

  钱鑫辰刷着评论,趴在桌子上笑得颤抖,牵着前座的椅子也陷入同频抖动。

  忍无可忍,叶想向后一伸手把那人的手机兜了过来,指尖一触到屏幕,上面便亮出一张模糊的照片:丁林风只有背影,但是叶想自己却大有问题——不知道是因为在和别人搭话还是因为角度不佳,总之,他看起来整个头都贴在前面人后背上,原本高大的身材就像是折了一样。

  旁边偷看的丁林风在心里老实地评价了一句,就这张照片而言,叶想真的很像一只树懒。

  钱鑫辰一边笑一边偷偷拿回手机:“叶哥,别看了,我已经给你发小群里了。”

  “叫老王把这照片也删了吧。”郑穆科说着,默默退出了学校论坛。

  听他们一句搭着一句,叶想却没回话,只摸出手机打开小群,长按保存了图片。

  身边的丁林风也同样默不作声,垂着脑袋演算试题。

  等早自习结束,上课铃打响,第一节 课就是徐誉的数学。

  见老师走上讲台,背着手开始调试PPT,叶想弯腰,从包里掏出课本。

  摸索着抽屉里的笔袋,丁林风又盯了他一会儿:“等下这节课下课,有空吗?出去聊一下,可以吗?”

  叶想不傻,心里对她等下要问的也大致有个谱儿,就没有抬头。

  稍一沉默,顺利错过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行啊,” 他说,“不然再连着一节英语,等下正好大课间,我们去超市吧,想喝酸奶了。”

  淡淡地应了声,丁林风便不再看他,开始听课。

  “果然还是夏天啊,”她想,“闷热。”

  --

  每次丁林风来小超市,除了面包就是冰棍。

  从冷藏柜里拿了一盒老酸奶递给女生,叶想又给自己拿了一瓶饮料。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拿出卡,“你是不是想问我,干嘛来理科班?”

  也没有掩饰,认真看向他,丁林风大方地点点头。

  “想来就来了呗。”

  “可是……可是你的文科明显更好啊,而且你不是、不是想当作家吗?”见他这么坦坦荡荡,丁林风突然有点语塞;她本就在措辞说法,却又觉得不知道该从什么立场出发。

  又或者说,她真的有立场吗?

  今天早上他们在校门口分班榜前碰上面,又一起进了教室。

  一同走着,还是如上学期一样平常寒暄,好像这一切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但是丁林风几乎纠结了整整一路。

  看到他们都分在理科(1)班,她实在说不清心里拉扯着的情绪究竟是窃喜,还是疑惑和忧虑。

  高一的时候他们一拍即合,建立文理互助,但老实说,向来都是叶想更像一个小老师;每次一有作文考题,甚至不是校内的,但只要她成文了,叶想就都会帮她改。

  虽然有时也会玩笑几句,但大多情况下确实改得很认真,评得也很有条理。

  叶想总说,写作文要真情流露,如果只是虚情假意,倒不至于必然拿不到高分,却失去了写作文的乐趣。

  而反观自己,虽是有问必答,但鉴于叶想问的题实在算不上多,所以更多时候她只能说自己更像一个用心的课代表,同学有问题了她负责讲。

  她印象深刻,上学期写的作文中,有职业与人生规划的命题,叶想在其中提过一笔当作家的意愿。

  也记得他说,人生实在短促,想要多种生活体验并不容易。

  但不同的生活也确实丰富多彩、惹人遐想。

  所以人总会依赖创作。

  以及,有些人生体验只有在创作的时候才能发掘。

  所以人要创作。

  “所以我也总会想着,当作家是不是就可以拥有这种创造体验了呢?”

  却没想到,此时叶想竟信誓旦旦地推翻了之前的意向。

  “谁和你说的?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个建筑设计师!以前是因为理科学不好才勉强放弃了这个梦想!现在有丁老师在,我才重拾了这个愿望!”

  看不出来是真心的还是在胡诌,但只盯了那清澈双眸一瞬,丁林风依然选择了相信。

  就像她以前相信,他真的想过要当作家一样。

  “当建筑设计师,好像的确也是一种创造。”她在心里嘀咕着。

  持续了半个暑期的烦闷心情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一种微妙的喜悦感冲散心头久久弥漫着的厚重云层,终于引得阳光倾泻。

  或许少年时期的心事,还真是如此,淤积多时,却又散得这么快。

  就见女生突然弯了眼睛,转身小跑回超市,在就近位置拿了一份能量饮料:“这个送给理科(1)班的叶想同学!”

  他作势一惊:“这是要告白吗?”

  丁林风把饮料往他怀里一丢,眼睛笑成月牙形:“贫!”

  --

  大课间过后就是一节语文课,由于两人在小超市门口晃荡太久,就只得踩着上课铃从后门溜进教室。

  新学期各班的老师也有所调整,比如之前的英语副班被调到新高一去了,比如杨宣确实是不再教他们了;又比如此刻,他们的语文老师从一个讲话带着点儿东北口音的大哥,换成了一个温温柔柔的女老师。

  说话温温柔柔,讲题也温温柔柔。

  她一进班开了口,就把下面同学的瞌睡虫都勾出来了。

  不是说温柔不好,但是她的温柔实在太像一管催眠药了,声音没有任何的音调起伏,课上了二十分钟不到,下面已经睡倒了一半。

  7组3号的丁林风同学也明显中招,此时头已经碰着桌子了。

  这才第一天上课,讲台上还没贴座位表。语文老师扫了一眼沉闷的教室,一下子也叫不出几个名字。

  一瞥过窗边,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位大名人:“咳,丁林风同学,最后那道赏析题,你把你的答案读一下。”

  一个激灵,被喊到的人腾的一下坐直,大脑却还处在神游状态。

  视线并未完全清晰,就见叶想把自己的作业纸往自己桌上扔。

  她熟练接住,赶紧站起身,拿着那张作业纸开始读。

  叶想的主观题一向答得很好,答案读着读着,就让她顿生一股与有荣焉之感。

  ……还挺莫名其妙的。

  “答得很出彩,”果不其然,老师不掩赞许,却又说,“但是,这不是叶想同学的答案吗?”

  此话一出,一下子把大家的瞌睡瘾都消了,纷纷抬起头,视线在两人之间暧昧地流转,低声起着哄。

  叶想把同桌拉回座位,笑着说:“老师,作业都批完了,答案共享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吧。”

  语文老师瞪大眼睛,一下子忘了反驳。

  钱鑫辰在后面笑得好大声,随即便带动后排一众男生笑作一团,捶得桌子椅子哐哐响。

  “答案写得这么好,就共享了呗!”笑得肚子疼,他整个人都瘫在椅子上,也不忘调侃。

  这句之后,不知道谁又叫了一声:“老(1)班的传统,叶哥的就是小丁的,小丁的就是叶哥的!”

  周围多是熟人,此时便也开始跟着起哄,反倒把剩下还困着的人都闹醒了。

  看着身边低头在闻青草膏的丁林风,叶想比他们笑得还要欢。

  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也没人知道以后的事情;他们只觉得,不会有人比他们更般配。

  见班里一片嬉笑打闹,语文老师清了清嗓子,拍着黑板:“我看大家都笑醒了,那我就继续往下讲题。”

  又是一阵哄堂笑声。

第30章 没上榜

  新学期,丁林风还是按去年那样,在十一小长假之间考掉了物理竞赛的初赛,随后便开始一心一意准备期中考试。

  这次期中考试是他们所有人在四中经历了文理分科之后的第一场大考,与高一时期花里胡哨的各类红榜不同,这次全年级就只给他们剩下了文理各管各的两个榜单,二者互不相干,彻底划开。

  红榜也只体现语数外加文综或理综的总分,排分布阵也都是按照高考标准;其余制度也都是更趋于高考情况。

  最后一个变化则体现在红榜的人数上:先前是前五十都会录上去,分流之后的两个榜便只各自剩下三十个位置。

  这对一直上不了榜的学生没影响,对一直盘桓在红榜最前端的那几个人也没影响。

  而其中,一把丢下了文科大课程的丁林风,用所有人的话来说就是“起飞了”:在红榜上飘着大片满分,没满分的也逼近满分,直直拉了第二名快六十分。

  诚然,如果只看名次,她以前也是这个状态,只不过并不会出现和第二名有太多断崖式分差的情况;是故,被她压在下面的第二名多少都会心里有点不服气,总觉得自己下一次就能超过她。

  虽然事实总是丁林风铁打的第一,别人流水的第二。

  但是现在理科红榜的第二名不得不心服口服——高二一开始的期中考就是一个下马威,校方怕学生一个暑假回来,又是分班又在不久之后有一场联合运动会,心会太飘,于是各科都是近竞赛难度,尤其理科。

  但或许是因为各科竞赛都多多少少有所接触,丁林风依然把分拿得很足,与其他人之间隔开了一层厚厚的屏障。

  众人艳羡。

  看着眼前一大面红榜,又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第一名,钱鑫辰一声“祖宗”滚在嘴边,而红榜前的围观群众们也十分自觉地给她让出了一圈空位。

  但是丁林风却没再往上看,而是从第十名左右往下,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始终无果,又往十名以上看了几次,却依然没有找到那个名字。

  沉默了一瞬,她转身离开,快步走回教学楼。

  经过教室的时候,丁林风往里面远远地扫去一眼,大部分人都在闹哄哄地讨论成绩和排名,但是叶想不在其中。

  她略带烦躁地捋了一下头发,又往旁边的学科办公室走去。

  和原先(1)班一样,理(1)的教室也正好与学科办公室紧紧挨着。

  一进办公室,却意外发现外间一个老师也没有,只有两个在大桌前分试卷的学生。

  丁林风上前问他们要理科(1)班的试卷,那两个学生都认出了她,就将试卷递到她手上。

  “不过叶想的……”那位同学指了指右手边紧紧闭着的隔间门,“他的卷子,各科老师,还有……呃,校长,都在里面。”

  哦,阵仗还挺大。

  “他人也在里面?”她问。

  两位学生相视一眼:“这个……好像没看到。”

  闻言,丁林风向他们道了谢,又往隔间看了一眼,拿着卷子走了。

  --

  一回教室,她把卷子放去各科课代表那儿,教室一下子就闹腾起来;本来都勾肩搭背打算去食堂的几位同学也暂缓了吃饭计划,抢着开始传试卷。

  丁林风走到座位上,见叶想正在整理书包。

  “要回家了?”她问。

  “啊?哦,对。”本想偷偷逃走的叶想明显愣了愣神,然后迅速转身背上书包,“让我过一下呗。”

  “不参加晚自习了?”

  这次考太差了,丢人,想去吃顿烤肉恢复一下……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嘛。

  当然他没这么说出口。

  “考太差了,有点伤心,打算回家哭一会儿。”

  丁林风怎么可能相信:“不行。”

  她接过前排同学传下来的卷子,看也没看,直接拿笔盒压上去,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叶想。

  最上面那张卷子右上角写着的150奇大无比,都快赶上半个巴掌那么大了。

  轻轻叹了口气,叶想把包放回远处,再一下子瘫坐下去。

  “丁老师,我对不起你的栽培,你打我吧。”

  丁林风懒得和他对戏,只伸出手:“把你的试卷给我看一下。”

  感觉比他更在意这次成绩。

  闻言,叶想从包里摸出六张试卷,毕恭毕敬地给她递过去。

  语数英挺高,物化生三门却真的蛮惨淡。

  拿着两份卷子比对了一下分数,又觉得只看自己的好像也没什么参考性;她转过头,后面郑穆科不在,只坐了一个正在观摩自己试卷的钱鑫辰。

  她问:“钱鑫辰,卷子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这次钱鑫辰生物没发挥好,以前全年级排个榜他最差考个十二,现在文理分开了,他反而掉到二十名去了。

  是故,他回道:“生物卷不给看,别的可以。”

  丁林风点点头,接过他的物理卷和化学卷,道了谢。

  钱鑫辰回了句“没事”,就收拾收拾东西溜去吃晚饭了。

  都是150的满分,钱鑫辰物理得分127,排年级第四;化学117,排年轻级第九。

  反观叶想,一门物理108,一门化学99,一门生物112,人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你的总排名,我在榜上都没找到。”她轻声说。

  叶想叹了口气:“排37,掉榜了。”

  老实说,得亏这次大三课给他拉了点分,不然37都排不上。

  丁林风看着卷子里的竞赛题目,又说:“我听说办公室里,一圈老师围着你这几张卷子打转,还有校长。”

  “啊,是吗……”叶想撇撇嘴,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化学的竞赛题太难了,高考也会这么难吗?”

  “不会。”丁林风看了他一眼,迅速把他物理卷子上几个失分点的模块系统列出。

  “物理好像竞赛题是有点多……”她喃喃。

  叶想一打响指:“是啊!就真的很难啊!”

  丁林风抬眼:“可是就算撇去竞赛题,别的地方你也丢了不少分啊。”

  “做卷子的时候心态没稳住。”他只好承认。

  经过一暑假的恶补,叶想总觉得自己理科大有提升;在理科班的这两个月,他月考及平时小测的分数其实也都还不错。

  而这次期中考试,卷子上的物理竞赛题又完全是基于高考命题。

  其效果就是题目看着都明白,貌似是在平时学过的知识点之内,但是如果以前从来没接触过竞赛,那就完全不知道题干前后的逻辑关系了,提着笔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是故,做卷子做到后半段的时候,他已经在心里流了整整一箩筐的眼泪了;后面考化学的时候他人依然没缓回来,直到开始考生物了才又找回一点感觉。

  叶想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种在考场上被出卷老师拿着棒槌追着打的经历。

  “其实你生物考得还行,112都能排进年级前二十了。”丁林风把卷子翻得哗哗响,“问题是你这个化学……”

  99分,大概都得排到六七十去了吧。

  相比于别的几门理科试卷,这次化学真的算是很仁慈了。

  竞赛题大家一样难,但问题是化学卷子上的竞赛题最多只有二十分,那叶想其他31分跑哪儿了?

  她看了眼靠着窗户一脸悲痛的叶想,终于没再问下去。

  就算只看看这几张试卷,其实也能发现叶想这一暑假在理科方面的努力,结果校方脑子一抽,硬是要来个竞赛难度的下马威,搞得他回校一考,连红榜都没上;这确实很打击积极性。

  之前自己做着卷子的时候她还没感觉,但是现在粗略看了一遍叶想的卷子,就突然觉得这次这些题目是真的出得不好。

  就从难度来讲,打击人是一方面,主要是真没这个必要。

  又不是人人都要走竞赛这条路,甚至大多数人这辈子都不会碰竞赛;平时小考拿点题唬唬人就算了,期中考试这种大型考试,居然还是占比这么大地出现在卷子上……就算是为了让学生收心,也没必要下这种狠手。

  叶想在一旁痛哭流涕:“丁老师,你终于开始共情我们这种理科的分数穷人了……”

  丁林风扯出一个笑,帮小叶老师刷刷改着错题。

  果不其然,第二天,首先是老徐,其次是老王,尔后又是化学和生物的老师,在试题讲解课前都给学生道了个歉,而且是夸张地道着歉。

  他们纷纷表示,这次试卷出得确实不好,出卷人只顾着自己爽了,完全没想到这样会打击到学生学习的自信心和积极性,下次一定着重于基础,定位于高考标准。

  然后稍微夸了一嘴在这次考试中依然没被打趴下的几位学生。

  然而毫无例外,考分正常的几位都是在搞竞赛的;这似乎更加证明了题目的不妥之处。

  “希望这次成绩的事情大家不要太放在心上,马上就是市里高校的联合运动会了,希望大家玩得开心。”

  “Crazy……”钱鑫辰下巴都要掉下来,“这是老王吗?我在做梦吗?老王会叫我们别管成绩还祝我们玩得开心?”

  丁林风在前面面无表情,但是心里一样很诧异。转头看了看埋头做题的叶想,她心里生出一个怪异的猜想。

  收拾着题本,丁林风从其中拿出一册递给同桌:“竞赛题就不管了,但是你别的部分也有好多没掌握好的,这本子上贴了标签的都是写给你看的。”

  就像是高一文理互助小组中,理科丁老师迟来的教学责任。

  叶想接过,道了谢。

第31章 三分球

  “我听说理科班的老师都去给学生道歉了?说是出题太变态?”艾佳宜在寝室里铺着被子,“我的老天爷,老王老徐还会道歉哪!”

  站在镜子前刷牙的崔明月点了点头。

  相比于理科试卷,文科那边明显要正常许多,主要就是题量大。艾佳宜和楚新这次考得都不错,皆榜上有名。

  “我现在和楚新当同桌,前面就是李知和吕闻婧,我们那个大组全是以前老(1)班的人。”艾佳宜从床上探出头,“而且这次闻婧拿了文科榜的第一,英语还是满分!在红榜上直接压了第二名十七分,我从来不知道文科考试也能压人这么多分……以前在(1)班的时候好像感觉她还没这么牛呢……”

  崔明月吐掉嘴里的泡沫:“因为以前还有叶想吧。”

  “也对,她老说本来自己都做好当万年老二的准备了,没想到叶想跑理科班去了……”楚新笑嘻嘻。

  “哎,叶想,”艾佳宜停顿了一下,“我听说他这次没上榜,好像三十几名。”

  “我就说好像没在榜上看到他的名字……三十几名其实也不差,但是对叶想来说,应该蛮受打击的吧……”

  “哎你说,那几个老师还来道歉……我总觉得出题变态只是一个很表层很浅层的原因,以前卷子也变态啊,怎么没见教学组来道歉?偏偏就这次还道歉了……会不会主要还是因为把太子爷搞飞榜了?”

  “什么意思啊,你是指叶则铭来问责了?”楚新正梳着头,突然把右手比成六的样子贴在耳边,开始装模作样地模仿别人打电话,“喂?四中校长吗?这次的考试什么情况?这题都出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给本总裁一个合理解释,你们学校以后的赞助金额就别想了!”

  见她在下面演得认真,床上的艾佳宜笑得直打颤:“榜一那个丁林风,不是分挺多吗,还不快匀几分给我们小叶!”

  “要是分数能匀给别人,也不知道小丁能养活多少人……”

  “哎,丁林风怎么还没回来?”艾佳宜本来以为丁林风在浴室,但是许久不见人出来,她才突然意识到可能人家还没回来。

  高一时丁林风是(1)班的学委,每天要理各科作业的名单到很晚,九点半后才回寝室是常态;但是高二重新分班后换了个班主任,课也少了,虽然他们两位依然任职学委,但每晚也不需要再单独整名单了。

  于是丁林风同学也终于获得了按时归寝的权利。

  “前几周的体测成绩下来了,好像被叫去整理名单了。”崔明月打开桌上的台灯,轻轻叹了口气,“我之前测完忘记去看成绩了,也不知道这次过了没……”

  “学委连这个都要理啊,这要干的活儿也太多了吧,每天累个半死还要为人民服务……”楚新一边擦着脸,一边望向窗外。

  今天晚上都没有月亮。

  她听艾佳宜坐在床上大叫:“Nono!我恨不得和她对调身份好嘛,每天那么个大帅哥陪你一起整理名单,哇,我真的做梦都会笑醒。”

  楚新笑着应了声,刚要拉上窗帘,却忽然发现窗外的大道上有两个熟悉的影子,正站在路灯下交谈。

  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她立马转过身,对书桌前的崔明月拼命挥了挥手。

  崔明月听令,于是二人从窗台上双双探出头。

  “Wow……王文在哪里?怎么不来抓人?”

  楚新:“老王可喜欢小丁了,才不会抓她。叶想……老王也不敢抓叶想。”

  崔明月“哼哼”两声:“这算什么?好学生的恋爱特权?”

  又说:“我喜欢。”

  随即便转头开始招唤艾佳宜。

  一脸黑线的楚新又开始专注地盯着路灯下的两个人。

  路灯昏暗的光亮幽幽扩散在空旷大道,映照着深秋光景,四周静悄悄,满地落叶之间站着两个漂亮的人,就像一副美好的画一样……

  如果女生手上没有抱着那本砖头一样的大字典的话。

  她小声感慨,同是穿校服,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的好大。

  都说遇到互相喜欢的人就是幸运,那为什么我就不能幸运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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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urprise!”丁林风一进寝室,就惨遭室友袭击。

  崔明月和艾佳宜站在两侧,各自抱着枕头:“好浪漫唷,小叶帅哥专门送你回寝室?”

  “去宿舍楼后面取单车,正好顺路。”丁林风径直走去桌前放下书包。

  “哦,正好顺路。”崔明月打趣。

  关注点清奇的艾佳宜则在一旁摆开架势:“他怎么骑单车啊,不应该是超长版兰博基尼专车接送吗!一下车每边各十个保镖一字排开——”

  无视室友的胡言乱语,丁林风走进了洗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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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育一直是崔明月的噩梦,尤其在这种被告知期中体测没过关的情况下。

  告知人员丁林风,时间是昨晚九点四十五分,地点是女生寝室。

  是故,这日下午一下课,她便拉着丁林风去陪考,并商量着等下考完一起去吃晚饭。

  “如果这次跳远我过了,我们就去二楼,我请你吃钵钵鸡!”崔明月挽着她的手,“虽然我总觉得我这成绩,应该已经定型了,毕竟这么久都……”

  她叹了口气:没长进。

  闻言,丁林风轻声安慰她:“会过的啦,你跳远的时候别看地面,就往前方高处看。”

  二人走在去体育馆的路上,身边俱是踏着饭点去食堂的学生。

  崔明月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作为体育组的重点观察对象,小崔同学一进馆就被老师领着去练习跳远,留丁林风站在储物柜边等她。

  被领走时,她在体育老师身后转过身,对着丁林风挥挥拳,给自己加油打气。

  丁林风笑着对她招招手。

  等崔明月消失在视野中,丁林风便靠上旁边的柜子。

  刚一往馆内望去,就见一队刚训练完毕的体育生浩浩荡荡地往这儿走来,便错身给他们让了位置,走去一旁的贩卖机待着,顺便投币买了两瓶水。

  等那些人走了,她把水抱在怀里,又走回储物柜前,坐在靠窗的长椅上。

  最前端,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撒进体育馆,映得整个场馆明亮而耀眼。

  体训队一离场,旁边就空出不少位置,有五六个男生正打着篮球。

  她一眼就在其中看见了叶想。

  他没有换球衣,直接脱了校服外套穿着一身白T恤,额上束了发带。

  丁林风想着,这发带以前好像没见他带过,怪好看的。

  一起打球的还有钱鑫辰,别的四个她也不认识;大抵只是练习,比较随意,就也没分什么阵型战术。

  她刚抬起头,就见叶想勾下一球,随即便运去三分线外,速度很快,回身跳跃,投出一个漂亮的空心球;一系列动作连贯而流畅,没有冗余之处。

  丁林风也不懂球,于是自然而然地,视线就从篮球转移去叶想身上。她晃了晃神,突然发现原来叶想真的好白,在阳光下就像在发光一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另外五个男生衬出来的。

  她忽然想到当时在四中拍的宣传组照里,大概是为了增加故事性和连续性,几个拍摄的小演员其实都有点儿拿着人设的味道,比如在体育馆的那组照中,林冰遥和叶想分别拿着阳光帅气学弟和温柔腼腆学姐的人设。

  学弟在篮球场上大显身手,学姐在后面招呼着人一起喊加油。

  比赛完毕,学弟在场上和队友笑得开怀,学姐被几位朋友拥着来递水慰问……啊,真的就像那种校园偶像剧一样。

  我晕,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晃晃脑袋,强迫自己看向别处。

  于是乎,丁林风转过头,目光炯炯,直直盯着大馆观众席下的那堆鸡血横幅。

  “突破自我,超越极限”。

  “直挂云帆,长风破浪”。

  诸如此类。

  今年市里把体育精神提了又提,于是大街小巷都挂上了“顽强拼搏”之类的标语。

  几所高校便也响应号召,实施一系列举措;不仅商量着办了一场高校联合运动会,还在其中加了一项篮球联赛。

  而这篮球赛刚一打了个开头,第二轮运签便拉中了四中和十中。

  不过这次四中还算争气,终于是把场地给争取来了,搞得四中学生一想到这次比赛,满脸写的都是必胜二字。

  而十中方面也提出要求,要让自家的篮球队来这边四中试场子,时间就定在了下周四。

  又是各方面都旗鼓相当的对手,又是多年冤家,本着不看热闹是傻瓜的想法,就连好多其他学校的学生也想来凑个热闹;第一场在周四,只试手不计分,其他学校的也来不了,于是便都等着周末那场更正式的。

  以前也没见叶想来练球,这次这么打着……他这是要上场吗?

  她心里一阵懊恼,因为这次联合运动会上自己只有一个跳高的项目,打算跳完就溜,就还在周末安排了别的事情;但如果篮球赛上有叶想,那她其实还蛮想留下来看的。

  丁林风刚皱起眉头,就见叶想突然朝这边看过来。

  于是从发梢滚下的晶莹汗珠以抛物线的形式散落在阳光里,被她看得分明。

  叶想摘下发带,把刘海捋到脑后,大步走来;缓缓开口:“怎么在这儿?”

  久未回话,丁林风明显愣了神。

第32章 一起去

  见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叶想又走近,拿着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随即笑嘻嘻道:“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丁林风吓得站起身后退一小步,就觉得四周明晃晃的光线将她包裹,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胡乱答道:“太阳好大。”

  叶想疑惑地眨了眨眼,顺着丁林风视线往后看:“这是室内啊……那要帮你拉窗帘吗?”

  她装模作样地用手挡在眼睛前面,像在遮阳:“不用了,我马上走了。”

  刚抬脚欲离开,叶想想去捉她的手,又觉不妥,便只叫了一声:“哎不是,怎么我一来你就走啊!等下,等下,我有事儿!”

  慢慢走了几步,丁林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表情管理功能,便回过头,强行镇定,摆出好整以暇的姿势,看向他。

  “你周末有空吗?四方街的音乐节,一起去吧?”叶想拎过一旁的书包。

  她心里一动。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

  叶想无辜:“我不知道啊,我这不是在问吗。”

  丁林风却指着他身后钱鑫辰那一块儿说:“可是你周末不是要参加篮球赛吗?”

  叶想疑问地“啊”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随即就反应过来。

  “没有,我就是周四那场上一下,篮球队周敛是高三的,周四还要考试,叫我代他试试去。”他从包里抽出几张纸,擦了擦前额的汗,“反正那场也不计分,就当是陪他们练练手呗。”

  丁林风了然。

  把纸揉作一团丢进垃圾桶,叶想似是意有所指:“你手上抱的两瓶水是……”

  一年多的同桌不是白当的;她立即会意,随即递了一瓶过去。

  “谢谢丁老师啦!”叶想拧开瓶盖,“那你周末去吗,音乐节?”

  丁林风点点头:“我那天早上有个跳远,打算中午回趟家然后下午再出发。我本来还以为你周末有球赛呢,就想着去看你打球,刚刚都在考虑要不要把票退了……”

  叶想眼睛突然变得闪亮亮,抱起拳:“哇,那还真是……谢谢支持,谢谢支持!不过我周四会打啊,你来看那场也一样的。”

  她想了想周四下午好像还有节王文的竞赛课,但是又不确定,刚想提一下,就被一个大喊着她名字飞奔而来的人影抱住。

  “丁!林!风!!丁林风!!我过了!我过了我过了我过了!!!”只见崔明月一把抱住她,激动地上蹿下跳。

  “好好好的……”丁林风扒开她,把另一瓶水递过去,“恭喜恭喜,给。”

  崔明月打开瓶盖咕咚咕咚,眼角余光才瞥到旁边的叶想。

  放下水,她擦了擦嘴,左看看叶想,右看看丁林风,再看看另一边打完球往这边走过来的几个男生。

  她一下子乐了:“感觉你们就像磁铁一样!”

  好像每次只要见着一个了,那另一个就绝对在不远处;昨晚也是,现在也是。

  其实一直都差不多。

  在一旁戴起眼镜的钱鑫辰接话:“不错哦小崔同学,很形象的比喻。”

  见其他几人也纷纷围过来,丁林风无端地生出几分不自然的感觉。

  她回头拉了室友一下:“说好的,请吃饭。”

  “哦哦对,那现在就去吧!”崔明月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答应。

  丁林风对那几人挥挥手,便和崔明月一起往馆外走去。

  直到走出体育馆,崔明月还在挽着她絮叨:“我一直觉得打完篮球的男生都会臭臭的汗津津的,但是叶想不会诶,好神奇,因为是叶香吗?”

  “……”

  “崔明月,”一旁的丁林风停住脚步,声音颤抖,“你好土啊……”

  --

  周四一到,虽然并不是正式作战日,但毕竟也是两所学校为数不多成绩外的正面交锋,整个学校依然洋溢着一股作战气息。

  就连平时都不太懂篮球的丁林风也被渲染得有几分热血沸腾。

  不过苦也,数学老徐才不管你什么热血什么激昂,数学课照样塞着时间考了场试。

  等随堂考的卷子一收,目送着徐誉走出教室,随着第一个人拖着椅子站起了身,整个班都开始沸腾不已,兴奋地讨论着马上就开始的篮球赛。

  “也不知道十中的人到了没。”崔明月站在丁林风桌前,催着她赶紧收拾东西。

  钱鑫辰往窗外一晃荡:“没见着十中校车进来啊。”

  “管他们啥时候到呢,”后面男生胡乱打着太极手势,捏着嗓子出了声,“虽然只是个试手的,但是这次我们赢面很大,必将他们打个片甲不留。”

  钱鑫辰抱起自己的运动服,几人推推搡搡着就往外走。

  “而且还是自家的场地,打着也顺手。”

  叶想刚往门后的楼梯间那边拐弯,却见丁林风一出教室就拉着崔明月往另一边走去。

  他转头喊了一句:“丁林风你?你不去?”

  “我去找老王,就在去一下竞赛教室。”

  叶想急了:“哎不是,你之前还说一定会来的!”

  丁林风站定,哭笑不得地回头:“我交完卷子就回来啊,李知还在下面等我们呢。那等下我去小超市门口找你好了。”

  叶想一下子就又笑开,左手搭在郑穆科肩上,右手敬了个礼,喊了句“收到”。

  几个男生见怪不怪地看着他耍完宝,又嚷嚷把他推着往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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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林风和崔明月一下楼,在回廊处遇上了李知和楚新,几人便又晃晃荡荡往小超市走去。

  一到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见龟速移动的叶想还是没走到,她便和崔明月打了声招呼,自己进超市买水去了。

  等她出来,叶想的一班人马也都靠在超市外溜达了。

  丁林风走上前,把水递了过去。

  叶想先是一惊,往前走了几步,却故意不接过:“哪有打前就递水的?”

  “哎拿着吧你!”丁林风笑着把水往他手上扔。

  叶想又躲开。

  丁林风被他的幼稚行径给傻到了,把水揣了回去:“不拿就不拿,这么多打球的我又不是只认识你一个,给别人也……”

  郑穆科面无表情地把在旁边看戏的李知拖走,又拉着其他几个人往旁边去,意图明显,似乎是不希望那两人瞎胡闹殃及无辜。

  朱旸对他摆了个斗鸡眼,贴心地揽着钱鑫辰远离此是非之地。

  “哎别呀丁老师,我错了,我为我的幼稚和鲁莽道歉,道歉。”叶想在丁林风身后挫了一把刘海,和远去的几人摆摆手,又回头,轻轻拉了一把她的马尾,趁人不注意把水兜走。

  丁林风捉住他拉自己辫子的手,鼓着腮帮子狠狠拍了一下,又说:“等下我还得去老王那里把卷子拿回来,估计你们比赛还没打完我就要提前走了,但是好好打,加油。”

  叶想点点头,把矿泉水塞进自己的背包:“那我后半场给丁老师立个人形立牌,这样也算全程在场了。”

  丁林风刚要笑着去打他,却被骤然严肃下来的叶想往旁边一拉。

  她一回头,见十中开来的车扬长而去。

  “拉我干嘛?”丁林风比划了一下刚刚自己和大巴车的距离,“虽然很感谢,但是,我这个距离像是会被撞到吗?”

  叶想却一脸神秘:“我刚刚感觉到他们车上有一股很奇怪的目光,不知道是盯着你还是盯着我,感觉夹杂了两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

  “是不是还有三分无理和一分桀骜不驯?那人的目光得是被色散成光谱了吧?”

  叶想笑笑,突然就想起自己悲壮的物理实验分。

  --

  等四中和十中的参赛选手们都进了场,崔明月跑到看台下去找艾佳宜,李知则站在台上摇头晃脑:“十中一个能看的都没有……全部!全部被叶哥秒杀!秒杀!”

  场上的双方正互相致意。

  “我觉得他们那个16号,好像还挺帅的。” 楚新站在一旁接话。

  李知凑过来:“你说那个卷毛?哎,是不错……勉勉强强是个小帅哥吧。”

  等哨声一响开了赛,四中先是借了点原生场地的优势压了对面一头,其中叶想和钱鑫辰打着配合,一下子进了好几个球;来回荡了几轮,对面十中像是才找着了状态,指挥人去压钱鑫辰这个小前锋。

  那个16号小跑着上前,贴上叶想,步步挡控。

  那边钱鑫辰倒是自由,可是赵敛不在,叶想被贴,他在一旁运着俱不顺手。

  四中这边是怎么也没想到对面会有这么大无畏的人专盯着叶想来。

  平时也没人会给叶想使绊子;平日里大家都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惯了,这会儿明显有点乱了套。

  此时上半场才打了一半不到,战况愈发焦灼。

  看台上给两所高校的应援声不绝于耳,李知跟着扯了几嗓子“四中加油”,又喊了几声“叶想”,立马转过头:“楚新,你看上的那个16号……是不是和叶想杠上了啊……哎不是,我怎么觉得他只对着叶想一个人打啊?十中的人不是叫他去挡钱鑫辰吗?”

  一旁的楚新也皱着眉头:“是不是觉得叶想更强啊?”

  那个16号一路上追着叶想,眼睛就像长在他身上一样,虽然没有实际的过激行为,也不至于有犯规性质的冲撞,但的确有几分针对的意味;这是之前有什么冲突,还是单纯看人不爽?

  李知靠在丁林风身上,虽然脑子里没什么篮球术语,但这并不妨碍她一脸感慨:“这得是校外打过架吧,这么折腾……”

第33章 在乱说

  之前为了看懂朱旸打球,楚新还专门去突击观看过几场篮球解说。

  但见此情况,她也挠起了头:“可能因为叶想是中锋吧,但一般都是中锋负责挡人的吗……”

  小声说了几句,她又开始摇脑袋:“唉,其实我也搞不太懂。”

  李知:“也没见着他贴别的几个中、中锋啊……”

  “因为咱四中中锋就叶想一个人。”楚新提醒她。

  “怎么不贴前锋?我看钱鑫辰拿着球就没放下过!”

  听她这话,楚新笑了笑:“咋,我们学校进的球多,你还不乐意了?”

  “就奇怪啊,总觉得这16号和叶哥有过节啊……啊!我懂了!”李知一拍掌,“一定是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恩怨,比如说叶则铭的商业机密。”

  楚新白了她一眼:“少看点小说吧你。”

  “那你说为什么嘛!”

  “也可能是战术吧。”她低下头,望向场内。

  李知抖着肩膀,拍拍身边的人:“小丁,哎小丁!你们叶想这么被欺负了你怎么也不表个态?!”

  这边李知呼啦啦地拍着,丁林风却久久不回话,一转头,眼睛都给闭上了。

  “得,丁老师看不懂球,乏了。”默了默,她忽忽吐出一句。

  此时场内,十中的队长站在后方,球也不想打了,急得快要哭出来:“陈玺你搞毛啊??那个是叶想!!”

  陈玺擦了擦汗,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盯着大屏幕上的倒计时,四中这边明显领先了对面不少,叶想看着运球的钱鑫辰,又往看台上扫去,没找着人,干脆就后退几步,直接站在一旁。

  他偏过头刮了十中16号一眼。

  16号撇开头,居然也同他一样,站去了一边。

  “时间还没到呢!他们怎么跑一边而去了!”李知在看台上看得起劲,一巴掌拍上丁林风大腿。

  靠在柱子上托着腮帮子的丁林风这才大梦初醒,把一惊一乍的李知推到旁边去,往场上看了一眼,又拉过她的手看了眼电子表:“我得去找老王拿卷子了。”

  李知眼神鄙视:“你来台上睡了二十分钟就走了?”

  丁林风揉了揉眼睛,不做理会,拍拍屁股走人了。

  此时离上半场结束还有几分钟,球场外还围了几圈人。

  刚下看台,她一眼就看见从篮球馆外面大步跑进来的庄莱,心下一阵惊讶:“你怎么来了,不是说高三还在考试吗?”

  “许秉洋叫我来看好戏。”庄莱大大咧咧笑着,“所以我一考完就飞过来了。许秉洋人呢……这人怎么自己怎么慢慢吞吞的……”

  四周人来人往,丁林风就拉着她站去一旁:“我听说你保送了!恭喜呀。”

  庄莱歪着头:“哎,你肯定也可以的!你应该也听说,我去的是A大理科试验班类了吧,我还知道我们董教授打电话给王文,特地去问你的情况!明年你不保谁保?”

  丁林风乐了,就听一阵哨声,场上双方开始中场休息。

  这边十中队长苦口婆心,教导队员在这种时候没必要这么不畏强权,只是一场试练赛,练练手试试场子,连分都不计。

  “前面两个满场疯跑的前锋你不挡,偏偏去贴人叶想……陈玺,你搁这儿发什么神经啊?”

  陈玺沉着脸坐在一旁,头也不抬。

  “那你想怎么着?让路元飞把你换下来?”队长急了,“哎不是我说你,你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非得去针对叶想?他让你家破产了还是怎么的?平时也没见你这么较真啊?”

  闻言,陈玺舔了下后槽牙,侧过身往叶想方向瞥去,就见许秉洋上前与他勾肩搭背,窃窃私语了几番又递出一包烟。

  “喂!把你烟收回去!”庄莱从场外冲出来,直接上手把那包烟又甩回许秉洋兜里,“别来祸祸未成年。”

  几人都被突然出现的女生吓了一跳,叶想则先是一楞,随后又看见庄莱拉着的丁林风,便对她无奈地摆摆手。

  丁林风挡在他身前:“他不抽烟。”

  “我还以为有钱人都抽烟呢,那叶哥你习惯还挺好。”摸着口袋,许秉洋嘿嘿一笑。

  丁林风转回头看了眼叶想手上的表,刚要抬脚,又小声说:“你别碰烟,很不健康。”

  叶想连忙摆手:“不碰不碰,坚决不碰。”

  许秉洋脑子里浮现出“气管炎”三个大字,又同情地望了场上另一边的十中同学,就见陈玺拎着外套退了场,轻飘飘扔下一句:“拉路元飞来吧。”

  下半场两方各整了一下阵形,对面十中换掉了几个人。

  李知突然感慨:“16号不见了。”

  “听你这语气还舍不得?”楚新掀了掀眼皮子。

  “还好还好,”李知做作地摆摆手,“就可惜不知道他和叶想之间到底是家恨还是情仇。”

  后排一个声音幽幽飘过来:“是情仇。”

  “庄莱?!”看着身边李知一脸茫然,楚新小声对她解释,“这是林冰遥死党,以前林冰遥还在我们广播站的时候她也经常来的,就认识了。”

  李知听这名字觉得耳熟,随即一拍脑袋:“你是不是和丁林风也蛮熟的?老见你们走一块儿……”

  庄莱点点头,趴上她们椅背,一副“问我啊问我啊快问我啊”的表情。

  李知果然很给面子:“怎么个情仇法?”

  满意地点点头,庄莱开始大爆料,从冬令营的第一天说到最后一天,又从最后一天再返回第一天,兜兜转转、转转兜兜。

  只要是和陈玺能扯上的,一个都不落:“……反正我是这么估摸着的哈,陈玺同学,从冬令营开始,对叶哥那是一个记恨于心啊!终于球场相见,分外眼红,断是要闹他个不痛快。”

  像是听了本坊间的小人书,楚新看着激动的说书人庄氏,一脸真诚:“哇,好浪漫哦。”

  “是吧是吧!美女就是美女哈,去考场试都能收割一波桃花儿。”

  李知却小声吐槽:“这人好小心眼!”

  庄莱往旁边一跨就跳去第一排,刚靠上前排的栏杆,向下面一张望,一下子乐了。

  她往下面喊了声:“陈玺!”

  已经换回校服的陈玺往这里转过来,却没说话。

  庄莱啧啧:“哟,这脸冷得,冰块哪。”

  李知也朝着下面喊了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啊陈同学!”

  体育馆里吵吵闹闹,也不知道陈玺听到没,低下头就要往旁边走,却被许秉洋一把抓住。

  “谈恋爱这个东西呢,最重要的就是缘分。没缘分什么都白搭。”他在一旁摸了一把脸,“玺子,切忌情绪化啊,我听说你上半场和叶哥刚上了,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陈玺只摇头:“压力太大了,状态不好。”

  许秉洋:“那……一起出去抽支烟?”

  他倒也不是真的爱抽,就是不知道被哪部港产片洗脑了,总觉得递烟这个行为怪酷的。

  庄莱在上面吼道:“许秉洋你犯病啊!”

  --

  下半场打完,裁判把东西一收,看了一眼场上的叶想,又看了一眼场外几圈四中或十中的女生,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

  看台上的人流闹哄哄地往下挤着,留在馆里或者直接出去的都有不少。

  两边刚一散开,看台下的陈玺就见叶想被四中的几人拥着要往外走去。他刚想上前,不料却被一位外校的女生抢了先。

  那女生兜着圈儿跑去叶想跟前,先低着红彤彤的脸做了一个自我介绍。

  “从去年开学时我就一直在默默关注你了,请问可以……可以……”她半捂着脸,却突然卡壳,变成一副憋不出下文的样子。

  身后的几个男生在后面偷笑,叶想摇摇头:“不好意思,不可以。”

  话音落下,他却敏锐地捕捉到身侧一道尖锐的目光。

  他无语地想,十中的那个人怎么还不走。

  一旁的朱旸见那女生踱着脚步还想努努力,顿时就乐了,语气贼兮兮的:“来找叶想告白,问过丁林风没有?”

  那女生抬头,先是一愣,随后又拍着脸茫然发问:“啊?可是……可是你们不是没有在一起吗?他们都说你们不会在一起啊……”

  听了这话,几人一拍脑袋,心里直冒汗。

  本来都要提着包离开的叶想又缓缓垂下手,侧身与立在篮球架下的陈玺视线一交汇,随即低低笑了起来。

  见状,朱旸赶忙嬉皮笑脸地上前:“哎呀,这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却见叶想点点头:“你可以当他们在乱说。”

  “???!?!!”此话一出,就不止是那位女生在瞪着眼睛发愣了,身前身后俱是一阵抽气声,突然把四周衬得极其安静。

  朱旸笑嘻嘻的表情还没切换成功,嘴巴就已经快要合不上去;他攀住旁边的郑穆科,却见对方也是一副心律不齐的样子。

  再一转头,钱鑫辰也是满脸都写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见没人回话,叶想故作无奈地摇摇头,便不再管周围一堆呆滞石像,背上包大步走出了篮球场。

第34章 挡桃花

  周末,市里高校联合运动会依然在四中这块财大气粗之地轰轰烈烈展开,盛况空前。

  丁林风站在四中的代表方阵里面,而叶想站在她那一列的最后;她左边是吕闻婧,右边是林冰遥,林冰遥后面又是蔡程渊;最前面还有潘书岳在举着旗。

  就,大家伙儿都是熟人。

  距离他们上场还有好一会儿时间,此刻正待在候场区域,旁边是十七中闹哄哄的队伍。

  王文和其他两个年级组长又都不在,几个熟人之间难免会有些闹腾。

  除去后面掏出手机开始打游戏的几个男生,丁林风这边几位熟识的女生也聊了起来。

  林冰遥右手拉着丁林风,左手拉着吕闻婧,三人盘腿坐了下来:“刚刚旁边十七中有个女生,我之前艺考的时候好像见过……”

  吕闻婧在分班后转任去当团支书了,就在高二刚开学的时候,和同样在校办公室打工的林冰遥熟络了起来。

  此时她正偏着头:“那女生咋了?”

  “那女生来问潘书弈的情况,觉得他帅呗。然后我说你别想了,人潘书弈马上就出国了……然后她林林总总又问了几个男生,有几个我也不熟……”林冰遥重新扒拉了一下头发,把刘海缕直,“重点是后面!我就问她,哎你说你,都问这么多帅哥了,最帅的小叶咋不问?你们猜她说啥!”

  丁林风刚一抬起头,就见林冰遥满脸激动地盯着自己。

  她疑惑地回瞪过去。

  吕闻婧却笑:“谁不知道叶想有对象啊……”

  丁林风:?

  “谁?”她聚精会神,真诚发问。

  另外两人朝她凑过来,一脸严肃。

  “你不知道?”

  被两个人突然凑近盯住,丁林风脑子转不过弯了:“我不知道啊。”

  林、吕二人神神秘秘地掏出手机,神叨叨地说:“别急,我给你看看她照片哈。”

  还真有?

  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丁林风坐在旁边,又转过去看了一眼队伍后面的叶想,见他正在和蔡程渊聊着。

  似乎是有所感应,叶想也朝她这里看过来,随即二人便相视一笑。

  蔡程渊在旁边挤眉弄眼。

  丁林风敛了笑,刚转回头,便有一个手机从天而降。

  近得都快要贴到她鼻尖。

  屏幕一片漆黑。

  她把手机挪远了一点:“你贴了防窥膜?”

  林冰遥抿着嘴,神秘莫测地摇着头,拗出东北腔调:“风儿,再仔细瞅瞅?”

  丁林风十分听话,再低下头看了一眼那块黑屏,还是只有自己的倒影。

  直愣愣地盯了半晌,她终于反应过来,这才笑着把手机推开:“你们干嘛啊……”

  林冰遥笑:“丁林风,你就是小叶帅哥的桃花盾。”

  “这么说来,其实,叶想也帮小丁挡桃花啊。”吕闻婧却说,“上周十中不是来打了场篮球赛吗,叶想在场子上都快和别人开始干架了。”

  丁林风:??

  是我的记忆出现问题了吗?我怎么只记得许秉洋贴上去递烟?

  “谁?”她又一次聚精会神、真诚发问。

  吕闻婧猛然回头:“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她觉得自己好像穿越了,“我后面回去上竞赛课了。”

  “哦,这样。”吕闻婧挑着眉,淡淡地看着她,“我听李知说的,就是十中一男生,暗恋你,然后在篮球赛里折腾人。”

  十中的男生吗……丁林风一声不吭,一下子却只能想到那个冬令营认识的人。

  当然,她更怀疑这份传闻的可信程度。

  而反观林冰遥,她那天全程都不在场,此时便显出很大兴趣:“那男的,帅吗?今天也来了吗?”

  吕闻婧摇头:“我不认识。”

  看林冰遥还是一脸要挖掘八卦的雀跃,丁林风打了岔:“我之前想问,你刚刚说潘书弈出国……”

  “你是想说庄莱吧。”林冰遥会意,“她当然知道啊,所以我叫她这几天一定要好好去道个别。”

  闻言,丁林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去年丁林风的跳高拿了校内第一,800m拿了第三,而今年的高校联合运动会则是选取每校去年各项目中成绩最好的两位代表学校参赛。

  所以她今年继续勤勤恳恳地练习着背越式跳高。

  正式比赛的时间在早上十点半,她贴上了号码牌,就往场内走去。

  今年的比赛时间皆有所调整,叶想本来有两个项目,但因为时间关系,他推掉了400m的接力,此时正在操场的另一边检录男子的1500m。

  选手不剩几个了,横竿也已经升去很高的位置。

  李知杵在一旁:“能在同一时间不同地点比着赛,也算是一种缘分。”

  对她假笑一下,丁林风转头开始助跑。

  只见她疾跑起跳,轻盈得像一片羽毛,只一眨眼,便顺利掠过竿子。

  整套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裁判在一旁报出成绩,李知刚喊了声“耶”,从包里掏出矿泉水要去充当运动员家属,冷不丁就瞥到站在旁边的陈同学。

  呃,就是那个周四刚见过的十中陈同学。

  她略加思索,决定默默退进人群,打算在一旁稍作观望。

  从垫子上起来,丁林风环顾四周,没找着李知,倒是见到了艾佳宜。

  艾佳宜给她递了张餐巾纸,又问她下午什么时候回寝室,说自己馋了,打算晚饭时间点个全家桶。

  “我今天不住寝室了,打算回家。”丁林风压着身子拍拍小腿,往外走去。

  失望地撅着嘴,艾佳宜对着她挥了挥手。

  道了别,丁林风便转过身,继续朝另一边走着。

  1500m的终点处和她此时站着的地方正是整个操场对角线的两头;一边找着李知,一边在人群里穿梭,女生往目的地缓慢挪动。

  却不料,忽然有一只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猛地转过头,就见穿了一身黑的陈玺站在她身后。

  “啊,陈玺!”丁林风停住脚步,转身面向他。

  “我周四的时候也来你们学校了,但是都没见着你。”站在阳光下的陈玺笑得一脸灿烂,“刚刚还在看你跳高,但是你走太快了,我还是没赶上……恭喜你拿了第一名。”

  “谢谢!我不知道你在……那其实我一跳完你就可以叫我啊。”四周人来来往往,丁林风四处扫了一眼,还在纳闷李知跑哪儿去了。

  陈玺笑笑,顺着女生之前的行进道路,往操场的另一端望去。

  那里的人员密集程度甚于这边太多太多。

  “你是要去那边1500m的终点处吗?”

  “啊,是的。”丁林风点点头。

  “我刚从那边过来,那里的女生真的很疯狂哦,我估计你会很难挤进去。”

  她笑了一下,却没回话。

  像是在耐心地等着下文,又像是在下无声的逐客令。

  看她不语,陈玺低垂着眼,做了个深呼吸,终于切入主题。

  “那你喜欢他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陈玺在心里说。

  虽然,其实他心里也不是没有答案——

  “我知道你们的事情,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陈玺微侧着头,就见面前的女生倏地收敛了唇角笑意,一双乌黑而明亮的大眼睛直直盯着自己,洁白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坚毅神色。

  “是的。我喜欢他,高一的时候就是了。”

  “对不起。”他听到她说,“我应该一开始就说清楚的,对不起。”

  携了深秋凉意的风从四周吹来,消散了一点烈日带来的不适。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陈玺摇摇头,“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不用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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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不用说对不起。”李知在一旁怪里怪气地模仿,“暗恋是一个人的事情……噫!我见证了一场,多么罗曼蒂克的故事!”

  丁林风白了她一眼:“就说怎么找你半天找不着,原来一直藏在后面。”

  “No!”李知摇着手指头,“这就是本荔枝台记者的职业素养,要从小培养。唉,如果没有叶想在前,那陈玺这人条件是真的蛮不错的,而且我感觉他还蛮痴情的,说不定你们还真就在一起了……”

  李知摇头晃脑:“这叫什么呢,这叫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像那些写什么校园男神的文里面,啥年少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不然以后就啥也看不上了……”

  丁林风慢慢走着,听着李知在一旁侃侃而谈,却忽然想到了庄莱和潘书弈。

  “是不是暗恋注定没有结果啊?”她突然问。

  “我觉得是。”李知一下子就想到了另一位朋友,“尤其楚新那种暗恋了还憋着不说的,就更不可能在一起了。”

  “那我呢?”

  李知疑问:“你不是刚拒了一位?”

  “如果我暗恋叶想呢?”

  惊得嘴巴都要合不上,李知完全处于呆滞状态。

  半响,她低声咆哮:“我的风儿,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是在和我炫耀吗?你和叶想不是双箭头吗?你俩这是暗恋吗?这不是明晃晃的大、大大大明恋吗??”

  推开抓着自己肩膀疯狂摇晃的李知,丁林风指了指前面这堵厚厚的人墙,里三层外三层,毫无空隙,无一例外都是各校被某人吸引过来的女孩子。

  她踮起脚才能勉强看到叶想一个后脑勺。

  “双箭头,也穿不过人墙。”她说。

  李知翻了个白眼以示无语:你果然在炫耀!

第35章 小丸子

  四方街西南处有一面蔚蓝湖泊,裹挟岸边低悬的金乌,正氤氲着徐徐水汽。

  熙熙攘攘。

  周末的四方街永远不会愁没有客流,又更何况此时正在举办音乐节;在几栋楼之间圈出一个内场,到了八点才会开放检票。

  八点半正式开场,然而现在才五点半都不到。

  米白色上衣配了一条淡红色裙子,踩着一双白色小皮鞋,女生头上的发饰像两只正翩跹飞舞的蝴蝶,在叶想身边晃啊晃。

  “丁老师,你现在看起来好像一个初中生。”他把脸缩进高领毛衣,“我们两个,看着都不像一个季节的……”

  “这什么话,我本来距离初中毕业也就才一年多啊。”故作潇洒地一甩头发,丁林风脸不红心不跳。

  “那倒也是。”轻笑一声,叶想附和,“那就请小丁同学站在此处不要动,我去那边买个章鱼小丸子。”

  得令,女生点头,从善如流地站去路边刷手机。

  暗淡的深空与湖面晚霞交相辉映,周边的路灯倏然被点亮,喷泉也开始跳跃舞动,一切又像是忽然被赋予了生机。

  路灯下的音响“滴滴”两声,报时五点半,而后开始播放音乐。

  只释出些许前奏,就让人觉得空灵又悠扬。

  《斯卡布罗集市》。

  收起手机,丁林风站在喷泉下,听到对面有两个女生在小声聊着天。

  夹杂着背景乐声,她们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让她能听着。

  “刚刚就在那儿排队,我后面站了那么大一个帅哥,哎呀妈呀真的,帅得我大脑完全空白,灵魂也瞬间出窍了都。”

  “我也看到了!!好高好帅啊……但是年龄看着不大,应该还是学生吧……”

  说着,两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其中一人哭丧着脸:“好想要个电话号码什么的……虽然大概率要不到。”

  “那不一定啊,态度诚恳一点,说不定就要到了呢?我觉得他看起来就是那种很有礼貌很乖的小孩……”另外一个女生安慰她,“而且错过这个,这辈子还能不能遇到更帅的就说不准了,就算这次要不到,也不丢脸啊,以后也见不着了。”

  说着,又大大咧咧地笑了几声:“再说,拿到了也不是一定要怎么样,就当列表躺了个帅哥,平时刷刷自拍什么都,多赏心悦目啊……”

  “……”

  身边的喷泉簌簌作响,路灯下的音响还在寻着鼠尾草和迷迭香。

  “哎!”她们的声音戛然而止,丁林风好奇地回头,就看二人牵着手跑去另一边。

  心下莫名就有了几分了然,她便猫起身子,跟着走了过去。

  只是,才走几步,二人又驻足不前,相互推了几把,满是纠结。

  “赶紧上!”其中一人催促道,再拉着朋友快跑几步,停在手上拿了一堆东西的男生面前。

  “果然。”丁林风轻轻咬着下唇,梨涡浅浅,一脸玩味地抱起手臂。

  帅哥手上有两杯奶茶—— 两位女生定睛一看,又对视起来:感觉形势不是很明朗……

  但上都上了,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行动:“你好,我们刚刚排队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觉得你真的很帅无敌帅,比你后面贴着的那张海报上的男艺人还帅……”

  另一位插嘴:“帅多了。”

  不满地瞥了同伴一眼,她回头,继续往下说:“就是请问……请问你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呢?”

  听着和星探一样。

  闻言,叶想先是一愣,又笑得乖巧:“对不起,可能,不可以。”

  “因为我女朋友就站在你们后面。”见她们依然伸长着脖子,他又补充。

  “诶?!”

  不待多想,两位女生猛地回头,就见身后站了个满脸尴尬的漂亮女生。

  “ 嗨……”莫名其妙被点名,莫名其妙就揽下了女朋友的名头,她笑得也颇局促,“你们好?”

  然而此时,两个女生比她更尴尬,连忙小幅度地鞠着躬,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相互拉着对方后退。

  直到退了有一小段距离了,又异口同声喊了一句“百年好合”,再开始狂奔。

  笑着对她们说“谢谢”,男生拎着章鱼小丸子和两杯奶茶走去丁林风身边。

  “表演费结一下。”见她摊开手,叶想便十分听话地递来一盒章鱼小丸子和一杯奶茶。

  前者盒子尚温,香气扑鼻;后者三分甜。

  两人举着奶茶,又轻轻碰头,似心照不宣。

  他说:“干杯。”

  --

  二人坐上长椅,旁边的音响正放着音乐,舒缓悠长。

  丁林风刚擦了擦嘴巴,见身边的叶想已经吃完了,便伸手要去拿他的空盒子。

  谁知她刚一扬手,叶想一把护住自己的空盒子:“要干嘛?”

  不知道的还以为丁林风在大街上强抢空盒。

  “……去扔垃圾。”她收起爪子,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二十米开外的一间垃圾房。

  这些吃的都是你买的,刚刚说要给你转钱,你还不乐意了。暂且不管等下会不会有别的买单机会,现在不先跑个腿把垃圾一并扔了,她实在、实在,实在是良心难安。

  不料叶想闻言却摇头:“要公平。”

  打了个哈欠,丁林风又捧着空盒子坐了回去,洗耳恭听。

  “等这首歌放完了,我们来猜下一首歌名几个字。”他说,“猜单双。”

  很幼稚的想法,但她却莫名觉得很可爱。

  于是丁林风又十分上道地补充:“如果是英文歌,那就猜有几个单词?”

  叶想点头。

  是故,在此人流汹涌之处,两人就静静坐在喷泉旁边,暗地开启这场沉默又幼稚的游戏。

  心里飞速演算单双概率命题,脑子里循环播放小学时期学来的咒语。

  指尖在空盒的边缘摸索,皮鞋蹭过细碎砂石。

  丁林风心想,如果我数到五,对面那个小孩还没吃完那片饼干,我就猜单数。

  现在放的是《不想睡》。

  老实说,她第一次听这首歌还是去年在庄莱生日时,蔡程渊和许秉洋互相拉扯着在KTV里鬼哭狼嚎。

  她记得,这之后是……

  晚风拂起,回忆便骤然停止。

  她迟疑:“哎,下一首会不会是《今夜还吹着风》?”

  “今、夜、还、吹、着、风,六个字,”卷起袖口,男生举着奶茶,漫不经心,“当你双数,那我猜单数。”

  她点点头,也捧起一旁的奶茶。等听到“不要明天的幻觉”,却又在心里乐:这次音乐节的主题就是“幻觉:你在看我吗?”,不要明天的幻觉,那今天呢?

  今天的幻觉就是这场音乐节。

  望向身边的叶想,叶想也在看她。

  目光灼灼,不是幻觉。

  只愣神了一瞬,丁林风便在脑中警铃大作:我怎么也变得这么幼稚了?!

  而一旁的叶想只是望来一眼,便又低下头刷手机,分出耳朵听着歌。

  对旁边人满脑的胡思乱想毫不知情。

  丁林风略带局促地回过头。

  其实她猜下一首是《今夜还吹着风》还有一个原因,大概半年前在四方街也举办了一场音乐节,那一次的主题定位就是……

  “今夜还吹着风,” 刮去开头琐碎杂音,音响翩翩然响起,“想起你好温柔……”

  亮着手机屏幕,叶想震惊地转过头:“你是预言家吗?”

  其实丁林风也同样蛮震惊的。

  “我猜《今夜还吹着风》,其实是因为上一期音乐节的主题就是这六个字……”

  当然,也有一个原因是,去年国庆的时候,庄莱过生日,一共放了四首歌……

  现在已经重了一半了。

  好吧,严格来说只是两首;但这确实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啊!

  “当时还有《一个人的对话》,再还有,啊,他们合唱的那首叫什么来着……”

  她皱眉想着。

  见身边女生陷入沉思,叶想拍拍裤子站起身,名正言顺地接过空盒子,转身往垃圾房那边走去。

  丁林风则跟在他身后小步蹦跳着。

  六点多的四方街游人如织,湖面与天相接,清澈盈盈。

  走近垃圾房,见叶想把两个空盒子都扔掉,丁林风捧着奶茶猛吸几口,再把空杯子也一并丢了进去。

  《今夜还吹着风》正好播放到了末尾。

  “既然如此!那下一首一定是!”擦擦嘴巴,丁林风跳上石墩,却一下子嘴瓢,“《爱之初供养》——”

  “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以?”

  而灯下的音响比叶想更快地给出了答案。

  叶想:“……”

  丁林风:“……”

  “对不起,说错了,是《爱之初体验》,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想到了《爱的供养》,就说错了。”丁林风言辞老实。

  贴心叶想表示理解:“我明白。”

  大概是为了避免尴尬,又可能只是时机巧合,指着对面的Miss Cake蛋糕房,丁林风转回头,对着叶想两眼发光。

  女生的眼睛大而有神,此时正闪着兴奋的光;叶想还从来没见过她这种表情。

  有些讶异,但依然觉得很可爱。

  他了然地点点头,不必再言语,二人阔步走了过去。

  先前的嘴瓢事故便巧妙地掀了章节。

  Miss Cake又简称为MCK,是一家四方街的老牌糕点类餐厅。

  很久以前,丁容总会带在附近上奥数班的丁林风来这里犒劳一番。

  只可惜后来丁容变得很忙,而对丁林风同学而言,其消费水平也不够亲民,她最喜欢的那款还最容易让人发胖,于是渐渐地就开始克制,也不怎么常来了。

  店内布置得华丽优雅,灯光簇拥着层层花卉,四周几缕莓果清香。

  服务人员的领下都斜附着一支露水玫瑰,也有人员在点缀着童话意象的舞台上演奏钢琴与大小提琴,颇有几分情调。

  MCK主打冰淇淋蛋糕,二人便分别点了提拉米苏戚风和布朗尼,还有一些糕点食品,随后便在店内用餐。

  “现在才七点都不到,八点半正式入场……我们八点左右往那里走就好了。哎,那吃完我们去干嘛?”嚼着东西,丁林风有些口齿不清。

  叶想回她:“我想去湖边走走,消食,吹风,拍点照。”

  “你带相机啦?”

  “没有,用手机。”

  应了声,丁林风低下头,开始专心解决小蛋糕。

  约半小时后,二人用餐完毕,再一起推开店门。

  门上的铃铛叮叮作响,一阵凉风淌过,吹得他们一阵哆嗦。

  尤其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丁林风。

  侧过身,女生捂着脸,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大喷嚏。

  同情地看去一眼,叶想苦笑,转头往四周望着。

  瞧了一圈,也确实没有能买抗寒道具的店。

  故作悲伤地叹出一口气,他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买杯热饮?”看着身边满脸写着“我好冷我非常冷”的丁林风,他又问。

  “我们才刚喝完一杯奶茶!”丁林风却摇头,往街边望去,“不然……陪我去吃香酥鱼吧?”

  又歪头问:“你能吃炸的吗?”

  “能。”叶想答。

  于是对方二话不说,又风风火火地把他拉去了旁边的炸烤摊。

第36章 音乐节

  “老板!来一份炸响铃和香酥鱼,都要最大份的!”站在窗口前,丁林风一脸骄傲,愣是把五十块钱花出五百块钱的架势。

  收下了她的钱,摊前的老板又回头找零,倒也很热情:“好嘞!稍等哈!”

  二人在街边等着,即刻便有香喷喷的小食包装完毕。

  见叶想上前接过炸响铃,丁林风便拎走了另一盒。

  她拿长签子串了一支香酥鱼串递过去,与此同时,叶想也把手上的炸响铃往她盒子里倒着。

  刚炸好的小食还有些烫,两人缩手举着食盒,晃着往湖边走去。

  “我妈妈说,那片区域被划成住宅区了,等房子建成,住在里面就正好可以看到这片湖。我以后想去那里买房,再养只猫……”说着,她又递来一块香酥鱼,“嗯……还是等我上了大学再说吧。”

  接过签子,叶想在一旁点点头,平静地望向对岸。

  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偶尔有款款清风徐来,水面便生微微纹路。街岸华灯影影绰绰,湖边的长椅上大多都坐着人。

  夜色晚风,背对车水马龙,站在岸边的男生和女生容貌昳丽,笑容明艳;男生举起手机,将此刻画面定格。

  --

  二人检票入场时,场内的人还不是很多。

  因为是室外舞台,也没有固定坐席,只随意站着,便都想往前挤;叶想拉着丁林风上前几步,占据了较前排的位置。

  时间一到,升降台开始运作,却出乎人意料。

  没有人在跳舞,也没有人在唱歌,全部垂着头,像是被施了咒语,所有人都陷入梦境;甚至连台上的灯光都变得有些萎靡不振,只象征性地闪了几下,然后就像没了气力,坠入沉睡的深渊。

  场内一片寂静,只大屏上隐隐浮出几个字。

  很淡,且转瞬即逝。

  丁林风努力辨别了一下,屏幕上标出的大概是第一首歌曲的歌名,《荒唐梦境》;转过身,刚想去问身边的人,像是火柴被浇灭,场内又倏然陷入黑暗。

  周围一片哗然。

  像是感觉到了一点不安,丁林风便往叶想身边靠去一点,去捉他的袖子。

  叶想回拉住她的手,又轻轻拽了一下,好让人安心。

  一束光从舞台上方照射下来,伴有玻璃相撞的清脆声响,随即而来的是一缕悠扬的琴声,以及乐队主唱的一句清唱。

  「流星划破天际

  星星也向它许愿吗?」

  前方人群开始骚动,丁林风不自觉地踮了一下脚。

  「从时间的边缘滑落

  我们和你,

  你在听吗?」

  最后一声甚至只是气音,顷刻便消散在黑暗中。

  电光石火,只一瞬间,似是打开了某个神秘开关,所有之前低着头的人都骤然惊醒,灯光把天空照得透亮,吉他和贝斯、电子琴和架子鼓,舞台上的一切又变得激情无比。

  肆意鼓点配合电流般的乐声,惊起台下观众一身鸡皮疙瘩;天顶降落星子,再生起层层枝蔓。

  台下有工作人员举着礼花筒,向天空掷出一朵小雏菊,只一晃眼,又变成一只雪白的鸽子。

  乐队的服化与道具皆是精巧华丽,就连人群背后的提词器也像是一尊艺术画。

  主唱摘下帽子,从高脚凳上站起,把话筒抽离支架。

  「从嘴里撬出真心,在我眼底布置情话

  我擅长欺瞒,你擅长说谎

  我们才是天生一对,似乎

  ……

  你在看我吗,如果

  还是在看我眼中的你自己呢」

  电音淌过大脑皮层,震得人一阵手脚发麻;叶想朝上看去,鸽子洁白的羽毛似有漂浮,就像从天空落下的雪。

  歌曲时而激昂又时而舒缓,转折处总让人觉得颇有新意却顺理成章。

  又刺激着人的神经。

  周围的人早就开始群魔乱舞,尖叫喝彩与欢呼不绝于耳;女生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像宝石一样在暗中肆意闪烁着,周边灯火光怪陆离,幻影成妆。

  人群拥挤而汹涌,叶想在背后虚扶着身边的人。

  「谁向来甘心

  沉溺于一场,荒唐的梦境」

  悬顶的彩虹灯抛下光柱,一切变得耀眼又好模糊;感受着场中气氛的碰撞,除去开火车的环节,丁林风没有像其他观众那样肆意摇晃身躯,只是略跳着,被冷烟雾气环绕着——

  不论是梦境还是幻觉,都让人沉迷。

  身边的人好像在说——

  周遭震耳欲聋,隔着一道若有若无的距离,她晃了晃神,努力辨别叶想的口型。

  他好像在说,拉着我。

  --

  转眼腊月已过,年关将至,寒风裹挟冬雪而来。

  除夕那天,丁林风随丁容一起回了外婆家。

  外婆家不在市区,是郊区近山的一栋小排屋,从城中过去,约有三个小时的车程。

  朝霞与山色相映成趣,雨雾朦胧,溪水清且涟漪,端的是一派雅致静谧的山居好风景;只是,此处虽为避暑圣地,却不是寒冬时节的好去处。

  刚一下车,丁林风就被料峭寒风刮得浑身打颤,冷气沿着衣物空隙处嚣张侵入,连门前的草垛也是覆着薄薄的一层霜。

  提着箱子,丁容只叮嘱她:“这里靠山靠水,冷得很,赶紧进屋。”

  她连忙应声,再拎起包,挪着步子进了门。

  客厅里多了整整一面墙的猫爬架,丁林风正盯着一旁的猫窝一动不动,只觉得屋里安静得出奇。

  丁容拍拍她的肩,示意外婆和外公都还在楼上午睡。

  她点点头。

  于是两人把带来的年货放在客厅,再蹑手蹑脚地把行李搬去房间。

  排屋一共四层,最底下还有一层放映室;每层的面积都不算太大,细窄楼梯的左右两旁各有一个房间。丁林风的房间在三楼,她小时候——尤其暑假——常常会来这里住。

  房间空旷而明亮,窗明几净,也还留有她小时候的布置,明显时常有人会来打扫整理。

  窗外盆栽绿叶常青,郁郁葱葱,认不得是什么花草,却依然教人赏心悦目,是萧瑟冬景中难得的一抹生机。

  她刚把行李收拾好,对面房间的丁容就端着一篮水果走了进来。

  “妈妈,外婆什么时候养的猫啊?”她问。

  丁容剥着橘子皮:“应该是去年冬天……怎么,你也想养?”

  闻言,丁林风立刻乖巧地点点头。

  给她递了一瓣儿橘子,丁容戳戳她的脑袋:“先把你自己养好了再说吧!”

  --

  苦补理科数月,又兼以本学期期末考试出题老师的仁慈,叶想同学终于在期末成绩上扳回一局;虽然远不如他以前那么威风,但总体成绩也还算漂亮。

  不仅有丁老师的陪同补习,也有各科老师的苦心经营,总体来说,目前的局面十分明朗乐观。

  而现在的叶想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稳步提升。

  这次寒假,丁林风依然像去年一样参与了物理竞赛的冬令营,而庄莱早就进了集训队,这期就不用再去了。

  于是同往中熟识的人只剩下钱鑫辰。

  按理来讲应该还有陈玺,只不过这次四中和十中不像上一期那样贴得那么紧了,就好像也……并没有见着。

  一听说她考完了,高一时几个熟人建的“复读机”小群里也开始热热闹闹的。

  是李知先起的话头。

  [李知]:丁老师,你信我,这次绝对能去集训!拿到名额了记得请客,谢谢。

  朱旸可能和“请客”两个字之间有巨大感应,在群里发了一串标点符号、语气词和表情包,又立马全数撤回。

  [朱旸]:哦,sorry啦大家,是我看错了。

  [朱旸]:以为这几天谁要请客。

  [周嘉诚]:什么?朱旸要请客?

  [李知]:什么?朱旸要请客?

  ……

  随后一溜的都是这七个字,实在是很衬群名。

  抱着猫瘫在懒人沙发里,丁林风觉着好玩,又巧叶想也发了这么一句,她就干脆长按复制,然后也发了出去。

  [丁林风]:@[叶想]:什么?朱旸要请客?

  [李知]:丁老师,你这复制的……演都不演一下的吗……

  [叶想]:……

  [叶想]:这条五毛,但是因为没删干净所以不发工资。

  丁林风乐了,摸摸身边小猫的小爪子,发出去一个吐舌头的表情包。

  虽然好像和她平时的聊天风格有点不太相符。

  果然,敏锐的李知立刻察觉出了不同之处——

  [李知]:你今天绝对有喜事。

  见状,丁林风便也不做推辞,美滋滋地往群里丢了一张猫咪美照。

  本以为大家互相恭维几句,此话题便会轻飘飘掲过,却见照片一发,小群里几个人齐齐进行语言和表情包轰炸,倒把她吓了一跳。

  …… ……

  [钱鑫辰]:这猫我能碰碰吗?

  [周嘉诚]:这碰我能猫猫吗?

  [李知]:……

  [李知]:他们都不是好人,一点儿也不正经,丁老师别理他们!

  [李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来摸摸这只猫咪?

  [叶想]:我是否也有?

  丁林风稍加思索,缓缓打字。

  [丁林风]:是我外婆养的猫,不过我外婆家有点远。

  [丁林风]:有缘人才能摸到。

  [叶想]:我有缘!我就是有缘人!

  李知和另外几个闹腾的同学又开始兢兢业业地复读,其他人则发了几个流口水的表情。

  丁林风笑着回了几句话,又把手机扣到一旁,拿过逗猫棒开始勤勤恳恳地逗着猫。

  这只猫是外婆在去年冬天时,从葫芦架下捡回来的,看它瘦瘦小小一只,外婆觉得好可怜,就在门外给它铺了个小窝,猫咪就在那里住了一个冬天,后来也不愿意走了。

  最开始它还不能洗澡,整只猫都灰扑扑的,现在的毛色却很亮,丁林风想,外婆一定养得很用心。

  外婆没有给这只猫咪取名字,平时叫它也只是用一些拟声词,比如撅起嘴嘬嘬嘬嘬;于是丁林风也就学着外婆的样子,很快和这只嘬嘬猫咪熟悉起来。

  小猫很文静,只在被摸肚子的时候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不闹也不拆家,连丁容也忍不住要夸它。

  不过据丁林风观察,这只猫就是有点儿过于粘人了,总扒拉着人裤脚不放。

  她想,粘人,但可爱啊!

第37章 明年见

  傍晚时分,两位老人终于起床,家里其他几个亲戚也都来了。

  按照他们家的老规矩,不进厨房帮忙的,就不让上餐桌。

  于是一顿饭炒下来,不会烧饭的丁林风又是切菜又是取盘,偶尔兼职安抚猫咪,像只小陀螺一样在大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几人吃了年夜饭,给小孩送了红包,又说了些吉祥话,就各自回屋休息了。

  被老人家拉着唠了点嗑,从学业问题谈到情感问题,再从情感问题谈到人生规划问题。

  等聊完,他们也开始打开电视看跨年节目了。

  丁林风迷迷糊糊地靠在外婆旁边,电视上的画面开始转起漩涡;本以为大伙儿看着看着就会打起哈欠,却发现身边的老人家织毛衣看电视越看越兴奋,后面还有一桌激烈地打着麻将的大人。

  “失策,”她想,“忘了今天外婆外公是一直睡到五点半才起床的。”

  等到快十一点了,丁容来拍她,叫她回屋里睡。

  “你困了就上去睡吧,我再陪会儿你外婆。”

  丁林风心里喃喃,你明明是“再打会儿麻将”。

  但半梦半醒间,她也不知道这句话说没说出口。

  她站起身往楼梯走去,刚走到三楼就有一阵寒风穿堂而过。

  丁林风哆嗦了一下,顿时睡意全无;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和丁容下楼吃饭前都忘了关窗,才有现在这种凄凄惨惨的局面。

  冷风吹得整个三楼都如同冰窖,每走一步就像有冰柱沿着衣服往上攀。

  把两间房的窗都关上,丁林风回屋开了暖空调,坐在床上刷着手机;明明已经快零点了,她却依然十分清醒。

  这清醒完全是被冻出来的。

  零点一到,她的手机立刻嗡嗡作响,各路祝福接踵而至。

  她一一感谢,诚信祝福,又点开某人的对话框。

  [叶想]:祝这位同学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这位同学’……生怕别人不知道是群发吗?”丁林风立刻满脸黑线,“不过是踩着点的群发,勉强算你有诚意吧……”

  她对着手机念念有词:“也不知道你都给哪些人群发了。当然,我也并不好奇!总之,肯定是他那堆朋友啦,应该还有几个关系好的女生……”

  [丁林风]:祝这位小叶同学,新年快乐!

  叶想回得极快。

  [叶想]:你怎么没睡?

  以前十点一到,丁林风说什么也要把手机给关了,就是怕自己刷着刷着开始熬夜;而今天过节,她既然都看到了,就也一并回复了。

  然而,又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她故意回了一句蔫坏蔫坏的话。

  [丁林风]:当然因为!是在等你的祝福啊!

  身边的暖气吹得她拾回了些许睡意,满意地看到对方正在姓名与“正在输入中……”不停切换,才及时打住。

  [丁林风]:开玩笑啦开玩笑,祝你新年快乐~

  [丁林风]:我睡了,明年见。

  [叶想]:晚安。

  [叶想]:明年见。

  丁林风把手机放回书桌上,趿着拖鞋去把空调开成睡眠模式,上床和柜子上的小闹钟大眼瞪小眼。

  00:12,其实已经算是第二年了吧。

  丁林风把灯关掉,渐渐沉入梦乡。

  一夜好眠。

  --

  即使去年的过年地点在城中,今年移去郊区山景,体感似乎更冷了,但是雪却远不如去年那般大。

  山上雪只积了薄薄一层,风一吹便扑簌簌地落下一大片,顷刻日出,太阳一照射,冰雪便消融,再汇入汩汩溪流,完全是初春景象。

  元宵过后,收拾完自己的寒假作业和行李,丁林风和外公外婆道了别,坐上了由丁容女士驾驶的回家的车。

  --

  “古者爱情,总有万千参差;有狂有痴,有绻有思。我观其大致,拙分为二类。……

  “其一譬如‘见之不忘’,许是一见钟情。……

  “春日泛舟,杏花枝头,一派晴光好。桥头熙攘,过往行人匆匆,只一眼,便有如惊鸿游龙,荡开一阵款款思绪,往后才一发不可收;所谓‘分明初相识,却如故人归’?又见诗三百,《野有蔓草》……”

  他只记得窗外是蝉鸣盛夏,周围学生大多都很陌生;或许,除了他右边的女生。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画出一个规规矩矩的三角形,顶上的中央空调呼呼吹动桌角试卷。

  女生的马尾软软地垂在肩上,勾勒出一张润白面庞,浓密而漂亮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正当他在和形状怪异的电路图苦苦作着斗争时,女生轻轻站起,把卷子交给监考老师,再静悄悄地离开了考场。

  虽无言语,动静也轻,却依然在安静的教室里惊起一阵小小波澜。

  等结束铃声被打响,周围逐渐恢复嘈杂。

  见监考老师收了卷子走人,一片人就呼啦啦地跑到她桌前,却发现贴在桌上的姓名与考号早就被撕走,人家连草稿纸都是空白的。

  恍惚间,像有风拂过,沿着窗帘吹皱了地上的三角形光影。

  也许是发现自己一直盯着右边人群,朋友攀在后桌问:你也好奇?

  他摇摇头:好像认识,但不确定。

  可能在英语竞赛的时候见过。

  朋友笑了,就是那个小金牌?那我觉得大概率是哦,不是说这次摸底考的位置就是按照中考成绩排的吗,她这不就是中考第一坐的位置吗?中考都第一了,英语竞赛拿个金牌也不奇怪吧。

  他点点头,肚子饿得咕咕叫。

  “其二可谓渐生情思,随时间推移变换,于是‘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譬如‘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公示栏上没有贴全,丁林风记得这篇文章主要是一篇凄凄惨惨戚戚的爱情故事,却没想到前面还有这么多铺垫。

  作文旁边是这次作文阅卷导师的评语:饱读诗书,善于用典,却自成风格。十分有灵气的一位小作家。……

  再往下是从他其他几篇作文里截出的另外几段;洋洋洒洒铺满一整面告示牌,版面美工做得不错,排场也确实很足,最上方的照片里是捧着几个金灿灿奖牌的叶想。

  一脸傻相。

  当然这里的“傻相”是丁林风给出的评价,李知从来不这么觉得;而此时她正与几个好友一同站在告示栏下——丁林风除外——满眼冒着粉红泡泡。

  “还好有层玻璃。”她听到崔明月在一旁坏笑,“以前初中的时候,他的照片贴在布告栏上,贴一次被偷一次。来来回回……”

  她掰起手指头:“可能都有十几次了。”

  李知捧着脸:“你别说了,说得我都想撬玻璃了。”

  “哎哎,使不得使不得。”吕闻婧指了指旁边房檐下的监控,“看到没,还闪着红光呢。把你这花痴样全去拍进去。”

  李知丝毫不在意:“真情流露,又不丢人。”

  --

  已经是三月中旬,气温逐渐回升。

  李知早上把毛衣换成卫衣,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依然感觉有点凉飕飕的。

  尤其是这种没太阳的时候。

  果不其然,一场骤雨在四中学生悠闲的午饭时段悄然而临,雷声大,雨点更大,狂风暴雨把一堆傻眼的学生困在了食堂屋檐下。

  李知赶紧掏出手机调开天气预报,画在周一中午的天气图标果然变成了三点小雨滴。

  怎么回事,明明早上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太阳!

  看着视暴雨若无物的丁林风径直往外走去,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并不打算跟上去,只想着再在食堂呆一会儿,看看有没有熟识的人可以蹭把伞。

  只可惜,李知四处看了一圈,显然大部分人都没有料到这场疾雨;她只好咬着牙,把校服套到头上,往丁林风的方向跑过去。

  却有人比她冲得更快,差点把她撞倒在地。

  “喂,搞什么啊……”李知小声抱怨一句,但隐隐约约又觉得那人有几分眼熟。

  这身形,这神态,这眼睛这脸,眼熟,绝对眼熟,肯定见过!

  揉了揉近视的眼睛,她重新朝前望去,就见之前那个横冲直撞的身影在丁林风面前堪堪刹住车。

  李知这才突然意识到那人是谁,顿时急得又蹦又跳:“丁……丁老师的弟弟!”

  往前往后各张望了一下,身后是一片高一年级的学生,都很陌生;李知又往外走了几步,终于在楼梯间出口处逮到一个熟人。

  “郑穆科!郑穆科郑穆科,有伞吗?你有伞吗?叶想在哪里?”

  郑穆科被突然出现的女生吓了一跳,见是李知,才晃了晃手中的伞:“有伞,叶想吃饭前记了天气预报。”

  “叶想在哪里?”李知又问。

  郑穆科:“正在下楼吧……”

  李知二话不说,往上冲去;虽然她也不知道这种事情找叶想有啥用,但抱着一种“丁林风的事情找叶想准没错”的信念,她就是这么做了。

  更何况丁林风和她那个弟弟都没带伞,等下在雨里吵着吵着开始跳舞打架怎么办?!

  于是叶想撞见的就是这么一个来势汹汹的李知。

  “叶哥来不及解释了快撑着你的伞去英雄救美!”她说。

  叶想:?

  由于不知道李知在搞什么花头精,他反而一点儿也不急,完全无视身边火急火燎的女生,依旧慢慢悠悠地踩着楼梯往下走去,再慢慢悠悠地和郑穆科打了一声招呼。

  李知火烧眉头:“你怎么一点也不急?”

  见一旁慢慢悠悠开着伞的叶想,郑穆科看了她一眼,好心回答她:“你的话只能信一半。”

  虽然这话不是他说的,但他本人也坚信不疑。

  李知往他背上呼去一掌,继续说:“丁林风和她那个弟弟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在她的印象里,丁林风说过两人关系不好,那肯定就是关系很不好!

  闻言,叶想终于有了点反应:“在哪里?”

  “哼哼,”她想,“果然,还是把丁林风搬出来了最管用!”

  如此想着,李知抬起手要给他指去,却看原来杵着两个人的地方现在空空荡荡。

  见两位男生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她大怒:“还不是你们太磨蹭!”

第38章 三角形

  叶想向外望了一圈,再把伞撑起来,往雨里走去。

  步子倒是比之前快上了那么一点。

  李知欣慰地点着头,一蹦跳进郑穆科伞下;毫无意外地换来对方一个巨大的白眼。

  她笑:“这伞这么大!这雨也这么大!咱得有点同学情谊嘛!”

  前面叶想转过身:“刚刚是在这儿?”

  先是一愣,女生又大致指了个方向:“那现在应该往实验楼那里走了?——哎!哎!那里那里!”

  顺着李知手指的方向,两位男生一同看向教科馆;就见门前两个淋着雨对峙的人。

  正是丁林风和余礼庭。

  他们站在教科馆前的石雕后面,看来是比之前的位置更往边上走了点儿。

  看到叶想大步上前,李知刚走几步,却发现身边郑穆科却一动不动;她拽了拽右边的人:“怎么不过去?”

  郑穆科没作答,反而撑着伞退到一旁,又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问:“你要是丁林风,会乐意这么多人来围观自己和别人吵架吗?”

  李知一拍脑袋:“是哦。”

  雨点沿着伞带子滴到她脑门上。

  蹭着身边善良同学的伞,李知目不转睛地盯雨里的三个人。

  就看叶想往丁林风身前一站,再把伞往她那边倾去一点,于是整个画面里就充斥着梦幻彩虹泡。

  很显然,连对面那个弟弟都看呆了。

  李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这雨真的无敌大,比那些电视剧里,什么依萍回陆家拿生活费啦、杉菜离开道明寺啦,都还要大得多得多。

  隔着这场如此之大的雨,她看见那个弟弟上前去拉丁林风的衣服,看不清表情,却觉得他整个人都洋溢着一种很悲伤的情绪。

  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这个弟弟,就像一只在雨中拉肖邦的悲伤……呀!荔枝!住脑!

  于是郑穆科就看到身边的女生疯狂摇晃着时灵时不灵的脑袋,又扒起拉眼皮,细致观看前方战局。

  只能说战果显赫。

  便见叶想迅速把人挡回去,又说了些什么话,再一手撑伞一手拉着丁林风,大步离开。

  那只可怜的落汤鸡弟弟就一直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抹了把脸,往教课馆内走去。

  见叶想带着人同他们走近了,李知抽出餐巾纸给丁林风擦了擦滴滴答答挂着水珠的脸:“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没。”

  “他什么事儿啊?”

  “他不要脸。”丁林风面无表情。

  在旁边“哼”了一声,叶想又缓了神色,低头对女生说:“我送你回寝室吧。”

  丁林风的声音却很闷:“中午又不让回寝室。”

  “你先回去,我去给你开假条。”

  李知在一旁不停递着纸,却发现她眼眶微微泛红。

  这咋还要哭了呀?!

  她心里有点急,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把剩下的纸巾全部塞到丁林风手里,又把人往叶想那里推去:“哎呀小丁你赶紧回寝室换衣服吧,我看着都冷!今天多冷啊!”

  丁林风就任由李知扒拉着,依旧默不作声。

  叶想把人揽过,对郑穆科点了点头:“和纪委说一下。”

  郑穆科颔首,看着两人往寝室方向走去,再拉起一脸不舍的李知往教室走去。

  —

  到了女生寝室,丁林风往二楼走去,叶想则坐在大厅等她,旁边的宿管阿姨见女生被琳成这样子,就也没去拦她。

  “不着急,你慢慢来。”叶想说。

  丁林风对着他点了点头:“谢谢你。”

  百无聊赖,叶想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听宿管阿姨在自个的寝室里外放着视频。

  大厅时钟的指针指到十二点三刻,终于看到丁林风从二楼走下来。

  “我的伞在教室,寝室里没有……”

  收起手机,叶想起身打开伞扣:“没事,用我的。”

  见丁林风沉默地走到自己身侧,他欲言又止,再烦躁地抓了抓脑袋。

  路边人了了。

  撑着伞走在学校的主干道上,先前的那场暴雨有变小的趋势。

  “呃……我最近在读《菜根谭》,里面有一句话我记了很久,”苦思冥想不知该如何开导,叶想干脆开启人生导师模式,给她利落地抛去一个书袋,“老来疾病都是壮时招得,衰时罪孽都是盛时作得。”

  “所以,我觉得吧,你没必要觉得内疚……”

  余礼庭说,这些年他的母亲身体一直不见好,家中逐渐入不敷出;又听说他爸每个月都在给前妻转钱,便把主意打到了丁林风身上。

  但丁林风很清楚,丁容收的每一笔钱都是有理有据且正当、有相关的法律依据和协议判决的。

  却被余礼庭说成不念旧情、恶意掠夺。

  当然,他还不至于直接这么说出来,说法也换得比较委婉;只是先示弱卖惨,但这就已经够让丁林风烦心的了。

  而她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高一刚开学时余礼庭来自己面前扯东扯西,估计也是这个原因。

  丁林风神色郁闷,叹了一口气:“叶想,今天真的谢谢你。”

  “不用谢,”叶想轻笑,“不过你以后可一定要硬气一点儿。”

  “我会的。”她神色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

  二人走到理科楼,大多数班级已经进入了午休状态,走廊上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在门口挂了伞,丁林风跟在叶想身后蹑手蹑脚地走回座位,就被教室后排的男生行了一路的注目礼。

  叶想轻声说:“把眼珠子收回去!”

  闻言,几个男生发出暧昧的笑声,但还是乖乖地移开视线。

  看到身边男生已经趴上了荷包蛋抱枕,丁林风才拿出那朵大红花,把头枕了上去。

  却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点儿也睡不着。

  其实余礼庭真的很可恶吗,好像也不一定;毕竟从客观上来讲,如果大家都可以选择,谁又愿意成为出轨的产物呢。

  丁林风想,大概他的可怜之处远多于可恨之处;但同时也始终觉得,自己一定有权利不选择原谅他,以及他的妈妈。

  只是,就在刚才,看他在雨里哭得那么伤心,自己也会开始反思:我是不是做错了?

  丁林风想到别人总说,孩子是最无辜的。

  雨真的下得好大,把她整个人都浇透了,连带着一颗纠结不定的心。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丁林风手脚冰冷,脑中只浮出这句话。

  雨滴顺着发梢砸在她脸上,砸得生疼。

  叶想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挡开她和余礼庭,对红着眼眶的自己说,没关系,不要哭,你什么也没做错。

  再转过身去,和余礼庭大声说着话。

  但她已经什么也听不清了,只是呆呆望着前面男生的背影。

  伞隔绝了乌云和她,脸上却还是一片湿漉漉的,分不清眼泪和雨水。

  或许往后,每一个大雨磅礴的时候,她都会想起那个撑着伞把自己护到身后,又认真地说“没关系,不必感到内疚”的人。

  就像是一段水晶雕刻而成的珍贵记忆,会永远垂挂在她的心上。

  --

  四月一到,期中考也近在眼前,四中学生又进入了繁忙紧凑的学习状态。

  这次期中考难度中等,题量也尚可,总的来说大家都觉得做着很是丝滑。

  只可惜四中的老师最爱的就是在题干里埋陷阱;也不指是糊弄人的文字游戏,但着实很考验心细程度。

  而叶想和丁林风,明显就属于做题时心思比较缜密的那一类人。

  是故,叶想此次突飞猛进,在红榜上像是坐着火箭一样往上冲,分数提了一大截。

  “其实还是因为丁老师教导有方啊!”叶想拍着自己稳坐第一宝座的同桌,夸张地恭维着。

  丁林风正低着头在翻一本错题集,对仗工整地敷衍道:“其实还是因为小叶同学自己发挥得不错。”

  叶想嘿嘿一笑,转着笔望向窗外,等着下节老徐的班会。

  鉴于班主任老徐对数学复习速度十分之不自信,班会课大概率上会变成数学复习课或者随堂考。

  他估计这次也差不多。

  每次都是学生在下面嚷着,老师你进度真的不慢,你比2班快好多,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们!?老徐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擦着黑板,又回头说学无止境。

  “马上高三了……都收收心吧各位。”

  班里一阵哀嚎。

  但今天却是太阳打西边升起,老徐像突然开窍了,没抱试卷也没带电脑,走进来清清嗓子,顶着全班学生兴奋的目光,对之后的事情做了个总结和安排。

  他先声明:“今天不考试。”

  班里一阵欢呼。

  “两周后就是四中70年校庆了,别的花里胡哨的你们也不参与,就别管了,注意一下那个文艺合唱和家长会……”

  诚然校庆事宜早有风声,却被他这样直接说出来,又有些教人猝不及防。

  但不管怎么说,再熬两周就能有一个短暂的解放时期,还是蛮让人期待的。

  其实家长会和校庆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家长会是每学期都必备的产品,高三前也会有一场比较大型也比较鸡血的家长会;只是这次正好撞一块儿了,校方就干脆整合整合一起打包。

  而除去文艺合唱,校庆主要还有一些社团活动,或者校园义卖,这些确实和他们这些准高三生无甚关系。

  “值得各位关注的一点是,文艺合唱后面就连着家长会,所以你们的合唱表演家长也会来看。一个个都给我正经一点,别在台上还搞得嬉皮笑脸的。”

  “这节课先把歌选了,我马上上报给年级组,然后拉去音乐教室练去。”

  班里乐了,这老徐还是这么雷厉风行哈,一点也不考虑全班半数五音不全的实际情况。

  “徐老师,其他班都唱的什么啊?”有前排的学生举起手。

  徐誉坐在讲台上刷着手机:“目前是文(1)上报了个《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于是班里有学生提议唱《斯卡布罗集市》。

  徐誉在黑板上写了一笔“集市”,又记了几首别的歌曲。

  四周吵吵闹闹,丁林风从厚厚的题本中抬起脑袋,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备选。

  歌都听过,都好听,也挺喜欢;本身又没什么想法,便打算随个大流。

  于是她又低下头。

  “哇,理(2)要选《当》。”钱鑫辰刚在后排轻轻说着,就见叶想突然举手。

  “徐老师!我推荐《今夜还吹着风》!”

  徐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在黑板上写了个“夜风”。

  同桌突然举起的手让两张桌子晃了一晃,丁林风满脸震惊:“你认真的?”

  “隔壁班还红尘作伴呢,我们吹吹风咋了!”左边的叶想一脸骄傲。

  行,看出来了,你应该是真的很喜欢这首歌。

  所以丁林风很仗义地说:“我认为你的话很有道理!我投《斯卡布罗集市》一票!”

  叶想:“……”

  郑穆科:“那我也投《斯卡布罗集市》吧。”

  叶想:“郑穆科,你想干嘛?”

  郑穆科同学笑而不语,一脸“我是为了你好”的慈祥表情。

第39章 大合唱

  《斯卡布罗集市》适合合唱,歌词好记、曲也好听,还有文(1)《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对标,于是又有几位前排的女生笑着附和。

  “哎,你真想唱斯卡布罗啊?”

  丁林风不抬头,却反问他:“你真想吹风?”

  叶想好委屈。

  最终的投票以叶想同学的临时倒戈为重要转折点,于是乎,投票结果与《斯卡布罗集市》绑定。

  在“集市”两个字上打了个勾,老徐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行了,都去外面整个队,去音乐教室先把演出的队形排出来。体育委员带队,文艺委员和我来一下。”

  “徐老师,我们班还没有文艺委员。”听了这话,一位老实的同学立刻发言。

  其实相比于课代表,各位小委员要做的事情也不算太多,至少他们班是这样的。

  思及此,在高二分班之后,徐誉就没有再重新选举,只是让班长登记了一下高一时的班干部名单;也就是说,理(1)很多班干部都是沿袭之前班级的,比如谁在之前的班里是学委,或者谁在之前的班里是纪律委员、生活委员、课代表,如此种种,徐誉都进行了一定的“传承”。

  而其中,各班的文艺委员大多去了文科班,于是理(1)文艺委员的位置就正好空缺。

  闻言,徐誉先让体育委员带着人往音乐教室走去,又跟在队伍最后思索了一会儿:“小叶,你站前面领唱吧。”

  看你选歌的时候特兴奋,虽然你报的歌名后来又被你自己拉下架了。

  叶想还没答话,郑穆科的眼珠子就贼溜溜地转着:“徐老师,领唱是不是一男一女比较有排面呀?”

  “哦。”徐誉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你想让丁林风也去领唱?”

  “对啊!”郑穆科十分坦荡。

  他倒不奇怪老徐怎么会知道丁林风和叶想的事,反正都是老师的心尖宝贝,爱护还来不及,肯定也不会去追究。

  徐誉又看向叶想:“那你唱吗?”

  看着叶想一副飘忽不定的表情,郑穆科像一件披风一样挂在他身后:“丁林风上,叶哥肯定上啦。”

  “敢情你是想让我去当说客啊?俩学生谈恋爱,主意都打到班主任头上去了?”说着这话,徐誉倒也不恼,反而还乐了。

  见老师笑着和郑穆科开始打趣,做作叶想刻意地摆起了手:“徐老师,我和丁林风好冤枉哪,我们半句话都没说呀!”

  确实,不出郑穆科所料,徐誉根本不可能生气,甚至真的有可能去找丁老师。

  他只笑了几声,便又上前去找丁林风:“小丁,有没有兴趣做领唱?”

  见女生茫然地点了一下头,他又说:“另一位领唱是叶想同学。”

  “哦,好。”丁林风又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看老徐又走回队伍末尾,崔明月旁边的女生小声问她:“我怎么觉得她挺无所谓的?不是说他俩早就在谈了吗?”

  “哎呀,丁老师这叫,这叫……从不显山露水!”崔明月振振有词。

  旁边的女生心里直犯嘀咕:这词儿还能这么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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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理(1)没有文艺委员,也没有学乐理的同学,甚至还有一大批五音不全的人,就连分个声部都累得人够呛。

  徐誉在心里老泪纵横,还好当初有伯乐之慧眼,居然真给他选出了两个优秀领唱,举止端庄大气、高音上得去低音下得来,最重要的是唱歌不跑调——虽然他不知道这首听着平平淡淡的歌曲能有什么跑调的机会……

  “老徐,你真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舞台上的同学敢怒也敢言。

  于是徐誉从善如流地坐上了椅子。

  “音乐老师马上就来,刚刚她有事儿。”老徐悠哉游哉地给大家打了一剂预防针。

  有后排男生傻乐:“不然我看就两个领唱开麦吧,我们在后面配合一下就好。”

  “那干脆就领唱上台呗,你们搁台下鼓掌不就行了?到时候你们家长问我,我家孩子在哪里?我指指观众席,嗨,你家孩子蹲下面打拍子呢!”

  旁边人一阵哄笑,那男生又把头缩回去:“得,老徐,要是我真搁台下打拍子,我妈就搁台下打我!”

  用心良苦的老徐安逸地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哟,小华老师来了!”小华老师就是他们年级的音乐老师,是一个好脾气的小姑娘;此时正为着全年级十个班的合唱作业左右忙乎着。

  她接过老徐递去的歌词,又听了听两位领唱的开头:“这不,挺不错的?”

  徐誉:“小华,你让后面人也开嗓,就知道什么是群魔乱舞了。”

  小华老师乐了,又问他服装怎么统一。

  “不就穿正装吗?还能怎么着?”

  “老徐!你也太土了!刚刚文(4)可是都定了一套小礼服!”小华捂嘴笑着,“这次后面就跟着家长会……而且我听说这次家长会,瞿清老师会来?”

  挺直身板,徐誉突然吓了一跳:“你是说会有媒体来?!”

  “不是啊,我的意思是,一方面你得好好准备一下,怎么说也得让瞿清老师觉得,这个校庆的文艺合唱还不赖嘛……还有就是,舞美和服化方面,也可以找瞿清老师把把关呀。”

  小华站到舞台的正下方,抬起头对台上两位领唱招招手:“丁林风,你有没有白裙子?”

  趁丁林风发了会儿愣,叶想在一旁问:“什么样的白裙子?”

  “淡一点的,漂亮一点的,闪一点的……”小华摸着下巴,“我们小丁同学啊,惊艳四座的硬件条件已经有了,就是软件方面还差条漂亮裙子。”

  看女生被突如其来的夸奖砸得耳根微红,叶想抢先一步说道:“包在我身上!”

  小华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又和徐誉商量了几句,再走上舞台开始给大家顺谱。

  有些不在状况的丁林风站在前面稀里糊涂地唱着歌。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起!”小华在最前面指挥着,看着全班起调,又摇了摇头说,“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你们这里主意一下,多学学人家怎么唱的,哪有唱歌还这么硬声硬调地把每个音都发出来啊……rosemary最前面的音就直接连到sage去了,你们试试看……”

  “……”

  “最后面左数第四个男生,你知道你为什么是低声部吗?”

  被点名的男生左看看右看看,茫然地摇了摇头。

  小华:“那你觉得你唱低声奇怪吗?”

  男生先是迟疑了一会儿,又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因为老徐给你分错声部了!你难道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在一众低声里面显得很突兀吗?”

  班里的人哄笑起来,男生低声骂了一句“笑个鬼啊”,慢吞吞地挪到前排高声部的位置。

  看他站好了,小华点了一下头:“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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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过后,文艺合唱终于被排练得有点像模像样了,班里也开始陆陆续续分配合唱服装;两位领唱例外:甚至丁林风是一直到上台前一天才看到了自己的舞台服装。

  只是从叶想的手机上看到,还不是摸到。

  一条方领的白色缎面裙,裙摆摇曳在脚踝位置,交接处刺绣精致无比;裙尾波光粼粼,极富质感。

  明明没有任何花卉元素,却让她觉得像一朵盛放的白玫瑰。

  不知为何,她的脑内悄然划过白玫瑰的花语:纯真又懵懂的爱情。

  丁林风拍了拍胡思乱想的自己,再捧着脸细细观赏着这条裙子。

  整体气质优雅大方,而其版型和班里统一过的女生合唱服并无二致,不仅不会显得不统一,反而相映生辉。

  看着面前两眼发光的女生,叶想的语气透出一点骄傲:“好看吧!”

  丁林风大力点头,对上他的目光,却又开始担心自己的钱包。

  这次合唱的服装大多会从班费里匀,而她这条看着就价格不菲,总不可能再算成班级礼服,肯定得自掏腰包。上下划动,手机的屏幕上没有打价格或品牌标签,丁林风在心里预估了一个价格,又缓缓开口:“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可能……”

  叶想问:“怎么了?”

  “可能……”她抿着嘴措辞了一会儿,又说,“这条裙子不在我的经济承受能力以内?”

  像是在给自己找后路,丁林风脑内飞速划过自家衣橱里的裙子,想找一条合适的白裙。

  ……无果。

  却听叶想说:“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情,这条裙子就是我妈妈设计的,不用再花钱。”

  诧异于瞿清的十项全能,也惊讶于叶想的慷慨大方,她顿时感觉异常荣幸:“叶想,你人真好。”

  “不准给我发好人卡!”叶想笑着敲了敲她脑门。

  把阅读理解整合了一下传给课代表,丁林风在试卷上画着图,对次日下午的合唱舞台,心里略有忐忑,更多的还是兴奋。

  但没想到在第二天,比起站到舞台上领唱,还有更让人忐忑的事情。

  比如,在报告厅的化妆间门口碰到瞿清。

  丁林风在丁容耳边小声惊呼:“妈妈,明星!”

  “哇,明星。”丁容面无表情地把她推进化妆室,“需要我进去吗?有老师帮忙化妆吗?”

  “有的吧……”丁林风往里望去,有自班的几个同学和老师,也有挺多不认识的人,却始终不见叶想。

  她走到徐誉旁边,刚想提问,却见瞿清朝自己走过来。

  太像了,她的大脑不受控制地胡乱转着;不管是眉眼还是鼻梁,都漂亮得让人窒息。

  她就这样傻愣愣地站在门口,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呆滞”。

第40章 白玫瑰

  好像与她相识一样,瞿清突然笑了:“叶想去取衣服了,你先坐下来化个妆吧。”

  大脑有一瞬间的宕机情况,丁林风有些找不着北:“啊,叶想妈妈,您好,我是……”

  “你是丁林风。”瞿清笑。

  她的笑像是初春夹杂暖意的微风,吹得丁林风有些头重脚轻,感觉自己浮在高处,还有些许不真切。

  高一时,在知道叶想的妈妈是瞿清之后,她也去网上搜刮过一些照片和陈年杂志;平心而论,瞿清整体的风格都是或冷淡或高贵,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很少会在镜头下露出笑容。

  却没想到私下的性格这么随和,一点都没架子,笑起来还这么好看。

  丁林风以前总觉得,叶想和瞿清可能并没有那么相像,尤其神态;叶想爱笑,平日里看着也特别和气,像一只好脾气的大金毛,而瞿清则是一副睥睨众生的样子,让人感觉很难接近。

  所以在她心里,这两个人实在很难重合。

  但今天一见,之前的想法就全部都被推翻了。

  确实百闻不如一见。

  丁林风眨起眼睛,坐上了一旁的椅子,就有化妆师来给她涂妆前乳。

  刷子轻轻扫在脸上,瞿清在旁边和她谈天。

  丁林风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能和一位明星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虽然这应该就是叶想的日常。

  瞿清的笑容很深,也很真诚,甚至让丁林风都有些恍惚。

  化妆间里不断有师生或家长进进出出,却无人来打扰这边,就连徐誉也是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丁林风偷偷从镜子里瞄了老徐一眼,见他正一脸严肃地捧着手机立正稍息。

  “叶想给你看过等下要穿的衣服了吧?”瞿清问她。

  那件衣服算是个人定制的,尺寸也是从登记表上参考的。

  正在铺底妆,丁林风被化妆师按在椅子上不让转头,只好用语气表达感谢:“嗯嗯嗯嗯!叶想还说是您设计的,真的好美啊!”

  微微一愣,瞿清又笑开了:“他说是我设计的?”

  “啊?”丁林风心下疑惑,只能从镜子里去看瞿清。

  就见瞿清站在她身后,笑意盈盈:“不聊了,在扫阴影了。”

  漂亮的女生乖乖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板着一张小脸,瞿清越看越喜欢。

  大约半个月前,叶想周末回家,说自己要给领唱搭档送出一条裙子,要白色还要质感,要素雅也要精致,哦,还要足够惊艳……总之就是要杀人于无形。

  嚯,要求还挺多。真的只是领唱搭档?

  真的呀。

  一边说着,叶想笑嘻嘻地把书包放到房间里去。

  瞿清假装相信,却在心里偷偷笑他:如果真只是个搭档,那你脸红什么?

  于是她又问:你那位搭档叫什么名字啊?

  丁林风,丝竹丁宁,林下之风。

  看着自家小孩强作镇定的样子,还有碎发后一双红透的耳朵,瞿清真的是想装不明白都难。

  而在四中,要查到丁林风的信息全然不算难事;就算只是站去校门口,也能瞥见一二。

  瞿清啧啧称赞,心想叶想眼光蛮毒辣,这个女孩成绩相貌品行,每一项都是拔尖,站在客观角度来讲,挑不出什么差错。

  这两人还从开学就一直在当着同桌。

  这么说来,叶想高一暑假跑去大学特学数理化生,是不是也……

  思及此处,瞿清微微勾起唇角,不知道是欣慰还是苦笑;她没有剪人红线的癖好,何况这还是她儿子。

  那段时间,叶想又是挑香水又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拼图,当时也说香水是要送同桌,拼图和画集也是那人送的。

  她心想,叶想看着好像对谁都漠不关心,一谈起恋爱倒是上心得很。

  还真是个小呆子。

  外边又是一阵急促的跑动声,瞿清听见动静,一转头就见自家儿子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好像眼前的场景把他吓住了。

  怎么,怕我棒打鸳鸯还是怕我发现?要真是怕我发现,那你倒是藏着掖着点儿啊。

  她收起脑子里的细碎吐槽,刚对叶想招招手,又恢复成和蔼可亲的样子,弯腰拍了拍座位上的女孩:“衣服来啦。”

  丁林风倏地转过头,伸手接过一个袋子,和瞿清道了谢,又看向一旁站着的叶想。

  叶想还穿着校服,但是造型已经完毕,和平日里的样子不太一样,反倒是和当时拍宣传照的样子有些相像。

  很清爽,也很帅气。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叶想今天好像也很呆。

  瞿清推着她去最近的一间更衣室,回头对叶想说:“你去那边换,换好了再过来。”

  --

  文艺合唱的上场顺序是文理夹杂着的,理(1)是第一个上场的班级,现在已经衣冠齐楚地站在幕布后面,就等主持人说完开场致词和嘉宾介绍了。

  文(1)在他们后面上场,此时正排着稀稀落落的队伍往后台走去。

  李知早就在校服里面换上了舞台服装,把外套一脱就能上台,此时正悠闲得不得了。

  往化妆间走着,她往理(1)的方阵那边看去,回头对身边的女生低低感慨了一句:“哇,叶哥,啧啧,这脸这腿这背这肩线……”

  而等她转过弯,又看到了叶想身侧的丁林风,下巴快要收不住了;要不是眼疾手快的吕闻婧还上前拉了一把,李知差点单膝下跪:“嫁给我!”

  理(1)的学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求婚”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立马笑得人仰马翻。

  “荔枝!拜托你了,清醒一点!”吕闻婧在旁边疯狂摇晃她的肩膀。

  队伍后面的钱鑫辰挤着眉弄着眼:“排队!李知你得排队!不然先和我们叶哥干一架也行!”

  李知摆开架势,只可惜主持人不给她宣战的机会,已经在舞台上拉理科(1)班的开场白了。于是李某等无关人士立刻被拉进了化妆间。

  旁边的学生正笑得起劲,又怕幕布下秒就会被拉开,便只好拼命憋着。

  反倒是最前面的丁林风和叶想一派悠闲,也可能是因为他俩已经对李知的各类即兴行径产生抗体了。

  “首先给我们带来合唱表演的是高二理科(1)班!……相信大家对理科(1)班的同学应该也不会陌生,毕竟是在各个寒暑假都踊跃包揽各大奖项的,神奇(1)班啊!”主持人站在台上活跃气氛,台下观众则很给面子地鼓掌大笑着。

  氛围倒也融洽不已。

  “……现在,请掌声有请,由高二理科(1)班带来的《斯卡布罗集市》!”

  幕布拉开,于是原本黑漆漆的舞台倏地被照亮;闪光灯打在丁林风的身上,让她心里生出一股奇异的冲劲。

  排练的时候,小华老师考虑到大家不太优秀的表演水平,也怕班里同学,尤其某几个男生,到台上会笑场,所以这次理(1)合唱的套路其实很简单。

  伴奏起,先由两个领唱在前面唱完第一句,后面的同学在慢慢和进来,到“Tell him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一句时大家才开始完全合唱整首歌。

  ——简单,好记,方便,最主要的还是适合他们。

  但是这样就也缺少亮点;虽然这个合唱表演没有评奖排名次的说法,那也还是会希望能在“中规中矩”之外再上一层台阶。

  所以小华聚焦到了舞台的表层刻画。

  “这首歌曲调很美,很符合一唱三叹的审美标准。考虑到整首歌的风格,我没有给你们什么情景化的设计舞台表演,所以你们更要在服化上给观众以视觉冲击。”小华又转过身,拍拍两位领唱的肩膀,“小丁,叶想,你们责任重大啊!”

  熟悉的前奏声渐渐响起,空灵的钢琴声回荡在偌大的报告厅。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台上的领唱缓缓开口,歌声清澈悠扬,款款深情。

  诗意悠远,又富有灵气。

  “唱得真好,洗涤心灵。美得和婚礼现场一样……”李知扒拉着幕布,久久没有回过神,“哎,他们家长是不是也都在台下……你说,叶想家这么有钱,会不会哪天瞿清大明星来找我们小丁,说什么‘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之类的。”

  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人,楚新在一旁小鸡啄米:“哈哈,也有可能。”

  “这样我就能去向她求婚了,而且小丁还赚了五百万。”

  听了这话,楚新真的无语极了,把她拖回自班的方阵:“省省吧你!”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She/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丁林风侧过头朝叶想那边望去,却发现他也正看向自己,便悄悄弯了弯眼睛。

  叶想的西装很漂亮,尤其内衬和外衣之间一条细细的怀表链,点缀在他一丝不苟的西服上,平添一抹矜贵神色。

  当然,人更好看。

  像是置身于海滨小镇,微风轻拂,便带来花果芳香;小道旁木门沙哑,铃铛也锈上了霜。

  转后,低音梯队的合唱声愈发响亮,更衬舞台之庄重大气。

  在心里默默抹着泪,小华和老徐一脸宽慰地看着台上的理(1)学生。

  “Tell her/him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让他给我做一件麻布衣吧,和着香芹、鼠尾草、迷迭香与百里香的芬芳。

  晚风吹散云霞,小镇上弥漫起薄薄的水雾;道旁亮起路灯,一盏一盏亮晶晶,像是装载了星星。

  又像极了水晶。

  风把她的额发吹乱,再悠悠扬扬奔向远方。

  丁林风好像突然看见了一片广袤山岗,绿意丛丛,弯月挂枝头;隔岸就是海滩,遥远的灯塔光芒昭昭。

  爱人在月色下相拥,交换着彼此的真挚誓言。

  空气中弥漫着浪漫的气息,温柔的神灵徘徊在身侧,而她,也早已沉溺于夜色温柔。

  “……And she/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又在心里,绽开一支白色玫瑰。

第41章 高三生

  “尊敬的各位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高三理科(1)班的丁林风,很荣幸能代表高三同学发言。……”

  站在台下的李知把头枕上楚新的肩膀:“看看,看看!我家有女初长成。”

  楚新拍拍她:“老王在看你。”

  闻言,李知顿时挺直了腰板,大方直视回去。

  苦着脸,她尴尬地想,老王一定在心里对自己翻了个白眼。

  高三的开学典礼公布了几项暑假时期的获奖情况,还有一些名额。

  别的她也没记住,只记得丁林风、叶想、吕闻婧还有其他几个理(1)、文(1)的扛把子们都拿了很多奖,其中叶想拿的还是两块作文金牌。

  同时,丁林风的集训队保送名额也出来了,方向是A大理科试验班类。

  “那她是不是不用高考了?”李知的语气藏不住羡慕。

  楚新在前面悄悄摇头:“其实我觉得是不用了,但是我听她说,她还是会去参加高考。”

  听此回答,李知重重叹了口气:人比人,气死人哪!

  “年级大会到此结束,请各班学生有序退场。第一节 课的上课时间为八点,请各位抓紧时间,不要迟到。……”

  等典礼完毕,各班同学都晃晃荡荡地回了教室。

  高三理(1)全体学生的桌子上都被放上了一张树叶形状的卡片,正诧异着,就见老徐慢悠悠地走上讲台:“这张卡片也当是个班级活动了,各位都在上面写上自己想去的大学吧,等下一起贴到教室后面的黑板上,大家互相监督。”

  既然都是理科生,那么往后的大方向也避不开数理化;而本市A大的理科在全国可谓首屈一指。

  于是乎,大部分理(1)学生都就近取材,在卡片上写了A大;当然,也有精确到学院和专业的。

  丁林风与叶想也不例外。

  叶想写完,对自己的小绿叶哈了口气,做了一个“阿弥陀佛”的手势。

  他侧过身,面向自己右手边的同桌:“小丁保送生,给点儿神气呗!”

  “好。”丁林风笑着学他手势,对叶想的卡片念念有词,“祝小叶同学考神附体,超常发挥。”

  又看叶想抵来一支钢笔,她也不推辞,接过笔在卡片背面写了一句“得偿所愿,万事顺遂。”

  二人起身走去教室后面,叶想挑了两个位置,把两张卡片端端正正地粘了上去。

  徐誉在后面给各张叶子之间描着是“树枝”,于是背后的板报就像一棵渐渐长成的大树,带着所有人最真诚的愿望,茁壮向上。

  --

  高三从第一次月考开始就是纯高考模式,考试时间严格比对正式高考的时间,只有试卷会略微难上一些。

  当然,这个“略微”是老师自封的“略微”,学生从来不这么觉得。

  比如崔明月。

  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她觉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明明只是坐在那里动动笔和脑子考了几场试,却又好像跑了一场马拉松;她拖着蹒跚的步子移回寝室,却见自己两个文科班的室友坐在椅子上,其中一位正在痛哭。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崔明月把大灯打开,在两位室友旁边焦急询问。

  艾佳宜哭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我是不是要没大学上了?”

  楚新在一旁给她拍着背。

  “我在卷子上……年代表……我明明都背下来了,考试的时候……就是一点也写不出来来……”

  文理的悲喜并不相通,就比如说崔明月不懂被年代时间表的苦,艾佳宜也不懂画数据解析图的痛。

  但崔明月还是说:“你别紧张,本来四中卷子就会更变态一点的,高考肯定会正常很多。”

  艾佳宜抬起头,表情诚恳:“谢谢你。”

  崔明月刚想笑着再鼓励几句,却看她又把脑袋耷拉下来,哭丧着脸:“哇呜……更打击人的是我们班那对情侣……在考场外面卿卿我我,成绩还比我好……我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崔明月:“……”

  这俺没法安慰你,真的。

  因为谈着恋爱还成绩更好的分明另有其人,就在俺们宿舍里,而且俺等下还得和她一起吃晚饭……

  思及此,崔明月沉默地抹了抹眼泪,踏着沉默的步伐朝食堂走去。

  —

  “什么?!还没表白??!”

  就听一道声音如惊雷般在食堂一楼炸起。

  赶紧起身把李知拉回座位,丁林风瞪圆了杏眼:“你就不能小声一点儿吗?”

  深深呼出一口气,李知朝两旁望去,周围都是竖着耳朵的学生。

  和几个面熟的人笑着打了招呼,她又摆着一张笑脸转回头。

  “没事儿,叶想又不在附近。”说完又问,“咋回事儿,这都没表白,这咋成啊……”

  “哎不是,都没表白你俩天天整得和情侣一样……”

  下一句依然是正常音调:“等表白了那岂不是要上天了?!”

  “告不告白好像也没差嘛……”

  “你就不担心别人对他心怀……鬼那个那个?”

  这几句甚至比正常音调还要再高上那么一点儿,旁边已经有人装作不经意地悄悄探出了脑袋。

  握紧筷子,丁林风紧锁眉头。

  “但我觉得还是不行,你说这恋爱是在谈呢,还是打哈哈……”

  “不行不行,这真的有大问题啊!……”

  “……”

  近代的文学家曾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果不其然,只见坐在对面的丁某某愤然大怒:“叶想不在就不用小声了吗??!”

  被打断的李知震惊地看着她,半天没再吐出一个字。

  陡然间,周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

  “……”

  沉默,是今晚的食堂。

  过了好半晌,李知才悠悠地说:“风儿啊,你刚刚那句也是,一点儿也不小声啊……”

  好似才缓回神,丁林风讪讪地放下筷子,转过身去和四周学生道歉,又保持着虚假的笑容再回过头。

  把桌上的盘子一收,势要走人。

  “哎,哎,你别走啊,我大排还没吃完呢!”李知赶忙拉住她。

  崔明月也往嘴里塞着肉丸:“别走别走,我要噎死了……”

  冷脸抿起嘴,丁林风又耸了耸眉,坐回原处。

  魔头了她就是个薄脸皮的人,周身洋溢着“我已经三天没挨打了”的李知继续絮絮叨叨:“小丁啊,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得抓紧啊!”

  “……就我们班,二十八个女生,那得有二十个都喜欢他啊,或者说喜欢过他,真不是我夸张!”

  “那是真的,我还见过在理科楼厅里堵叶想的。”崔明月附和了一声。

  李知咬下一口大排:“要我说,你要是去表白,那真的就是说那几个字的事儿……”

  他要是不喜欢你,我就不用姓李了!

  “叶想要是不同意,我真的,我真的……”她把筷子啪地架在盘子上,“我来这里,把这张桌子都给你吃掉!”

  丁林风无语地叹了一口气。

  “哎,真的,我们真的以为你俩早就在一起了,不然你以为他身边咋……咋这么万花片叶不沾身呢……”

  似乎想到了什么,崔明月突然嗤嗤笑了起来:“过节的时候,我记得郑穆科钱鑫辰啊这些,还有理(2)的朱旸,他们就在门口拦人,逮到送礼物的女生就问是不是来找叶想的,如果是,那就不让进,后来说给小丁的也不让进……”

  把桌上的垃圾收进手边的一个纸袋,丁林风在心里轻笑,这确实是他们会干的事情。

  “喜欢他的人真的很多多多多多,比你想得还要多得多得多,丁老师,我说真的,你可得把握好机会!这世界上可就这么一个叶想啊!”李知言辞凿凿。

  丁林风却说:“这世界上也就我这么一个丁林风啊。”

  吞下最后一个丸子,崔明月连忙帮腔:“喜欢我们小丁的人也不少啊!”

  “也是,算了,再等等吧,他肯定会先说的。”李知捧着脸,“不行!我不能搁这儿瞎着急!我得让吴明赏去劝劝叶想,赶紧表白得了!”

  “请你冷静一点,李知。”丁林风侧过头瞥了她一眼。

  崔明月也在一旁笑着:“皇上不急太监急。”

  李知:“算了,反正我估摸他……呃,高考后应该差不多会说了。”

  “先高考。”丁林风把纸袋丢进垃圾箱,“高考面前,不管什么,都得往后排排。”

  闻此高风亮节之回答,崔同学和李同学顿时肃然起敬:“吾辈楷模!”

  --

  虽说第一次月考已大致告终,成绩也还没贴出来,但是在四中各位老师急急火火的安排下,第二次月考也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了。

  “这是你们期中考试前最后一场月考,第三次月考就等同于期中考,难度会大幅提升。”

  听了班主任老徐这话,教室里又哗啦啦地晕倒了一片。

  “我以前就老听别人说,四中还有一个名字叫地狱,现在想来,果然名不虚传、诚不我欺哪……”钱鑫辰举着单词本发呆,嘴里喃喃。

  却听徐誉又说:“不过期中考试结束以后会放个两三天,然后回来把毕业照拍掉,都要记得把正装带来啊。”

  底下的学生被这两个月后的集体照拍摄活动提了一点兴致,但一想到近在眼前的二次月考,又躺了下去。

  “对了,”徐誉孜孜不倦地补刀,“成绩已经统计完了,明天下午就会贴出来,你们自己好好看看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对症下药,也多跑跑办公室问问题目,别总让老师来找你们……”

  “等这次数学卷发下来,简答题第一题有扣分的都有问题!这么基础的题,还真是……”他念念有词,“还有卷子旁边被我画了三角形的,也都得来找我。”

  一般四中大考或月考的试卷批改都是流水式阅卷,把名字装订起来再送去学科办公室,主要是为了模拟高考的阅卷方式。

  虽然几位明星学生的卷子就算是划去了名字也分外闪亮,可能是因为字迹工整得一骑绝尘,整张卷子像是书法帖,在语文和英语方面实在是太占优势。

  也可能是因为得分率高得一骑绝尘,整得老师连标准答案也不想拟定了,直接拿着这几份卷子去复印。

  而在各班的老师收到自班学生的试卷之后,也大多都会进行一些归类调整,再针对各学生的失分点写一些话,比如“很完美的试卷”,或者“这次进步了!再接再厉”,以及“考得一塌拉糊涂!晚自习前来我办公室找我!”。

  这也是为什么,比起放榜,很多同学更害怕发卷。

  吃完晚饭,崔明月从食堂快步走回理科楼,就看到学科办公室外一条长长的队伍。

  唉,她想,谁让我们都是龙的传人。

  一进教室,果不其然,就见丁林风还在伏案写题,周围一圈都没人。

  “小丁!你太久没去食堂吃晚饭了!”两步并一步,崔明月一把拍上她的桌子,“这样真的不行!”

  主要是你老实趴桌上写写写,搞得我压力很大嘛!

  “当时考完不就和你们一起去吃了嘛……”正戴着耳机听听力,丁林风头也没抬。

  她这次英语考得极其一般,尤其听力,语文也只是维持着中规中矩的水平,还好四门理科给她补了点分,不然她能创自己的历史新低。

  想到这里,丁林风又开始在作业本上认真地写着耳中听到的字句。

  “你这个月只去吃了这么一次!”崔明月急了,一把拉下她的耳机,“哎,不准学了,你是不是下午下课之后就没出去过?”

  去灌过水,也去过洗手间……但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含含糊糊“嗯”了一声。

  “你晚饭吃的什么?”

  丁林风把耳机收起来,从桌肚里拿出一袋面包:“昨天刚买的,你要吃吗?”

  ”行,”崔明月摸了摸鼻子,“你晚上有吃东西就行。”

  又顺势向她拿了一片,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操的什么心。

  只是觉得她实在是太不爱去食堂吃晚饭了,总觉得这样肯定是有问题的——不管说什么,她想,以后总得把她叫去食堂吃晚饭。

第42章 展信舒

  “我的高中生活啊……最开心的,那肯定是和室友一起逃晚……不是,就是周末一起去逛逛街啦,一起去报刊亭买最新的杂志去书店翻小说啦!”李知把书在桌前垒成一落,提起笔,在信纸上刷刷写着。

  讲台上杨宣正讲着两次月考的总结,总摆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问为什么这次语文的最高分依然不在自己班。

  低头在纸上练着狂草的李知腹诽,杨老师,这真不该问我们,你应该去问问隔壁那栋楼的叶想,问他为啥跑去选文科了。

  他要是来我们文(1)了,那不就万事大吉了?我们班那么多女生也不用专门去理科楼堵人了。

  不过那样就是棒打鸳鸯咯……

  杨宣继续在台上絮叨。

  这次月考比上次容易一些,但鉴于四中总爱把卷子出得绕绕弯弯,所以成绩和上次看着也都差不多;名次变化不大,但杨宣总爱说乾坤未定,一切便皆有可能。

  他们文科班的第一名依然是吕闻婧,其雷打不动之程度堪比独占理科榜首的丁林风。

  抱着看“神仙打架谁会趴下”的凑热闹心态,有人专门去理科班那里问了丁林风大三课的成绩;回来却只说,数学满分真的可以独步天下——

  而数学组的徐誉老师甚至连例卷都不写了,直接把丁林风的卷子丢进复印机,哐当哐当十份印出来,发给每一个还在和数学苦苦对抗的班级。

  大三课的例卷全年级共享,数学就是印一份标答,英语则会把写得好的主观卷排版一下发给各位学生;一般来讲,除了参考答案,语文组还会多印一些优秀答卷,一共五份。

  铁打的叶想,流水的其他四个人。

  李知的英语试卷偶尔会被当成优秀案例,订到各班黑板后面。

  每次看着自己的卷子和别人放在一起,她总觉得压力好大,下一次反而还会考不好。

  “杨宣老师说,这封信可以在下周交过去——当然不写或者不交也可以——高考后她会把信寄出去,控制在大学开学前会收到;还承诺自己绝不偷看。我不知道杨老师值不值得信赖,所以我下面写的东西也不一定全是真的哦,错信的话后果自负……”

  算是班级团建,杨宣提出了“给大学前的自己写信”的建议,总结一下自己的高中生活,或者写写自己对以后生活的畅想;并表示很乐意充当邮递员。

  很多人兴致缺缺,觉得有时间写这个还不如背主观大题,比如楚新,比如吕闻婧;但是对李知来讲,一切无关学习的事情,就算再怎么无聊,在这种滚轮式复习阶段中,也总是显得那么有诱惑力。

  “整个高中都在跟着老师的节奏走,不滞后,但也总提不起劲儿超前。老师总说上了大学就解放了,其实怎么可能会解放呢?人这一生哪有‘解放’这种说法呀!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咯,至于最后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不是很关心!哈哈……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自主的收获,那必然是看完了我最爱作者的校园青春八部曲,每一本都和英汉大字典一样!防狼神器!……我一直记得,当时熄灯以后,室友在下面挑灯夜读,我借着她的光在床上看书,眼里哗哗地流,呜呜,他们哪里是普普通通大学生,简直就是朱丽叶与罗密欧嘛!……

  “还有一次晚自习,我拉着室友去跑圈,还在操场上上演偶像剧,我对她大喊,不要离开我——结果被路过的老师听到了,还问我是哪个班的……当时真的尴尬极了,满脑子都是,算了,人生重来一遍得了!!……

  “如果这节晚自习下课前能把地理的那个错题摘抄写完的话,我想写写我的几个朋友。……不过我还是得说理科楼的晚自习课间!就是楼梯间那里……每次文(1)换座位,大家都想往窗边坐,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后来才发现……帅哥啊!是帅哥!帅哥才是人搬桌子的动力啊!从这边窗户望出去正好和理科楼的楼梯间正对着,那里有叶想啊!每次熬完一整节又苦又累的晚自习,坐在窗边吃着薯片,往窗外一看,对面一个大帅哥靠栏杆上和朋友一起唠嗑,实在是太净化眼球了……真的满血复活好吗!……”

  准确地捕捉到巡班老师的移动轨迹,李知摊开地理试卷,把信纸压在最底下,转而念念有词地在错题本上抄抄写写。

  “都什么破题嘛!”一面摘着错题,她在心里破口大骂,“地理,我问你一句你敢答吗,你真的是文科吗?”

  写完了人文地理的错题部分,扯出手表,发现此时距离下课还有两分钟不到。

  李知先在纸上开了个头:“我要写的第一个朋友,她有着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长长的头发和多多的分数,她叫——”

  “丁林风?!”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下课铃声一起响起来的,是后几排女生的声音。

  “终于不是和那帮男生一起来吹风了,终于把女朋友带出来耍了!”后面有女生欣喜地说了一句。

  “已经是女朋友了吗?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

  坐在位置上摇头晃脑,李知插话,神神叨叨:“其实远在一百年前,他们就已经在一起了。”

  虽然上个月才刚听说这两个人还没告白,但是这都不重要。

  已经完全是在一起的状态还说“不是不是还没在一起啦还差个表白”,这和坐着豪车一身名牌名下还有五百栋别墅的人说“不是不是我只是一般般有钱啦”,有什么差别嘛!

  大家都知道李知和他俩走得近,但又觉得李知这人嘴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于是一致同意:“那就是还没在一起咯!”

  李知:“……”

  “没错,我要写的第一个朋友是丁林风。其实我们早就不在一个班了,也不是室友,那又为什么最先写她呢?这真是一个好问题。……也可以这么说吧,她是我来到四中印象最深刻的人……之一。

  “那天我爸的车限行,所以到得特别早,进寝室是第一个,一进教室也是第一个。进了教室以后坐在第四大组……后来吴明赏来了,和我当了同桌。再后来呢,又来了一个帅哥,没错就是那个叶什么想同学,他当时在我斜后方把包放下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只是在心里想,失策!失策!不知道哪个幸运的学生可以坐到我正后方……

  “据我断言,那个帅哥一定会掀起四中的一股疯狂桃花潮!没有原因,我只是很擅长胡思乱想啦……

  “然后丁林风就出现了,和楚新一起。

  “那个时候我可不认识她们俩,就觉得那个高高的女生好漂亮,脸好看腿也好看,希望她可以坐到我附近来。然后她就往我这里走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会坐在我后面。……

  “然后我后面座位的椅子就被拉开了。但其实,很奇怪,我反而不觉得她是什么幸运儿,就觉得就是很顺理成章的感觉,就像冥冥之中……哎,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都知道要读什么大学了吧?你还能想起来当时那种感觉吗,我觉得我现在有点说不清楚,希望半年后的准大学生荔枝可以把这种感觉捋清楚。……

  “等等,我不会考不上大学吧?!……”

  看着自己写完这几句话,李知眯起眼睛,感觉有点无语,还在心里“呸呸呸”了一小阵子。

  “荔枝,你可是最优秀的外语研读人才,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呀!”她提起笔,往下写着。

  “不怕帅哥长得帅,就怕帅哥成绩野;不怕美女长得美,就怕美女成绩更野!每次传试卷,他们俩的试卷都会经过我,金灿灿的卷子哪!老考满分的丁某某我就不提了,说说叶某吧。每次我觉得自己语文又有大突破了,叶想永远在更前面……

  “哎……不是说好先写丁林风的吗,怎么把叶哥也带上了呢?算了,我觉得吧,携带家属是合理要求。……

  “呃,杨宣要是偷看了这封信,那我完蛋了。”

  算了,李知咬着笔想,不写他俩了,来写写我亲爱的同桌吧。

  “至于我的第二个朋友,她叫吕闻婧,是我三年的寝室长加好朋友,以及不到两年的同桌。此外,她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学习狂魔。……

  “每次我从床上醒来,她在阳台读英语;每次我午休的时候醒来,她抱着教辅书从教室外面走进来……我真的很想说,吕闻婧同学,你这个样子,搞得我压力很大耶!……

  “但其实我很喜欢她!因为她人真的好好,性格很随和,办事效率和她的学习效率一样高,而且我最爱的那几本小说她也看过!……

  “……”

  见杨宣进来巡班,李知顺势从笔包里掏出一根笔芯,开始垫着单词本换笔芯。

  李知成绩不错,但总有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味道;杨宣老说,你什么时候能再加把劲儿,几个名校就稳了。

  现在的问题是她也没什么切确目标,随意得很;没什么地域情结,也没什么知名老校情结,就也谈不上什么目标和志向了,一连串志愿填下来,就看哪个把她收了,总之别浪费太多分就行。

第43章 毕业照

  杨宣总和李知说,最后阶段不拼一把,你以后肯定会后……会不甘心的。

  嘴上打着哈哈,李知心里却在说,杨老师,哪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再后悔也是自己作的。

  我又不是最后阶段掉链子了……而且,再说了,你别老来劝我呀,去劝劝出题老师别这么变态行吗。

  “第三个朋友,就是现在坐在我后面打着瞌睡的那位,萨瓦迪卡,楚新同学。……

  “第一次见面,我总觉得她不太自信,但其实很多事情,不得不承认,她才是看得最透的那一个;就算是她自己的事情,也会跳出当局的位置,跑到旁边去冷酷地分析原因。我永远记得她当时在校门口看着红榜,非常淡然地说了一句,‘就这分数还天天说自己上A大稳了稳了,或许专业方向是白日做梦吗’……呃,怎么说呢,评价别人是不好哈……不过我还是想说,她这样不被爱情蒙蔽双眼,挺好的!……”

  “哇,如果换成我喜欢上谁,那真的,在我眼里他就是完美的!别人是不准说他坏话的!……

  “第四个朋友,……

  “……

  “最后我想说,不管以后会不会再见面了,我都会永远记得你们;是你们构成了我整个高中,再构成了四中高三文科(1)班的李知同学。……

  “我好想高一军训的时候,那时候大家都不熟,但是很可爱,尤其——”

  许是写题写累了,前座女生刚往后甩了甩手臂,李知同学面前的那座书堡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轰然倒塌,零零碎碎落了满满一地。

  等李知抬起头,自己的桌上就光秃秃地只剩下一本半摊着的地理笔记本了,最上面的那条笔记正写着七个大字:“牵一发而动全身”。

  除去为数不多的自制力超强选手,其余人等纷纷侧目,还有人开始捂着嘴巴笑了起来。

  瞪大眼睛,前座的女生也微微诧异:“不、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顶着众同学的注目礼,李知强颜欢笑,拿本子把几张信纸夹住,拉开椅子蹲到地上去捡东西。

  二人把书从地上捡起来,李知顺势瞄了一眼挂表,正是八点半。

  “刚刚发生了一些不足为道的小插曲。”她在纸上写着,“准大学生荔枝同学,我们继续说哈。”

  “尤其是当时的晚自习,课业作业还不是那么重,老师也都和和气气的,布置出来的作业也是温温柔柔的。最重要的是当时那八本小说我才看了个开头!每天都很有盼头,不像现在,每天醒来就是新卷子,做学生好苦……

  “高一晚自习的时候,后面坐着小丁,小丁旁边是叶想,都是移动的参考答案,和他们坐得近真的好爽。……啊!好想你们!……

  “准大学生荔枝,我命令你,在大学里也要早睡早起,好好学习,不要熬夜看小说,不要总是点外卖和奶茶,真的很胖!可以去打打工,可以再学一项技能,也可以谈一场恋爱……不管怎么说,祝你一切都好。”

  时钟指向八时五十分,李知揉了揉眼睛,在信的末尾以“17岁的荔枝”落款。

  她突然觉得,教室里好安静,只有沙沙的写字声,大家都在奋笔疾书。

  又敲敲脑门:李知啊李知,可不要变成落后分子呀!

  --

  四中把高三学生的毕业照拍摄活动定在了周三下午,附赠一批由王文买单的晚餐。

  徐誉没给王文客气,直接为理(1)学生定了一套从餐前餐后都步骤齐全的火锅大餐;正递着账单明细,面对年级主任的熊熊烈火,他只好举手投降:“超出预算的我来贴!我来贴,我一定会贴的。”

  王文这才把单子收过去。

  是故,从上午第三节 课开始,几乎所有学生的心就不在教室里了,不管是回荡在长长走廊的脚步声,还是楼下除草机器的声音,都能吸引他们的全部目光。

  连老师都说,算了,还是给你们放电影吧。

  于是放了半节课的物种起源;等下课铃响,班里已经晕晕乎乎睡倒一批了。

  一边打着哈欠,叶想拍了拍同桌:“清凉油有没有?你怎么还在学,再学就成书呆子了。”

  “早就是啦!如果丁老师都不是书呆子,那世界上就没有书呆子了……”钱鑫辰在后面哇哇叫了起来。

  丁林风不做声,右手依旧疾写不停,左手从书包侧面拿出一盒跌打损伤、瞌睡神器。

  “别写了,下节课都停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烤肉?”

  “下节课不上了?”丁林风从题海里抬起头,又歪着脑袋看了看叶想手上的表。

  叶想把手腕凑去她眼前,好让她看得清楚点儿。

  “一看就是昨天老徐讲话走神了。”他说,“不仅下节不上课,下午也全程娱乐,晚上还被运出去吃火锅,爽吗?”

  钱鑫辰:“最重要的是老徐和老王买单!”

  就见丁林风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把桌上的东西堆成一叠,便提包起身。

  “那我回寝室睡会儿。”她说。

  留下几位同学坐在原位相视摇头。

  此时正是早上十点半。

  当然,丁林风长达的午睡计划并没有机会实践,甚至连个头都没有开;这全都要归功于想一出是一出的艾佳宜同学——

  “一起来吃小龙虾啊!”

  她这么一招呼,硬是把已经爬在□□上的丁林风拽了下来:“不准睡!”

  “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吃小龙虾?”丁林风拿着自己分配到的塑料手套,抛出一个问号。

  “这个嘛,说来话长……”艾佳宜撅着嘴,“第一节 课就是杨宣在讲地理大题,什么龙虾啊海鲜的附加产业值,我和楚新就那么一合计,打算一起点个小龙虾的外卖。”

  “你说巧不巧?我在楼下碰见崔明月,她说上节课看了半节课的物种起源,看着那些海洋生物怪馋的,然后我们仨就一起去校门口拿了外卖~”

  “丁林风,这些你必须吃完。”盘着腿坐在寝室的小沙发上,楚新匀过来一盒子小龙虾。

  崔明月:“我和楚新商量,如果你把这些吃完了,楚新下次英语能去前三。”

  “说出来就不灵了!”楚新气呼呼地瞪了自己的室友一眼,把调料倒进纸盘里,再站起身去把空调打开。

  丁林风坐在她旁边慢慢吃着。

  空调吹出的风飘在头顶,包裹住从寝室外头携来的寒冷。

  门外的走廊上不时有脚步声荡过,时疾时缓,连带着女孩子们清脆的笑声。

  行李箱堆在门后,旁边的柜子里叠着冬衣、脸盆和洗漱用品。室友靠在沙发上吐槽这几天的见闻,又说起自己的悲伤往事,滔滔不绝。

  就像以前周末每个要回校的日子那样,一切都显得安逸平常。

  --

  二点一到,高三年级全体学生在报告厅大门口集合,按照次序踩上合影站架,再有老师坐在最前面。理(1)和文(1)分别被划在了站架中轴线的两侧,分别领着两个班的女生在第一排入场的丁林风和吕闻婧在中点处碰面,随即相视一笑。

  似是有所感应,丁林风倏地回头,就见后方隔了两个脑袋的叶想挺着腰板,笑意盈盈。

  明明已近十一月底,她却觉得好像有初春微风款款袭来。

  他的眼睛好亮,又透着淡淡暖意,就像此时的阳光,明晃晃也招人喜欢;女生眨着眼回过身,却蓦然红了耳根。

  还挺明显。

  见状,叶想在后排笑得更欢了。

  等老师们都纷纷入场,摄像师才开始在最前面调试着工具,身后还有打光器具。

  最前端,校长坐在最中间,书记和高三的年级主任王文坐在两旁,再是校领导和各班班主任,以及各科老师;包括他们身后的学生,如此排了长度极其可观的一整条庞大队伍。

  “等成片出来肯定是长长的一大卷,咱四中版本的清明上河图。”耳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唠嗑声音,丁林风一回头,就见李知站在文(1)那块位置的第三排。

  只不过,这个位置好像并不是很适合她。

  “你怎么站这么后面?”丁林风问她。

  李知哭丧着一张脸:“你看我裙子。”

  丁林风视线下移,看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黑色百褶裙。

  “太久没穿正装了,我都搞忘记它长什么样了,结果带错裙子了!”李知悲伤地闭起眼睛,“只能站后面了……”

  丁林风想安慰几句,就看最前面的工作人员举起一个小蜜蜂:“等一下我说123你们喊茄子,都直视镜头不要闭眼,好不好?还有,因为咱们年级整个队伍会比较长,可能要睁着眼睛一段时间的,一起等全景镜头扫完,大家努力克服一下。第二张自由发挥!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别把后排同学挤下去了!好不好?”

  同学在后面大笑着闹,回应地稀稀落落。

  王文沉着脸,往后扫了一圈。

  中学生整齐划一:“好!”

  摄像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要乱动也不要闭眼,123——”

  “茄子——!!”

  等着最前面摄像机转到她这一面,丁林风脸都快笑僵了。

  摄像师扫过一轮,又探到屏幕后面,半晌,才发布赦免条令,对大伙比了个OK。

  几个女生在前面揉了揉脸。

  摄像师说:“第二组的是抓拍,两个班两个班一起来,从最左边的文(5)和文(4)开始,其次是文(3)和文(2),然后文(1)和理(1),再正序……”

  老师退开,再指挥着自己班级有序站立。

  “嘿嘿,正好咱几个老(1)班的也能一起拍。”李知在第三排,拉了另外四个人比着剪刀手,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五角星。

  她言之凿凿:“各位父老乡亲,千万不要吐槽,请牢记,土到极致就是潮!”

  第一排的丁林风配合地比着“耶”,嘴却咧不开;听崔明月在后面咯咯笑个不停,吕闻婧只说:“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

  “好的。”

  就像青春时期肆意的大笑,没有拘束,也从来都不怕被谁评价,永远洋溢着纯真和洒脱;一切珍贵而美好的回忆,都随着那一片快门声,在这个已近凛冽的十一月份定格。

  ——却被怀念于往后所有的初春、盛夏、深秋和寒冬,以及许许多多的方长来日。

第44章 鱼籽包

  下午四点半,大巴车按时地把理(1)的学生们运去火锅店。

  “从来没见你们这么准时过。”徐誉点着人头,无奈地说。

  一旁开着车的司机却笑了:“老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理(1)的同学在后面东倒西歪,笑作一团。

  看着自己旁边一副昏沉瞌睡模样的丁林风,崔明月眯着眼睛:“咋还没吃上,你就睡上了呢?”

  丁林风靠在玻璃窗上:“到了叫我。”

  “丁老师除了学习就是睡觉,连吃饭都省了。”钱鑫辰爬在她们后面的座位上,晃晃悠悠调侃了一句。

  “是的,”崔明月狠狠点头以示赞同,“小丁吃饭习惯真挺差的,叶想你能不能管管她?”

  本来也只是顺势把话头抛回去,压根儿没指望叶想回她,却又分明见男生缓缓点了个头,笑着说好。

  崔明月腹诽,以前咋没觉得叶想这么好说话呢?

  等大巴车到了站,崔明月直接两巴掌呼呼上手,把身边的人拍醒,再拉着她下车。

  “……”跟在后面的丁林风茫然地捂住脸,却听到身后一声轻笑。

  叶想:“你一路上都在睡,沉得像一只小猪。”

  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丁林风在心里轻蔑地发笑,幼稚,你以为我会回骂吗?

  于是她说:“你才是小猪。”

  要不是后面郑穆科还扶着,叶想快要笑到在地上。

  站在火锅店的门前,崔明月拉拉她:“都磨叽啥呢大哥大姐,还想不想吃了?”

  几个人这才纷纷应声,赶紧加快速度。

  跟在一群横冲直撞的人后面,丁林风缓着神,就见叶想在前方驻足,给她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座位。于是她顺势坐下,身后就爆发出一阵掌声。

  以钱鑫辰为首的一众捣乱分子,甚至还拉着徐誉,都眉飞色舞地拍着手:“爱心专座,二位好好吃,好好吃。”

  来不及追究徐誉为什么也和他们在一起闹腾,还笑得前仰后合,火锅店的服务员已经推着小推车立在桌旁,把一众菜品放到架子上,整个行为一气呵成、雷厉风行,并丢下一句“用餐愉快”再扬长而去。

  丁林风托腮看着叶想把东西都抄下锅,问他:“这么多,吃不掉怎么办?”

  叶想看了她一眼:“你中午在睡,车上也在睡,我还以为你没吃东西呢……”

  “中午没睡成,艾佳宜点了小龙虾,”丁林风夹过一个面筋,用勺子把它压到最底下,“然后我们在寝室里一起吃。”

  “不是吧,你拒绝了我们叶哥的烤肉,又投入了小龙虾的怀抱?”端着一盘又一盘的油碟,路过的钱鑫辰插嘴。

  “艾佳宜的小龙虾都端到寝室里了,不吃不好吧……”

  叶想夹过来一个鱼豆腐:“那你快吃。”

  “喂!”

  “哎哟丁老师,都喂到你嘴边了,赶快吃吧,我都怕叶哥手被这锅烫到。” 正巧路过且开始围观的钱鑫辰又插嘴,语气贱嗖嗖且欠扁。

  丁林风一口咬下,回瞪了他一眼:“钱鑫辰,你是不是收钱了,赶着上来做僚机?”

  闻言,叶想在对面笑得像朵墨镜太阳花。

  “怎么可能呢,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嘛!”又像是自证清白,端着自己的油碟,钱鑫辰脚底摸了油似地溜走了。

  解决了闲杂人等,丁林风拍拍手,抄起一片西瓜;隔着层层氤氲热气,对面的男生依然笑意不止。

  她说:“别笑了,越笑越像某种犬科动物。”

  “哪种?”叶想问。

  “嗯……”托着脑袋,丁林风的脑内闪过很多憨态可掬的狗狗照片,“哈士奇?柯基?柴犬?萨摩耶?大金毛?你自己挑一个吧。”

  叶想把锅里涮好的东西兜出来,划出一半分给对面的女生:“金毛吧,贵气。”

  “直接去染个金毛,肯定更贵气。”稍一停顿,却又说,“算了,还是别了,染金毛得漂头发,特别伤发质……你不准染啊!”

  眯着眼睛望向在另一边自说自话的丁林风,叶想轻轻笑了一声:“好啊。”

  “我本来以为中午吃了小龙虾,晚上就吃不了多少了,但是你刚刚把肉分给我的时候我又突然开始流口水了。”

  丁林风从旁边取出一碟麻酱,吃得不亦乐乎。

  “先哲曾经说过,人有两个胃,一个是小龙虾胃,一个是火锅胃。”看着男生慢条斯理地嚼着肥牛肉片,丁林风也放缓了咀嚼的速度。

  她用公筷在锅里挑着青菜:“哎……我怎么没看见鱼籽包……小叶老师,你是不是偷偷把它们吃掉了?”

  看着女生装作质问地鼓起脸蛋,叶想眼底一片暖意。

  “因为它根本不在我们点的单里啊。”叶想靠在椅背上,“但是这不是难事儿,我现在就去给我们丁老师点上九百九十九个鱼籽包。”

  丁林风笑:“你现在好像那种霸道总裁啊!”

  “那你喜欢吗?”好像拿到了霸总剧本,叶想把手也搭上椅背,一脸调笑,“我说霸道总裁。”

  丁林风也扬起一张笑脸,夸张地摇着头:“不喜欢啊!”

  虽然……但是,其实你刚刚那样还蛮帅的,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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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轮又一轮的机械式复习,数不清的查漏补缺,错题本上的数学题做了几遍还是在错;抛物线画得潦草,试卷上的订正记录显示着卷子主人在什么时候开始打瞌睡。

  完全不友善的英语单词,配合着更不友善的语文古文背诵。早读像是小和尚念经,经经不过脑子,只有木鱼在尽职尽责地咯咯响。

  后座男生电子表的整点报时很刺耳。

  “要申请回家自习的,记得先向班主任打报告,再往年级主任那里上报。更办周期在一周以内,时间是每个月月初,过期不候。……

  “理论上是会被打回来的……”

  脑子里的知识点记了又忘,在老师的督促下和艾宾浩斯记忆曲线作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几个相似的复杂人名在脑子里来了又去,聒噪不已,却未留踪影;能记住电话的发明时间,又忘了自行车在哪一年被普及大众。

  外国的大众,国内的大众,很多很多不同的大众。

  楚新躲在一堆课本后面照着小镜子,眼睛下面是又大又重的黑眼圈。

  “虽然四中有这么个制度,我们也不是说要违反,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是很不赞成考前回家自习复习的。家里的学习氛围怎么可能比学校里更浓厚,家长也不可能全天盯着你们学习,你们在学习上自不自觉,你们自己有数。那回家不就松懈了吗?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其实这个制度,最开始是给那些在别的地方租了房子的学生设置的……有些人适合独自复习,但前提是心要定……你们要对自己负责……

  卷子上的题目好像永远写不到点子上,短了像在敷衍,长了又被批成不合格的小论文。

  杨宣趁着课间站在讲台上喋喋不休。

  “你们的路是要靠自己走出来的……

  “压力大,我是能理解的,但是……”

  教室的中央空调前后各一个,都开到了24度。滚落的笔芯在作业纸上划出痕迹,楚新沉默着把它捡起丢掉。看着面前一叠又一叠的试题,她突然在想,这么努力到底实在干什么;考大学吗?

  考上大学之后,又会去干什么呢。

  见杨宣已经走出教室,她悄悄掀开后手边的窗帘,看着隔壁的理科楼。她这个视角正对着高三理科(1)班,再往后是高三理科(2)班。

  你们呢?也会有这种顾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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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对楚新而言,除去冗杂而乏味的学业复习,整个高三时期,好像也只是发生了四件事情;短暂的重逢,离别,以及猝然的结束。

  有些与她无关,有些就是她身边的人;但都印象深刻。

  第一件事情有关艾佳宜,她的室友兼同桌,兼死党。

  高三下半学期刚开始的时候,艾佳宜申请了回家自习,但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或许,她想,艾佳宜也可能不会回来了,下一次见面就是高考考场。

  她不奇怪,因为艾佳宜的力不从心是肉眼可见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按时去吃晚饭了,有时会在顶楼的空教室找到她,有时也会发现她躲在寝室的床上崩溃到嚎啕大哭。

  楚新总是第一个到场去安慰她的;虽然她自己压力也很大,虽然她父母总劝她先管好自己,把自己的心态捋顺了,不要被身边的负面情绪干扰。

  但不可避免,她还是想去和她说说话;又或者不说话,只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给她递纸。

  因为她总觉得,安慰艾佳宜,其实也是安慰她自己。

  “……每做完一件事情,都觉得没意义。”艾佳宜说,“不准骂我是逃兵,我会回来的。”

  她没有清空床铺,蚊帐还支在那里;寝室和教室的书桌上都是数不尽的试卷。

  第二件事情是朱旸和一个学妹在一起了,男方追女方;但是在她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分手了。说不清楚当时是怎么感受;但她也是在那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比想象中的要长情得多。

  高一军训的时候谁也不认识谁,同桌寡言嗜睡,她和几位室友也算不上太熟;于是楚新的交际圈只剩下李知和丁林风两个人。

  但她深知,李知热情活泼且待人真诚,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交友范围广得不得了,从来不用担心人缘问题。

  丁林风就更不用说了,全校不知道她的人几乎没有,初来乍到,就有太多其他班或者其他年级的人来偷偷围观。

  身边永远不会缺人,也不会缺朋友,更何况还有一位稳定发展着的暧昧对象,贵气帅气又有才气。

  只要是眼珠子还在的人,都能看出这两人是双箭头。

  这一点,楚新确实会有些羡慕,她不否认。

第45章 综合征

  楚新想,好像一直都是自己离不开她们。

  军训拉歌,头脑一热就毛遂自荐了。看着旁边不情愿的室友,又看着被教官拦下的李知,她要是说自己心里不失望,那一定是在说谎。

  而朱旸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的。

  虽然也是被他的室友推上来的。

  她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可能有被吓了一跳,但更多的肯定是欣喜,就好像沙漠中的旅人终于见到了广袤绿洲……呃,虽然,这么说好像很土。

  从那之后,楚新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了,总是往他身上瞟。

  但她真的有尽最大的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行为,不管是体育课或实验课意外站在了一起,还是几个人一起出去玩。

  这是一场她一个人说了算的暗恋,她不想戳破,也没有想过告白。

  为了看懂他们的篮球赛,楚新还去找熟识的人苦苦补习基础知识;虽然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计分标准和前锋中锋后卫的各自定位。

  其实也没过去多久,但很多事情就是会倏然就变得很模糊。

  楚新开出了哮喘的假条,于是在年级的体锻课上获得了不用跑圈的特权;所以每当别人跑圈的时候,她总会抱着历史书或者语文课本在长椅上背诵,又或者是订正着数学错题。

  同在长椅上的还有钱鑫辰,两人是高一时候的同学,但不算熟。

  他是因为寒假打篮球把膝盖磕伤了,听说总共缝了四针。

  关于那时的体锻课,她只记得长椅处没有遮盖物,太阳就悬在头顶,请假的除了患了皮肤病的,其余学生,校医不允许他们撑伞;因为校领导说,会让其他正在跑圈的同学心里不平衡。本就是需要被照顾到心理健康的高三生。

  她倒无所谓,因为可以把卷子摊在头上。

  除了做题和背书,两个人也会开始聊天,尤其是在楚新突然想起来,高一的时候钱鑫辰是朱旸同桌这件事情。

  于是,朱旸和那个学妹在一起的事情也是从钱鑫辰那里听说的。

  “你不知道吗?朱旸还追过林冰遥,但是被人家打发走了。”钱鑫辰坐在长椅上,手上捧了一叠英语资料,嘴里还在碎碎念着。

  “记得高一刚开学的时候,朱旸还说自己要追丁林风,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反正叶哥就生气了,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听到这里,楚新微微有些讶异,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她听到自己问:“朱旸还追过丁林风?我怎么不知道?”

  “没追啊,只是扬言要追,然后就被叶哥扼杀在摇篮里了。我只知道朱旸最开始觉得人家好看,就老在背后评价别人。”

  这一点楚新不算吃惊,因为朱旸有时候确实很无聊,说话不过脑子;虽然大多数时候看不出来这一点,以前的楚新也看不出来。

  “其实我听说,叶哥很久之前就喜欢丁老师了,所以才不许别人说她闲话吧。”钱鑫辰突然开始转笔,“其实朱旸的话……我觉得他对林冰遥啊,丁林风啊,还有那个小学妹,也说不上真的喜欢。他就是喜欢漂亮的女生,那种肤白貌美大长腿。是谁不重要。”

  “啊,我不是说他是渣男啊,没有三心二意脚踏几条船什么的,他就是不太走心,但是我可以保证哈,他从来没有越界的举动!和小学妹手都没牵过啊!”

  楚新在旁边默不作声,钱鑫辰便以为她没兴趣也懒得听,就自顾自移开了话题。

  而其中第三件事情,有关丁林风。

  周二下午的一节体锻课,依旧是烈日灼晒。

  她猜是中暑或者低血糖,总之丁林风正跟着班级队伍跑步,跑到半圈的时候突然就晕倒了,被一旁的叶想送去校医务室输了点葡萄糖。

  听崔明月说,当时还有公主抱,场面相当浪漫;但楚新不在那边,就也没看见。

  再后来的事情她更不知道了,毕竟不是一个班,甚至文(1)和理(1)都不是同一栋楼。

  但她知道丁林风当晚没回寝室,可能是回家住了,也可能是仍然没恢复过来,就被人送去医院了。

  就像艾佳宜会申请回家一样,丁林风的忽然晕倒也不是没有前兆。

  在楚新的印象里,她遇事总是一个人硬扛着,身体不舒服也从来不上报。

  就像她长跑,总是从最开始就用尽全力,也不管最后会不会筋疲力尽。

  而且还很倔,几乎不听劝。

  但是当在她以为寝室里又要空出一个床铺的时候,丁林风又回来了。

  陪同的是她母亲,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以前在家长会上见过。

  她的母亲站在一旁,也只是不停叮嘱,按时吃饭,好好休息,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楚新在一旁听着,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你不是都保送了吗,真的有必要和我们一样这么拼吗?

  虽然她明白自己这个想法大有问题,丁林风根本没有做错什么,只是自己心态不好罢了;但就是会烦躁啊。

  人总是会间歇性感到烦躁的,对吧?就像高三综合征一样。

  其实,高三本身,就很让人烦躁了……

  第四件事情有关叶想。

  那天早上,她和往常一样,起了床去李知寝室等人,两个人再一起去食堂吃早饭。

  经过报告厅大楼的时候,遥遥可见校门口停了一辆车,具体是什么车她没看清,只知道是豪车。

  李知猜是法拉利:“那八成就是叶想家的啦!”

  等到了教室,她们听吴明赏说,其实在高三最开始的时候,叶想的家长就想让他申请回家自习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久久没有动静。

  就当是不相干的闲话过了耳朵,楚新回到教室,继续填着一张又一张的背诵抽查。

  大概是无心的,笔尖触到了木制的桌面,伴随刺耳噪声。

  那天之后,楚新再碰见丁林风,却觉得她似乎变得沉闷了,整个人都不声不响的。

  这一点,或许连丁林风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在楚新的印象里,丁林风往常笑得也算不上多,而且在这些为数不多的笑容里,大半还是生拉硬扯出来的假笑,或许是带了点安慰性质,又或者略带嘲笑性质。

  另一小半则是礼貌性的微笑。

  但即使如此,也从没有人会说她阴沉。

  这可能和她的小梨涡有关系:更多时候,明明只是说着话,脸上却有小梨涡若隐若现,总让人觉得甜美,又觉得好亲近。

  但从那时候开始,楚新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虽大致与她无关——在一恍惚间,猝不及防且潦草地结束了。

  --

  “我之前给你准备了出国的申请,考虑到你的专业取向,就没再和你提过。”

  “你妈妈的意思是,一切以你的感受为准。”

  望出去就是花园,下面有人正在修理玫瑰。

  五月正是玫瑰的花期,但也只是花苞初放,并不艳丽,反而透出些许稚嫩的娇气。

  喷泉将清新空气映照得斑斓,倘若洒出几缕彩虹般的光亮。

  此时熠熠日光被云层削减,恰巧温和。

  “我之前看你分科的时候选了理科,没有来说你。”叶则铭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因为我以为你能想明白,自己会定夺。学校也不是没给你机会,叫你转班。”

  “但是你没有。”

  “一直到高三,我也没有去说你。为什么?”他的语气款款,有一种与叶想相似的徐徐致气,“因为我觉得你自己能想明白,会拿着填报单,把契合B大方向的材料理好,再当作敲门砖。”

  “那样不是不可以。四中……没理由不报你。”

  语气平和,却很有压迫感。

  “就算你一点儿也不上心,但只要报了B大,去其他专业,我也能让你继续读中文。”他说,“但是,从你拟的志愿来看,叶想,你还是很糊涂。”

  叶则铭的身侧是一面摆满收藏品和古书的嵌墙木柜。

  不知道哪里淘来的字画,上面盖满了红油印章;其下串起精致的古铜钱。

  隔层里也有很多叶想的奖杯与奖牌,共通性知识竞赛、作文竞赛或英语竞赛,又或者是语言类演讲比赛。

  也有一些相册。

  “上个月月底,他们早上有一天打电话回来,说你一晚上都没回去。我还以为你去哪里鬼混了。”

  “后来问了才知道……哦,你还挺有意思的。”他喉咙里掷出一个不带任何情绪的嗤笑,“大晚上家也不回,跑去给住院的同桌陪夜。”

  “叶想,现在,”他说,“是你谈恋爱的时候吗?”

  “你是不是觉得,不管怎么样,家里人永远会任由你胡来?”

  他转过身,面上平静如常,甚至还没褪下先前的笑意。

  只是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叶想默然,依然未回话。

  纵然,倘真开了口,也会被叶则铭当是小孩恼羞成怒时的玩笑。

  就见他再上前了几步,把书桌上的台灯打开,便看桌上一部手机和一张树叶形状的卡片;其下是一叠资料与一张志愿拟定表。

  都是从高三理(1)的班主任徐誉那边拿过来的。

  “你选理科是因为那个女生,对不对?不然你不可能不去文科班。”

  “真没想到,无聊剧集里面的愣头青桥段,也会出现在我儿子身上。”他淡淡说着,也不看叶想,只是在桌上随意翻看着资料,“你妈妈还乐呵,说这是浪漫。”

  “浪漫是什么?漂亮,但没用的东西。”

  叶则铭从桌上抽出那张卡片,上面是叶想写的高考宣言。

  叶想哑然失笑,没料到他会把这张卡片都取下来。

  “以你分班前的文科态势,争取一下文科状元,我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但是现在,你在理科班,考个榜眼都吃力。平常呢?第四名?第七名?根本算不上拔尖。”

  “也不可能在高考的时候再转去报文科。”

  “真的要去A大?去了读什么专业?你想明白了吗?”他又笑,“A大是不错,但就算现在挂上了综合院校的牌子,它本质上还是个理工科类大学。”

  “里头的文科……就差了那么点意思。”

  叶则铭的语气依然平缓,仿佛之前说的那么多话都是无心带过。

  却让叶想听得有些不安。

  关于他这个父亲,叶想心里从来都是畏先于敬。

  许是坐惯了领导人的位置,就算语气再稳缓、措辞再平和,叶则铭的话里话外也总有一种不允许别人反驳的威压感。

  也很喜欢下发安排,且不希望别人向上提议。

  “你喜欢写作文,也擅长写,拿了很多作文奖。”话锋陡然一转,“其中有几项含金量很足的国家特等奖和金牌,各个文科类大学都很认可。”

  叶想往后靠了靠,抬起头,果不其然就见叶则铭将卡片抛回书桌:“我一直在关注B大招生的事情,之前把你的信息上报……”

  “现在名额下来了,B大中文系的名额。”他在抽屉中翻找了一阵,“你不是一直想去的吗?高二开始你不再提了,是真的改变主意不想去了,或者是另外的什么原因。”

  “我想,你比我清楚得多。”

第46章 波函数

  “那边我帮你问过了,不限制你的文理报考。你先按现在的进度,参加理科高考,材料提交,高考后再去B大考试,基本上就没有别的问题了。你……

  叶则铭定定看向他:“叶想,你必须去。”

  “不然呢?”男生轻轻笑出一声,斜靠在书柜旁边,摆出一副云淡风轻。

  默了半许,再开口,声音却异常低哑:“这只是通知吧。”

  “是的,通知。你没有别的选择,”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任何挑战,见此状态,叶则铭反而扯了扯嘴角,“还是说,你有更好更合适的办法?”

  “我哪有这种觉悟?”语气嘲弄,声调却越走越低。

  叶想垂着眼,看不出情绪。

  即便如此,凭叶则铭对他的理解,也能知道个大概。

  于是他稍满意地眯了眯眼睛:“你的问题就是太随性,把大事当儿戏。至于别的,你倒一直很让人放心……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一点,她未必能回报你这种颇为任性的努力。”

  “叶想,你记住,能回报你的,只有你自己。”

  “材料我会交过去。你这段时间就在家里好好学吧,明天开始会有老师来辅导。对了,这台新手机你拿去用,之前那台……”

  叶想终于抬起头,再傻也知道叶则铭的意思了。

  他只说,你把那张卡片,还有我在学校里的东西都拿给我。

  对此,叶则铭倒无所谓。

  “减少联系,别的我不来管你。”他颔首,“你马上就成年了,也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叶想,不要让我再失望了。”

  --

  “都说18岁了,是成年人了,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每做一件事情之前,都要好好地权衡利弊。……

  “但有时,我又会想,这样子斤斤算计,会不会有些无趣?……

  “所以我祝18岁的叶想,在变得成熟稳重的同时,依然可以保持作为小孩的特性,永远天真,永远浪漫。……”

  窗外有清风拂来,悠悠徐徐,沁人心脾。

  已然六月。

  时间并不会因为谁而暂缓脚步,不论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邻座空了位的某人。

  对于叶想这样毫无征兆的人间蒸发,丁林风倒也没有过问,不是不想知道,只是觉得问也不一定能问出结果。

  而明显,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当王文发完最后一张物理大题卷,徐誉的圆锥曲线练习测也趋于结尾;英语单词倒着背也回到了abandon,语文终于自测完《离骚》。

  化学滚轮式复习完最后一本选修,生物的现代科技大题也全部过完。

  恍然间,大家都开始整理书桌布置考场;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和她相像,毕业的实感略微高于高考的实感。

  以往闹腾的人都变得沉默,高三理科(1)班的教室正在进行最后一次清扫。

  既然都有通讯方式,于是班里便也不兴写同学录了。

  最后一天,郑穆科却从后面拍拍丁林风,问她可不可以写一张同学录。

  “其实……主要是住址,他应该会想给你寄东西,比如今年的生日礼物。”

  郑穆科又补了一句:“哦,他手机被锁了。”

  她自然知道这里的“他”指的是谁,于是欣然同意。

  写完那些信息,却没有立刻把纸张还回去,丁林风又从桌旁书立中取出一本笔记本,里面有一个小信封。

  端着信封,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她上个月买来的黑胶留声机。

  “可以拜托你把这些也给他吗?”

  出她意料,却见郑穆科明显地迟疑了一下,又说:“好,但我可能得高考后再给他拿过去。”

  “好的,谢谢你。”丁林风点点头。

  --

  大道旁的树愈加繁茂,正是晚自习放课的时间。

  比起前几个月的行色匆匆,现在的这些高三学生反而还显得有点淡然。不太会看到边走着路边抱着书啃的学生了,大多三五成群,与好友聊着毕业事宜,比如这几天的趣事或暑假旅行安排,无关高考。

  或者说,绕开了高考。

  艾佳宜在这个学期的最开始申请了回家自习,终于在高考前三四周的时候又回校了。

  “我不会再哭了!”她和楚新说,“哭一次我请你吃一顿饭。”

  楚新笑了:“那我到底是盼你哭呢还是盼你请客呢?”

  “就不能盼我点儿好的!”艾佳宜从背后抱住她,两个人一起摇摇晃晃地在路上走着。

  半晌,她又开了口:“我这几天感觉小丁也闷闷的,没想到她也会压力大啊。”

  “拜托,高考,谁压力不大呀!”表情戏剧又夸张,楚新扒拉开她的手,“你知不知道,叶想,他也和你一样申请回家了?”

  艾佳宜茫然地摇了摇头。

  “还真不知道……太子这也是,压力太大了?”

  楚新:“他好像是被家长直接接走的,然后一下子东西就全清空了。等等,他不会是要出国吧?!”

  “高一还没分班的时候,我听那群男生说叶想的志愿一直是B大人文……反正我当时是觉得他应该不会出国,学中文干嘛跑国外去啊,小丁这种啃理科的才最可能会出国……等一下,叶想学中文,高二的时候跑理科班去干嘛?”

  楚新对她的后知后觉感到无奈:“人家突然就不想学文了呗。”

  “那倒真有可能出国了,不过以前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啊,也没听小丁提起过。”

  “你别去问她,她自己也烦着呢。”楚新悠悠道,“她一学起来就不吃不喝的,结果把胃给搞坏了,现在喝药和喝水一样,整个人都是苦的。”

  “唉,小丁的饮食习惯确实不咋好。”艾佳宜也点点头。

  她又说:“难怪她最近都郁郁寡欢的,再加上叶想出国,妈呀,没想到小丁也这么悲催……”

  楚新也叹了口气。

  两个人对着校园大道齐齐哀叹:“唉……”

  像是被谁念叨了,丁林风还没出教室,就在教室后门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喷嚏。

  “感冒了?”徐誉看了她一眼,“这几天虽然温度高,但你那个位置靠着空调出风口,在教室里还是多备一件外套比较好。”

  “嗯,谢谢徐老师。”

  徐誉看着面前的女生,眼底却有一种复杂的神色。

  他教书也教了快二十年了,天赋高的或是刻苦努力的学生,他每一个都能说出来名字;但像丁林风这样天分足,且认真得过分的学生,确实是没遇上几个。

  但他有时候又想说,其实没必要这么拼,你已经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学生了。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总和学生讲,“要把身体搞好了,才能去搞学习。”

  最初收到新生的名单,除去叶想,他最关注的就是这个女生。不管是高得离奇的分数,还是答得一丝不苟的试卷,对任何老师来讲都是一剂兴奋剂;从高一最开始,他们就把她当成理科状元来培养。

  而事实上,她也总不会让人失望。

  尤其是她身上所展现出来的,那股在学习上的韧劲,总会带给老师太多惊喜。

  但有时候他又会想,一味的附加期望,会不会让她压力太大。

  至少……丁林风好像从来不会抱怨,总是一个人暗自拼命。

  徐誉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临近高考,总是会想再鼓励几句。他平视着面前的女生:“小丁,高考加油,放平心态。”

  “嗯!谢谢徐老师!”神情严肃,丁林风异常郑重地鞠了一个躬。

  --

  是夜。

  好像飘在淡蓝色云朵上,携了那抹澄澈的夜色,悠悠地朝着海边那轮圆月驶去。

  圆月下的倒映突然延展成一片金黄色的沙滩,一座明亮的灯塔矗立其上。

  披着月光,有一个人站在灯塔斑驳的门前朝他挥了挥手。

  丁林风不认识他,却莫名觉得心安。

  晃晃荡荡地停在灯塔的前端,她刚想伸出手,云朵却猛然散开,整个人陡然失重,直直往下掉去。

  又惊又怕,她在心里说,你快接住我!

  好像听到了她心里的话,那人把她抱住,又笑着问,没事吧?

  声音好熟悉,女生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脸。

  出息!

  那人扶着她站起身,又牵着她的手进了灯塔。

  很奇怪,灯塔里好像飘着雪花,风也很大。

  是梦吗?

  倏然,她听到了一阵奇怪的钟声,响得就像砸在她耳边。

  丁林风回过头,却见身后是一扇玻璃窗,密密麻麻的污渍遮得它不似透明。

  身边的人突然靠得很近,近得很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取了一块洁白的布,上前擦着那扇窗户。

  窗户逐渐清明,好像还写了什么……

  视线突然变得模糊,她只看得清最前面的一句话:你是月亮跌入我身旁。……

  丁林风蓦然抬起头,面前的人——

  她听到自己问,你是叶想,对不对?

  那人不语。

  ——黑暗侵袭。

  “小丁?丁林风?丁林风?”好像有人在小声唤她。

  丁林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崔明月踮着脚站在自己身旁,一脸焦急。

  “怎么了?”

  崔明月:“这空调吹的……我踢被子被冷醒啦,就下床想拿一件长袖套上,然后听到你床上有动静,结果发现你一直在哭……怎么了?你做恶梦了吗?”

  “我梦见我在考场上睡着了……”丁林风眯着眼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避开噩梦选项,开始胡说八道。

  崔明月轻轻笑她:“噫!快呸掉!你别乱说吓我啊!”

  又压着声音:“我回去啦!不准再哭鼻子。”

  侧过脸微微点起头,丁林风轻声对她道了谢。

  她再闭上眼睛,只剩一片无尽的黑暗。

  就像一片死寂的夏景,了无生机。

  她突想,那句生日快乐还没说出口呢……

  —

  两日后,随着早上七点的铃响,所有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前往另一栋教学楼。

  高考的考场随机分配,于是丁林风不再霸占右上角的位置,同一个教室的同学也变得陌生;望着一张张不熟悉的脸,她突然开始想念起那个会在考完后顺带将她卷子捎上讲台,再去门边等着与她一同下楼回班的男生了。

  在外面吹了一会儿燥热的风,丁林风走进试场,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百无聊赖地望着门外,一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却扯住了她所有的神经和感官。

  迅速起身,穿过几个正往里走着的考生跑去前门,却什么也捕捉不到。

  又是像梦一样,明明抓到了影子,却又突然消失不见。

  见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注视着自己,女生顿时有些尴尬,又走回自己的座位。

  见考生差不多都进场了,监考老师便往讲台上走去,开始明确考试须知。

  这次考场的楼层比往日她待过的教室都低上不少,外头绵绵的夏意便尽收眼底。

  丁林风托起脸,呆呆地朝外望去。万物蔫蔫,皆被烈日灼得毫无生气;热浪在空中拦下疲倦的蝉蝶,树叶吊在干枯枝头,一切都显得有气无力。

  她自暴自弃地想,什么叶子影子,抓不住就抓不住吧!现在是高考考场!……丁林风!赶紧住脑!你可不能叶想和学业,两手空空!

  又拍了拍脑袋,强迫自己把与考试不相干的东西都抛掉。

  预备铃响,接过卷子。调整完心态,丁林风便不再观察窗外;却又无由来地觉得,夏天好像真的要结束了。

  总是结束得那么猝不及防。

  高考统一的语文卷远没有四中来的那样变态,于是十分难得地,让她这个理科生做起来也有几分得心应手的感觉。

  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启发,她也终于抓住了最后的尾巴文艺了一把,一口气写了一大段无意义的排比。

  无意义,但是她却莫名很喜欢。

  她笔下生风:“万物皆处磁场之中。”

  “……

  “是否,万物皆有迹可循,又或者说冥冥之中自有一种难言的注定?

  “比如亿万光年外,天体循循着运作;比如微观世界中,波函数不倦坍缩。

  “……”

  “比如夏虫追赶春意,冬雪覆盖秋霜;比如江上浮出水月,山林吹渡晚风。……

  “比如女孩追着兔子掉进另一个世界,或者夜莺为少年衔来艳丽的红玫瑰。……

  “是否,也可比如,我们的相遇?”

  “……

  “此处,我愿借用卡尔萨根的一句话:‘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里,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写完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丁林风盖上笔帽,托着脸望向窗外。

  ——像是突然领悟了一般,她突然在想,倘若世事都要去追求所谓意义,那样会不会太无趣了点儿?

  隔着玻璃窗,外面叮叮咚咚,簌簌落落;恍若有风在窃窃私语。

  只是,明明都是盛夏时分,窗外绿意却远没有她印象中的那般明朗,甚至连阳光都有些许暗淡。四周分明充斥着虫鸣与躁响,空调的呼呼声与邻座笔尖戳着纸面的刺耳声音,以及某位同学时不时敲动的桌角,风推着门吱吱呀呀;丁林风却觉得周遭静悄悄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经意间,不告而别了。

  把鲜活的各色声音,也一并带走了。

第47章 电子表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丁林风发现本该充当闹钟的睡眠灯已经被拔了插头,想来是半梦半醒之间的暴躁行径所致。

  窗帘拉得很严实,冷气也打得很足,一切都符合她睡前的一贯作风;除了没有踢被子。

  像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里有一场黑白又无声的老旧电影,树的影子在某个池塘张牙舞爪。

  却又意外地睡得很香,反而有一种睡饱了的魇足感。

  手机不在床边,以至于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大致的时间,却恰好听见了桌上电子钟“滴滴”的一声。

  她不禁想到,高中的时候自己老是丢手表,前前后后丢了得有四块,久而久之就不爱戴了;当然也有夏天嫌热、冬天又嫌手表老是卷进厚厚的衣袖翻不出来的原因。

  于是她和叶想打商量,开启了共享手表计划,并给他带了小段时间的早饭——虽然他一般只让她捎个白煮蛋。

  大考或月考的时候会去指定的考场,试场前面都挂着电子表,并无那些有关时间掌控的顾虑,所以只向叶想拜托了在班里小测的时候,把表摘下来,放在他俩桌子中间。

  他的电子表会在整点的时候“滴滴”叫一声,声音不算大,但丁林风每次都能捕捉到。

  其实,本来教室的前后都置办了石英钟,但是有一次做值日的同学不小心把前面那个碰下来摔坏了。一开始班级公共物品的置换更新归生活委员管,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被叶想揽了过去。

  丁林风偶尔也会催他:“什么时候把教室前面那块表挂上去啊,这样我就可以自力更生,你也不用每次考试都摘表了。”

  他总说下次采购会带上,但居然拖拖拉拉一直没实现。

  这真的是叶想行动力最差的一次。

  和床侧墙面上的光斑大眼瞪小眼,又稀里糊涂想了一大堆,丁林风踩着拖鞋去洗漱,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又想着是不是还应该再洗洗头。

  老实说,她想过无数重逢的场景与时间,比如同学会,又比如他真的获得什么成就了,她在报纸上读有关他的新闻。总而言之,她真的无数遍想象过这样的场景:某一个地点,某一个时刻。

  无所谓光与影,无所谓季节或晨昏,无所谓阴晴雨,甚至还可能会飘点小雪。

  就算是重逢时两个人的状态,她也猜想过太多太多。面对面,也可能背对背;她甚至看到了彼此眼中毫不遮掩的惊异。

  或许有人会哭,或者会笑;也很可能面无表情。

  她应该会问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说好一起报同一个大学却在成绩出来后独自去了北方,但又不知道该站在什么立场,毕竟那个大学似乎真的更适合他;当然,她也可能会避开这个问题而问些别的,事无巨细,喋喋不休;又或者是忍不住地自顾自说些近来的事情,比如拿到本校的保研名额了,最近也有在打算实习……

  又或许,她什么也不会说,他也一样;他们只是冷漠地对视。

  又或许……他们连对视都各自心虚,只是擦肩而过,然后真的就再也不见了。

  其实这三年里她最常梦到的就是最后那种场景,她害怕这样,却也在潜意识里觉得这种是可能性最大的。

  当然,可能性更大的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永远见不着面。

  想到这里丁林风鼻子有些酸,她觉得自己一定没办法接受这种结局。

  她望去门边,心里却涌出很多胆怯。

  释然是假的,心无埋怨也是假的。只是……

  想见到他是真的,怕见到他,也是真的。

  --

  已经接近下午一点,丁林风实在是饿到不行。

  本来准备早上起来干掉半个西瓜,但这句话的客体已经在昨晚壮烈牺牲了——尸体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垃圾桶里。

  打着哈欠,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鼻子。

  所以,也就是说,今天不仅吃不到西瓜,还多了一个扔垃圾的任务。

  穿好外衣,戴了个棒球帽准备出门,开门的一瞬间又是一阵巨响,她甚至怀疑门口站了个石柱子,而这一撞大概能把那个石柱磕出一个印子。

  对方比她反应要快:“对不起!”

  丁林风咋舌,小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便退身回屋,又把门带上了。

  看情况是出门又撞了,要是现在她也出门,那势必会乘同一个电梯……光是想想那种尴尬的场景,就有些浑身发麻。

  虽然说,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尴尬的点到底在哪里。

  稍作思索,她果断做出决定,打算先在门里再呆一会儿,以免正面交锋。

  站在小玄关的镜子前,鬼使神差地,她把帽子摘下,又理了理额前碎发,拿皮筋扎了个不太成熟的丸子头。

  再心血来潮地描了一下眉毛。

  一边把玩手里的钥匙,丁林风在心里算着时间,此时那位“邻居”应该已经走出小区了。

  击掌合拍,她这才又慢慢悠悠开了门,拿着遮阳伞和垃圾袋往电梯间走去。

  门外畅通无阻,丁林风心头的犹疑也倏然散开。

  然而还没等她笑出声,就听电梯——“叮”了一下。

  眼看着电子屏上的数字缓缓变成“6”,再看电梯门徐徐拉开,里面赫然站了一个人。

  那人搬了个纸箱子上来,估计是前几天还没搬完的行李。

  似乎意识到面前还占了个人,他突然抬起头。

  倏地撞进一双深邃眼眸,行动便不自觉地慢了半拍,对这位“邻居”尴尬地笑了笑,丁林风又低下头,提步走去电梯间前。

  本想优雅地侧身让他先出来,结果在擦肩时,却蹭掉了对方纸箱旁夹着的单子,一张薄薄的白纸转悠着落在了地上。

  四周,静可闻针落。

  ——命运总爱从不同角度玩弄人,丁林风心里悲戚凉凉,认命地弯下腰去捡。把单子又放回对方纸箱子上,她拿纸箱盖子稍微压了一下,以防单子再被吹掉。

  一时,一阵尴尬又诡异的沉默气氛,在周弥散开来。

  她转头,刚想顺势道歉,却好巧不巧就见电梯门开始自动合闭。

  倏然一惊,丁林风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那“邻居”伸脚挡开。

  于是电梯门又弹了回去。

  “谢……谢谢你。”女生生硬地扯了嘴角。

  却又似有奇怪心理在作祟,全然不看他,只径自走进电梯间。

  滚过几缕快要散发出蒸汽的热风,她缩着脑袋,和电梯按键苦苦做着斗争。

  电梯门正在关闭,叶想侧过身,突然就笑了。

  竟然问得一脸认真:“唉,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稍稍一停顿,丁林风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他说:“等下什么时候回来?赔个西瓜给你!”

  她垂了眼,眸中有隐晦情绪轻闪,稍纵即逝。

  --

  从门洞走出去,再往左手边直行200米,就是她平日里常会造访的一家吐司店。

  位置僻静,店面大小适中,客流量在此午后时分也算平和。

  丁林风推门进店,在前台点单,又找了座位要坐下,一路上手机嘀嘀响个不停。

  [庄莱]:小丁?

  [庄莱]:起了吗?

  [庄莱]:起了吗小丁?

  [庄莱]:小丁起了吗?

  [庄莱]:晚上去不去四方街逛逛?

  为了实习作业,庄莱在大三左右搬出了学校,选择落脚于四方街这类交通便捷之处;大约半年后,丁容也给丁林风在这附近买了房。

  于是就和高中时期一样,作为同一学校的上下届校友,二人又住得很近。

  以前是四中,现在是A大。

  说来庄莱还是她的师姐,两人都是理学院董亚祺导师的学生,研究方向也相差无几,或者说没有区别。

  店员送来吐司,丁林风点头,轻声说了谢谢,便从中拿起一片。

  [丁林风]:不去了吧,我在面包店,打算把肚子填饱了就回家。

  [庄莱]:别啊,你多久没出门了,自从上次课题做完我们就再没见过面了,整天像个网友一样。

  [丁林风]:今天真不行,过几天可能可以。

  [庄莱]:今天什么事?难道……你终于开始养猫了?

  刚解决完一片面包,店员又送来一瓶波子汽水。丁林风擦了擦手,在脑子里整理语句。

  [丁林风]:庄莱,你还记得叶想吗……

  [丁林风]:叶想回来了。

  见庄莱半天没有回话,丁林风把手机熄了屏放回口袋,又到前台向店员要了一根吸管。

  等再坐回位置,兜里的手机就促促响了。

  丁林风木木地扬起眉毛:还是通电话。

  指尖划过屏幕,将电话接听;还没等她说完“你好”,果不其然,就听庄莱甩出一连串的炮轰袭击。

  “叶想?叶想对吧?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干嘛?他来找你了?你们见面了?说什么了?道歉没?承认错误没?不然你可千万别理他……”

  自顾自地劈里啪啦了半晌,她又说:“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这么多问题里好像只捕捉到某几个字,丁林风慢条斯理地嚼着面包:“道什么歉啊……”

  “突然人间蒸发,一点说法也没有,这不用道歉吗?”

  “还好吧,当时不是被他爸关家里头了嘛。”

  “我说的就是高考那段时间的事情吗?那这三年他不也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你就不想问个清楚嘛?”庄莱恨铁不成钢,“唉,小丁,都说陷入爱河的人都会神志不清!没想到你会也这样!”

  听着对面这几个急匆匆的问号,丁林风轻轻笑了起来。

  “可是,”吸了一口汽水,再擦擦嘴巴,“也不算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吧,逢年过节还是有祝福消息的。”

  “而且,”她又说“我也……早就不喜欢他了。”

  电话对面沉默了一瞬,再开口,庄莱依然雄赳赳气昂昂。

  明显,她完全不相信:“丁林风,你不喜欢他,就这话,你自己都不相信吧!”

  她皱着眉,语气略微透出些困惑:“为什么?”

  “你大学三年,整整三年啊!都没去谈恋爱,我一直当你还惦记他呢!”

  “只是没遇到合适的。”望向窗外绿意,丁林风笑了笑,语气淡淡,“更何况…… 大学一定要谈恋爱吗?”

  “又没有学分拿。”往面包上抹着果酱,她在心里颇为势利地想。

第48章 西瓜冰

  不是必修课,没有学分拿。

  没有合适的,没有喜欢的。

  一边腹诽,丁林风心里却又实诚得不得了:大抵庄莱说得对,我就是还惦记着他。

  上了大学以后,多多少少也接触过一些追求者,或直接或内敛,或严肃或活泼;但她总是会以“没有恋爱想法”的理由来拒绝那些人。

  但其实那个说法并不是那么确切。

  只是,每次碰见那些人,自己总会不由自主地将他们和叶想作比较。

  她当然明白,也觉得这样很不好,或者说很不堪:对别人不公平,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有时也会问自己,这么惦记一个阔别多年、联系也断断续续,甚至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交集的人,真的好吗?

  或者说,真的有意义吗?

  她不知道,甚至从没想过要如何回答这类疑问,但确实是这么做了——一直想念着,一直惦记着。

  但是惦记从来不会完全等同于喜欢,大概吧,她闷闷地想。

  电话那边的庄莱问她:“怎么不合适?是聊不来还是条件不够好?”

  “两者都有吧。”

  “聊不来先不说,至于条件好……那要看和谁比啊,叶想那叫条件好吗,那叫条件爆好!和他比怎么成?”

  “就说当时,和我同级的那个,身材脸蛋课业成绩,噢,家世性格也很好,然后你啥也不说就把他给拒了……我的天,没必要这么暴殄天物吧!当时所有人都很惊讶,然后我就知道,完犊子了,你肯定是想到叶想了。”庄莱在电话那头乒乒乓乓,“那行,现在叶想回来了,你这么又说不喜欢人家了。……”

  “哎,都麻溜点儿,赶紧让他道歉,赶紧把这事儿翻篇,然后……”

  “……”

  “哎小丁,他这次回来是来找你的吗?”

  丁林风:“肯定是要办别的事情啊。”

  “那你们是在哪儿见着了?”

  “就……我家附近。”

  “你那小区?”

  “嗯……”

  “那就是命运安排的!”庄莱此话颇有一锤定音之势,“你想,真的很巧啊,你俩的生日从年份到日期一模一样,还一进校就是同桌,一当就是三年……现在还成了邻居!这种缘分,你说是不是天作之合?”

  而丁林风心里却突然想到,其实自己在高中的时候就总在考虑,等大学了就搬来四方街这边;又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和叶想提过这么个事儿。

  或者……会不会有这个原因?

  微微发愣,她一拍脑袋:瞎想什么呢,真的就是凑巧而已啊!六楼是整栋楼中能看到四方湖的最矮一层楼,如果考虑到电梯故障,便也不至于要爬太多楼梯……而且也只有606和607朝着湖面……没错,一定是这样!

  大概是被自己说服了,她又对着手机叹了一口气。

  “别杵那儿瞎哀怨了,小丁你想啊,每次一有人和你告白,你老是拿叶想当对照,这就是喜欢他的一种表现啊!早就不仅仅是惦记了!”

  “那真的不是喜欢。”丁林风还是很固执。

  “得,那我就问你,他回来,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感到开心吗?”

  要说一点儿也不开心,那肯定是在撒谎。

  丁林风沉着脸,看着餐桌对面空荡荡的沙发。

  庄莱又问:“高中那三年都不要啦?真的一点儿也不想要个结果吗?”

  “庄莱,我觉得……其实很多事情不是一定要有意义,也不是一定要有个结果的。……”

  “……”

  --

  把电话挂断,她又在店里坐了一会儿。

  已经快四点了,吐司店里的人也变得多了起来。

  离日落还有好一段时间,街边空气仍显燥热。拎着一小袋面包,丁林风撑起遮阳伞,心事重重地荡回小区。

  电梯行进到六楼,她在间内稍作停留,一开门却看到门外走廊里站了一个人。

  他穿了一件淡色短袖,笔直的裤管更衬身形颀长。

  眼神、情态或气质,好像说不明白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却总感觉变了很多。

  走廊的窗户拉了一半,此时正有清凉的风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丁林风有些读不懂那种气氛,也懒得再仔细研究,只觉得像是偶遇,又像是等了好久。

  听见动静,靠在窗边的叶想抬起头,递来一个袋子。

  “西瓜,和西瓜冰。”

  语气镇定,且神色如常。

  见丁林风一声不吭地把东西收下了,他又开口问道:“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一……”

  明明是想打破沉寂的,但看着叶想情态自若的样子,心底却好像泄了气。

  说点什么。

  从包里拿出钥匙,丁林风依旧未做声,只对他晃了晃手中的全麦吐司,眼睛里有疲倦情绪一闪而过。

  等到她把房门打开,以为一切都会就此打住,却听叶想在身后叹了气——

  “你高三的时候肠胃炎,就是饮食习惯不好引起的。连我都记得,医生当时叫你主意饮食,三餐都要好好吃,要吃热的,要吃熟食,别老拿面包充饥。”

  “你现在怎么还这样……”

  开门动作一滞,心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翻涌;门窗半敞,稍一不慎,叫嚣的声音就被夏风掩埋。

  短暂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丁林风回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却让叶想有一种不太踏实的感觉。

  “我晚上还会蒸点儿南瓜,”她垂着眼,“还有,我……一直有在好好吃饭的。”

  声音很轻,听不出情感波动——大概是在解释,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

  眸中有掩不住地惊讶,叶想刚瞪大眼睛,便又听她问:“你明天什么安排?可以明天再一起出去吃。”

  “啊,明天我要……我要去找几本书,图书馆或者附近书店都行。” 他吸了吸鼻子,竟露出点儿窘态。

  闻言,女生点头:“好。明天我要回一趟学校,去校图书馆,一起吗?我还可以在学校里请你吃中饭。”

  虽然把“请客”地点划在学校食堂,瞧着好像有那么一点寒酸。

  但叶想显然大喜过望:“可以吗?那从学校回来,晚饭换我请吧?”

  抿唇,丁林风又轻点了一下头。

  看女生把门关上,叶想则继续靠在走廊窗台上吹着风,就好像突然回到了高中晚自习的小课间,几个朋友总在楼道里敞着窗户聊天。

  微风轻轻拂过,他只觉得心里美滋滋,眼里有止不住的笑意。

  --

  次日一早,二人约了上午十点碰头,地点是家门口。

  整点闹铃一响,丁林风准时地拉开门,就见叶想站在楼道窗边;抬眼见了她,便径自走去电梯间摁了按键。

  她本以为昨天下午叶想提出一起去吃饭,就已经是和好的迹象了,没想到气氛还是这么尴尬……站在沉默到有些诡异的电梯里,丁林风皱起眉,转过头对着侧边的反光面理了一下额发。

  因为是城中,继而交通也方便了不少;从小区大门直走右转,五十米的路程便到了地铁站。

  丁林风回过头对叶想说:“地铁只坐一站。”

  见叶想默然地点点头,她在心中感慨:这正常吗,叶想的话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少了……也只过去了三年啊……

  又像是后知后觉,丁林风突然想着,原来他们已经三年没见了。

  三年……

  其实他们人生轨道重合的时间,原本,也就只是高中那三年啊。

  三年,可以让两个人从完全的陌生人变成对方抛出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下一步用意的好友,也能把两个熟悉的人重新归位至原点。

  走过大楼门洞,她暗自想着,三年,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吧。

  却又不由得心谤: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全盘推翻,重新开始做朋友?

  她也没有答案。

  暑假时期,地铁站有许多结伴游玩的学生。

  女孩子们穿着靓丽,妆容亦是精致非常,三三两两地聚在黄线外等候地铁;而此时出现的叶想就像一枚磁铁,把她们的视线都吸引了去。

  感受着周围火辣辣的目光,丁林风微一侧头,就瞥见身边人一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样子。

  她抿起嘴,稍稍往另一边站去了一些,又巧地铁进站,便大跨步走了进去。

  按下几分手脚慌张,叶想便也跟着她往里走去。

  刚一坐上地铁,丁林风便拿出手机,开始低着头给庄莱发消息。

  [丁林风]:你在学校吗?

  [庄莱]:嗯哼,可以在。

  [庄莱]:怎么了?

  [丁林风]:你校园卡能不能借我刷一下,我要进图书馆。

  [庄莱]:你卡咋了?又落实验室了?

  [丁林风]:不是。我打算带叶想进去,他找书,还缺张卡。可以吗?

  [庄莱]:!!?

  [庄莱]:义不容辞!

  地铁很快就到站,丁林风指了指出口的方向,便与叶想并排走出地铁站。

  她看着手机,正想给庄莱回复一句感谢的话,却一时没注意到脚下楼梯,两步并作一步,险些踩空——

  幸好身边有叶想扶了一把。

  丁林风吓得直往他身边靠去,就听叶想低声提了一句:“别边走路边看手机……”

  还不是在帮你借卡?平时我一个人走的话我才不会看手机呢……心里小声嘀咕着,却自知理亏得不得了。

  于是她开口:“不好意思,谢谢你,下次一定注意。”

  语气诚恳却面无表情。

  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叶想欲言又止,尔后才慢慢松开手。

  地铁站的C出口就在学校大门正对面,二人一出站口,穿过马路,便一同往校内走去。

  周遭热浪席卷,蝉声也躁得出奇。

第49章 图书馆

  而等他们到了学校图书馆,早有庄莱拽着自己的男朋友在路旁蹲守。

  两位女生递交了卡,又寒暄几句,丁林风便走向图书馆大门。

  她揣起庄莱的校园卡,又把自己的卡递给叶想。

  “看到没?这俩般配不?”图书馆外,庄莱牵着自己的男朋友,“美吧,帅吧!我看了多少年了……”

  她掰起手指头:“六年了,还是看不够。”

  这位男朋友也很上道:“美,帅,配,很配,绝配。”

  虽然这位同学并不认识叶想;但身为A大人——尤其是他这种老往理学院跑的人——却不可能不认识丁林风。

  丁林风其人,外形条件无比优越且绩点奇高,还是那一届的理科状元,人却一点儿也不傲,和谁都相处得挺好;以此,她作为一位各方条件俱是出挑的美女,别说在理学院显得弥足珍贵了,就是放至整所大学,也是金贵得不得了。

  便也不怪乎其追求者众多,简直要被供成观音菩萨。

  每逢佳节,各种佳节,农历阴历、中式西方,她从各方收到的礼物都能堆成一座山。

  还是愚公移山的那种山。

  寄东西的多数是男生,也有小部分想交个朋友的可爱女生;丁林风不想怠慢那些心意,但也确实暂无与谁恋爱或扩大交际圈的想法。

  于是在这种时候,一些信要怎么回才比较正经也合理,一些礼物又要怎么还回去才会显得稳妥且合适,都成了需要思考的问题。

  是故,在庄莱的建议下,她干脆在大三上学期结束之后就搬出去住了,平时在学校也只待实验室;又于是,收信收情书礼物的重任,大部分被砸向了她无辜的室友,另一小部分则被其好友庄莱热情接收。

  她只知道庄莱收着觉得挺好玩,她室友吃得也蛮开心。

  而反观此份“绝配”中的另一位,只能说不管在什么地方,帅哥是永远的稀缺资源——尤其是这种外貌身形气质俱佳俱顶级的帅哥,放在人群里几乎自带光芒。

  “难怪当时丁林风连播音那个大帅哥都拒了,她男朋友的确要更帅一点哈。”

  “小叶帅太多了好嘛!”刚说着,却见庄莱又耷拉了脑袋,“唉,还不是男朋友,他们还没在一起,拖拖拉拉几年了都……不行,这样不行。”

  身边是莫名其妙燃起熊熊斗志的女友,男生摇了摇头,任她拉着自己又往寝室走去。

  图书馆这边,待丁、叶二人双双刷卡进馆后,丁林风向叶想要了书单,在信息大屏上查了几本需要的书,再用手机拍下书架位置。

  此时毕竟还是暑假时间,相比于平时A大图书馆的客流量已是小了不少,但人也依然远称不上寥寥;除去很多居住地比较远的,也有许多留校实习或做实验的学生,正在此处悠闲地吹着空调翻着书。

  尽管悠闲,但人对一些美好特性的敏锐度是不会变的。

  比如作为第一生产力的美貌。

  更何况,是一双异常、异常登对的美貌。

  也正因此,在他们站在信息屏前查着书籍的时候,对面自习桌子上一排齐刷刷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扫过来。

  有疑惑,也有惊讶,但主要还是看八卦:丁林风身后这么大一个帅哥是谁,以及他们什么关系?

  恋爱?亲戚?

  反正说朋友他们不信。

  见面前一道又一道如狼似虎的目光,叶想不自然地往丁林风身后靠去一点,等她拍完位置编号,再跟着一起走向电梯间。

  下了电梯,按着编号,丁林风立刻找到了资料,又和书架前的叶想打了一声招呼,便选了靠过道的一张四人空桌。刚一入座,就见庄莱给她发信息:你们在几楼?

  丁林风回了个“四”,便把手机扣在桌上,认真看起了书。

  约半刻钟过后,叶想抱着两本书走来,轻轻拉开椅子,与她坐在同一侧。

  四楼主要是期刊资料,人不算多。

  二人才静心阅读了几页,却有一筐东西被放到了桌上,动作虽轻,但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一个人撑着桌子站在他们对面,挡住了头顶的光。

  “这位女士你好,这里有你的九百九十九封情书,请笑纳。”就像是小□□街头碰面,庄莱一脸严肃,刻意压着嗓音,但语气在末尾的上翘却暴露了她此刻的幸灾乐祸,“满意请打五星好评哦。”

  望着一箩筐红的粉的黄的紫的蓝的绿的,丁林风微微诧异:“全是你写的?”

  当然,她更诧异庄莱是怎么把这筐东西带进图书馆的。

  却见面前的庄莱神秘莫测地摇摇头,控制着声音,尽量低声且又正好能让旁边的叶想听到:“都是你的追求者写的,托我一定要让你看到。”

  而后又做作地添了一句:“你的追求者好多哦,我好羡慕哦!”

  可是丁林风分明看到,筐里不乏紧急凑数的各色通知。

  她疑惑,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可不等她发问,庄莱就大步走出了阅览室,右边的叶想往筐里一瞥,随即便轻声笑了起来:“A大入学指南?”

  丁林风也从中抽出一份,全球邮政特快专递、高考录取专用信封。

  “庄莱同学的入学通知书……”

  二人对视一眼,丁林风在心里叹了口气。

  “下午不能直接出去吃晚饭了,我得先把东西抱回去。”

  把书翻回原页,叶想在旁边无奈地耸耸肩,不置可否。

  --

  把借来的书、书包,以及那一筐子神奇的东西都放去图书馆的寄存处,他们就晃晃悠悠走去学校的食堂。

  路上人不多,偶尔有几辆飞驰而过的电动车。

  看着身边把手抄在外套口袋里的叶想,丁林风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在……B大,吃的还好吗?”

  其实她最想问的是,你是不是暑假结束就又要去北方了?但是又心有疑虑,不知道从何问起。

  只见叶想摇摇头:“吃不太惯,我口味还是偏南方一点的。”

  “那……”许久,好像终于可以鼓起勇气,“你是不是暑假结束就又要回那边去了?”

  “我是回来实习的,”就听他说,“我把学分修完了,又拿了这边一个古籍出版社的实习名额,会先实习一段时间……一开始应该会先从古籍的文字校对开始做起,再有一些改写工作。”

  “啊……那你要继续读研的吧?”一边问着,丁林风却明显有些愣愣的。

  却见叶想点头:“保研了。”

  “本校吗?”

  “嗯,B大。”

  丁林风闷闷地“唔”了一声。

  两个人挑着树荫走着,穿过图书馆和艺术大楼,又绕了几个弯。

  竟一路无话。

  ——什么嘛,他这次回来,果然与我没太大关系。

  无由来地,她便突然想到了庄莱说,在一段单向的感情里,总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那自己现在又是哪一种状态呢?

  丁林风走在前面,被夏日火辣辣的阳光照得心烦。

  她想,可能她还是不喜欢夏天;太热了,连风都是烫的,把人吹得焦躁不安。

  好像突然回到了高中时期某个暑假,有些记不清当时是在忧心什么了,总而言之,大抵也是如此,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惹得心里郁郁不快,又像是有一层厚重的乌云盖在心上,教人烦得很。

  于是一切所见物都变成了无常又恼人的不定因子;尤其是在这种周围无人出声的状况下——愈静愈心烦。

  走到了十字路口,见旁边闷着头直往前冲的丁林风,叶想清了清嗓子,再把人拉住,却被刮了一记眼刀子。

  他觉得自己好无辜:“怎么了……”

  确实差点走错。

  丁林风不语,带着他转了个弯,在食堂门前停住脚步。

  老实说,如果光看外表,A大这间食堂的确很能唬住人;大门正对着朱目横廊,左右配有石狮子各一,张扬气派,还有一番古时韵味。

  而其内就朴素了很多,但胜在近来常有翻新,规格也合理。走进食堂,丁林风去刷了卡,随即便端来两盘炒年糕。

  正埋头吃着炒年糕,庄莱的信息又把她手机炸得叮叮响。

  [庄莱]:这周末我和唐呆一起去小镇,下周回来。你们要不要一起?

  唐呆是唐岱的绰号,是庄莱谈了小半年的男朋友,食品学院,与丁林风同级,也是暑假后升大四。

  这次去小镇倒也不是她心血来潮,也筹划了将近大半个月了。

  [庄莱]:主要是四个人就够上团体标准了,有特惠。

  [庄莱]:还有就算,那个民宿顶楼有一套房,两个人住太贵太浪费了,四个人就刚刚好。

  [丁林风]:……不用了,谢谢。

  [庄莱]:真的一点都不心动吗?

  [庄莱]:你又没事情。

  [庄莱]:而且那里真蛮漂亮的,有山又有海,有树又有花。

  [丁林风]:不太想去。

  许久,连丁林风都打算把手机收进外套口袋时,屏幕又亮了起来。

  [庄莱]:我明白了。

  [丁林风]:什么?

  [庄莱]:不是我的问题,不是呆的问题,也不是小镇和民宿的问题。

  [庄莱]:是小叶的问题!

  [庄莱]:对不对!!

  [丁林风]:……

  脸色一黑,丁林风把手机倒扣放在桌上。

第50章 乌冬面

  待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回家、再从家里出发前去四方街,已经是晚上快六点了。

  这几年四方街变了很多,很多时候丁林风自己走在街上都会感觉有点晕头转向;而叶想明显是做过功课。

  “我看到说,之前那家糕点餐厅被转让了,变成了日料店,还有道上那几家……”

  如此说着,他又报出好几个店名,有些甚至都不在丁林风的认知范围内。

  “其实我比较偏向于那个日料店……乌冬面还蛮不错的。……”

  “想去哪里吃?反正我的钱包都奉陪。”跨步走在天桥上,叶想转过头,却见身边女生显然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无奈地伸出手:“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见状,丁林风迅速回神,摇了摇头。

  “没什么……哦,那个,那就去吃乌冬面吧。”

  叶想爽快应声,眼角余光往女生之前注视的地方瞥去,只见一个摆地摊的老人和一只流浪猫。

  再往西望去,晚霞映照于桥后钟楼,桥下各色车辆川流不息,过路行人匆匆。

  他看向身边若有所思的女生,跟在后面,一起坐上了天桥的自动扶梯,桥上的人景物便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中。

  —

  指针指向六点半,街上川流,店内熙攘。

  分明是最紧凑的晚餐端点,前台后厨人手不够,迎接的站位就拉了新手来凑数。

  干巴巴的“欢迎光临”,再生硬地弯起眼睛:“您往里请。”

  店内几乎满员,许多游客望而却步,倒也让他乐得清闲。

  门后的小服务员眯着眼,把脑袋靠上冰凉墙壁,昏昏沉沉。

  刚薅到周公的衣摆,就听门廊脆响,风铃叮当,迎面而来两位从头到脚都写着“外貌SSSVIP”的客人。

  二人俱是身量优越、五官精致。

  男生高大帅气,五官生得极正极好,教人全然挑不出差错。

  精致的桃花眼脉脉含情,又压着几分矜贵意味,透出几分淡漠,细一观察,却好似盛满温和笑意。

  而其身侧边的女生,也端的是一副唇红齿白、端庄标致的绝好相貌,皮肤精致无暇,一双大眼睛灵动非常,微翘起则尽彰其甜美,待静垂下,却又显出些许疏离。

  “般配。”顿时瞌睡全无,小服务员心下啧啧称赞,“作为两位极其标准的帅哥美女,他们站在一起,还真是赏心悦目。”

  于是他抬头挺胸,字正腔圆吐出一句“欢迎光临”,又抱起前台菜单,亦步亦趋地随着他们走向选好的空桌。

  等他们坐下,递了菜单,又忙不迭地去接来果汁饮料。

  而这头,叶想把菜单递给女生,就见她点了主食、甜点各一,再把菜单递回给他:“我去下洗手间。”

  着实有些雷厉风行,椅子还没坐热。

  没再起话头,叶想笑着点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女生背影,见她在前台绕了个圈,又往门外走去。

  去外面干什么?

  心存了疑惑,他收回视线,脑中顺势想到了当时天桥上的场景。

  微微蹙眉,便有了几个猜测。

  不经意地摇了摇玻璃杯,他敛起神色,纤长眼睫在面颊上留下影子。

  日料店的墙面上贴满了电影海报,复刻着情怀回忆;而身处其中的叶想,从头到脚都教人挑不出差错,便像是从身后海报里跳出来的一样。

  自然而然,引起了周围人低低的惊叹声。

  约又过了一刻钟,叶想都已经向服务生下完了单子,丁林风这才姗姗而归,手上还拎着一个黑色垃圾袋。

  她沉默地坐下,眨巴眼睛,又心虚地喝了一口饮料。

  叶想则挺起背,往她身后的袋子瞟去一眼。

  心下大致有个数,便也不再过问。

  “对了,”丁林风身子往前倾了点,“你点好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又或者是灯光较为昏暗的缘故,从叶想的角度看去,女生脸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红晕。

  他微微颔首,却又不自觉地靠上了后面的沙发椅背。

  显出几分坐立难安。

  服务生送来前菜,叶想把餐盘挪了个位置,两个人就开始埋头吃着东西。

  皱着一张小脸,丁林风顿时觉得气氛有一丝丝尴尬。

  说点什么,问点什么?

  正沉思,只听对面的叶想缓缓开口,神色俨然之不自如:“我……我住到607,是因为正好有一条落地窗对着湖,风景很好,不是有什么企图,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在托人尾随……呃,不是,没有托人跟着……”

  像是措辞良久,却又说得磕巴。

  闻言,丁林风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

  607确实性价比不高,尤其是它大得出奇的公摊面积;小半年前交房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隔壁,丁林风不禁想着,不只是何方冤大……不对,不知是何方神圣,会把这个607拿下。

  如果是叶想,那倒挺没有违和感的。

  她又说:“我们都巧到身份证号码都没差几个数字,买到隔壁的房间,可以理解。”

  隔着一大盆被端上来的水果沙拉,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见女生低头笑了一下。

  叶想:“那如果,我说我要和你道歉,你……”

  “道歉,道什么歉?”用叉子取过果盘里的一颗金桔,丁林风抬眼,将他的话头截下。

  问得突然又直接。

  叶想垂下眼,掰着手指头,最终还是叹出一口气:“所有事情。”

  “唔。你说。”

  抿起唇瓣,丁林风眯眼,直直地看着他——虽然原不原谅是我的事情。

  “对不起,丁林风,我真的很抱歉。当时我……”像是被噎到,叶想倏地哑了声。

  该从哪里开始说呢?

  想说的太多,反而不知该从何拾起。

  从小到大,作为顶尖学府的顶尖学生,叶想自是包揽了各大演讲任务。 即便是站上千人万人礼堂的演讲台,他自侃侃,岿然如山,谈笑风生。

  但一对上那人探寻的目光,情绪竟会逐渐瓦解、近乎崩塌——似乎一切都被打回原型,处处显出局促难堪。

  神志不清,他突然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高分低能、纸上谈兵。

  这边正卡着壳,突然出现的服务生打破了僵局。

  他放下两碗面食:“二位的乌冬面,请慢用。”

  女生点头致意,再回头,便见叶想正襟危坐,以一种诡异的眼神注视着服务生,又严肃地目送人离开。

  许久,他似乎终于定了神,又缓缓开口。

  “是的,有所的事情,我都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橘色吊灯下,叶想垂着眼,语调几近发涩,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依旧平静,看向他,丁林风默然不言。

  “不管是当时的高考时期,还是高考后,我是应当来找你说清楚的。甚至这三年,我也该找机会与你见一面,把这些事情说个明白……但是我都没有。”

  “所以,对不起。”

  “所有的事情——我指,丁林风,我为我的逃避和幼稚道歉。”

  “当时,不管是志愿方向还是目标大学,既然有了转变,我没有不来和你明说的道理。但是我没有,反而选择了离开。”

  “所以,丁林风,对不起。”

  丁林风却心想,也不知是凑巧还是默契,但总之,叶想似乎总能找准自己最在意的那个点。

  其实她一直看得很淡,也无所谓聚散。就算真的不告而别,就算实在颇为仓促…… 如果是为了自身更好的发展,那也无可厚非。

  毕竟她和大多数人之间,也没有什么非谁不可的关系。

  可是,如果事件对象是叶想,这些理性建设都得推翻;而这件事情上,若说她毫无怨言,那也未免太……

  太假了。

  说不上多责怪,但只是想要个有效道歉,或者说明明白白承认自己的问题所在,不过分吧?

  她拨弄着额前的碎发,神色恍惚。

  正对面的男生继续往下说着:“有时候又觉得,你大概早就把我甩在脑后了吧。这么一想,虽然会有些哀伤,但却又隐隐希望真是如此;因为这样的话……至少,你就不会太难受了。”

  “虽然我也不想说什么‘早知如此’的空话,但是……确实是我有错在先。”凝神絮叨,又赶忙端正了坐姿,叶想持起真挚又诚恳的语气神态,“所以你想怎么样,或者有什么指示,我都可以去做。丁老师,不管怎么说,给个弥补的机会吧……”

  好像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明明是当时正儿八经的称呼,却又有几分调笑味道。

  原先还严肃地皱着眉,丁林风此时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漂亮的眉眼弯起,像盛了一汪清泉。

  “小叶同学,看你表现。”女生用手托着脸蛋,勾了唇角,眼里闪过狡黠的光。

  确实,就算你高考后立刻来找我,唔,那个时候的我……或许真的蛮幼稚,有极大概率会反向躲避——

  她突然觉得,似乎我们,都不太聪明。

  “算了,翻篇。”她想。

  --

  解决完最后一点水果沙拉,在众店员与食客诡异目光的洗礼下,丁林风拎着那个黑色垃圾袋,紧紧跟在叶想后面,又似漫不经心:“我想再去天桥上看一眼。”

  “好。”男生倒也不过问,只顺手拿过垃圾袋,替她分担了一点尴尬。

  丁林风却拉住他的袖子:“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好奇?你知道我上去要干嘛吗?”

  停住脚步,轻笑一声,叶想晃了晃手上的袋子。

  他开口:“我猜是因为那个卖手工织物的老奶奶。”

  “小叶同学,不错嘛!”惊讶地抬起头,她半捂着嘴,“开天眼了?”

  就见叶想懒洋洋地眯了眯眼,又扬了扬眉毛,一声“嗯哼”透露出一股子骄傲劲。

  丁林风把手收进外套口袋,脚下磨着一颗路边的小石子,解释着:“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放学,校门口有一个卖编织假花的老人,做得很漂亮,价格也不高,但是当时我手上没有钱。等我取了钱再回来,人就不在那里了,后来……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

  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两人絮叨说着话。

  “有时候我会想,比起那些街头乞讨的,或者小偷扒手、抢劫的,那些在摊位上卖着自己制作的东西,拿着微薄收入的老人……唉,我只是觉得,他们还是在用劳动换取报酬的,和那些不劳而获的人相比,至少还是在努力生活的……所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以内,我能帮的还是会——喂!!————”

  ——————!!??

  远远望见天桥下两抹纠缠不清的人影,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突然撞上这样一个大街上公然开始抢钱的案发现场——

第51章 四方街

  丁林风倒吸一口气。

  说时迟那时快,只看叶想把黑色袋子倏地递出,一个箭步回环,转身冲向那边——

  一个激灵,她这才惊觉,那个身影并非别人,正是之前那位在天桥上卖东西的老奶奶!

  此时遥遥可见,那老人行动迟缓地站起来,整个人颤颤巍巍,想从另一个中年男子的手中夺回自己装了钱的塑料袋子。

  中年男人只恶劣地嗤笑出声,朝她身上推去。

  一双眼睛掠过凛冽寒光,顿时戾气横生——只见叶想抬起长腿,径直往那中年人的背上踹去,再俯身拧过他和老人拉扯的手,立刻便有那人刺耳的尖叫声炸在耳边。

  只是一瞬的事情。

  看那中年男子爆发出一连串脏话,骂骂咧咧地要起身,叶想不由分说地又往下踢去。

  “大马路上随便攻击陌生人?小伙子,真有你的,敢不敢让我站起来硬碰硬?”

  贼眉鼠眼的男子死死瞪着身后的年轻人,张嘴就是一股烟味,唾沫横飞。

  “作为一个大马路上随便抢钱的人,大叔,刚才那种话,你还真不配说。”丁林风举起手机,距离不算近,声音压着急促,“你的不法行为,已被我拍照取证。”

  又跑了几步,一边亮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她这才放缓了脚步。

  丁林风面上保持着镇定,心底却微有诧异: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叶想这个样子,带着狠劲,又富有攻击性。

  就像一匹孤狼,终于在圆月下露出獠牙。

  终于站定,她把老奶奶护在一旁,就看叶想收了力气。

  男子爬几步起了身,又往地上啐了一口,遂逃之夭夭。

  叶想弯下身,把那个塑料袋捡起,再送过来。

  老人家惊魂甫定,连连道谢,又认出了丁林风:“你是之前那个女孩呀!”

  她点点头:“老奶奶,以后收摊了就早点儿回去吧,往人多的地方走……”说完便弯下腰去帮着捡钱;说是捡钱,其实零零散散的也没几张钞票,还全是散钞,面值最大的就是丁林风在傍晚时分给出的三张二十。

  老人家眯着眼睛笑:“你这样的小姑娘,很漂亮、心很好的呀,你也要早点回去,要是走黑的地方、窄的地方,得有男朋友陪着的呀。”

  把钱全部还给她,丁林风郑重地点了点头,再目送她走去较为敞亮的大道上。

  往来行人不算多,行驶车辆多是飞驰而过,只有街边的路灯在幽幽闪着光。

  与老人分别,丁、叶二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叶想回过头,却见丁林风还是一副忧心的样子。

  他问:“怎么了?”

  “我刚刚突然在想,要是那个中年人是她儿子怎么办……那是不是弄巧成拙了。”她皱起眉头,却又说,“天还没黑透呢!就来抢劫,真有够不要脸的!”

  “这样的儿子,踹了就踹了,还不如陌生人呢。”叶想转过头。

  也是,陌生人还会见义勇为呢,比如刚刚——

  想到这里,丁林风突然凑到男生身边去:“叶想,你刚刚可真不错!挺帅的。”

  “只有刚刚挺帅吗?”叶想抿起嘴,一脸委屈,故意把“刚刚”两个字咬得响亮。

  “一直帅,刚刚特别、特别、特别帅!”丁林风笑开,“我以前烦那些打架的人了……”

  歪着脑袋,叶想又把人拉近:“我平时也绝对、绝对不打架的。”

  又笑嘻嘻地在她身后转了半个圈:“而且刚刚,那个老奶奶肯定也被我帅到了,还说我是你男朋友。”

  “你要是现在以我男友自居,那就赶紧做好承担义务却不能享受权利的觉悟……”丁林风偏过头,硬生是笑出几分狡猾,“小叶同学,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走开几步,刚见男生笑眼微弯,她却又是叹了一口气。

  “其实还挺无奈的,明明都是那些人的问题,却总是让受害者注意安全,不要走夜路、不要走小路……真是……”

  边说着边朝前走,却发现叶想倏然驻足。

  这才发现自己踩了红灯,她刚要回头,却全然出乎意料——被身边的人带入一个大大的怀抱。

  只隔着夏衣薄薄的两层,被抱住的丁林风已经近乎呆滞,只觉得自己每一个感官触觉都被过分地放大了。

  没有刻意接触,男生只是虚扶住她的胳膊。

  路边有人在按喇叭。

  但是……好近。

  太近了。

  她甚至能感受到叶想的呼吸。

  “咚咚、咚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温暖而有力,又像迟缓的鼓点,敲击在耳膜上。

  呼吸快要灼烧。

  丁林风听见叶想在自己的耳边说——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路边灯盈盈,叶想款款站直了身,眼里俱是认真的神色。

  风送来他的气息,好像裹挟了夏夜独有的清香。

  —

  “一直在你身边”——个鬼哇!你骗谁呢!不是在出版社实习完还要回去读研究生吗!让、让你陪在我身边还不如我自己报班去学跆拳道呢!

  气喘吁吁地把自己砸进家里的懒人沙发,丁林风捂住自己红彤彤的双颊。

  别胡思乱想了,他就是随便说说的!

  她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反驳,怎么可能是随便说说,叶想才不是那——

  一串铃声轰炸打断了她的纠结思路。

  来电显示上两个大大的字:“庄莱”。

  “丁!林!风!——”

  刚一接通,就有庄某贯耳魔音:“你确定你真不来?我马上就要去订票了哦?”

  思绪骤停,她苦涩地皱起脸,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又抖着手调低通话音量。

  “我不……”她急冲冲地出口,但一想到那个拥抱,又顿时感觉脑子有些稀里糊涂的,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确定?你真的确定吗?我这里掌握了很多秘密情报噢!”

  把房间里的空调打开,站在出风口吹了一会儿风。

  许久,丁林风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可是,他也不一定会答应啊。”

  “哎嘿!你想去了,对不对?对不对?”

  “……就我一个人想去有什么用啊!?”

  丁林风用拖鞋把地上的头发划到一块儿去,心下感慨最近实在是有点儿作息紊乱。

  今天一定要早睡,她想。

  却又突然想到距离此时此刻一个小时都不到的突发状况——今天有极大概率会失眠。

  叹了口气,她瘫坐回沙发。

  电话那边的庄莱却异常亢奋:“小丁,这你就要感谢我了!且听我慢慢道来。”

  “嗯,你说。”另一端的丁林风表示洗耳恭听。

  “你还记得林冰遥吧?就我高中时候那个死党,现在就在C大读播音,哼哼……B大和C大可是只隔了一条马路的兄弟学校啊!”

  丁林风“嗯”了一声。

  “让我来告诉你,小叶帅哥在B大整整三年的表现,那可真谓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万花丛中过?”

  “咦——”把音节拖得很长,庄莱在那头大笑,“是我的错觉吗?好浓的醋味呀!不过你放心哈,我这个万花只是一个比喻,就是说他们文科院系女孩子比较多……”

  “嗯,然后呢?”

  “前有法学美女表白,后有中文系花示爱,还有金融女神大胆追求……当然其中省略了一系列各路的漂亮女生,简直就是压下葫芦起了瓢……但是!这些都被小叶帅哥一一拒绝了,非常正经、严肃、认真地拒绝了。那可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啊……这一点和你蛮像的,还真是夫唱妇……”

  电话另一端的人抚起额头:庄莱,不会用成语可以不用。

  但丁林风才懒得纠结这串话里的各种语病。

  她突然出声:“寡了三年?”

  “你这语气什么意思?!”庄莱十分不满,“就这一点,你俩有差别吗?”

  “唔。”走去卫生间,丁林风把热水器的烧水按键摁起来,大方承认,“没有。”

  “那不就好了!别打岔,我继续。”

  “好。”

  “小叶帅哥啊,他拒绝人的套路千篇一律:俺心里,有没办法忘掉的人哪!”

  她无语,低头看着满地的鸡皮疙瘩:“……有够肉麻。”

  “肉麻?”庄莱表示,自己有点儿被打击到。

  “哎呦不是,我浓缩过的嘛!”她说,“一开始没人信啊,但是据他室友透露,小叶的书桌前有一本相册,里面有很多照片。比如说什么集体合照啦,什么游乐园啦,什么街景啦,合唱表演啦……”

  丁林风没作声,脑子里却飞速掠过很多往昔记忆。

  “而所有照片里重合的人物,除了他自己,还有一个漂亮女生。……”

  “据说那个女生叫丁、林、风。”

  站在自家阳台上,庄莱对着手机慷慨激昂,另一边却良久没有回话,她想,还真是不给面子。

  哼哼,小丁一定是被吓到了,此时正在苦苦憋着眼泪!

  “怎么样?够不够重磅?”庄莱洋洋得意。

  丁林风:“他室友怎么可以随便翻他相册?”

  “……”庄莱几乎失语,“这是重点吗?重点不应该是,全是你俩合照吗?”

  对面却好像依旧无动于衷:“咳,不就是合照,这只能说明他比较念旧呗……”

  于此,机智庄莱早有准备:“小丁,我这里还有个超级线索——”

第52章 西语诗

  线索?

  丁林风在电话这头,声音飘忽:“你说。”

  “我记得,你俩生日是同一天,没错吧?”

  “是。”

  “叶想他自己生日的时候,都会当天离奇失踪,第二天再回来。据本人所知,他是回我们这里送出了一份礼物,送给一个生日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

  “……”

  “什么啊……”丁林风的语气里充满了“信你才有鬼了”六个字,“这怎么知道的?”

  庄莱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山人自有妙计。”

  其实叶想的室友只说,他会在自己生日那天一大早就坐飞机走人;问他去干什么,有时候会说“过生日”,有时候又说“送礼物”。

  于是他们只好默认,是叶则铭大老板在这边给他办了一场盛大无比的生日派对,云集各路英雄豪杰、名流巨星……

  当然,这些都是那几个室友瞎脑补的。

  而至于什么送给另一位寿星礼物,这也都是庄莱自由发挥的——可以说完全是胡扯的;可她却明显对自己的胡诌故事深信不疑:“你在生日的时候没有收到叶想的礼物吗?”

  对此,她信心满满:我靠第六感胡诌出来的信息,一定不会出错!

  筛掉一部分不重要的信息,丁林风抿唇,给出了否定答案:“无。”

  “真的没有吗?你真的有好好看过手机上的收件短信吗?有好好看过自家的快递箱吗?”

  她仔细想了想,自家的收件箱都是丁容在整理,好像也没听说有自己的包裹。

  于是她又答:“无。”

  “或者匿名的?没写寄件人地址姓名的那种呢?”庄莱穷追不舍。

  她沉思:没有寄件人信息?

  ——林风,我在家里这边收到一个光秃秃的盒子,寄件人的信息啥也没写,就写了丁林风收……我也没给你动,就放阁楼上了,暑假回家记得去看下哈。

  ——好。

  然后呢?

  ……

  脑海中有什么碎片在一摊浆糊中终于配对成功,突然一个激灵,丁林风向后靠上墙壁,眼里翻过几缕不易察觉的犹疑,却又隐约夹杂了一些期许。

  会是……吗?

  心里像是有一个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小丁!你睡着了吗?半天不回话……”

  “我在按图索骥。”

  庄莱乐了:“你也开始乱用成语了!”

  丁林风心想,这好像也没有用错吧。

  她噤声,又像是刚刚才发觉到自己的手机已经烫得不行,堪比一块刚经历过炙烤的铁块,便对着电话那头的庄莱一本正经地下了逐客令:“我手机发烧了,感觉下一秒就要短路了。”

  “哎,小丁!咱能不能正经点儿!”庄莱大喊,“这可关系到你的终生大事!”

  “到底是谁比较不正经啊,庄莱老师。”她轻笑,“你说了这么多,哪些是猜想哪些是事实,你不会不知道……”

  “呀!丁林风!你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了!什么猜想什么事实的,拿出你课题报告的那股劲来啊!”那一头开始忿忿不平,“要我说,你们真的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对了,还有件事情,叶想这几天来道歉了没?那堆情书有没有刺激到他?”

  “显然没有刺激到他……”想到堆在外边阳台上的一筐东西,丁林风扶着额头,“不过还是道歉了。”

  “丁林风啊!”庄莱语重心长,语气激昂。

  “什么?”

  “你就大发慈悲原谅他吧!毕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

  回答她的是一阵残忍又无情的忙音。

  --

  前几天丁容休了年假,又住回了郊区的外婆家,还说外婆家的大猫要生崽了。

  “经过这段时间本人的考察,丁林风同学,你已经可以独自养活自己了,于是也具备了养猫的条件。你等着,你的爱猫,我会在你大四开学的那段时间里给你送过去。”

  临行前,丁容如是说道。

  乘车回到这空荡荡的家里,丁林风先是给屋子通了一会儿风,又搬来□□,搁去书房。这才爬上阁楼。

  刚一上去,厚厚的积灰侵袭,迫使她连打了六个大喷嚏。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鼻子,女生在心里絮絮默念,六六大顺……

  于是又额外再得了一次打喷嚏的机会。

  没事儿,七七四十九,她在心里自我安慰。

  阁楼的东西不算太多,几乎都被丁容分门别类地放在了贴着标签的整理箱中,于是天窗的角落下,那几个“目标盒子”就显得格格不入。

  空间逼仄,不得已便跪坐在地上,她心中忐忑不已:这几个,没错吧?

  郑重地拿起裁纸刀,丁林风深吸了气,将它们逐个拆开。

  三个大盒子,别的也有些小物件与卡片;也不知有什么具体区别。

  呼出一口气,她郑重地敛起神色。

  意料之内的精致礼盒。

  再朝底端瞥了眼Logo——便几乎可以确认寄件人了。

  是他的风格。

  说不清心里的感受,有些硬硬地发闷,又像是被绞得生疼。

  三个礼盒……难道会对应这三年的六月五日吗?

  还挺有仪式感的。

  抱了它们坐地起身,警惕着不被撞到头,丁林风蹙眉凝意。

  坐定,她展颜,又端端地敛起神色,却意外发现在原处掉落了一张卡片,细细着了流金花纹——

  恍惚间,一股熟悉的情绪涌上心头。

  就好像一切又回到了高一,文理分班前的那个暑假:一样闷热的夏天,一样不安的心情,一样熟悉的西语字迹——

  这次是洛尔迦还是罗伯特,又或者是聂鲁达呢?

  须臾,怀揣着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她复又蹲下了身。

  「Ebrio de trementina y largos besos,

  estival,

  el velero de las rosas dirijo,

  torcido hacia la muerte del delgado día,

  cimentado en el sólido frenesí marino.」

  松林和亲吻……

  玫瑰花的快船……海洋,狂乱?

  从另外两个盒子的边缘处拆出卡片,她坐在地上,缓缓读出上面的诗句——「Me gustas cuando callas…」

  「Me gustas cuando callas.」

  聂鲁达的一首诗——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往事浮在眼前,历历清晰;像是被回忆的碎片环绕包裹,各色情绪流淌在其间——

  阁楼里,荡开纤尘,日光熠熠。

  她看见了。

  她看见了红榜上相近的两个名字。

  陌生的同桌,左侧课桌上的002号校园卡。

  陌生的班主任老师把他们一同唤出教室。

  ——“杨老师,我进教室去放个杯子。”

  ——“非常感谢丁老师的帮忙~”

  无人吵闹的午休时间,坐在大理石的楼梯上,有人把校服罩在头上遮阳;大红花和小荷包蛋,滑稽可爱,看着真的蛮相配。

  九点半的铃声被打响,收集好的名单压在作业本上,教室外面的安全标识绿幽幽,却会送来甜腻的夏夜晚风;并排走在寥寥无人的长廊里,菠萝啤的瓶身被星星点亮。

  路灯的光把两个影子拉得好长。

  ——“好啦,希望这些烦心事可以懂事一点儿,自己离开。”

  ——“小叶从不说谎……哎呀,礼尚往来、礼尚往来嘛。”

  ——“这就人格魅力。”

  静谧的湖面,摩天轮挂在高月隆冬;夜莺却婉转徘徊在某个夏天。

  有人在空荡的教室里午睡,半张脸藏进抱枕,风把书页翻得沙沙响。

  昏暗的路灯下耐心地讲解诗词大意,男生笑她拿着词典像是举着一块敲人不眨眼的砖。

  体育馆中光尘浮涌,小食在十一月的江岸冒着热气;彩虹灯悬挂在头顶,把身边男生的眼睛照得好亮。

  好亮。

  ——“拉着我。”

  男生微微弯眼,暗含澄澈笑意。

  迎着阁楼的刺眼阳光,丁林风轻阖上双眼。

  永远踩着点的新年祝福,和瓢泼大雨中翩然而至的雨伞一同降落在她心底;蔚蓝海滨,深夜的风轻轻吹,洁白的玫瑰盛开在原野……

  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近在眼前。

  闭上眼睛,还剩下什么?

  她想,明明还剩下太多太多。

  有午夜时分高耸在山边的古钟楼,精灵在身边低语;有无垠的海景,灯塔悬挂在月亮上。

  合影站架上,与自己隔着两个脑袋的人笑得好欢;又坐在氤氲热气的另一边,问她要不要再点些鱼籽包。

  ——“金毛吧,贵气。”

  还有——

  突如其来的晕眩把她紧紧包裹,意料之内的疼痛却没有来临。

  只一瞬,便落入一个温暖怀抱。

  男生面颊上透出的细细汗珠近在咫尺。

  她发不出声音。

  病床侧边,不停给她换着额上温毛巾的人,碎发下是印着乌青的憔悴眼睛。

  却在清晨阳光撒进苍白的房间时,又盛满了璀璨笑意。

  是高中,整整三年,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

  睁开眼,丁林风颤抖着站起身,只觉得阁楼上照进的阳光真的好亮,刺痛了她的双眼。

  拿出手机,按出了前几日才记下的崭新号码,只第一句话就泣不成声:“叶想,你为什么……为什么寄东西……不写,不写名字啊……”

第53章 喜欢你

  几近踉跄下了车,丁林风稳神,直奔公寓。

  街道的路面依旧烫得不成样子,滋滋啦啦地像在冒着烟。

  热浪刮过眼角眉梢,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她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满脸泪痕的样子一定很不美观。

  但是管不了这么多了——

  全然错估了那三年在自己心中的比重,也错估了自己对叶想的情感。

  而她现在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耳边是呼呼疾驰的风声,有一个声音在心里疯狂叫嚣,不断被放大——我喜欢你,我说——我喜欢——

  ————!!

  却在小区门洞处,和一个正往外走的身影“嘭”地撞上。

  丁林风猛一抬头,见来人是叶想,这才缓了口气,又把脸低低地埋下去。

  她哽咽着,声音便透出许多沙哑:“你怎么在这里?”

  明显也被这样的突发事件吓了一跳,稍稍定神,叶想给她顺着气:“刚刚打电话,感觉你在车上的时候情绪就不太好……所以我就想去车站等你……”

  “哎,车站,”丁林风不抬头,只像只八爪鱼一样,“ 你知道是哪个车站吗?”

  沉默了一瞬,叶想终于还是老实地摇摇头。

  他只知道,自己没办法什么也不做。

  缓缓抚着女生瘦削的背脊,他的情绪也明显染上焦急:“怎么了,哭成这样……”

  “为什么不写名字?”丁林风只是反反复复问着这个问题。

  手下的动作稍有一顿,叶想徐徐展颜,语气柔和:“我怕你生气,不收。”

  “呆,”她哭笑不得,“你不写我才生气呢……”

  “别生气了,别生气了好吗,别……”

  还没说完,就见女生一把拉过自己的衬衣,不由分说地往上面擦着眼泪。

  叶想在她耳边轻轻笑着:“你这一把鼻涕一把……”

  “我没有!”丁林风嘴硬。

  但还是讷讷地站开了身子,摸了一把脸:“你有带纸下来吗……”

  叶想:“我没纸,不然直接揩我衣服上吧。”

  从善如流,丁林风照做。

  却又出声:“叶想。”

  男生地下头,眼底浮现笑意,但只定定地看着她。

  她突然觉得叶想今天穿的衣服和高中校服好像,现在站在自己面前,就好像仍然是那个霸占四中文科榜首一整年却还是选了理科班的人。

  ——“这个送给高二理科(1)班的叶想同学!”

  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她突然又有点想哭。

  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的有那么想他。

  “叶想,我……”

  她想说,说她喜欢他。以及,一直到现在,还是很喜欢。

  压抑着抽泣声音,丁林风倏地惊觉,原来有些思念和情意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黯淡。

  相反,甚至——它与日俱增。

  而另一端,像是有所预料,叶想蓦然笑开:“丁林风,我也是,我也是。”

  他说,我也是。

  --

  “什么叫我也是??表白这种东西不能搞‘一切尽在不言中’那套的啊小丁!”津津有味地把故事听完,庄莱细致地将场景再一思索,遂开始咆哮,“就要清清楚楚说出来!I!LOVE!YOU!爱!老虎!油!明白??”

  “好好好……”电话另一端的丁林风披着条空调毯,腿上瘫了一本笔记本。

  “那你们是确定和我们一起去小镇了?不反悔?”

  她咋舌,这有什么好反悔的……

  “当然。”

  “行,那我去联系登记……”

  庄莱还没说完,就听电话那头的唐岱开始控诉:“我不要和他站在一起!我和他站一起你会不爱我的!”

  丁林风:“……”

  而庄莱明显已经习惯了,十分敷衍地安抚了一下自家男友的情绪,她又对着电话问:“车票要帮你们一起买掉吗?这样还可以买连坐票。”

  “叶想的意思应该是,让他开车。”

  略微顿了顿,庄莱的语气微有诧异:“他不是刚回来嘛,就已经买好车了?”

  “嗯,这几天刚上的牌照。”

  “小叶帅哥的车哎……”庄莱啧啧称赞,把唐岱同学逐渐凑近的脑袋扒拉开,“那个民宿有三个卧室,最大的那间双人的,我和你一起住,另外一个大房间归小叶,小房间给唐呆……”

  “你看吧,”唐岱叹了口气,“你果然已经不爱我了。”

  庄莱赶忙挽住他的手,又转头对着手机继续唠:“身份证号码报来,订房间。”

  “行,我直接发你信息。”

  随即手机便跳出两条信息。

  [丁林风]:我的是…………

  [丁林风]:叶想的,就是把末尾四个数字改成……

  唐岱在屏幕外小声吐槽:“复制一下不就行了……学霸也这么懒吗……”

  “唐呆啊唐呆,说你呆你还真呆。”庄莱简直恨铁不成钢,“这哪里是懒,分明就是在秀啊!”

  “我们小丁,真当是……”顿了一顿,又心下偷想,“难得幼稚一把。”

  “OKOK,”朝回手机方向,庄莱显出几分兴致勃勃,“这几天呢,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采购!以及,借采购的名义,约会!”

  丁林风对着手机频频点头。

  “明天你们去印象城对吧?吃饭的话,小叶肯定会去买单,这也不用和他争了,但是你也要行动起来哇!”

  “嗯嗯,明白。”

  “至于你说要送他礼物,如果是我的话……”她说,“哦,如果是我,估计并不会送。玩三年失踪,收不到你的生日礼物,这是他活该!”

  “而且,虽然你确实是收了他的礼物,但是……他要送,咱也管不着,对不对?小丁,你就算不回,也没必要觉得过意不去的。”

  “我觉得吧……”丁林风说,“还是挑着送些吧。”

  拿人手软;而比起破财,她更不想手软。

  “那好吧,既然你这么坚定。那就……等明天去印象城那边,多逛几家呗。”庄莱妥协,遂又扬了声音,越说越起劲,“只要是他目光停留超过二十秒的,不,十秒,买它!”

  “总之,总体价值和他送你的那些礼物差不多能对上就行了,意思意思,意思一下嘛。”

  正心里算着自己钱包余额的丁林风十分听话:“嗯嗯,明白。”

  总之——她细细思索——买就完事儿——

  但是,庄莱和丁林风应该都没有想过,让叶想在橱窗外驻足凝视良久的东西是。

  一架钢琴。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架被摆在整个琴行正中央、几乎被当作是镇店之宝的大钢琴。

  流畅光滑的曲线勾勒出洁白又富有质感的身架,琴后精密细致的配件显示出其良好的性能,无论是琴上艺术的花纹,或是精巧的黑白琴键,甚至是随意摆放在上面的工整琴谱和椅上白色的坐垫,都在水晶吊灯的灯光下被映照得如此熠熠生辉。

  可是最为耀眼的,还是这架钢琴上的价格标识——

  “个、十、百、千、万、十万……”远程端详着丁林风发来的照片,庄莱机械地数着标价牌上的数字,和唐岱面面相觑——大写的失策!

  比钢琴更闪的是其上的标价,比叶想更走不动路的是丁林风。

  “怎么了?”叶想回过头,一脸疑惑。

  丁林风干笑两声:“没什么,走吧……”

  跟在后面,她转头又哐哐打了几个字过去。

  [丁林风]:你觉得可以用音乐会代替吗?

  [丁林风]:最近有什么音乐会吗?

  [庄莱]:音乐会?好像没有哎……不过市图书馆倒是有个油画展览,听说蛮不错的。

  [庄莱]:我等下把信息发给你,你自己看下。

  [庄莱]:先好好约会吧。

  打了个“谢谢”过去,丁林风把手机放回口袋。

  --

  坐上甜品店的椅子,察觉到叶想的欲言又止,丁林风抬起头:“怎么了?”

  “你刚刚一直在看那架三角钢琴……”

  “我不会弹钢琴!”好像在掩盖什么,她突然出声打断,“就是好奇,随便看看!”

  闻言,叶想眨巴着眼睛:“那你想学吗?”

  “呃……”

  可能……也不是很想。

  把服务生端来的黑芝麻豆花推到叶想面前,心里的小人打斗了一番,丁林风选择坦白。

  “其实,我是看你好像还挺喜欢那架钢琴的……早上逛了那么多店,感觉你看着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好不容易有个能入你法眼的,我就,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原来是这样。”叶想失笑,“其实我也是随便看看,就是突然想到,去年的时候我妈又买了一架钢琴,还问要不要给我公寓里也搬一架……”

  “你想练琴吗?想练的话就搬呗。”女生取出一支吸管,捧着刚到的奶茶喝了起来。

  “想是想,但主要是太久没练了,高中搬出家之后就……”

  “现在又不考级也没人盯着你,想练就练,怎么开心怎么来嘛。”

  他却笑:“一想到你就在隔壁,可能会听到,我就会好紧张。”

  年轻的服务生又送来水果拼盘,给两个人各递了一把叉子。

  “那不然……你回江畔先练着?”丁林风弯着眼睛,在对面笑得夸张,“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偶像包袱?”

  “其实一直都有的,只是以前藏得比较好。”

  她敏锐地捕捉到男生脸上可疑的红晕。

  “还有什么,举个例子嘛。”丁林风明显趣意盎然。

  “那得先答应我,听了别笑。”叶想把拳抵在唇角旁,清了清喉咙。

  “我印象最深的……其实是高二的时候打那个篮球赛,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不是校队的,平时练得也少,顶多课上打一下,所以被拉去打中锋的时候还蛮慌的……”

  “然后,我记得是钱鑫辰吧,他说‘反正这场球赛不计分,压力也不用太大,我可以和你打配合。主要是全校都在看,中锋又拉风,保不准丁老师就被你帅到了呢!’,我一听,好有道理啊!”

  听起来完全是被忽悠进去的……丁林风扶着额头,没想到叶想也有这么傻的时候。

  “然后我就和他们在晚修前那段时间去练球,连着练了很久。我记得其中有一天,你突然也来体育馆了,当时他们就一直给我使眼色,叫我展示一下近日的训练成果。”

  “哎,叶想,”女生在对面捧着脸,“你怎么说动他们来给你……做僚机的?”

  还是纯自动僚机,效率特高的那种。

  “你听说过一个词叫人格魅力吗?” 叶想摇晃着脑袋。

  丁林风大概懂了:小叶菠萝的钞能力。

  “后来正式打球的时候,十中那边有个10号还是13号还是16号,我一开始还以为只是错觉,后来我顿悟了,他是真的恨我,手上没球也挡拆,我就干站着还是会贴,后来我站到场后去他也来……当时我往上一看,你人也不见了,瞬间就没有打球的动力了……想着又不计分,就,干脆自暴自弃不打了。”

  “你说的是陈玺。”丁林风抬头,“这么说的话……叶想,我也突然想到一件陈年往事。”

  闻言,叶想把头凑了过来。

  鬼使神差地,她伸出食指:“收听此条秘密信息需要支付四个字……三个字也行。”

  “‘我喜欢你’和‘我爱你’?丁老师,你好像有点土哦。”

  本以为要提示更多对方才能抓住自己的土味重点,丁林风眼睛瞪得像铜铃:“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一种著名的超自然现象。”叶想得意,“简称心有灵犀。现在本人已经完成支付,那请问丁老师,秘密信息是什么呢?”

  “唔……当时,”女生若有所思,十分扭捏地撅着嘴,“高二运动会的时候,有人问我对你什么感觉,我直说了,我喜欢你。”

  末了,又补充:“还喜欢了蛮久的。”

  似有微风拂面,丁林风的眸中尽是款款温柔。

第54章 印象城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叶想的尾巴一下子就翘得老高,几乎要笑到把头埋去桌下。

  丁林风:“……”

  “有这么搞笑吗……”

  “丁老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男生眯着眼抬起头,唇角却压不下去,“我一害羞就会这样,请你见谅。”

  我信你才有鬼……往嘴里塞着沙拉果肉,丁林风气得咬牙切齿。

  好不容易能端出这么个抒情又感性的状态。

  “真的,林风,”尾音扬起,叶想笑得快要打嗝,“我是真的害羞,不信你看我脸。”

  见她不回话,便又补充了一句: “我觉得,还挺烫的。”

  一边说着,又倏地把脸凑近,于是一张帅脸在她眼中无限放大,笑得微红,却尽显憨态。

  “明明是因为一直在笑……”盯住他,丁林风皱了皱鼻子。

  “哎呀,别不信我嘛!你是高二,我可是很久、很久之前就明确了‘我喜欢你’这种想法了。”

  坐回自己的位置,他缓着劲儿平复了一下,才终于止住笑。

  她问:“什么时候?”

  叶想答:“我们还不认识的时候。”

  于是女生又追问:“不认识怎么喜欢?”

  “就是喜欢,没有原因。”谁知叶想一本正经,“心动这种东西,都是没有前因后果的。”

  却不料想,似是有所抽离,丁林风不再往下追问。

  只是摇晃着手里的麻薯小食,显出几分若有所思,又或是兴致缺缺。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儿矫情——但总体而言,她确实,一点儿也不满意这个答案。

  晚自习窗外的紫色晚霞,课间徐来的款款夜风,藏在草稿缝隙里的外文诗,哪个不能是答案。

  她不自觉地撅了嘴:“高一军训的时候,你连朝年级组讨个周末假期都能写出八百字小论文,到我这里就拒绝答题了。”

  瞪圆眼睛,差点噎住,叶想大惊:“丁老师,你认真的?!”

  丁林风甩去一个认真又严肃的眼刀子。

  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男生啧啧称奇,刚压下写满惊奇的弯眼,又瞬间笑出了声:“丁老师,我写,我马上开始写。八百字肯定不够格,六千五百字怎么样?什么时候交稿?Deadline别卡这么死,给我多点时间准备行吗?”

  女生非常不和善地瞪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看你瞎扯”。

  视若无睹,叶想嘚瑟得不得了,继续滔滔不绝:“一定要论述类作品?写议论文总让人想被超度……我说真的,丁老师,随笔行吗?或者意识流行吗?写爱情我还是喜欢多抒情些……”

  “STOP!打住!打住!”丁林风起身,直接坐到和他同一边地座椅上,“打住。”

  随后,像是抓紧一根可用于撇开话题的救命稻草,她划开手机,试图用庄莱发来的海报截图堵住他的嘴:“请小叶老师和我一起进入下一个主题——这个,明天下午,想去吗?”

  至于海报截图,自然是庄莱学姐千挑选万比对选出来的油画展。

  被她突如其来的行程安排惊了一下,叶想讶异,却也自然地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走。

  “市图书馆宇宙主题画展,自太古至永劫的……”一边看一边读,他点了点头,“丁老师发出邀请,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按照他们几个人的安排,后天早上整理行李,中午便出发去小镇明川。

  时间刚好紧凑得不得了。

  丁林风颔首,在屏幕上点点划划,刚要起身,又被某人一把捞回原位。

  便一脸嫌弃地回头。

  “丁老师,你还没回我,”没想到叶想同学还挺有锲而不舍的精神,“意识流抒情行吗?我觉得那样会比较浪漫。”

  男生鸦羽般的漂亮睫毛近在咫尺,呼吸很轻,笑意盈盈。

  脸上染了绯红,却意外地毫不露怯,丁林风把手机扣到桌上,把男生扶在自己椅背上的手拎回原处,又让对方端起一种处处透露出小学生风格的坐姿。

  “可以。不过,既然是你自己说的六千五,那可千万要达成指标……还有,”一边说着,她忽然又拉近了距离,眯眼坏笑,“在外面要注意影响,叶想同学。”

  反拉住她的手,叶想目不斜视,一脸正气:“没人看我们,放心吧。”

  “放心什么?”

  “放心大胆地……”他将眼睛眯得狭长,语调微翘,低哑又蛊惑人心,“对你男朋友做,任何事情。”

  “男朋友”三个字,说得一派顺理成章,自然流畅、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忽略异常,女生故意地歪起头:“任、何、事、情?”

  叶想摇着尾巴,点头如捣蒜,仿佛等待宠幸的……

  “啊?”

  ——丁林风当然不会遂了他的愿。

  只见某人陡然伸出魔爪,极其放肆地揉搓着他的双颊,像对待一块面团,又笑得无比嚣张:“哈哈!早想这么干了!”

  “……”

  脸不是脸,眼不是眼,嘴也不听使唤。

  叶想同学完全丧失语言功能。

  “真看不出来,小叶同学,”始作俑者笑嘻嘻,“你这脸看起来没什么肉,但是捏起来可真舒服……”

  叶想口不能言:谢谢夸奖。

  “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委屈,难道我做得不对吗?”丁某某简直恶人先告状,“可以做任、何、事、情,不是你自己说的?”

  叶想苦不能诉:你说得对。

  就看丁林风收了手,心满意足地靠上人性椅背,亮着屏幕朝丁容丢去一句:“妈!我有男朋友了。”

  对面秒回。

  [丁容]:恭喜。

  [丁容]:是法学院的那个姓崔的?

  [丁林风]:不是。

  [丁容]:邵?

  [丁林风]:也不是。

  [丁容]:邢?

  [丁林风]:No

  对面开始诵读百家姓。

  [丁容]:赵?钱?孙?李?

  [丁林风]:No~No~

  [丁容]:我认识吗?

  [丁林风]:应该是认识的。

  [丁容]:姓什么?

  [丁林风]:叶。

  对面断线了好一会儿。

  [丁容]:……没有印象。

  [丁容]:谁啊?

  丁林风回头,语气不无怜悯:“小叶,你已被我妈妈彻底遗忘。”

  数着屏幕上的几个姓氏,叶想轻笑:“明明是丁老师的桃花太旺,把我掩盖了。”

  默了小半晌,又说:“确实挺多的。”

  丁林风:“吃醋?”

  叶想:“有点儿。”

  醋得儿化音都勾出来了。

  “没关系,”丁林风笑笑,“我听说你在B大,追求者亦如过江之鲫。”

  “吃醋?”叶想复制招数。

  她见招拆招:“一般。”

  “可是我都很认真严肃地拒绝掉了。”叶想托着下巴,开始认真解释,“她们都说我是外星人。”

  “好过分!”女生故作惊讶地张圆嘴巴,“我们叶子很帅呀!”

  “当然不是说……长得像外星人……”抚额,男生的神情着实显出无奈。

  又按了按眉心。

  “那是什么意思?”

  “帅,但无趣。”叶想回得漫不经心,“好像是我们那儿一个学姐编着玩儿的,大家觉得很好用,就传开了。”

  注视着桌上的空盘被逐一端走,丁林风回头,略带同情地抱住他的肩膀:“小叶,坚强。无趣和有趣只是一个会引发自我否定的螺旋命题而已。”

  表情沉痛又颇有些夸张,叶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展眉,只一停顿,再笑着拉近二人距离:“无所谓啦,只要丁老师觉得我好就没问题。”

  语气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大比例的调笑,导致丁林风严重怀疑刚才那番说辞是他自己编造的。

  目的是找个机会说这些傻话。

  于是她若有所思、神情为难地唔了一声:“也就……那啥,勉强及格吧。”

  “好,”闻言,他把脸架上对方肩膀,懒洋洋的声音却勾出几分暧昧效果,“那我就再接再厉。”

  眯起眼睛,丁林风顺狗毛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又做作地叹了口气:“叶想同学,咱们人在外面,还是要注意影响啊。”

  “没问题,丁老师。”叶想虚心接受,脑袋却一点儿也不挪,“我下次一定注意!”

  —

  盛夏的印象城里,顶层的天窗隔绝暑热,又筛洒下柔和日光;来往行客沐浴其中,摩肩接踵。

  “庄莱的意思是,在那里待三天两夜。第一天,中午出发,傍晚的时候大概能到,晚上可以去海滩看看夜市之类的。”一边说着,女生拖出一台超市专用小推车,“第二天山上转转,最后一天就正好赶上节日。”

  “好。”帮忙挡开笨重的门帘,叶想顺理成章地把车接过,没有异议。

  “东西看着买就行了,等下一起逛进去看看。倒是明天的油画展览,我想着估计得早点出发,因为下午三点就闭馆了。那个,”丁林风稍作停顿,“如果我说八点半家门口见,你……起得来吗?”

  男生浅浅笑着,点了点头:“随时待命。”

  布置清爽的高台货架,年轻漂亮的情侣。

  揉着眉心,丁林风举起三包样式雷同的薯片,叶想领意,便认真对着标牌货比三家;两个脑袋一同凑近,打趣几句,却又立马闹开,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温柔笑意。

  神采奕奕,犹如璀璨在每一片夏夜的繁星朗月。

  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睛里都闪烁着漂亮的光——因为前方,实在还有太多太多美好光景,值得被赋予无尽的期待与憧憬。

第55章 油画展

  翌日早晨八点半,丁林风准时推开房门,就看叶想整装待发,半倚在自家的门框旁。

  熄了手机屏幕,男生循声望来,悄悄弯起清俊眉眼;耳边鬓发轻柔,居然教她瞧出了几分乖巧。

  黑色裤子、纯白衬衫,再踩了双素净的运动鞋。浑身上下除去些不算醒目的英文标识,便没有过多赘饰。

  却都恰到好处。

  少年清清爽爽,眉目含笑,眼底恍若闪着光。

  当然,丁林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那个什么’眼里出西施”。

  见她转身关好房门,叶想便自然而然地接过背包,递上纸袋:“早餐。”

  “是什么?”

  “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虽然我不知道现在你还喜不喜欢……”一边顺着书包带子,他邀功般地笑开,“所以我买了一堆。”

  “唔。”

  并肩走进电梯间,丁林风刚嚼起萝卜包,身边的人就递来一盒早餐奶。

  迅速抽出手,她满意地竖起一个大拇指,啧啧称赞:“你追人,挺上道的。”

  另一边的叶想手上备着餐巾纸,语气谦虚:“也是第一次实操,之前都是纸上谈兵。”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丁老师专属。”

  “什么?”女生没听清。

  帮她挡着门,叶想谈吐清晰,字正腔圆:“我说,我是你的专属。”

  “……”

  这头的丁林风,诡异地沉默了。

  再开口,她又从袋子里接过一个蛋挞——虽说此为“嗟来之食”,但语气间却并无感恩之情——

  “叶老师,大早上的,咱还是干点正常人该干的事情吧。”

  拍掉手上的碎屑,叶想洗耳恭听:“比如?”

  “我不知道,但……”她幽幽,“反正不是说土味情话。”

  接到这话,叶想摸了摸脸颊,瞧着大受打击:“真的很土吗……”

  “其实也没有很土,但……”

  心下如此想着,又斟酌了一下字句居,丁林风这才重新开口:“反正不合格,重新说。”

  叶想:“……”

  绕过小区正门前的白色雕像,把食物统统塞进背包。

  他们刷完卡,再并肩走进地铁站。

  身量优越、年轻靓丽的情侣挽着对方,嬉笑打闹,包后的吊牌挂坠摇晃得夸张。

  嘴角的笑意分明怎么也压不下,幼稚的对话却一刻也没有停止,仿佛就连“大屏上的广告是否会在五秒内切换到下一幕”这种无聊透顶的问题,也要争个上下。

  “嘶,这个雪糕,我学校里卖得可贵了。”从站里出来,丁林风衔着自己的梦中情糕,咂巴了几口,又抿起嘴。

  她笑说:“我还以为地铁站里会更贵一些呢,没想到价格这么亲民。”

  “学校坑人。”叶想叼了个同款棒冰,说话含糊不清。

  丁林风继续叨:“我小的时候还喜欢吃绿舌头,现在也没了。哎,绿舌头,你以前吃过没?”

  “吃过,”解决完最后一点顽固分子,男生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吃完以后舌头会发绿。”

  “这个小芒果雪糕,我记得以前高中那个小超市里也有卖,” 攥着雪糕棒赖在垃圾房旁,丁林风磨磨蹭蹭,“好像还以为销售状况不景气,断货了一小阵子。”

  “既然提到了,那我自行邀个功不为过吧。”看她终于吃完,叶想笑着接过垃圾,准确无误地丢入桶中,再伸手揽过人,大步往展厅走去。

  “我提到啥了?”从手机里调出电子票的界面,丁林风转头望向他,“邀什么功?”

  便瞧他得意洋洋拉直了书包带子,凑近脑袋,端的是满面春风:“四中超市,芒果糕能重返舞台,有我的功劳哦!”

  语气、动作或神态,无一不透出稚气,脸上亦是难掩笑意。

  她便撞进了这样一双盛满欣愉的眸子。

  微愣了神,丁林风忽觉,这竟是她第一次这么大胆且直接地回望进他眼里。

  从前,大抵是某次寝室卧谈会之后,也不知是谁带给她的错觉,便总觉得叶想在自己和别人面前都有很大不同。

  在他人眼里遥不可及的清辉冷月,却总把最温暖柔和的一面展现给她。

  积极向上,真实且可爱。

  又或许,像是“憨态”和“内敛且不动声色”的矛盾结合体?

  “好吧,虽然瞧着是有些傻相,”在心底轻笑,她走神,暗自想着,“却很耀眼,也很好看。”

  如同烈日骄阳,映得各处皆熠熠生着光亮。

  —

  油画的展览携起主厅墙岸的电子展轮放,各派的奇异星球相映成趣。

  时刻都在离地球远去的机械天体,陨石与流波,即便是被赋予了世纪往前画家的主观色彩,也依然尽职尽责地展露出宇宙的奥秘。

  人类自古就有观察事物的本能,无论是对身侧咫尺可掇的物什,或是远在天边的细小星点。

  他们朝天空询问时间,询问过去或将来,询问永远到达不了的彼方。

  可是星月从不回答,只是沉默。

  拽着身边的人拉缓了步子,丁林风恻恻地想道,是不是因为它们早已逝去呢?

  “对了,我把这个送给你。”见叶想被她拉得几近蹒跚,女生吐吐舌头,松开手,又去背包里捉出一个精致纸盒。

  里面静静躺着一本极厚的笔记本。

  “我进A大以后,跟着导师一路飞升,这是我参加的第一场国际比赛的……奖品。”她说,“哼哼,这个上面还有核物理大师手稿呢,整体意义着实很重大。”

  “那,为什么把这个送给我?”捧着礼物,叶想讷讷出声。

  他缓慢地吞了口水,喉结滚动,神色也无比认真。

  “因为……那个时候大一嘛,刚入校,很幼稚,情绪还非常不稳定。”女生垂下眼,回了他如此跳跃的一句话。

  暗了眸子,叶想默然地盯住她,只静静等着下文。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她真正想说的。

  “以前很少出国,大一那时候出去比赛,一起去的还有董教授团队里的学生,我也不认识几个。那时庄莱有别的事情,所以没去。”丁林风压下声音,也不看他,“和我一队的几个女生,互相之间也不熟,就没太交流过。”

  “和国内有时差,也联系不上几个朋友。”

  “反正,就,一直一个人。”她说,“很无聊,也很孤独。”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很想……你。”

  女生的声音越走越低,好像要把所有悲伤情愫都压到最底下去。

  ——她当然不会再往下说,彼时,那边白昼,这边黑夜,夜皱得让人束手无措。

  好不容易与国内的好友对上线,聊去几句,再划到某个简约的暗色头像,她却心有戚戚,不敢点开。

  大概是远隔重洋的异国他乡氛围,营造了太多让人无力的错位感。

  全然陌生的空间时间与周围人,让她不争气地哭过好多好多次。

  抬头望向他,丁林风目光灼灼。

  其实她想说的是:谢谢你回来,改写我们的结局。

  但——

  “ 但我当时其实……一边很想你,一边又开始讨厌你。因为,如果哈,我是说如果。”不料,只一瞬,她便一改悲戚神色,语气忿忿起调,“如果你当时压根儿就没走,或者说,至少再留些解释的话,就能从源头掐断我们的小悲剧。”

  “你说得对。”叶想拎住纸袋,又理了理肩上的背包。

  “丁林风,你说得对。”他重复,“是我……”

  “不不不,你别说这个。其实我也不是要揪着老旧错误不放,作为新时代的同志,咱们还是要往前看。”谁知丁林风踮了踮脚,二话不说扯起男生双颊上的肉,手动为他拉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我知道,你在这里实习一年,结束以后还会回到B大去读研。等一开学,我在A大,也是常年泡在实验室的那种人,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出国,或者去研究所……但是,叶想,我说这些,其实只是想告诉你,‘希望我早就把你甩到脑后、这样就不会太难受’,这是完全不成立的。”

  丁林风扶住他的肩膀:“叶想,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距离很近,近得几乎要紧紧相贴。

  她说——

  “因为我,确实很喜欢你。”

  —

  下午一点刚到,市图书馆主厅的大钟便开始整点报时。

  画展的主题几乎长出了横幅,但叶想还是在心下默念了几轮。

  ——“寄给你全宇宙的爱和自太古至永劫的思念”。

  而他身边的丁林风,早就恢复了之前那种几近亢奋的情绪,拿着手机和钱包直冲进咖啡厅。

  把叶想一个人留在外头。

  独自等在图书馆的拐角处,男生微微立直了身子。

  低垂了头,轻轻翻看着礼物盒子,一双眉眼精致无匹,神色却晦暗不明。

  思维律度远胜于形式章法的手稿,端正严谨的细致摘抄。

  复古笔记本里的最后几页——不出意料他所料,夹了一张漂亮的硬纸卡片。

  ——叶想同学亲启:

  「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里,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卡尔萨根

  谨以此,献给宇宙中独一无二的我们。

  丁林风。

  —

  下午三点半,展览回程。

  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公交车漫游在湖边小道,空气依然燥热不已。

  瞧向身侧摇着脑袋昏昏欲睡的叶想,丁林风玩心大起,握着瓶售卖机里新出炉的冰水,直贴他脸颊。

  “不准睡,快到站了。”

  男生竟顺势闭上眼睛,又反握住她手腕,轻轻笑起:“醒了醒了。”

  牵起手,两个人蹦蹦跳跳地下了车,行事态度宛如郊游的小学生。

  而这边刚一下车,又踩着大树的漆黑影子,游戏明明幼稚到不行,居然也玩得不亦乐乎。

  丁林风一把拉住前面人半天背不起来的书包带子,一个眼神,叶想得令,便顺从地把包物归原主。

  “谢谢你,”弯起眼睛,他照着卡片上的称呼打趣,“宇宙中独一无二的丁林风同学!”

  “不用谢,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包。”把包挂回自己身上,她像树懒一样挂在男生的身后,又被利落背起。

  在背后自然而然地用手勾其脖颈,丁林风笑得面上微有泛红,眼底的嚣张却丝毫不减:“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叶想同学,请直走!”

  “收到!”

  叶想语气欢快,毫不费力地背住她,脚下生风却路线极其诡异。

  丁林风毫不留情地嘲笑着劳动人民叶某,说他现在好像一条醉酒的贪吃蛇。

  空旷的道上,两个人紧紧贴住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扯,眼角眉梢都洋溢着欢喜。

  路边叽叽喳喳的虫鸣像是在配乐。

  满心充斥着的,都是夏天的味道。

  ——好傻,真的好傻。

  如果换做以前的丁林风,那是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大马路上说出这样的话,宛如两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做着“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

  甚至自己还挂在别人的背上摇摇晃晃,止不住地大笑——

  单是想一想那个画面、那种行为,她就顿时觉得傻气爆棚。

  她想,实例证明,恋爱使人变傻,还会让人头顶直冒傻气。

  但是……也会让人开心,又变得可爱与温柔,还顺便附赠了一点小小浪漫。

  所以没关系,再傻气也没关系。

  毕竟恋爱的宗旨,不就是“将傻气进行到底”吗?

  夏风轻拂,蝉鸣声躁,阳光也透露出过分的不和善;而此时此刻,丁林风的心底却俱是无尽甜蜜。

  先前的些许压抑早已烟消云散。

  而现在的心情——仿佛随了炎夏,肆意悸动。

第56章 明川镇

  风入松林,光透叠枝,映照周边四方湖之波岸生熠,公寓门前绿荫扰扰。

  下午一点,庄莱领着唐岱准时站到小区的车库门前,各拉了一个行李箱,也算是轻装上阵。

  等着那辆香槟色SUV缓缓驶出,再慢摇下车窗,便露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哇哦,林肯哪……”庄莱感慨,“还是进口的。”

  “后备箱开了,快放行李。”扭着头给他们指了指后面,丁林风出言提醒,“对了,这个放好之后是会自动合闭的,不要上手拉。”

  手中摇晃着一杯咖啡,她舒舒服服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绵白泡泡袖配着浅色牛仔裙,肩上搭了柔软黑发,一双秀丽弯眉盈盈弯起,有如月娥秋黛。

  明眸善睐,亦显得双颊白皙。

  “唐呆,瞧瞧,这女主人的做派。”眯起眼睛,庄莱幅度夸张地打了个大哈欠,又对着身侧的人一阵挤眉弄眼。

  唐岱笑笑,语气装模作样:“希望你上了车以后还能继续爱我。”

  “呆,我发现你很没有安全感。”庄莱大大咧咧,揪住他酸溜溜的语气势不松口,“我怎么听着这么奇怪呢?”

  “没什么,就是,我现在感受到了巨大的Pressure。”唐岱说,“ Peer Pressure,你懂伐?”

  “这题我会!小叶和风,这俩生日完全相同,所以他们比你还小一岁。”庄莱孜孜不倦,又补了一刀。

  随后她咧着嘴总结道:“所以,你们不是Peer,只有Pressure。”

  唐岱:“……”

  庄莱依旧笑嘻嘻,给个巴掌顺带捞勺红枣:“哎哟,什么关系啦,杜绝胡思乱想,杜绝无谓攀比。唐岱同学,众生平等,灵魂平等,及时行乐。”

  唐岱:“……”

  隐隐约约有被安慰到啦。

  —

  叶想的车里,唐岱和庄莱歪在后座上,手中一堆纸牌和游戏骰子。

  除去需要严肃认真地投入工作的驾驶员叶某,其余人等皆在进行紧张又刺激的……真心话大冒险。

  唐岱:“庄莱同学真的,唯爱真心话大冒险。”

  “不知道玩什么的时候就来这个呗,说不定还能扒出什么小秘密呢。”庄莱一脸坏笑,投出个四。

  遂抿了抿嘴,转头对向小唐:“真心话大冒险?选个大冒险吧。”

  唐岱倒是坐姿端正,一脸乖巧:“好。”

  “唐岱大冒险?”丁林风从后视镜里瞥来一眼,“我刚投的数字最小。”

  “那你出题。”

  “好,我柔和一点。”放下饮料,她揣起手,“给小叶讲讲你们在校车上的……爱情故事吧。”

  庄莱:“……”

  唐岱:“当时是我和她第一次见面……”

  谁知庄莱直接上手扒拉住唐岱,咋咋唬唬:“等等,等等,等等!Stop!”

  “这个……还是我自己来说吧,”死死拉住自己最后的颜面,她朝着丁林风抛去一个“我看错你了”的眼神。

  “主要是那次校车真的太晃、太晃、太晃了……我晕到不行,然后我室友是食品学院的嘛,当时一直在车上说自己学院有个学弟特别帅气,叫唐什么岱,巴拉巴拉讲了一路。”

  看她铺垫得差不多了,唐岱抱住话头,吐了吐舌:“结果,你说巧不巧?当时我就坐在他们正前方,快下车的时候就把头转过来了,手上还抱了一包薯片。就听后面有人大喊一声,唐岱!”

  “那个是我室友喊的。”庄莱捂脸,毫不留情地甩锅,“然后……更巧的是,那个时候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我抓过唐呆手上那个薯片袋子,就开始往里面吐了。”

  副驾的丁林风侧着头,看向叶想:“从唐岱的视角来讲,他好端端坐着校车,后面两个人念叨了自己一路,结果刚一转头,女生‘哇’地一下,突然开始吐了……”

  “正解。”唐岱在后面笑,“当时真的特别打击我的自信心。”

  “哎哟,真的,”表情苦涩的庄莱立刻发出几声干笑,“对不起嘛,对不起。”

  —

  等一行人进小镇名宿打了卡,大堂的指针正挂在六点整。

  轻柔的风吹向远方,把沿路街灯都点亮,再与穹顶高悬的星月遥遥相望。

  拜读着数值惊人的账目单,丁林风往外走去,又站在了停车处的出口位置。

  此时四周正寂静无比,只有门口的铃铛摇摇晃晃。

  庄莱订的房顶层大套房,大概算是这件民宿的拳头产品,跃层式住宅,内有中空结构,外还有四方天井。

  就连配的铭牌钥匙也是极尽奢华,白银镶钻金光闪闪,往手上一挂,显得尤为阔绰。

  当然,其实也蛮土的。

  看停好车的叶想朝自己走来,丁林风上前接应:“都开了半天车了,晚上还去吗?”

  稍息立正,叶想一板一眼:“一切听从组织指挥。”

  “你哪个组织?”

  “名字暂时没想好,根据现有的信息,只知道最高领导人是丁林风。”

  “谢谢你哦,”她递去钥匙,“还给我安排了个光杆司令的职位。”

  本想顺着继续往下唠,却被那把堪称奇异的大钥匙打了岔。

  将其规矩接过,叶想的神情略带了些不可思议。

  瞪圆眼睛,沉默了足有十几秒,他语气迟疑地发问:“请领导指示?”

  短短五个字,平平无奇的五个字;但丁林风何许人也,自然从里面听出了诸多怪异元素。

  “什么钥匙能长成这样”,和“什么设计人能把钥匙设计成这样”,以及“哪扇门哪把锁心这么大,能和这种钥匙配对上”,诸如此类的小小嘲讽。

  “你也觉得土对吧……”她扶额,“是我们民宿的钥匙,这种大师级别的设计,嗯,确实与我无关。”

  “怎么说呢……这个钥匙吧,拎在手上出街,要不然就变成这里扒手的大目标,要不就……被微服私访的精神病院院长,请进深山疗养院……”

  “好像怎么想,结局都不是很好的样子。”末了,他总结道。

  “我觉得你说得挺对,但是别被庄莱听到。这个钥匙,很合她心意。”丁林风把他拉进大厅,两人便一路往上走去。

  跟在后面,叶想把钥匙收进包:“当然,当然。”

  民宿包裹的范围挺大,他们的套房在最南端顶层。

  两个人一起一后走进房门,便有庄莱和唐岱过分热情的夹道欢迎。

  “小叶开了一天车了,等下夜市晚饭,我俩买单!”

  叶想应声,便把行李收进自己的房间;见人放了东西又出来,丁林风便帮他拖开一张椅子:“你们整理好了?”

  一脸兴奋,庄莱立正:“Yes,Sir!”

  丁林风:“夜市怎么走啊?”

  “我和庄莱已经做好全部攻略了,”唐岱在一旁补充道,“就在这后头,几步路,很快就到。”

  丁林风点了头,就看叶想顺势给她倒了杯水。

  “谢谢,”她说,“不过你今天开车累吗?是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还是到时候,我给你带回来?”

  果不其然,就看叶想拿出标准答案:“你去,那我当然去。”

  “行,”喝完水,抽出纸巾擦了擦嘴,丁林风倒也不作推脱,“那我们速战速决,早去早回。”

  许是因为先前在车上获得了充分的休息条件、遂养精蓄锐,庄莱和唐岱的兴奋几乎溢于言表,此时正抵在房门的旁边,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

  “哎哟小情侣,咱可别调情了,”眼看着客厅桌旁的两个人距离近得快要贴到一起去,庄莱嗷嗷直叫,“快出发吧!我真饿扁了。”

  “你不是在车上吃了三个面包?”丁林风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被戳穿的庄莱讪讪道:“开胃,开胃。”

  唐岱帮忙解释说明:“有一种说法,‘越吃越饿’,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拽着男朋友出了门,丁林风眯着眼睛:“可劲儿拉倒吧你俩……”

  —

  确实如唐岱所说,夜市就在民宿的背面,仅几步路的距离。

  只隔了一道浅浅的小湾。

  明川小镇的夜市,暮色与烤串齐飞,人潮共海浪一色。

  如此美景,又恰逢晚餐黄金时分,是故此时正游人如织,纷杂又熙攘。

  眼角余光望向遥遥海岸与月光,挽住那只稳稳当当搭在自己肩上的、叶某人的手,丁林风轻声哼着调子,走在大道旁摇摇晃晃。

  似是有所心灵感应,她蓦地一抬头,便正好撞进那人同样盛满笑意的眼睛。

  耀眼、夺目,在夜中也尽显璀璨。

  恍若温柔,又携着些许热烈。

  她如此,他当然也是。

  两人心照不宣地低回了头,便握紧了彼此相交叠的手——

  仿佛直到此时,才真正有了“情侣”的实感。

  已近七点半。

  几人游击战般斗智斗勇,终于无缝相接,顺利逮住中式小馆里一张空桌子。

  甫一入座,庄莱便豪气冲天,叭叭叭朝服务员报了一串菜名。

  愣是把菜单上所有顺眼的都下了单。

  两侧的丁林风和唐岱俱是一脸见怪不怪。

  毕竟庄莱,真的是吃饭高手,古往今来吃货饭桶之……集大成者是也。

  而叶想算半个小新人,先前并没有与他们共同外出游玩过,自然不熟悉他们的食量或操作。

  看着堆了满桌的小盆大碗,他微露出些诧异:“这么多,吃得完?”

  庄莱不予正面回答,反而故作神秘:“山人自有妙计。”

  他看向身侧的丁林风,眼神带了几分询问意味。而她显然是饿了,从桌边取过一只比她整个人都要宽上不少的大碗,神色淡然,并未接话,只默默低下头,自顾自地嚼着面条。

  专注于解决自己面前的小笼包,且拒绝观看对面情侣你侬我侬,叶想便拿余光瞥向身边的女生。

  本着男友应当具备的敬业精神,他原想细致观察一下她的用餐习惯或口味偏好。

  却全然始料不及,叶想这边刚送了三个小笼包入口,而另一侧——饶是那么大一碗面条,在丁林风的不懈努力下,竟也很快就见了底。

  再一晃神,就看女生从旁边抽出一支吸管,开始操作清奇地……喝面汤。

  他木木地亮起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并不动声色。

  八分钟,丁老师解决了一碗将近脸盆大小的刀削面。

  叶想诡异地沉默了。

  抽出纸巾擦了擦嘴,一无所知的丁林风刚抬起头,便见他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皱起秀眉,她疑惑发问:“你不吃了?”

  却不等叶想回神作答,庄莱趁机揶揄几句:“小叶帅哥,怎么搞得和做贼一样,一边吃着包子还偷偷摸摸看小丁。”

  看来是在旁边围观了一小段时间的。

  一听这话,丁林风把碗往前推开,倏然就笑开:“叶想,你居然还能这么呆。”

  “呀!我知道了!”庄莱一惊一乍,抢先答题,“是不是你吃太多了,把他吓呆了!”

  “什么!”闻言,丁林风瞪圆杏眼,佯装发怒,“你居然嫌我吃得多?!”

  叶想微低了些头,便看她嘴角带出小小梨涡,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毫无恐吓意味,反而平添几分俏皮可爱。

  “怎么可能嘛,丁老师……”又夹起一只灌汤包,他幽幽叹出一口气,“我只是觉得,你吃得未免太快了些,这样对身体不好。”

  “唔,说得具体科学一些,就是对消化系统不太好。”另一只手摸着鼻尖,他又补充,“等下你得散步,我陪你去。”

  偷袭身旁男生的爪子,丁林风捉住他的筷子,趁人还未反应过来,立即顺走那只灌汤包。

  把小包子吞进肚子,她笑着应声:“好,你陪我去。”

  露出一脸慈祥的玩味,庄莱抬手敲了敲唐岱:“唐呆,学学——艺术的语言,语言的艺术。”

  —

  而庄莱没想到,他们调笑聊到的那个“散步”,居然真的会付诸行动。

  等她吹好了头发,穿着睡衣坐在民宿客厅的飘窗上,百无聊赖地数着挂壁大型摆钟。

  眼看着指针划向九点三刻,叶想和丁林风这才一前一后进了门。

  猛地起身,她将两个人从头到脚仔细观察了一番,本想寻找两人脸上可疑的红晕或者其他疑点,却全然无果。

  就看丁林风飞快地捏了捏叶想的手,再将自个儿男朋友推回次卧。

  见她朝自己走来,庄莱嗷嗷乱叫:“好甜嗷好甜嗷!”

  丁林风无语地瞧了她一眼。

  “懒得理你,”她说,“我洗澡去了。”

  庄莱“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两步并一步跳下飘窗,大呼小叫:“哎,别嘛小丁!我在这边没人陪我聊天,都快无聊致死了!”

  走进主卧,任庄莱像只八爪鱼一样盘在自己身后,丁林风洗了手,收拾着洗漱用品。

  又确认了一眼热水器的温度,这才转回头搭理她:“唐岱人呢?他都不陪你聊?”

  庄莱直嚷嚷:“在外面那个浴室,他洗澡哇。”

  “你快些洗!”见她关了门,庄莱躺上主卧的大床。

  丁林风在里头应声。

第57章 你救谁

  约三刻钟过去,主卧的浴室门一开,氤氲水汽便瞬间弥漫开来。

  在里面将头发吹了个大半,此时的丁林风正套了件睡衣,又趿着双棉拖鞋,边走边翻整袖口和衣领。

  这边的庄莱又是递爽肤水,又是递身体乳,简直殷勤得不得了。

  她的语气略显急迫:“你们大晚上去散步,就没干点别的事情?”

  心不在焉地扣着扣子,丁林风悠悠答道:“散步,聊天,消食。”

  庄莱咦了一声:“没发生点什么?”

  “发生点什么?”她问,“你想发生点什么?”

  庄莱反问:“你们就没个情景预设?没想过在此月黑风高杀人夜里……”

  “我们,”丁林风做了个STOP的手势,“本来也没想发生啥啊。”

  谁知庄莱全无点到为止的觉悟,继续贼兮兮地追问:“就没有意外发生?没有那种……不太小心的情况?”

  “很遗憾,庄姐,没有噢。”整理着半干的头发,边点亮手机屏幕,丁林风也噗地一声笑开来,“我们很小心的。”

  询问无果,庄莱不经意间扫过她屏幕上的网页,只看到一片刺眼的英文摘要。

  “我晕倒,不愧是丁老师,睡前还读英语。”走到旁边去收拾护肤品,她张开嘴就是一个哈欠,“你六级分都这么高了,还要继续刷?”

  丁林风摇了头:“那倒不是。不过毕业论文不是还得有英文注解吗……”

  “得,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抹上护手霜,暑期过后就荣升研一的庄莱同学一头扎进薄被,“我在董老那儿还有篇导论课题的预习报告……没改完。”

  “要现在写么?”

  “这个世界上,出来度假——三天当然也算度假——还在睡前看英语篇章的人,除了你我真想不出别人。”庄莱打趣,“可能小叶也会有这个倾向?我的话……这几天就玩着吧,回去再仔细改改。”

  话音刚落,她又猛地抬起头,语气万分揶揄:“你和叶想,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庄莱:“你之前说他B大都整了个提前毕业了,再跑这儿实习……他总该在咱们这里定居下来了吧?”

  盯着屏幕,丁林风眼睛都不眨一下:“实习一年,还要回B大,继续读研。”

  “什么?!”她这一声有如惊雷炸开,“失策失策,我都忘了小叶帅哥还有研究生这茬儿……”

  复又继续感慨:“那可真糟糕,这恋爱就只能面对面地谈一年,然后就成异地恋了……”

  “对。”丁林风淡淡回应,声音不带什么旁的情绪。

  “他读完,会回来的吧?”

  “嗯。直博,然后回来。”

  庄莱诧异地张了张嘴,半天找不回声音。

  终于,她叹出一口气:“小丁,你怎么看起来都无所谓?”

  “……真无所谓。”丁林风几乎要反过来安慰她,“我真没在意,庄莱,你也别多想了。”

  “也是,异地恋而已,又不是不联系。节假日也能出来耍呢。”顺着她的意思,庄莱讷讷地点了点头,“B大的博士读出来,到时候工资还能翻个好几倍……哦,他也不差钱吼。”

  丁林风:“……”

  很周到,也很跳脱的想法。

  庄莱:“到时候,作为你坚实的后盾、异姓的娘家人——我一定会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

  轻轻拽了拽她的发尾,丁林风微弯眼角,立刻荡开一笔:“行了,别瞎想了。明天有什么具体安排?”

  “先去古玩店,淘点儿东西回民宿放下,”她说,“后面就是山和海……听说这山可有爬劲儿了,明天我要狠狠地爬,狠狠地走,俺老庄要把步数冲上五万!”

  看了眼身边壮志凌云的庄莱,丁林风舒出一口气,便熄了手机屏幕。

  翻过身去,她摁下台灯的开关:“睡了。”

  黑暗里,庄莱的声音缓缓传来,兴奋丝毫不减:“晚安!小丁!”

  “嗯,”她回,“晚安。”

  —

  而昨夜庄莱同学对后山的所有畅想,全然搁浅于古玩店外一场暴雨。

  一场疾劲得快要将门前松柏连根拔起的、突如其来的暴雨。

  捧着自己淘来的东西,几人呆站在店内,端的是面面相觑。

  丁林风掏出手机:“这天气预报,不是说降水概率23%?”

  庄莱便也跟着喃喃了几句:“这旅游气象台,不是说今日明川骄阳如火,注……注意防晒?”

  “年轻人,第一次来吧?这明川镇之所以取此姓名,一半是明,指烈日炙烤,一半是‘川’,指雨水成河。夏天多的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暴雨。概括着来讲,旱涝分明。” 古玩店的老人啧啧笑着,“看来功课做得不充分喏!”

  背着包上前几步,唐岱问道:“老板,一般情况下,什么时候能停呢?”

  他心下略有愕然:不会一直下到回程时刻吧?

  “都说了莫名其妙,来的时候莫名其妙,那去的时候,当然也是莫名其妙的呀!”老人不慌不忙,笑眯眯地打趣,又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不过看在你们之间有位出手阔绰的贵人,那我也不妨提点几句……”

  “这算啥,”庄莱咋舌,又与身边的丁林风耳语几句,“有钱能使老板……推磨?”

  闻言,丁林风快要笑弯了眼,立刻就拉住“贵气”叶想,再推着人往前一站。

  便看叶想抱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神色自若,俨然一副指定代理人的模样。

  丁林风:“老板,紫气已东来,你且尽情提点后生吧。”

  “善。”不见怪地捧哏,老人掐着手指,像在抽筋,“这明川深山啊,骤雨时晴……”

  谁都不料,他才刚掰扯几句,后头就有一块红绒布飞来——

  “别瞎糊弄了!”

  准头很不错,直击面中,也没有殃及旁人。

  四位“后生”惊异地抬起头,就见之前只在迎客阶段出现过一小会儿的老太太,此时正轧了步子走过来。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庄莱心下犯嘀咕,“老当益壮,愈战愈勇。”

  指挥老板捡起地上的布料,她哑着声音:“下午会停,最多到晚上。你们别听他胡扯。”

  “还有,”她继续说,“小同学,你确实蛮识货的。”

  老板补充:“也确实蛮有钱的。”

  于是余下三名同学,便将识货又有钱的叶同学护在最中央——

  “你买了个啥?”一边大鹏展翅般抖着自己的雨衣,庄莱终于没忍住疑问。

  “一幅画。”叶想答,“是仿的。”

  “啊?仿的还卖你这么贵?!”唐岱的声音里透露出实打实的震惊。

  几人行走在汪洋大道上,步履蹒跚。

  靠着古朴的石墙疾行,再一拐角,抬起头又纷纷愕然:这民宿简直是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叶想:“因为仿它的人也是大师。这个价钱,我也不亏。”

  丁林风乐了:“你还懂这个。”

  “只是粗略地了解过一些。”他回应得十分谦虚,再将女生往身前一带,两人便稳稳停在民宿大门的屋檐内。

  “小叶帅哥,你未免太绝情。”收整着雨披,庄莱幅度夸张地摇起脑袋,“只管护住小丁!”

  “我没有手了。”

  闻言,她顺势望去,就看他一手拉人,一手持画……那还确实……

  微乜着眼睛,庄莱顿时玩心大起,向他抛去一个降级版的亘古难题:“这画和小丁,一同落水,只能救一个;不能犹豫,画不救就会毁掉,变成毫无价值的废纸;人不救就会挂,你救谁?”

  整理着自己和丁林风的两件湿外套,他不假思索:“当然救丁老师。”

  庄莱点头:“也是,这画也就千把块钱。”

  谁知叶想乘胜追击:“就算亿把块钱,也救丁老师啊。”

  “等等,亿把块钱的话……”过道上,另一位当事人丁某赶紧抓住机会,眼神认真地发表言论,“那还是救它!别管我,我会游泳。”

  叶想摇头:“那肯定还是救你,这算是我能给你的……最基本的安全感吧。”

  “当然,这种玄乎的问题还是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但是丁林风,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从今往后,任何岔路口,只要哪一端有你,那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奔向那里。”

  “我之前已经逃避了三年,此之后,我一定会尽可能地,以最坚定的姿态,站在你的身边。”

  停在顶层套房的门前,最前面有唐岱掏出那把夸张的豪气钥匙。

  窗外暴雨倾盆,和着走廊敞亮的灯光,叶想静静望来,神色坚毅,目光灼灼。

  少年精巧的容貌被这周身的光亮大肆勾勒,耀眼非常,几乎要教人睁不开眼睛。

  稍有发愣,丁林风的心里好像被什么撩了一把。

  轻颤、滑腻,却又极度蛊惑人心。

  闻此凿凿“情话”,庄莱实在是难掩吃惊。

  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不停,随即便竖起大拇指:“高!”

  堪堪收住先前外露的神色,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甩来眼刀子,似乎俱不满意她的出言打断。

  “同样的问题……那叶同学,你想知道丁林风的答案吗?”等四人一同进了门,庄莱继续发问。

  虽然心下滑过一些“再往下说会不会有些煞风景”的慌张,但总的来说,她全然没有身为电灯泡的自觉。

  目光深沉,叶想尚未作言语,却是丁林风率先疑惑:“我的答案?”

  她确实是不记得自己也被问询过此类灵魂拷问。

  见他们看向自己,庄莱清了清嗓子:“某年某月某日,地点是实验室,主角是丁林风同学。”

  “我问她,一个亿和男朋友一起落水,你救哪个?”

  “她反问:‘这一个亿要不要扣税?是现金、存折还是银行卡?哪家银行?这一个亿里有没有不法资产?有没有被冻结的部分?有没有被追查的风险?后续可以正常使用吗?使用的时候需要注意哪些问题?’”

  唐岱在身后快笑到岔气:“管那么多呢!能到手不就好了。”

  点点头,庄莱舒出一口气:“然后她毫不犹豫地选了一个亿,并对自己溺亡的男朋友毫不同情。”

  又苦着脸往下补充:“甚至不愿意抽出万把块钱,给他风光大葬……”

  丁林风连忙辩解:“那、那是因为我那个时候,根本没有男朋友!”

  “那现在呢?”庄莱幽幽,“现在,一个亿和叶想一起掉进水里,你救谁?”

  丁林风摸着下巴:“所以是现金还是存……”

  庄莱几乎要笑倒在唐岱身上,并觉得大概自己,才是要在这“莫须有”深水里溺亡的那位。

  “没关系,”把淋湿的东西都安置妥帖,善解人意的叶想帮她接住话头,“能为丁老师燃烧最后的剩余价值,是我的荣幸。”

  庄莱大力鼓起掌:“叶想!作为小丁的娘家人,我很高兴看到你有这样的觉悟!”

第58章 此夜风

  爬山计划既已泡汤,于是几人将其替换成室内项目。

  此时屋外大雨瓢泼,民宿的套房内亦是色调昏暗,头顶吊灯时明时灭,似乎正在映照此刻怪异的气氛。

  两男两女,神色各异,俱端端正正地坐在茶几的两侧。

  换了件米白色的居家常服,丁林风散着头发,整个人陷进沙发,正神色自如地翻看着监控室提供的时间表格。

  将茶杯放回桌子,叶想穿着相近形式的睡衣,半靠坐在她身侧,面上亦无多余情绪。

  而另一边,频频相视摇头,庄莱嚼着薯片,唐岱掐着人中。

  四人正神情严肃地……玩着剧本杀。

  茶几上叠满了线索卡片,游戏也将近尾声。

  唐岱的面前摆着一张丁林风投出的指认票,叶想面前的卡片则由庄莱投出。

  “我投叶想。”不再思索,唐岱第三个投了票。

  放置的动作却还是透露出犹豫。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面前再多一张,那么游戏还要延长,就得再往下淘一轮。

  而现在手上已经没有多余的有效线索了。

  “我投……”随意摇晃着长腿,圆盘的末尾,最后一个投票的叶想缓缓出了声。

  庄莱和唐岱不约而同地抑了呼吸,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起身子,将自己的凶手指认票放在了……

  自己的面前。

  然后便看他往后一仰,利落打开了客厅的大灯。

  “结局明了,”几人不明所以,就听叶想懒洋洋地说,“凶手胜出。”

  那边的庄莱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疑问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凶手不是你?你不是被投出去了?谁胜出了?”

  “凶手,不是我啊,”叶想无奈地摊开手,“是丁老师哦。”

  斜坐在他身边,丁林风抿了口茶,故作游离。

  居然端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恶劣样子。

  “可是那瓶药剂和尸检报告……” 唐岱皱起脸,小声骂了句脏话,“原来如此……当时我看叶想说话都卡壳了,还以为凶手真就是他……”

  “叶想,”想开了,他舔了舔后槽牙,“你还蛮会演的。谎……倒也圆得挺唬人。”

  庄莱在旁边猛地一拍脑袋:“喂!不是,丁林风把凶器的锅甩给你,你怎么就接下了呢!”

  靠上柔软的沙发后座,叶想语气尽显嚣张:“因为我乐意~”

  “叶想!”一同站起,庄莱与唐岱齐头并进,开始大力谴责,“你怎么这样!!”

  “扰乱游戏秩序!”就着这个语调,唐岱几乎要气晕倒,“简直色令智昏!”

  握紧拳头,庄莱帮腔:“就是就是!真当是鬼迷心窍!”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个人剧本都给庄莱看过好几轮了。还有你的私人线索,要不然……”任身边人亲昵地挽住自己的胳膊,叶想完全是一派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色令智昏?唐岱,我们两个……彼此彼此吧。”

  被戳穿的唐岱摸了摸鼻子,而庄莱却依旧不服气,刚想继续往下控诉,却见本局的最大赢家丁某某此时正默不作声地……往男朋友嘴里喂去一块芝士巧克力。

  眯起漂亮的眼睛,叶想将脑袋前倾,乖乖含下巧克力,又乘人不备,在她细白的手腕上轻啄了一口。

  并未收回手,丁林风只微怔着对上他的视线,便倏然笑开,嘴角漩起的梨涡精致又甜美。

  她捉住叶想的另一边的衣摆,随后,几乎整个人都要笑得瘫进他怀里。

  庄莱叹了口气。

  相处了这些时间,她总算是明白了。叶想这个人,分明就是丁林风面前一套、别人面前一套——

  在别人面前拽成个二五八万,斜着眼睛爱答不理,还有很多坏心眼。

  得,等搁到丁林风跟前,又成一温柔知意的乖乖牌男朋友。

  就差晃尾巴了。

  就比如现在这个情况,从她视角看,都快要一口气提不上来;但要是换成小丁的视角,指不定有多甜蜜!

  不行!这样的发展,真的很有问题!

  如此胡思乱想着,她好像也突然忘了,自己刚刚是想骂什么话。

  快把半张脸都埋进女生柔软的黑发,叶想淡然地抬起眸子,再飘飘望了过来——那眼神分明处处皆透露出漫不经心,却让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最极致的挑衅。

  唐岱摇晃着脑袋,而庄莱又恢复了方才愤怒的状态,握紧拳头:这个眼神!好!欠!揍!啊!

  “但是庄莱,我觉得吧,作为我的娘家人——”揉了揉自己白净的脸蛋,丁林风边笑边说,“你应该支持叶想同学的‘鬼迷心窍’。”

  “丁林风,你简直了,”拳头握紧又松开,庄莱无奈地喃喃道,“有了对象忘了娘。”

  “会吗?”她又笑,“那倒也不至于吧。”

  —

  次日晌午时分,民宿青山外有燕雀啁啾。

  “居然能一觉睡到大中午……”记下时间,庄莱熄灭手机屏幕,“风,外面雨停了吗?”

  迷迷糊糊踩着拖鞋,丁林风站在窗户旁边,推开厚重窗帘,仰着头朝外看去。

  “停了吧……哦,停了,我瞧着地上都干得差不多了。”

  她把帘子拉回去,又拿着洗漱用品进了浴室。

  “你说他们醒了没?”拿枕头捂住头,庄莱垂死挣扎,“要是他们都没起,那我就再眯会儿。”

  丁林风叼着牙刷,站在浴室门旁:“我换好衣服出去看下,你再睡会儿吧。”

  久不搭话,她靠床挪了几步,就听庄莱无意识地喃喃道:“叶想那个乖张的小人……小丁胳膊肘往外拐……伤透了我的心……”

  丁林风:……

  等她穿戴完毕,刚一推开主卧的房门,便闻到外头一股烧焦的味道。

  淡淡的,若有若无。

  但确实也挺刺鼻。

  于是她回身朝庄莱喊去一句:“他们都醒了,正在炸厨房。”

  不知道是搭上了她哪根神经,庄莱骤然惊醒,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唐呆不是答应过我,此生再也不进厨房的吗!”

  掺着一头茅草乱发的庄莱,丁林风一脸凝重,咋咋呼呼直奔厨房。

  前去围观两个刚实施了恶劣行径的男生——此时此刻,他们正在厨房处理那坨黑糊糊的焦体。

  心下意外,丁林风瞪大眼睛:“你干的?”

  叶想连连摆手。

  于是庄莱自然而然地认领了那份不明物体。

  她嗤笑:“唐呆,你真行哇,煎个蛋都能炸出一股糊味。”

  被点名的唐岱,边收拾边叹气:“我五行缺锅铲。”

  “唐呆,别挣扎了,你还是下去买吧。反正天也晴了。”庄莱开始发号施令。

  “买回来吃吗?不直接出去,路上再买?”

  庄莱摇头:“先垫个肚子,五六点再出发吧。那个时候才热闹。”

  “行,压着傍晚再去。”唐岱速速得令,“那我去买早……中饭。”

  —

  暮色席卷,月光微有显现。

  静谧的海湾月色,柔美亦沁人心脾。

  微风轻拂,带起一阵又一阵的海潮,也送来些许花果清香,淡淡轻飒,甜而不腻。

  花灯与红丝布条俱悬进洁白花树,映照周旁华灯初上。

  海风与集市,鲜花与灯塔,都缱绻得像一方幽净的美梦。

  竟不似人间。

  “小丁,我想和唐呆去姻缘树下求个红条条锁,”刚晃出民宿几里地,庄莱就捉住丁林风的肩膀,“你俩应该不去吧?”

  微愣了愣,丁林风赶忙摇起头。

  脑后的纯色丝带与衣摆的流苏小坠俱随之晃动,明艳又生动地显出几分娴静乖巧。

  便听身后的唐岱幽幽打了个嗝:“小莱,要是董老师知道你搁这儿求神拜佛,会不会怀疑你唯物主义者的身份……不太坚定?”

  “生活需要仪式感嘛!”一提到自家导师,庄莱便不自觉地想到暑期搁置了大半个月的研究生导论报告,复惇惇干笑几声,“而且,心诚则灵,心诚则灵——等等,唐呆,你居然质疑我对物理的虔诚!?”

  “我哪敢!”唐岱举手投降,打情骂俏几句,再望向叶想与丁林风,朝他们抛去一个“走好”的眼神。

  于是两个人相视一笑,原路折返,再融进喧闹人群。

  夜色澄澈,明月晴朗,他们的背后是一片金黄色的沙滩;远处有灯塔遥亮,似在致意。

  戴着一顶纯黑的棒球帽,运动服上上下下素得只剩黑白。

  叶想今天的风格,似乎铁了心要往酷哥上靠。

  不过从过路人的反应可以间接得出,他这个装扮,大概很有迷惑性。

  “丁林风,你还记不记得,你叫我写的那篇东西?”阔步遛着弯,男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哪篇?”

  木木低了头,叶想硬生生地板起脸来。

  再开口,竟教她陡然听出几分嗫嚅意味:“就是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

  “就印象城里,你问的。”末了,又添上这么一句解释说明。

  还没来得及嘲笑这幅强装镇定实则扭捏的罕见模样,女生闻言只慢动作地缓了脚步,眼色怪异。

  她的语气无比惊讶:“还真的有?”

  “那当然,我说到做到。”打开自己身后堪比哆啦A梦口袋的背包,叶想摸出一张信封,满脸都是与“酷哥”形象不相符合的洋洋得意。

  “我还带来了呢——从头到脚六千五百字,完完整整,一字不差。请丁老师验收。”他说,“不过还是请你回民宿去再……”

  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丁林风只捡了前半句,遂从善如流地揭开信封。

  “丁老师亲启。现在请和我一起探讨有关「爱情」的命题。……”

  丁林风:?

  “罗伯特·斯腾伯格说,爱情由心理亲近、生理热情、持久意愿组成。……”

  丁林风:??

  “我曾以为人与人之间的爱情大致可作此划分,如一见钟情,又或者日久情生。只不过其中本质意义,便又可谓大同小异;如情感的溃堤,游走的终点……此下皆为论证。……”

  强迫着自己将嘴角往下压,丁林风侧过身,靠上叶想的肩膀。

  “近来吹拂的晚风,夏天的味道淡了许多;似乎连那些刻印着蝉声的晚霞,也渐渐地不再浓稠。……”

  “…………”

  “丁老师,丁老师。丁林风。”见她久不发话,身侧的男生环过手臂,隔住她与人群。

  又出声打断:“这里太暗,你别盯着纸面看了。”

  “叶想,你害羞啊?”并不抬头,她却倏然莞尔,故意调侃。

  视线倒顺势略过一些长篇大论,只滑向信纸的最末端。

  “丁林风。每个夏天都会消逝;但我们的故事永不完结。”

  落款端正,边角藏锋。借着路灯昏暗光亮,她细一观察,只觉得比起高中的时候,叶想的字体也稍稍有了改变。

  减了些板正的钝意,似乎也撇去“以拙藏巧”的乖致风格,反而恣意飘逸——

  却依旧好看,也更衬他。

  “是有点儿。”叶想讷讷,又从手机里调出手电筒,亮在手上,“但主要还是因为这里,确实太暗了。”

  看女生开始收起信纸,他迅速再补充了一句:“对眼睛,非常不好。”

  “你真的是去B大读了汉语言?不是中医?”她挑眉,“怎么这种小知识一套一套的。”

  叶想老实回答:“确实有中医课,被划分在传统文化的板块里。”

  “那你还挺……学以致用。”一边将信封整齐地放回背包,丁林风顺势拉住他,“好啦好啦,我回去再慢慢看。”

  牵着手继续往前走,两个人穿过海风外凝结的洁白水雾。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经过海滩旁一家甜食小铺。

  女生在可可和香草之间摇摆不定,最终竟离经叛道地点上抹茶;叶想则选了海盐味道。

  从店家手上接过一个双拼冰淇淋球,他牵起女生的手,就听斑驳的木门旁,风挂铃铛叮当响。

  夜幕挽风,似是温柔的神灵在低语。

  空气中能嗅到些许独属于远海的咸。

  从身边人手中咬过一口冰淇淋球,丁林风舔着下唇,又把头发都挽去身后,眼角余光亦捕捉到另一边的木桥岸边,两个极富青春意义的背影。

  站在海湾的大树下,看了那对背影几秒钟,她便轻轻笑开:或许也是一对情侣。

  肩头耷拉着一个纯色背包,男生的背影瞧着又高又瘦;女生梳起高高的马尾,在海湾的浅白月色中摇晃。

  发尾闪着柔和的光亮。

  不知是聊起了什么,他们便闹在一起,咯咯笑个不停。

  因为穿了相衬的校服,便在人群里显得格外耀眼。

  扯了扯叶想的衣袖,她的语气染上些许兴奋:“你看那对情侣,校服是不是和四中还有点儿像的……”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男生轻笑着点了点头。

  摘下帽子扣到背包侧边,他微默了几秒,却又忽垂下眼睛:“说起来……”

  “说起来?”又咬了一口他手中的冰淇淋,丁林风一副“暴殄天物”的责怪模样,“你怎么都不吃的……”

  “噢。”听话地将最后一口解决完毕,叶想紧攥住甜食盒子,忽敛了神色,静静瞧来。

  许久,他再开口:“说起来,我们在高中,都没有牵过手。”

  眸子清亮,映彻岸边斑斓华灯。

  微微仰着脸,丁林风居然还瞧出了些许委屈。

  气氛依旧暧昧不已,木桥上的人依旧熙攘,而那对显眼的高中生情侣早就不见踪影。

  只留人影憧憧。

  大概要归属于鬼迷心窍,但总之,丁林风毫无征兆地将手搭上对方肩膀,又稍踮了脚尖,眼角带笑,在他的唇边飞快地落下一个吻。

  只如蜻蜓点水,转瞬即止。

  快速撇开的唇与靥皆显出无措慌张,好似一只偷偷藏起蜜的娇艳蝴蝶,从携了花香的清风中翩然掠过。

  而红透的耳根,也坏心思地将主人出卖。

  另一边的人竟像是早有准备,或者只是心有灵犀,见她忙忙低下自己烧红的脸颊,居然反将一军,一把环过女生纤细的腰肢,复又拉进二人的距离。

  周围人依旧来往如川流,却也没人注意到这场褐色树下的浪漫。

  更不会有人刻意驻足。

  丁林风微张了嘴,红润的唇上泛起可疑又暧昧的水光。

  此时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便只觉得彼此的呼吸近得离谱,几乎交错相缠——

  有什么声音,在心底叫嚣不止。

  目光流转,少年的声音略生出几分低哑;语气迟缓,又分明透露珍重。

  呼出的温热气息与海风一同落在耳畔,吹得她几近心迷神驰。

  “丁林风,”如此神思慌乱,便听他问,“我可以,亲你吗?”

  海边风景远不似城中,徐徐落风,像是已将炎炎夏日放走了。

  只留入秋的凉意,愈演愈烈,顷刻便将盛暑余热席卷;太阳沉没,月亮把自己浅浅不可辨的影子映去天边。

  却被拉得很长。

  栀子花的香味早已消散,越过花期的潮岸浅桂取而代之。

  大抵是一切都转变得太快了,总教人隐约有些抛不下独属于夏季的潮腻心情。

  踮脚,陡然撞进对方明亮的眸子,顿觉喉头干涩,竟生出几缕怅然若失。

  她听见自己笑着反问:“你说呢?”

  语气竟还勾出些玩味挑衅。

  鼻尖相碰,他们看得见彼此眼睛里的盈盈光影。

  不再迂回婉转,叶想已经付诸行动。

  抹茶和海盐的味道在唇齿间交汇,又回环化开;清甜香郁,却又毫不留情地直击心底。

  眼前恍若有月色侵袭,还带来些许腥味的苦涩。

  只不过——

  她轻轻阖上眼帘,只顷刻,笑意便蔓延眉梢。

  只不过。

  此夜晚风,倒是依旧温柔。

  如你,如我。

  - 《夜风与玫瑰》 正文部分完结 -

  2021.6.5 盐木枝

第59章 番外上

  亲爱的丁老师,

  展信佳。

  这边的夏天还是和北方有很大不同的,空气的湿度分明高得离奇,打了空调却又骤降。

  小区的风景很好,人也不多,实在是很适合闲逛和遛狗。

  虽然我还没有狗……但等安定下来,就总会有的。

  暂时倾向于柯基和柴犬。

  607东窗的帘子总拦不住光,兼以夏天白昼的时间较长,早上四五点便能撑个敞亮。我总想找个时间把它换下,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没有实现。

  我就想起来高中的时候,你也吐槽过我行动力不足。

  是不是因为生活委员和教室钟表的事情?那我确实得承认错误。

  当然不是因为想白拿几个白煮蛋!

  丁林风,不知道你会不会也同我一样,偶尔怀念起四中?

  比如四中的夏天和空调,呼啦啦地飘在头顶。当时周围有同学说,此等极致享乐,几乎是要冒着老来收获偏头疼的风险的。

  看着前排戴上老头帽的同学,我想,大抵确实如此。

  高三时候的夏天,邻班教室的空调坏了好一阵子。

  据理(2)的几位当事人所言,那时全靠四个风扇吊着小命。

  几个课间,他们分批跑到别的班里去吹空调,赖在吹风口下挪不开脚步,让本就闹哄哄的教室乱上加乱。

  老徐一开始不知道他们班空调的事情,拿着教案和电脑上讲台,瞧见了此等群魔乱舞的场面,眉毛简直要皱到头顶。

  他问,你们(2)班钻我们这里来干什么?

  前排的同学大声回答,理(2)的人来邀请我们去他们班蒸桑拿!

  你笑到不行,把桌上的便签都掀下去了。

  隐约记得,一直往下刷了好两套卷子,你才冷静下来。

  我当时可真佩服得不得了,心想不愧是丁老师,连止笑的方法都这么与众不同。

  靠画曲线数据图平和心态……左思右想、前思后想,我至今,着实是没有遇到过第二人。

  看你低头做题不动如山,理(2)的那帮人就差在教室后面满地打滚了。

  ——如此说来,既然提了他们,我便记起当时的一次情人节,同样是那群人,光明正大地扒在我们班后门围堵小学弟。

  听说逮到好几个想给你递情书、送礼物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转交到你手里。

  不知道他们都写了什么?

  …

  那时晚自习第一节 课下课,从我左侧的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晚霞。

  红色、橙色或淡黄,暗灰甚至要偏蓝;紫粉也常见。

  有一段时间艺考生会在音乐教室练钢琴,在七点半开始,和晚霞一起踩点到来。

  甚至比下课铃还要准时。

  而公寓近来也搬了新钢琴,音色很不错。小的时候学过一段时间,还算拿手,我现在便也想重操旧业,可惜总摸不准你的作息时间,又怕扰你清梦,于是作罢。

  该说的不算少,反而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却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想听的曲子,我会努力学好。

  如此,我惊觉,我是不是说了太多闲扯的琐事?——既然不知道拿什么开题,那就从你提出的问题开始吧。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说心动不需要理由。

  或许的确不需要理由,即使它本身存在太多太多说不尽的原因。

  如果说「我喜欢你」的下一步是「我爱你」,那么「我喜欢你」的上一个步骤,又应该是什么呢?

  丁林风,我应该没有和你说过,其实早在初中——市里的一次英语演讲比赛,我就知道你了。

  你或许要问哪次演讲,毕竟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金牌奖杯小天才,你大概也参与了不少比赛。

  稍作提醒,就是演讲主题为「科技强国」的那一场。

  我没有看到你的铭牌,只记下了你的英文名,又按照座位推了推你的编号。

  都快十年过去了,但我还是记忆犹新,你在台上的时候,真的非常漂亮。

  人漂亮、眼神漂亮,发音更漂亮。

  那个时候我才真正相信,有些人可能天生就会发光。

  第二次见到你是在中考后,我们在四中的第一场摸底考试。在我的印象中,刚进考场的时候好多人在看你,然后便注视着你坐上了全校中考成绩第一的位置,把试卷写得哗哗快。

  再看你各种提前交卷、拎包走人,比所有人都提早开始暑假。

  我只记得那天,外头的太阳毒辣得能要人命,室内的空调风倒很足。你坐在窗边的第一排,面容很白净,坐姿很端正,做题很认真。

  卷子写得尤其快。

  ——考试三心二意的本人,如是观察到。

  但那个时候我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只从网上的大字报里看到这届的状元叫丁林风,进了四中。

  我不算笃定,但又隐隐觉着,你应该就叫这个名字,因为——丝竹丁宁,林下之风,确实很像你给人的感觉。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对你的情感应当归结为什么,现在想来,大抵就是之前所说的、「我喜欢你」的前一个步骤吧。

  记忆里我们的相遇或重逢,似乎总在夏天。

  其实我不喜欢夏天,走在路上热浪拂面,树枝悬挂着的蝉也总噪得人心烦意乱,大概只有空调和西瓜可以勉强拯救一下那种烦闷的感觉。

  但是自从与你相遇,我开始期待每一个夏天。

  又或者说,开始期待每一个可能会成为你我之间故事背景的「往后」。

  不论春夏秋冬。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做事情大概真的非常不计后果。或许其中也暗含了诸多环境因素?

  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其实就算是我自己,大概也很难说准。

  或许是太放纵自己的胡思乱想了。

  高一的时候文理分科——我以前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去理科班——但大概我这个人就是纯属拎不清,因为想继续和你做同桌,或者别的什么。

  总而言之,我那个时候和自己说:「现在去理科班,我并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很清楚,如果选了文科,我一定立刻就会后悔。」

  我当时笃定得不得了:「一定会。」

  其实现在再谈起这个事情,你或许会笑我:是不是同桌又有什么要紧的呢?除教室外,明明有太多可以交集的机会。

  但确实,对当时的高一学生叶想而言,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还课外抄些奇奇怪怪的西语诗歌,纠结着,不知道怎么给你才好。

  说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什么奇怪的心理效应?但总之,我倒觉得,和你当同桌,也不失为一方死皮赖脸粘着你的妙计。

  还有之后老徐的志愿报表,我写A大,诸如此类;总免不了叶想最习惯的随性做派。

  我忽想,就算是现在好像也差不了多少——在北方,我却很想你。

  我想你,想见到你,所以我回来、来见你。

  是不是很草率呢?我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留在那里或者回来,所有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如果再不回来,我一定会后悔。

  高三临近高考的那段时间,被我爸说了一顿,志愿啊大学啊人生态度云云,我大概也没怎么反驳,只垂着头挨训。谁叫他说得都对。

  想来也好笑,那个时候,我心里最在意的却是老徐发的那片叶子明信片,我说,我要把它收着。

  因为上面有你的留言。

  「得偿所愿,万事顺遂。」你在上面写。

  关于那些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那个时候,就算只是志愿有改变,先前的预想都推翻……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和你明说,而不是什么解释也没有,只是离开。

  我该和你说明白,但是我没有。所以,对不起。

  非常对不起。

  我似乎总是做一些在旁人看来十分不合理或无法想象的事情,但归根到底,其实也只是为了图个将来不后悔。

  但后悔这个东西,又有谁说得准呢。

  而现在想来,当时的那个逃避,才是我最懊悔的事情。

  丁林风,对不起。

  …

  夏夜的风很凉,吹在脸上,会打散好多溽热心事。

  成年的生日,你送了我一个黑胶留声机,我发信息同你说过感谢;但依然觉得不够正式。

  我猜,你选择留声机,是不是有点怀念的意思呢?——虽然你也未必会顾虑到这么多。

  「十八岁,在变得成熟稳重的同时,也可以保留一些孩子的特性,比如天真,比如浪漫。叶想,很荣幸能与你相遇,共处于同一空间、共度过同一段时间。这三年的记忆,于我而言弥足珍贵。」

  我记得你这样说。

  所以后来,再隔了一年,我回赠了颇具相同意象的礼物,不过没敢写名字。也不知道你收到了没,更不知道你是否晓得那个东西是我送的,又做何感想。

  还好你喜欢。

  说来,即便是现在,也有太多人好奇我关于「仪式感」奇怪的执着,或对我意义层面的强迫症感到无比诧异,但是我想你不会。

  因为在这一点上,我们似乎总有很多同步的地方。

  你会筛查每天的日程,再把它们工工整整列进便签;就算是更换下来的书页草稿,也一同夹进笔记本,更不要说纸条。

  就像有一种过于苛刻的准则,要将过去的每一份情绪都严谨地记录在册。

  高考后,我将一些照片整理出来,收进古朴的相册——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是出于什么目的——现在想来,大概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态。

  每一个与己关联的过往,都值得未来的自己铭记和怀念。

  总之,这样的收藏癖好,我倒觉得是一件极其浪漫的事情。

  ——关于「浪漫」,我似乎也有一些别的想法。

  有次我爸笑我,总追求浪漫、追求无用的漂亮情绪,再贴向无效美学。

  当时的我被这话唬得一愣一愣,绞尽脑汁开始怀疑自己追求的东西究竟……是否值得眺望。

  现在却又惊醒,这句话本身,分明就是个巨大悖论。

  无效的美学也是美学,无用的情绪也是情绪。

  既然被认定为「漂亮情绪」,那必然有与之相应的情绪价值——如此,就不会真的与「无用」挂钩。

  毕竟情绪价值,可是一种无比珍贵的东西。

  所以,我想,那些话真的是一种对「浪漫」无意识的偏见吧。

  我便又突然想再提起,你夹在那笔记本里的卡片——「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里,能与你共享同一颗星球与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这段话大概也是终极浪漫的一个体现。

第60章 番外下

  …

  见字如晤。

  高中的时候,我记得你有提出这样的问题:

  「单纯的依赖,或者说被某些有趣的特质吸引,这样是否可以形成情感,又是否可以构成爱情」。

  然后再写下:友情、亲情、爱情。不管是哪一种情感,其本质都是「爱」;那么对这些情感的向往,究其本质,是不是也是对「被爱」的向往?

  当时说这篇文章缺少实例,便不像一篇竞赛作文;尔后思索,如此理论,确实难有例子。

  现在我却以为,有一种说法大抵可用来对应:「所有行为的目的本身,是为了成为使自己欢愉的存在。」

  这之间的「行为」当然包括「爱」与「被爱」。

  丁老师,你觉得人这一生,到底有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终极目标的东西呢?

  每个人的回答必定大不相同,我却更愿意把目光聚集到「情绪价值」上;而「正向的情绪价值」,通俗些来讲,就是「获取使自己欢愉的存在对象」。

  固然,此外也有很多别的规范因素,诸如责任感、同理心、社会功能作用。

  但既然此处更着重于「爱情」层面上的「终极目标」,这些便不再作赘述。

  就比如「爱情」这件事情,或者诸如此类的亲密关系。

  有一种说法,那就是「如果在这段关系里感受到了不自在,便请及时抽身」。我却突然想着——这么说会不会有点过分地偏向于利己主义了?

  似乎总显出些许不负责任的触感。

  咳,言归正传,唠回我们严肃的学术讨论。

  罗伯特·斯腾伯格说:「心理亲近、生理热情、持久意愿组成爱情。」

  三者若有缺,则会形成单纯的冲动、愚蠢、空爱,或者柏拉图式恋爱。

  当然,这也只是茫茫定义之中的一员,虽广为人认可。

  心理、生理,与「想与对方过一辈子」的恒定念头,似乎确实构成了很多爱情故事的缘起缘灭。只是这其中,又是否透露出过分的格式化,这大概也是一个小小问题。

  偷懒一下,这个问题留给你,如果你有兴趣思考的话。

  其实有时候想起高中时期那些零碎随笔,我也常常会询问自己,我以为的「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好像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曾有人和我说,从一个人的「爱情」寄托上,可以看出那个人缺乏的情绪因素。

  比如自小缺乏关爱的大抵会爱上给予自己深切关怀的人,自小缺乏肯定的大抵会爱上给予自己价值肯定的人。

  但从这个层面而言,爱情的「可替代性」是显而易见的;这也导致了其大概率上无法长久的特质。

  就好像「我会永远爱你」中的「永远」,不是时间限定,反倒像一个程度副词。

  这其中,大概也包含了人们爱将鲜花比喻爱情的原因?美丽、娇嫩,却总快速颓败。

  但我以为,这份对「爱情」的定义,大概还是不算太确切。

  「你」缺乏价值认同,于是与一个「给予了你价值感的人」相爱——怎么样,丁老师,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问题?——这段故事中,「他」更像是一位给予「你」成长价值的工具人;「他」的存在,仅仅是一趟不动声色的漂亮过场。

  ——这真是的「爱情」吗?难道不是心灵上索取自我的心理需求?在这个定义上,「爱情」本身是否真的存在意义?

  …

  说来,你高一时也有一篇随笔,在讲类似的主题。

  你说爱情一定要相互吸引、双向奔赴,而不是某一方一味付出、单方面疯狂奉献,或极度的自我感动。

  你说这是畸形的情感,远远算不得爱情。

  我当时也如此觉得,单向的情绪总显得那么苦情或悲戚——现在想来,似乎对于「单方面」的解读,又有些许过度了。

  于此,彼时没有经历过相应感情状态的我们聊起这些,好像就有一些纸上谈兵的味道了。

  至于一个人的爱情,是不是爱情……哈哈,突然想到你之前和我说的,我应该「做好承担义务却不能享受权利的觉悟」;那如此说来,原来我也是单向输出的苦情男主!(开个玩笑啦!)

  …

  老实说,我有时也会想,是不是应该高考之后,立刻就该回来找你、和你说清楚?

  如果有标准答案,那一定是如此了。

  只是很难解释明白,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一旦有这种想法,实在会纠结得不得了。

  大概是因为什么都怕也什么都担心吧?瞻前顾后,于是畏手畏脚。

  对不起,在这个问题上,我是不是又逃避了?

  然而,那段时间里,我又总会觉得,你大概早就把我甩在脑后了——这么一想虽然也会有些伤心,但却又隐隐希望确实是如此。

  因为这样的话,至少,我想,你就不会太难受了。

  但在市图书馆的油画展厅里,你和我说,这个说法从头到尾都无法成立。

  可惜,我那个时候大概默然发着愣,且并未作答。

  因为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或神情,去迎接你那些字句都撞进我心里的回应。

  但确也满心充斥着欢喜。

  有一个声音着我心中叫嚣个不停——「我很幸运,我很荣幸。」

  也很开心。

  大抵你如朗月,我是凡人。

  而我只想拥你入怀。

  我便陡然想起那些夏天,蝉鸣像心跳,款款清风吹拂,抚过那些不知所谓的心事。

  四中,窗边的座位,我们的座位,也确实是个风水蛮不错的地方——

  你坐在我右手边,桌面上贴了好多好多的便签。

  今天要完成的事情,这周要完成的事情,这学期的重要事项;诸如此类,井井有条。

  桌子靠过道的角上,那个可收缩的白色大书立,高一下学期的时候买来的,一直用到快要高考。

  你把课本和习题册按照书脊颜色,再从高到矮摆放整齐,收进书立;于是我当时笃定,我们丁老师,大概是有点强迫症的。

  桌肚里是吃的和用的,分门别类,整齐划一;还有一叠又一叠的满分试卷。

  当时年级里有人说,如果谁暗恋你,那便死磕数学和物理就好了;等坐上理科榜前几的宝座,就能一同成为老徐和老王青睐的例卷大神,试卷被传递、被复印,再被一起裱在年纪公示的玻璃窗上。

  或许名字也会贴在一起。

  运气好或被丘比特眷顾的话,还可以切磋切磋……如此云云。

  这么想来,当时的大家,大概真的都很幼稚。

  但我依然要再幼稚地添加几句——其实那个时候,我大概是知道的,每次放榜,你一点儿也不关心这次谁考了第二。

  你甚至会在我的排名周围,辐射出去分析状况,却不关心谁排在你的正下方,被你拉了几分。

  所以我当时……确实在心里暗爽了好一阵子。

  除此之外……

  作为丁老师尽职尽责的五好同桌,同时我也知道,如果时间充裕,比起三楼的自助餐,你更倾向于去二楼点餐;喜欢那家素食主义的沙拉,喜欢地方风味的炒年糕。

  进了超市直奔冰柜或热腾腾的保温箱,喜欢菠萝啤和芒果糕。

  喜欢桃子味道的苏打水。

  不爱喝罐装的酸奶。

  便签贴会直接去超市买,一般会选浅色系。

  晚自习前从寝室晃回教室,喜欢走艺术楼外的那条路,我猜是因为那边不太晒。

  假若碰上雨天,那就横穿体育馆。

  有时候下午最后一节课放晚了,你要不就干脆面包对付,食堂都不去;我那时总想和你说,这样真的不好,对身体不好,对胃不好,对脑子也不好,反正哪哪都不好。

  后来高三下学期的时候,我们在体锻课跑圈,你上一秒还挺正常的,下一秒人就坠下去了。

  当时真的把我吓得够呛。

  暂不再扯开去了——此处请允许我再说回先前的爱情命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高中作文竞赛的时候,我有一篇文章拿了奖。

  就是挂在四中大橱窗里的那篇。

  我在里面说,「我以为的爱情大致可分为两种模式,第一眼就沦陷,或是情感随着时间循序增长」。

  只是,现在却突然觉得,这些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本质区别,因为所有的结果都是情感的溃堤,而所有的终点……

  都是你,丁林风。

  我这才忽觉,先前种种有关「爱情」的预设,在遇见你后,都要尽数推翻。

  什么预设?「爱情」哪里会需要这么框框板板的预设或规定。

  只要是你,丁林风,我觉得,只要是你——

  就都是我的答案,与我的「爱情」。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想,你不会不知道答案。

  近来夜晚,风里夏天的味道淡了许多,似乎连带着蝉声也变得稀疏。

  夏天大概快结束了,等浸染着暑气的时间从指尖溜过,它就会离开。

  每个夏天都会离开;但我们之间的故事——我认定——永远不会完结。

  我爱你。

  你最真诚的

  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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