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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小娇娘
作者:宝木阳
文案:
清河县令奉旨招安黑风寨,县令与大当家两人相逢恨晚当即结为了忘年交,为防谈判关系破裂,二人决定联姻,一个献出了胞弟,一个贡献了千金。
阿桃本以为嫁的是同县令一样温文儒雅的男子。
谢逐本以为娶的是膀大腰圆的土匪婆子。
新婚夜掀开盖头一看,小土匪婆子冲他甜甜一笑:“相公。”
谢逐:感觉心有被甜到。
阿桃:这相公看着感觉有点憨。
————
起初的谢逐:哪里来的小土匪婆子,离小爷远点!
后来的谢逐:这颗桃子真香,想啃。
阿桃:请离我远点,谢谢:)
小学鸡作死男主追妻火葬场~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欢喜冤家天作之合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桃;谢逐┃配角:谢迁;温尧┃其它:
一句话简介:两只小学鸡的爱情
立意:遇见你,成长为更好的自己
第1章 黑风寨
新立的大旭朝经两三年的功夫,逐渐将各地的叛匪剿灭,经过数十年·动乱的百姓们慢慢地过上了安生的日子,一时间商贸往来更甚以往。
位于南边的潭州府内有个清河县,背靠云麓山面临湘水。
云麓山不甚高,山麓却绵延数百余里,山中风景秀丽,踏青正好,漫山遍野的枫树待到秋日时纷纷扮了红妆,引得古往今来无数文人骚客前来观山吟诗,湘水河宽阔,是扬子江最大的一条支流,有无数船只在湘水河上来来往往,此山此水,自然清河县便也成了商人云集贸易互往的要县。
不过叫清河县出了名的却是那藏匿于绵山之中的黑风寨。
“这位公子,那黑风寨的贼匪就藏在这山里啊,您当真要进山?”茶摊卖茶的老者不死心又劝了一遍,对着坐在桌旁着荼白襕衫,头簪玉冠的年轻男子一口气是叹了又叹,这么气宇轩昂的男儿郎,竟然想去寻死,“虽然听说那些土匪只劫行商,可万一人家抢红了眼,云麓山里的风景虽然好,可是命更要紧啊!”
男子笑了笑,啄饮盏中最后一口后示意老者续茶,“想不到老人家您这茶泡的别有风味。”
“嘿嘿,这是黑茶。”老者欢喜笑了几声,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根:“公子,你是第二个夸老头子茶泡的好的人。”
“那第一人是?”
“是个落魄的举人老爷,喝了老夫十几年的茶了,最近愁女儿的婚事,倒是好久没见着他了。”
男子哂笑,瞧着远处那嵯峨黛绿的青山,眼里是势在必行的坚定,饮完茶后他放了铜板起身,老者不死心再劝:“公子,山里凶险啊!”
“老人家放心,我并非去踏青。”
天朗气清,远处似有山风依稀吹来,盛夏的燥热被吹散几分,男子迈步朝云麓山走去,袍角被风吹得翻飞,老者喊道:“公子,你好歹留个住址啊,若是两三天老头子不见你出山,我也能去给你家里人报信啊!”
“清河县令,谢迁。”男子的声音随风传来,“老人家,你若去了,只怕会被我那憨二弟当成骗子揍一顿。”
“谢大人,您非要去山中作甚啊?”老人大喊。
“招安,黑风寨!”
*
山中溪水潺潺,攀过青石淌过碎沙,汇入一汪清潭后又蜿蜒远去,盛夏的烈日被牢牢挡在浓密的山林之外,只余光斑撒入林中。
少女愤怒的声音在山林中响起:“四宝!你给我站住,你再不回去小心林阿奶又揍你屁股!”
听到屁股二字,跑在前头的半大少年下意识忙捂住了自己的屁股,红着眼道:“阿桃姐姐!我不回去,不是我偷的大傻的银子,我都改好了,阿奶冤枉我!我才不回去!”
“说了要叫俊生哥哥,不许喊他大傻!”
四宝身子敦实圆润,跑的却快,追在后头的阿桃气喘吁吁,腰间坠着的铃铛叮叮当当作响,她掐着细腰喊:“你站住,不许跑!快跟我回去!爹爹说了咱们不能随便下山!”
可惜四宝已经跑远了,拐过一个山道,完全不见了踪影,阿桃气得咬牙跺脚,紧追了过去。
尽管是纳得极为厚实的千层底,可追了这么久,足底仍被山石膈得生疼,她一个踉跄直接跌了一跤,幸而及时撑住了地面,虽未摔着,可手掌也被碎石磨破了皮,丝丝血迹从肌肤深处渗了出来,阿桃被疼红了眼,也恼了,嘴里直骂:“等我把你抓回来,不说林阿奶,我也要先打你一顿!”
她匆匆追过山道,却见不远处四宝停住的身影,她赶忙追上前:“你还敢跑!”
说完一把拎住了他的后领子:“快跟我回去。”
四宝挣扎,抓着自己的领子往外扯,同时还道:“阿桃姐姐你快看,那里有个奇奇怪怪的人。”
他手一指,阿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条小溪在此间流淌而过,溪水汇聚在一方汪潭之中,而就在他们常来玩耍的潭水边上,有个身着荼白襕衫的男子正躬着腰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找什么。
而他们的动静也吸引了男子的注意,他直起身抬头看来。
先印入谢迁眼帘的,是一个身着鹅黄衣裙梳着两条大黑辫子的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微圆的鹅蛋脸红扑扑的,瞧着水嫩,杏仁眼泛着点点水光,十分明亮,一双秀眉微蹙,看着他的眼神略带紧惕,而她身旁同样穿着布衣只及她肩高的半大少年约莫八、九岁,则满含好奇地看着他。
谢迁先是笑了,小姑娘小小子让他不禁想到了他在京中的那些小堂弟堂妹,他面容生得俊逸,满身的书生气,含笑看人的时候让人觉得十分温柔和善,忍不住亲近,果然四宝好奇先开了口。
“大哥哥,你是谁啊?你怎么会在我们的山里啊?你刚刚在做什么啊?”
不怪四宝好奇多问,只因他自小生活在山中,下山次数鲜少,更不曾在山里见过外人,所以十分好奇,更何况谢迁在他看来长得好似仙人一般,比他在寨子里见到的那些莽汉好看多了。
谢迁回应道:“我来山里寻人,不想却迷了路,方才则是在寻路。”
“唔?弯着腰找路吗?”
谢迁失笑,却没解释:“是。”
他进云麓山后便迷路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正确方向,走来走去都是在原地打转,他猜测只怕是自己陷入了黑风寨布置的迷阵,既然抬头认不清路,不如瞧着脚下,他发现这潭水边错落着很多脚印,显然有人常来,虽因雨后而是脚印模糊,可依稀还能看出行走方向,方才他就是在弯腰找去向,想不到却遇见了两个小家伙。
云麓山因里头藏着有黑风寨而甚少有百姓敢进山,从茶摊老者对他劝了又劝便可知晓。他现在已走至了云麓山之中,却遇见了一个小姑娘与半大少年,观两个人的神情完全不见慌张,显然不是因贪玩而误入深山,又听那半大少年十分熟稔的语气,谢迁当即推测出来,他们应当就是黑风寨中人。
“那大哥哥你想去哪儿?四宝给你指路!”四宝已然将之前的委屈忘之脑后了。
阿桃掐他,不赞同低声道:“爹爹说了咱们不许随便跟外人说话!”
四宝瘪着嘴,疼得呜咽了声,有些为难地望向谢迁。
谢迁对着阿桃笑道:“你爹爹说的对,确实不能随便与外人交流。”
阿桃瞬时红了脸,感觉自己背后说人坏话却被事主抓了个正着,她不敢瞧谢迁,伸手指了个方向:“这位公子,那边就是下山的路,你可以走那儿下山。”
说罢,阿桃揪着四宝的领子忙后扯:“快回去,不要再让林阿奶生气了,咱们回去再好好说。”
四宝满脸倔强,气红了脸挣扎,“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做的!都说了不是我偷的大傻的银子,你们都冤枉我!”
说着他便大声哭嚎起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豆大的泪珠滑下脸庞,显然是委屈极了,小胖墩力气大,阿桃被他挣扎的动作扯了个踉跄,又碰到了掌心的伤口,她“嘶”了一声,疼得松开了手。
四宝见状立马爬起身要跑。
“四宝!”
谢迁拉住了他,他弓下身,轻抚着四宝的发顶,又拍了拍他的肩头,温柔道:“你可是受了冤屈?”
瞧着这个神仙似的大哥哥温柔地问着他,四宝委屈更甚,哭道:“大傻,大傻的银子不见了,他们都说是我偷的,阿奶也说是我偷的,我,我以前是偷过银子,可温爹爹说了四宝以后四宝都改正了,四宝真的没有偷!他们都冤枉我!”
“我相信你。”谢迁瞧着四宝那红扑扑满带倔强的小脸,瞬时想到了记忆里他那个同样是不服气的二弟,“我可以帮你找出偷了大傻银钱的人,洗刷你身上的冤屈。”
“真的?”四宝眼睛瞬时一亮。
“四宝!”阿桃喊住了他,她快步上前来,有些不安道:“公子,下山的路就在那边,你再不下山天就要黑了,到时候,到时候山路会不好走的。”
小姑娘心存警惕,却说不出什么更为强硬的话来,谢迁含笑道:“我此行并非下山,而是要上山。”
“上山?”
“在下谢迁,此行是为拜访黑风寨主温尧而来,麻烦姑娘可能带我一路?”
四宝拉着阿桃的袖:“是找温爹爹的。”
阿桃惊住,慌忙下意识道:“什,什么黑风寨主,我不知道……”
她拉着四宝就想往回走,谢迁喊住她:“姑娘放心,谢迁并非心怀恶意之人,我前来云麓山寻黑风寨,温寨主亦是知晓我的。”
四宝期盼道:“阿桃姐姐,这个大哥哥说他可以找出偷大傻银子的人。”
阿桃这时却反应过来:“等等,你方才说你叫谢迁?”她将他上下打量,一身书生模样的打扮,俊逸非常,丝毫不像爹爹所说的……
谢迁愣住,想不到眼前少女竟知晓他。
“是,在下谢迁。”他顿了顿,又道:“清河县令,谢迁。”
不等阿桃反应,四宝突然吓白了脸:“县令……你是官老爷?”
他吓得连连后退,拉进阿桃的袖哆嗦道:“阿桃姐姐,咱们,咱们快跑,他是官老爷!”
谢迁忙温声安抚他:“四宝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是官老爷,不正好能帮你抓住偷大傻银子的人,洗清你身上的冤屈吗?”
“可是,可是……”他会把他们也抓走的。
“公子,你当真是谢迁?”阿桃又问了一遍。
谢迁从随身携带的绣有仙鹤花纹的荷包中拿出了一枚官印来,摊手于阿桃面前,气定神闲道:“这是清河县令的官印,想必无人胆敢在黑风寨的地界里冒认朝廷官员,我确实是谢迁,此行为拜访温寨主而来。”
他又道:“我孤身一人前来,姑娘若不放心,可蒙上我的双眼带我去黑风寨。”
阿桃记得,这些日子爹爹时常念叨,若有一人会出现在云麓山中,那么他们黑风寨中人,就能洗去身上匪徒的名声,终于可以下山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而这个人,爹爹说的正是清河新来一年的县令,谢迁。
现在他正站在自己眼前。
阿桃杏眸一亮,眸子里泛着激动的微光,她拳头微攥,心头在犹豫。
四宝小心的问:“你真的能抓到偷大傻银子的人吗?”
谢迁点头:“可以。”
四宝抬头看向阿桃,眼里带着犹豫与祈求,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做,可目光暴露了他的心思:“阿桃姐姐!大傻的银子真的不是我偷的。”
“我知道不是你偷的。”阿桃揉着他的头,心中主意已定。
“谢大人,我可以带你去寨子里,可我要蒙住你的眼才能带你去。”
她望向谢迁,双目中带着隐隐不可查的期盼与激动,谢迁心中暗赞,这小姑娘倒是聪慧勇敢。
她拿了手帕上前来正要蒙住他的双眼,谢迁瞧见她掌上的伤口,低声道:“阿桃姑娘,你掌心的伤口需要及时处理,小姑娘家的,到时候留了疤痕可不太好。”
阿桃一愣,随后见谢迁掏出一瓶小药罐来:“我时常去田间地头走动,常有摔蹭,二弟给我备了一些药膏,效用不错,你可以擦擦。”
他温和的笑,观眉眼间瞧着竟与温尧有同般温柔的神情,阿桃心想,他应当与爹爹一样,也是个很温柔的男子。
伸手接过,阿桃向他道谢,擦了药后想还与他,谢迁笑道:“小小的药罐便赠与你了,我瞧着四宝身上好像也有伤口。”
四宝一路跑来胳膊上也剐蹭了伤口,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却叫谢迁瞧了出来,二人都惊叹他的细心。
“谢公子,多谢你的药!”阿桃笑道。
给四宝上了药,阿桃回身的时候垂着眸子,犹豫了会儿还是道:“谢公子,不好意思呀,我还是要蒙上你的双眼。”
“自然。”
谢迁闭上眼眸,阿桃用帕子蒙上了他的眼,四宝拉住他的袖,三人朝黑风寨走去。
第2章 捆了他
山林草木幽静,只听得见枯叶被踩的咔咔作响,枝头的鸟雀啾啾鸣叫,四宝拉着谢迁,像只小兽一样围着他欢喜地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不停。
“谢大哥,谢大哥,你真的能找到偷大傻银子的贼吗?”
谢迁笑道:“若是我帮你找出来,你可有什么奖励给我?”
“我送你我最爱吃的糖葫芦!”
四宝高兴地举起双手,谢迁被他拽的一个踉跄,阿桃连忙训斥他小心些。
幽林风静,稚童天真无辜,听着,心倒是愈发静了,但转瞬谢迁便又听到数道轻重不同的脚步声响起,径直朝他们奔来。
“站住!”
四宝被突然响起的呵斥声吓了一跳,忙往阿桃身后躲,突然出现了四五个手持兵刃的男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兰叔?是你们啊,吓,吓死我们了。”阿桃僵直地站着,对上为首身着短打布衣的高大男人投来的锐利目光,讪讪一笑。
旁边一个矮胖男人看着他们无奈道:“原来是你们啊?又偷溜下山了?怎么这回还带个生人回来?”
“阿财叔叔,大哥哥他才不是生人,他是来帮我洗刷冤屈的!”四宝鼓着胆子站了出来,在对上兰叔的眼神后又忙缩了回去。
“他是什么人?”兰宏开口问。
谢迁侧头,听着这声音却感觉有几分似曾相识,帕子有些大,他被帕子蒙着眼,连脸也被遮了大半,众人自认自然也没看清他的脸。
“呃,他,他是……”阿桃朝着兰宏讨好一笑,“就是我跟四宝在路上遇见的一个迷路的人。”
“阿桃姐姐,可谢大哥明明说他是……”
阿桃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低头瞪他,兰宏见状冷哼道:“迷路的人你就领到寨子里来?胆敢随意领外人进寨,这回就是你爹护着你,我也要好好罚你一顿。”
“且慢。”谢迁扯下了帕子,睁开双目一看,印入眼帘的是男人一张严肃板正的脸,身形高大虎背熊腰,只一眼就让人十分有印象,果然是熟人。
“原来是二当家,兰大哥。”谢迁笑。
其余人皆惊愕,阿桃与阿财异口同声问:“你们认识?”
兰宏收回了手中的苗刀,冷冷道:“想不到谢大人真的有胆子来黑风寨,也不怕我们斩了你的头祭旗!”
阿桃四宝忙摇头:“不能斩!不能斩!”
“谢大人?他是谢县令?”其余人回过神来。
兰宏一声喝令:“捆了他!”
三个大汉直接围上,立马就将他捆了个结实,谢迁对着四宝苦笑道:“小四宝,只怕我暂时不能帮你破案了,你且再等等。”
四宝慌张地拉着阿桃的袖子,小姑娘站了出来,“他是爹爹说的要来寨子里客人,兰叔你不能绑他,他还要帮四宝洗清冤屈呢!”
兰宏有些意外,却仍是道:“什么客人不客人,你敢领着官进寨子,看我回头怎么罚你。”
言罢,他大手一挥,众人直接提着谢迁离去。
四宝拽着阿桃的袖问:“阿桃姐姐,怎么办啊?谢大哥会不会有事,你是不是也要被兰叔罚啊?早知道我就不要谢大哥帮我了……”
“没事,兰叔比我爹都舍不得罚我呢!”阿桃毫不在意,想到谢迁,又蹙下细细的眉来:“不行,我得去找爹爹好好问问。”
二人忙赶回寨子,却打听不到谢迁到底被关在了哪儿,寻温尧,也不知他去了何处,阿桃便先揪着四宝的领子将他带回了林阿奶家中。
见着二人,一个头上包着布巾面容苍老的老妇人气冲冲迎了上来,“你这小兔崽子,说你两句就跑了,气性比我老婆子还大?”
林阿奶揪住四宝的耳朵狠狠一拧,疼得他哎呦哎呦直叫唤,阿桃连忙拦她:“林阿奶,大傻的钱真的不是四宝偷的,你就别骂他了。”
“不是他偷的他跑什么?”林阿奶气呼呼道:“大傻能攒下两个铜板多不容易啊!寨里人照顾他,就你喜欢欺负人家,你爹你叔都不是偷鸡摸狗的人,就你这个小兔崽子,好的不学净学坏的!”
“说了不是我偷的!就不是我偷的!”四宝气愤地挣开她的手,耳朵被拧得红通通的,他朝她一瞪,眼里闪着泪光与委屈。
“哼!”他径直冲进自己屋子,嘭得一声关上了门,屋里传出他委屈的嚎啕哭声。
“这个小兔崽子!”
“林阿奶,你怎么就不相信四宝呢?”阿桃也有些气愤。
林阿奶看着少女粉扑扑的脸颊,水润润的杏眸亮得好像星子,带着不涉世事的懵懂与娇憨,长叹了口气:“四宝他爹跟他的两个叔叔都没了,他娘也改嫁了,就留下我一个病老婆子拉扯他,阿桃小姐,我知道你跟寨子里的人都很照顾咱们,我也知道大傻的钱其实不是他偷的,可要抓出那个贼来多麻烦啊!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祖孙俩已经够麻烦大家的了,老婆子我攒了些银钱,阿桃小姐,你帮我把这些银钱拿给大傻吧!”
她捧出一个打满补丁的破旧荷包来,荷包早已经洗的发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是针脚却缝的细细密密,十分精致,阿桃垂眸,见她苍老干枯的手在微微发颤。
阿桃将荷包推了回去:“林阿奶,我不能帮你,我一定要帮四宝找出那个偷大傻银子的人来。”
“阿桃小姐……”
“林阿奶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这次四宝认下了这个冤屈,只会让那个真正偷银子的人逍遥法外,万一他之后再偷银子,寨里的人就会认为那还是四宝偷的,到时候四宝可就再也说不清了。”阿桃的眼尾泛着浅浅的桃色红晕,与圆粉粉的脸颊相映成辉,“四宝的爹爹跟叔叔都不是偷鸡摸狗之人,相信林阿奶你也不希望四宝以后身上一直背着这样的名声吧?”
“我……”林阿奶看着她眼里泛出了泪光,欲言又止。
“林阿奶你放心,我已经找到了一个能帮四宝洗清冤屈的人了。”少女笑道:“四宝生气了,你可要好好哄哄他,我先走啦!”
小姑娘蹦蹦跳跳离去,两条长长的辫子甩在身后,腰间的铃铛叮叮当当作响,轻快极了。
*
黑风寨后山。
漫山青苍的遮掩之中藏着一片无人打搅的静谧之处,就连枝头啾啾鸣叫的鸟儿落在此处时,声音都轻了些。
远眺是苍翠连绵的青山,依稀可望见那北流的湘水云雾弥漫,俯瞰可将不远处的黑风寨尽收眼底,张目看去是明朗的灼日,高大槐树之下,竖着一座坟包,石碑刻着“爱妻兰兮之墓”,旁侧青石上坐着一个手捧书卷身着灰白长衫的中年男子。
“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姝,贻我彤管……”
兰宏从树后走了出来:“小姐听不懂你那些酸腐诗词,回回来都念,你还让不让她安生了?”
中年男子止了声,闻言回头,一双朗目熠熠生辉,面上美须仍遮不住俊颜,更因岁月沧桑添了几分沉稳,可眼神里透着几分戏谑,他看着兰宏满脸嫌弃道:“你个莽汉懂什么?阿兮喜欢的就是听我念这些诗词,听我念完她睡得都更加安稳些。”
瞧着兰宏那张严肃骇人的脸,温尧得意道:“你不懂,这也难怪,当年阿兮选了我。”
兰宏捏紧了拳,但凡二人一同出现在兰兮坟前,温尧便要提一句当年她选择了自己,兰宏没心思想理他。
他压下心中郁气,低声道:“谢迁来了。”
温尧一愣,敛神问:“真来了?”他一顿,又问:“人呢?”
“关在柴房里。”
温尧抬手指着他,恨铁不成钢道:“你怎能将他关在柴房里?他可是县令!能来这儿说不定都是好不容易壮了胆的。”
“所以要放他出来?”兰宏不满道,“谁知道他来此是真心还是假意的?万一到时候引了兵来……”
“谁说要放他出来?”温尧哼道:“给他关到地牢里去!先关上个三天三夜。”
兰宏惊讶地挑眉,转而明了了他的意思。
“可万一他恼羞成怒,否了之前的协商,该当如何?”
“既然恼羞成怒,说明他便不是真心实意的。”温尧抚着他的美须故作深沉,倏而他反应过来:“黑风寨外我都设了迷阵,他是怎么来的?”
说到这里,兰宏声音冷冷:“还不是你那宝贝女儿领来的。”
“阿桃?难怪。”温尧道:“我之前与她说过谢迁的事。”
“她私自领外人进寨,按例应当……”
温尧睨他:“哦?那小丫头你当真下得了手罚她?”
兰宏被他一噎,那小丫头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她小时候温尧都下得去手罚她,他却是从来没有罚过。
他转而道:“我去将谢迁带到地牢。”
温尧起身:“走吧,我与你一同去。”
二人一同去了柴房,兰宏将被毫不留情捆得严严实实还被堵了嘴的谢迁拽了出来,一行人才走出没多远,迎面就碰上了找来的温桃。
“爹爹!兰叔!”小姑娘忙冲了过去,不明所以地瞧向温尧:“爹爹,你不是说只要谢公子来了就……”
“说?说什么?”温尧打断了她的话,装傻道:“对了,你兰叔说今日的事念在你是初犯,且不罚你,还不好好谢谢他?”
阿桃有些气闷地瘪嘴,爹爹如今的待客方式怎么跟他之前说的完全不一样,也不知会会将谢迁如何,早知道她就不带他进来了。
温尧朝她使眼色:“天色要黑了,还不回去?”
安静地谢迁突然呜呜了两声,兰宏将堵住他嘴的帕子拿了下来。
“谢大人,你想说什么?”
谢迁揉了揉有些发酸的下颌,道:“温寨主,你这样的待客方式,绕是我胆子再大,也被吓着了。”他说吓着,面上却无丝毫惧意,男人低笑道:“是我之前答应了阿桃姑娘一件事,不知能否等我帮她解决了此事后,再将我关入地牢?”
“地牢?”阿桃讶异,忙看向温尧,却发现他又朝着自己使眼色,她翕动着唇,默默歇了声。
兰宏面无表情问:“什么事?”
“有位叫四宝的小童被人冤枉偷了别人的银子,阿桃姑娘想让我帮忙洗清四宝的冤屈,此事比较急,若迟一日找出真相,四宝只怕会被人多冤枉一日。”
“唔,好吧。”温尧犹豫着,正对上阿桃期盼的眼神,女儿奴瞬时受不住立马点头答应了,兰宏想要阻止都已是来不及。
“谢谢爹爹!”阿桃欢喜地蹦起,抱住温尧的胳膊直摇:“爹爹最好了!”
谢迁瞧着父女俩亲昵的模样,若有所思。
一行人直朝丢了银子的大傻住处走去。
第3章 抓出小贼
云麓外不显,走进了才发现黑风寨俨然似个小村庄,加上老幼妇孺,将近百余人,阡陌交通,被打理的倒像是个世外桃源,谢迁一路走来观察着,感觉这儿完全不像是拦路打劫的土匪窝。
也不怪乎,谢迁本就是因招安才被旭帝指派来的清河县做县令,他来此大半年的功夫,明里暗里打听过黑风寨几个当家的出身。原黑风寨大部分人皆出自十多年前曾在潭州府经营的兰家镖局,许多人都曾是兰家的镖师,而大当家温尧落草前,则是兰家的赘婿,再之前,则是覃州府曾经拿了解元的举子,曾经在潭州府名噪一时,但后来不知因何原因他未再科举,前朝覆灭天下大乱之际,兰家也不知因何原因,断了走镖的营生反倒做了拦路劫掠的山贼。
只大概心头还留有些善念,黑风寨劫掠的大部分都是恶名远扬的奸商。
大傻的住处在寨子的边缘,平常这里很少人来,只前面不远处是四宝家的院子,所以大傻丢了银钱,所有人才会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了四宝身上。
大傻原本不叫大傻,他叫俊生,原来也是跟随温尧的手下,但是三年前在一次出去劫单的时候不慎摔伤了脑袋,自此人便傻了,寨里的孩子大傻大傻的喊他,久而久之寨里人也忘了他原本的名字。
一行人到了俊生的住处外,发现有三个与四宝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鬼鬼祟祟围在他的院子外,互相推推搡搡的。
“你们在干什么?”阿桃喊了一声,那三个男孩吓得转过身来,见眼前站着的是温尧与兰宏,顿时吓得不敢说话,浑身哆嗦。
“我,我们……”
阿桃认出了其中一个长得最高最壮的正是寨里最泼辣的妇人刘婶的小儿子三牛,仗着他娘泼辣胡搅蛮缠,他也带着他那几个狗头军师在寨里横行霸道,到处欺负人。
“你们又来欺负大傻是不是?看来我还没教训够你们!”阿桃登时柳眉倒竖,气得叉腰。
“才,才没有,你冤枉我们!”三牛哆哆嗦嗦顶了句,立马丢下他两个跟班跑了,两个跟班见状,也吓得哭着跑了。
温尧摸着自己的胡子:“我长得有那么可怕吗?”他转头看了兰宏一眼,“啧,看你这样子,多吓人。”
兰宏默不作声翻了个白眼。
俊生虽然受寨子里人照顾着,但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走进院子,便发现他这院子破破旧旧,落满了枯叶,杂物堆了一地,很久没有打扫的样子,而俊生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高大壮硕的背影对着众人,正拿斧子劈柴,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待看清几人时嘿嘿一笑。
“嘿嘿嘿,大当家二当家。”俊生起身兴冲冲地朝他们跑来,高举着手里的斧子激动道:“大当家二当家,我们什么时候出去打劫啊!”
温尧呛咳了声,抢过他手中危险的斧子丢至一旁,好声道:“最近没什么生意,咱们先休息会儿,要养精蓄锐,养精蓄锐,呵呵。”
阿桃偷偷瞅了谢迁一眼,见他没有发怒才松了口气。
俊生这个名字还是从前阿桃的母亲取的,虽他披头散发一身粗布麻衣,脸上也脏兮兮的,但观面容仍能看出有几分俊逸,听见温尧这么说,他黑亮单纯的眸子暗淡下来,嘴里嘟囔:“那什么时候去呢,小草还在等着我呢,小草还让我给她买鸡腿吃呢,买鸡腿买鸡腿,银子呢,我的银子呢!”
他在身上摸索,一个铜板也没找出来,顿时急的在原地打转:“我的银子呢!我的银子呢!我要给小草买鸡腿!”
“银子在这里,在这里!”阿桃连忙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铜板来,忍着痛给他:“买鸡腿一个铜板就够了,咱们要省着花。”
“嘿嘿嘿!买鸡腿,给小草买鸡腿……”俊生接过铜板,小心塞进了衣襟内,然后又捡起斧子在青石上坐下,重复刚才砍柴的动作,再不理会众人。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阿桃看着不禁眼眶有些发红。
谢迁观察着四周,问:“俊生的屋子平常可有人来?”
阿桃忙道:“没有,俊生哥哥住的屋子很少有人来,他不会做饭,每日三餐都是跟我们一起吃的,就是昨天傍晚吃完了饭后,他回来便发现他的钱没了。”
俊生自己在屋子里藏了个小瓦罐,但凡有了银子都要丢进里面藏着,然后每日傍晚数一数,昨天他回来数的时候发现瓦罐里银子没了,顿时又哭又嚷,寨里人才知晓,继而怀疑到了四宝身上,因为那时四宝正好不知道去了哪儿,且他的家离俊生的院子最近。
“四宝常来他的院子吗?”谢迁又问。
阿桃摇头,四宝自认为自己精明,嫌弃俊生是个傻子,所以很少找他玩。
“那方才那几个男童呢?”
说到这里,阿桃气呼呼道:“就是他们,寨里人都照顾俊生哥哥,就他们几个老是欺负他,不仅外面欺负,还跑到他家里欺负他,教训上几句三牛的娘便又哭又闹地撒泼,寨里人拿他们都没办法。”
小孩子的欺负不过是丢几个石头唾几口吐沫罢了,又不伤性命,寨里人自然也懒得跟几个孩子计较,但是阿桃但凡遇上,就会拿着棒子赶打他们,三牛娘撒泼也没用,她是寨主的女儿,没有人敢教训她。
闻言,谢迁心中已经有了计较:“院子都无人打扫,只怕他屋子里也是一样落满了灰尘,若有人进屋偷他的银钱,定然会在屋中留下痕迹,我需得进屋看看,但是为了避免痕迹被破坏,只能由我一人进入。”说完,他示意了下自己被反绑的双手。
“不行。”兰宏警惕地看着他。
“二当家难道还怕我一介书生跑了不成?”谢迁笑道:“便是跑了,黑风寨外布置的迷阵我也不知该如何闯出去。”
温尧抚胡:“好了,给谢大人解绑吧,劳烦大人破这种小案,是我们怠慢了。”
兰宏这才解了绳子,谢迁进了俊生的屋子,果真如他所想,这屋内落满了灰尘,东西杂乱,显然久无人打扫,屋内只有小床,方桌,柜子,再无其他摆设,他低头仔细查看,见地面上错乱着许多大脚印,应当是俊生的。
沿着脚印走到了床脚,见床脚处摆着一个破瓦罐,想来就是他藏钱的罐子了,但他在床脚旁发现了几个稍小一些的脚印,约莫只有大脚印的一半大小,寻觅过去,发现最后一个小脚印落在了窗台上,而在破旧的窗框上,勾着一块小小的灰蓝色碎布。
不多时,他便已经想明了了事情。
出门后他将发现的踪迹都跟三人讲了,他怀疑俊生的银钱是被几个常来他这儿的孩子偷的。
阿桃气道:“一定是三牛他们几个偷的!可是没抓他们现行,他们是不过承认的!”
“那抓现行就是。”谢迁低声道:“我有一计。”
旁侧的温尧与兰宏对视一眼,皆从双方眼中看出了笑意。
说完计划兰宏又将谢迁捆住带走了,阿桃急得想拦,被温尧一把揪住了后脖颈。
“爹爹!谢大人帮我们抓出贼人,你们怎么还要把他关进地牢里啊?”
“谁说要将他关进地牢,方才不过唬他的罢了,倒是你,不仅私自下山,生人也敢往寨里领。”
阿桃闻言嘻嘻笑了起来:“我也是因为想起了爹爹说的事,才敢将谢大人领进寨里来呀,爹爹放心,我绑了谢大人的双眼,他没看见路呢!”
温尧哼了声。
阿桃捧起双手掌心朝他撒娇:“我也是为了抓四宝回来呀,爹爹你看,我还不小心跌了跤,手都摔破了,爹爹你也不心疼一下我!”
温尧垂眸,果然见阿桃那红通通的掌心,无奈道:“毛毛躁躁的没个女儿家的样子,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嫁出去,摔疼没有?”
“哼。”阿桃朝他撇嘴:“谢大人给了瓶药膏,说是他二弟怕他摔伤专门备的,当真效果不错,爹爹你要不要擦擦?你可比阿桃都金贵呢!”
“又揶揄为父。”温尧垂眸瞧见她手上的小药瓶不由一愣,转而又恢复了正常,这是潭州府最有名的药馆卖出的药膏,治伤效果极好,但产出分量少,能弄到一瓶,看来谢迁那个二弟倒是有心。
父女俩拌着嘴远去。
当日寨里又传出了消息,俊生丢的银子其实只是他积蓄的九牛一毛,他其实还有更多的银子藏在屋子里,所以哭嚎一阵也就不在意了,那被四宝偷了的银子没了便没了,那么点银子,他也不在乎。
阿桃把这事嚷得寨里人尽皆知,三牛娘听不过去,磕着瓜子讥讽道:“一个傻子要那么多银子作甚,还不是讨不着堂客。”
“那也是俊生哥哥自己劈柴赚来的,总比别人成日好吃懒做的强。”阿桃回嘴,三牛娘是三牛爹好不容易讨来的媳妇儿,山贼讨个媳妇儿多不容易,三牛爹生怕她跑,平日里跟观世音娘娘一样的捧着,什么也舍不得她做,将人捧得好吃懒做,成日里东家长,西家短,三牛爹傍晚回家来连口热饭都难吃上,阿桃早就看不惯了。
三牛娘张嘴就想骂,可看着她那张与温尧神态相似的脸,不得不憋了回去,哼了一声走了。
宣扬之后,阿桃带人在俊生的屋子外蹲了两天,终于将这个引蛇入洞的蛇抓了个正着,果然如她猜测,这个小贼就是三牛。
第4章 定下婚事
三牛一被捆住,立马吓哭,顿时什么都招了。
原来他与另外两个跟随他的狗头军师一起,平常就喜欢来俊生的院子欺负他玩,俊生人虽傻了,但脾气好,哪怕被他们丢石头欺负也是乐呵呵的不会生气,而恰巧那日三人来俊生的院子欺负他时,发现俊生正坐在他的门槛上抱着他的小破瓦罐数着银子,瓦罐里的铜板与小碎银被他翻来覆去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心满意足地藏到了自己的床角下,这都被他们看了个正着。
黑风寨藏在云麓山里,温尧也不允许寨里人随意下山,但寨子并非与世隔绝,时常会有人下山采买生活所需的物品,三牛成了三人组里的小头头,也是因为三牛娘疼他,会在寨里安排人下山时托人买些零嘴回来给三牛吃,三牛便拿这些去贿赂他的两个小跟班,可奈何三牛娘给他买的零嘴实在不够三个人分,三牛娘虽疼他,但并不会多给他一个铜板,于是老大的尊严岌岌可危。
恰巧三人看见俊生数银钱那一幕,三牛为了维护身为老大的尊严,加之其余二人的怂恿,这才悄摸摸偷了俊生的银钱,本来还提心吊胆着,没想到众人都觉得是四宝偷的,他一向与四宝不对付,闻讯心中畅快得意,三牛尝到了甜头,听闻俊生藏了更多的银钱,所以又起了心思来偷,想不到被谢迁的一招请君入瓮逮了个正着。
三牛娘闻讯赶来的时候,看见儿子被人捆的严严实实,登时对着众人撒泼哭喊起来。
“哎呦!欺负人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咱们娘儿俩,他爹没出息,就连我们都要被人冤枉偷银子,呜呜呜……”她又哭又嚎,三牛也跟着哭得更加大声。
声音此起彼伏,阿桃用两指堵着耳朵喊道:“谁欺负你们了,三牛偷俊生哥哥的银钱,可是被我们当场抓住了的,他自己都承认了!”
“胡说!你们冤枉我家三牛,我家三牛老老实实,绝对干不出偷别人钱的事!”三牛娘这会儿也不怕阿桃了,指着她像只斗架的公鸡:“阿桃我告诉你,你别仗着你是寨主的女儿就能随便冤枉人!我看就是你为了洗清四宝的冤屈,故意栽赃我家三牛的!”
“你你!”阿桃被她的倒打一耙气个够呛。
好在这时温尧带着谢迁来了,一见着温尧的脸,三牛娘便吓得瑟瑟,按理说温尧是一副温和书生的长相,浑身的书卷气,走出来谁人会信他是土匪窝里的大当家?
平常他见了人也都是乐呵呵的,然三牛娘在他手上吃过教训,刚嫁进来黑风寨的时候,三牛娘仗着三牛爹对她的迁就作天作地,肆无忌惮,稍有不舒心就闹得寨里人尽皆知,苦的三牛爹一个大汉活生生弯下了腰,抬不起头来,最后温尧想了个损招治她,让人在山下找了两个戏子来,美其名曰给寨里增加点娱乐生活,实则是找来勾搭三牛爹的,三牛爹懦弱却好色,三牛娘从来没想过这懦弱汉子能有一天说出休妻这种话,而且说得认真,自此以后她才收敛不少。
温尧光是站在那儿不言语,就吓得三牛母子俩不敢说话,谢迁上前一步,摊出掌心递给三牛娘看:“你看看这料子可熟悉?”
是一片灰蓝色的碎布,看到此物,三牛娘再没什么可狡辩的了,三牛此时身上穿的就是灰蓝色的衣物,裤腿上那大大的破洞明晃晃现在人前,三牛娘前几日因着破洞骂了他一顿,却又懒得缝补,不想此刻成为了儿子定罪的铁证。
她红着脸心虚驳道:“你,你又是谁?轮得到管我们寨里的事?”
温尧道:“他是清河县令谢迁谢大人,云麓山在清河地界内,他哪里管不着了?”
此话一出,在场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谁也想不到,清河县令居然会出现在土匪窝里,还一副被寨主奉为座上宾的模样。
三牛娘再无话可说。
温尧最后做下惩处,三牛尽数归还所偷的俊生的银钱,当着四宝的面致歉,同时还要受五鞭子,前面还好说,说到五鞭子时,三牛娘忍不住又要哭喊,却被三牛爹紧紧拉住。
寨里的规矩,脏污的注意绝对不能打到自己人身上,否则便要受极重的鞭刑,五鞭子已经是看在三牛年纪小的情况下留情面了。
此时解决,四宝得已恢复了清白,阿桃欢欢喜喜地去告诉他好消息,看着女儿蹦跳远去的身影,温尧慈爱的目光中多出了许多怅然。
他叹了口气,谢迁走在小径上,侧头望着身旁留着美髯一副文人雅士模样打扮的男人:“寨主缘何要当着众人的面揭露我的身份?”
温尧笑道:“自然是吓唬你。”对上谢迁正色的模样,他咳了一声,才道:“谢大人这两三日在我这黑风寨里,可有什么感受?”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不像是听闻中在十余年间行劫掠数百起,杀八十余人,令周边百姓无人胆敢靠近的黑风寨,倒与山下百姓并无不同。”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至了黑风寨后山的地势颇高处,山风轻轻吹拂,升起的炊烟被吹散,往下看,是各处错落有序的房屋,房屋大部分都是木泥为墙,茅草为顶,只有少数几栋是瓦顶,看着似乎连山下百姓的房屋都不如,劫掠来的无数银钱也不知都被他们花到了哪儿去。
“若能以常人身份生活,谁又想窝在这山林里做一辈子土匪?”
“若能还得山下百姓安宁,恢复商路通畅,何尝又不是一件幸事呢?”
二人目光相撞,各自从中看到了了然。
温尧作揖笑道:“多谢大人不惧凶险,不辞辛劳孤身一人入黑风寨来。”
谢迁亦笑:“亦多谢寨主大开寨门,诚心以待,叫我明了彼之所往。”
说完,二人又是相视一笑,默契激动地活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凉风幽幽吹过,谢迁率先开了口:“那么,谈条件吧。”
温尧抚抚胡,“黑风寨上下有老幼妇孺加我共一百零八人,大人需得为我办理一百零八份加盖官府大印并登记在册的户籍及路引。”
谢迁掸掸袖:“户籍可以,路引尚需通过一些时日观察后才会酌情发放。”
温尧沉吟了会儿,表示认可,而后又道:“云麓山山麓东南坡处有水田二百四十亩,旱田一百八十亩,荒地三百亩,我尽数向官府买下,在此兴建庄园安置我寨中之人,若我寨中人想入县城中谋生亦当与其他百姓一般无二对待。”
“寨主这是要买下我清河县将近十二又一的土地啊!”谢迁心中感叹这温老狐狸,就是下了山也还要再占据一块地建寨,“行,但若你们发生强占他人土地之行径,占一亩,我便收两亩。”
温尧欸了一声:“不敢不敢,我等皆是穷苦百姓出身,怎会行如此欺负他人之行径呢?”
说得好像那买地的钱不是你们劫掠来的一样,谢迁腹诽。
“不过谢大人,那陛下……”温尧乐呵呵道:“陛下那亲手所下的招安令,大人可得给我呀!”
“陛下一言九鼎,不会反悔的。”谢迁从袖中取出那绣有祥云瑞鹤由蚕丝所织就的布帛递给他。
温尧打开,上面果真是由户部拟就并加盖户部大印与旭帝小印的招安令。
谢迁慢悠悠问道:“寨主可还有什么条件再提?”
温尧叠好布帛塞进了衣襟内,一双眼角微微内勾的狐狸眼笑的眯成了缝。
“好说好说,不过还有最后一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
“听闻谢大人家中父母早逝,叔伯已在京城分府另住,唯有老夫人及令弟随大人一同前来赴任。”
谢迁家中情况稍微打听便可知晓,他头一回生出了疑问,这提的条件与他家中情况有个干系?
“听闻令弟谢逐年岁未及十七,体格强壮,模样端正,小女阿桃离及笄亦不过三月,性格娇憨讨喜,模样楚楚令人怜爱,二人正正相配,可堪嫁娶啊!”
谢迁一愣,对上温尧那双笑眯眯的眼,瞬时明了,这是要一同将他谢家也拉下水啊!
他谢迁风光则黑风寨风光,若朝中有人针对招安后的黑风寨,他还得尽心相互,总之无论如何,黑风寨都会在他的庇护下安然无恙。
“你这老狐狸!”他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声。
“不老不老,而立之年方过五载,只虚长大人十岁罢了。”
谢迁沉默了许久,温尧静立在一旁,却也不催,一副完全不急的模样。
经过这两三日相处,谢迁能看出来阿桃那姑娘性子活泼,娇憨讨喜,善辨是非,被温尧教养的很好,配谢逐绰绰有余。
更何况谢逐那性子,是该找个人给他好好收收了。
“可阿桃姑娘还未及笄,寨主这么舍得就将女儿嫁出去?”
温尧闻言,倒是叹了一息,随后笑道:“舍不得终也要舍得的,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谢迁笑:“寨主不怕阿桃姑娘嫁进谢家后受苦吗?”
“大人光风霁月,观之可明谢家之家风,更何况若是我这小丫头真受了什么气,不是还有大人做主吗?”自然,温尧也是早先了解过谢逐的品性了,才会提出此事的。
好的坏的都被温尧堵了,谢迁最终选择点头应下:“好,这门婚事便定了。”
温尧拍掌:“好,那麻烦大人签字画押,户籍地契大人且随聘礼一同下来!”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纸笔来,纸上是他早已写下的条件,内容与他们方才所谈大致相同,他稍微改动几句后,将笔递给了谢迁。
谢迁:……
他认命提笔,落笔时颇有种犯人认罪的苍凉。
到底还是斗不过这只老狐狸。
谈妥事宜,谢迁并未在寨中多待,而是立马下了山,阿桃知晓后心里还存着未能与他当面道谢的遗憾,结果转头就从温尧那儿得到了一个令她震惊的消息。
而下山的谢迁正好撞上领着大队人马风风火火赶来的谢逐,茶摊的摊主被他揪着领子气喘吁吁的引路。
“大哥!”
一见着他,谢逐便扑了上去,少年身高腿长,身姿灵巧轻盈如猿猴,一双朗朗星目在日头的照耀下竟灿若日光。
“大哥!你有没有事?你有没有受伤?”少年急切的问。
谢迁:“你这是什么架势?”
谢逐浓眉一皱:“这群土匪胆大包天,居然敢抓朝廷命官,我这正要带人剿了那寨子!”
谢迁一拍他的脑门:“剿什么剿?回去准备聘礼去!”
“啊?”谢逐挠着脑袋问:“这谁要成亲啊?”
“你!”
谢逐:“?”
第5章 逃婚被抓
尽管已是薄暮冥冥时分,但此时的黑风寨一改往常入夜之后的静谧,每户人家的屋檐下都悬挂着两盏贴着囍字的红灯笼,在夏夜清凉的山风中微微摇晃着,几乎全寨的人都出动,赶着时间欢喜地布置着寨子,一时间,整个寨子几乎都被喜庆的红绸覆盖了。
盖因明日那清河县令的胞弟谢逐便要来此亲迎寨主之女阿桃,官家子娶匪窝女,官匪联姻,倒也算是一桩奇事了,不仅寨子里的人欢喜雀跃,就连那清河县的人都惊奇地彻夜难眠,只盼一睹明日成亲事是何情景。
俊生蹲在一个大木桩上对着挂红绸的众人瞎指挥,“嘿嘿嘿,挂这边,挂这边!”
左边的人一扯,险些将右边的人扯下梯去,圆圆胖胖的阿财一脚踢开他:“起开,别瞎捣乱!”
俊生摔落在地又迅速弹起,他也不恼,仍嘿嘿笑着:“娶新娘,娶新娘,阿草做新娘子喽!”
“天天阿草阿草念着,阿草把你害成这样你还想着她!”阿财恨铁不成钢地揪住他的耳:“傻俊生听财哥跟你说,等下了山去了城里住,别说是一棵草,你就要桃花桂花牡丹花,财哥都给你摘来!”
俊生吃痛挣脱他:“不要不要,我就要阿草!”
阿财浓眉倒竖还未开口,俊生扯了一块没用的红布跑远了。
“傻蛋!”他大骂。
四宝从旁经过,吓得快步跑走,径直扎进了阿桃的院子。
比之外面糙汉子胡乱挂满了红布的粗犷,阿桃的院子则布置的精致多了。寓意琴瑟和鸣的红色窗花贴在窗棂上,红色对联贴于门框中,还挂上了红绸扎成的花球,就连照亮屋子的都是雕刻了花纹的红烛,就是过年四宝也没见这么喜庆过。
他蹦蹦跳跳跑进屋内,却左右不见阿桃的身影,急喊:“阿桃姐姐,阿桃姐姐!”
头顶传来闷闷声响:“我在这儿。”
四宝抬头一看,只见阿桃还穿着她的灰棉裙坐在高高的房梁上,裙底隐隐约约露出两只绣鞋摇摇晃晃,小姑娘的两条辫子散落两肩,水嫩嫩的小脸藏在暗影里,看着有些可怜。
“阿桃姐姐你怎么坐在那儿啊?你不试试喜服吗?”
婚期定的急,婚虽是温尧提的,婚期却是由谢迁急急定下,只因谢迁回去告知谢逐婚事的当天,他便跑了,虽然还没跑出城就被抓了回来,但谢迁知道夜长梦多,婚期拖得越久谢逐闹出的幺蛾子被越多,所以只温谢二人合谋的七天后,便是成婚之日。
时间虽短,但谢迁办事妥善,纳彩问名等六礼俱全,他是端方君子,并没有因谢家被迫与黑风寨绑在一起而不满,今日下聘礼的时候黑风寨一百零八人的户籍果然也尽数加盖官府大印送了来,万事妥当,只是这新娘子的婚服只能买现成的,一时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四宝就是奉林阿奶的令来看看,好拿回去让她好好改改,结果不想阿桃躲在了房梁上。
阿桃晃了晃腿,支吾道:“我,我不太想试。”
阿桃知晓,这桩由温尧定下的婚事是为了黑风寨。恢复良籍,他们不用再躲在这深山里,妇人们可以光明正大的上街挑选衣物首饰,孩子们可以入学堂听夫子授课,天下早已安定,他们也不该再做那作乱的土匪了,这是寨里人的盼望,她并没有因此而生他的气。
但到底是离及笄还有三月的小姑娘,要离开待了十余年的黑风寨,去嫁给一个陌生人,尽管她已经见过她那未婚夫君的大哥了,他的大哥是个温文有礼的端方君子,可她不知她那未婚夫君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到底心中惶惶难安。
四宝不懂她的愁绪,拿起放在一旁的嫁衣左看看右看看,眼里迸发出惊叹的光彩:“好漂亮啊!”
他们在寨里穿的都是粗布棉衣,何曾见过摸着这么舒服的衣物:“阿桃姐姐,我们以后是不是也可以穿上这种衣服了?”
阿桃嘟了嘟嘴:“是啊。”
四宝这才察觉她的闷闷不乐,这时,又有一人走了进来,正是温尧,他在屋子里找不到阿桃,顺着四宝的目光一看,才发现她又坐在了房梁上。
“你怎么在那儿?”
四宝先答:“阿桃姐姐好像有些不高兴……”
温尧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叹息一声,怜爱道:“阿桃,先下来吧。”
房梁是阿桃的一个小秘境,每当她烦闷的时候就喜欢坐在房梁上,狭□□仄却又不失视野的空间能给她极大的安全感,温尧也不懂,明明她不会功夫,却每次都能麻溜地爬上房梁,明明他是想将她当成个大家闺秀教养的,只是在这土匪窝里,实在是难啊!
小心翼翼护着她下来,阿桃坐在铜镜前,温尧走至她身后,拿出木梳缓缓梳着她乱糟糟的发,四宝识相地忙跑了。
“生爹爹的气了?”温尧低声问。
虽然舍不得,但阿桃知道女儿家长大后总归是要出嫁成家的,她尚懵懂着,对于嫁不嫁人的没什么感觉,揪着衣袖摇头,道:“没有,爹爹,我,我只是有些怕……”
她转身环抱住温尧的腰,依偎进了他的怀里:“爹爹你说,谢逐,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啊?谢大哥是个好人,他,他应该也不差吧?”
“爹爹进城的时候见过他一面。”
小姑娘立马抬起头来,一双睁圆的杏眸亮晶晶的看着他,惶惶不安中又带着些许期待:“真的?”
“不过我并未看见他的脸,只见他教训那些地痞,殃及了旁侧的摊主,他对那些摊主说‘我叫谢逐,砸坏了的东西尽数赔给你们,要是银钱不够,大可来清河府衙找我,就算跑得了我也跑不了我哥!’”。当时他便是下山要找谢迁,听闻谢逐的名字,便多留意了下。
“噗!”温尧学的绘声绘色,阿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话本子上写的一样。”
温尧抚着他的发笑道:“你看谢大人是端方君子,温文尔雅的,模样生得也俊秀,爹爹打听过,他们谢家原来是军士出身,已经过世的谢老将军曾是驻守边疆抵御外敌的怀化大将军,谢家家风端正,作为谢大人的同胞胞弟,谢逐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
阿桃闻言眼中期待更甚,虽然心中惶惶,但她一直向往着山下,也想向其他的小姑娘一样生活,能穿漂亮的衣裙,戴好看的首饰,想接触更多的人,对于除黑风寨之外的这个她要与之长久生活的人,阿桃充满了好奇。
她心情轻松了不少,又问:“那爹爹,你跟娘成亲的时候,娘那时候紧张吗?”
温尧挑眉,沉吟了会儿做深沉模样道:“你娘紧不紧张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挺紧张的。”
“为什么呀?”
他脸上染上了羞涩:“因为我是被你娘抢回去当夫君的啊,你娘那时候跟恶霸一样,凶神恶煞的,可紧张死我了!”
“噗!哈哈哈……”阿桃被他逗笑,瞬时将不安都抛了。
温尧帮她梳着发,跟她说了很多话。
说到谢家要收敛小孩子脾气与谢家人好好相处,要敬重长辈,但要是真受了委屈,也大可以回来找爹爹等等。
阿桃便在温尧慈爱温柔的声音中不知不觉睡着了,转眼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林阿奶与寨里其他的妇人进来帮她梳洗装扮,寨里没有什么手巧的妇人,只是帮她薄薄涂了层粉,描了眉,点了唇脂,阿桃本就生得好看,如此简单的装扮更衬得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又似那夏日的水嫩蜜桃,让人恨不得想咬上一口,几个妇人看着阿桃不用于以前的模样,皆嗤嗤笑着。
阿桃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不一样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爹爹放心,阿桃一定会在谢家好好生活,不负您跟寨里人的期望的。
与此同时另一处的谢府一隅,有两人正鬼鬼祟祟贴着墙角走来。
“就是这儿了,就在这儿了,快蹲下!”少年身着大红喜服,绣有金色花纹的腰带束于腰间,更衬他身高腿长。
谢逐推了身前的从安一把:“蹲下!”
丛安别的不行,唯独一张嘴碎的厉害,特别能叭叭:“二公子,大公子说了不准你逃婚的,这万一要是被抓到了,公子你又要被罚跪佛堂了,这佛堂跪久了年轻不打紧看不出来,老了那什么风湿啊,关节炎症啊……”
“少磨磨唧唧的,再不跑你如花似玉的公子就要遭那土匪婆子的毒手了!”谢逐一脚踩上从安的肩头,奈何他被谢迁下了软筋散,能踩上去已是不易,探着手扒了半天也扒不上墙头。
“大公子明明说了那温姑娘性情温婉贤淑,她爹以前还是举人老爷,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土匪窝里能出来什么好的?”谢逐翻了个白眼,“爬不上,你快站起来些!”
他脚下用力示意从安,结果半天没见他反应,“想讨打了是吧?再磨叽当心我让你去跟那土匪婆子洞房!”
“啪!”的一声,谢逐屁股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伴随着一道严厉的呵斥:“小兔崽子!你在说什么屁话?”
“嗷!”谢逐痛的忙捂屁股,回头一看,就见谢老夫人一手拄拐一手叉腰,中气十足地瞪着他。
谢逐登时红了面皮,红晕直接泛下了脖颈,“奶奶,你,你,我都这么大了……”
“叫什么奶奶?用词文雅些,叫祖母!兔崽子,这么大了还不懂点事儿,都要去接亲了你还躲在这儿!”谢老夫人虽已头发灰白,但仍精神矍铄。
“祖母。”谢逐无奈改口,愤懑道:“你难道也想要我跟那土匪婆子成亲?你不是最想讨个大家闺秀的孙媳妇儿回来吗?”
闻言谢老夫人面上露出了犹豫之色:“这,迁儿说他见过那姑娘,生得不错,性子很好,知书达理的,她爹以前还是个得了解元的举人老爷,是读书人,想必也差不到哪儿去吧?”要知道就连谢迁科考的时候都只是经魁呢!
谢逐气得眼里冒火光,这个家里祖母唯独对谢迁说的话深信不疑,她眼里的谢迁是个正直端庄的君子,但在他看来,他的大哥就是一节黑心的长藕,为了招安之事把他这个胞弟都卖了,还哄得祖母也乐意。
“大哥绝对是唬你的!”
“你个臭小子,咱们可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你跑了人家姑娘咋办?”
“我反正不要成亲!”谢逐嘴里嘟囔着,他趁着今日要迎亲谢迁事忙才溜出来的,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他脚下用力示意从安:“快快,快给我起来。”
从安苦着脸,颤颤巍巍起身,谢逐伸直了手,眼看着指尖就要扒上墙头,希望就在前方了,忽得腰带一紧,他被人硬生生薅了下去。
谢迁的脸出现在正上方,笑得温和:“既然有力气走动了,那走吧,迎亲去!”
第6章 迎亲
寨里人请了个喜庆的乐班子吹拉弹唱,从迎亲队伍一来就开始吹奏,生生把谢家队伍里的乐班子比了下去,谢逐骑在马上,生生感觉自己耳朵要炸了,双手捂着耳,一脸的不耐烦,骑马跟在一侧的谢迁踢了他一脚。
谢逐这才不情不愿地下了马。
阿桃头顶红盖头,被温尧从院子里背了出来。
吵闹声中,她听见温尧的声音略带哽咽:“阿桃,记得以后要在谢家好好过啊,要是受了委屈,有爹爹给你撑腰。”
阿桃经过一夜的情绪缓解,反倒轻松了不少,笑嘻嘻接话道:“爹爹放心,我要是受了委屈,不用爹爹你撑腰,我先揍他一顿!”虽然她是三脚猫的功夫,但她见谢迁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想必谢逐也一样,教训一个书生,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这丫头,这可使不得!”
说话间,温尧已经背着她走到院门口,来到了花轿前。
谢逐临行前被谢迁教训了一通,知道这土匪婆子他是一定得娶了,面对温尧,他压着脾气行了个礼:“见过岳父大人。”
阿桃竖起了耳朵,隔着盖头她看不见身前少年的样子,却觉着这声音朗朗清越,还挺好听的。
温尧哽咽着交代了一连串,喋喋不休,说起来没完,谢逐耐性压到了极致,大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岳父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娘子!”
瞬时,全场安静,鸦雀无声。
温尧懵然眨了眨眼,谢迁侧过了头去咳了一声。
阿桃好不容易憋住了笑,捏着腰间的铃铛,心想:她这新相公怎么感觉有点憨?
谢逐这才反应过来,他分明是不想娶这土匪婆子的,现在反倒在这儿表心意??
阿财领着众人哄笑起来:“那姑爷以后可一定要好好待我们阿桃呦!不然,我们寨里人可不答应!”
“对!不答应!不答应!”
“呵呵。”谢逐只得干笑。
温尧红着眼将阿桃的手交到了谢逐手中,转身呜呜哭了起来。
谢逐黑着脸牵着阿桃进了轿子,临放手的时候,突然似泄愤一般狠狠捏了一下她的手,阿桃懵了,向来不吃亏的她下意识反捏了回去,力气比不得谢逐大,像猫爪子挠了一把似的。
二人各怀心思同时甩开了手。
阿桃捧着热扑扑红彤彤的小脸,相公这是在,调戏她?
谢逐愣然地看着掌心,方才那触感,好软,他无意识摩挲着指尖,而后连忙甩头。
花轿被抬起,接亲的队伍喜气洋洋下山,朝着县城而去。
温尧呜呜哭声更大,兰宏嫌弃地啧了声,拿了帕子丢给他,他擤了把鼻涕,哭声戛然而止,他拍着脑袋:“哎呦,有件事忘记交代阿桃了!”连忙追了去。
官匪联姻可是清河县百年来头一遭,进了城,看着跟在迎亲队伍后欢欢喜喜的众匪,城内百姓纷纷凑上来围观,却又无一人胆敢真正凑上前。
有人瞧着热闹兴奋,有人则忧心忡忡。
“唉,这世道真是变了,连这土匪都能嫁进官府,到时候官匪一家,咱们老百姓还有什么日子好过。”
有人慌忙道:“可不敢胡说,我听过这黑风寨的土匪好像从来没有打劫过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人家劫的都是恶商!”
“对啊对啊!再说了谢大人可是个好官,不会纵容那些土匪吧?”
“天真,天真!这官就是匪啊!这匪有了官撑腰,以后可不得更嚣张?”老秀才摇着头。
后头跟着的阿财听着气得要上前,被兰宏一把拦住:“这些话以后少不得要听,但咱们是要回归良籍过安生日子的,没必要与他们争论。”
其余几人闻言也只得忍下了脾气。
但更多的是城中百姓对新人的祝福,有人沿街撒着糖果铜板,捡到的百姓纷纷送上了贺词祝愿。
阿桃一路被人引着,进了谢府的大门,跨火盆,拜堂,直至送入了洞房。
在众人的哄闹声中,谢逐挑开了盖头。
露出的是一张娇嫩如芙蓉花的面容,淡妆描出了弯弯的细眉,圆圆的杏眼满含好奇,樱唇淡抹口脂,微圆的小脸更衬她嫩如蜜桃。
阿桃没了盖头的阻挡,终于见着了她这位想了许久的相公的脸。
少年一袭喜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无双,棱线分明,脸颊还略有因年少而带有的婴儿肥,其眉目朗朗,灿若曜星,挺直的鼻予人一种其性情坚韧的感觉,但映入她眼帘印象最深的却是少年那张泛着微粉的唇,不同于谢迁的薄唇,少年的唇偏厚,下唇厚于上唇,唇线分明,唇色较常人更深,泛着淡淡水泽,给人软软的感觉,她突然冒出一个想咬上一口的念头。
这想法太大胆了,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抬眸就看见无声看着她的众人,以及谢逐。
羞怯的红粉浮上了嫩颊,阿桃想缓解尴尬,于是抬头对着谢逐甜甜一笑:“相公!”
谢逐已然愣住,瞧着她甜甜的笑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突然好想吃那甜甜的水嫩嫩的蜜桃儿。
周围的喜娘与其他妇人瞬时哄笑:“这小娘子也太大胆了吧!这么急着喊相公呦!不急,等会儿洞房啊慢慢喊!”
少年少女都被闹了个大红脸,纷纷撇开了头。
剩下的全程都由喜娘引导,结发,饮合卺酒,喜娘对着坐在一起的二人撒各种干果,又端了一碗饺子让阿桃吃。
阿桃咬下,又立马吐了出来,喜娘忙问:“生不生?”
她瘪着嘴道:“生的,这怎么吃啊?”
周围人哄笑:“自然是生的好!”
阿桃不懂这其中含义,但见周围人皆发笑,她转头看向身旁唯一没笑的谢逐:“相,呃,她们为什么笑啊?”
谢逐感觉今天自己一直在丢脸,白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他嫌弃地将方才被丢到身上的干果捡起丢了,嘟囔,“莫名其妙。”
他不乐意再待在这里,好在流程全都结束,喜娘引着人离去,谢逐的几个狐朋狗友在院子里喊他出去喝酒,他忙逃也似的跑了。
忽然间屋子里只剩下阿桃一人。
没了人,端庄了一天的阿桃当即伸了个懒腰,而后立马捡了床上的干果开吃。
她之前想的简单,现在才发现成亲居然这么累人,大清早便要起来梳妆,居然还要饿这么久,她只早上吃了个馒头果腹,这会儿可饿死她了,还好成亲只用成一次。
也不知道刚成为她相公的谢逐饿不饿,空腹饮酒可不好。
阿桃自觉自己要在谢家好好生活,于是赶忙让自己进入新的角色,第一步便是从关心她那新相公的身体开始,但他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阿桃决定先关心了自己的胃,再等他回来了再关心他。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阿桃吓了一跳,忙转身看去,发现是一个梳着双丫髻同她一样脸圆圆的小姑娘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见她坐在床上吃干果,小姑娘忙走过去道:“少夫人您饿了吗?大公子细心吩咐让奴婢送了面来,您快吃吧!”
她从食盒中端了一碗面出来,瞬时满屋四溢着面香,面上还盖着一个煎蛋,撒着辣酱,叫人看着有食欲极了,阿桃肚子咕噜咕噜的响。
“我都快饿死了!”阿桃忙扑了过去,夹了面开吃。
屋内突然无声,只有她吃面的声音,抬头便见那丫鬟奇奇怪怪的看着她。
“怎么了吗?”阿桃摸摸自己的脸,是她脸上的妆花了吗?
丫鬟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大公子说少夫人是个温婉贤淑的性子,跟大家闺秀一样,原来大家闺秀也是跟奴婢一样吃面的啊!”
“啊?”阿桃疑惑:“说我温婉贤淑,是大家闺秀?”
“是,是啊!”丫鬟呆呆点头,又白着脸忙道:“奴婢,奴婢是没见过大家闺秀吃面的样子,所以,不是,奴婢的意思是……”
阿桃疑惑更甚了,谢迁见过她,可怎么会说她是大家闺秀的性子呢?但见丫鬟慌张模样,忙转而问她名字。
这才知晓丫鬟名叫喜儿,原来是谢迁院子里负责洒扫的丫鬟,谢逐院子里连根母鸟的毛都没有,阿桃又嫁得急,来不及从外面找合适的丫鬟,所以把她调了来服侍。
等阿桃吃碗面,喜儿已经将掉满了干果的床收拾好,夏日燥热,哪怕入夜也不减许多,这屋子不如寨里的屋子凉快,合卺酒的酒意上涌,阿桃怕热,一碗面下肚后小脸更是热得红扑扑的,哪怕洗去了脂粉,也面色红粉如擦了胭脂。
她不习惯有人服侍,喜儿给她端了清水来就退下了,阿桃在寨子里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时常素面朝天,只梳着两条大辫子,今日成亲,她头上簪满了发簪,感觉头都重了好几斤,喜儿一走,她当即将满脑袋的发簪都取了,乌发尽数披散于肩头。
她懒散地依靠在床头等着谢逐回来,手里无聊地拿着那些发簪打量,在她看来,这些发簪精致极了,在灯影中泛着光彩,她又找到了一个嫁进谢府的好处,阿桃一笑。
被人一把推进来的谢逐晕乎乎的脑袋里琢磨着方才谢迁对他说的话,推门而入,便见灯下美人明眸善睐的欢笑盈盈的模样。
第7章 洞房花烛
阿桃见是他,想着要打招呼,于是朝他笑:“相公。”
灯下美人面带盈盈笑意,亮晶晶的眸子朝他看来的时候,谢逐不可察觉地心跳漏了一瞬。
酒宴上他被齐广平他们三个人灌得早就晕晕乎乎了,要不是谢迁及时把他揪出来,只怕他醉的连洞房的门都踏不进去,虽然他本就不想进去。
但事已成定局,他再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已经成婚了的这个事实,心里堵着郁气,扶着门框稳了稳身子后,他朝着坐在床前的阿桃径直走去。
他一脚踩上脚踏,居高临下看着坐在床上的阿桃:“你就是我要娶的黑风寨的那个土匪婆子?”说完,他还打了个酒嗝。
许是因为脑袋晕晕乎乎,连带着目光瞧过去的景象都变得迷蒙了,红烛泣泪,烛光衬得那床榻上的小娘子身影朦胧,芙蓉面绰绰,他心中兀自想:这土匪婆子生得还挺甜的。
阿桃莫名其妙道:“你刚刚掀盖头的时候不是见过我吗?”
谢逐被她一噎,准备好的气势汹汹的开头就这么被她噎熄了火。
“你,唔,你叫什么?”他不想喊她什么娘子,一时又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于是问。
说话间,他左颊居然有个酒窝时隐时现,酒窝现时显得他的脸竟有些憨甜,隐时又恢复成了俊朗无双的面容,阿桃瞧着隐隐有想戳一戳的冲动,待听了他的话却是一愣,郁气道:“阿桃,我叫阿桃。”
“哦,温阿桃?”谢逐还是知道黑风寨主姓温的。
闻言阿桃更是瞪大了眼,定声道:“是温桃,不是温阿桃!”多一个字差别可是很大的!
“知晓了,温阿桃。”谢逐酒意熏熏在她身旁落座。
阿桃咬牙:“谢阿逐。”
逐字她念得快,听着倒像是猪字的音,她反应过来,唇角勾起,又快速念了几句:“谢阿猪,谢阿猪!谢猪猪!”
谢逐瞬时皱起了眉,凶狠道:“闭嘴,不许喊我珠珠!”
他的乳名叫珠珠,是他娘给取的,因他小时候生得瘦瘦弱弱,但属相又为猪,他娘怕他那时候活不下去,希望他能像猪一样好养活,本想直接喊猪猪,是他爹嫌弃于是改成了珠珠,但到他五六岁知事的时候就再也不许让府里人喊他珠珠了,一个男儿郎取过珠珠的乳名,实在难听。
阿桃瘪嘴:“哦。”心里又谢阿猪谢猪猪连喊了好多句。
原本还算宽大的床因他坐在了旁侧便显得有些拥挤了,饶是寨子里行事淳朴,但阿桃也从未与男子挨得如此之近过,他身上的热气似乎贴着她传了过来,酒味熏得她脑子也有些迷蒙了,心口像是揣了只小松鼠似的砰砰直跳。
她揪紧了腰间的铃铛,心想:她怎的昨夜就睡过去了,她该多问问爹爹新婚夜她该怎么做才是。
却不想,下一刻少年的一句话直令她愕然。
“我告诉你,小爷我可一点都不想娶你这土匪婆子,你也别想有什么想法,从今以后,你别管我,我不管你,咱俩各过个的。”
想到方才在酒宴上被齐广平那三人打闹嬉笑的憋屈,谢逐就气闷,于是说话的语气也冷淡极了,说完,也不管阿桃的反应,直接一个翻身倒在了床上,似就要这么睡过去。
刚躺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噌的一下又赶忙坐了起来。
谢迁拽着他走进院子,快要进房间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面色不自然地对他吩咐了一句:“今夜虽然是你的洞房花烛夜,不过阿桃她还年纪小,咳,这洞房,咳咳,等她及笄了再说,反正也没几个月了,你性子缓着点。”
盖因是方才酒宴的时候温尧拉住了谢迁,对他说了这段话,让他去叮嘱谢逐,温尧本欲是昨夜叮嘱阿桃的,可是说着话她便睡着了,今日要忙忙碌碌,等她上了花轿才想起来,本想直接找谢逐,但谢逐被拉着灌酒,想着大哥的话会更听,遂红着老脸一番叮嘱,连累一向能言善辩的谢迁说这话时也变得磕磕绊绊。
本意是为了阿桃的身子好,但谢逐这个脑子想岔了,大哥特意叮嘱不让他跟这土匪婆子洞房,是不是说以后有可能二人这桩婚事会掰?所以想让他跟这土匪婆子没有牵扯,二人断得干干净净,好将来他又能顺利恢复潇洒的自由身?
妙!
实在是太妙了!
如此想着,谢逐坐直身子,冷着脸对阿桃道:“你,不许睡床!”
憋闷了许久的阿桃终是怒了,她噌的起身,红着眼瞪他:“你说什么?”
“没听懂?”谢逐好心又说了一遍:“我不要跟你睡一块儿,你不许睡床,想睡哪里随你。”
言罢,他便又醉意熏熏倒了下去。
环视一圈,屋子里除了床再没其他可以躺着的地方,要睡便只能睡在地上。
阿桃怀揣了一天的美好心情瞬时破的稀碎,但她也不是个吃亏的人,鼓着小脸气得掐着细腰盯了倒在床褥上的谢逐半晌,随后左右撸起袖子,弯身拉住谢逐的胳膊,就要将他拽起来。
“不睡就不睡!你以为我想跟你睡一块儿?我在寨里那么大的床随我一个人随意睡呢!你起来,你睡地上去!我要睡床!”
少年看着高高瘦瘦的,不想沉的很,阿桃一下竟没能拉动他。
她咬牙,又使劲拽,谢逐猛地一下被她拽得挪了大半圈,险些滚下床,他忙一把抱住了床柱。
“你做什么?”少年发出低吼。
“你才睡地上去,我要睡床!”阿桃继续使劲。
少年抱着床柱不撒手,“不!我要睡床,这是我的床,你睡地上!”
“我嫁过来了,这就是我的床!你撒手!”
“你才放开!”
二人拉扯着,不依不饶,木床承受不住,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动静极大。
被派来听动静的安嬷嬷偷偷将耳朵贴近窗户,便听得里面木床吱呀吱呀不停的响动,期间夹杂着少年少女异常起伏的喘息声。
“砰”的一声闷响从里面传来。
安嬷嬷乐呵呵的捂住了嘴:“年轻就是好啊!这动静,羞死个人!”
“老夫人,您重孙子要来了!”
她拎起布裙,蹑手蹑脚地乐呵着离去。
屋内,谢逐被阿桃发狠一把拽下了床,直挺挺趴在了地上。
阿桃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冲他重重哼了一声。
趴在地上谢逐翻了个身,阿桃瞬时警惕,以为他还要来抢床,不想他翻了个身后,竟是直接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谢猪!谢猪!谢猪猪!”
她不服气,又踹了谢逐几脚,他仍是没有反应,想来是睡死了。
阿桃累了一天,刚才一番折腾更是累极,也不想再关心谢逐是否空腹饮酒会不会难受,更不想关心他躺在地上就这么睡会如何,她打了个哈欠,踢了鞋袜便躺上了床。
红烛需得彻夜点着直至燃尽,这是林阿奶跟她说的,意味着夫妻能够一生一世一直走下去,阿桃气极了谢逐方才的态度,却也没想着去吹灭那红烛,她盯着帐顶,呼了口长气。
不气不气,她答应了爹爹要在谢府好好生活的,才不会因为一个谢逐将自己气得过不下去。
身下的被褥十分软乎,阿桃想着想着,慢慢熟睡过去。
红烛燃至一半,已是月驻西天,深夜的夏日仍带有凉意,在地上静静躺着的谢逐一个哆嗦,直被冷醒过来,头昏沉沉的。
他撑起身,迷糊了好久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转头,见垂下的帐幔中隐约可见一个曼妙的身影,盯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阿桃。
他嘟嘟囔囔:“明明是我的床,我才要睡床。”
他朝床爬去,慢慢悠悠爬上了床,一头倒进软乎的床褥上,谢逐发出满足的喟叹。
阿桃惊醒过来,见竟是谢逐躺了上来,气的推他:“你下去!”
谢逐醉意困意尽数涌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那么点推他的力气跟小猫儿挠似的,却搅得他不得安睡。
他一个翻身,将那不安生的小猫用手脚困住,脸颊蹭了蹭触到的柔嫩肌肤,沉沉睡去。
阿桃被他紧固在怀里,心跳如擂鼓,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她只要稍稍一转头,就能贴上谢逐的脸,方才蹭着她的感觉,似羽毛轻落在她心间,帐中光影昏暗,愈发显得他眉目深邃,面容俊朗,那夺目的,是烛光打在他唇上,那张瞧着软嫩的唇似乎泛着粉嫩的光泽。
他睡得正香,发出轻鼾声,酒味熏在她面上,阿桃本就困顿,更是被熏得迷迷糊糊。
好想,咬上一口。
她之前就想咬了,不知道咬一口是什么味道。
阿桃晕晕乎乎挨近,张嘴,轻轻咬了一口,像是年节时爹爹从山下给她买的糯米糍,清清凉凉,软软嫩嫩,却又弹性十足,这糯米糍,还是酒糟味的。
谢逐梦中吃痛,咂了咂嘴。
阿桃陡然惊醒过来,心头的小鹿四处乱撞,好像要跑出来似的,她辨不清是什么感觉,羞得忙将脸埋下,待听到那沉稳的心跳声,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埋在了谢逐胸膛中,她一动,却被谢逐无意识箍的更紧。
羞得连手脚都无力了,阿桃挣扎不出,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睡去。
翌日,枝头鸟儿啾啾鸣叫不止,谢逐却是被身体里涌起的燥热热醒过来。
他睁开眼,入目的却是阿桃那张粉粉嫩嫩的睡颜。
少女正躺在他的怀里安睡,他抱着她,睡了一夜。
谢逐噌的一下惊坐起来,连身体的变化都没有察觉,一张脸煞白。
他见阿桃迷蒙转醒,领口因动作而松散,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
他顿觉绝望。
天爷!他跟她一起抱在困觉了,他竟然跟着小土匪婆子洞房了!
他潇洒的自由身!
没了!
第8章 敬茶
院中的桂花树上,点点金花于枝头绽放,迎风吹来,满院皆是桂花香,沁人心脾,日影渐渐由长变短,抬目望去,日头已越爬越高,喜儿跟从安一起蹲在门外犹豫着,快到去跟老夫人敬茶的时辰了,屋内却还没醒的动静,二人不知要不要去敲门。
正犹豫间,屋内突然传出一道闷响。
从安老脸一红,这大清早的不会还在折腾吧?听闻少夫人年纪还小,可禁不起这般折腾啊!他家二公子还真是心狠手辣!
屋内,谢逐腾的一个鲤鱼打挺,直接挺下了床,一屁股摔在床踏上,也顾不上疼,脸色苍白满脸震惊地瞧着阿桃。
“你你你!”他指着她,又指着自己:“我我我!我们昨晚怎么了?”
阿桃原本还迷迷糊糊,被他一闹,倏而清醒过来,但见谢逐瞪大眼珠震惊不已的模样实在太憨,与他俊朗的外貌全然不符,忍不住噗嗤一笑,听他发问,歪着脑袋回想昨夜的事。
记忆回笼,昨夜二人相拥及她忍不住咬了他一口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阿桃小脸一红,不敢对上他的目光,但又想起二人睡前的争吵,偏过头色厉内荏道:“怎,怎么了?不就是一起睡觉了吗?”
她听人说过夫妻就是要一起睡觉的,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谢逐懵然,对啊!他们一起睡觉了啊!他们昨晚洞房了啊!
他坐在地上怔愣了半晌,直到喜儿端着水进来仍见他坐在地上。
“二公子,您怎么坐在地上啊?”她不解望向阿桃,阿桃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如何喊他也没反应,阿桃想起来她还要去敬茶,看天色也不早了,急忙让喜儿领着她去净室洗漱。
趁此功夫,从安也从外头跑了进来,看到的就是他家二公子坐在一脸颓然的模样。
“二公子,你怎么了啊?”
“我……”
谢逐这才抬头,凄凄苦苦看他一眼,欲言又止,随后又幽幽一叹,眼中绝望之色活像被山贼欺辱了的良家少女一般,叫从安不禁思维发散。
难道昨晚跟今早的动静其实是少夫人弄出来的?
这看着娇娇小小的,可真,生猛啊!不愧是土匪窝里出来的,连他家这个小魔头都能制服,瞧瞧这,都一屁股坐地上了,他心下佩服,看来以后得唯少夫人之命是从才是。
从安面上却不显,只安慰他:“公子,事已成定局,咱们还是认命吧,说到底咱们也不亏,别想了,咱们还得赶紧去跟老夫人敬茶呢!”
谢逐幽怨地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说到老夫人,他忽而反应过来,他可记得大哥劝服祖母同意这门亲,说到就是那小土匪婆子的父亲是个举人,她则被教养得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但从昨夜看,这哪里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了?明明就是泼辣椒!
果然他那黑心藕做的大哥就是在忽悠祖母!
他得去揭穿这假象!就算,就算洞了房,他也不会让那小土匪婆子好过!要知道祖母最是想讨个知书达理大家闺秀的孙媳妇回来了!
想到此,原本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的谢逐顿时又精神起来,连忙拽过从安:“快快,咱们洗漱好给祖母敬茶去!”
谢逐梳洗极快,等他换好衣裳等在门外,阿桃还没有收拾好,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精致的妆奁台及发饰,忍不住都想试试,喜儿梳发的手艺极好,虽梳的是已婚妇人的发髻,却也将乌发挽得极衬阿桃娇俏灵动,谢逐等得不耐烦打算催促,便见阿桃急匆匆拉着喜儿出了门来。
等候在外的主仆俩眼前一亮。
“怎么样?好不好看?”阿桃兴冲冲地问。
因是新妇,是而乌发红裙,簪子上的流苏随着她走动摇晃,叮叮作响,声音清脆极了,一如她的嗓音般。
这哪是那粗蛮的土匪婆子,分明就是个娇俏的小妇人。
才不好看,谢逐嫌弃的瘪嘴,侧过头:“不……”
从安:“少夫人真好看!”
谢逐旋即踹了他一脚,狠狠剐了他一眼,吓得从安忙闭上了嘴。
“快走吧,别磨蹭了!”谢逐忙大步离去。
小夫妻俩匆匆忙赶往谢老夫人住的屋子,二人磨蹭了一会儿到底是迟了时辰,谢老夫人急着想见新妇,但又念着昨夜安嬷嬷回来禀报的小夫妻俩的大动静,不得不又耐着性子,好在没等多久,二人匆匆而来。
二人入厅,阿桃收起跳脱的样子,想要在老人面前留个好印象,于是端着步子缓缓走入,唯有发间的流苏轻轻摇晃,倒是谢逐肚子里打着坏主意,分明俊朗的面孔却透着一股奸邪像,谢老夫人一看,还以为二人对换了身份。
见着谢老夫人,阿桃有些紧张,待看见坐在旁侧的谢迁时,她眸子一亮,谢迁朝她温和一笑。
“谢公子!”
谢迁温和道:“该改口称大哥了。”
阿桃轻轻唤:“大,大哥好。”
“阿桃,来见过祖母。”谢迁笑着为她指引。
正座上的老妇人一身紫檀色褂子,下着鸦青马面,乌银夹杂的发丝尽数梳笼由布巾包着,只簪了一根银簪,看着十分素净,阿桃还以为会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太太,看着却感觉与林阿奶一般。
有熟悉的谢迁在,谢老夫人又看着十分亲切,她心中少了些许紧张,走上前,接过安嬷嬷递来的茶,朝她行了一个不太熟练的敬茶礼:“阿桃,见过祖母。”
谢老夫人见阿桃模样生得眉清目秀,娇俏灵动,但却与谢迁跟她说的大家闺秀感觉完全不同,一时心底生出些困惑,只当小姑娘还是年纪小,心中百转千回,但面上不显,模样倒是也看着心生欢喜,乐呵呵的接过茶饮下,又取了红封与她。
“好孩子,你嫁进了谢府,以后谢府便是你的家了,不要怕,有什么不熟悉的,尽管来找祖母。”
阿桃甜甜应下:“知晓了,祖母。”
谢逐偷偷嗤了声:“假模假样。”
该轮到他敬茶,谢迁冷不丁朝他腿弯踢了一脚,谢逐被踢上前,接过茶盏不情愿递了过去。
“祖母喝茶。”
谢老夫人剐他一眼,接过茶饮完后教训道:“阿桃还小你也不怜惜怜惜人家,昨晚弄出那么大动静!”
话落,却是三人一齐疑惑看来,只不过谢迁盯的是谢逐。
阿桃懵懵懂懂问:“什么动静啊?”
谢逐也“啊”了一声,目光茫然:“什么动静?”
说完,二人同时反应过来,估计是抢床睡闹出的动静被知晓了,于是一个羞愧一个暗恼,对视一眼,又忙撇开头去。
这模样在谢老夫人看来却是小两口羞涩别扭,情意绵绵呢!
她拉过阿桃与谢逐的手叠在一起,笑道:“这以后成了家,就要收心了,谢逐,你以后可得在书院好好念书,别再出去昏头瞎混,阿桃,祖母也要嘱托你,你可得盯着你相公好好念书啊!”
谢逐瞬时变脸,他想不到成了亲竟然又多一个人管他念书,阿桃抬眸看过去,见他如此脸色,顿时心感得意,朝他丢了个嘚瑟的眼神。
谢逐忙抽出手来:“知道了知道了!我饿了,快吃饭吧!”
谢老夫人招呼着一起用早饭,谢迁偷摸拉过了谢逐在一旁低声问:“昨夜,咳,刚才祖母说的,你们怎么回事?”
谢逐挠了挠头,知他问的应该不是抢床睡的事,丧气道:“大哥,我对不住你的嘱托,我昨晚跟那小土匪婆子洞房了……”
“你就这么性急?人家小丫头一个……”谢迁无奈教训,又听见他道。
“大哥我就知道你是在忽悠祖母!要不是昨晚那小土匪婆子跟我抢床睡,把我丢到地上连床被子都不给我,我又怎么会半夜冷得又爬回床上还跟她抱在了一起?这小土匪婆子根本就不是大家闺秀的性子,我得在祖母面前揭穿她!”
谢迁算是听明白了,就这抱在一起睡了一宿,谢逐竟以为二人是已经洞了房?他心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看看,成日里招鸡逗狗不念书,连这都不懂。
“大哥,你……”谢逐抬眸,就见谢迁一脸复杂的看着他,“怎的了?”
谢迁训道:“阿桃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她爹也已经是良籍,她不再是土匪的女儿了,你休要再一口一个小土匪婆子的喊。”
谢逐惊愕地看着他:“大哥,你昨晚不是说不让我同那小土匪婆子洞房,好让我以后恢复自由身吗?”
他什么时候说了?
谢迁睨他一眼,幽幽道:“是吗?可你昨夜不是同人家洞房了?怎的?想做那不负责的登徒子?同她合离?那说不定人家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呢?”
谢逐脸色瞬时一白,下意识捂住自己肚子,“我……”
谢迁又问:“阿桃她生得不好看?笑起来不甜?”
谢逐挠头:“倒也不是……”昨夜今早他确实都被惊艳了一把。
谢迁拍拍他的肩:“婚都成了,凑合过吧。”
厅中谢老夫人的唤声传来,谢迁好笑地离去,留在满心郁闷的谢逐呆站原地。
第9章 像颗蜜桃
早饭一用完,众人也旋即散去。
谢迁还要忙着处理安置黑风寨中人的事,正欲迈着步子去清河县衙门,身后响起少女清脆的唤声。
“谢大人,谢大人等等。”阿桃提着裙摆忙追了出来。
待她追上前,却见谢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她一愣,反应过来后支吾唤道:“大,大哥。”
“阿桃有何事?”
阿桃一双眼亮晶晶的瞅着他,满含感激:“之前在寨子里,大哥你帮俊生哥哥找出了偷他银钱的贼,帮四宝洗清了冤屈,我还没能好生跟你道声谢了,谢谢你,大哥!”
谢迁笑:“现在都是一家人了,道什么谢啊!”
“自然是要谢的。”阿桃坚持:“不仅如此,大哥你还让我们寨子里的人从此有了寻常百姓一样的身份,再也不用躲在那深山里了,也不用提心吊胆怕官府来围剿我们了。”
谢迁没想到阿桃看着一个小姑娘,无忧无愁的,却是这般懂事,想到这里,他开口问道。
“你跟谢逐的婚事,是我跟温寨主因黑风寨招安之事所商量下来的结果,这桩婚事本就带有目的性,却是委屈你了。”
阿桃摇头:“不委屈的。”想到昨夜谢逐的样子,旋即又盈盈笑道,“不过倒委屈了相公。”
如此懂事的小姑娘谁人看着不怜爱?说起谢逐,谢迁语气越发温和,带着些许无奈:“阿逐心肠不坏,只是性子有些直,有什么说什么,这桩婚事确实也是我逼迫了他的,他一时间还有些介意,不过假以时日相信他一定会看见你的好的,你多担待些,不过若是他给了你委屈受,放心,尽可来寻大哥做主。”
何止是性子直,她看着还感觉有些憨。
阿桃先前对嫁人没什么想法,爹爹安慰她时,她以为谢迁是温文尔雅的性子,谢逐想必也该是,温文尔雅也没什么不好的,她爹爹也是那样的性子,至少能相处着舒适,不想却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谢逐相处。
“昨夜,他没给你什么委屈受吧?”谢迁低声问,昨日是他压着谢逐去迎的亲,他了解那小子,心里压着脾气可是一定会发出来的,就怕是对了阿桃发脾气。
委屈,倒是没什么,只不过让她睡地上罢了,结果还没抢过她,倒是她自己,偷偷地咬了他一口,当事人现在还不知晓呢。
想到这里,阿桃面上泛起了羞涩之意,小脸泛起了粉红:“没,没有。”
看她这模样,谢迁还有什么不懂的?他面上升起笑意,心道:臭小子可少做几天妖,别把这好姑娘给气跑了。
谢逐甩袖悠哉悠哉大步从屋里出来,正要往府外跑,余光瞥见了站在这边廊下对话的二人。
他忙停下步子,侧头一看,从他看去,就见谢迁温柔含笑,阿桃小脸羞红,一儒雅一娇憨,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站在一起,好不相衬。
从安捧着心口嘀咕:“感觉看着好相配啊~”
谢逐转头,凉飕飕看他一眼:“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从安吓的忙捂住了嘴,拼命摇头。
谢逐转过头,仍旧大步离去,等从安回神,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书院给谢逐放了五日的婚假,若是平常他说不定还会好生待在自己院子里睡个回笼觉,但现在他的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想赶又不能赶,他心中闹着别扭,干脆出了门去。
谢老夫人年纪大了,近年来愈发沉迷佛法,府里设了佛堂,她每日雷打不动要在佛堂里念一上午的经,谢迁也要忙着处理事务,说完话就走了,府里就只剩下阿桃一个,待在这于她而言还是陌生的环境里。
回了他们住的屋子,被丢下的从安对着阿桃讪讪的笑:“少夫人,二公子他应当是有事,才出了门去,绝对不是故意不陪您的!二公子回来呀一定给你带好东西赔罪!”
阿桃知道谢逐就是不乐意同自己待在一起,不甚在意的哼了声:“我才不需要他陪呢!”
她现在对这新环境新奇的很,领着喜儿两个人一起将谢府上下除了老夫人跟谢迁的屋子,其他地方都逛了个遍。
谢府并没有多大,府里就三个主子,加上婢女厨娘跟洒扫护卫,不过十余人,三进的院落外加一个小园子,没一会儿就逛完了,比他们黑风寨小多了,不过青砖黛瓦,绿树红花,却是他们寨中少见的精致,原本还因一个人呆在这儿有些低落的心情这一遭走下来,倒是好了许多。
想到他们黑风寨以后能从山上搬下来,将来也能住进这样的院子,她忽而觉得哪怕是再多的委屈也是受得的。
想着以后要留在这里好好过日子,她才不会亏了自己,阿桃趁着谢逐不在,指挥喜儿跟从安一起将她带来的陪嫁给摆了出来。
她的陪嫁说不上多么富贵,却是用心精致,小到一个小小的花瓶,大到爹爹亲自给她打的妆匣,不一会儿,她的东西便摆满了谢逐的房间。
谢逐惯常粗糙惯了,他的屋子没什么装饰,每回从安进屋都觉得空空荡荡的,阿桃的东西一摆,倒是看着温馨精致多了。
从安捧场道:“二公子回来肯定会大大惊喜!”
阿桃哼了一声,十分得意自己的布置。
却说谢逐出了府,心里头郁闷,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于是去了留仙楼。
清河县之所以叫清河县,便是因为湘水临县城而过,湘水畔有一座名唤留仙楼的酒楼,道是在此楼上远眺江景,便是天上仙人都会忍不住在此流连,留仙楼菜式虽然做的不甚顶好,但楼中酿的梨花酿却是十分得谢逐的喜欢。
梨花酿清甜却又不失醇厚绵长,喜饮者爱其味道,不喜者却嫌弃其不够凛冽。
坐于窗台前,引着美酒,看着美景,心里感觉好不惬意。
那个什么蜜桃已然被他抛之了脑后。
“哎呦呦!这是谁呀?”
谢逐靠着椅背还未起身,肩膀被人一拍,齐广平那张嘚瑟欠揍的脸便现于眼前。
“这不是咱们的新郎官吗?怎么,不在家里陪你的小娇妻,怎么在这儿喝闷酒?”
齐广平毫不客气坐下,一把抢过谢逐手里的酒嘬了一口:“梨花酿,谢逐你不厚道啊!喝梨花酿也不喊我!”
“梨花酿有什么好喝的?甜了吧唧小姑娘喝的东西,小二!切份猪头肉来!”
“一觞虽独尽,杯尽壶自倾,谢兄,你可是有烦心事?”
旁边另有两人坐了下来,分别是高大壮硕的容道与穿着书院服饰一脸斯文的施盛,皆是谢逐在这儿认识的好友。
容道皱起眉头:“你叫施盛还真是诗圣了?又念你那酸了吧唧的诗!”
谢逐被他们烦得直骂:“滚滚滚!”
齐广平是清河县富商齐家的幼子,自小受尽宠爱,也养成了一个贱兮兮的性子,凡是开口先要损上几句,他生得并不差,俊眉朗目的,甚至与谢逐可比,但是每次只要他开口,就能叫人忘记他的脸。
容道则是一屠户的儿子,生得也是体型壮硕,屠户生意做大了,却不想让儿子继承自己的事业,废了心力好不容易将他送进了云麓书院,好让他以后参加科考,然而容道的事业心只在杀猪上。
施盛只是清河县中的一名普通人,性子温吞,有些酸腐,靠着家中母亲小妹摆摊卖面把他供进了书院,但他也是书院里成绩最好的,年仅十五便考中了秀才,山长为此免了他的束脩,极期望能培养出一个进士来。
四人中齐广平年岁最大,已满一十八,而后便是容道与谢逐,二人同岁,最小的是施盛,年仅十五。
“你们怎么在这儿?”谢逐不耐烦问。
齐广平笑的贱兮兮:“今儿是书院月假,怎么,咱们这成了亲的新郎官一下就连书院的月假都忘了?”
谢逐瞥他一眼,闷闷不语。
“这,谢兄可是因新婚之事不愉?”施盛一眼发现了症结所在。
昨夜三人敬酒的时候施盛便察觉到了,然后架不住齐广平跟容道起哄,将他灌了个酩酊大醉。
“怎么?”齐广平凑近问:“你那个小娘子长得很丑啊?”
他拍了拍容道:“是不是长得像他?像头母猪似的?”
“去你的!”容道挥开他的手。
谢逐嫌弃的看了二人一眼:“不是像猪。”
“那像什么?”
他脱口而出:“蜜桃。”
“蜜桃??”三人齐声惊道。
谢逐回过神来,不自在转过头去,耳根微红。
“哦~~”齐广平戏谑道:“像蜜桃一样的女子,可是……”
他戳了把谢逐的胸口:“美得把咱们谢逐的心都勾走了?”
“真勾走了便不会坐在这儿喝闷酒了。”施盛泼了齐广平欲八卦的凉水。
容道不解:“新娘子长的好看,那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谢逐抓着头发:“你们不懂!”
他自由自在惯了,没想到突然就娶了妻,偏偏家里人没一个问过他的意见,所有人都欢欢喜喜的,就他不自在,他也知道这桩婚事其实就是个交易,然而交易的另一方却也是心甘情愿的,这么一想,心里就更加别扭了。
齐广平一双狐狸眼透着笑意:“要不,咱想个法子休了她?”
谢逐抬头,红着脸支吾:“不,不行,我不能做那不负责任的登徒子……”
昨天晚上还想着好之后把阿桃撇的干干净净,结果他竟做出那种事,女儿家的清白都被他夺了,他再混也知道这是要担起责任的。
三人这回又一齐:“哦~~~春风得意小登科啊!”
“既然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齐广平拉着谢逐起来。
“走走走,跟着咱们散心去!散完心就舒坦了!”
谢逐被他们拽着一路下了楼。
第10章 欺负人
说是散心,其实齐广平一把将他拽去了赌场。
谢逐是个性子跳脱好玩的,谢迁来清河县赴任,谢老夫人舍不得无人照顾的大孙子便跟了来,而谢迁本来是打算将谢逐留在京城的叔伯家中,但鉴于多年前发生的一桩事,谢迁怕谢逐万一一不小心又被他那几个虽说早已断了联系的狐朋狗友带坏,干脆也将他带了来。
但想不到来此之后他又结识了齐广平这个富商之子,二人可谓臭味相投。
不过好在谢逐到底年岁渐长,也渐渐明了是非分寸,虽贪玩了些,但也不会过火。
不过今日他心情郁闷,齐广平一怂恿,自是决定去了。
别人去赌场抱的是赌徒心态,想着靠赌来挣大钱,妄想一夜暴富,谢逐却纯粹觉得赌桌上的牌九、麻将、骰子等物有趣,生生叫他研究了门道来,往往十赌十胜,不过赌场里他自是也晓得藏拙。
一群高矮胖瘦的男人围了赌桌一圈高喊“大大大!小小小!”,庄家正在大力摇晃杯中骰子,哗啦啦几下,砰的一声砸于桌上,围着赌桌的人纷纷丢了钱进买大买小的盘中,谢逐凝神细听,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掏出了一吊钱来。
容道原本也跟着喊,见状连忙凑近,“买大买下?”
谢逐无趣道:“二三三,小。”
“好勒!”容道立马把钱掏了出去,丢在小的盘中。
齐广平偏不,买了个大,在庄家要开的时候,一只手瑟瑟缩缩将两枚铜板丢进了小的盘中。
三人齐看去,施盛嘿嘿尴尬笑道:“这不是,家中拮据嘛,抄书太累,如此小赚一些,也并非大错,并非大错。”
庄家一开,果真是小,买输的呜呼哀哉,买赢的喜笑颜开,施盛眼疾手快将赚来的二十枚铜板放进荷包中,而齐广平输了大半银两。
容道嘲笑齐广平:“看吧,让你买小你不买!”
齐广平不服气:“我就不信你回回都猜的准!”
庄家开局,谢逐正打算再来,一只粗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他回头看去,发现是一个生得十分粗犷,体型圆圆胖胖的陌生男人。
“你谁啊?”
阿财一脸愤愤,唾沫星子直喷他脸上:“姑爷,你怎么能在这儿赌钱?”
“姑爷?”三人齐凑上来,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
“谁是你姑爷,别乱攀亲戚!”谢逐甩掉男人的大手。
阿财瞪大虎目道:“姑爷你不认识我,我们黑风寨所有人可都认识姑爷你呢!”
说完他大手一挥,高喊:“家伙拾!咱姑爷在这儿赌钱呢!快把他丢出去!”
绵山脚下的庄子还在建设当中,有了户籍,黑风寨里的人哪还安分的住,纷纷下了山来寻营生,这最适合的嘛,自然还是这涉黑产业了。
只见几个大汉围上,语气豪迈:“姑爷放心!有咱们在,你们以后再也进不来赌场了!!”
“砰砰砰砰”四声,四人一齐被丢了出去。
齐广平躺在地上,目含泪光:“你说你被丢出去也就罢了,竟连累我也从此从良。”
施盛心痛:“唉,少了条赚钱的门路。”
谢逐握紧拳头,气得面红耳赤:“这个小土匪婆子!”
“走,咱们去其他赌场!”
清河县城内共三家赌场,无一例外,四人全被丢了出来。
谢逐已然眼神空洞。
容道拍了拍他的肩:“这个娘家靠山太多了,咱们打不过,谢逐,以后回去好好相妻教子吧。”
齐广平唰得一下蹦起身,风流倜傥道:“哎!有个地方咱们还没去过呢!本公子不信那里还会有他们黑风寨的人。”
……
日暮时分,某条白日里十分安静的街道入夜后却热闹起来,红灯笼于牌楼下招展摇晃,男女调笑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溢满脂粉香与酒香。
谢逐双脚死死抵着地,如木头桩子一般任凭齐广平如何拽也拽不动一分。
“走吧走吧,咱们去见一见世面!”齐广平好言劝哄。
谢逐不为所动:“不去!这种地方打死我也不去!”他对这种地方着实有心理阴影了。
后头的施盛红着脸相劝:“这烟花之地,实非书院学生能来之处,齐兄,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齐广平摇着扇子风流道:“咱们又不做什么,不过喝着小酒听些小曲儿罢了,听闻这红袖招里有个烟雨姑娘,小曲儿唱的好听极了!走走走,咱们听听去!”
容道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咱们规规矩矩,就是听听曲儿而已。”
谢逐被他们二人生拉硬拽到了红袖招门口,“不去不去!我真的不去!你们再这样小爷翻脸了啊!”
“姑爷?”
如恶魔低语般的两个字陡然惊醒四人,四人悚然看去,见一瘦小男人目含愤怒望着他,瞅那身打扮,赫然是这红袖招里的龟公。
只听瘦小男人如抓到自家男人逛青楼一般满眼失望。
“这才新婚第一天,姑爷你就撇下我们阿桃小姐,来这里潇洒快活!你这个负心汉!你对得起我们小姐吗?”
“不不不!”谢逐白着脸连忙摇手:“我是被他们拖来的!”
“腿长在你身上,你要是不想来,他们能拉得动你?”瘦小男子愤然指责。
施盛瑟瑟在一旁举手:“我作证,谢兄是真的被硬拉来的,你可以去清河书院打听,我施盛是最老实不说谎之人了。”
“我呸!我看你们分明是一伙儿的!”
齐广平嘿嘿干笑:“这位大哥,你们,怎么这里的营生也做啊?”要知道龟公可比妓子更让人瞧不起。
瘦小男人:“嗐!这不是这儿的姑娘们美,可以时时见着嘛!”
“嗯???”
“咳!”瘦小男人正色道:“建庄子的银钱还差着些呢!咱得谋个营生啊!”
“说的是,说的是。”齐广平讪笑:“那我们就不打搅大哥您做事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四人连忙逃离,瘦小男人在身后挥手大喊:“其他快活处也甭去了!那些场子咱们全包啦!你们的脸我们寨里人都记着呢!姑爷,你可得好生爱护咱们阿桃小姐!”背后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远离了那条烟花巷,回到县城大街上,四周商铺皆已关了大半,只有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晃,散着昏黄灯光,行人亦是脚步匆匆,都是急着归家。
“天色黑了,咱们还是回家吧,谢逐,唉,你也快回去吧!”
三人一脸难言的看了谢逐一眼,拍着他的肩唉了又叹,随后纷纷做鸟兽散。
谢逐游魂一般回了府。
谢迁办完事还未进府,跟在身边的侍从从吉追上来,同他禀报了一则消息,谢迁听完,诧异问:“当真?”
从吉憋着笑:“真的,以后这清河县城内,二公子所有的赌场花巷曲儿楼都进不去了!”
谢迁憋不住嗤嗤笑出了声:“想不到啊!他们黑风寨竟有这妙用处!以后可有人替我盯着那混小子了!”
他施施然走进府,正与游魂一般的谢逐撞上,见他脸上发白,眼神涣散,故作不解问:“你这是怎么了?”
谢逐:“没事。”
“哦~”他又问:“你白日里都去哪儿了?不好生陪着阿桃,连午饭也不回来用?”
说到这,谢逐脸上腾起因愤然而生出的红意:“没去哪!不过就是见了齐广平他们!”
谢迁没再招他:“行了,一起去用晚饭,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好生陪着阿桃,后日陪着她回门,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事了。”
这话倒像是他知道了今日发生的事一样,谢逐小心看他一眼。
入了前厅,饭已摆上,谢老夫人与阿桃都坐着,见着兄弟俩,谢老夫人招手,先是笑着对谢迁道:“回来了,累了一天了吧,来来,今日厨房炖了你最爱喝的花胶鸡汤,老杨头炖了整整两个时辰呢!”
又转头瞪向谢逐:“你今天又上哪里混去了?不好好在府里看书,也不陪着你娘子,明日再乱跑,老婆子我打断你的腿!”
阿桃小心觑了眼谢老夫人,心想原来这官夫人也跟寨里的林阿奶一样动不动就爱说打断腿。
她上前,先是甜甜笑着向谢迁打了声招呼:“大哥,你回来啦!”
又看向谢逐,敛了笑只低低唤了句:“相公。”
如此区别对待,他突然想到白日里看到的场景,顿时心中腾起一股郁气,堵在心口处。
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在她身侧坐下,阿桃一脸莫名,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着他了,想着他抛下自己一天不见个人影,回来又是这副表情,心口一堵,也不想再理他。
谢老夫人见孙子气呼呼不服气的模样,给他舀了完汤摆他面前:“你爱喝的莼菜黄鱼汤,喝完这几天安生待府里看书陪你娘子!”
谢逐转头看向阿桃,阿桃察觉了,装作未发觉的模样不理会他。
小夫妻俩各怀心事用完了饭,谢迁还要陪着谢老夫人说会儿话,见他们两个皆冷着脸杵在一旁,自是猜到二人当是在赌气,便挥手打发他们走了,让他们自己好生去沟通。
回到院子,谢逐一进屋便傻眼了,只见他那原本无甚装饰的屋子,窗台上摆着两盆盛放的小黄花,墙上挂着几幅鸟兽图,新婚前夜布置的红帐此刻也换成了粉粉嫩嫩绣着山茶花的帐幔,锦被也成了粉粉嫩嫩的,他的书桌上还摆了好几个神态各异泥人。
“这都是什么?”
阿桃原本还因未经同意便布置他的屋子感觉有些心虚,但用饭时的气现在还堵着,也理直气壮起来。
“你这个屋子一点也不好看,这都是我布置的,怎样?”
“你!”谢逐气道:“你怎么能随便动我屋子?”
“我嫁过来了!这就是我的屋子,我动怎么了?”阿桃理直气壮叉腰。
说完,她又抱怨道:“一整天看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回来就摆个臭脸,我欠你啦?”
爹爹还说作为谢大哥的同胞兄弟,想必性子也是可以的,她真真是被骗了!
提及此,谢逐想到自己今天去的地方,莫名有些心虚,烦躁地挠了挠头,摆手道:“随你随你!”
说完他避坐书桌,装模作样地拿起书本来看书,书本挡着脸,他偷偷摸摸抬眼看去,阿桃正坐在妆台前卸着发饰。
如瀑布般的长发尽数披散于肩头,柔顺又黑亮,让人忍不住想上手一摸,正盯得入神,见阿桃脑袋一偏,似要转身,他忙收回视线,躲在了书本后。
阿桃梳着发,通过妆镜偷偷瞅着远远坐在书桌后看书的少年,书本被他举得高高的,挡着脸,唯露出来的两只手骨节分明,手指纤细修长却又不失男子的硬朗,指甲剪的整整齐齐,好看极了。
见那双手翻动书本,她醒过神来,暗恼自己。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余昏黄烛光微晃。
良久之后,等谢逐晕晕乎乎放下书,才发现阿桃已经洗漱干净躺上了床,他也感觉今日累了一天,身上又粘又脏,连忙进了净室洗漱。
出来后也准备上床歇息,却见阿桃警惕地看着他。
他恼道:“干什么?”
“你今夜要睡床?”
谢逐环顾四周,他的屋子向来都是随意布置,所以不曾设榻,除了床,否则只能睡地上,昨天他就被地上的凉意冷醒了,今日累了一天,难不成他又睡地上?
再说了,这是他的屋子,他凭什么睡地上?反正昨夜已经洞房,他的自由没了,现在这多洞一次少洞一次已经没差了。
他径直躺上了床,得意朝她哼了声。
阿桃翕动着唇瓣,却什么也没说,只躺进最里侧,离他远远的。
谢逐见状,也躺在床沿上,二人间的空隙只怕还能再躺进两个人。
不多时,二人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阿桃感觉自己是被压醒的,胸口腿上都压了重物,着实喘不上气。
她迷迷糊糊睁眼,便看见了谢逐那张放大的俊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安静,高挺的鼻梁更为他容貌增了许多硬朗,那张微粉的唇有些发干,让人忍不住想润湿它。
阿桃一动,才发现谢逐几乎半边身子都压在了她身上,长腿搭在她双腿上,胳膊,胳膊却是压着她的锁骨下,那她昨日还觉得好看的大手!正覆在她的!
她瞬时羞红了脸,连忙使劲推开他。
谢逐一屁股摔倒了床下,疼得瞬时清醒。
气恼瞪去:“你这小土匪婆子!又发什么疯?”
却见阿桃缩在床角,一张小脸羞得通红,圆圆的杏眸泛着水泽,羞怯怯气呼呼瞧着他,寝衣因动作而松散开,露出里头水红色的小衣,精致锁骨下白皙的肌肤泛着微红。
他看呆了眼。
阿桃连忙捂住胸.口,娇糯气愤的声音响起:“你!你欺负人!”
谢逐感觉鼻下有股热意涌出,几滴液体滴落在手背上。
第11章 冷战
突然流鼻血的谢逐吓坏了阿桃,一下子也不记得方才的羞愤了,衣襟都忘了拢,连忙起身下床去扶他。
“你,谢逐,你怎么了?”
谢逐呆呆看着手背上的血,还有些愣然,方才的画面在脑子里挥散不去,白花花的,直晃眼。
“我……”
他刚开口,阿桃忙扶着他去床上坐下,双手捧着他的脸让他仰头。
她挨得近,这一下方才的画面再次呈现眼前,且看得便更清楚了,白白嫩嫩的,像京都做得最好吃的白面馒头,还有一道不甚幽深的沟壑引人妄图探索,一时间,一股热意从四肢百骸而起,径直朝腹下涌去。
谢逐面色一变。
趁阿桃转身寻帕子的功夫,他一把拉过被角搭在了腿上,阿桃拿了帕子想帮他擦拭脸上的血,见她又要靠近,谢逐慌忙一把推开了她。
阿桃愕然地看着他,眸子渐渐泛上了委屈。
莫名的,浓浓的愧疚之意堵满心口,他磕巴道:“我没事,就是天气热,我上火了!你去把从安喊来就行!”
上火烧死你最好!
好心当做驴肝肺!还推她!阿桃愤愤的想,转身便要出去,身后谢逐忙喊住她。
“哎!小土匪婆子!你知不知羞,穿好衣服!”
阿桃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襟彻底松散开,露出里面水红色的小衣,露出锁骨大片肌肤,还有纤细的腰肢,她慌忙拢紧衣襟,一张小脸爆红,羞得不敢回头看他,急忙躲进了屏风后。
*
东侧间的书房内,从安倒了杯凉茶递给谢逐,嘟嘟囔囔:“哎,潭州这地方夏天里闷闷热热,冬日里又阴冷无比,实在不是个人待的地方,比京都差远了,不过现在这土匪既然招安了,想必没过多久大公子就能回去了,二公子,你再多忍忍了。”
他兀自说完,却发现手上的茶根本没人接,抬眼一看,就见谢逐仰着头,两只鼻孔塞着绢布,双目呆滞地瞧着房梁,一张白面皮直接从脸红下了脖颈。
“哎呦!二公子,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是不是病了?我给你喊大夫去!”
言罢赶忙转身往外走,被谢逐一脚踢中腿弯跌了个踉跄。
“我没事!”谢逐翻了个白眼,随后又狠着脸嘱咐:“我流鼻血的事不许跟祖母说!谁也不许说!”
想起今晨他在阿桃面前的那个狼狈样他就觉得丢人,不就是白花花的肉嘛!谁没有似的?不过就是瞧着软了点,白了点?但,怎么他就看了几眼就流鼻血了?
还,还……
他知道他这个年纪的男子清晨里都会有某方面的精神高昂,他以为不过跟吃饭喝水一样的常事而已,可竟想不到他今日居然在那小土匪婆子面前……
丢人!太丢人了!实在损他谢家二爷威武无双的面子!
他取下绢布一丢,狠狠将凉茶一饮而尽,“那个,咳,小土匪婆子呢?”
从安觑了他两眼,看着他的脸色小心道:“少夫人在厅堂里用早饭,二公子,你要一起去吃吗?”
“吃什么吃!不吃!”谢逐拿眼刀子刮他。
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那颗桃!
从安适时接话:“那我帮二公子你把早饭端书房来?”
“嗯,快去快去!爷都要饿死了!”谢逐点头,感觉鼻内湿润又忙抬头,面皮再次憋红:“不,爷还不饿,你过半柱香再来!”
“得嘞!”
从安走出门,回头撇了一眼自家别扭的二公子,才捂着嘴噗嗤噗嗤笑了起来,直笑的躬下了腰,若说一开始他还以为少年真是上火,现在可清楚的知道了。
该,既然别扭,那就憋着吧!
谢家的饭食用的简单,谢老夫人有心想要小夫妻俩多多相处,所以没有喊他们一起,厨房送过来的是京都人常吃的胡饼,豆汁儿还有臕浇面,与昨日用的全然不同,老夫人吃不惯潭州的早食,所以谢迁特地为她请了南北菜式都会做的厨子。
阿桃还是头一次见,潭州府早食以粉饭为主,尤其清河县极爱吃粉,但吃久了总有些腻味,是而见着这些,尤其那臕浇淋在面上看着极香,再加上那翠绿的葱花,让人看着食欲大开,阿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也比以往大了不少,一个没忍住,连带着谢逐的那碗也吃了。
与之相比,桌上的豆汁儿和胡饼看着就让人感觉没什么食欲了,阿桃摸摸撑得鼓鼓的肚子,决定将这些全都留给谢逐吃,谁叫他清晨那样对自己。
等从安来端早饭时,桌上便只剩了胡饼跟豆汁儿。
阿桃毫无心理负担道:“爹爹说过,用饭不积极,脑壳有问题,来得迟的人只能吃这些了。”
从安嘿嘿笑道:“二公子他不挑食,好的差的都吃得,少夫人您尽管吃,甭给他留。”
阿桃嘟囔:“他看起来可不像是个不挑食的人。”谢逐肤色较旁的男子白上许多,看着就像个不经世事的骄纵小公子,怎么可能不挑食。
起了话头,从安本就有心缓和二人,赶忙接着往下说:“嗨呀!少夫人你不知道,二公子以前也是苦日子过过来的!”
“可谢家不是做官的吗?”
“哪有人生来便是当官的呢?”从安薄薄的眼皮微敛,目光逐渐变得悠长。
“大旭至今建朝还未满三载,可自前朝哀帝自焚而亡,前朝覆灭之后仍足足乱了十余年,各地但凡有钱有权,手里有点队伍的哪个不揭竿而起自称为王?苦的到底都是咱们这些百姓。”说话间,他语气有些低落。
阿桃微微讶异,她知晓前些年外面一直乱着,可因黑风寨易守难攻,又有温尧在外周旋着,且阿桃他们这些还小的孩子一般不被允许下山,自然对外面到底有多乱也没什么感觉。
“那……”
从安突然语调高扬:“这可就要说到咱们谢家的老太爷跟大老爷了!就是你祖父跟你公公!”
阿桃被他噎得脸皮微红。
“正当时,天下大乱之际,咱们老太爷和大老爷不过是一驻守边地的小小伍长与兵卒,可那么点饷银哪养得起这么一大家子人啊,大人都撑不住饿,更何况孩子了,所以那时候咱们二公子瘦得跟干猴儿似的,他打小又饭量大,所以总是吃不饱,成天里去跟外面的孩子抢吃的,饼子掉在地上沾了灰沾了泥也捡起来就吃从不嫌脏。”
阿桃“啊”了一声,一双柳眉微蹙,黑风寨虽然也穷,但至少大家伙凑成团互帮互助,绝不让每个人饿着,她从未这样过,那场景,她连想都想不出来。
“后来又打仗了,连住的地方都没了,一大家子东躲西藏的跟着逃难,那发干的饼子硬的跟石头似的,又硬又臭,喝的水是路边的污泥水,连大人都吃不进,可二公子能吃着不亦乐乎,还能哄老夫人说这是天下地上难得一尝的美味呢!”
从安与跟在谢迁身边的从吉是兄弟俩,他们的爹是当年谢老太爷手底下的伍兵之一,两家隔壁住着,一直熟悉,打了仗,又一起逃难,从安的老爹跟着谢老太爷做到副将的位置,后来战死沙场,谢老太爷怜惜兄弟俩孤苦无依,便将二人接进了府,二人感恩,便各自跟着谢迁谢逐俩兄弟,从安长上谢逐两岁,心里便一直将他当做弟弟看待。
“那后来呢?”
从安语气激昂,自豪道:“幸得老太爷与大老爷慧眼识主!跟着当今陛下一同起义,从凤阳起家,老太爷与大老爷在战场上骁勇善战,百战百胜,打得那叫敌人是闻风丧胆,得陛下赏识,一路从小小兵卒做到了骁勇侯!”
阿桃惊讶:“谢家居然还是侯府?”她只有在话本子上看到过那些什么侯府呢!
转而她又疑惑:“那大哥,他现在怎么只是个县令啊?”她知道谢老太爷与大老爷已经没了,按理来说,合该谢迁已经是侯爷了。
“嗐,这不是等着招安完了你们黑风寨,回了京陛下就给大公子袭爵了嘛!”从安嘴皮子一溜直接溜了出来,他忙不迭捂住了嘴,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不,不是说拿你们去邀功的意思。”
阿桃心下嘟囔:怪不得亲事成的那么急。不过她也只是想想,转而释怀。
“行吧,看在谢逐以前也过过苦日子的份上,那我以后不吃他的那一份饭食了。”阿桃帮着收拾将早膳放进托盘中,“从安哥哥,你给他拿过去吧。”
“当不得当不得,少夫人,你直接喊我从安就行。”从安连忙对她摇手。
阿桃睁大眼睛问:“在这里,喊不得吗?”她们寨子里都是这样喊的,怎么这里喊不得了?
“不是不是。”从安压低声音道:“不能随意喊别人哥哥,若是叫二公子听见了,不太好。”
哪有自家小娘子喊别的男人哥哥的?
阿桃似懂非懂:“可我在寨里都喊哥哥呀,”她掰着指头数:“俊生哥哥,阿福哥哥他们,还有大哥,怎么不能喊你从安哥哥?”
从安面皮险些憋红,“这……”
“从安!你是要饿死小爷我啊?端个早饭要端这么久?”
“嘭”的一声,谢逐正站在门外,一脚踢在门框上,二人转头看去,阿桃只看见他黑着一张脸,对上她的目光后,他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还真是会讨好人,怎么?哥哥哥哥的喊着,是想收买我的从安以后听你的话?”
莫名其妙!
阿桃本就因他怄了一肚子火,从安说和后好不容易缓和了些,现在又被他这阴阳怪气的话勾了出来。
“我收买从安哥哥做什么?你简直莫名其妙!”
“我莫名其妙?”谢逐声音拔高,不可置信的反问。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嫁进了谢府,大哥帮着你,祖母帮着你,就所有的人都站在你那边了,从安是我的人,你休想收买他!”
“你,我,我……”阿桃说不过他,气得直结巴。
从安想缓和气氛:“二公子,这饭点该过了,要不你还是先用早饭吧?”
谢逐看着刚刚阿桃殷勤帮着从安放进托盘里的早食,绷着脸恶声道:“吃什么吃!我不吃!”
阿桃气道:“你爱吃不吃!反正饿的是你!”
“你!”
“哼!”
二人怒目相视,眼神中似乎滋着电光。
最后还是谢逐瞪得眼睛干涩败下阵来,他“哼”了声转身要走,才迈出一步,又转身将从安也一同拽了出去。
“我告诉你,你要是被那个小土匪婆子收买,以后就再也别跟着我!”
谢逐的声音还远远传来,阿桃拿起胡饼,狠狠咬上了一口。
“爱吃不吃,正好都归我阿桃了!”
第12章 自作多情
二人冷战了一天,谁也不搭理谁,晚上谢迁回府,合家一起用饭时,他见二人都只夹着各自眼前的那份菜吃,头也不抬,一眼便看出了二人之间的诡异气氛。
也不知白日里是又吵了什么架,心下无奈感慨他们的孩子心性,拿公筷伸手给二人都夹了菜,寻话道:“怎么了?今日饭菜不合你们胃口?”
阿桃一愣,下意识瞅了旁侧的谢逐一眼,见他仍是黑着脸没有反应,连忙道:“没有的大哥,这些菜式我在清河县这里还从来没吃过呢!真的特别好吃!”
她忙捧场吃了大口饭。
谢老夫人见了,却是心下忍不住嘟囔,怎么这吃饭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个温婉贤淑性子的人?
但想想又觉得应该是自己这小孙儿冷脸的样子害得小姑娘拘谨才如此,见谢逐只埋头吃饭,于是脚下踢了他一下。
“兔崽子,你乞儿投胎?就知道吃,也不知道给你媳妇儿夹菜?”
谢逐一口饭哽在喉中,憋的一张白面皮发红,好不容易吞下饭后,郁卒道:“奶奶,你让我用词文雅,你怎么还天天的兔崽子骂我?”
谢老夫人同样被他一噎,“这是家里,咱不讲究这个,出府见客才要记得讲究,免得又叫人嘲笑咱们泥腿子出身。”
“泥腿子出身有什么不好吗?”阿桃疑惑发问,旋即又笑嘻嘻道:“祖母,我家里人还都是土匪出身呢!我爹爹还是寨主!别人听了我们黑风寨可害怕了呢!”
听着感觉好像还挺自豪的,可这旁边还坐着这招安的县官呢!谢老夫人扯动嘴角干笑,又踢了一脚谢逐。
他这才不情不愿随便夹了一筷子菜给阿桃,偏生是阿桃最为厌恶的芹菜,入口必吐的那种,她惊恐地捧着碗往后躲,一边摇头:“不不不,我不吃这个菜,你换个……”
谢逐眉头一皱,却想起方才她欢喜吃了谢迁夹来的菜的模样,心口蓦得一堵,直接撂了筷。
“别自作多情了,你以为我想给你夹?既然觉着当土匪不错那你嫁进谢府来做什么?别人喜欢你我可不待见你!”他大口喝尽碗里的汤,起身径直走了。
留下阿桃与谢老夫人和谢迁面面相觑,尴尬、羞辱、难堪的情绪齐涌上,直涨得她小脸脖颈红成了一片,鼻头瞬时酸涩,眼眶已有隐隐热意。
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从来都被温尧好生疼爱着长大,没遭人半句重语,便是再活泼开朗不记事,这一刻,她自嫁进谢府来所遭受的一直压抑着的委屈终于再难抑制,一下子溢溃出来。
“这小兔崽子!”谢老夫人从一时惊愕中回过神来,面上蕴起薄怒,“阿桃,这兔崽子不会说话,你别在意,待会儿祖母帮你好生教训他……”
还欲再说,却见谢迁朝她轻轻摇头,谢老夫人最听大孙子的意见,忙止了声。
阿桃却是低着头,谁也不看:“祖,祖母,大哥,我吃饱了,我先走了。”放下筷,她仓惶起身逃也似的跑了。
空中似乎隐隐传来少女难以压抑的啜泣声。
谢迁只手搁在桌上,脸上亦是难得的没了温和之色。
“阿逐不想成亲,闹别扭,人之常情,这两日我也就随他去了,本以为经过两日,他跟阿桃好歹能好生相处,慢慢熟悉起来,不想他却说出这等伤人之语。”
谢老夫人虽也想责骂谢逐,但见谢迁这副冷着脸的模样,担心他万一再向当年那样拿出家法来教训谢逐,别看他平日里脾性温和,却是能下死手的。
“迁儿,阿逐年纪小,成天里只想着玩乐,半点事不懂,你好好说教说教他便是,千万莫动手啊!”
“祖母,孙儿心中有数。”谢迁点头。
陪着谢老夫人用完饭再从花厅出来,已是月牙挂于柳梢头,天边最后的一丝霞光湮灭于夜色之中,藏于石隙草丛中的蛐蛐开始的肆意的鸣叫。
夜间的凉风吹来,似乎带来了湘水江畔的水汽,透人心脾,驱散了周身无尽的燥热,倒是叫他此刻心情轻松了许多,一抬头,果然就瞧见了谢逐正在园中凉亭处烦躁踱步,时不时捡起小石子往莲花池里丢。
谢逐此时此刻很烦躁。
他从花厅出来后没一会儿,就看见阿桃急匆匆也从花厅里跑了出来,她是低着头,抹着泪,呜咽着跑出来的,满脸的委屈,与她平常总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完全不同,他才恍然发觉,原来这小姑娘也是会哭的。
他忍不住地想:她为什么哭?不会是被自己的那番话说哭的吧?可他没说错啊!但又好像说得确实有些过分,要不去道个歉哄一哄?不不不,他都说了不待见她了,他为什么还要凑上去哄?这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可如此,却是越想越烦躁,越想那张委屈可怜的小脸就越在他眼前浮现,令他坐立不安。
正烦躁着,他听见脚步声响在身后,转头一看,正是谢迁。
“大哥。”谢逐喃了声,不太敢看他的眼。
“明白自己说错话了,是吗?”谢迁在坐上石凳,谢逐自觉站在他面前,不敢乱动。
“我……”
“你是不是觉得这一桩婚事只你一个人最委屈?被逼着娶素不相识的人?”谢迁看着他的双眸,语气温和,却透着令人不敢抬头的训意,“阿桃才十四岁,她都还未及笄,这个年纪出嫁还早,还能在父亲的疼爱中肆意玩乐,但她却嫁给了你,一个于她而言同样是素不相识的人。”
“她不是为了她自己才嫁给你,而是为了他们黑风寨上上下下所有想要过上正常日子的人,所以这几日才对你百般忍让,但你却越发过分。”
谢迁于谢逐而言,如兄如父,被他训斥,听他一番话,谢逐只感觉越发羞愧,却又生出委屈劲来。
“你心中别扭我都知晓,但你不可说如此伤人之语,阿逐,你知晓该怎么做吧?”
谢逐低着头:“我知晓,我会去寻阿桃道歉的。”
“阿桃是个好姑娘,你与她好好相处着看看,倘若你们二人实在相处不来,没有夫妻缘分,我也不强迫你,自当觍颜去向温寨主谢罪,请求他同意你们二人合离,再帮阿桃寻一个良人。”
谢逐抬眸,正对上谢迁温和的目光,顿时心中暖意融融,咧嘴一笑:“我知道了大哥!”
顿了会儿,谢迁又咳道:“咳,男子皆重欲,但你要自持,在此之前你不可由着性子欺负她。”
“放心吧大哥,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跟她说那些话了!”
话音刚落,却见谢迁看他的目光一言难尽,跟敬茶的那日一模一样,他挠了挠头,“我说的不对吗?”
谢迁:“罢,你既不懂,倒也是好事一桩。”
谢逐越发不明白了。
“今晚你务必要将阿桃哄好,明日你们一起回门时若她是带了气回去的,我必不饶你!”
不就是道个歉吗?谢逐信心满满答应。
答应谢迁时满口轻松,但等这要去给阿桃道歉,谢逐站在廊下磨蹭了许久,瞅着那透着昏黄烛光的窗户,迟迟不敢进去。
话是他放出来的,现在又收回去,实在是自打自脸。
还是从安看不下去了,搡了他一把:“二公子,你再不去少夫人可就睡下了,难道你要在梦里头同她道歉?”
谢逐不妨神被他推了个踉跄,回头剜他一眼,“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当然是想好了再进去。”
从安支招:“这还不简单,二公子只管冲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首先就冲着少夫人说‘娘子,对不起,今天的话是我说错了,全是我的错,万望娘子原谅,任打任骂但凭娘子处置!’,然后你便站着不动,等她发话就是。”
“没了?”
“没了。”
谢逐傻眼:“就这么简单吗?”
从安老神在在道:“自然,道歉,自然是要简单直接些,才能令人看清楚你真诚的心意。”
谢逐不自在道:“我,我为什么还要喊她娘子?反正大哥答应了早晚要合离的……”
从安在心里直翻白眼:“道歉当然是嘴要甜,况且合离的事还不知猴年马月呢!现在少夫人就是你娘子,二公子你先解决当心问题才是紧要!”
不,他才不喊!
从安趁谢逐不防备,一把将他推了进去,还贴心关上了房门。
谢逐被他冷不丁推了进来,心里还踟蹰着,但犹犹豫豫也不是他的性子,还不如速战速决,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刚才从安教他的话,人径直冲进了内室。
入目的却是少女光洁白皙的玉背,蝴蝶骨轻轻颤颤好真似是蝴蝶振翅般,蝴蝶骨下是纤细的腰肢隐现,腰窝深深,谢逐感觉他一臂似乎便能环尽,比他从前单臂环抱丈量过的树干细多了。
但只是片刻,阿桃正在脱衣裳,听见动静,吓得赶紧穿上衣裳裹住身子转身,待看清是谢逐时,没好气道:“你来干嘛?!”
谢逐仰头看房梁,生怕再发生流鼻血的情况,只“我我我”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阿桃不打算压脾气了,冷声赶他:“你出去!今晚这床都归我,你不许在这儿睡!”
谢逐还在懵的状态,从安教的话全忘了,“我”了半晌后突然脑子灵光一闪,想起来重点。
“娘子!对不起,我错了!”
第13章 尴尬道歉
屋内一时静谧无声,只有烛影在夜风中微微摇晃,不知藏在那处墙缝的蛐蛐兴冲冲叫了两声,发现周围安静异常,赶忙的也歇了声。
于是谢逐这句“娘子,对不起,我错了”回荡在屋内,足足绕梁三圈才散。
阿桃眨了眨眼,
谢逐嘶了声,暗自懊恼,他好像还少说了几句话,他好像还喊了声娘子!
嘶!他藏在长靴里的脚趾尴尬地抠了抠地。
但要他将其他话再补上他是决然说不出的了,只能照着从安的话往下做,默默等着阿桃发话。
阿桃瞪着他,抿紧唇,带着婴儿肥的面颊慢慢鼓起,她要等着他说接下来的话,然后再告诉他自己很生气,绝对不会接受他的道歉!
结果二人大眼瞪小眼,瞪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都没人开口。
从安趴在门口,耳朵紧贴着门什么也没听见,一时心里嘀咕到底是和好了还是没和好。
最后还是谢逐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不说话啊?”
从安不是告诉他等着阿桃开口就行了?怎的半天不见她又反应。
阿桃傻了眼:“你说完了?”
谢逐脸色变得不自在起来,他侧过脸梗着脖颈,眼珠里转来转去只用余光瞄她。
“对啊,说完了,你想怎样?”
听听这语气,阿桃气得直想打他,转过身兀自梳发整理,气呼呼道:“不怎样!”
“?”不怎样是要怎样?谢逐双手交叉攥着又松开,从安也没说后面她会有什么反应,自己要怎么应对啊!
于是僵着步子跟了过去:“我说了对不起了。”
“哦。”
谢逐龇牙挠头:“我,我不该说那话惹你哭!”
“唔。”阿桃从铜镜里瞄他,指尖勾着腰间的铃铛,铃铛叮叮当当轻响。
谢逐整个人都烦躁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他明明都道歉了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不成是因为他没有按照从安那样的说法道歉?
他原地转了两圈,烦躁地龇牙咧嘴,提气准备开口旋即一口气又卸了下去,如此反复好几次,阿桃在镜子里看他,只感觉他这模样憨傻极了。
“阿桃!”他突然出声吓了阿桃一跳,她不满地转过身来。
只见少年憋红了脸,破罐子破摔似地喊了出来:“阿桃,娘子!对不起!今天的话是我说错了,全是我的错,万望娘子原谅,任打任骂但凭娘子处置!”
趴在门上的从安被他这喊出来的一嗓子惊得险些没憋住笑,呛咳了声,恰好喜儿端着水来,他噗嗤噗嗤着忙推着喜儿走了。
阿桃忍不住勾起的嘴角被她压了两次才压下,端着一副没有反应的样子看他,谢逐瞪着眼皱眉,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崩溃道。
“你怎么还不说话?!”
万一他今晚哄不好阿桃,明日叫谢迁知道了,那岂不是肯定会受罚?
阿桃一双杏眸灵俏地转动,烛光下眼波流转,泄露出藏不住的笑意,谢逐却半点没发现。
“夜深了,我要睡觉了。”
她径直走向床铺睡下,躺了一会儿,转身发现谢逐还站在原地,小姑娘问:“站那里做什么?你不睡?”
谢逐忙蹬了靴脱了外袍一同躺了上去,阿桃往里缩,他原本躺在床沿,见状往里蹭了蹭:“你说话啊!”
“我要睡了。”阿桃闭着眼,鼻息间似乎能闻到少年身上的汗味夹杂着少年独有的阳刚之气。
她嫌弃地撇着嘴,也不知道洗漱一下再躺上来,全是味儿。
谢逐只能不甘心地躺着望着仍未换下的红色喜帐。
过了又是小一阵,少年声音再次响起:“我说对不起。”
“我说我睡着了。”
谢逐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时间不知过了许久,烛泪似已流尽,烛光最后挣扎颤动直至熄灭,屋内陷入了一片昏暗,只有淡淡凉薄月光透过窗格洒入,阿桃困意涌上,即将入睡之际听见少年低声在她耳边问。
“阿桃,你还生气吗?”
入睡被打断,她不耐道:“你再说我就又生气了!”
随后再没听见少年说过一句话。
*
阿桃这一觉睡得极为自在畅意,只是醒来时感觉身体好似被紧紧束缚,果然,又是谢逐将手脚全都搭在了她的身上,自己几乎全被他抱在怀中,他的大掌放在她的背后处无意识地摩挲,少年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在她耳畔清晰响起。
瞬时小脸变得又红又烫,待羞意散去,她反应过来后,阿桃伸出双手贴上他的胸膛,随后使坏般狠狠一推,睡梦中的谢逐似乎已有所感,半途中一个鲤鱼打挺,仍是不幸一屁股摔下了床。
“哎呦!”谢逐捂着自己的屁股郁卒不已,他大概是大旭朝建朝以来第一个新婚连着三日都一屁股摔下床的新郎官了。
也不知道他的屁股受不受得住这折腾。
阿桃见他这副痛苦的样子,心里堵着的气终于出尽。
无视谢逐,哼着清河县特有的小调儿下了床梳洗。
谢逐捏着拳心下暗骂:早晚也叫你这小土匪婆子屁股连疼上三天!
今日是新婚第三日,需得新郎陪着新嫁娘回门,谢迁知道这夫妻二人都还同孩子一般,除了吃喝哪还管其他事,早就命人准备好了所有的回门之礼。
一家人一起用早饭的时候,谢逐小心翼翼见阿桃神色平静,并没有露出委屈的表情,不由松了口气,抬眼看向谢迁挑眉,示意自己已将阿桃哄好,他可不能罚他了。
谢迁倒是诧异这个家里一向桀骜的小魔王居然还真的能放下身段来哄一个小姑娘,看来他看的没错,阿桃当真有法子治谢逐。
几乎是瞬息之间,脑子里已有一个想法成形,谢迁朝谢逐温和一笑。
可怜此时的谢逐还不知道自己的大哥正在算计什么,还以为他满意自己哄好了阿桃,心下为自己躲过一罚而沾沾自喜。
用完早饭,还得赶着去黑风寨中,小夫妻俩出门的时候,谢迁拉过谢逐在一旁老妈子一般叮嘱。
“你去黑风寨见着寨子里的人,需记得好生相待,尤其见到温寨主,拿出你作为晚辈女婿的恭谨,无论说什么都听着便是,少耍你那小孩子脾气。”见谢逐露出不服气的模样,谢迁又补了句:“莫丢了我们这招安了他们的谢府的脸,叫人说堂堂谢府公子气量不过如此。”
从安跟着搭话:“那是,可要拿出咱们作为谢府二公子的气量来!”
谢逐一听,立马老实的点头应了,他才不会在那土匪窝里叫人看了他们谢府的笑话,大哥既有本事招安他们,他自然也有本事不丢谢府发脸。
拉了满满当当一车的回门礼,这是谢迁特意备下的,一来表示他对这官匪联姻的重视,二来也是想着万一阿桃回去同温尧告状时,温尧能看着谢逐这带了许多东西的诚意上多少少点怒气。
马车上,谢逐仍追着阿桃不死心的问:“我昨晚都同你道歉了,你必须得回给我一个说法!”
活像个追着负心汉要解释的深闺怨妇。
此话说的颇为理直气壮,阿桃烦他说不定还会坚持不懈问下去,于是沉吟一声。
谢逐盯着她不动。
她又沉吟一声。
直到谢逐等得不耐烦了,才听她道:“行吧,念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我不怪你了。”
紧张的谢逐才舒了口气。
随后他又对自己竟然产生了这种紧张情绪感到怪异且不自在,一路上别扭着没再开口。
阿桃一路都沉浸在能回寨子了的兴奋中,高兴地趴在车窗上看着沿路景色,倒也没在意到谢逐的别扭。
随着热闹的县城越来越远,马车渐渐随着山道驶入静谧的山林之中,左绕一圈又绕一圈,转得谢逐脑袋发晕之际,远处渐渐可见有屋脊起伏出现。
阿桃兴奋起来,一双杏眸泛着激动的光,谢逐这才知晓,原是黑风寨到了。
第14章 有点喜欢
远远地就听见有孩童的声音大喊:“阿桃姐姐回来了!是阿桃姐姐回来了!”
不多时,好几个小豆丁从小径上跑来,阿桃一下马车,他们便欢喜地扑在她身上,围着她叽叽喳喳。
“阿桃姐姐,你去哪儿了啊!怎么好几天都看不到你!”
“阿桃姐姐,咱们一起去河边玩吧!我早上看见河里有好大好大的鱼!”
阿桃笑意盈盈,一个个答了回去:“阿桃嫁人了啊!当然不在寨子里了,福来,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去河边,你再去小心我向你爹告状!”
四周有黑风寨中人相继围了上来,一个一个笑着同阿桃说话,闹哄哄的一团,看着热闹极了,谢逐立在马车旁,明明该是被关注的黑风寨姑爷,结果却被忘在一边,显得实在有些寂寥孤独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声:“姑爷也来了!”
众人看向他,谢逐想着不能丢了谢府的脸面,下意识站直了身。
“瞧瞧,姑爷带了好多礼来,看来他们谢府是很喜欢阿桃小姐啊!”
谢逐心道,确实,除了他其他人都喜欢挺那个小土匪婆子的。
“那天没细看,现在发现这姑爷长得还挺俊,个子也高。”周围人低声窸窸窣窣,谢逐不禁得意,那是,他们谢家兄弟俩的相貌在京城都是能排的上号的。
“那当然了,要是个长得难看的,怎么配得上咱们阿桃小姐!”谢逐脸上的得意顿时垮了下去。
谁要配得上那个小土匪婆子。
“呦!姑爷来了!”
谢逐肩头搭上一只大手,他转头看去,见到的是一张圆圆胖胖的脸,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此人正是那天在赌场里将他和齐容施一起丢出来的男人。
阿财凑近他压低声音:“姑爷这几天可没想着再进赌场吧?不过姑爷放心,有我们黑风寨中人在,姑爷以后再也用不着去了。”
谢逐忍不住咬牙,甩开了他的手。
那边温尧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待看见阿桃,激动地眼眶发红,阿桃见了他,之前还没什么感觉,此时此刻离家嫁人的不舍与在谢逐那儿受了的委屈全都一同涌了上来,鼻头一酸,扑进他怀中哭了起来。
“爹爹!阿桃好想你!”爹爹的怀抱依旧温暖,虽不甚厚实,但衣衫上一如往常的淡淡皂角香给了她十分的安全感,想念的情绪无法抑制,她眼中的泪越落越多。
温尧见状,也是鼻头发酸,眼眶红红,热泪忍不住要落下。
兰宏在旁边给他了一肘子,“注意点,姑爷来了,你在这儿哭哭啼啼的,丢不丢咱们黑风寨的脸?”
温尧反驳:“我这不是想阿桃了嘛!”
他用袖角擦去眼角的泪花儿,瞬时间又变成了黑风寨主的正色模样,拍了拍阿桃的肩,示意她松开自己,随后来到谢逐面前。
随着他走进,谢逐身子越站越直,想着绝不能丢了谢家的脸面,对着他恭谨作揖:“谢逐见过,见过岳父大人。”
温尧乐呵呵的应了,阿桃站在一旁,惊奇他居然还能这么有礼。
“行行,你们一路走来累了吧?先回屋好好休息!”
其他寨中人慢慢散去,温尧带着阿桃谢逐往院子去,一路走来,阿桃却见路上两旁都摆满了杂物,各种锅碗瓢盆,衣裳被褥,箱柜桌椅,还有人不断收拾出东西放在外面,模样欢欢喜喜的,好似要搬家了一样。
疑惑着便也问出了声,兰宏在一边回答:“阿桃,寨里人都有了良籍,你爹爹在山下买了地分给他们,又开始建庄子,寨里人都收拾好准备着要往山下搬了。”
“啊?”阿桃讶异:“他们都要往山下搬了?”
她环顾四周,迷茫又带不舍的问:“那,那这里我们不要了吗?”
温尧叹息一声,抬手轻抚她的发顶:“阿桃,我知道你舍不得,但是在山下,他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阿桃低下头,嘴唇紧抿,眼角下垂,杏眸含满泪水,轻轻啜泣,看上去难过极了。谢逐不由想起昨夜见她捂着脸抽泣着跑出来的样子,昨夜他没见着她是如何的落泪,此时看了,见她这般模样,原来昨夜她也是这么哭的吗?看上去委屈又可怜极了。
温尧的安慰还没说出声,便听见身边的少年开口:“你难过什么?寨子里的人都搬到山下去了,不还是一样所有人都在一处吗?你们黑风寨也不过就是挪了个窝嘛!”
话音刚落,他反应过来,懊恼的直咬牙,大哥本来就是来招安黑风寨的,搬下山四散了,也就不成气候了,他怎么还说就只是挪了个窝呢?
阿桃吸了吸鼻子:“真的?”
谢逐不想回答,但见温尧和兰宏都盯着他,他只得僵硬着点了点头。
想想也是,在山下的日子能过得更好呢,不应该高兴吗?阿桃展颜,哼唧道:“原来你也是会说好话的。”
温尧闻言微挑眉,瞧着小夫妻俩,转头与兰宏对视。
阿桃又兴奋起来:“爹爹,那我想之后去新庄子看看。”
温尧无不应是:“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们回去路上,我与你们同行,领你们去看看便是。”
黑风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俨然一个居于山林里的小村落,因为都有了良籍且要搬走了,所以温尧命人撤了布置在寨中及周围的机关,谢逐好奇这个听说以前被围剿几次都未曾成功的黑风寨究竟有何布置,用了饭兰宏便领着他在寨中四处闲逛,有问题他还颇为热心的解答。
虽念书不精,但他喜读兵书,也曾在谢老太爷的教导下懂些兵法与阵法,寨里机关虽撤了但仍留有余痕,他看完后不由惊叹,此等设计,难以想想温尧当年要是不落草,假如入朝做官,也不知会有什么成就。
而此行也让谢逐对温尧及黑风寨有了改观,迎亲那日他并未仔细观察,他原以为这儿都是些凶神恶煞,杀人如麻的草莽,温尧更是其中之最,谢迁所言不过骗他与祖母罢了。不想温尧却真的是温和书生的样子,若与谢迁站在一起,说不定目光更被这美髯公夺去。
正好谢逐去闲逛给了父女俩说话的机会。
温尧问阿桃这几日在谢府过得如何,阿桃笑意盈盈,将遇到的谢府里的每个人都说给了他听。
听她提及谢老夫人与谢迁,提了谢府的小厮和婢女,听阿桃说了许多,但谢逐却只听她提了几句。
温尧直接问:“阿桃,谢逐待你如何?”
阿桃沉默了好一会儿,揪着自己的衣袖拧了拧,随后嘟起嘴道:“爹爹你骗我。”
温尧挑眉;“如何骗你了?”
“爹爹你说谢大哥是端方君子,温文儒雅的,谢逐肯定也是差不多,可是谢逐跟谢大哥的性子差远了!”
小姑娘满肚子的郁气终于有了地方诉说:“他一点也不想同我成亲,性子也不好,完全不像谢大哥那样温文儒雅的,我同他成亲的第一个晚上他就让我睡地上,他还……”
起了话头,小姑娘将这几天谢逐的恶劣行为痛诉,但最后说到谢逐给自己道歉被她磋磨的憋屈样子时,她又咯咯笑了起来,同温尧道:“爹爹你都不知道,我在镜子里看他,他抓耳挠腮的那副样子实在是太憨傻了!我当时都快憋不住了!”
阿桃笑的不能自已,温尧原本因她的抱怨而紧皱起的眉头渐渐松开。
思索了会儿,才道:“如你所说,谢逐性子确实不太好,约莫着有些骄纵,但他却也不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也能在说错话后心生不安同你道歉,世人生来皆难以遇上一个与自己性情相融相合的人,我从前与你娘也会因性子难容有争吵的时候,更何况你与他先前从未见过,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夫妻之间的相处,从陌生到熟悉,当得二人经过互相磨合,互相包容,互生欢喜,这日子才能好好的过下去。”
阿桃抬眸,目光中含有隐隐的不解。
温尧问:“你可厌恶与他相处?”
阿桃揪着袖子,缓缓摇头:“倒也没有……”虽然谢逐总是惹她生气,但她并没有厌恶的感觉,有时候见他发傻的样子,还觉得挺有趣的。
温尧多少从与阿桃的对话中猜到二人的相处模式了,也猜晓二人应当还未圆房,心下不由感慨二人的孩子心性。
“阿桃,爹爹能从前能教你识文明礼,可往后的路也需得你自己去走,但你也不必因我,因寨中人而在谢府委屈求全,若确实与谢逐相处不悦,你们自可合离,爹爹永远护着你。”
阿桃眼眶一热,扑进了他的怀中。
“爹爹,我会和谢逐好好相处的。”小姑娘窝在父亲怀中,轻声诉说少女藏于心怀的心事:“因为我好像有一点点,喜欢他了。”
从盖头被掀开的那一刻,抬眸撞进少年熠熠星眸的那一瞬,心跳好似在那一瞬有了停滞,心底的土壤有什么开始缓缓破芽。
第15章 护妻
下山之前,阿桃不舍的黑风寨中逛了许久,正好谢逐也好奇黑风寨机关的布置。兰宏是个话少的,谢逐难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所以见阿桃要逛寨子,他也不管今天在马车上的尴尬,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谢逐好奇问什么阿桃便答什么,少年少女在林间说说笑笑,二人间的氛围倒是融洽了许多。
下山回去的路上温尧与小夫妻俩同行,马车里温尧居中而坐,阿桃与谢逐分坐其两侧,一路上阿桃怀着对新庄子的好奇,对温尧问来问去。
温尧不厌其烦地解释说明,勾的阿桃好奇心膨胀,恨不得立马飞到新庄子去参观。
谢逐对这些没兴趣,便靠在车壁上阖眸补眠,昨夜他同阿桃道歉,阿桃没有回应,到最后还有再生气的迹象,他便只得憋着,活生生憋了大半宿才睡着,现下着实有些困倦了。
正昏昏欲睡之际,忽听得温尧轻咳一声,唤他:“谢逐?”
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眸向温尧看去,说实在的,温尧与阿桃父女俩生得实在相似,温尧丝毫不像他以为的那些粗鲁蛮横土匪,反而一袭青袍广袖,蓄着美须,着实有他们书院夫子的风流模样,又似他兄长那般沉稳温润,走出去,说他是土匪头子绝对没人信,倒是那个二当家兰宏更像。
也正是他与谢迁气质相似,谢逐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又为着谢迁叮嘱的谢家颜面,不由正襟危坐,拱手作揖:“岳父有何吩咐?”
他对面的阿桃噗嗤一声,忍不住露出笑来,在谢府她可是见他行为举止肆意,哪晓得他居然还有这么老实的时候。
温尧默默将眼前少年打量,温声问:“我曾听你兄长说过,你现下在云麓书院中求学?”
谢逐心想你问我这些做什么,面上却老实回答:“是,我跟大哥来清河县赴任,但学问也不好落下,就去了云麓书院念书。”
温尧抚胡点头:“云麓书院虽及不上京城的国子监与书院,却也是南方州府中闻名的书院,学子向往之处,更何况书院有当今大儒程老先生在此授课,你们跟着程老先生求学,倒也可学得大学问。”
谢逐:程老先生都快被他气得头发掉光了。
他讪讪一笑。
温尧又问:“在书院可有做什么学问?平常喜读什么书?你岳父我不才,当年也曾做过潭州府的解元,虽然学问多年没做了,但你若有疑问,想来我也是能答出来些的。”
谢逐才没有疑问,但他现在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平常根本不爱看书,正经书不看,杂书也不爱看,倒是兵书看的较多,但他这岳父一副书生模样,跟他聊兵书也聊不来啊!
他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才嘀咕出来一句“我最近在看《潜夫论》。”
说完他忙朝阿桃使眼色,示意她赶紧跟她爹多说说话,少来关注他。
阿桃看懂了,却转脸看向一旁,无视他的求助,心里忍不住得意,让他不好好在书房待着,总是跑出去玩。
温尧这是看懂了,原来这小子根本不喜读书,他叹息一声,有点遗憾,不过不喜欢看书有不喜欢看书的好处,看书多了,同阿桃这个同样不喜欢看书的怕是没话聊。
你来我往短短几句交谈,温尧已经差不多摸清了谢逐的性子,顿时觉得自己给这桩婚事定的妙。
只是两个小儿女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谢逐一路坐立难安,但好在没被折磨多久,新庄子便到了。
云麓山山路东南的大片山地皆被温尧花钱买了去,新庄子便建在山麓下。
尽管黑风寨从前在乱世之中做的是劫富济贫的营生,但这么多年,家底也是存下了许多的。温尧生财有道,小到清河县,大到潭州府,里面的酒楼铺子或多或少都有他的手笔在,为了就是以后黑风寨中人有了良籍身份之后,能够有屋居住,有田耕作,能够过上正常百姓的生活。
但饶是有再大再多的存款,买下那么大一块地,又建设新庄子,也是花的七七八八了。
短短几天的功夫,新庄子已夯实了大片地基,外围了一大圈围墙,已可见庄子的雏形。
温尧将新庄取名为兰庄,阿桃知晓,那是为了纪念她的母亲。母亲兰兮孕育她时受惊难产,生下她后身子便枯败下去,饶是温尧寻遍大夫救治,也只勉强续了五年的时光,在她五岁时早早的去了。
大部分黑风寨的人都搬了下来,跟着在这儿建设庄子,几十个汉子呼哈呼哈喊着口号。
三百来斤的石磙夯宽头朝下,稍窄的朝上,四面钻孔穿进粗粗的麻绳,由四人抬起,另由一人稳住夯桩,五人配合,一上一下,砸实地面。
五人一组,宽阔的场地上站满了人,有黑风寨中人,也有从其他地方请来做工的壮汉,其中一个汉子起头高呼。
“各人就各位啊!大家抬起来啊!”雄浑高亢的声音仿佛自丹田深处发出,“啊”字还未尽,众人便抬夯齐和,笨重的石磙夯“嗖——”地一下高高抬起,再重重地砸在了松软的地基上。
众人齐喊:“夯要抛起来啊!嗨呼!狠狠往下砸啊!嗨呼!夯要抛得高啊!嗨呼!抛高打得牢啊!嗨呼……”
呼声响彻云霄。
大汉们胳膊上肌肉迸发,额上汗珠坠落,石夯上下跳动,脚底下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好像千军万马呼啸而来,最后留下坚实的印迹。
每个人眼中都闪耀着光芒,脸上挂着欢喜,那是对往后美好日子的向往,对新生活满怀的期待。
阿桃看得眼眶发红,眼中泛着粼粼水光。
谢逐看得直想加入进去,在他遥远的记忆里,他记得幼时在北地也曾见过此场景,只是后来进了京,再没见过。
说干就干,他脱下宽大的衣袍,将内衫下摆往腰间一塞,撸起袖子,迫不及待跑进了人群中。
“让我来!让我来!”
一组人停下动作,看向温尧,温尧下颌微抬示意,旋即有人让出了位置,谢逐兴奋地搓搓手,两手拽住了绳子,让开的人在旁指点该如何动作。
又是一声高呼,众人一齐动作,谢逐跟着喊,胳膊紧绷发力,脸上满是认真,看着石夯高高扬起又落下,黑曜石般的眼眸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温尧却是意外,他还以为谢逐是被家里惯得有些娇纵的小少爷,想不到居然还有把子力气。
正想侧头与阿桃说话,却发现她不知何时跑到了谢逐身边去,兴奋地在旁边跟着蹦跳,一起高喊。
“谢逐!谢逐!抛!”
谢逐大喊:“你别乱喊号子!”
温尧实在哭笑不得。
这哪是成了亲,这分明是找了个玩伴。
就在众人热火朝天高喊号子夯实地基之际,意外突然发生。
谢逐他们这组忽而有两人手中麻绳“嗡——”地一声断裂开来,高高扬起的石夯立马因失了控制被甩飞出去,赫然是阿桃站立的方向。
温尧惊喊:“阿桃!躲开!!”
阿桃僵愣在原地,只见重物朝她飞来,黑压压地遮了她的视线,想躲闪已是来不及。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将她一把抱住,往旁侧一滚,天旋地转间,她感觉有滴水珠落进了她的眼中,又咸又辣,激得她不由眯起了眼。
视线里隐约约只可见少年脖颈上条条绷起的青筋。
仿佛过了许久,又好似只是瞬息,阿桃脑子里还不停地回荡着巨大的黑影与少年脖颈上青筋的画面,懵然没有反应,有人将她扶坐起,温尧的唤声遥遥远远的传来。
“阿桃!你没事吧?”
“阿桃?阿桃?”
阿桃骤然醒神,对上温尧担忧的目光,下意识摇摇头:“爹爹,我没事。”
旋即她反应过来,赶忙转头看向方才紧抱她将她护在身下的少年,见他躺在地面上,灰土沾满了少年白皙的面容,眉头紧皱,牙关紧咬,满脸的痛苦。
阿桃立马慌了神,瞬时眼眶发红,盈盈水光浮上杏眸,朝少年扑了过去。
“谢逐!谢逐!你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见谢逐满脸痛苦,阿桃慌得泪水如断线的珠子颗颗落下:“谢逐!相公!你怎么样?相公,你别吓阿桃!”
谢逐抓住她攀在自己肩上的小臂,龇牙摇头道:“嘶!我没事,我就是磕着麻筋了!”
过了片刻,谢逐的疼意缓了过来,定睛一看,对上阿桃红红的双眼。
他愣了会儿,有些崩溃道:“你怎么又哭了?那我岂不是又要哄你?”
旁侧围观的众人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第16章 风言风语
周围人哄笑着,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阿财哈哈大笑,看着阿桃双眼红彤彤的模样,圆圆胖胖的脸笑得挤出了眼尾的褶子,他拍着阿桃的肩谑笑。
“这才几日的功夫,就这般在意你这衙内相公了?”
“我,他救了我,我当然关心了!”
阿桃咬牙反驳了句,却垂着眸不敢看人,慌忙挣开谢逐的手,忙缩回了温尧身后。
手中握着的那柔软好似无骨的手臂挣开离去,谢逐下意识想将目光追去,被围上来的从安打了岔。
“二公子!二公子你没事吧?”
谢逐忙收回视线,若无其事道:“我能有什么事?”
从安慌张上前将他扶起,嘴里啰嗦个不停:“二公子,你快吓死我了!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老夫人大公子他们交代……”
“去去去!”
谢逐实则大半边肩膀都被身下碎石磕得疼痛发青了,但他自觉有些丢脸,特别是自己刚刚下意识吐出来的那句话,他强忍着痛意起身,努力不让人看出自己的伤情来,转了转方才因为撞着麻筋而发麻的胳膊,浑似轻松道:“你急着什么,你家公子我一点事都没有!我身强体壮的,还怕这一摔?”
又似是这句话是说给什么人听的,但刚刚那个还攀着他的胳膊担忧落泪的小姑娘却不知道躲到了哪儿去,他用余光在人群里瞄,见小姑娘缩在温尧身后,只露出半边削瘦的肩膀,乌黑的发丝凌乱散落了几缕。
他偏肉粉的唇翕动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转身笑着向众人喊,左颊酒窝隐隐现现,衬得少年开朗无害:“来来来!咱们继续!”
从安哎呦一声,忙把他给拽走了。
阿桃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就这么给急哭了,虽然从小被温尧娇养着养大,但她却不是个爱哭的,被方才的境况闹了个大红脸,也不敢看谢逐是什么反应,慌忙羞涩地躲在了温尧身后。
围观的众人心思各异,不过原本对谢逐没什么好印象的黑风寨众人此刻倒是对他有了改观,面上也更加热情起来。
阿桃平复着心情,摸了摸脸,待觉得脸上没那么烫时才抬头,却对上温尧含笑的双眸。
她有些羞涩:“爹爹,我刚刚……”
温尧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你是他的娘子,他护着你是应该的,你担忧他也是应该的。”
他的声音温柔和缓,带着浓浓的抚慰,阿桃慌乱的心情才舒缓更多,只一双杏眸仍水光粼粼,眼尾泛着红晕,看着好不可怜。
温尧侧过身:“去吧,去寻他吧。”
那一瞬间,小姑娘心头的嫩芽急瞬破土而出,须臾间便长粗了枝干,长出了枝叶,名为欢喜的藤蔓蜿蜒爬满了大半心房。
她眼睫轻颤,低低嗯了声,捧着心跳加快的心口,寻着谢逐的方向走去。
待走到半路,却见少年立在一着袭青色襕衫的清俊男子面前,正扭着肩膀龇牙咧嘴。
谢迁竟也来了此,且显然方才的情况他都知道了。
他一手背着,一手搭上谢逐的肩头用力一按,登时疼得少年煞白了一张俊脸:“疼疼疼!大哥你撒手!”
谢迁目露无奈:“疼就去上药,在这里逞什么强?”
谢逐立马站直了身子,忍着痛意道:“我堂堂男子汉,这点痛算什么?才不需要上药!”
谢迁扯了下嘴角,懒得理他这幅强装面子的模样,朝从安丢了个眼神,便朝温尧走去,途径阿桃,他停下了步子。
关怀问道:“阿桃,怎么样?方才没有受伤吧?”
阿桃对上谢迁关切的目光有,笑着摇摇头,又变成了之前喜乐无忧的模样:“大哥我没事,但是……”
她侧头瞄了谢逐一眼:“相公他好像有事?”
谢迁嗤了声:“你别管那臭小子,他反正皮实的很。”
阿桃应了声,心里却想着待会儿无论如何都要看看谢逐到底有没有受伤。
二人一高一矮相对站立,从谢逐的角度看去,只看见谢迁高大的身影遮了那娇小的身影大半,二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侧头,只看见阿桃对着谢迁盈盈地笑,他撇嘴,心下嘀咕:就知道讨好他大哥!
谢迁又叮嘱了两声,随后走向温尧。
黑风寨众人搬下山在此处新建庄园,尽管这里远离着周围村庄,黑风寨众人现下也是良籍身份,但土匪窝就这么挪到了自己村子附近,难免会引得周围村子里的人心生惶恐。
哪怕平时是自己不慎丢了什么东西,或者东家狗又咬了西家的鸡,都会被村民遐想这些事是黑风寨的人干的,一时间风言风语四起,说黑风寨的土匪现在不抢过路富商,改成下山来抢劫村民了,要祸害四周百姓,而且不仅如此,他们还有县令庇护,他们百姓怕是以后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这些话传到黑风寨众人耳中,气得众人恨不得抄家伙将那些诬陷诽谤的人抓住打一顿,他们是安安生生下山了过日子的,不是来受人白眼诽谤的,这几日要不是有温尧镇着,只怕是要跟附近村民起冲突了。
温尧让人传话给谢迁,是而此时谢迁办完其他公务,顺路来了此处,一为安抚四周百姓,二也为震慑仍满身匪气的寨中人。
滚落一旁的石磙夯已被人扶起,寻了新麻绳重新捆上,待确定捆牢固后又呼和起了号子干活,方才的意外并没有打断他们建设新家园的热情。
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谢迁环顾四周,目露笑意:“看来你们黑风寨的人很喜欢这里。”
“没有人生来就是当土匪的。”温尧抚胡,目光变得怅然遥远,“谁不想好好地过日子,若非乱世,谁人又愿落草为寇,从前他们也是与街坊四邻和善相处的青年,那时谁家需要壮年男子帮忙做事,不是去镖局里喊上一声?端上一杯热茶,送些瓜果便足矣。”
“听闻温寨主落草为寇前曾是潭州府的解元,黑风寨里的男子也大多是兰家镖局里的镖师?按理来说怎么也不至于到落草为寇的地步。”
温尧含笑看去,“看来谢大人不知废了多少功夫,才打听出来这些,不过我现在已不是土匪,谢大人倒也不必再唤我寨主了,若是不嫌,喊我亲家便行。”
谢迁却是喊了他一声:“温先生。”
温尧虽然身为寨主,但在这黑风寨里读过书的实在没多少,这十余年间黑风寨里的孩子也出生了许多,不可能真的将这土匪世世代代做下去,当个永生永世的白丁,他便兼起了夫子之责,有事的时候下山埋伏抢劫,无事的时候上山捧书授课。
真是矛盾。
二人站在一处,皆是文人模样的打扮,一人着襕衫,一人穿道袍,亦都是清隽温儒的气质,身形亦相差无几,若不看脸,说是兄弟俩都不过分。
但在二当家兰宏看来,就是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又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坏事。
谢迁有心想问温尧一些关于他及兰家镖局的事,但温尧立马转移了话题,突然说起了这几日四周村落间流传的各种风言风语。
原本谢迁还以为这不过是四周百姓因黑风寨凶名在外心生不安罢了,待听了温尧的话后正了神色。
“这处山麓脚下的山地我买下时,用的是阿桃的名字,出面行事的亦都是我手下之人,更何况我是向官府出钱置地建宅,有你谢大人在,不至于短短几日就叫人发现是黑风寨之人在此建庄子。”
“温先生是觉得县衙里有人泄露了些风声出去,叫人知晓此处之主是你们?”谢迁眉头微凝思索:“且不说是何人泄露出风声,但叫人知晓是你们在此落户建庄,除了引起周围人心慌外……”
他一顿,旋而明了,原来这有心之人就是想要引起周围百姓心慌,更甚这几日有关污蔑黑风寨的风言风语,也有可能是背后的有心之人传出来的。
此等风言风语不至于叫人惊惧逃跑,却也能让人心生不安。
生不安,则生纠纷,生纠纷则生怨怼,到时候万一引发民愤,自然黑风寨众人也就不能再在此待下去了,看来这背后传风言风语之人,是想破坏这招安之事。
他转头看向温尧。
温尧却是摇头,转而道:“这也只是我心中猜测,也有可能是这山麓荒地忽得来了这么多人在此建庄,我们久居山林不出,于四周百姓而言大多都是生面孔,自然引起他们注意,加之联姻之事,让人猜出我们就是黑风寨土匪也并非什么难事,说不定是咱们多想了。”
虽如此说,但二人都是机警之人,从新帝肯给谢迁大半年的时间用来慢慢招安黑风寨看,便知晓新帝更多的是想要和平招安,而非派官兵前来清缴。
毕竟从前天下乱了十数余年,落草的大部分都是乱世中活不下去的平民百姓。
新朝既立,便没必要再动干戈了。
只是这些都只是扑风捉影,谢迁来清河县主要是为招安一事,衙门中的衙役大半都是先前便已在县衙里做事的,虽家世清白,但在这清河县却又也盘根错节的关系,一时难查。
二人交谈许久,待到黄昏时分才辞别,谢迁带着小夫妻俩回去,路上阿桃想让谢逐给自己看看他的伤口,但因谢迁在也只得作罢。
决定等着回了府她定要看看谢逐的伤。
第17章 来上药啊
回府后已是夜深,谢老夫人仍等在花厅等着他们一起用饭,一桌子菜已经热了一遍。
谢迁见状无奈道:“祖母,我忙于公务,回府没个时候,您不必等着的。”
谢老夫人摇头:“那可不行,一家子怎能不一起用饭?”
她招呼三人用饭,饭桌上问起了回门的事,阿桃正要开口,结果被谢逐抢了话头,他说起了温尧,说起了黑风寨建设新庄子的事,捡着看见的新奇事讲,却丝毫未提自己因保护阿桃受伤的事,看来是不想提,阿桃也只得作罢。
用完饭后各自回屋歇下,阿桃洗漱完走进内室的时候,谢逐已经在床上了,只是他不是躺着,却是趴着的。
果然是后肩处受了伤。
谢逐自觉自己伤的不重,也不想自己身上一股药味引起阿桃注意,所以将本来想给他上药的从安打发走了。
阿桃赶紧从自己的妆匣里寻出来一个小药罐,缓步走到床前蹲了下去。
谢逐今日实在有些劳累了,后肩又疼,他本是想等着阿桃回来给她让道,结果趴着趴着便困困顿顿快要睡了过去,但阿桃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他正欲起身,阿桃连忙扶住他,小声又小心的问:“谢逐,你是不是真的受了伤?给我看看好不好?”
谢逐动作一顿,只觉她说的‘谢逐’二字听着有些不得劲,明明那时候还哭着喊他相公呢,他可都听到了,回来后却又是直呼大名。
纠结了会儿,又顿感不自在,这颗桃爱喊不喊,他又不稀罕听。
谢逐对上她担忧的目光,扬起下颌道:“用不着你感激,我告诉你,就算旁边是阿猫阿狗,是从安,我都会扑过去救的!”
明明今天一天都好好的,搞不懂他为什么又要这样子说话,但现在阿桃不想跟他吵,只瘪下嘴来,一双因刚沐浴完还显得有些雾蒙蒙的杏眸就这么盯着他瞧。
谢逐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烛光下似乎衬得她双眸泛着水光,谢逐更不自在了,烦躁地挠着头发:“行行行,我上药,上药还不行吗?”
阿桃欢喜地准备动手,被他急忙拦下:“你想干嘛?”
“帮你上药啊!”
谢逐立马拢紧领口,生怕自己被阿桃玷污了似的:“不,你,你出去!你喊从安进来!”
“夜都这么深了,从安哥、从安都休息去了。”
“他是猪吗?那你让人去把他喊醒!”
烛影绰绰,昏黄的灯光撒在绣着山茶花的粉色帐幔上,光影又透过帐幔散落在谢逐俊颜上,不知是否因光影透过了粉色帐幔,他白皙的脸上慢慢浮现出红晕。
阿桃看出端倪来,捏了捏挂在腰间的铃铛,眼底略过一丝狡黠:“你是因为害羞,才不敢让我帮你上药吧?”
这话立马激起了谢逐的好胜心,昂着下颌不服气道:“谁,谁害羞了?我是怕你害羞才不让你给我上药的!”
说完他又轻嗤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大清早的不就因为衣领散开了害羞地还说我欺负人,万一等下又说我欺负你,现在府里所有人都站在你那边,我可势单力薄着呢!”
想起昨夜情景,阿桃小脸一热,抿了抿唇:“那我不害羞了!你是不是害羞?”
谢逐傻眼,闻言坐起身一把将衣裳脱了下来。
“来呀!你上药啊!”此话说的气势汹汹,好似在挑衅对面敌人“你有本事过来打我呀!”似的。
少年清瘦却又不失硬朗的身躯映入眼帘,他穿着衣裳只觉他有些瘦,但脱了衣却发现他胸膛紧实,胳膊有力,手臂上满是线条紧实的肌肉,却又不过分贲张,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
阿桃只感觉脸上烫的厉害,羞得连指尖都在微颤,她心道:寨里她见过那些大娘们给她们的丈夫上药呢,谢逐是她相公,她给他上药也是应当的,瞧他身子也是应当的,羞什么?
定了定神,她将视线挪至谢逐背后,只见少年的左后肩青紫了大半,还有些擦伤,泛起薄薄的皮,血丝藏在伤口之间,显然是护着她摔在地上时摔的。
“明明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
少年嗤笑:“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何所畏惧!”
阿桃拿出手中的小药罐,伸指一擓正要给他抹药,却听得少年“咦”了一声,带着少年独有的清冽朗朗,响在她耳边,她感觉连耳朵都有些烫了。
谢逐凑了过来,盯着小药罐细瞧,瞧了会儿后道:“这不是我托齐广平从潭州买来给大哥用的药吗?”
这是出自潭州府宝林药馆的金疮药,对活血化瘀治疗外伤极有用,之前谢迁在乡间行走总是磕着碰着,惹得老夫人心疼不已,他便托齐广平买了些这个药来,该药出产不多,齐广平也就给他买来两罐,一罐给了老夫人,一罐给了谢迁,之所以认出这是自己送谢迁的,是因为他给谢迁的时候不慎摔倒了地上,药罐上磕碎了一处角。
“是呀,这是之前大哥见我手上有伤便赠给我用的,我听大哥说好像这药是之前你给他的,我看呀,你比大哥更需要用这些药。”
阿桃说完,却不见少年接话,抬眸一看,见他正低头垂眸,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指尖沾着药膏往他伤口上一抹,登时疼得少年醒神,“嘶。”
“你想些什么呢?”
谢逐转头看着她手里的药罐,声音少有的低沉下来:“大哥作什么要把这药给你用?”
阿桃莫名:“不是说了吗?之前大哥见我手上有伤口,便将这药赠我用了。”
谢逐抿唇不语,瞧着这药罐,莫名地竟有些心头发赌,不知道什么情绪涌上心间,他想了会儿,想不明白,便烦躁地摇头随它去了,只是之后没再说话。
见他难得的安静下来,阿桃怕惹他疼,抹药的动作愈发的轻。
少年侧眸,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小姑娘认真的侧颜,她刚梳洗完,一头青丝尽数批于肩后,有凌乱的几缕调皮地蹭到她圆圆粉粉的面颊上,平常见她灵动娇俏,此时此刻灯影之下,却见她散发垂眸,多了些温柔婉约。
待上完药,谢逐也没再说什么,只往床上一趴:“夜深了,你好好休息吧。”
阿桃也轻轻“嗯”了声,放好药罐净了手,吹熄床头的烛灯后才往床上去,只是内室昏暗,只有淡淡月光洒入,她看不清,爬上床的时候不慎踩着谢逐的腿,眼瞧就要摔倒,旋即被少年有力的手握住了胳膊扶住。
“谢,谢谢!”
谢逐本想笑上她一句,可听她轻柔的道谢,不知怎的就歇了声,“睡觉睡觉,我困了。”
阿桃缓缓躺下,转头只看见少年趴在枕上,将后脑勺对着她。
“那,我也睡了,晚安。”
少年闷闷回了句:“晚安。”
阿桃抿唇憋住笑,心情舒畅地阖眸睡去,留下少年睁眼看着地面的月霜难眠。
*
第二日二人倒是平安无事的相处了一天,谢逐不知怎的没了心思找阿桃麻烦,但是见着她时又不禁心生别扭,于是难得的一个人在书房里窝了一天。
谢老夫人倒是平常除了在佛堂礼佛外,其他时候则不怎么耐得住性子,虽然天气还有些炎热,但立秋已过,老太太耐不住地开始着手准备秋衣了。
谢迁来清河赴任不过半年时间,他们来的时候正值开春,天气转暖,北边带来的厚衣裳完全没有派上用场,而清河县的冬天又不及京城的冷,带来的衣裳便难免有些厚了,所以谢老夫人想着做一些较为轻薄一些的秋衣来。
谢老夫人年少时女红便做得十分精巧,后来有了一大家子人,家里的泰半衣裳也都是她做的,即便后来成了骁勇侯夫人,也放不下手中的裁刀。
阿桃被喊了来陪同她一起,但阿桃自小长在寨子里,寨里大部分都是些壮汉,虽也有几个妇人,但平常也只教她一些缝补的手法,最多是衣裳烂了之后缝缝补补,其他的如制衣刺绣便是不会了。
于是谢老夫人一边教她如何裁衣,一边见她扎在布料堆里险些险些将自己裹住动弹不得。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谢老夫人也不太还认为阿桃是个谢迁口中所说的知书达理,温柔婉约的小姑娘了,虽然与自己心中期望的那般大家闺秀一样的孙媳妇不符,但小姑娘生得娇娇悄悄,笑起来极甜,看着倒也讨人喜欢。
谢老夫人放下耐心教她,阿桃虽然手拙,却好在嘴甜,祖孙俩共处一个下午,虽然最终阿桃也没学出个什么结果来,却哄得老夫人心情愉悦。
书院只给谢逐放了五日的婚嫁,过了今日第二日他便要会书院继续读书了,也省得在家里面对那颗桃,惹哭了她反而自己满身不自在,他还从来没有如此想着回书院念书过。
一时即使从书房里出来,但想着明天就能见到齐广平那三个臭皮匠们恢复他潇洒快活自由自在的生活,便顿觉浑身轻松,连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饭时,谢迁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透出的兴奋欢喜味来。
吃到一半,谢迁突然放下了筷,看着谢逐与阿桃小夫妻俩笑得温和。
谢逐吃饭的动作一顿,他见谢迁这样子笑,便下意识觉得毛骨悚然。
只听谢迁道:“时下不同于前朝,不讲究男女大防,女子地位高了许多,陛下在朝中也多次颁布法令鼓励女子就学,阿桃,你虽有温先生的教导,已能识文写字,但我觉着去书院念书能学得更多的知识,今日我去与云麓书院的山长商量了一番,想着明日让你同阿逐一起去云麓书院念书,你以为如何?”
谢逐傻眼,张着嘴想要发声,又被谢迁堵了回去:“你放心,云麓书院也有女子就学,且我让山长安排了你与阿逐在一处,届时你们俩也好互相照顾,若是于学问上有所不懂的,也能互相询问,你说是吧?”
谢迁转头看向谢迁,笑的温和:“二弟。”
谢迁还有什么不懂的,敢情他大哥这还让阿桃做他学问上的监工啊!
他气愤地看着谢迁,而后赶忙转头:“你不许答应!”
阿桃的话已经脱口而出:“谢谢大哥!我去书院念书!”
这颗桃!可恶至极!
第18章 云麓书院
并非众人以为的书院皆在山林之中,云麓书院则坐落在清河县城城北的云泽湖湖畔,书院建立在湖畔旁的小山上,云泽湖外不远处便是蜿蜒流淌的湘水,临湖依水,风景秀丽,却又能隔墙听得街上行人往来喧嚷,商贩呼和叫卖,张目便可见市井百态,所谓闹中取静,不外如此。
谢府离云麓书院并不算远,每日卯中学子便得到书院学堂念早课,阿桃兴奋地早早便醒了,天光才虚蒙蒙亮,空中还弥漫着雾气,扑面而来一股湿意,是从湘水河面吹来的凉风。
她迫不及待地便想赶往书院去,但当她梳洗打扮完,转身却见谢逐还趴在床上呼呼大睡。
她走到床前,掐着细腰弯身一看,见谢逐睡得极香,还发出轻微鼾声,小姑娘朝他努了努嘴,“谢猪猪!”
抬头看了看天色,发现已经不早了,她凑近他喊:“谢逐!起床啦!”
毫无反应,睡得仍香。
阿桃解下腰间的铃铛在他耳边使劲地晃,少年被吵醒,烦躁地转头依旧睡。
“起床啦谢逐!咱们要去书院上早课啊!”阿桃喊。
“从安,让我再睡会儿!”
适时从安从屏风外转进来,见他这幅模样,无奈地朝着阿桃耸了耸肩:“每日晨起起码要喊二公子四五遍他才能起。”
阿桃嘟囔:“懒猪!”
从安怂恿:“少夫人,要不您拽他起来?”
“也只能这样了。”
阿桃握拳,弯身拉着谢逐没有受伤的那边胳膊用力往床沿一拽,睡梦中的谢逐下意识用双手扒住了床柱,终于免于屁股摔地的痛苦。
“你要摔我几次屁股你才甘心?”他愤愤瞪去。
阿桃一脸理所当然,眨着圆溜溜的杏眸:“谁叫你赖床不起,咱们该去书院啦!再不起床便会迟了早课的时辰了!”
“你!”谢逐对着她那张娇美可人的小脸,满肚子起床气发不出来。
“我从来不去上早课。”他躺下欲继续睡,结果又被阿桃拦住。
“爹爹说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念书怎能偷懒,我们寨子里的小童随着爹爹念书,每日也都是这个时候念早课呢!你既在云麓书院里念书,更该努力才是,我们寨子里的小童想去都去不了呢!”
站在一旁的从安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谢逐想赖床,可禁不住阿桃一遍又一遍地喊,转瞬又觉得自己这幅赖床样子在她面前实在丢脸,于是瞬时从床上爬了起来,拉着脸进了净室。
从安在旁边低声嗤嗤地笑,对阿桃低声道:“少夫人,还是您能治住二公子,你可知道他从前从不曾去过早课。”
阿桃愤愤道:“那怎么行?你放心!以后我定监督他每日都去上早课!”
从安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心下不禁感叹大公子英明神武,想了个好法子督促谢逐上进。
谢逐洗漱完还是睡眼惺忪的模样,领着阿桃满脸幽怨地出了府。
“你跟上来!我可不等你!”
他大步走在前面,阿桃拎着书袋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二人一道走过小巷、走过大街,大小的脚印前后重叠,轻重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二人前后与人擦肩而过,前后路过临街小铺,热腾腾出炉的炊饼香味同时窜入二人鼻尖,似乎以后所有的路,二人皆一路同行。
渐渐地,谢逐不禁放慢了步子,阿桃追到了他身旁,一双杏眸盛着盈盈笑意,弯成了一弯弦月:“谢逐,你的书袋。”
谢逐不自在地接过了自己的书袋。
走出了闹市,又缓缓步入静谧,没多久云麓书院便已走到。
一道白石砌就的山门立于眼前,上书云麓书院四字,是极为端正的楷书,好似是在告诫书院学子,需得立身持正。
阿桃不禁端正了神色:“原来这就是书院啊!”
她虽在云麓山生活了十几年,也曾进过清河县城,可从来是随着兰宏采购完物资便离去,鲜少好好游玩过,更不曾来过这云麓书院。
“没见识,里面更大呢!虽说比不上京城的国子监,你跟着,我带你好好转转。”
阿桃忙拉住他:“不了不了,谢逐,我们还是去上早课吧,该迟了。”
谢逐这才不情不愿领着她去了课室。
云麓书院据传至今已有三四百年的历史,期间出过不少举人进士,前朝更有三四个状元出身于此,还曾有学子官职尚书,是而就学之风极浓。
在云麓书院求学的学子约莫有一百三十多人,除了有清河县的学生的外,还有来自周围各县镇的学子,是而书院内建有校舍,只需缴纳些许费用便可居住,方便了学子们专心就读。
但这一切自然与施盛无关,施盛家中贫寒,父亲早逝,全靠母亲与妹妹摆摊卖面撑起了整个家,省吃俭用才凑出束脩供他来此读书,其余的开销他自是不会再出了,是而虽然他的家住在城南,离位于城北的云麓书院步行需得将近半个时辰,他也未在此就住,夫子许他每日不必来念早课,但他仍是每日早早地起来,迎着星辰与弯月赶往书院。
每每他还是书院来念早课最早的学生。
他们四人之中,谢逐性子顽劣骄纵,几乎从未来上过早课,但人家是县令的胞弟,除了不喜欢念书外,倒也不会在书院里惹事,山长便也睁只眼闭只眼算了,齐广平是个随意的性子,想来就来,不想来便不来,他是清河县富商齐家的幼子,齐家虽是在清河县内,但生意却做遍潭州府,甚至涉及其他各府,云麓书院破破烂烂的课室校舍,多亏了齐家才能修葺的焕然一新,山长自然又闭了只眼。
容道便不能似二人这么随意了,若是偷懒不去念早课,便会被书院加重考核学业,不过关直接劝退,他那屠夫老爹一心想让他考个举人,最好是进士,当上官,从此再不必杀猪,每日猪还没醒他便被屠夫老爹踢出家门走上求学之路。
恰巧今日三人都汇聚一堂,施盛认认真真地摇着头逐字逐句念书,容道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齐广平无趣地转着手中毛笔,心里想着待会儿下了课该去吃什么。
谢逐领着阿桃一进课室,便被他盯上了。
“哎呦呦!这是谁啊?”
“这不是咱们从来不来念早课的谢小公子吗?”齐广平惊喊道:“谢逐!太阳打西边起,你今儿怎么来了?”
说话间,他又看到了跟在谢逐身后的阿桃,小姑娘着一身齐腰裙,妃色对襟上衫绘有团花暗纹,下着同色百迭裙,腰间悬着一簇小铃铛,他同时注意到了那发髻梳的是妇人发式,但仍顽皮地在辫上系了根杏色发带,看着便像是个喜庆俏皮的小姑娘,哪里像个新婚娇娘。
清河县有习俗,新婚妇人半个月内都是要穿着红色衣裳的。
齐广平顿时已有所感:“这位是……”
谢逐一路丧着脸走来,现在面上又是浮现了不自在,干咳了声道:“她是阿桃,我,我娘子。”
“哦~~~”齐广平冲着谢逐眨眼,“原来是弟妹。”
“弟妹好。”他起身朝阿桃行礼,对着谢逐谑笑道:“怎么,新婚舍不得小娇娘?连念书都要带着来?”
“不是的,不是的。”阿桃慌忙回礼,忙解释道:“是大哥安排了我也来此入学,与相公一起,相公才带着我来的。”
谢逐微挑眉,不知怎的被某个词愉悦到了,面色缓和许多。
“书院也准女子入学,是我大哥安排她来念书的,可与我无关!”说罢他便径直朝自己的桌案走去。
齐广平这一喊把认真念书的施盛与睡大觉的容道都喊回了神,容道睁开迷蒙的眼,乍一见阿桃,惊喜道:“嗬!好漂亮的小娘子!咱们书院何时又入学了这么漂亮的姑娘?”
谢逐迈出的步子一顿,转身拉着阿桃径直越过坐在第一的容道,往后头走去。
旁侧的齐广平拿笔往容道额上一敲:“睁大你的猪眼看看!这是弟妹!”
容道摸着被敲疼的脑袋,待看见谢逐拉着的阿桃的手,嘿呀一声:“是弟妹啊!谢逐,我说错话了,我说错了,你别见怪!”
谢逐走至他们这一排最后才松开阿桃坐下,施盛坐在他前头,忙起身朝二人见礼。
“谢兄。”又看向阿桃,颇为实诚的喊:“见过嫂子。”
阿桃被他们三人闹了个大红脸,羞得也不敢接话了,只朝他们讪讪一笑,看向谢逐。
“谢,谢逐,我坐哪儿啊?”
谢逐头一次觉得他自己的名字听着有些扎耳。
他嘶了声,“你一下喊我相公,一下喊我谢逐,你到底要喊我什么?”
阿桃只感觉脸颊都有些发烫了,懵懂的杏眼眨了眨:“那我该喊你什么?”
那自然是……谢逐烦躁地挠着头发:“随你喊什么!”
容道与齐广平贱兮兮凑到一块儿,手搭嘴边:“喊小相公呗~~”
施盛忍不住扑哧一笑。
“去你们的!”谢逐随手朝他们丢了本书过去。
郁燥地看向阿桃,伸手指向旁侧:“那里有空桌案,你坐那儿去!”
阿桃早已是羞得眼睫轻颤,不敢看他。
阿桃才发现屋内摆着两扇并列摆放的竹制屏风,屏风隔开的另一侧原来还有四张并列摆放的桌案,透过间隙,见前两张桌案上似乎放着笔纸之类的物品,似乎有人使用,最后一张桌案上则空无一物。
这是安排给女学子的位置。
她赶忙越过屏风走至最后的桌案落坐,双手捧着又燥又烫的小脸,咬紧了唇。
她打量着周围,转头发现透过屏风间隙看去,谢逐正与自己坐于一排,她又将脸埋进了掌心之中。
第19章 一起罚站
他们嬉闹的这会儿功夫,有越来越多的学子赶来念早课。
云麓书院有学子约莫一百二十余名,课室分了二十人一间,其中有女学子一十五人,山长是想着女子就学不容易,倘若皆共处于一处课室,那么难免学到的知识会与男子的有所差异,是而将十五人分散到了四个课室去,正好谢逐所在的课室缺了一个。
课室空着的三个桌案正是另外三名女子的,随着其余学子一起,手挽着手入了课室来,待看见坐在后头的阿桃时,皆讶异“咦”了声。
“咱们书院里又来新的女学子了吗?”
待看清阿桃的装束后,又惊诧问:“你已经成亲了?很少见着有成婚了的女子也来书院念书呢!”
清河县的习俗,新婚妇人都要穿红裙,原本阿桃还感觉没什么,但此刻却觉得感觉自己有些招摇过市,好似要昭告全天下人她成婚了似的,由其谢逐还坐在旁边,因而小脸上的羞意更甚。
隔着屏风的谢逐冷不丁呛了声:“怎么?成婚了就不能来念书了?书院是你家开的?”
三名女子闻言皆面色讪讪,其中一个生得高挑的忍不住回呛道:“我们就是问问而已嘛!又没别的意思!”
阿桃生怕他们吵起来,连忙打圆场:“相公他没别的意思,你们别误会,我,我叫温桃,你们以后可以喊我阿桃。”
“我叫宋傲云,你可以喊我傲云,这是徐香,这是孟四娘。”
生得高挑的姑娘名叫宋傲云,听阿桃喊谢逐相公,赶忙凑了过来,好奇问:“你,你就是那黑风寨里嫁给谢府二公子的土匪娘子?”
阿桃闻言腼腆羞涩的一笑,点了点头,而后道:“不过我们寨里人都有了良籍,已经不是土匪了,我,我也不是土匪娘子了。”
旁侧另一个稍矮些的名唤徐香,却是拉着宋傲云蹙着秀眉忧心道:“傲云,她是谢逐的娘子,那,那悠柔怎么办?”
阿桃疑惑地眨了眨眼,宋傲云微微皱眉,朝那女子不赞同的摇头,又拉着阿桃好奇的问:“我听闻黑风寨里有十八悍匪,只要是他们出手,所劫之人无一活口,是真的吗?”
阿桃摇头:“爹爹命令了,绝不允许胡乱杀人的。”
宋傲云还要再问,谢逐从屏风外探头过来,不耐烦得敲了敲屏风:“夫子来了!”
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女子拉着宋傲云的袖柔声道:“跟一个匪娘有什么话好说的?傲云,夫子来了,咱们快坐好吧。”
宋傲云忙朝阿桃笑道:“阿桃,你在这儿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我们迟些再说话。”
三个姑娘连忙入座。
谢逐又瞪了眼阿桃:“你搭理她们做什么?还不坐好?难道就学第一日就要给夫子留坏印象?别到时候还连累了我。”
这话说的,难道他在夫子处的印象还挺好似的,从安都跟她说了他气得那些夫子胡子头发直掉的事了,阿桃心下嘟囔。
“知晓了。”
她朝他做了个鬼脸,兀自坐好,将书袋里的东西都拿出至桌案摆放好。
谢逐只手扶着屏风愣了会儿神,直至旁边有人不断咳嗽提醒他,他才坐了回去,又呆愣了会儿,才挠了挠头发。
方才阿桃那个做鬼脸的模样,瞧着还挺可爱的。
今日来监督念早课的夫子是陈夫子,陈夫子年级约莫五旬,生的方方正正的脸,下颌处蓄着短须,头发尽数梳拢,扎于网巾之中,穿着素色深衣,进来的时候拉着一张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看着很是严肃,令阿桃不禁坐直了身体。
显然山长已经着人通知过了他,所以陈夫子进来看见阿桃也毫不惊讶,倒是看见谢逐露出诧异神色,敛了神,只说了句今日书院来了个新女学子,安排在了这间课室,其余之外,再无其他。
其他的没有听见阿桃她们对话的学子,闻此不由得有些失望,即便隔着屏风,但影影绰绰的,透过间隙,仍能看到阿桃的模样,虽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学子,却也喜欢瞧美人,现下不能知道美人姓名,不由得有些失望。
且观美人年级虽小,却已经梳了妇人的发式,更觉遗憾。
有些个还是好奇的,抓着容道想问,被他一句“那可是谢逐谢二公子的娘子,你们问什么问!”给憋了回来。
谢逐这人是个混不吝的,即便心中有再多的好奇,也全都压了下去,万一被他听见,只怕会直接一拳揍过来。
早课上陈夫子先让众学子一起默念了篇文章,是史记之中的一篇,温尧在黑风寨中教学,阿桃自然也跟着他学了很好,虽她不是个好学的,但温尧学富五车,好歹也给阿桃灌了一车知识进去,是而虽默念的磕磕绊绊,但好歹也能跟上。
但观旁边的谢逐,只见他随意地只手撑头倒在桌案上,闭目不知道是在养神还是在睡觉。
他们皆并排坐在课室最后,屏风并未完全从中间挡住二人,阿桃稍稍后倾便能与谢逐面对面。
“谢逐。”小姑娘小小声的唤:“你在睡吗?你怎么不念啊?”
谢逐睁开困倦的眼看向她,顿了会,深深看了她一眼,唇瓣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半晌后才说了句“要你管”,旋即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她,趴下选择呼呼大睡。
他可是从来不来上早课的,非要睡足才行,更何况他因身上伤处疼痛半宿未睡,后半夜才勉强眯了会儿,结果阿桃大清早地便拉他起来,他现在实在是困倦的很,懒得搭理她已经不错了。
阿桃连忙探身伸手拽他背后衣裳:“夫子在这儿呢,你怎么能睡?”
谢逐实在不想理这颗被他大哥派来监督他念书的桃。
可惜这桃毫无自觉,还在不停扯他背后衣裳,清甜脆亮的声音如啾啾鸣叫的雀鸟在他耳边不停叽叽喳喳。
“谢逐,谢逐,你快醒醒……”
“谢逐。”
喊什么谢逐?他终是不耐地回转身去:“你方才对着别人喊我什么?我是你相公,你总喊我大名作甚,懂不懂什么叫以夫为天?”
说完,抬眸正对上陈夫子那张面无表情的方正脸。
阿桃声音更小:“我只是想喊醒你,夫子来了……”
谢逐头一次觉得自己堪比城墙厚的脸皮现在烧得慌。
陈夫子声音严肃道:“老夫今日见你难得居然来了早课,还以为你是想认真念书了,想不到却是把在家里的威风耍到了学堂上来。”
“你且说说何为以夫为天?夫既为天,又当为妻儿做些什么?似你这般呼呼大睡吗?连个童生都算不上?看看这书院里哪个学子不起码是童生?”
陈夫子为人严厉,且一惯说话难听,曾有不少学子被他教训的红了眼,素日见谢逐便时常训他,谢逐都被他训得无感了,然此话一出,却令他瞬时脸色一变。
难堪、羞怒的情绪顿时齐涌上,谢逐咬牙。
阿桃:“夫子,相公是因为前日身上受了伤,夜里睡不好,方才才……”
谢逐低呵:“你闭嘴!”
陈夫子面色更为难看,训道:“书院是让你读书明理之处,不是给你呵斥妻子的地方。”
阿桃急忙道:“不是的,他……”
陈夫子看向阿桃,脸色也仍是难看:“你虽是女子,但山匪出身,难免沾上一身山匪习气,往日不明事理便罢,现今即被县令送进书院来,便好好学,你且不必为他开口解释,谢逐是什么性子老夫还不知道?”
谢逐闻言倒是冷笑一声:“那夫子说说,我是什么性子?阿桃又沾了什么山匪习气?”
“性情如此乖戾,难成大事!”陈夫子怒喝,伸手一指,指向屋外:“若非你的兄长是清河县令,你以为就凭你脑子里那点贫瘠的学识,云麓书院你进得?此处会有你的坐处?既不想学,便滚出去站着!”
“太过分了!”容道气得要反驳,被齐广平紧拉住。
“你去跟那陈老头对着干,怕是不想在书院待了。”
谢逐噌得一下起身,阿桃抬头望他,只见少年的下颌线紧绷,脖颈上暴起青筋,眼底满是倔强,她想拉住他,却见少年径直转身大步往课室外走,衣角因步子极大而翻飞,似乎带起的风都带着倔强。
原本看热闹的其他学子对上谢逐凶戾的目光,吓得连忙坐正,皆噤声不敢言。
秋老虎正盛,即便还是清晨,但屋外太阳已经很大了,阿桃看去,只见日光下立着少年挺直倔强的背影,日头打在他身上,为他蒙了层朦胧的金光,脚下影子斜斜拉长,似乎都要逃离他,如此愈发显得他身影孤独。
谢逐正挺直背影站着,眼眸低垂看着地面出神,既是罚站,那他便当练功好了,他跟着祖父学武,这般挺着身子他能站上两个时辰。还是学武自在,不用听到那些阴阳怪气的话,不用被人暗地里讥笑,谁人不服便用武力压制他服,心情不好与人对上几招便能心情舒畅。
还以为离了京城能不再听到那些话,想不到来了这里还要被人嘲笑。
他正胡乱想着,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去,果然见是阿桃。
他皱眉,看了眼课室内正拿着书本的陈夫子:“你出来做什么?想要陈夫子对你印象也不好?”
阿桃默默站到了他的身旁,她低着脑袋,谢逐也看不到她的神情。
只听见小姑娘的声音略带哽咽:“对不起。”
谢逐一愣,“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都怪我拽着你来念早课,让你没睡足觉,精神不够……”
谢逐嗤了声:“是我非要睡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他却见有颗颗水珠从空中滴落,反衬着日光的光芒,格外刺眼。
他心头一滞,连忙伸手抬起阿桃的脸,果然见她眼中含满了泪水。
“你又哭了?”
“我嗝,我不是故意的,这次你不用哄我。”
少年抿直了唇,倒显得他唇薄了几分,神情中少了些稚气,多了些冷峻。
“那我非要哄你!”
“好阿桃,别哭了好不好?”少年的话语带着许多生涩僵硬,却不可谓不真诚。
此时此刻,原本被斜斜拉长的影子又多了一个,两道影子重叠,好似要牵绊着共同留与此处。
谢逐蓦然觉得此刻心中无比熨帖,孤独的身影旁多了一人,虽然是那颗他讨厌的桃。
阿桃嗤嗤的笑,被他非要对着干的行为逗乐了。
默了会儿,谢逐突然道:“虽然咱们这门亲事我是不乐意的,到现在我也不乐意!但我已经是你相公了,你以后不许再喊我名字!”
阿桃揉揉眼,点头应了:“嗯。”
“嗯?”
“唔。”阿桃抬眸,冲他盈盈一笑:“相公!”
第20章 吃粉
早课上完,不过还是辰时,中间可歇息将近一炷香的时间让学子们去用早饭,之后便是连续一整个上午的讲课。
陈夫子沉着一张脸捧着书本出了课室的时候,阿桃避在谢逐身后不敢看他,方才谢逐还说莫不是要给夫子留个坏印象,果然半个时辰没到,她便顶撞了陈夫子。
说是顶撞,也不过是方才她见谢逐被赶出课室,内心焦灼之下也想跟着出去,刚起身,便被陈夫子训诫,道她果然山匪出身丝毫不明事理,然她还是咬牙出了课室。
只怕更会觉得她山匪出身毫不明理,这印象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挽回回来。
陈夫子一走,齐广平容道施盛三人便忙跟着溜了出来,齐广平一把搭上谢逐的肩,嬉笑道:“你说说你,跟那个老古板对着干做什么?他一惯是瞧不起咱们的,何必搭理他。”
容道跟上来,愤愤道:“要不是你拉着我,我冲过去一定给他骂回去!”
齐广平嗤了声:“谢逐顶撞他最多被罚,你?我要不拉着你,陈老头立马能把你赶出书院,到时候看你回去不被你爹狠揍一顿。”
谢逐不耐烦把齐广平的手甩了下来:“行了。”
施盛生的瘦弱,习惯性地微驼着肩,“陈夫子性子严肃板正、孤高清傲,脾气也急躁,自来是看不惯那些世家子,出言即讽刺,昨日我便见他心情不愉,往常齐兄瞌睡也不见他管,今日是逮着谢兄发泄火气,嫂子你也不必难过,不是你们的错,也不是你出身的错。”
显然方才陈夫子讽刺阿桃的话,被施盛记在了心上。
此话一出,谢逐疑惑看向阿桃,见她眉眼低垂,往日亮晶晶的杏眸似蒙上一层灰雾变得有些暗淡。
她露出一丝干涩的笑来:“我知道的,毕竟我爹爹是黑风寨寨主,我确实是山匪出身,他们嫌恶山匪,也是正常的。”
阿桃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心思灵敏,往常她是在寨子里,寨里大家其乐融融从未互相嫌弃过,虽后来嫁进谢府,谢逐一口一个土匪婆子喊她,但她能察觉出谢逐只是不乐意这门亲事,并未因她的出身瞧她不起,直到来此她才知道,原来很多人都是瞧不起山匪的。
但明明,他们其实很努力地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他们明明有良籍了。
谢逐眸子微眯:“那老头在里面还说了什么?”
施盛正要开口,阿桃连忙摇头:“夫子没说什么,只不过是我跟着出来,训了两句而已。”
知她不想说,谢逐抿唇,没有再问。
经过这一阵,阿桃与另三人倒是熟悉了些,三人先后做介绍,她方知晓他们的姓名,但被他们一口一个弟妹嫂子的喊,喊着阿桃羞涩不已。
来念早课需起得早,所以没什么用早饭的时间,除了容道出来时拿了家里两个大馒头啃外,其余人都没用早饭,而早课后歇一炷香的时间给学子用早饭也正是因此。
云麓书院虽位于湖畔的山中,但书院有一面挨着位于云泽湖岸处的小渡口,名为栖凤渡,云泽湖又接湘水,是而虽云泽湖行不了大船,但也是乌篷小船许多,画舫往来不停。
栖凤渡自然也是十分热闹。
现下正是有人从城外挑着新鲜的蔬菜瓜果或鸡鸭鱼肉,来栖凤渡乘乌篷船赶往湘水,往城中而去贩卖的时候,加之一墙之隔便是书院,有许多书院学子在,所以栖凤渡摆了许多售卖早点的小摊。
说到吃容道便觉得自己又饿了,急忙拉着众人:“走走走,今儿咱们去吃栖凤渡的鱼粉去,谢逐,要我说还是我们这儿的粉面好吃,一口粉一口汤美味极了,你们京城净是吃些什么面饼,干巴巴的,太难下咽了。”
谢逐颇为不服气:“所以说你们这群南蛮子见识少,京城汇聚天下万物,光是面饼都能做出百种花样来,更别说我们北地的那大锅炖羊肉,光是闻着味儿就绝对让你流口水,吃得你撑得走不动路,若是有机会定领着你们去吃吃看,哪像你们这儿,无论吃什么都是巴掌大的碗,塞牙缝都不够。”
他双手掐成环比了个手势,十分鄙视。
容道愤愤反驳:“我呸,就你们北地那无论什么都是大锅乱炖的菜哪有我们清河县的菜式精致好吃!”
二人就地域吃食发表了一番明晃晃的互相歧视,外加齐广平与施盛时不时插句嘴,谢逐舌战不过群儒,阿桃加入阵营帮忙,被容道大喊叛徒,五人其乐融融,心情一扫方才的低落。
栖凤渡旁有位名叫庞婆婆的老妪卖的鱼粉最为好吃,最受学子们及周围百姓往来客商的欢迎。
本来只不过是一个小摊,并无招牌,但因栖凤渡口处摊贩实在过多,每每有学子想来吃都要在人群中几经寻找,后来是齐广平帮忙出了个注意,让庞婆婆寻了一块长长粗布制成幡,学子们帮忙在幡上提下‘庞婆婆栖凤渡鱼粉’八个大字,长幡立于小摊旁,远远的便能看见上面的字从而找到庞婆婆的鱼粉摊位。
虽后来其他摊贩也跟着有样学样,皆立长幡写下名字,但庞婆婆的总能被人一眼瞧见,后来摊贩们更花费了些其他心思,譬如将长幡换成其他的各种颜色,好让自家的长幡更加显眼,一时之间,倒也成为了栖凤渡口处的一一方景色。
更有夫子带着学子们来此吃喝,待饱腹之后瞧见这各色长幡矗立的景色,兴头上来少不得吟诗一首,竟将栖凤渡的名气慢慢传得大了。
容道兴冲冲领着众人来到庞婆婆的鱼粉摊位处,小摊上是庞婆婆本人及她的儿媳与孙子孙女忙碌,这个时辰正是人多的时候,个个皆翘首以盼那碗热腾腾红辣辣的鱼粉,尽管等待的人许多,但庞婆婆都能记住每个人所点的各种小料。
刚好他们一赶来便空了一张小桌,容道立马喊着施盛跑过去占着,跑去时施盛不忘说了句:“我什么小料都不要。”
“今天弟妹第一次见咱们,吃丰盛些,小料仍加,我请了!”容道浑不在意的挥手,冲着庞婆婆豪气道:“婆婆,五碗鱼粉,小料全给我加上!”
“要你在这儿显摆?”齐广平唰得一下打开他的扇子轻轻一扇,模样风流至极:“今儿咱们见着弟妹,荣幸之至,往后还要同咱们一起在书院念书,自当更有好好照顾弟妹,来来来,再都加个葱花蛋,我请了!”
谢逐忙追上一句:“微辣,我的这碗微辣。”
谢逐来自北地,吃不得辣,第一次被他们拉来吃的时候,被他们哄着说庞婆婆的鱼粉不辣不辣,点了一份加辣的,吃得他自诩铮铮汉子却连眼泪都流下来了,被他们好一通笑,自此之后但凡再来谢逐绝对要提醒上一句。
他们四人常来此,庞婆婆都自是都认识了,乐呵呵道:“老样子,三碗加辣,一碗微辣,小娘子你呢?可吃不吃得辣?”
阿桃见摊位的调料摆放处放了一碗翠绿翠绿的芫荽,忙道:“婆婆,加辣便行,莫给我放芫荽。”
谢逐想起上次自己给她夹的芹菜被她避之若浼,哼了声:“这你也不吃?”
阿桃捏着鼻子:“我受不住那味道。”
容道插话:“你们夫妻俩可真是,这个这不吃,那个那不吃,错过多少美味?”
庞婆婆手下动作不停,闻此“呀”了声,笑道:“这位小公子这几日不见,竟成亲了?”
齐广平谑笑道:“可不是,可舍不得了,都带着娘子一起来书院念书呢!”
谢逐瞪了眼他:“都说了是我大哥安排的!”
庞婆婆“哎呦”一声,有些遗憾的摇头笑着:“原本老婆子还想着给小公子说项说项我那小孙女呢!可见着这像花儿一样漂亮的小娘子,跟小公子可真登对,老婆子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且祝小公子小娘子百年好合,花好月圆啊!”
齐广平:“我替他们俩收下了,他们俩新婚,庞婆婆若不多送个葱花蛋?”
庞婆婆更乐呵了:“好说好说,夫妻俩都送!”
阿桃与谢逐互相对视一眼,各自红着脸又撇开了视线。
栖凤渡是为渡口,自然最为出名的便是鱼粉,这里家家户户皆喜欢在早饭时吃鱼粉,庞婆婆的更有不宣于人的秘方熬制鱼汤。
潭州府喜吃辣,尤其清河县更好辣,栖凤渡这儿的鱼粉便更以辣出名。
鱼用的是当天从云泽湖捞上来的最为鲜嫩的活鲢鱼,杀制后熬制出乳白色鱼汤,而后加入姜蒜、辣酱、辣椒粉,豆膏、豆油等,最后加入腌制的剁椒,最后淋上香喷喷的茶油,又香又辣直让人口舌生津。
粉则是手工制作的干切粉,用石墨磨出米浆,再将过筛后的米浆放入大大的蒸笼蒸熟,如此便是一张薄薄的米粉片,最后再切成细粉。
烫熟的米粉淋上一勺红辣鲜香的鱼汤,放上大块鱼肉,加入如酸豆角、酸菜、辣萝卜、豆干各种小料,再盖上一个葱花蛋,撒上葱花与芫荽,红与绿相映衬,宛如一副最美的画卷,辛香味刺鼻,红绿色彩夺目,一端上来,众人齐叹。
“好香啊!”
感叹完再也忍不住一齐开动。
即使是微辣也吃得谢逐额上冒汗,但他却是最先吃完,连汤也忍不住喝了干净。
容道哼他:“怎么样,我们南蛮子的粉好吃吧?”
谢逐:“这粉除外。”
阿桃这回不站他了。
“就是我们的菜式好吃!”
众人齐笑。
第21章 负心汉
接下来便是一整个上午的课程,整整一个上午,连换了两个夫子授课,只中间歇息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前在寨子里温尧给授课的都是些稚童,从来未曾上过这么久的课,阿桃全程不敢有所丝毫懈怠,上了一上午的课便觉得全身累得发慌,还好之后未再见过陈夫子出现,倒也免得她更加精神紧张。
待夫子一走,她便再也撑不住,只手撑着桌子斜斜趴了下来,没忍住叹了口气,谢逐适时从屏风外探头进来,瞧见她这模样,忍不住谑笑:“看吧,就你这连半天的功夫都受不了的样子,还想着监督我念书?”
阿桃闻言不服气地直起身,坐正身子:“我爹爹说了,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若非如此,又哪能一举成名天下知,念书自然是苦的,我只是一时没适应而已,再说了,再苦又怎有在田间劳作辛苦?”
少女一脸的认真:“我们已经比那些在田间劳作念不了书的百姓们好太多了,所以自然更要珍惜才是。”阿桃向来是个容易满足且珍惜的性子。
这话说得谢逐哑然,半晌未想出什么话来,随后默默将身子缩了回去。
阿桃见他这般,心下忍不住得意,谢逐嘴皮子厉害,自己终于动嘴厉害过他一次了。
书院设有饭堂,可供学子们午间在书院用饭,避免了再回家往返或自己带饭食的麻烦,不过总有些学子因家中拮据,是自己带了饭食来吃的,施盛便是如此,齐广平则因嫌弃书院饭堂的饭食不好吃,再有家中的老妇人疼惜小孙儿,日日都要派马车来接他回去用饭,剩下的便是谢逐与容道一起,谢迁与谢老夫人都不想太过娇惯谢逐,但凡连念书,凡事皆得自己做,连从安都不让他带,容道若是敢念叨一句书院饭堂的菜不好吃,只怕杀猪刀当初挥来。
阿桃正在新奇之中,自然什么都跟着谢逐一起,饭堂内谢逐百无聊赖地挑着菜,肩膀处还在酸胀发痛,他无甚胃口,阿桃倒是吃得不亦乐乎,惹来他侧目。
“这些菜很好吃吗?”他往阿桃的菜盘里看了看,有两样菜与自己的不同。
容道先答:“这菜当然好吃啊!”
“你家吃猪食的,当然吃什么都好吃!”
阿桃喝了口汤,倒是摇头:“自然是比不上府里的,可是比我们寨子里的那些酱菜米粥好吃啊!”
一旁的容道却是奇了,好奇问道:“听闻你们黑风寨一起不是劫掠了很多银钱吗?怎么还吃不起山珍海味,倒要吃酱菜米粥?”
谢逐也跟着侧耳听。
阿桃又吃下一口炒丝瓜,“唔”了声才道:“我们又不是但凡过路人都劫掠,爹爹严令寨里人不得劫掠普通的过路人与行商,每次劫掠的商队,都是爹爹费劲心力让人去打探过背后主顾的家底,确认他们是为富不仁之人之后,才下手的,更何况哪有商队会满带金银珠宝出门的?运送的多数是些货物,我们还要想办法将货物卖了换成银钱呢!换了银钱,爹爹又会让人将银钱拿去救济因战乱导致流离的百姓,治病救人可是要花很多钱的!所以寨里哪里有银钱剩?”
“更何况自从新朝建立之后,我们黑风寨可极少行过劫掠之事了。”阿桃眨着眼,一脸真挚。
谢逐听着,倒是忽而明白了为何谢迁来此是为招安黑风寨,而不是派兵清剿了。
天下百废待兴,新帝不想再生干戈,但各地还有大大小小的许多山匪窝据山中,确也有穷凶极恶之人,但大部分皆是被从前的乱世逼得落草为寇,这之中黑风寨自然不算是最恶的,且有招安的余地,若招安他们起了个好头,招安剩下的便也简单了,只是他想不明白第一个被招安的为什么独独是黑风寨,而不是其他寨子。
容道似有所了然,点了点头,齐家是清河县的富商,但从未听齐广平提起过他家的商货有被黑风寨山匪劫掠过,可见阿桃说的是真的。
不过容道又好奇问道:“不过你爹可真厉害,他说不许胡乱杀人便不胡乱杀人,不过胡乱打劫就不胡乱打劫,你们招进去的那些山匪居然都听他的?”
阿桃摇头:“寨里除了嫁进来的婶子们,还有这几年生下来的孩子,我们并没有收下外来人,我们可以说都是家人。”
“家人?”黑风寨中人竟然一直都是由相熟之人组成,能有这么多人,且皆听温尧指示行事,不胡乱作为,可见从前不会是什么穷苦人家,谢逐终于开口:“你可知岳父他们以前为何落草?”
这个阿桃是真不知道了,自她有记忆以来,便一直住在云麓山的黑风寨中,温尧也从不让人在她面前提及先前的事,她如是摇头道不知。
谢逐默默揣下了好奇。
吃饭的时候阿桃便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尤其她与谢逐说话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厉害,她转头去寻,随后发现原来是宋傲云她们一起的三名姑娘。
盯着她看的是那名叫徐香的姑娘,见她看来,似还愤愤瞪了她一眼,旁边的宋傲云见了,忙扯了扯她的袖摆,转而朝阿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阿桃莫名,不知自己怎的哪里得罪了那位名叫徐香的姑娘,明明这才是她来书院的第一天。
徐香回过头,朝着宋傲云愤愤道:“傲云你拽我做什么?”
“你别这般盯着阿桃姑娘瞧。”
徐香又朝阿桃的背影恨恨瞪了一眼,“我就是生气!凭什么是她嫁给了谢二公子?明明悠柔喜欢谢二公子!是她先认识谢二公子的!他们才是一对!”
说完,她又谢逐挖了剜了一眼:“谢二这个负心汉!”
另一个没开口的孟四娘接了声:“就是,居然辜负悠柔的心意,去娶一个匪娘!”
原本瞧着阿桃吃得香,盯上她盘中菜暗戳戳想夹一筷尝尝的谢逐突然打了个喷嚏,容道咦了声,挪开菜盘远离他,谢逐阴着脸追了过去,容道忙躲,二人嘻嘻哈哈。
宋傲云无奈叹息一声:“听说婚事是县令大人与那寨主一起做主定下的,谢二公子哪里有置喙的余地?”
顿了会儿,她又道:“不过谢二公子已经与阿桃姑娘成了亲,你们以后也别再提悠柔与谢二公子的事了,待悠柔回来,你们去好好劝劝她。”实则宋傲云心中也不禁在想,云悠柔虽然心怡谢逐,但这么久不无论是她在谢逐面前如何晃悠,谢逐与她说过的话也是寥寥无几,可见是没有那个想法的,她也曾劝过,奈何云悠柔就是听不进去,一颗心扑在了谢逐身上,四人是一起长大的好友,但有些想法终归不同,徐香与孟四娘皆怂恿云悠柔去努力,她劝过几次,反而惹得云悠柔对她生恼,于是她便也不劝了。
但愿往后她见谢逐已经成婚,能够清醒清醒。
徐香与孟四娘二人还在道:“也不知道悠柔去探亲什么时候回来,她知不知道谢二公子成亲的事。”
“咱们等她一回来便赶紧去找告诉她吧!”
宋傲云哎了声,到底忍了下来。
不想第二日她们口中的云悠柔便来了书院。
第22章 离开他
且说阿桃终于结束了一日即新奇又乏累的学习,与在黑风寨独自个儿听温尧讲课不同,这里能听到多个不同夫子的授课,各夫子皆有不同的脾性,堂下还有十数学子一起,互相辩论学识,便是谢逐这对念书没兴趣的,也会跟着去论上几句,于阿桃而言,不可谓不欢喜畅意。
午后申时三刻便散了学,学子们三三两两散去,按照谢逐的性子,这个时候非得跟齐广平他们出去玩一遭赶着傍晚日头下山才肯回府。
然而今日有阿桃在此,一散学,谢逐还没招呼上,齐广平与容道便不见了踪影,施盛走慢一步被他拉住。
“他们人呢?都去哪儿了?话说咱们都好久没去过赌场了。”他觑着阿桃的方向,见她正在收拾,压低嗓音道。
施盛合上书本,说话一如既往的慢吞吞:“谢兄忘了,城里的三个赌场都有小嫂他们黑风寨的人,咱们如何还能再进得去?”
谢逐顿生郁闷,又道:“那不去赌场,咱们去酒馆?”
施盛摇头,脸上神情多了些神秘,低声道:“齐兄与容兄走得那么快,还不是想给你与小嫂二人留些在一起的空当?你们二人正是新婚,小嫂又初来书院,咱们自然不好打搅。”
他嘿嘿笑了笑,拉过自己的袖子掸平褶皱:“我也不打搅谢兄与小嫂了,家中母亲与妹妹等着我回去帮忙收摊呢,我先走了。”
“告辞。”他施了一礼,生怕谢逐再把他拉住,快着步子忙跑走了。
“你们、你们!”谢逐咬牙。
这几日他成天跟着阿桃待在一处就也算了,好不容易来了书院居然还要被他们抛弃,跟着一个小丫头在一起有什么好玩的?当然还是他们几个大男人在一起玩更舒服自在些!
他郁卒不已。
阿桃收拾好书本背着书袋走来,见谢逐还立在原地,桌上书本丝毫未捡,顿了会,脸上升起薄红:“相公,你怎么还立在这儿,咱们该回去了。”
一声甜甜脆脆的相公蓦然击散几分他心中的郁卒,虽然仍感觉有些别扭,可听着感觉比先前舒服了不少,更何况“相公”二字也是他让她喊的,自然没有置喙之处。
阿桃弯身帮谢逐收拾好书本装进书袋,抬头见齐广平那三人都不见了踪影,询问道:“齐大哥他们呢?”
谢逐暗骂了声损友,下颌微抬道:“他们,他们有事都回去了,咱们走吧,回家!”
“好嘞!”阿塔又脆生生应了声是,提着书袋轻快着步子小跑到他身旁,“那我们走吧!今日夫子留了课业,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写,相公,我们一起回去再探讨探讨吧!”
谢逐接过书袋转身往外走:“我从不写课业的!你问我也没用!”
阿桃赶忙跟了上去:“夫子布置的课业怎能不写呢?不然咱们白日里学的全白学了呀,更何况这也有些不敬夫子……”
“齐广平容道他们都不写,施盛会帮咱们写的,你急个什么?”
“那也不行,课业写了,无论好坏,都是自己学来的知识,施大哥帮忙写了,写的再好也不是属于咱们的,到时候咱们还是什么都不会……”
阿桃碎碎念个不停,谢逐不耐烦打断:“好了好了!我们回去写就是,啰嗦!”
小姑娘掩唇嗤嗤一笑,腰间的小铃铛被她无意识地甩着,叮叮当当清脆作响,正如她的心情一般,这是她心情好或者心里打主意时下意识的习惯。
小姑娘心道:她这相公除了憨些,其实也挺好的,也不向从安那般说的骄纵,虽不似谢大哥那般是个儒雅性子,可他这脾性也是好玩极了。
谢逐长腿迈得快,阿桃小跑着跟上,红裙如流水般在风中飘荡,又似蝶翼展翅飞动,轻快得像花间红蝶,她语调带有湘地方言特有的轻快上扬,勾人心弦。
“相公,你等等我啊,你说今晚府里会做什么菜啊?又是你们京都的菜式吗?”
“京都的菜式与你何关,你不是觉得你们清河的菜式更好吃?”
“有吗?我有说过吗?我才没说过呢!”
“才吃了多久又念着吃,当心胖成小胖猪。”
“我才不是胖猪,谁有猪字才是猪……”
“你说谁呢你!我是你相公!”
二人打闹的声音随风慢慢远去,少年少女欢快的笑声却似乎感染着周围。
宋傲云莞尔发笑,竟不觉那二人在一起原来那么好玩。
徐香丢了书本,愤愤道:“一口一个相公,喊得倒是亲热!”
孟四娘摇头:“到底是个山匪女子,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与人调笑,也不知羞。”
宋傲云蹙下眉头,她知道她们二人是为云悠柔愤愤不平,觉得是阿桃抢走了谢逐,可见阿桃与谢逐相处的那么和谐,她顿觉感情不是谁先碰到谁的,而是看对方乐不乐意的。
顿了顿,还是开了口:“你们也别这么说,阿桃姑娘是谢二公子明媒正娶的娘子,他们二人如何相处,这都是正常的,无需外人去言说。”
孟四娘是个急脾气:“傲云你说什么呢?你不是支持悠柔的吗?怎么现在说这话?”
先前她支持是因为谢逐没成亲啊,她抿唇,到底歇下了与她们争执的念头。
“我没说什么,你们就当没听到吧。”
*
回去之后谢逐果然就被阿桃拽着当真把课业给写了,写得他挠了一晚上头发才憋出来,活生生将头发揪掉十几根,往日有多轻松自在,此刻便有多愁苦郁闷,这颗桃从娶回来果然就算来克他的。
就算回来时两个人有多和谐,经过一晚上课业的摧残,谢逐也免不了对阿桃心生愤愤,想着以后的快活日子似乎在向他招手离去,而他从此要终日面对这个被他大哥派来督促他学习的阿桃,他便垂头丧气。
清晨二人一起出门去念早课时,又是半宿未眠的谢逐更加郁卒萎靡,比昨日更少与阿桃搭话,惹得阿桃实在不解。
但今日来到课室,正待坐下,却对上宋傲云欲言又止的目光,徐香在旁道:“你等着吧,悠柔回来了!且看你怎么好意思再同谢二公子在一起!”
阿桃疑惑地想问悠柔是谁,但此时已有夫子进来,宋傲云拉着徐香回了坐,她只得压下疑惑。
后仰往屏风外看去,谢逐因连着两日没睡饱早已经趴下了,她低声地唤,丝毫不见他反应,伸手戳了戳他,却见他好似背后有眼似的躲过。
阿桃不禁跺了跺脚:“夫子来了。”
她的动静惹来夫子侧目,阿桃只得赶紧坐好,那夫子又看向谢逐,但今日的夫子与陈夫子不同,他只看了眼,便淡淡挪开视线,不再理会他。
阿桃松了口气,却心中闷闷,朝着谢逐的背影瞪了一眼。
待散了早课,阿桃合上书本,转头看向屏风外想找谢逐,但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不知去了哪儿。
她起身欲寻,却被人拦住了步子。
是徐香与孟四娘二人拦住了她,看着她的目光满含不善。
从昨日起阿桃便感觉到看她们二人对她自己的不善,那眼神或像她抢了什么东西似的,但她自觉自己刚来,哪里得罪过她们?可阿桃也不是个面人,由着她们针对,更何况她此时心情不愉。
总是带着盈盈笑意的小脸板下,倒是有了几分温尧严肃时透出来的冷冽:“麻烦让让。”
徐香下意识退了半步,随后又昂起头:“我告诉你,悠柔回来了,你别再去缠着谢二公子。”
悠柔悠柔,这个名字她已经听了几遍了:“悠柔是谁?她跟我相公有什么关系?”
孟四娘啐了一声道:“悠柔是我们的姐妹,她与谢二公子才是一对,要不是你这不讲道义的匪娘横插一脚,谢二公子该娶的应该是她!”
宋傲云见她们越说越过分,连忙起身:“够了,徐香四娘,你们说的太过了。”
阿桃神色更冷了些,“你们胡说!”
“我们才不是胡说!就在这个书院,悠柔早与谢二公子相识已久,悠柔的心上人是他,你抢走了她的心上人!我们劝你识相点赶紧离开谢二公子!”
隔着一道屏风,外头的学子已经散去觅食了,无人发觉她们的争执。
阿桃才不信她们的胡说八道,饶是她不懂男女情爱,可谢逐平时的样子看着哪里像个有心上人的?
她一把挥开她们的阻拦,出门打算去寻谢逐。
书院虽处于城内,但仍占地极大,书院内有各式园林奇景,更有假山翠林叠嶂,她快步走着,但因不熟悉路,一时也不知走到了哪儿。
正拐过一座假山,忽听得前方有人说话。
她抬眸望去,正见谢逐有力的大手搀扶起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裙、背影纤细薄弱的女子,眼底满是担忧。
“喂,你没事吧?”
只听那女子柔柔弱弱道:“悠柔没事,多谢二公子搀扶。”
阿桃看着,瞬时红了眼眶,心头堵得厉害。
第23章 不想娶她
谢逐在早课上并未睡着,夫子一走,他便忙跑了,也不知是什么别扭心态,反正是暂时不想搭理那颗桃,恰巧因昨夜太过用功导致肠肚饥饿,出府太急什么也没吃,便赶着想去书院饭堂随便寻些什么吃的。
怎知刚走下游廊转过花园假山,迎面一个身着月白衣裙的纤瘦女子向他走来,满目盈盈泪光看着他。
“谢二公子,你,”女子看着他啜泣,眼里满是悲切,“你竟成婚了……”
谢逐被她这目光看得一时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问:“你谁啊?”
女子望着他的目光震惊不已,眼中伤心更甚:“你成了婚,竟连我都给忘了?”
谢逐不知道自己成婚跟记不记得她有什么关系,暗道了声莫名其妙,转身要绕过她,怎知又被她拦下。
“我是云悠柔,与你们的课室相对的,与徐香她们常玩在一处的,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听她一说倒是依稀有点印象了,好像之前在他面前出现过几次,说过几句话,但他此刻饥肠辘辘,接连被拦下已经耐心全无:“有什么事吗?没事我走了!”
云悠柔咬唇:“谢二公子我且问你,你为何成了婚?”
“你拦着我就是说这?我为何成婚跟你何干?”
他再无耐心,转身便走,怎知云悠柔追着他,突然向他背后倒来,谢逐连忙转身捞住她的臂,避免了自己的伤背再造重物迫害。
“喂!”他欲松开手,一放手又见她柔柔弱弱没骨头似的倒下:“你没事吧你?”
云悠柔欢喜地站好:“谢二公子,你果然还是关心我的。”
谢逐稍稍后仰身看着她半晌,神情震惊诧异,而后摇头撇嘴,兀自翻了个白眼。
若非他相貌生得英俊,只怕这副表情做出来根本没有姑娘会理会。
云悠柔因他方才的举动似又有了信心:“谢二公子,你不是真心想娶那山匪娘子的吧?”
又提阿桃,他今晨本就因阿桃一直烦躁不已,想找个地方清净清净,偏生哪里都能碰到有人提她。
他顿时没了好气:“我是不想娶她!但要你来管?多管闲事!”
他迈着步子走过假山,少年腿长步子大,阿桃想躲都没机会躲,径直撞进了少年的黑眸中。
谢逐错愕:“阿桃?”
阿桃红着眼望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虚,想着是不是刚才说了哪些话被她听到又惹她生气了,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
“阿桃,你……”他声音弱了下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就是阿桃?”
云悠柔从后头走来,将阿桃上下一番打量,她自诩容貌清丽无双,细细的眉只要愁苦一蹙,便能惹得男子无限怜爱,但看见眼前的阿桃,又让她瞧见了另一类女子。
不同与她的楚楚可怜,也不像宋傲云那么高挑明丽,相反阿桃是极为娇憨甜美的长相,明眸皓齿,俏鼻细眉,圆圆的小脸上带着少女独有的婴儿肥,水水嫩嫩,果然人如其名,看着像颗蜜桃,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她兀自一番做下比较,惊觉自己居然不如她生得讨喜,顿时气恼。
阿桃眨眨眼,憋下泪意,突然一把挽住了谢逐的胳膊,脑袋往他肩上靠。
“对,我就是阿桃!黑风寨里的匪娘!谢逐的娘子!明媒正娶的!”她抬起下颌,眼皮微垂斜睨着人,神情与谢逐高傲的时候竟有些相似。
阿桃虽然生长于山间,可也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子,硬是往有妇之夫身上贴,还敢大言不惭的质问有妇之夫为何娶妻,这大概就是她爹爹说的世上总有那么些自我感觉良好之人。
“你,你……”云悠柔指着她气得都结巴了,才憋出来一句:“光天华日的,你不要脸!”
“我挽着我自己的相公,无所谓要不要脸,倒是你刚才硬往我相公身上倒,才是好不要脸!”
“你!”
“相公,我们走!”阿桃拽着谢逐扬长而去。
谢逐被她拉了个踉跄,跟着她走了一会儿,才新奇道:“你还挺牙尖嘴利的。”
阿桃水润的唇紧抿,脸颊因而鼓起,气鼓鼓的模样,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猛地甩开谢逐的胳膊,推了他一把,埋头往前走。
“哎?阿桃?”
谢逐不知她生了什么气,连忙追上去,也忘了原本是自己在同她闹别扭不理会她的,少年身高腿长,几步就追上了她,他个子极高,阿桃竟只及他下颌,少年微弯下身同她解释。
“是她倒过来的,也是她莫名其妙过来跟我说话的,我可没招惹她。”
是,他是没招惹那个云悠柔,是那人硬凑上来的,她双眼没瞎,耳朵也没聋,看的听的一清二楚。
可她也清清楚楚听见谢逐说他并不想娶她!
早该知道的,从掀开盖头的那一刻,从她见着谢逐,被他的相貌迷了眼,忍不住想往他唇上咬的时候,他便心里想着不想娶她了,新婚之夜不仅对她恶声恶气,还要将她赶下床,有哪个相公对这样对待自己的娘子?他们寨子的叔伯成婚的时候,没有一个不是极欢喜极喜爱自家娘子的。
是,她也知道的,二人是奉命成婚,他们是官匪联姻,相当于为朝廷办好了一件事,谢逐也是被迫的,他不乐意她也理解。
可她以为二人成婚也有好几日了,她阿桃自问自己平常也是讨人喜欢的,谢老夫人与谢家大哥都喜欢她,从安与喜儿也喜欢她,回门的时候谢逐愿意去舍身救她,她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是愿意了的,怎知,他竟还是不愿意。
难怪今日忽的便不理会她了,昨日二人还打打闹闹着,今日他便不理会她了,任凭她怎么喊怎么寻他也不搭理,还在外人面前直言不想娶她,将她置于何种境地?
是啊,他不想娶她,自然是想怎么便怎样,何必要理会她的感受呢!
阿桃眼眶一阵涩然发热,她低下头,吸了吸鼻子,不想叫他看见自己哭。
“我知道了。”小姑娘的瓮声瓮气道。
谢逐疑惑地压低身子,想看清她此时的神情,他凑过来,阿桃便转身躲,最后避无可避,她一把推开谢逐快步往前走。
谢逐有些烦躁地挠着发,追上去轻声哄道:“那我们,一起用早饭去?我知道栖凤渡那里还有一家是卖杀猪粉的,猪肉猪血煮的极为鲜嫩,味道也是极好。”
“我不想吃,你去吃的,我要回课室了。”言罢她径直走了。
“这饿着对身子不好啊……”谢逐的声音随着阿桃背影的远去而越来越低。
这一日接下来的时候阿桃未再曾理会过他,倒是跟早上的时候调了个儿,谢逐有心想问,但见她认真的模样,只以为她是想认真听夫子讲课,只得怏怏歇下了心思,自己半梦半醒之间,居然也听进去了半日课程。
一时心中感慨,他居然被阿桃带着居然也认真了那么一回。
想来是午后云悠柔将早晨的情况告知了徐香她们,散学后又拦住了阿桃,阿桃生怒,积攒了一天的火气终于爆发。
“你们既然为云悠柔讨不平,就去朝谢逐讨去,又不是我想着贴着喜欢他要嫁他,当我稀罕?她要是能得谢逐喜欢,到时候我跟谢逐和离,我把谢二公子的娘子的名号让给她!”
她拎起书袋起身便转过屏风离开,一抬眼恰对上谢逐一双幽深复杂的漆眸,面色没有什么表情,阿桃只看了他一眼,“那是你招惹的人,凭什么我来受着气?”
她径直出门,谢逐想要去追,刚迈开两步却又猛地停下,嘴里念叨着:她说的什么话,我堂堂谢二公子的娘子的名分是她想让给谁就让给谁,想不要就不要的吗?
当下也是生恼了,没再去追。
却又倒了回来,视线投到徐香三人身上,清朗朗的星目骤然染上了阴鸷,神情冷冽严肃,明朗清越的少年骤然冷脸,加上他惯常有些混不吝的性子,竟也使得徐香三人不禁心生畏惧。
“你们回去,告诉那个什么云悠柔一声,小爷我才看不上那个病秧子,叫她少打小爷的主意!我谢府的门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进就能进的,你们以后也少找阿桃麻烦!不然我便叫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手段,小爷我可没什么不打女人的说法!”
孟四娘被他冷冷的威胁说得不禁身子一抖,怯怯往后退了半步,徐香忍着惧怕想要争上一句,被宋傲云赶忙拉住:“我们不会了,方才都是我们的错,是我们不懂事,对不住阿桃姑娘了,还请谢二公子将我们的歉意带给阿桃姑娘。”
谢逐哼了声,不想再听她们啰嗦,转身出了课室,一出课室,又见云悠柔步子纤纤,弱柳扶风般走过来,见着他眼睛一亮正要过来。
“别过来!”
谢逐又是重重哼了声,连带翻了个白眼,头一次在书院使着轻功走了。
然而接下来的好一段时间,阿桃在谢府谢老夫人与谢迁面前仍是如常模样,可在他谢逐面前,却是比从前冷淡了许多,虽依旧每日跟着他一起去书院念书,回来又督促他写课业,可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对着他轻松肆意的笑了。
但要他找什么,又完全找不出阿桃的错处来,自觉应当放纵肆意的谢逐,纠结别扭了好几天,见阿桃还是一直冷着他,话一直堵在喉头说不出口,便也破罐子破摔,不想再去哄她。
二人都是孩子心性,谁也不肯先低头,竟就这么又冷战了持续有大半个月。
第24章 共去赌场
转眼之间便已入秋,天气渐渐变得有些凉了,潭州府这里的天气实在怪异,特别是入秋之后,热一阵冷一阵,头一天还日头高晒,热得很,翌日转眼便阴风狂做,走在路上直吹得人发颤。
阿桃出门时没发觉天气变了,待走到半路便感觉风吹在身上有些凉,然而再回去添衣裳也已是来不及,左右并不是太冷,进了课室便也好了。
谢逐看见她拢紧衣衫的样子,扬声道:“怎么?这么点风就受不住了?京都还有北地的风可比这儿的大多了,这个时令都有可能要下雪了!”
下雪?阿桃有些讶异,潭州府的地界几年都难下一回雪,饶是下也只是颗颗的沙子雪,下完便会结冰,总之让人冷得难受的很,原来在她从未曾听说过也未曾去过的地方,这个时节竟然是会下雪的?
但她未理会谢逐,只将有些发凉的手藏进袖中。
见阿桃似乎实在冷,谢逐又别扭道:“要不要小爷把衣裳借你穿啊?我反正不怕冷。”
阿桃别过脸去:“不用,我不冷,你穿着吧。”
谢逐欲脱外裳的手一顿,悻悻放了下来,又觉自己这么贴上去失了面子,下颌微抬补充道:“当我想借你?方才在发善心罢了,路上就是瞧见个乞丐瑟瑟发抖我也会给他衣裳穿。”
阿桃面颊鼓起,心中腾起郁气,未接他的话。
是,他是心善,也只是心善罢了,既不想娶她为妻,那她也不要这对人人都能有的善心。
二人别扭着的前后进了课室。
课室里只有容道与施盛在,齐广平坚持了三四日,又犯了懒想多睡会儿,这几日早课都没见他来过,倒是正常,但却连着半个多月都看见谢逐来上早课,容道与施盛没发现这半个多月两人的异常,今日难得凑在一处调笑他。
容道嘻嘻哈哈道:“看来成了家娶了妻还是十分有用处的,潇洒的谢公子现今也能天天来上早课,也不知齐广平那厮娶了妻后能不能改了他那懒性子。”
施盛小古板一个,却也会一本正经的揶揄人:“常言娶妻娶贤,谢兄如今能发奋用功读书,可见小嫂是贤惠之人,日后谢兄说不得能就此考个功名出来。”
谢逐朝两人各踹一脚,大喇喇落座:“谁说的,是我自个儿想用功念书了不行吗?”
他看向阿桃,却见她被二人揶揄的小脸微红,但经过他时,仍是冷着脸的模样,连个眼风都没甩他一个,径直越过他走至屏风另一侧,安静落座。
容道笑道:“弟妹害羞了,我们是夸你呢!你可真有法子,治得住咱们谢小爷!”
容道的调笑与阿桃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谢逐只感觉脸上烧的慌,活似他在倒贴似的,心头郁着一口气,见容道还要开口,抄起书便朝他丢了去:“闭上你的嘴!念书去吧!”
容道哈哈一笑:“好嘞,我不说了,谢逐这是护宝似的护着呢!”
说笑间,宋傲云徐香与孟四娘三人也进了课室,也不知道谢逐那日在后头同她们说了什么话,这段日子徐香与孟四娘未在找阿桃麻烦,阿桃倒也乐得自在,倒是宋傲云就课业时不时与她说上两句话,二人倒是相处融洽。
而云悠柔饶是再大胆,也不敢天天的来找谢逐,散学后倒是堵了谢逐几次,谢逐烦躁至极,讥讽之词都说尽了仍见她像个狗皮膏药一样贴上来,要不是怕自己一拳头挥过去能将她这瘦弱的身子打死,谢逐早就上手揍了。
至此之后但凡远远看见云悠柔的身影,他立马使上轻功躲避,似泥鳅一样滑溜。
早课后齐广平才慢悠悠摇着他的玉骨扇赶来,一身苍翠色长衫,腰间系着丝绦,面容俊秀无双,配上他那对总是冒着精光的狐狸眼,端的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趁着还未到上课的时候,夫子还未来,他拉着容道一起走到谢逐与施盛面前嘀咕。
“咱们先前不是因为弟妹寨子里的人,被县里的几家赌场都入了名单不准进去吗?这段时间叫我发现一个新出去,咱们散学后去活动活动筋骨去不去?”
活动筋骨是他们之间的暗语,是为去赌场赌上几局的意思。齐广平纯粹为了好玩,容道与施盛则是想要靠赌赚钱,一个是赚来零用,一个是补贴家用,而谢逐则是对赌并不上心,但因他十赌十赢,每每都要被拉去帮忙。
寻常那玩耍似的赌番摊他们不乐意去。
容道立马来了兴致:“快说快说,齐兄你哪儿找到的场子?”
时下赌场也并非是轻易随便什么人都能开的,需得有官府加盖大印的批文才能营业,赌局亦要年年上缴赋税,甚至更高于其他商户,谢迁在此当县令,更是严格执行朝廷律法,是而他们被拉入黑名单后,还真找不到其他能赌了地方。
齐广平将玉骨扇挡在脸侧:“是个前两日才新开的赌局,喊做运来赌场。”
“运来赌场?”施盛道:“赌场差不离都是这几个名。”
齐广平唰得一把打开扇子,扇了扇:“你们这就有所不知了,我查得消息,这赌场为黑风寨当家所开。”
“去你的!”容道挥手道:“咱们本来就是被他们黑风寨的人拉进名单不准再进赌场,你还敢拉着他们姑爷走进他们自己的赌场?只怕当初就把他给丢出去!”
“嘘!低声低声!”齐广平连忙捂紧他的嘴。
容道嗓门大,二人的动静引来课室内其他人的注目,齐广平挥着广袖道:“没事儿,我们讨论学识呢!你们看书,无需理会我们!”
其余人也不想招惹他们,不再理会,阿桃隔着屏风倒是听到真真切切,心下暗道:原来谢逐还会去赌场,原本还以为他只是脾气有些坏,心却是好的,想不到竟还有这些不良嗜好!
齐广平敲着容道的脑袋道:“你家养猪杀猪,竟给你长出一个猪脑子来,你当我不知道谢逐这作为黑风寨的姑爷不能进赌场?”
谢逐心里还堵着郁气,他虽并不醉心赌博,但自己想不想赌跟被人严禁不给赌可是两回事,他现在竟从学习到娱乐被上到阿桃下到黑风寨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谢逐:“有什么说法?难道我能进?”
偷听的阿桃捏紧了拳,这个谢逐!还真的要去赌!
齐广平道:“虽然官府批文难拿,可拿了便能开,但赌场运作,却另有说法,但凡赌徒,既是胆大却也胆小,赌疯眼了的赌徒更是小心谨慎,生怕在赌场里招惹上什么人,又怕拿不出赌资招人殴打,自然会寻一个有熟人引领介绍的赌场,他们黑风寨的人于县里人而言都是生面孔,你瞧着一个全是壮汉却连一个相熟人都没有的赌场敢不敢进?”
“自然他们开设赌场,便要招聘县内之人作为赌场打手与坐庄,而他们黑风寨则位于后头运作,待赌场经营起来才会在场子内安排进自己的人手,自然就没人知道谢逐的样子了,更何况,他们哪里会想到我们居然敢去他们自己的赌场?”
“哦~~”容道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就叫。”
“灯下黑!”谢逐露出赞叹的目光,“不愧是奸商,一肚子坏水儿。”
齐广平谦虚摇头,直道不敢。
施盛有些犹豫道:“这,不太好吧,若是回头叫你那岳父大人知晓了怎的了,更何况,小嫂还在这儿呢!”
四人才如梦初醒,一起探头朝阿桃看去。
阿桃躲闪不及,还维持着偷听的动作,见八道炯炯目光齐望向她,不由瑟缩。
谢逐忽而道:“管她做什么?小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阿桃咬牙,霍然起身:“我也要去!”
第25章 来运赌场
阿桃此话一出,齐广平先是一愣,一惯行事随性的他多少有了些不自在,这带着个小姑娘去赌场算什么回事,更何况还是谢逐的娘子,哪有人去赌场还带着娘子去的。
他当即狂遥他的玉骨扇:“说笑的,我们在说笑呢!咱们都是正经学子,哪会去什么赌场啊!”
阿桃巍然不动,只盯着谢逐瞧。
谢逐被她盯着有些头皮发麻,却又暗自生恼:这颗桃未免管的也太多了些。
“去!为什么不去?咱们都多久没去过了?施盛,等着小爷我带你赚钱去!”
阿桃已是捏紧了拳。
散了学,五人便偷偷摸摸地快步走出书院,由齐广平领着路往那新开的运来赌场走去。
齐容施三人快步走在前头,似也感受到了谢逐与阿桃之间的不对劲,有心给二人留有空间。
谢逐迈着自己的大步走着,是他一惯的走路速度,并未刻意放缓,甚至偶尔还快走几步,但阿桃跟着有些困难,坠在后头亦步亦趋。
他一直听着后头阿桃的动静,但只听得少女踉踉跄跄的脚步声,走了一路,未听见她开口说过一句话。
心中烦躁顿生,他倏地停下步子转身,阿桃走着有些恍神,停下不及,径直撞上了他的胸膛。
“唔!”她捂着被撞疼的鼻子连忙后退,心里骂道:他的胸膛怎么这么硬?墙做的吗?再抬眼时眼眶微红。
谢逐恶声恶气道:“你个小丫头跟着我们去什么赌场?”
阿桃回嘴:“大哥让我来云麓书院念书,也有让我盯着你好好念书之意,你现在去赌场而弃夫子布置的课业不顾,我当然得跟着盯着你!”
“更何况那赌场是我爹爹开的,我有什么不能去的?土匪窝里我都呆了十多年了!”
这颗牙尖嘴利的桃!
谢逐咬紧后槽牙:“大哥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到底是他娘子还是我娘子?”
“反正你也不想娶我!你管我是谁的娘子?”
“你!”谢逐攥紧了拳,心头直气得有火在熊熊燃烧,什么叫他管她是谁的娘子,她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就得是他娘子!
阿桃同样是不服输的抬起下颌与他对视,不畏惧他的怒目,丝毫不见先前的乖巧软糯,原也是个潭州府女子都有的泼辣性格。
谢逐气得盯着她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鲜少能有人将他噎到没话说的地步,偏生在阿桃面前,他早已好几次都不知该如何回怼她了。
他哼了声,转身大步走远,阿桃气得原地跺脚,又提裙连忙追上。
来运赌场不同于其他赌场开设在城中偏僻处,温尧偏生将其开在了城中最热闹的地段,高高的三层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一年光是租金便不知得有多少。
一楼的中空大厅设有各种赌桌,方便散客来赌,在赌场的设置及玩法,自然是先前在其他赌场做了些日子打手的阿财取来的经验。一楼两侧皆有楼梯通往二楼,自二楼回廊处可将一楼情景看得清清楚楚,二楼则是开设的包厢,不过却是用来安排贵客吃喝之用,但同时每间皆设有赌桌,为那些趣味“高雅”之人提供,亦是商人谈生意的好去处。三楼则是赌场背后之主所处的地方了,外人轻易不能上。
来运赌场外与其他赌场的装设一般无二,一道画壁隔开内外,画壁由红木雕成富贵牡丹纹样,中间镂空,影影绰绰的可见内里不停有人影走动,还是呼喝声传出,门口立着一个伙计笑意盈盈地迎来送往。
谢逐进去进去的时候生怕自己被认出来,高抬大袖躲着人,齐广平笑话他堂堂谢小爷居然还有如此鬼鬼祟祟的时候,谢逐嘶了声,施施然放下袖,果然见里头的伙计没几个认识他的,即便认识也是觍着笑喊上一声谢小爷好。
阿桃小心拎着裙摆缓缓走进,一拐过画壁,便见角落处立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登时吓得她噔噔噔拖后了好几步。
谢逐余光瞥见她吓得畏惧的模样,凑了过来冷哼道:“你既然怕就赶紧回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说着话间,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赌徒从外头踉踉跄跄走了进来,胳膊架在另一人身上,高喊道:“走!兄弟我有银子,咱们来赌!今天在这家来运赌场里我一定能翻盘!来来来,这回不赢得庄家底裤掉,咱们就不走!”
另一人同样浑身散着酒臭味,大喊:“不走!”
眼瞧着就要撞上阿桃,谢逐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换了方位。
“这地方全是这种人,你还不走?”
阿桃挣脱他的桎梏,水嫩的颊微微鼓起:“这里难道就是你能来的地方,你怎么不走?”
“我是男子!”
“赌场又没规定不准女子进入,就算有,我同爹爹说一声,叫他改了!”
谢逐无可奈何,只得愤愤道:“那你就跟着吧!我看你能跟到什么时候!”
言罢他立马转身挤进了拥挤的人群中,阿桃见着那群挤在一起哄哄臭臭的汉子,按着指头关节咔咔作响。
他们黑风寨里的汉子比这脏臭多了,阿财叔一到冬天连澡都不洗,臭的都一里开外了,当她怕这?
阿桃跟着挤了进去。
赌场最普通的玩法便是掷骰子猜大小,是而围着的人也最多。
众人齐喊“大大大!小小小!”,震耳欲聋。
容道早已挤进来玩了一句,不幸惨输,铜板丢出去的那一刻直叫他肉疼,见着谢逐挤进来,立马将他拉了过去。
“快快快!谢爷,你说该买大买小?”
坐庄之人分离摇着掷于骰盅之内的骰子,一边笑喊“买定离手!买定离手!”,须臾,将骰盅重重按于桌上,围着的赌徒纷纷下注。
谢逐一直凝神细听,下一瞬即道:“小。”
容道与施盛立马往小处丢铜板,齐广平照样跟他作对,偏往大处投。
只见下一刻庄家开盅,一二三是为小数。
齐广平哎呀一声:“又叫你猜对了。”
谢逐哼道:“你就当我是猜的吧。”
阿桃秀眉微挑,谢逐竟能一猜即中?
接下来又是连赢几局,其余人皆惊了,连庄家都忍不住对他侧目,谢逐见赢得差不多了,同三人使了个眼色,故意往反的说,容道与施盛放了些铜板,小输一局,其余原本见谢逐运气不错跟着他投的却是输了个底儿掉,不由皆低声咒骂。
齐广平自是跟他往反着买,立马将先前输的都赢了回来,不仅如此,还有后头赌注越来越大,大赚一笔。
他摇着玉骨扇风流道:“看吧,这才叫放长线钓大鱼。”
容道这才反应过来,暗骂这人果真是只狐狸。
阿桃疑惑地问:“他怎么每回都猜的准?唯独这次赌注最大的时候猜错?”
容道捧着赢来的铜板与她哈哈低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谢爷别的不精,这赌上面,可精通的很呐!”
施盛将赢来的将近一贯铜板尽数装进他的破布荷包里,也腼腆笑道:“谢兄于赌上实有天赋,他深谙其中之规则,更能为之运用,盛忘之实在敬佩。”
阿桃却是有些愤愤:“可赌便是不对的,他既于赌上有天赋,怎么不把这天赋放在念书上?还带着你们来赌,就连你也被他带坏了来。”
她看着施盛,在书院的这半个月她自然了解了施盛是整个书院念书最厉害的人,就连他也被谢逐带坏了。
施盛正要开口,谢逐忽而道:“小爷乐意,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念书便念,想赌便来赌,连我大哥都管不着我,你个小丫头还能管着我做什么?”
言罢,他大手一挥:“玩腻这个了,走,咱们换地方去!”
阿桃气得牙养,恨不得立马挑破身份,让赌场的打手将他丢出去。
施盛喊住她:“小嫂你误解谢兄了,他其实并不热衷于赌之一事上,只不过是因我家中拮据,虽书院免了我的束脩,但家中母亲体弱,妹妹年幼,光靠她们卖面与我抄书所赚的钱根本难以为继,是谢兄发觉,带着我来赌场凭他的本事助我赚些银钱,容兄也是手中拮据同样跟着来的,并非是谢兄带坏了我们。”
阿桃嫣唇轻启,望着谢逐的背影,半晌后才喃喃道:“虽如此,可他也该在念书上多用些功才是,寨子里那么多孩子想念书都没地方去。”
谢逐实则是见了那庄家于桌下偷偷摸摸换了个骰盅,知晓那庄家怕是懂了其中猫腻,这才忙拉着齐广平他们换了地方。
这赌场里的赌桌一轮一轮玩过去,谢逐玩得愈发兴起,将心中的烦躁渐渐抛之了脑后,连带着其余三人赚了不少。
但阿桃却瞅见天色越来越迟,自去书院读书后他们还从未如此之迟回家过,于是开始不停催促谢逐不要再玩,谢逐偏同她作对,玩了这桌玩那桌,阿桃原本还和缓了的情绪顿时又恼了起来。
最后还是齐广平将他拉出了赌场,三人离去,留下谢逐与阿桃面面相觑。
阿桃抑着火气:“咱们该回家了,祖母跟大哥该着急了。”
她顿了会儿,又道:“今日之事我会告诉祖母跟大哥的。”
谢逐呵了声:“随你。”
旋即大步离去。
第26章 阿桃晕倒
日暮沉沉,转眼天边火红的霞光已渐渐散去,天色已黑沉下来,出了赌场,才觉天意越发的凉了,夜风挟裹着的凉意吹来,吹散了人身上的热气,吹得人手脚发凉,饶是谢逐不怕冷,也感觉到凉意不止。
回头一看,阿桃早已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身子蜷着,纤细的身子在风中显得柔弱不堪。
大街上的行人已是寥寥无几,摊贩匆忙收拾着东西准备归家,远处不知哪家院子飘起了炊烟,不知哪处幽深小巷响起野狗的吠声,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已是隐入云层,月牙高高悬挂与夜空之中。
这似乎是他从前几年在京都从未成见到过的景色,世人皆道:天下景色望京都,富贵无双迷人眼。但他从北地来到京都的那几年,他似乎从未曾静下心来仔细瞧过京都的景色,纵然谢家在京都有了泼天的富贵,但那里人心复杂,还不如他在北地待得自在。
自来清河县后,虽然这里不如京都,可小桥流水,便是飘来的一片叶,都比他在京都的看的顺眼一些,可也是今日才细瞧过城内的风景,竟是因为阿桃跟在他身后。
渐渐心中的恼意也退散一些了,谢逐慢下步子等着阿桃跟上,一边看着天上遥遥悬挂的月牙,一边用舌尖抵着后槽牙,待听到阿桃打了声喷嚏后,忽而道:“啧,这么冷,小爷发好心,这衣裳皆借你穿了。”
阿桃捏紧灌风的袖子,怪异瞅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仍是冷冽,少年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他明朗清越,颊边的酒窝又叫人心里觉得他憨憨甜甜,然肃着一张脸的时候,脸上满是冷漠,多看你一眼都似是他大发善心,让人感觉离他十分遥远,不敢靠近。
阿桃没有接受他的好意,他既对自己无心,那她也不想在被他的面容迷惑,被他明朗的笑意迷惑,越发沉迷。
“你别以为现在来讨好我,回府后我就不会把今日你去赌场赌的事告诉祖母跟大哥,回头我还要同爹爹去讲,叫运来赌场里人都记得你,让你再也进不去。”
谢逐蓦然眉头一锁,脸上神色更冷,心中郁气难以再抑,他沉声道:“这半个月你在发什么脾气?要是是因为云悠柔的事,我都说了,我跟她完全没关系,我也教训过她们,让她们再不敢来找你麻烦,你还想怎么样?”
阿桃撇过头去,藏在袖中的拳头捏紧,对啊,她这段日子在同他赌什么气,就算徐香她们再来找自己的麻烦,她自己教训回去就是,她也完全没必要同他生气罢,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听到他那句不想娶她,兀自伤心,兀自气恼罢了。
阿桃不知道喜欢人该是什么样子的,她自小到大,养在黑风寨中,长在山野之间,从未曾见过其他年轻男子,从不知喜欢是何滋味,可一见到谢逐,她便喜欢上他了。
不是因为这是她联姻的相公,而不过是盖头被掀开的那一瞬,立于烛光之中,身着红袍,目光灼灼,满含好奇地看着她的少年罢了。
她头一次的喜欢,可得来的却是对方的不甘,不愿。
她只不过是在跟自己生气罢了。
“说话!”
少年不耐的声音响在耳边,阿桃咬唇:“我就是看你不顺眼,行了吧!”
“你!”谢逐心底涌上话语无法描述的愤怒。
她不敢将自己的心意挑明,怕得来的却是对方的嘲笑与嫌恶。
二人说话之间,已经回了谢府,从安等在门口,见到的却是两人都生着气走进来,迎上去的步子一顿,连带着拉住同样想要迎上去的喜儿。
“怎么了?”
“二公子和少夫人好像吵架了。”从安其实对二人之间的异常早有察觉,但毕竟是夫妻俩之间的事,他没有插嘴的余地。
喜儿为难着,忽听得旁边慢慢响起拐杖点地声,转头看去:“老夫人?”
他倏地停下步子,看着她的星眸腾起熊熊怒火。
“果然你们这些南蛮子就是南蛮子,蛮不讲理!”
阿桃杏眸圆睁,瞬时意识到他这话竟是将自己包括爹爹他们全都骂了进去,气恼回怼:“我们是南蛮子不讲理,你们这些北蛮子难道就讲理了?”
谢逐挑眉,呵了声却是得意道:“骂人都不会骂,我们北边的不称北蛮子,你该骂北侉子!”
阿桃气喊:“北侉子!你们都是不讲理的北侉子!”
谢逐正要接话,忽而一道苍老严肃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你骂谁北侉子?”
他转身看去,见是谢老夫人,只见谢老夫人满脸难看走至阿桃面前:“你,你说,你方才在骂谁北侉子?”
阿桃怔怔望着她,翕动着唇不知如何开口。
谢家谢老太爷在入京城做官前,曾是北地的军户。北地、军户,在京城的官员和官夫人看来,就是泥腿子。
谢老夫人从前只是一个农女,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后来谢老太爷自己学了点字才教了她些,但也只是勉强识得家里人的名字及一二三这几个字,莫说她,便是她的两个儿子儿媳也没什么学识,毕竟跟随新帝起义前,一家人都还在北地种地,谢家里头读书最多的,当属那时候全家人一起勒紧裤腰带供念书的谢迁了。
入京做官之后,因大儿及大儿媳早已过世,谢老太爷却并未给谢家二老爷请封世子之位,是而有些官员女眷往来的宴会,还是得靠谢老夫人出场撑起谢家门面。谢老夫人是个好强的女子,想当年在北地谁人见了她不是夸,她手艺好,做菜好,种地也是一把好手,招待客人也是大大方方,兴致来时能跟男子一起大碗对饮,何曾有人说过她一句不是?
可到了京都,那些个官眷见着她,面上不显,背后却满是嫌弃,议论她同二儿媳言语粗鄙,行为粗俗,泥腿子出身,粗鲁无礼的北方侉子,漱口的水当茶牛饮,曲水流觞宴竟将手直接搁进水道中洗,她们被嘲笑,也连累的谢老太爷跟二老爷在朝堂被人笑只是粗鲁武夫,大字不识一个,连张折子都写不出来。
谢老夫人受了气,直接气病,险些一病不起,自此之后她便在家中下了令,孙辈之中,男要娶书香世家之女,女要嫁学富五车文人。娶阿桃,是因为谢迁一开始给她连分析局势带哄骗,才点了头。
阿桃入了府,相处之后她自然也是察觉出了她与谢迁给她描述的大家闺秀完全不同,可小姑娘生得讨喜,性子也好,既已娶了,万万没有休离的道理,她便想着也算了,反正她对谢逐的要求也不高。
但泥腿子、北侉子等词在她耳中犹如逆鳞,万万听不得的。
谢老夫人诘问道:“你也是觉得我们谢府泥腿子出身,瞧不上还是怎么?”
阿桃面色一变,不知此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连忙道:“不是的祖母,阿桃没这个意思,我……”
“那你是什么意思?这么对着我们谢府骂?”
“我……”阿桃抬眸看向谢逐,见他脸上尽是幸灾乐祸,她复又低下头,压下满眼的委屈与泪意:“对不起祖母,阿桃知错了。”
谢老夫人敲着拐杖,愤怒又带着无奈:“谢府是泥腿子出身,北侉子一个,但也由不得你们来轻视,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你去佛堂给我跪上一个时辰,今日晚饭不准吃,谁也不许去瞧,如此,便算了。”
“是。”
谢逐方才被她气得满肚子怒火,现在又看她吃瘪,不由得幸灾乐祸,“记得,一定要跪足一个时辰,放心吧,晚饭我帮你吃了,绝不浪费。”
阿桃低着头,含于眼眶里的泪珠再也盛不住落下,心中的难过无法自抑,伤心之下,一个就此算了吧,算了的念头冒了出来。
她径直错过他走了,再没回头看一眼。
谢逐本还以为她会回怼两句,或是在祖母面前告发他今日去赌场一事,不想却见她什么都没说,他眉头微皱,只感觉有点不对劲。
正思索着,屁股突然一痛,谢老夫人一拐杖打在了他屁股上。
“哎呦!祖母,你做什么?!”
谢老夫人愤愤道:“带着阿桃去哪儿疯了?这么晚才回来?你大哥不着家你也不着家,要我一个老婆子等着你们用饭,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啊!”
“大哥不在?”谢逐窃喜,看来今日他算是逃过一劫了。
“吃饭!”
用过了饭,谢逐吃的发撑,连带着把阿桃的那份吃了不少,哼着小曲回了院子,他使唤从安:“快快,伺候你家公子我洗澡,现在趁着那小土匪婆子不在,我得舒舒服服将床占着。”
从安犹豫道:“二公子,你当真不去看看少夫人?”
谢逐烦躁道:“看什么看,不看!”
从安给他提了水来准备沐浴,进进出出忙碌,他搓着自己的肩头道:“哎,这入了夜天更冷了,这南边的天可真受不了,明明就刮着风,感觉这凉风都刮进了骨子里。”
谢逐泡着澡,浑身舒畅,闻言浓眉下意识皱下:“外面更冷了?”
“是啊!”
谢逐心中隐隐腾起了不安。
待泡完澡,他换了寝衣躺在自己久违的宽阔大床上,没了阿桃躺在旁边,他肆意地摊开手脚,却是凝着那绣满了山茶花的粉红帐顶出神,心中的不安愈发的浓。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蹭的一下坐了起来,嘴里呢喃:怎么还不回来?
外面天色已经看不出什么时辰,屋内烛光昏黄,明明满室温馨,但因突然少了一人,他只觉冷风都吹进了屋中。
他倏地起身,快步朝屋外走去,正遇上在院中忙碌的从安,一把拽过他的衣领问:“一个时辰该到了吧?”
从安被吓了一跳,呆呆答:“到,到了吧?”
谢逐甩开他大步迈出了院子:“到了还不回来,是想跪多久?”
心中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不安与担忧,直敲他的心脏,他由大步走慢慢改成了快跑,继而连轻功都使了上,明明不大的谢府,此时却感觉距离极远。
他冲进佛堂,嘴里讥讽的话不落:“怎么,跪上瘾了?”
话音一顿,只见原本应该跪在蒲团上的小姑娘,此时此刻却软软倒在了旁侧。
“阿桃!”他立马冲了过去。
扶起阿桃的身子一看,发现她浑身发烫,早已不知晕了多久,小脸通红,脸颊上满是泪痕。
“糟了!”他一把抱起她快步往外走去,便走便喊:“大夫!快去找大夫!”
第27章 忙前忙后
月上中天,已是夜深人静准备入睡的时候,谢逐抱着阿桃快步赶回自己的院子,边走边喊,惊醒了整个谢府。
谢老夫人还在灯下缝补衣裳,这是她先前教阿桃裁剪的,只是阿桃后来去书院里天天念书,倒是把这活给落下了,她便自己捡了起来。
一头缝着,一头在心里感叹,阿桃那孩子往常看着都挺懂事的,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若是跪完佛堂出来后知错了改正了,她老婆子也大度些,不再计较。
忽听得院子外面似有响动,还好似听到了谢逐的声音,她身边的老嬷嬷安嬷嬷快步走了进来,谢老夫人疑惑问:“外头怎么回事?是不是谢逐那臭小子又在闹腾?”
安嬷嬷脸上带了担忧之色,将方才发现阿桃晕倒的情况说了。
“估摸着是今日变天受了凉,女儿家的身子弱,现在身上发了高热,人也不清醒了。”
“什么?”
谢老夫人动作一顿,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起身,抄过旁侧的拐杖便走出了屋子:“怪我老婆子竟是气昏了头,忘了今日变天,还罚她在佛堂那种冷地方跪一个时辰,这种天女儿家怎么受得了?若病出个好歹来,我怎么同她爹还是阿迁交代?快快快,咱们快去看看!”
安嬷嬷拿过一旁的对襟长袄追上:“是是是,咱们去看,老夫人别急,您穿好衣裳,别再受了寒。”
从安早被谢逐喊出去请大夫了,夫妻俩的小院子里只有喜儿一个丫头从厨房端着热水走来,谢老夫人一走进院子便撞见了她。
“阿桃怎么样了?”
喜儿摇头:“少夫人的身子烫得很,从安哥哥去请大夫了,现在还没回来。”
谢老夫人连忙拄着拐杖走进屋子,屋内谢逐将被褥严严实实盖在阿桃身上,可见她还是小脸发红发烫,身子颤抖着,嘴里“爹爹、娘亲、宏叔”的乱喊。
他手足无措地半蹲在一旁,想伸手给她捂暖双手,又怕被褥漏风更害她受凉,慌乱之际,忽听得身后脚步声,连忙转头看去。
“从安,大夫找来了?”他定睛一看,愣住:“奶,奶奶。”
“我来看看。”
安嬷嬷扶着谢老夫人在床沿坐下,谢老夫人倾身对着阿桃轻喊:“阿桃,阿桃?祖母在这儿呢,听得见吗?”
谢逐见状也跟着喊:“阿桃,我我,相公在这儿呢!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谢老夫人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听得阿桃迷迷糊糊地发出难受的呜咽声,她忙探手摸了摸阿桃的额,粗糙的手掌带着融融暖意,阿桃无意识地蹭了蹭。
“可怜的丫头,竟这么烫。”她朝喜儿招手:“拧热帕子来。”
喜儿应是,正要拧热帕子,忽的手中的帕子便被人夺了过去,谢逐忙将帕子用热水浸湿,他生得白,水又热,双手被热水一烫便立马发红,他也顾不得,赶紧将帕子拧了递给谢老夫人,然而还有水珠滴滴落下。
谢老夫人实在是没眼看他那憨样,嫌弃他在一旁碍手碍脚,挥手将他赶走:“臭小子,起开!”
将热帕子的水拧净,才搭在了阿桃的额上,又让喜儿拧了一块给她擦手。
谢老夫人生育两儿一女,又照顾过几个孙子孙女长大,自然对着孩子受寒发热的情况懂得应对,她一来,慌乱无神的众人终于有了主心骨。
阿桃身上发烫,可嘴里却喊着冷,所以谢逐才给她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但这只能让她身上的温度降不下去,谢老夫人不知几次在心里嫌弃这个孙子。
让安嬷嬷去厨房找了酒来,她喊上喜儿同安嬷嬷一起给阿桃解开衣裳用酒精擦身,谢逐原本是安静立在一旁,见着突然喊了声:“这,奶奶……”
谢老夫人转头,见他避着视线不敢看阿桃,终是恼了,“她是你媳妇儿,你还害臊不敢看?睡都睡在一起这么久了,你媳妇儿身上有什么你没看过的?”
“再在这里碍眼就滚出去。”
她让安嬷嬷将人扶起来,她取了浸了酒的帕子要给她擦背,喜儿解了阿桃衣裳只留小衣,露出两条纤细白皙的胳膊与一大片光洁的背,谢逐看去,蓦然想起了新婚第二日曾见到的旖旎风光,也是同样的如此白皙细腻,摄人心魂,少女身上的清甜香味似乎还停留在他鼻息之间,那日身体的变化他还印象深刻,他攥紧拳,赶忙低下了头,此时此刻,心中生出无限懊恼。
要是阿桃没有受寒,只怕现在她会从床上弹起,捂紧衣裳指着他又羞又气地骂他登徒子欺负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身发热神志不清,连自己看了她的身子都没有发现。
都怪他,今日出门时天气便凉了,他却拧着面子她既不肯他就不给她披衣裳,书院散了学,他却也没回府,而是还带着阿桃走了那么远去赌场,还回来的这么迟,路上见她冷得有些哆嗦了却又没为她披上一件暖和的外衣。
而更后悔的是,他明知道祖母听不得‘北侉子’那三个字,可是在祖母教训阿桃的时候他竟也没去帮她解释,还在一旁幸灾乐祸,让她在冷冷的佛堂里跪了那么久。
那个总是鲜活灵动的小丫头,常见她笑意盈盈,今日乍然见她这毫无所知的模样,谢逐后悔懊恼的同时,一股难以言说的怜惜与恐慌情绪从心底涌上,若是她就此一病不醒了怎么办?他记得,祖父也是那日突然发了高热,饶是堂堂侯府连太医都请了来,却也在半个月之后没能留住祖父的生命。
倘若阿桃也是这样该怎么办?这里更没有医术高明的太医可以请到。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屋外从安的声音突然响起:“二公子!大夫请来了!”
谢逐一个激灵,连忙道:“快,快让大夫进来!”
“且慢!”谢老夫人及时呵止了他,让喜儿帮阿桃将衣裳穿好盖好了被褥,才让喜儿去将人领进来。
谢老夫人起身站到一旁,提起拐杖直敲他脑袋:“平常见你挺机灵的,不想今日却成了个榆木脑袋,你媳妇儿衣衫不整你就让外人进来?”
谢逐老实没有反驳,待大夫被喜儿领进来,他当先迎了过去:“大夫,你一定要治好她!”
老大夫被他这严肃恳切的模样吓了一跳,还以为病人已经快病危了,赶忙走到阿桃床前摸了脉又看了瞳孔,才松了口气。
“人还好着呢!做什么摆出一副人快要死了的样子,老夫险些被你吓一跳。”
谢逐攥紧拳:“她这个样子,还是好着呢?”
谢老夫人拍了他一掌;“别打岔!”
老大夫捏须静心把脉,嗅了嗅空中似有酒味,又探阿桃额上的热度似乎低了些,笑道:“还好刚才处置的不错,病人现下散了些热,我这里写张方子先助她退热,现下药馆都关门了,老夫的医馆里有药,你们赶紧的派人去拿,另有退热后的药方,老夫明日让药童将方子与配好的药送来。”
老大夫又是一番嘱咐后,从安送着他出门,本是让从安将药带来的,但谢逐嫌弃他脚程太慢,出门后揪着老大夫一路快走,回来时又是使着轻功奔回来的。
忙碌了一夜,好歹将药给阿桃喂了下去,她身上的热也终于退了。
谢迁忙到深夜,回来时见府里仍灯火通明,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从吉打听了事情来告知他,见这个时辰谢老夫人还守在谢逐的院子里,他先去谢逐的院子将老夫人劝了回去休息,又抓来谢逐问了情况。
谢迁深深看了他一眼,见少年神色中满是懊恼后悔、心疼怜惜,他眼眸微转,眼皮轻轻阖着,却是什么都没说,只道:“既如此,今夜你便好好守着阿桃,是你将人害成这个样子的,她是你娘子,你不心疼谁心疼?”
谢逐哪还用他讲,这一夜他都守在阿桃床前忙前忙后。
翌日清早,阿桃是被窗外的鸟雀鸣叫声与耳边不停的鼾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醒来,喉咙干涩的厉害,浑身酸涩乏力,感觉身上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她转过头,便见谢逐的脸摆在眼前。
他眼下一片青黑,头发也乱糟糟的,正趴在床沿上睡觉,少年身高腿长,不过小腿高的床沿哪够他趴着?于是手脚都呈怪异的姿势摆着,一只大手还紧紧攥住了她的小手。
阿桃动了动,想抽出手,谢逐立马被她的动静闹醒,神志还迷糊着,看清她后却双眼一亮:“阿桃!你醒了!”
阿桃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的发不出声音来,谢逐见状嘟囔:“大夫说人出汗缺水,醒来后需要多喝水……”
他起身,撑着床架缓了会儿发麻的身体,才连忙去倒了杯一直温着的热水递到阿桃唇边,笨拙地举着,阿桃垂眸看了许久,又看了眼谢逐满含期待的双眼,决定还是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她低头啜饮。
连喝了几杯,她才缓了过来,对上谢逐亮晶晶的眼,她默默转过了头去,还转过了身,背对着他。
谢逐没有发觉,只当她还不舒服着,低声问:“阿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阿桃不想理他,却又听见他一直在背后窸窸窣窣地问,她不耐道:“这个时辰,你该去书院了。”
谢逐神色一滞,打了个哈欠道:“我看着你一夜没睡呢,精神不行,书院就不去了,反正夫子也不能说我什么,再说了你病了我还得照顾你呢!”
阿桃沉默了会儿,又道:“可是我病着,不能去同夫子告假……”
“那……”谢逐挠着头发道:“我去书院?”
阿桃奇怪于他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但也不想细想,只“唔”了一声。
“那我不在这儿,谁照顾你啊?”
“喜儿可以照顾我。”
再迟钝谢逐也看清了阿桃此时并不想怎么搭理他,只当她还在生昨夜的气,道歉的话卡在喉头,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低声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我走了。”
他给她掖好被子,欲言又止地出了屋子。
第28章 全部搬走
谢逐离开后,阿桃复又躺了下来阖眸歇息,只是无论如何酝酿也无睡意,她徒然睁着双眼看着那由她细心布置的粉色山茶花帐顶,又转头环视着屋子。
谢逐是个没甚趣味的人,他为数不多的喜好可能就是摆弄他放在书房里的那些兵器兵书以及吃喝玩乐上了,所以他对于自己房间的布置并不怎么上心,之前用的帐子是普通人常用的藏青色,阿桃在新婚第二日就给换了下来。
谢逐自诩堂堂男儿郎,卧室里怎么能尽是粉嫩之色,也曾同阿桃提过一两次,但那时候的阿桃满心欢喜又肆意放娇,才不同意,谢逐见反驳无用,心里只腹诽几句,之后便再也没提起过,眼看着自己的房间布置慢慢全都变成了阿桃的喜好,只会时不时瞧着阿桃的那些小孩子玩意儿啧上一声。
阿桃看了一圈,想不多她在这里没住多久,却居然满是属于她的痕迹。
她看着突然又恼恨又难过,恨不得把自己的东西全搬了。
这里到底不属于自己,这里的主人也不喜欢她待在这里,她何必再留在这儿?
在谢逐离开府前往书院读书的半个时辰后,谢府忽然登门了两名客人。
谢迁上午难得有空歇息,便听从吉来报,黑风寨的二当家三当家来了。
是兰宏与阿财,谢迁眉头微挑,似乎稍稍明白了所为何事。昨天谢逐去的正是温尧背后开的赌场,就算一时赌场里没人认识谢逐,但他是知道谢逐赌的能力的,自然是他十赌十胜,引起了庄头的注意,报告上去,黑风寨人前头本就关注谢逐不准他赌场,只稍稍描述他的相貌身形,不难猜到是谁。
想不到今日便来了,还是恰好赶在了小夫妻俩二人吵架离心的时候。
谢迁直摇头叹气。
“请他们进来吧。”
兰宏与阿财被从吉引入进了花厅,见着谢迁,二人倒是向他恭谨见礼,毕竟是谢迁让黑风寨中人恢复良籍过上正常生活的,他们对他很是感激。
谢迁装作不知二人所来的目的,笑道:“二当家三当家来府上,倒是叫我谢府蓬荜生辉了,不知二位想喝些什么茶?我让人去沏。”
阿财直言直语:“喝什么茶啊!白水就行,有酒就更好了!”
兰宏到底更加沉稳,给了阿财一肘子,提了他们前来的目的。
“我们已经不是黑风寨匪徒,谢大人往后倒也不已喊我们什么二当家三当家,我们也不讲究什么文人的礼,都是粗糙汉子,大人只管喊我们姓名就是。”
兰宏道:“庄子里头一茬种下的菜已经收了些,老爷让我们送些新摘下的菜来给大人与老夫人,聊表些小小的心意,兰庄能建设的那么快,也是多谢了大人的帮助。”
谢迁笑:“那我倒是要笑纳了,最近祖母嘴里正贪那些地里的新鲜蔬菜,多谢亲家挂念了。”
二人寒暄了几句,兰宏便提起了昨日来运赌场的事。
“还有些话,想必大人也知道来运赌场是我们老爷背后开的,昨日得知,咱们那姑爷竟去了赌场就赌。”兰宏皱着眉道:“老爷是真心疼爱阿桃小姐的,自然也不希望她的夫婿是个不求上进的赌徒,终日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兰宏在这里觍颜想请大人多多看管些姑爷,望他以后将心思多用在念书上。”
谢逐听到他们这样说谢逐的话心头到底有些堵,知道这黑风寨里的人多少是瞧不上谢逐这臭小子,只能无奈的笑:“你们不必看着我的颜面,先前怎么做的现在还是怎么做,但凡发现他进那赌场曲儿楼,只管把他丢出去就是,不过谢逐最近倒是在念书一事上老实了许多,这还得多谢阿桃。”
阿财乐呵呵笑道:“那是,我们家小阿桃管人读书可有本事呢!大当家在寨子里教书的时候,那些个小萝卜头不肯念书,哪个不是被小阿桃管的老老实实的。”
提到阿桃,二人今天也是来探望她的,庄子建设、赌场开办,寨子那么多的人员去处安排,温尧一直忙的没有空,心里挂念着女儿,于是趁着今日叫他们来看看。
谢迁闻言面露些许难色,顿了顿,道:“阿桃昨夜受了些风寒,突然发起了高热,不过现在热度退下了,只怕还是有些身子虚弱……”
“什么!”阿财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小阿桃病了?她在寨子里可是很少生过病的,到你们这里竟然病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寨里大部分都算是阿桃的长辈,都是将她从小看到大的,哪个不是将她当女儿一样疼爱,一听她病了,饶是兰宏反应没那么大,也止不住担忧。
谢迁拨了拨茶盏,心下直叹气,心底直将谢逐那混小子狠狠骂了一顿,终是道:“这样,我让人去问问她,看她现在身子如何,要不要见你们。”
心下却知,只怕就此一见,阿桃怕是留不住了。
果然让人去问了后,阿桃说要见他们。
兰宏与阿财此时尚不知发生了什么,被喜儿领路进了小夫妻俩住的小院。
阿桃体质好,睡了一宿后便感觉身体好了许多,只是面色仍是没什么血色,平常看着粉粉嫩嫩似嫩蜜桃一般的小脸白成了白面团,阿财进屋一看,顿时心疼不已。
“哎呦!小阿桃!你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
小姑娘明明衣着整齐发式梳拢,穿的都是她十分喜欢的粉嫩颜色,可那小脸上却满是憔悴与黯然。
“兰叔,阿财叔叔……”
一见到自家人,阿桃心底的委屈便忍不住泛了上来,眼眶发红,小嘴一瘪,睁着水汪汪的杏眸望着他们。
兰宏一看,就知道这是她受了委屈的模样,当下心头一紧,赶忙问:“可是在谢府受了什么委屈?谢老夫人不喜欢你?还是谢逐对你不好?告诉兰叔,兰叔给你做主!”
阿桃摇头,忍了忍,不太想将那些事告诉他们,昨日祖母生气罚她并没有错,毕竟她说了那些惹她生气的话,不关祖母的事,可她仍是委屈,因为她明明不是有意的,谢逐却连一句解释都没同祖母讲。
一想到这,心头压抑的委屈再次涌上,再也难忍,泪水似珠子般颗颗落了下来,她直扑进兰宏怀中痛哭。
“呜呜呜兰叔,我想爹爹!我想回家!”
她难抑委屈与痛苦:“我不要喜欢谢逐了!他一点都不喜欢我!他根本就不喜欢我!呜呜呜……”
小姑娘的初次心动,真挚热情却也脆弱易碎,容不得有人半点忽视伤害,因为这对她来说,都无异于天崩。
兰宏有心还想问一句到底怎么了,阿财已经暴起:“什么!谢逐那个臭小子居然敢不喜欢你?!”
阿桃啜泣道:“他根本,就不想娶我……”
“可恶!还真以为咱们真的舔着脸硬要嫁?他不想娶就不想娶!走!咱们回家!阿财叔养着你,保管再帮你找个喜欢你听你话的相公!”
兰宏见她这般伤心的模样,也沉下了脸来,连带着对谢迁的印象也不大好了,明明阿桃在谢府受了莫大的委屈,他却还在那儿假意惺惺说什么多谢阿桃。
他扶起阿桃,感受到她纤弱的肩因哭泣而颤动着,声音痛心又含着薄怒:“走,兰叔带你回家,咱们回去找你爹!”
既要走,那么阿桃便不想再回来了,于是决定将自己的东西统统带走,一个小玩意儿都不留在谢府,留在谢逐的屋子里,省得让他以后再看着心烦。
偏巧今日兰宏与阿财是赶了马车送菜来的,马车里的菜一搬走,剩下大大的空间,刚好将阿桃的行李物品全都装了进去,塞得满满当当,还能再塞一个阿桃。
阿桃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带走,是当真全都带走,就连那山茶花的粉红帐子都拆了。
他们这一番动静,自然也惊得谢老夫人知晓了,连忙从自己院子赶来,见此情况,又是震惊又是气愤又是难解。
“这是怎么回事?便是老婆子我昨日罚了她,害她受寒,这小丫头竟就气性这么大?受不得半点委屈?”说着便要去找阿桃,却被谢迁拦下。
“祖母只怕是错怪阿桃了。”谢迁将昨天从谢逐嘴里撬出来的细节一一说了出来。
二人进府时正在争吵,谢逐先骂了一句南蛮子,阿桃这才回嘴,回骂的话还是谢逐教她的,正巧被谢老夫人听见,谢老夫人听不得继而生怒罚阿桃,谢逐从头到尾没同她说过半句解释。
要搁他他也生那混小子的气,更何况阿桃一个小姑娘,见她这般执意要走,可见于她而言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谢迁心中生愧,这婚事也是他促成的,却未能让谢逐好好待人家。
谢老夫人听完,直气得拐杖敲着地砖:“这个小兔崽子!越来越混了!就这么看着他媳妇儿受冤?”
两个汉子动作麻溜至极,眼看着东西就要搬得一干二净,谢老夫人慌忙道:“那也不能让阿桃这个样子回去啊?她受委屈了,我老婆子去同她道个歉。”
谢迁又拦下了她:“错的是谢逐,应该他去同阿桃赔礼道歉。”
“可这人都要搬空东西回娘家了……”
谢迁呵了声。
从安也闻着动静赶来,见状吓了一跳,想拦阿桃却拦不住,急忙想冲去书院把谢逐喊回去,结果被谢迁一个眼神钉在原地不敢动弹。
“不许去喊,就让他回来看看,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阿桃搬东西的时候畅快,只是出来见着谢迁与谢老夫人,难免有些瑟瑟及尴尬,谢老夫人拉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谢迁一个眼神的制止下,拉着她只道:“好孩子,昨晚是祖母错怪你的,祖母在这里同你赔个不是。”
阿桃红着眼眶,她实则还是很喜欢谢老夫人的,一想到离开后说不定再也见不到她了,顿生不舍。
“祖母,阿桃不怪您。”她顿了顿,道:“祖母保重,阿桃往后不能再孝顺您了。”
“孩子你,唉……”
阿桃看向谢迁,男人还是一贯的神色温和,倒叫阿桃情绪缓和了许多。
“是阿逐不懂事,你不必一直忍受着委屈。”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发,“去吧。”
阿桃辞别二人离去。
一散学,谢逐便飞奔回了谢府,担忧着阿桃的身体,想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
结果一冲进自儿个屋子,惊呵声响彻屋外。
“我的天爷啊!我屋子这是招贼了啊!连我的帐子都偷走了?!”最后一个字调高的直破了音。
谢逐怒气冲冲冲了出来,见到从安,一把抓住了他:“你连我院子都看不好,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蟊贼!连我谢小爷的屋子都敢偷?”
从安苦不堪言,哭道:“是,是少夫人……”
第29章 不想和离
谢逐终于从从安的口中知道了全部经过,原来是阿桃醒来之后,带人将她自己的东西全部收拾搬走了,亦包括她自己,未与他留下一句话,就这么直接出了谢府,头也不回。
忽然之间,明明院中还站着人,谢逐却觉得整座院子都空了,那悬挂在廊下的风铃叮叮声已经散却在风中,窗边不再有绽放正盛的花枝随风摇曳,少女欢快曼妙的身影似稀薄月光一散而去。
谢逐愣在原地好半晌,呆滞道:“她,她为什么要走?”
呢喃完,他已似隐隐有所感。
就在他晃神之际,从吉现身,他立在廊下,见谢逐俨然一副丢了神的模样,他自己看不见,可从吉却能看出少年眼底满是慌张与难过,神色戚戚,面容哀哀,好似天塌了一般,心道:大公子算的可真准。
从吉轻咳几声,都没能将谢逐咳回神,倒是从安发现了他,像是发现了救星一样迎了上来。
“大哥大哥!”从安连忙跑来:“你快帮帮二公子吧,大公子不是最有主意的吗?大哥你去问问大公子有没有法子把少夫人哄回来,二公子其实是喜欢少夫人的。”
饶是从安比谢逐年岁大沉稳些,可是见到谢逐这副样子也禁不住慌了神,从吉道:“大公子便是命我来寻二公子去找他的。”
他声音拔高了些,对谢逐道:“二公子,大公子要见你,还请你去一趟书房。”
谢逐终于被他喊回了神,眼珠一转,半晌后终于反应过来,继而心底对谢迁几乎说是有生之年来第一次生出了恼意,他可听从安说了,阿桃走的时候他的大哥不仅没拦下阿桃,还阻拦从安去书院找他。
他登时气势汹汹地朝着谢迁的书房大步冲去。
怀着要与谢迁算账的心,可在迈过书房门槛的那一刻,谢逐的气便泄了一半,他从来对谢迁生不出什么长久的气的,饶是如此,少年的脸色依旧紧绷,带着几分凌厉凛冽,素常的明朗清越瞬时褪去不少,看着倒同曾经的谢老太爷有五六分神态相似。
他一进来,谢迁便开了口:“想来你也知道阿桃离开了谢府吧。”
谢逐见他正提笔不知正在写什么,上前一步,径直站在谢迁面前,二人一立一坐,谢逐本就生得高,如此倒有了几分居高临下质问的意味。
“大哥,你为什么不拦着阿桃离开?”
谢迁抬头看他,微微挑眉,对于谢逐鲜少在他面前有过的强硬态度感到的更多是新奇,看来阿桃的离开对他而言却是影响很大。
他动作缓缓,轻轻的于一旁沾了墨水,继续笔下游走,只是幽幽地哀叹了一口长气。
“唉,其实都怪大哥,当初为什么非要给你们俩定下婚事,逼着你同阿桃成亲。”
谢逐原本冷冽的神色一变,神情变成疑惑不解,又变成了先前的憨直样子。
“什,什么?”
谢迁继续道:“其实大哥都知道了,一开始你就想逃婚,成亲后你也同我说过你不待见阿桃,新婚日子里同她天天的拌嘴吵架。逼你成亲,你也有诸多委屈,那时候我便说过,你与阿桃先试着相处相处,看性子能否合得来,结果看来还是我想多了,你们二人性子合不来,你也不喜欢阿桃,既不喜欢,强做夫妻,只怕也会成为一对怨偶。”
谢逐听他说了一大堆他,既听得头晕,却也没由来的心慌,想要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可谢迁又立马阻止了他的话势。
“昨夜阿桃却是受了委屈,是你对不住她,可她今日一早却执意搬离谢府,全然不顾你的面子。”谢迁顿了顿,看他神色,见他满眼忐忑不安,他又继续道:“大哥知道你最厌恶旁人驳你面子,说到底,你才是我最疼爱的弟弟,虽拿了你的婚事作为联姻助朝廷招安,可既与阿桃相处不下去,大哥便是觍颜恳求,也要叫温寨主答应此事,让你与阿桃一别两宽,各自生欢。”
谢逐如在云里梦里,脚下虚虚浮浮竟然有些站立不稳:“什么一别两宽,各自生欢?”
“喏。”谢逐写完笔下最后一句,随后一挪位置,挪到了纸张的最前头,端端正正严严肃肃写下三个字:“自然是,和离。”
谢逐定睛一看,见他写的正是“和离书”三个大字,原来谢迁方才写的是和离书,是他与阿桃的和离书。
他们……难道要,和离吗?
怎,怎么突然就要和离了?
他恍惚往后退了一步,似乎还没反应过了,“和离?”
“是啊!”谢迁应是,“反正你也不喜欢阿桃,不如就此和离,从此一别两宽各自生欢,阿桃再去嫁喜欢她的男子,你也可以去娶你喜欢的姑娘,省得强逼你们做成一对怨偶。”
他将和离书折好,放进信封,又喊来从吉,将和离书交到他手上,郑重嘱咐他务必求得温寨主同意二人和离,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不过阿桃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和离书一送到,只怕温寨主应该就会同意的。”
话音一落,谢逐终于一个激灵醒了神,再定睛一看,屋子里已经没了从吉的身影,他怒喊:“不许去送!”
转身大步追了出去,一把追上从吉,就要去抢他手上的和离书,从吉唇角一勾,脚下一勾一踢,朝谢逐下盘攻去,谢逐不妨被他踢到在地。
从吉趁势溜脱又朝外大步走,谢逐掌下用力一拍,一个鹞子翻身,两手成拳就朝从吉袭去。
“把和离书拿来!”
从吉身为护卫跟随谢迁保护,身手自然也是不差,他闪身躲过谢逐攻击,还不忘还他一掌,趁谢逐躲过的间隙,他道:“二公子不必谢我,我这就帮二公子把和离书送去。”
谢逐直接红了眼:“我呸!阿桃是我谢逐的娘子!谁要跟她和离?”
“你敢去送!小心我弄死你!”
从吉才知,谢逐竟然被激得急了眼,使出全身力量朝他攻来,他余光看过谢迁,得他指示,忽而一笑:“既然不想和离,那就来抢!”
他将和离书塞进怀中,当即掌下成风,朝谢逐攻去,而谢逐则死盯着他怀里的和离书,拼命去探,两手一下成拳,一下成爪,一下成掌与从吉对打。
谢迁搬了凳,坐于廊下欣赏。
谢逐读书无甚名堂,但一身武艺可是谢老太爷手把手教出来的,身姿流畅如游龙、拳下生风如猛虎,气以直养而无害,劲以曲蓄而有余,既带有谢老太爷余风之重势霹雷,又不失少年独有的轻快飞腾。
直令人惊叹咋舌。
谢迁瞧他这由谢老太爷传授的一身功夫都忍不住心生嫉妒。
这一架打得从吉酣畅淋漓,谢逐竟将从前谢老太爷教过他的武艺招式全部使了出来,叫他大饱眼福,最后竟真叫谢逐得逞,将和离书抢了去。
从吉按着被他拳拳到肉打疼了的肩膀龇牙。
一拿到和离书,谢逐立马将其撕了个粉碎,又紧攥成团,一把丢进了院子里装了雨水的大缸中,纸片立马被浸湿,谢逐这才松了口气,似乎这样便不会和离了。
一直看戏的谢迁幽幽开了口:“看来二弟你是真的不想和离啊。”
谢逐冷着脸道:“不和离。”
“可是该怎么办?”谢迁无奈叹气道:“就算你不想,可阿桃也是想要和离的,你们照样要和离啊。”
谢逐一愣,慌了片刻,突然又反应过来:“和离书要夫妻双方同意,就算是休书也要丈夫同意,只要我不同意,我跟阿桃就不能和离!”
看他这模样竟是要耍赖皮,谢迁冷呵道:“虽如此,可只要官府登记的婚书换成了和离书,你们照样是能和离,我就是管辖清河民生的县令,只要我同意了,你又能有二话?”
谢逐被他一番话惊得脸色大变,呆呆道:“大哥,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谢迁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这么欺负阿桃,让她受委屈,她虽是弟妹,可我也将她当妹妹看待,我为何还要帮着你,只怕连祖母也不会帮你?”
谢逐闻言竟是又红了眼眶,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现:“可是大哥,我,我是真的不想跟阿桃和离!”
就在与从吉抢夺和离书的时候,他不想和离的念头竟如此强烈,强烈到他想哪怕他拼了性命也要把和离书抢回来。
谢迁问:“你为何不想与阿桃和离?”
谢逐再次愣住,迷茫想了会儿,一直蒙着他的迷雾恍惚间突然散开,一个强烈的念头涌了上来,因为他喜欢阿桃!
他是于‘情’之一字上迟钝,可他不傻,此时此刻竟突然想明白了,他喜欢阿桃,他喜欢那个总是看着他笑的小丫头,所以他才不想跟她和离,所以之前会闹一些奇奇怪怪的情绪。
他想明白了,大声朝谢迁道:“因为我喜欢她!我要阿桃做我的娘子!我要当她的相公!”
这傻小子,也就只有他敢这么毫无顾忌没脸没皮地将喜欢二字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了。
谢迁失笑,从吉憋不住笑出声来,缓了缓,谢迁才道:“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喜欢人家,人家就喜欢你了?更何况你之前那么欺负阿桃,你不想和离,说不定她偏要跟你和离呢?你看看,阿桃连自己的东西全都搬走了。”
谢逐终于明白了,他几乎蹦起,眉眼间满是欢喜与焦急。
“对对,我去找阿桃道歉!我去将她哄回来!”
他一溜烟儿似地飞奔而出。
第30章 见桃失败
谢府有辆马车,平时给谢老夫人出门乘坐之用,即使谢逐眼馋平日里想骑马,却也克制着没打那匹马的主意,谢府的门房兼车夫老李头将这匹马当宝贝一样的关照,有事没事就给它洗洗刷刷,打理的干干净净。
今日老李头刚将养着的这匹大白马刷得白白净净的,正心情舒畅着,便见一道人影倏地窜进了马棚,径直解开缰绳。
“哎哎!”老李头直喊,而后看清了人影:“二公子?你牵马去做什么?”
谢逐理也不理他,牵着马就往外走,这马毛还未干透呢,出去走一圈保管要脏透,他可看不得,拦着问:“二公子,这都傍晚了,您要用这马有什么用啊?”
谢逐这才甩给他一个白眼:“当然是去接小爷的媳妇儿回来,耽误了事小心我回头收拾你!”
“哎呦!那可耽误不得!”老李头立马清楚了,“快去快去!祝您马到成功!”
谢逐骑上马疾驰而去,可惜并未如老李头所言,马到成功。
兰庄已经建成了大半了,黑风寨的人全都搬到了庄子里,阿桃自然也被接到了兰庄。
她被兰宏接回来温饶是完全不知晓的,本只是让他们去谢府送些瓜果蔬菜,顺便探望探望阿桃,不想直接将人给他接了回来,还搬回来一整辆马车的东西。
兰宏招呼着人将东西往屋子里搬,之前阿桃虽不在,但温尧仍是让人给她布置了间屋子。
温尧得知消息疑惑赶来,正想询问,小姑娘已经红着眼扑进了怀中,哭着喊道:“爹爹!阿桃好想你!”
温尧捧起她的小脸一看,小姑娘委屈巴巴的,哭得双眼通红:“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阿财义愤填膺地将昨日阿桃在谢府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尽管阿桃不想说,搬走的时候他们还是问来了缘故。昨夜那么冷的天,那谢老太太居然还罚阿桃去佛堂跪上一个时辰,就算在黑风寨也没人罚她跪过,当真好狠的心,小丫头一个的哪里受得了,这不就给跪病了?
温尧听了,却仍觉不对,阿桃不是不懂事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谢老夫人罚了她就使性子回来,他开口刚劝上两句,小姑娘越发的委屈,“谢逐他既不想娶我,也不喜欢我,我为何还要回去?”
原来这才是缘由,阿桃是被他那时候的幸灾乐祸冷眼旁观给彻底伤了心。
温尧难得的沉下了脸色,心下直叹气,心中有话也暂时先压了下去,揉着小姑娘的发温柔道:“病都还没好就这么跑回来,万一病又重了怎么办?”
阿桃瘪着小嘴问:“爹爹是不想我回来吗?”
“说的什么话!”温尧直敲她的额,温声道:“病还没好呢!你先去屋子里好好歇着,身子千万要养好。”
来了兰庄,身边都是她的娘家人,阿桃原本难过的心情好上了许多,这时也觉得累了,依言回了屋子休息。
阿桃一走,温尧便沉着脸将兰宏与阿财喊住:“你们跟我过来!”
三人去了议事厅,温尧脸色不善地教训二人道:“阿桃小丫头一个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把她接来这里就是,你们还给她把东西全都搬回来算什么事?”
温尧一贯都是和善的,可他发火的模样寨子里的人也不知没见过,许是因为许久没见过他发火了,阿财见了不禁一哆嗦。
兰宏不满意道:“阿桃在谢府受了委屈,哭着喊着想爹爹要回来,要离开谢府,咱们难道还任由她继续留在谢府?你还是不是她爹?小姐不在了你就这么对她女儿?”
“你看看你!又把阿兮拿出来说事,我怎么就不是她爹了?”
“阿桃那样子我们都看了心疼,你却还不赞同我们帮她搬离谢府?她又不是嫁不出去,就算不嫁我们寨子也一辈子养着她,省得在谢府受气,既然都回来了,要我说干脆和离算了!”
“就是,就是!”阿财连连点头,“嗯?和离?”
随后他反应过来:“对啊!搬都搬出来了,干脆和离算了。”
温尧忍不住额角抽痛,扶额叹气。
兰宏见状面色更不好了:“怎么,你难道真的要牺牲阿桃的幸福去贴着谢府?去攀那背后侯府的高枝?”
阿财拍着肚皮声音洪亮:“要真是这样,那我们情愿又回山上去接着做土匪!也不叫小阿桃受这委屈!”
温尧盯着他们看,默了会儿,随后道:“既已下了山,看来是时候给你们都去讨个堂客了,省得连夫妻之间的事都闹不明白!”
孤寡了大半辈子的二人同时心头一梗。
温尧叹了声:“罢,到底是那小子惹得阿桃伤心,要他真是不喜欢阿桃的,不用你们说,这和离书我亲自去寻他签字!”
*
兰庄在清河县城外三十里处,谢逐寻来兰庄的时候,天色已是慢慢地黑下来了,天边绚丽火红的晚霞慢慢浸染成了山水墨色。
策马进了兰庄地界,迎面可见走来的三三两两黑风寨子的人,皆是从各自地里回来的,见了他,都笑着脸喊上一声“姑爷”。
之前谢逐觉得这姑爷听着觉得别扭,现在却怎么听怎么舒坦,他是黑风寨的姑爷,阿桃的相公呢!
但想到阿桃此时此刻还生着他的气,那封会不会送来的和离书还悬在头顶,谢逐没有时间跟他们一一招呼,赶忙策马进了兰庄。
一到门外,迎面便撞上阿财,阿财见到他,满脸不善:“你还有脸来?”
谢逐对温尧恭恭敬敬,不意味着他会给其他人好脸色,当下问道:“我找阿桃!阿桃可在里面?”
阿财:“你找什么阿桃?你们都要和离了,她跟你没半点关系了!”
谢逐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和离两个字,当下黑了脸,双眼如刀狠狠剐他:“阿桃是我谢逐的娘子!谁说我们要和离?你给我闭嘴!”
言罢他径直冲进了庄子,阿财拦他,竟被他直接挥拳制服在地,骇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小子,力气居然这么大,万一到时候阿桃惹恼了他,直接一拳头挥过来,阿桃那小身板可受不住。
谢逐直冲进庄子,“阿桃!”“阿桃!”的喊。
他并不熟悉这儿,只能无头苍蝇似地乱找,待他寻到花厅时,却见温尧与兰宏都坐在里头,正首的小桌案上堆放着几本书,摆着笔墨纸砚,一张纸摊着,温尧正提笔其上不知道在写什么。
“岳,岳父……”
他缓步走近,眼神却一直死死落在那张纸上,隔得远他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可先前谢迁那一封和离书着实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现下见温尧并不理睬他,而是仍提笔写着,最后一笔落下,居然重复了与谢迁一样的动作,笔尖朝最左挪去,眼见就要落笔。
谢逐双眼瞪大,只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揪起,一方大石就悬于头顶,眼见就要落下,他扑通一声竟朝温尧径直跪了下来。
“岳父!谢逐错了,我是真的喜欢阿桃的,我不要跟她和离!请你不要写和离书!”
正欲写下‘四时历’三字的温尧动作一顿,一滴浓墨直接于笔尖滴下,染黑了纸张,这张算是作废了。
谢逐正打算松口气,却见他继续落笔,刷刷刷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笔写完,谢逐大骇,大喊一声“不行!”,长臂一捞直将那纸抢了过来,正打算要撕成碎片,转瞬看清了内容。
原来是与农耕时节有关的二十四节气图。
他动作僵滞住,只感觉脸皮烧得慌,藏在长靴里的脚趾忍不住抓地。
温尧侧目见少年发丝凌乱,双眼猩红慌张的模样,缓缓搁下笔:“不敢,男儿膝下有黄金,温某当不得谢二公子这一跪。”
谢逐讪讪:“当得当得,您是我的岳父。”
兰宏在一旁幽幽道:“只怕在谢二公子心里,并没有将老爷当岳丈看待吧?”
谢逐慌道:“从来不曾!阿桃是我娘子!您就是我岳丈!”
“娘子?”兰宏呵了声:“阿桃是你娘子,你却那样让她受委屈?只怕是谢二公子觉得这门亲事委屈了自己,刻意报复阿桃吧?”
“我没有!”谢逐急红了眼,想要起身,又碍于温尧没有发话,直看着温尧焦急诚挚道:“我知道昨夜是我做错了,我不该那样子对她,我是真的喜欢阿桃的,我想要她做我的娘子,还请岳父你不要让我们和离。”
温尧淡淡道:“阿桃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她受了委屈,我自然全都依她,她现在想要同你和离,我自然是听她的。”
少年脸色一白,声音沙哑道:“我能不能,见见阿桃?”
温尧依言,让人去询问阿桃,谢逐忐忑等待着,片刻后却传来阿桃不想见他的消息。
温尧扶起他,叹道:“你看,阿桃不想见你,这夜也深了,饭我就不留了,你先回去,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谢逐被他呆愣地扶起身,引着往外走,差不多要走出庄子,在温尧神色越来越冷时,他蓦然停下脚步。
“不,我不走,我就在这儿等她愿意见我。”
温尧拍了拍他的肩,“你让阿桃冷静冷静,自己先去歇下吧。”
谢逐听从他的话,以为第二日阿桃冷静后就会见他了,结果一连三日他都被拒之门外,整个黑风寨的人都知道他对阿桃不好了,这下连个同他打招呼的人都没了。
待到第三日晚上,谢逐再也忍不住,寻着兰庄的屋子一间一间地找了过去。
又不敢打搅人万一更惹得他们生恼,到时候怂恿阿桃跟自己和离,谢逐耐着性子找了大半宿,终于摸到了阿桃的屋子。
第31章 哄桃失败
这三日阿桃都没有出门,连吃食都是林阿奶给她送到房间里来的。她知晓谢逐来了,但得知时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想见他。
何必呢?既又不喜欢她,又何必来寻她?
应该是谢大哥和老夫人命他来的吧!他们人那么好,自然是会令他来。
离开谢府时她完全凭的是满心难过与痛苦,现在冷静下来,她渐渐的也想清楚了,她听到过温尧与兰宏的谈话,他们是想要自己和离。
她细细想了想,觉得和离便和离罢,反正,她也不是那么地喜欢谢逐,非他不可。
本就等着温尧去帮她解决了这门婚事,结果谢逐来了,还一连在庄子里待了三天,一副不见到她便不走的势头。
阿桃不想见他,便连躲了他三天,她怕自己一见他就克制不住的会难过,会生气,反正他也不喜欢她,见不到她了,自己就会走的。
入夜后,心里算着谢逐明日到底会不会离开的阿桃躺上了床,只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自那日天气变了之后,凉意便越来越重了,渐渐的已有了深秋的感觉,空气中总带着凉意。不过因他们搬下了山,不同于山中的萧瑟寒凉,这在庄子上待着倒是感觉稍好一些,阿桃虽身子好,但向来怕冷,现在这样子待在暖和的被窝里不冷不热,倒是也舒服极了。
睡不着,便会多想。她想着温尧之后该会带着他们黑风寨众人如何发展,想着这庄子极大,自己该如何去玩乐,想着那书院她还要不要去,若是不去,她又舍不得,若是去,难免又会遇上谢逐。
想着想着,思绪便已拐到了谢逐身上,那人真是混蛋、没良心、一点也不在意她,阿桃气的牙痒痒,抓着被角想象这是谢逐,死死地咬着。
正咬的起劲,突然听得窗子“砰”的响了一声,似乎是有什么砸在了窗子上,阿桃骤然醒神,疑惑地朝窗子看去,盯了半晌,又没再听得有什么动静。
心下嘟囔着是否是自己听错了,毕竟有寨子的人在,这里是完全不必担心会有歹人进入的,见没动静,她正打算躺下,又听得“砰”的一声。
她瞬时警惕起来,难道庄子真的进歹人了?
她立马从床上起来,批上外衣,从妆台翻出了一把短匕,紧紧拿在手中。眼见着窗户被人小心从外拉开,一道颀长身影从外翻了进来。
阿桃咬牙,拿着匕首袭了过去。
那身影瞬时避开,下一瞬阿桃便被人紧紧捏住了腕子。
少年惊喜低哑的声音响起:“阿桃——”
“这间还真的是你的屋子。”
屋内昏暗,但今夜圆月高高悬于天空,照亮着寂静空阔的原野,凉薄月光从窗间撒入,犹如薄霜,又如豆粉,少年俊逸无双的脸便在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明亮的星眸泛着欣喜,左颊深陷的酒窝宛如糖豆般。
“阿桃,我找了你好久。”
阿桃只感觉呼吸一窒,心口砰砰跳动着,她惊讶褪去后,压下心头悸动,咬唇将细腕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
“阿桃,我……”谢逐想了两三天,本来有满肚子的话想对阿桃说,可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瞧着她那娇娇嫩嫩的小脸,对上她那警惕逃避又抗拒的目光,再多的话也尽数噎堵在了喉头,无法吐露。
阿桃见他呆愣站着久久不动,咬唇推着他往窗边走,想将他推出去:“我不想见你,也不想同你说话,你走!”
谢逐不妨被她推了个踉跄,只手往后扶上窗框,脚后跟抵着墙,任凭阿桃怎么推也再不动弹分毫,只垂眸目光一错不错地望着她,呆呆傻傻的呢喃:“阿桃……”
甚少听到过他用这般低沉微哑的嗓音呢喃她的名字,其中蕴藏的情绪让她捉摸不明,又禁不住心头微颤,阿桃收回推着谢逐胸膛的双手,将发颤的指尖收回袖中藏着,咬紧唇肉,腰间的铃铛被她摩挲着叮铃铃作响。
在这寂静暧昧的月夜里,铃铛声格外清晰,谢逐终于哑着声嗓再次开了口。
“阿桃,对不起,我错了。”
他微倾下身,目光与她平视,少年熠熠星眸中似有星光流转,满目多情,本该是风流的模样,他却满眼真挚,任谁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看着都会受不住,阿桃攥紧了袖,甚至捏紧了铃铛,怕那铃铛声泄露她的情绪。
“那天晚上我不该那样对你的,对不起,阿桃,我知错了。”谢逐右手还扶在窗框上,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此时此刻他的手正紧紧抓着窗框,月光洒落在他的手背上,愈发显得白皙,手背上因紧张暴起的青筋更加明显。
“阿桃,跟我回去好不好?”他小心翼翼的问:“咱们,不要和离好不好?”
阿桃只感觉那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她好似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胸腔里的心跳声如雷鸣声声震耳,只有少年的那一句“好不好?”带着浓浓的引诱,诱惑着她赶紧开口应下一声好。
她嫣红的嫩唇微微翕动,有什么话已经落到了唇齿边,阿桃倏然闭紧了唇,转过身去。
“阿桃?”谢逐一慌。
“你回去吧!”阿桃盯着地上的月霜,两手紧紧攥着袖,“咱们两个总是争吵,夫妻不是这样子做的,反正你也是被逼迫娶了我,咱们俩既然合不来,那便,那便和离散了的好。”反正,他是不喜欢她的。
谢逐刹那间只觉一股寒意浸便全身,自脚底直袭上发顶,背后阵阵发凉,心头酸涩难受,原来温尧说的阿桃想要和离是真的,这几日她不见他,不是因为生气,而是真的想要与他和离。
再开口,谢逐声嗓低哑更甚,酸涩之意从心头一路涌上舌尖,连吐出的话都带着难受与哽咽:“阿桃,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我知晓错了,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对你了,我,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再也不让你生病,咱们,不和离好不好?”
哪有人能让别人再也不生病?阿桃背对着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再抬眸,原本慌张复杂的情绪已被她尽数藏下,阿桃与他对视,目光平静。
“谢逐,我不想再做你娘子了,咱们真的,和离吧!”
多年以后她与谢逐偶然提起年轻时候的事,阿桃想到当年那个时候青涩懵懂,忍受不得受到一丝伤害的自己,只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多年后在她看来这只是她与谢逐之间的一道小小坎坷,但于那时的她而言却如天塌般严重。
她并未觉得自己那时做错了什么,只是那时候这句话一出,受到伤害的何止自己,更是狠狠伤害了少年一颗纯挚的心。
少年惨白着脸往后一倒,幸得靠着窗边才不至于跌倒在地,眼中的熠熠星光刹那间如飞灰般尽数湮灭于这凉薄月光下,所有的光芒在那一刻尽数熄灭,像是明朗耀眼的太阳被乌云笼罩,遮蔽不见天日。
潇洒自在的谢小爷,武功高强的谢二公子,纵与谢老太爷对打也毫不畏惧的谢逐,只感觉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被她那一句话尽数卸去,甚至连抬起指尖的气力都没有。
他胸口急促起伏,喘息了好半晌,才勉强汇聚些力气,他咬紧槽牙,不甘地再问道:“你是真的?不想再做我谢逐的娘子?不再,喊我相公?”
阿桃捏紧拳,指甲深深陷进了肉中,却丝毫感受不到一丝疼意,他既不喜欢自己,又做什么做出一副如此难受的模样?
小姑娘只觉她要鉴定自己的立场,她对上谢逐散了光芒的双眼,狠心点头:“对,我不要再喊你相公了。”
说完这句,便是她自己也再难承受,转过身快走几步走到床前,才道:“你走吧,和离书到时候爹爹会送去的。”
她没有回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嘭”地一声重响,似是什么重物跌落在地,她忙回头看去,只见窗户大开,谢逐的身影早已不见。
竟走得那么快?她咬唇不禁冷笑。
随后却见一道身影缓缓扶着窗户站起,谢逐立在窗外,转头再看阿桃一样,却只看见她漠然转过去的侧颜。
他从来没想过,笑起来甜如蜜桃的阿桃,脸色发冷的时候,竟然是这么的冷漠无情。
谢逐未在说一个字,只转过身,慢慢的走了,背影佝偻,脚步踉跄,颓圮地好似一个耄耋老人,迈出的步子沉重不堪。
这一夜阿桃躺在床上彻夜未眠。
这一夜谢逐骑着马径直冲出了兰庄。
漫天星河被他甩在身后,寂静山色与他快速擦肩,凉薄的月光像是一层冰霜披在他身上,冷风瑟瑟袭面,谢逐冻得手脚发僵也毫无所觉,就这么骑马漫无目的地跑了整整一夜。
直至远处村落一声鸡鸣犬吠,天边泛起了鸭壳青,一丝光亮划破灰暗,谢逐才渐渐回神,双眼酸涩地厉害,连眨眼都在发痛。
他一抹脸,脸上一片湿濡水意与灰尘,不知是沾上了露水,还是那无知无觉落下的泪。
他如游魂般策马进了城,回了谢府,行到谢府门口,他正欲下马,却直接栽倒马下,不省人事。
门房老李头惊得赶忙跑来,一扶起他,触得一片冰凉。
“二公子!来人啊!快来人啊!快请大夫!”
第32章 谢逐心伤
小院内,喜儿与从安端着热水急匆匆从廊下走来赶进屋内。
谢府不大,谢逐的院子自然也算不上有多宽敞,不甚大的屋子里此时此刻挤满了人,皆又急又慌满脸担忧。
床上,少年脸色发白嘴唇发干昏迷不醒,谢老夫人将帕子拧了一回又一回,往他身上擦,也不见少年身体温度有所回暖,只见他连昏迷也极为不安,发干起皮的唇翕动,不停地念着:“阿桃、阿桃……”
“造孽呦!”谢老夫人又急又气,眼里含着泪光,要不是见谢逐昏迷不醒,直想一拳头砸在他身上。
“这是碰着了什么事,将好端端的自己弄成这幅样子,乖孙!咱们别想阿桃了吧!”
昏迷之中的谢逐仍旧不停呢喃:“阿桃、娘子……不要,不要和离。”
老大夫被从吉急匆匆拽进屋,上回诊治的是阿桃,这回见诊治的居然是谢逐,这夫妻俩还真是轮着来生病,他心有惊奇,想说上两句,但见屋内众人皆一副担忧模样,只得压下心思。
谢迁原本立在床柱旁,此时立即让开了位置急喊老大夫过来把脉,老大夫也不拖沓,拉过谢逐的手摸脉。
片刻后他眉头紧皱,急忙打开自己的药箱取出一个布袋,摊开来居然皆是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他取出银针缓缓朝谢逐额上与手臂上几处穴位扎去,连扎了几处,昏迷中一直不安的谢逐渐渐安静下来。
谢老夫人红着眼忙问:“大夫,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老大夫叹了口气:“二公子这是气急攻心,加之寒风入体,引发的惊厥之症,幸亏二公子常年习武,体质好于常人,否则只怕是命危矣。”
“你说什么?”谢老夫霎时间脸上血色尽褪,慌张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救他!”
谢迁拥住谢老夫人沉声问:“大夫,他现在情况如何?”
“老夫已为他施针稳住了心魂,令他沉睡,待会儿再为他开些安神药给他灌下,安心睡下一日,第二日老夫再来为他取针,如此方可安然转醒。”
谢迁想不到谢逐竟对阿桃喜欢至此,他自己没有发觉,可心是不会遮掩的,去兰庄走一趟,竟惹得如此大恸情绪回来,他一时后悔自己先前的怂恿。
“那便多谢大夫了。”谢迁道:“还请大夫今日就在谢府住下,待明日舍弟转醒,谢某必有重谢。”
“大人严重,老夫一定竭力救治二公子。”老大夫知晓他们这是怕谢逐中途再出问题才留下他,他表示理解未有推辞应下。
幸好这一日安然过去,待到第二日老大夫取了针半个时辰后,谢逐才悠悠转醒。
睁眼看着窗外明朗的天光,又转眸瞧见头顶那藏青色无甚花纹的床帐,谢逐一时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他撑起自己想要坐起身,却瞬时感到头部一阵剧痛,顿时卸力又跌躺回去。
从安原本倚靠在床柱上打盹,被他的动静惊醒,转头见他欢喜扑来:“二公子!你醒啦?你现在怎么样?身子冷不冷?肚子饿不饿?头晕不晕?”
谢逐瞧着他,忽然失神念了句:“阿桃……”
从安只觉心里发苦,见谢逐这般难受他也难受,但面上仍是带笑意道:“少夫人只是回了趟娘家,二公子,等咱们身子养好了就将她接回来,到时候你们还有一起去书院念书呢!”
谢逐看着那原本该当挂着绣满山茶花的粉色床帐,此时却变成了一片灰蒙蒙,他满目暗淡,喃喃道:“她不会回来了,她是要与我和离的,她不肯再喊我相公了。”
“二公子……”
从安还想再劝,谢迁已卷着被子转过了身背对着他,将脑袋埋在了被褥中,这是他拒绝再沟通的姿势,从前谢老太爷过世的时候他也是如此。将自己躲进被褥里,几天几夜不起,不吃不喝,最后还是谢迁让人压着他灌了一碗粥下去才把他灌清醒。
从安道:“二公子,您好歹喝些粥吧,厨房里煮了你最爱吃的八宝莲子粥。”
被褥里毫无动静。
从安心知此事劝不住,他哀叹一声,只得退了出去。
在他离开没多久之后,被褥里响起一道极尽压抑之后的仍是不慎泄露了的哭噎声。
*
兰庄内,谢逐半夜策马奔出兰庄的时候,便已惊醒了众人,温尧从睡梦中醒来得知此事,默然思考了会儿,起身去了阿桃的屋子。
屋外,他轻敲房门低声问:“阿桃,还醒着吗?”
屋子里阿桃带着哽咽的声音响起:“爹爹,刚刚谢逐来找我了。”
隔开房门,仍能听见小姑娘的伤心。
“他是来同我道歉的,他说他错了,以后再也不那样待我,他让我跟他回去,不要同他和离,我……”说到最后她有些抽噎:“我应该答应的,可我还是拒绝了,我觉得我应该没错,可我,可我为什么还是这么伤心?呜呜呜呜……”
小姑娘再也难忍,大声哭出了声。
那是她只一眼便喜欢上的少年啊!她今夜拒绝了他,他转身离去,他们以后,应该再也做不出夫妻了吧。
温尧听罢,饶是沉稳如此,此刻听着阿桃的哭嚎声也有些手足无措,想要进去安慰,可有碍于已是深夜,他到底是男子,不好进入女儿的闺房中。
要是阿兮还在就好了,有母亲的柔软怀抱,女儿可以放肆扑入母亲的怀中诉说女儿家心思,向母亲寻求安慰与帮助。
温尧在她门前坐下,开口道:“阿桃别怕,你还有爹爹,还有兰叔,咱们黑风寨的人,都在这儿。”
阿桃听罢,只觉心头一暖,心中的难过痛楚也退去了些许。
她哭了将近整夜,情绪泄出,虽然还是难展笑颜,但全身竟轻松了许多。
爹爹说的对,她还有爹爹,有兰叔阿财叔,她不应该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难过里。
*
书院已经接连将近七日不见了谢逐与阿桃的踪影了,那日阿桃生病,谢逐还来了书院为阿桃请假,但当日回去后再也没来过。
齐容施三人还以为是因为阿桃病得厉害,谢逐在府里照顾她来不了书院,可这几日又隐隐的听到了另一个消息。
消息自然是从徐香她们那几人堆里传出来的,说官匪联姻的这桩婚事不成了,谢逐与温桃已然和离,那土匪娘子人都已经搬出了谢府了。
容道听完气得直想削她们,这群长舌妇没事就喜欢凑在一起瞎胡说,东家长西家短的,跟他们巷口那群老妇人似的,急性子要冲上去跟她们理论,明明他们见到的是谢逐与阿桃互相喜欢情真意切。
齐广平拦住了他这蛮猪,又指挥施盛道:“你人缘好,你去寻她们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施盛得令当即朝那女孩儿堆里凑了过去。他年级小,生的也嫩,功课好,平日里老老实实还热爱助人,颇得书院学子的欢迎,却也令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样一个乖学子怎么就跟那三个纨绔凑在了一块儿?
三言两语,施盛便将话套了出来:“亏你还成日里同谢逐玩在一处,你连这都不知道?”
一个女学子八卦道:“我表姑的表哥的娘子那天打算去布店买料子,正从谢府门前过,就看见谢府大门外面停着一辆马车,有人从谢府往外搬行李进马车,没一会儿就看见那土匪娘子被人扶上了马车,那马车都被箱子塞满了,你们说这不是和离了是什么?”
刚好这几日谢逐也没来书院,说不定正在家里难过呢!
另一个男学子凑了过来:“对了,我还听过那不可一世的谢二公子病了。”
施盛忙问:“病了?可是真的?”
“比珍珠还真!”男学子打包票道:“我昨天听我那外家表哥说,他前两天在大街上看见谢逐骑着马,整个人跟游魂似的,就算睁着眼,眼里连光都没有,要不是青天白日的还有太阳,只怕还以为他是当鬼去了,我表哥跟了他几步路,看见他到了谢府外头,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那人就直接从马上栽下来了,吓得谢府的门房大喊呢!”
众人闻言,皆当谢逐是因为和离之事伤心难过,想不到那看着不可一世的谢小爷居然还是个情种,众人一阵好笑。
施盛却急忙起身,赶紧告知了齐广平容道这个消息。
三人一合计,立马于散学后去了谢府探望。
第33章 重振旗鼓
谢府内,从安得知齐容施三人来探望,当即好似看到了救星般,迫不及待地领着三人进了小院。
这几日谢逐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哪儿也不去,整个人意志消沉,半句话也不与他人说。
头两日他还在屋里酗酒,喝得神志不清,谢迁看的满眼愤怒,直接让人把厨房里的酒坛子全砸了,从安送去的饭食也一概不碰,要不是谢老夫人进屋哭着劝了他一回,怕是会颗米不入。
三人进屋,正屋并不见人影,屋里空空落落的,好似许多装饰被人搬走后并未再让人添置,从安领着他们绕过屏风来到卧室。
谢逐便躺在床上,双手环胸抱臂,一双长腿则搭在床柱上,长袍落在地上,沾着尘土。
他双眸闭着,眼下带着青黑,几日不见,脸颊竟削瘦许多,连那婴儿肥都不见了,下颌上则满布青茬,整个人看着颓废至极,完全不见之前的朗朗少年模样。
他似乎并未睡着,听见动静,他睁开眸来,看见是齐容施三人,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无波无澜,复又阖上了眸子。
齐广平原本想跟他调笑两句,笑话他不就是个女人嘛,何至于这么颓废?但现在见他这副样子,话堵着开不了口。
施盛先是担忧问他:“谢兄,你现在可还好?”
容道接道:“你没事吧?弟妹真的要跟你和离?”
谢逐这才又幽幽睁开了双眸,“你们来做什么?”
齐广平也不摇他的玉骨扇了:“我们,来看看你嘛。”
谢逐呵了声,不想理会他们。
三人无奈对视,从安在旁道:“齐公子,你主意多,求你开解开解我们二公子吧。”
“让他们出去!”谢逐侧过身面朝内。
容道讪讪道:“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吧?”
齐广平摇动起他的玉骨扇,见谢逐这副为情所伤的模样,看得是无奈又恼火,挥手道:“别急,我同他说说话。”
从安退下,齐广平见谢逐还是面朝里不理睬人的样子,转脸朝容道使了个眼色:“去把他拽起来!”
容道力气与谢逐不相上下,两人常常比掰手腕,此时谢逐已经颓靡多日,哪里有力气挣开容道,当下就被他直接拽了起来,险些一把拽下地去。
谢逐烦躁地抬腿踢他,直接将容道踢出三步远,他扶着腰起身,龇牙咧嘴道:“嘿!你这人!难怪弟妹要跟你和离!”
几人来时已经听从安说了那日的事,自然,他们虽都觉得谢逐做错了,可做错了道歉便是,最多闹上几日别扭,怎么也想不到竟闹到要和离的地步。
谢逐冷眼剐他,在床上坐直了身,面色不善道:“有什么话就说吧,说完赶紧滚!”
齐广平搬了条圆凳来在他面前坐下:“我知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遇见问题总是要理清的,账面要算平,你跟弟妹吵架和离,总也有个原由不是?”
谢逐默然。
齐广平又问:“弟妹当真是因为那日你害她跪佛堂的事生气,才跟你提的和离?”
谢逐想应声自然,转而突然想到此事之前,因为那什么云悠柔的事,阿桃已经和他冷战了大半个月,可那时他明明也是与她解释清楚了的,也不知是否还有这个原因在,他实在不明就里。
齐广平见他沉默的样子,当即肯定道:“一定还有因为其他的原由,弟妹才伤心难过,受不了才同你和离的,看来你得去好好同她解释解释了。”
谢逐偏过头去道:“她都不愿见我,不想同我说话,我怎么跟她解释?”
齐广平闻言直想一扇子敲他额上。
“既如此,那你便什么都不做,由着弟妹与你和了离,你们两个从此以后成为陌路人?”
他自然不愿,可是他又该如何做?
说到底谢逐同样也是情窦初开,少年人不识情滋味,心上人气了恼了,他只会一味的去哄,去劝,根本不知该如何去探究背后原因,哄不好劝不好了,他也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
到底还是齐广平年岁更大些更稳重些,见谢逐那副痛苦难舍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道:“唉,咱们既然身为男子,就该脸皮厚些。”
谢逐抬头,不解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齐广平:“这男女之情,就跟我们做生意是一个道理,讲究有来有往,你情我愿,谈的好了,卖家买主皆大欢喜,谈的崩了,这卖家卖不出物品,买家又买不到心仪的东西,若想买卖成功,讨得买主欢心,心甘情愿买下,这还得讲究一个嘴皮与脸皮的功夫。”
施盛一针见血道:“就是要厚着脸皮去哄人开心,无论如何都不气馁放弃。”
“哦~~我懂了。”容道拍掌道:“我爹惹我娘生气的时候,他还被赶出屋子不准进屋睡觉,我爹就趴在门板上一个劲儿的夸我娘,说她美得像个天仙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媳妇儿,人美心善,又贤惠又勤快,他都喜欢死爱死我娘了,这辈子都不能离了她,我娘被哄开心了,嘿!大半夜都把他拉回了屋子。”
齐广平哈哈笑道:“也就你爹把你娘当天仙。”
容道不服气:“还有我呢!”
谢逐忍不住嘴角抽搐,难道他也要去阿桃的房门外趴着,对她,对她说那些话吗?
似看出了他的犹豫,齐广平一拍他的肩:“想要媳妇儿,就得舍了你那谢小爷的面子,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她再生你的气,要跟你和离,你就天天厚着脸皮缠着她,缠到她离不开你,不想和离为止。”
好似,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反正他谢逐在阿桃面前,也差不多早就把面子里子丢尽了。
似乎又瞧见了希望,谢逐眸中光亮一点一点又聚集起来,他精神重新振奋,抓着齐广平忙问:“那我要怎么缠着她?”
“那这可得好好探讨探讨了。”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他们三个连女子手都没牵过的臭皮匠凑在一块儿给谢逐出主意,窸窸窣窣了将近一个时辰,还真给谢逐弄出了几条法子。
*
兰庄。
谢逐离开后好几日,阿桃才慢慢地从低落情绪中走出来。
兰庄建设后她还没有好好的看过,这几日便由着四宝领着她东逛逛西逛逛,小姑娘玩的不亦乐乎。
兰庄占地十分宽广,中心处建的是一个四进的院子,多半是给黑风寨中未曾成家的汉子安排的,至于那些成了家的,则皆分了田地,各自于四周建属于自己的小宅子去了,位子自是温尧有所安排,这些小屋呈棋盘散落状,将兰庄围在了正中间。
兰庄位置背靠青山,温尧打算在那山林中种满果树,前头三里之外则蜿蜒流淌着一条小河,小河连接着几处小塘,也被他买下打算之后用作养鱼或是其他。
四宝孩子心性,下山之后看什么都新奇,便领着阿桃逛来逛去,同行的还有憨憨傻傻的俊生,三人都如孩童一般凑在一起玩的高高兴兴,最后逛到了小河畔。
小河自然比不得湘水的广阔,也不见河面上各种往来的游船画舫,只约莫有十来丈宽,站于岸边眺望甚至能看清对岸人的脸,河面上不过飘着几条小渔船,河水缓缓流淌,落日余晖撒在河面上,宛如稀碎金光洒落,粼粼波光夺目耀眼,与那远处嵯峨黛绿青山相映,别有一番美景。
河滩边落着许多奇形怪状的鹅卵石,四宝好奇地一个一个去捡,阿桃病体初愈,怕湿了鞋袜,便跟在旁边接他捡来的石头,俊生更是直接,扛着麻袋一块大石一块大石地往里头装。
阿桃好奇地问:“俊生哥哥,你装那么多石头做什么呀?”
四宝挥着手里的鹅卵石笑道:“大傻他要自己住间院子,他要把这些石头捡回去围个小池子出来养鱼呢!”
“养鱼?”阿桃忙问俊生:“俊生哥哥,你不一起住在庄子里吗?”
俊生看着她嘿嘿的笑:“小草,小草说喜欢院子里有个小池子养鱼,我要给她挖个小池子!”
“大傻就是因为说要给什么什么小草造小池子,才非要自己住间屋子的,兰叔跟阿财叔怎么劝都劝不住。”
阿桃偶尔会听他念叨小草这个名字,像是个姑娘的名字,然而她根本不知道此人是谁,自三年前俊生摔伤脑子变得憨傻之后便常常听到,她也试着问过那时带着俊生一同去劫路的阿财,当时发生了什么情况,结果一提及,便惹来他吹胡子瞪眼,直道小孩子不必多问。
俊生虽傻但并不疯,阿桃叮嘱他不要往水中走,便也没再管他。
三人捡了许多鹅卵石,眼看着落日余晖越来越淡,便打算回去,正收拾着,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两道男人阴阳怪气的声音。
“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他们兰庄里的人啊!”
“怎么你们兰庄的人抢了我们田,占了我们的地,现在连河边的石头你们都要来抢?”
阿桃皱眉,转身看去,瞧见两个身穿粗布麻衣,手拿渔具,卷着袖子裤腿的粗壮男人。
那两个男人看清她的脸,登时两眼一亮。
“哎呦!还以为兰庄里都是些男人,居然还有个这么好看的小娘子?”
第34章 英雄救美
那两个男人肆无忌惮的目光落在阿桃身上,看得她顿觉浑身不适。
在黑风寨中寨里人都呵护着她,无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在谢府更是没有,即便在书院里偶有人也会打量她,可因谢逐在身边,很快就会将打量的视线收回,她还是第一回 被人用这般带着侵略与不善的眼神看着。
饶是如此,听见他们这么阴阳怪气的话,阿桃还是忍着不适问:“你们是谁?兰庄的田地都是我们花钱同官府买下来的,都有契书,何来占了你们的田地一说?”
“我呸!”那两个男人唾骂道:“放你娘的屁!那些地都是我们王家村的地,别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你们就是土匪,你们跟官府都是一窝的,说什么买地,其实就是你们给了那狗县令好处,抢占了我们王家村的地!”
谢迁是什么为人,经过在谢府一段时间的相处,阿桃自然了解,再是温儒君子不过,一心为了百姓,办公从不懈怠,现在居然被他们骂狗县令,她登时心生不悦,与他们争辩起来:“你们胡说,大哥他再好不过,他心心念念都是百姓!你们怎么能骂他,骂他……”
那几个字阿桃都说不出来、
听她喊谢迁大哥,那两人又嗤笑道:“我们也没听说过那狗县令家里还有妹子啊,你大哥大哥的喊得那么亲热,别是那狗县令的情妹子吧?”
说罢,那二人哈哈大笑,连眼神都变得暧昧不堪起来。
阿桃被他们这一番不堪的话引得气得双眼发红,可惜不会骂人,半晌只能憋出来一句:“你们胡说!”
那两个男人又调笑道:“这样吧,小娘子你亲亲热热喊我们一声好哥哥,我们就不胡说了。”
四宝护在阿桃面前,气得眼珠子直瞪:“你们敢欺负阿桃姐姐!小心我们寨主到时候饶不了你们!”
俊生即便憨傻却也感觉到了异常,抬臂将阿桃护在身后:“阿桃,别,别怕。”
那两个显然是对搬进兰庄的黑风寨人较为熟悉,不仅一眼就认出他们是黑风寨人,还知道俊生的脑子有毛病,见他们一个傻一个小的护在阿桃面前,不仅丝毫没怕,还不停讥笑。
“哎呦呦!我们好怕啊!你们两个一个黄毛小子一个傻子,能护住什么呀?”说罢,二人朝他们走近。
俊生原本挡在阿桃面前,忽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女子娇骂的声音。
“你这个傻子!你能给我什么,能护我什么?!”
他捂着脑袋,顿时头疼起来,似有许多针在扎,令他痛苦不已,脸色发白,额上冷汗渗渗。
阿桃见他突发异常,浑身站立不稳摇摇欲坠,阿桃赶忙扶着他:“俊生哥哥,你怎么了?”
那二人见状讥笑:“这傻子别是怕了吧?”
他们步步朝阿桃走来:“小娘子别怕,我们就想听你喊一声好哥哥,我们绝不欺负你……”
虽是在兰庄的附近且知晓他们是黑风寨中人但仍胆敢调阿桃,自也是有原因的,因这段时间附近百姓与兰庄发生过好几次冲突,每次都被温尧强令压了下来,要他们寨中人忍让,自然而然他们便以为这黑风寨的人个个胆小怂包。
四宝张开双臂挡在阿桃面前,慌张大喊:“阿桃姐姐是谢府的媳妇儿!你们再敢过来,小心到时候谢大人跟我姐夫都饶不了你们!”
二人闻言步子一顿,惊异道:“你就是那个嫁进谢府的女人?”
四宝得意地昂起了头:“对!阿桃姐姐是寨主的女儿,她还是谢府的媳妇!你们敢欺负阿桃姐姐,小心你们下场会很惨!”
那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忽而哈哈笑出了声来:“谢府的媳妇好啊!欺负谢府的媳妇事儿才大啊!”
二人再不迟疑,冲过来就要抓住阿桃,俊生强忍着头痛扑过来推倒二人,朝后大喊:“阿桃快跑!”
“俊生哥哥……”
阿桃踉跄着往后退,俊生紧抱着那二人的腿,惨遭二人踢踹,四宝也在一旁捡着石头往二人头上扔,边仍边回头喊:“阿桃姐姐你不要管我们!你快跑!”
阿桃咬牙,跺了跺脚,赶忙提裙转身边跑。
这里离兰庄不远,只要她跑快点,就能去喊人来救他们。
那两个汉子见阿桃跑了,眼中露出狠厉之色,各自狠狠踹开俊生与四宝,急忙向她追去。
“救命!救命啊!”
阿桃拼了命的跑,饶是她自幼在山中长大,比一般的女子身体健壮许多,可也是越跑越累,呼吸越来越重,肺部的气息只出不进,连喉咙都开始发疼,听见后头追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两人的笑声似乎就在耳后,阿桃红了眼眶,绝望顿生。
“救命!啊!”她一个不甚,一脚踩上松动的石头瞬时崴了脚,整个人被狠狠摔倒在地。
“哈哈哈!倒了倒了!小娘子跑得还挺快啊!”
谁来救她?谁能来救救他们?阿桃咬紧唇,眼中积蓄的泪花儿越来越多。
“阿桃!阿桃!”
忽然一道少年朗朗清越的声音响起,一阵的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阿桃抬眸,泪眼朦胧中,漫天斜阳霞光之下,少年身姿挺拔,袍角随风烈烈翻飞,迎风策马而来。
几乎是瞬间,“嘭嘭”两声,两道呼疼声响起,恍惚中她被人扶坐起来,抬眼便对上少年担忧的目光:“阿桃,你没事吧?”
阿桃眼中的泪几乎忍不住就要落下,柔唇始终被她紧紧咬着,好半晌,她才呜咽喊了声:“谢逐……”
谢逐一见她的眼泪便慌张,方才的愤怒被压下,他手忙脚乱地哄她:“你别怕你别怕!我来了!你相公来了!”
阿桃气道:“他们欺负我!还欺负俊生哥哥和四宝!”
谢逐脸上柔情顿时变成了厉色:“敢欺负你,我帮你狠狠教训他们!”
那二个汉子一人捂着肚子一人按着脑袋起身,见谢逐来了居然丝毫不怕,咬着牙狠笑道:“哪里来的多管闲事的黄毛小子!还不赶紧滚!”
谢逐起身,拳头攥的咔咔作响,满眼凶光:“你们敢欺负我谢逐的娘子!你们找死!”
阿桃忙喊道:“他们还骂大哥!骂大哥是狗,狗县令!”
谢逐闻言眼中凶光更甚,家里人都是他碰触不得的逆鳞,谢迁于他而言如兄如父,更甚,一言未发,谢逐倏然冲了过来,如利剑破空,让那两人猝不及防。
逃跑已是来不及,谢逐力气极大,抓着他们如同破麻袋一般狠揍,两人抱头求饶也换不来他一丝手下留情,渐渐地竟声音越来越小。
阿桃反应过来,慌张忙喊:“谢逐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死人了!”
“他们敢欺负你,打死了又何妨?”他脚下狠狠一踹,一人立即被踹出十步远,吐了一大口血。
阿桃艰难起身忙冲过去抱住他拦着:“别打了,谢逐别打了!”
谢逐怕伤到她,连忙收了手,“你过来干嘛?”
“别打了……”
那两人见谢逐终于收手,慌忙跪地求饶,被谢逐呵斥一声滚后,互相搀扶着逃命似地跑远。
谢逐转头,眼中的猩红未褪,却小心地问:“阿桃,你没伤着吧?”
阿桃摇头,却颇为陌生地看着他,她竟想不到,谢逐居然有如此凶狠的一面,若不是自己过来拦着他,只怕他真的会将那两个人打死。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谢逐拔高声音怪异道:“我又不会打你!”
“你,你……”阿桃喃喃:“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打死他们……”
谢逐闻言,只冷哼一声:“我这点力还死不了人,最多让他们残废,你怕是不知道在北地战场的时候,什么才叫死人……”
他倏然一顿,十一二岁的时候他跟着谢老太爷上过战场,见惯了血腥场面,却怕那场景吓着阿桃,没再开口。
二人同时沉默,阿桃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紧抱着他,她连忙松手往后一退,却忘了自己崴伤的脚,钻心的疼意袭来,她霎时白了脸,整个人就要摔倒。
“啊嘶!”
下一瞬却落入了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谢逐紧紧抱着她,满脸严肃:“你受伤了?”
他捞起她的两只手一看,只见她几乎两个手掌都是擦伤,丝丝血迹渗出,染红了整只手掌,看着十分可怖,“还有哪里伤着了?”
他撸起她的袖子检查,见两条白皙纤细如嫩藕的胳膊上也满是擦伤,眼见着他就要扒了自己的衣服,阿桃忙道:“没了没了!只有脚,我只有脚伤着了!”
她赶紧抓紧了自己的袖子,将两条胳膊遮得严严实实。
谢逐哼笑道:“遮什么遮?我全都看过了。”
方才不觉,此时他才察觉怀里搂的身子十分柔软,一股少女独有的甜香窜入鼻息之中,引得他心旌荡漾,只想掌下用力揉搓一番,怎的以前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搂着阿桃的时候从来没这个想法?
他忽而又想,自己方才那样,算不算英雄救美?美人是不是该对他以身相许?
阿桃顿时气红了脸,推开他怒道:“你!登徒子!你什么时候看过的?”
就是这副活力灵动的模样,与他那时候想象的一模一样,于是心中的悔意越发的深。
谢逐理所当然道:“你是我娘子,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我什么时候见过的?”
阿桃又气又羞,娇媚的模样看的谢逐心中越发心中喜欢,果然听了那三个臭皮匠的话,舍了面皮之后,居然还有如此意外收获,不禁心中越发自在。
谢逐随后正了神色,“让我看看你的脚。”
阿桃不肯让他看,随后突然想了起来:“遭了,四宝还有俊生哥哥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急着拉住谢逐:“我们要赶紧去河滩那里,四宝还有俊生哥哥还在那里呢!”
谢逐闻言黑下脸来。
“俊生哥哥是谁?”
第35章 背她回去
谢逐带着阿桃一同骑马往河滩处赶去,刚走出树林来到河岸,远远地就听见四宝的哭嚎声,阿桃心中一急,连忙催促谢逐。
谢逐面色不善,一路都在想阿桃口中的俊生哥哥是谁,见阿桃那副心焦的模样,心中更是郁燥不已。
待策马赶到,便见四宝正坐地怀里搂着俊生大哭,俊生则额头上满是血迹,血还不停地往下流,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显然已经昏了过去。
听见声音四宝转头寻来,看清是阿桃后两眼一亮,但哭嚎更甚。
“阿桃姐姐!呜呜呜,刚刚俊生哥哥被他们推倒,脑袋撞在石头上,然后他就再也没有站起来,俊生哥哥他,他死掉了!呜呜呜呜……”
“你说什么?”阿桃立即白了脸,挣扎着要下马,谢逐忙将她扶下马来,还未站稳,她便跌跌撞撞朝俊生扑去。
“俊生哥哥!俊生哥哥!”阿桃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掉,两手颤抖着不敢碰他,愧疚后悔懊恼各种情绪从心底涌上,瞬时占据了她的脑海,让她无法思考。
都怪她!要不是她!俊生哥哥也不会死!
谢逐越看越郁燥,他上前一把俊生的脉搏,随后立马甩开,阿桃见了瞪大眼怒道:“你做什么!”
谢逐没好气道:“晕过去了,还没死呢!”
阿桃一愣,立马去摸他颈下动脉,果然还跳动着,一口气瞬时又回了上来,阿桃瘫软跌坐在地。
见她这模样,谢逐阴嗖嗖道:“这男的谁呀?还哥哥的喊的这么亲热,你就这么关心他?”
阿桃不想理会他的阴阳怪气,人虽没事,可还晕着,不知情况如何,她心中担忧,忙喊着四宝。
“四宝,你跟我一起扶俊生哥哥回去,我们得赶紧给他找大夫看看!”
她将俊生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艰难地想站起来,可脚还崴伤着,一个不甚用错了力气,入骨的痛意瞬时袭来,阿桃站立不稳就要摔倒,谢逐慌张扶住了她,顺手嫌弃地将俊生一同扶着。
阿桃自知凭她和四宝无法将俊生带回去,咬紧唇,她抬眸看向谢逐。
被她一双水汪汪的杏眸满含期待地看着,谢逐心中再多的恼意也散了,他烦躁道:“好了好了!我帮你们把他带回去。”
他先是扶着阿桃坐下,随后一把扛起俊生,将他放在了马背上,然后喊四宝牵着马跟着他们走。
阿桃小心的起身想要自己蹦回去,怎知没走几步,谢逐突然蹿到她面前,背对着她弯下腰。
她别扭道:“你,你做什么?”
谢逐后槽牙忍不住咬紧,然后一把拉住她伏在自己背上,两手一勾,将她背了起来,到底还是忍不住讥讽道:“就你现在这脚你还想自己走回去?只怕回去了脚也废了!”
阿桃不禁缩了缩自己的伤脚,可感受到谢逐脊背的热意透过衣裳,远远不断向她传来,二人虽当了一段日子夫妻,可似乎从未这么亲密过。
今日谢逐对她又搂又抱又背的,比往日肢体亲密多了,她从未曾与男子如此亲密,更何况还是她已想着要与其和离的谢逐,羞怯、恼怒各种情绪一齐涌上,她小手成拳锤他的脊背。
“你,你放我下来!我不要你背!”
她的身子有下滑的趋势,谢逐轻轻用力将她往上一掂,惹来小姑娘一声低呼。少年唇边漾起止不住的笑意:“你要是不让我背你回去,那我就把那什么俊生从马上丢下去!”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小姑娘气得牙痒痒,两颊软肉股起,像只嘴里塞满了果子的小松鼠,谢逐一侧头便将她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得意道:“还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阿桃恨不得往他那嘚瑟的脸上打上一拳,还以为他变了些,原来还是这么恶劣,只得忍着气道:“背!你背我回去!重死你!”
少年终于哈哈笑出了声:“重我也情愿背着!”
阿桃只想咬他。
谢逐背着阿桃走在前头,四宝牵着马还要小心看着俊生不从马上摔下来,紧随其后。
这里离庄子并不远,饶是谢逐教程快,可也仍要走一段时间,此时阿桃才慢慢感觉到了脚上的痛意越来越重。
她咬唇忍着痛,双眼四处乱看,心里胡乱想来想去,想给自己转移注意力,一会儿担心俊生的伤,一会儿又想着回去该如何跟爹爹说方才发生的事,想着想着,忍不住目光落下了谢逐身上。
他今日为何会突然出现,又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他是来寻她的吗?是来找她做什么?是答应签和离书了吗?
一时间脑海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念头,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又郁卒,一会儿又难过的想哭。
她竟还是被他牵动着情绪,她以为她已经将他放下了。
可少年策马而来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即便是在那时那么紧张的情况下,她还是听见了自己的心动声,心间的小鹿欢喜雀跃地跳动着。
她伏在少年背上,他身上的温暖让她舍不得离开。少年看着高高瘦瘦,竟不觉他的脊背竟是如此的宽厚有力,她两手搭着的肩头上,她甚至能隔着衣服感觉到他肩上那坚硬起伏的肌肉。他走的很稳,两臂有力地勾着她的腿,让她感觉不到一丝颠簸与难受,只是那小臂贴着她的大腿嫩肉,大手还抓着她的腿弯,滚烫的掌心烫着她的肌肤,让她不禁屏住呼吸,心头小鹿又砰砰开始乱跳。
真没出息啊!她骂自己,她居然贪恋这种温暖。
快步行走的谢逐又何尝心绪平静,这是自那晚二人不欢而散后好几日来他终于见到了她,满肚子的话憋在心里,齐广平他们叫给自己的哄妻方法还死死记在脑海中,本想将浑身解数使在阿桃身上让她不要同自己和离,可什么都还没说呢,便突然发生了这种事。
他又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表现,似乎又犯了齐广平跟他说的大忌,也不知道忍恼了阿桃没。
可走着走着,注意力从脑海里的情绪突然落在了自己背上,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坚硬的脊背上贴上来两处柔软,即便有些事情不懂,但他还是晓得那是女子身上的什么部位。
那是他那日不甚窥见过的,嗤之以鼻不曾在意的,却又流鼻血露出丑态的,甚至引得他身体发生变化的部位,他瞬时感觉自己口干舌燥,似乎有什么想要抬头。
他慌忙加快了步子。
二人各怀心思,连拌嘴都忘了。
不到一刻钟,他便背着阿桃进了兰庄,四宝几乎是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累得气喘吁吁,一进兰庄,他便哭喊道:“大傻哥哥脑袋破了,呜呜呜,快来人看看啊!”
温尧听见动静赶忙赶来,看见谢逐,他并未说什么,方才谢逐来庄子找阿桃他便碰见他了,只是见阿桃竟被他背着,心中忧虑,想问阿桃怎么了,还未开口,便已被四宝拉了过去。
“寨主,寨主!你快给大傻看看,他脑袋撞到石头晕过去了,一直没醒,呜呜呜,他是不是撞得更傻了?他要是更傻了,那就连我都跟他玩不到一处了。”
说着说着,他呜哇一声大哭出来,心中的担忧慌乱终于在见到温尧后得到释放。
温尧忙安抚他:“四宝不怕,有温爹爹在呢!”
他不再耽搁,俊生已经被人从马上放下来,放到了最近的屋子,他当即为他把脉,检查伤口。
温尧通晓医术,虽说算不上精通,但寨子里人大部分受伤都是他给治的,倒也练出了一手治疗跌打损伤的好医术。
静心把了脉,又检查了伤口,探看了瞳孔之后,温尧才松了口气,拿来纱布与金疮药为他清理伤口并上了药,对担忧的四宝道:“俊生他没有事,只是额头碰到石头磕开了血肉,血流的有些多了把,并未伤及脑袋,放心,他不会傻的。”
四宝才放下心来,还觅出一分心思嘟囔:“大傻本来就是傻的……”
随后他又忙问:“寨主寨主!那大傻怎么还不醒啊?”
“这……”温尧也不知为何他会一直昏迷不醒了,且见俊生虽昏迷着,可一直额上冒汗,神色也十分不安,嘴唇翕动不止在喊什么,但细如蚊呐让人听不清。
“应该是吓着了吧。”温尧拍了拍他的肩:“我给他开些安神药,让他喝下先安睡会儿。”
随后他问:“今日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遇见了谁?俊生为何会受伤?”
四宝立马手舞足蹈地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温尧听完,噌的一下起身朝屋外走去,他要去寻阿桃,一出门,却见阿桃还坐在屋外廊下,胳膊紧搂着廊柱子,谢逐弯腰立在她身旁,劝她哄她去上药,她却怎么都不听,想要直接将她抱走,但见她搂着廊柱,又怕弄伤了她。
二人正对峙着,看见温尧出来,谢逐像是看见了救星,忙道:“岳父,你快说说阿桃,她不肯去上药!”
阿桃亮着美眸问:“爹爹,俊生哥哥怎么了?他有没有事?”
谢逐闻言,只觉被灌了满肚子的醋,肚子里醋海翻天。
第36章 给个机会
廊下,温尧简短的将俊生的情况与阿桃说了,听罢,阿桃才松了口气,倘若俊生因为救她而出了什么事,她会愧疚一辈子的。
俊生的事情处理罢,阿桃才同意回房,正想喊爹爹略略扶她回去,谢逐一个迈步上前,直接将她打横抱起,颇为熟稔地朝她屋子走去。
阿桃挣扎,却不甚碰到了伤口,疼得直抽气,惹来少年无奈又恼怒的一眼:“你别乱动,先回去上药。”
阿桃满心别扭,张目看向温尧求助,老父亲有心想要缓和小夫妻俩的关系,是而侧过头权当没看见,阿桃咬唇,连带着对温尧也生了气。
进了屋子,谢逐将阿桃放在小榻上,抬起她的伤脚,褪了她右脚的鞋袜,现出她白皙肉嘟嘟的脚丫子来,谢逐看得新奇,他的脚宽大而扁瘦,脚背上弓起的全是筋脉,男子的脚没甚好看。
可阿桃的足他确实头一次见,原来女子不仅身上软软的,就连玉足也是软嫩的可爱,与她身上的纤细不同,阿桃的足却是肉肉嘟嘟的,足弓生得高,脚趾圆圆润润仿若玉珠,小得他能一手裹住,然此刻本该白皙的足却红肿一片,脚腕处鼓起一个大包,红白相衬,十分刺眼。
阿桃冷不防他突然褪了自己的鞋袜,还趁机摸她的脚,这比之前他撸起她的袖子更令她脸红羞涩,她忍痛忙将足从他手中抽回来,扯过裙摆遮着,红着脸瞪向他:“这,这是我的屋子,你出去!”
谢逐想驳她一句他们俩都一起住了这么久了,还分什么你我,温尧一阵轻咳打断了他。
“谢逐,你先去寻你兰叔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派人去找找河滩上出现的那两个男子是谁。”
谢逐应了声,转身离开的时候颇为依依不舍,回头看了眼阿桃,见她还是同那夜一样偏过头不看他,显然还是在生他的气,他心中霎时一阵难受,低落地走出了屋子,出了门,他深吸了口气,攥紧拳头又重新振作起来。
齐广平他们也说了,他需得拿出三顾茅庐的决心来。
屋内,温尧小心查看阿桃的扭伤情况,拿了药酒于掌中搓热,叫阿桃忍着痛,他掌心施力为她将药酒尽数揉进去。
阿桃忍着痛,连眼眶都憋红了,眼里含着泪花儿望着他道:“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
温尧讶异,手下不停,温声问她:“阿桃怎的这样说?爹爹自是要我这宝贝女儿的。”
“那我明明都离开了谢府,都要与谢逐和离了,你怎的还允许他来兰庄,还让他抱我回屋子?你偏心帮他!”阿桃越说越委屈。
温尧动作一顿,抬头看她,见阿桃瘪着小嘴眼眶红红的委屈模样,不禁想起她幼时与她娘在自己面前争宠,争不过她娘亲时,也是用这样的委屈表情望着自己。
他叹息一声,忽而道:“阿桃还记不记得你阿娘?”
阿桃摇头,阿娘在她五岁左右的时候便过世没了,她那时年幼不记事,早忘了她娘亲的模样,只依稀记得她哄自己入睡时会唱温柔的小调,阿娘的怀抱总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知道他想说什么,阿桃撇嘴道:“爹爹跟阿娘恩爱无比,我跟谢逐才不是这样的。”
温尧却道:“我与你阿娘年轻的时候,可也是吵过无数回架的,便是你阿娘病了的那几年,我有些行事她不认可,我同她也会有争吵,吵的很了,三天三夜不同对方说话的情况也是有的。”
阿桃想不到在她印象里这么温柔的爹爹娘亲都会吵架,还能吵上三天三夜不理会对方。
“为什么啊?”
温尧道:“先时吵,是因为那时我被你娘强绑至兰府,被她逼婚成了亲,我那时不乐意,自是与她三天两头的吵,吵架后还总是去外头酒馆喝酒,不肯回家,每次你娘来找我,免不了又是一通吵。”
阿桃惊奇:“原来爹爹你还真是被阿娘抢来当相公的?”
温尧失笑:“可以这么说。”
“后来……”温尧没再开口,后来则是因为乱世中为求自保,他带着整个兰家镖局落草为寇,靠劫掠为生,兰兮不赞同他的行事,两人也吵过不少架。
对上阿桃如今还稚嫩懵懂的目光,温尧抿唇一笑,眼中流露出无限柔情,似乎沉入了往昔的回忆。
“后来你娘病逝,我常坐在你娘坟前,望着我与她阴阳相隔,总忍不住后悔的想,若那时我与她少吵些架,若以前我少出去喝酒,早清楚她的心意,多些陪伴在她身边该有多好,后知后觉我才发现,我俩之间的日子竟是那么的少,我那是总觉得我们会有往后余生,却原来是我一个人的余生……”
阿桃听着听着,忽而泪水便如珠子般一颗颗接连落下,她总见温尧忙着,以为他心中只有寨子的事,可那夜深人静的夜里,他却是孤身寂寥,一个人默默思念着她的母亲。
温尧回过神来,抬手揩去她眼角的泪,无奈道:“爹爹不是偏心谢逐,只是不想你同我一样后悔。”
阿桃嘟囔:“后悔什么?”
他见阿桃赌气的模样,有些好笑:“爹爹能看出来你对谢逐那小子的心意,你若是就此赌气与他从此分离,担心你同我一样往后后悔罢了,有些时候,言不由衷,最伤人心,也最伤自己,只会白白错过,蹉跎了大好时光。”
小姑娘低声道:“我不是赌气,他,谢逐不喜欢我,我难不成还要一直贴上去吗?”
温尧闻言夸赞道:“这思想却是好的,拎得起放得下,古来多少女子若都如同你这般,哪还会有那么多伤心人?”
夸得阿桃羞涩。
“但你怎知他不喜欢你?”那少年炙热的目光落在阿桃身上,任谁都看得出来谢逐喜欢她。
“他说的。”她那日听得真真切切,他语气里的嫌弃毫不遮掩,加上新婚几日及那时他的幸灾乐祸,才让阿桃坚信不疑。
“你亲耳听他说的?”
“这……”阿桃犹豫摇头,将那日云悠柔纠缠他的事说了出来。
温尧听罢,沉声默了会儿,道:“爹爹说了,言不由衷,最是伤人心,也伤己心,莫要因为一时赌气而说出伤人之语,心中有什么疑问,尽管直问,得出来的结果才能令你知道怎么做,才不会后悔,莫要因为自己的胡乱猜测而产生误会。”
听完他的话,阿桃突然想到了谢逐看着自己时那双总是熠熠生辉的星眸,而那夜他破碎难过的眼神不停在脑海中闪现,那夜她的话,似乎真的伤到他了。
“我,我难道要直接去问他吗?”阿桃捧着脸道:“爹爹,我能不能不去问?我,我害羞……”
温尧失笑:“自然,女儿家也是要矜持要面子的。”
“那我应该怎么做?”
“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他一个机会,既然问不出口,那便看看他是怎么做的。”
“怎么做的……”阿桃呢喃,渐渐地咬紧了唇,似乎,谢逐一直都在护着她。
温尧最后加了句:“爹爹能看出来,谢逐喜欢你。”
刹那间心跳漏了一瞬,阿桃攥紧了腰间的铃铛,含着忐忑与希冀望向他,温尧只笑:“想确定是不是,自己用心去看看便知道了。”
阿桃两片嫣唇翕动,半晌后才道:“可我,不想就这么跟他和好……”
小姑娘也是要面子的,之前都是她兀自付出心意,想着跟谢逐好好过,结果换来他毫不珍惜,现在要是就这么简单跟他和好,她既不甘心,也觉得下不来台。
“那是当然,我温家的女儿,怎能随意就被那臭小子给哄骗了去?”温尧轻敲她的额,挑眉自豪道:“我家的女儿,按理来说该那男儿郎使尽浑身解数来讨得你欢喜,爹爹给你把关后,才将你许出去,现在倒叫他谢逐轻轻松松的就娶了你,叫他占了好大的便宜。”
“现在就该晾着他,叫他使尽浑身解数讨你喜欢后,才能松口。”
阿桃重重嗯了声,一双水杏般的眸子晶莹明亮。
替阿桃将伤脚包扎好后,知她身上还有伤,温尧将药留下,转身出了屋子。
一出屋门,方才还挂在脸上温柔慈和的笑意突然尽数敛下,目光沉沉看着前方,谢逐寻找兰宏说完事回来,迎面就撞上温尧脸色阴沉的站在阶上,眼中的暗色看得他步子一顿,脊背腾升起一股冰凉寒意。
骤然看见温尧褪去温和的样子,那阴沉的模样,看着比他大哥还要可怕。
看见谢逐,温尧脸色又挂起几分柔和之色:“与你兰叔说明情况了?”
谢逐忙点头:“我与四宝一起描述了那二人模样,应该就是这附近的村民,他已经让人去找了。”
说完,忍不住探头想往屋里瞧。
温尧让开路,与他道:“阿桃身上还有伤,她自己不便上药。”
“我去帮她上药!我以前在北地战场跟着我祖父给伤病诊治过,我会上药的。”他迫不及待。
待他跨过门槛要进入的时候,温尧忽而沉声道:“谢逐,我不想见到阿桃再一次哭着回来找爹爹。”
谢逐步子顿住,抬眸对上他凛冽的目光,他当即神色一正:“谢逐明白。”
阿桃坐在榻上,早早的就听见了谢逐的声音,只是过了会儿才见他进来,不知在门口他与温尧都说了些什么。
谢逐进来,先是在门口几步处怔怔站了会儿,才缓步走到她面前,拿过一旁的布巾与药低声道:“阿桃,我,我来给你上药。”
阿桃食指勾着她的铃铛转动,发出叮铃铃的清响,一下一下,似是她砰砰的心跳声。
抬眸对上少年漆黑明亮满含忐忑的眸子,好半晌后,才微抬下颌:“既然你想要帮我上药,那我,我就给你的机会吧。”
她忍下羞涩朝他抬起双臂。
少年欣喜地咧嘴一笑,直接在她面前蹲下。
“你放心!我不会弄疼你的!”
第37章 俊生清醒
阿桃不过手掌与小臂上有擦伤,谢逐拿帕子帮她擦拭干净血迹之后,再帮她撒上药粉,最后绑上绷带,全程手脚都放得极轻,小心翼翼,生怕惹得阿桃疼痛。
他注意力都在她的伤口上,阿桃便趁着这个间隙,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谢逐瞧。
她这才发现,几日不见,谢逐竟然变得憔悴削瘦了许多,脸上线条变得愈发硬朗,颊边的婴儿肥似乎都没了,青涩褪去许多,渐渐地可见青年的模样,他与温尧及谢迁的气质截然不同,光是看着,便觉满满的硬朗儿郎气息。
这几日,难道他也是寝食不安吗?
爹爹说他喜欢她,既不敢问,便用心看,她不知道该怎么看,可这一刻,她似乎感觉到他的眼中都是自己,
难道他真的喜欢自己?
不不,她不能早早的确定,她才不要又被他哄骗了,她还得多看看才是。
于是一上完药,谢逐的目光还没从她的胳膊上收回,小姑娘便已经将袖子放下,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随后一句她累了要休息,将他赶了出去。
谢逐懵了会儿,后知后觉感到有些委屈。
——这颗桃,这是将他用完就丢啊!
他颇为郁卒地放下药,起身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走了两步,他实在受不了再被阿桃用那副漠视自己的神情对待,突然转过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啊!”阿桃吓得尖叫,握拳使劲锤他:“谢逐!你干什么?”
谢逐这才感觉到满意,就是这样,或高兴或生气,反正眼里看着他就行,他咧嘴朝她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和左颊深深的酒窝来,看着又憨又傻。
他将她抱了床上放下:“睡觉得在床上睡。”
“知,知道了。”
阿桃怔然,随后转身捞过被褥,将自己埋进了被中,她在被下屏着呼吸,听谢逐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她才松了口气。
虽然谢逐很想像之前一样跟阿桃一间屋子睡,但他还不至于憨直到如此地步,温尧自然也不会同意,不过好歹,这次他算是名正言顺的在兰庄住下了,不至于像上次一样死皮赖脸,虽然,这次同样也是死皮赖脸。
这一番折腾,天色已然全黑,众人暂时忘却白日的烦忧,纷纷进入了梦乡。
月色之下,热闹的原野归入寂静,只有那明月安静照映清江,江水缓缓流淌,淌向未知的世界。
翌日清晨,谢逐难得的不用人催便早早醒了,先是去拎了热水端给阿桃洗漱,阿桃昨日受惊,今日本想好好睡个安神觉,结果一大早被谢逐吵醒,没好气地将他赶了出去。
献殷勤失败的谢逐感慨: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明明昨日还好好的。
他掏出由齐容施给他写的追妻宝典,在追妻大法——献殷勤那一栏,将失败情况写了上去。厚脸皮追妻失败后其中的一个应对方法就是,将失败的情况写上,随后将其迅速抛之脑后,而后开启再一次的献殷勤行为。
等到用早膳的时候,谢逐放聪明了,先敲门问阿桃起了没,得她回应,才推门而入,将早点摆上。
他机智地端了两份早点,捂着肚子说自己快要饿死撑不到去厨房再找东西吃了,得以成功留下与阿桃一起用早饭。
早饭是荷叶饭与清河人最爱吃的盖了青椒炒肉码子的汤粉,阿桃将荷叶饭揽了过去,将粉全留给他。
“我吃这个,你吃那个。”
“这……”谢逐看着那绿油油的辣椒,感觉喉咙都开始痛了。
阿桃戏谑道:“你不是饿的撑不住了吗?怎么还不吃?要是不饿的话,你自己再去厨房找吃的吧!”
谢逐死皮赖脸留下,才不要离开,只得咬牙将那粉与码子全部吃下,吃完他感觉嗓子眼都烧着了,连灌两壶水才得以缓解。
转眸看向阿桃的时候,一双眼被辣得红彤彤的,看着好不委屈可怜。
阿桃压下心里的那么点心虚,得意地哼哼两声。
谢逐:且让这颗桃先得意,回头他一定要拿北地的烈酒好好灌她!
阿桃的脚伤了,出行不便,便只得无聊待着屋内,谢逐本想守在她身边,结果却被温尧喊了去,走的时候磨磨蹭蹭,好是一番依依不舍。
花厅内,温尧手执茶盏静静坐在上首,兰宏坐在左侧一脸却是一脸阴沉,他迈步走入花厅,二人的目光齐齐向他看来。
饶是肆意放纵的谢逐被两人这么一看,也顿觉压力极大。
兰宏先是迫不及待地问:“姑爷,昨日你与四宝同我们描述的那两个对阿桃不轨的歹徒的模样当真正确?”
谢逐点头,回想起昨日阿桃跌倒在地,满脸绝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他心中便腾起无名怒火,直后悔昨天下手轻了。
“兰叔,有什么不对吗?”
兰宏道:“依你与四宝所言,他们应该是王家村村民,但我们依照你所描述的模样及伤情去寻人,王家村及周边村子的百姓皆道不熟悉这二人,便是有见过的,也不知道这二人住于何处,且奇怪的是,自我们黑风寨中人搬入兰庄之后,虽四周百姓皆生愤愤,但他们也只敢说上几句愤愤的话罢了,绝不敢与我们起冲突,而你们昨天碰见的那两人,明明知道阿桃他们的身份,且还是在庄子附近,居然就敢生出歹心来……”
温尧与兰宏本以为昨日阿桃他们只是偶遇心怀不轨的歹人,可今日一想,却越发觉得奇怪,既是附近村民,那么昨天阿桃他们亮明身份之后,就该不再生事,而那两个人,倒像是故意的。
故意在向黑风寨挑事。
谢逐不明就里,只攥紧拳头道:“昨天我就该把他们打个半死,让他们跑都跑不了!”
温尧突然沉声道:“谢逐,行事不可冲动。”
“你仔细想想,昨日那二人还有什么奇异之处?”
谢逐沉默思索了会儿,才道:“阿桃说他们还胆敢辱骂我大哥。”
温尧与兰宏对视一眼,多年的熟稔自是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其心中的讶异。
看着处处合理,却又处处透着怪异。
暂时理不出头绪来,温尧叮嘱道:“这件事有我与兰宏在,你便别管了,阿桃昨天受了惊吓又受了伤,你这几天先好好陪着她。”
谢逐应是,正打算离去,却见四宝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边跑边喊:“寨主寨主!宏叔!大傻他醒了!”
兰宏皱眉训斥道:“醒了喊我们去看他就是,大喊大叫的像什么样子?”
四宝敦实的身子陡然刹住,看了看,直往谢逐身后躲,小心探出头道:“是阿奶叫我来的,宏叔,大傻他是醒了,可是,可是看着他感觉奇奇怪怪的,一下子傻笑,一下子又要冲出去说要找什么人,大傻他是不是变得更傻了啊?”
“奇怪?”
几人忙起身往俊生临时睡的屋子走去。
俊生的屋子房门紧闭,屋子外,林阿奶佝偻着背忧心守着,不停地焦急踱步,待看见温尧他们来,忙迎了上去。
“老爷,您快去看看俊生的,他方才像是发疯了,我把房门锁着才没让他跑出来,这下子又突然没声儿了,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况,唉,这孩子也是可怜……”
这时候阿财也得了消息赶来,明明是胖乎乎短手短腿的体型,从回廊出走来的时候快得像是一阵风,额头上还冒着汗:“俊生怎么了?”
温尧让林阿奶打开了房门。
只见屋内窗户紧闭,一片昏暗,房门打开后才光线才泄露进来,瞬时日光照亮了屋子。俊生正坐在桌旁,痴痴傻傻的傻笑着,目光发空,嘴里不停地念:“小草,池子修好了,小草,你要不要吃野梨,我去给你摘,小草,我的头好痛啊……”
温尧神色一惊,他这模样,看着比之前更疯傻了,明明这几年给他灌了不少药,人终于正常了些。他大步上前,扯过俊生的手凝神把脉,然自脉象来看,却无丝毫异常。
阿财满脸担忧地上前来,低声问:“俊生,你还认得财哥吗?”
俊生看向他,憨憨傻傻笑了声:“财哥,嘿嘿嘿,你又胖了……”
阿财这才松了口气,“还能认人就好,没再傻下去就行。”
俊生突然毫无预兆地暴起,一把推开眼前的二人,直向屋外冲去:“小草呢!小草在哪儿?我要去找小草!我要去找她!”
阿财急喊:“快拦住他!”
门口的谢逐眼疾手快,脚下一个横扫,俊生被他扫倒在地,还没来得及起身,又双手被他反制在身后,谢逐使力压着他才不至于叫他挣扎跑脱,他心中不禁诧异:这人居然还能在他压制下有力气挣扎。
兰宏赶忙寻了绳子与谢逐一起将他捆住,俊生一直挣扎怒吼,温尧被阿财扶起身慢慢走至他面前,伸指在他头上几处穴位重按,他登时低头渐渐安静下来。
阿财红着眼道:“那个女人,那个女人那时候我就该把她也一起杀了,她倒好,不知道在外头哪里逍遥快活,却我们俊生害成了什么样子啊!”
“没有的,她没有害我。”
兀的突然响起男子低沉嘶哑的声音,众人大惊,连忙循声看去,竟是安静下来的俊生渐渐抬起了头。
“小草,小草……”
他眼中满是迷茫恍惚、痛苦挣扎,一缕清明从中挣扎而出,俊生脸上泛起阿财多年未曾见过的腼腆羞涩的笑意来。
“寨主,你放开我吧,我没事的,我只是……想去找小草。”
阿财惊骇道:“俊生,你不傻了?”
然而下一瞬俊生便昏了过去。
第38章 恶毒女人
连日来阴沉发寒的天终于于今日放晴,日光透过云层洒下,带着融融暖意温暖着有些发凉的手脚,枝头鸟雀啾啾鸣叫,却叫的人心烦气躁。
阿桃坐在窗边,团起一张纸团朝那枝头鸟雀砸去,惊得鸟雀振翅飞走。
她心中郁闷,脚崴伤令她走不了路,只能就枯坐在这儿坐了许久:“谢逐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啊?”
她探头透过窗子往院中望,然后院子里安安静静,不见任何人影,她扯着腰间的铃铛,听铃铛叮叮当当响:“臭谢逐,不会是回谢府了吧?”
又探头往外看,随后杏眸一亮,正见谢逐大步走进院子朝她屋子走来。
阿桃立马侧身坐正,拿起面前的书装模作样的读着,眼神却直往门口瞄,只见谢逐风风火火推门进入,一下子凑到阿桃面前,兴奋道:“阿桃,我有事要同你说。”
阿桃翻了一页,淡淡道:“干什么?你不要打搅我念书,许久没去书院,我的功课都落下了。”
谢逐挤坐在她身旁,一把抢过她的书丢开,惹来小姑娘一顿粉拳:“我的书!你敢丢我的书!”
“反正你同我一样也是不爱看书的。”他毫不在意。
气得小姑娘瞪他:“瞎说!”
“先不说这个。”谢逐一脸的兴奋与好奇:“那个叫什么俊生的男子,他原来是不是傻子?”
阿桃水眸如刀狠狠剐他:“俊生哥哥他才不是傻子!他只是三年前脑袋受了伤才这样,你不许说他傻子!”
少年龇牙满含醋意道:“那你也不许喊他哥哥,你,你只能喊我哥哥!”
“就不喊你,就不喊你!我就喊俊生哥哥!”
谢逐幽幽道:“那我也不告诉你,俊生醒来已经恢复正常了。”
“什么?”阿桃一惊:“你刚刚说什么?俊生哥哥他怎么了?”
谢逐紧闭着嘴,掸掸袖,转身看看房梁,看看地砖,看自己的衣摆,就是不看她,阿桃焦急地问:“你刚刚说俊生哥哥恢复正常了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真的?”
“什么?我刚刚说了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
“谢逐,谢逐……”阿桃扒拉着他的胳膊,凑近他追问:“你说了的,我方才都听到了,你说俊生哥哥恢复了正常,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谢逐忽而笑道:“这样,你也喊我一声谢逐哥哥,我就告诉你到底这么回事。”
阿桃才喊不出口什么谢逐哥哥,现在便是连相公她都不要喊,她一把甩开他的胳膊,气哼着起身:“你不说,我就自己去看!”
说着她便要站起身来,谢逐怕她再伤着脚,急忙拉住她:“怎么急了呢,我告诉你就是了。”
“就在之前没多久俊生醒了,但他醒来后突然发起疯来,喊着闹着要去找什么小草,我跟兰叔一起把他捆了,后来你爹在他头上不知什么穴位到处按了几下,他就突然恢复了清醒,神色说话都是正常的。”
阿桃杏眸发亮:“俊生哥哥怎么突然恢复正常了?不过太好了,爹爹与阿财叔这几年一直找大夫给他诊治,给他寻药吃,他终于不傻了。”
言罢,她竟慢慢地红了双眼,只怕寨子里没什么人记得以前正常的俊生,其实也是个腼腆害羞却十分乐于助人的俊朗少年,这几年他被那痴傻之症折磨的哪还看得出以前的样子。
见阿桃这么高兴,谢逐默默地将“他后来又晕了过去”这句话咽下。
阿桃还是坐不住想要去探望俊生,谢逐劝不住,劝多了她便又要直接起身,他便干脆将她打横抱起,做她的双腿,直接将她抱去了俊生的屋子。
俊生的屋子这次围了更多的人,一个附近有名的医术还不错的乡野大夫被请了来给他诊治,谢逐抱着阿桃进屋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俊生身上,未曾注意到他们二人,阿桃紧张小心的小眼神才敢眨了眨,拍着谢逐忙让他把自己在旁侧圆凳上放下。
大夫凝神把脉,最后又检查了翻俊生额上的伤口及他以前磕伤的后脑处,取了银针从他头顶寻找穴位刺入,许久后才缓缓做下结论。
“病人从前脑袋磕伤,脑后处形成淤血,致使病人得了痴傻之症,幸而这几年一直用药,未曾加深症状,还有缓解之势,这次病人头部再次撞上,许是因为碰撞而致使脑中血块散了些,才会有恢复正常的征兆。”大夫捏着银针轻轻转动。
“不过恢复正常非一时之事,他此番癫狂之状也正是如此,只怕之后还是会时而正常时而痴傻,需得一直施针用药,才能慢慢好转。”
又听大夫细细叮嘱,温尧写下笔记,请大夫开了药后,才命兰宏送大夫离开。
阿财坐在床头,看着昏迷不醒的俊生,一脸的痛心,俊生是当年的兰老爷捡回来的流浪孩子,好心让他留在了兰家镖局里,虽算是温尧的手下,但一直以来都是阿财作为一个大哥在照顾着他,下山行事也从来都是他带着他。
温尧也知晓二人感情深厚,见俊生的情况,叹息一声,却问:“三年前俊生出事的时候,是你找到昏迷不醒的他将他带回,你那是只道他是不慎摔下了山所致,后来我也未曾多问,你也不肯说,现在看来,是否还另有隐情?俊生一直念着的小草到底是谁?”
阿财长长叹了一口气:“我那时候不肯提,就是怕俊生再记起小草是谁,惹得他伤心,先前痴傻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突然有一天,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嘴里突然又开始念起了小草。”
阿财突然问:“老爷可还记得三年前我们最后劫的几桩生意,其中有个为富不仁,鱼肉乡邻的恶商名叫王生财?”
温尧自然记得,王生财那日随王家商队出行,途径云麓山地界,他们早就打探好的这王生财是什么人,不仅为富不仁,他连同他的那些狗腿子手下还沾了十几条人命,他们黑风寨的土匪,得了赎金后,并未放人,而是直接将人给杀了。
而当初打探王家情况之事,就是阿财与俊生一起去的。
“其实俊生与那个叫小草的歹毒女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那女子是王家的婢女,俊生就是那时候在王家认识的她,就在王家待了一个月的时间,最后我们查完要走的时候,那傻小子突然跑过来跟我说他想要娶妻,那小子万年铁树,连个女人都不会去找,我当时哪当回事,怕再耽误会被王家发现身份,急着离开,直接拉着他就走了。”
“后来咱们抢了王家的商队,俊生就又碰到了那女子,只是那时那女子好像成了王生财的侍妾,哼,一个嫌贫爱富的女人,俊生那傻小子还搂着我哭了大半宿。”
随后,阿财沉默下来,眼底的痛苦懊恼与怨恨几乎溢出,后槽牙紧咬:“早知道,那时候我就不该放任俊生再去跟那个歹毒妇人接触!我就该把那对狗男女一起杀了!”
温尧问:“可是俊生出事与那女子有关?”
温尧还记得,那时他们劫了王家的商队,绑了王生财,但并未将他们带进黑风寨,他们行事速来谨慎,黑风寨里住着的不仅有他们这些劫匪,还有妇孺在,若是被发现方位招来人清剿,后果不堪设想,是而他们劫了人后,从不会将人带入黑风寨,而是与云麓山中另寻一处隐蔽之处将人关押着。
那时温尧只去看过王生财及那些与他一同作恶的手下,他依稀记得商队中王生财不耐寂寞,是带了婢女侍妾的,他们将其另外关着,但温尧并未多加关注,万万想不到,那个与俊生有羁绊的女子竟是王生财的侍妾。
阿财拳头攥得咔咔作响:“我亲眼看见,那毒妇人把俊生从陡坡上推下来!”
三年前的那一日,俊生欢欢喜喜地找到他说,小草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两人寻个僻静地方好好谈谈,阿财不放心这傻小子又被骗了去,便偷偷跟上二人。他远远地见俊生与小草说着话,俊生忽而去陡坡上的梨树上摘梨,刚摘完转身,人便直接摔了下去,滚下陡坡,那样的毫无防备,猝不及防,阿财惊骇抬眼,将小草眼里的冷冽无情全部看在了眼中。
众人得知内情后大惊。
“什么?”阿桃气道:“俊生哥哥就是被那个女子害的?他就算是傻了,也一直喊着小草的名字,对她念念不忘,那个叫小草的,不仅辜负他,还这么害俊生哥哥!”
阿桃小时候常跟着俊生屁股后头玩,将他当成了哥哥看,闻言气愤不已,“那她人呢?”
阿财:“俊生不设防被那毒妇人推下陡坡,磕的满头是血,腿骨还摔断一根,当时就我一人在场,我急着冲过去救俊生,一时没注意那女人逃去了哪里,后头我再让人去找,几乎找遍了整座山,连清河及周边的县城都让人去找过,始终没找到。”
“呵,那女人把俊生害成这样子,倒是会躲,迟早有一天我要找出她剥皮抽筋!把她尸体掉在树上吹上三天三夜!”
谢逐心道:不愧是干过土匪的,手段狠辣,可别吓着阿桃才是。
阿桃道:“不行,得先押着她给俊生哥哥道歉!”
谢逐又想:还是阿桃和善。
随后听她清脆莺声怒道:“道了歉再剥皮抽筋!”
谢逐不禁浑身一抖,忽而想到自己之前那么欺负阿桃,她只是生气不理会自己,实在是她对他偏爱了。
众人打算离开让俊生好好休息,突然又听到四宝慌里慌张地大喊着跑了进来。
“寨主,寨主!不好了!”
兰宏训斥的话还没出口,四宝已经跑到谢逐面前,拉着他的袖道:“姐夫姐夫,外面来了衙役,他们说有人报官说你打伤了人,现在要把你抓回去!”
谢逐:?
他大哥手下的衙役来抓他?这是要造反呢?
“笑话,我大哥为什么要派人来抓我?我来兰庄他还巴不得呢!”
谢逐沉着脸就要去找衙役质问,温尧喊住他:“且慢,四宝你说是因为有人报官谢逐打伤了人,衙役才来抓他?”
谢逐一愣,他何时打伤了人?要说打伤的,也是昨日欺负阿桃的那两个猥琐男人,难道他们居然会去报官?
他忽然看向温尧,对上他沉着的眼神,登时明白二人想到了一处去。
温尧起身:“阿宏,你去阿桃先回屋休息,谢逐,你同我出去看看。”
谢逐忙应声跟上,却觉袖摆被人拉住,低头一看,是阿桃担忧地望着他,白白细细的指尖抓着他的袖角不放。
少年朝她嘻嘻笑道:“担心什么,大哥是清河县令,他难道能让我被无辜冤枉?放心,没事的。”
小姑娘仰头望着他的模样极乖极惹人怜,看得谢逐心头发软,恨不得将她紧紧搂进怀中,他心中直啧啧骂自己,怎么之前他就没发现阿桃这么乖呢?
他到底忍不住,抬头揉了揉她的发,阿桃也才发现是自己多担心了,且还不慎在他面前暴露自己很关心他的心意,她忙拍开他的手,转过脸不看他:“少自作多情,谁担心你了?”
谢逐还想同她说话,被兰宏一个冷冷眼神扫来:“磨叽什么,还不快去?”
他只得怏怏走了,这个兰宏,跟他第二个岳丈似的。
花厅外,三个衙役或立或坐正等候在里头,听见声响,三人一齐转头看来,当先一人迎上,一身黑红相间的差役衣着,足蹬皂靴,头戴方巾,谢逐认识,是清河县所有衙役中年岁最大,性子最沉稳的捕班班头贺叔贺成。
“贺叔,到底是什么情况?”
贺成先朝他行礼,才道:“二公子,今晨县衙外来了两名男子击鼓鸣冤,直喊你仗势欺人,不仅纵容岳家侵占他们田地,他们寻你理论,你反倒将他们兄弟俩痛打一顿,二人在县衙门外大喊大闹,引来许多百姓围观,大人发现他们二人身上的伤痕确实像你动过手的痕迹,他不明情况,所以急喊我们来寻你回去。”
温尧问那二人身形模样,贺成答了,果然与昨日欺负阿桃的那两人一致。
谢逐眉头一拧,明朗星目骤然落满了阴鸷,他冷笑道:“我还愁找不到这两个人呢,他们就送上门来了,居然还敢对我倒打一耙,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们!”
温尧不妨没将人拦住,直见他气势汹汹,冲出了兰庄。
“臭小子,鲁莽冲动!”
老岳父难得开口唾骂,赶紧跟了上去,
第39章 对她爱怜
一匹快马扬蹄飞奔,直从城外奔进城中,往来城门的百姓皆被惊扰,吓得往两旁躲,待快马跑过去后,才愤愤聚集指点。
“这人谁啊?居然在城里跑马?哎呦!我的袍子尽是泥点子!”
旁的人道:“还能有谁,县令大人那混不吝的亲兄弟。”
“谢县令是个好官,想不到他兄弟竟然这样!当街跑马,要是撞上了人颗怎么好?”
“嗐,谁家没个闹心的兄弟呢?我刚刚可听说今早有人去县衙击鼓喊冤,说他们两兄弟的地被县令兄弟的岳家给占了,不仅如此,他们还被他打了一顿,听人说那被打得呀,都不成人样了!”
“竟有此事?那谢大人怎么说?”
“谢大人震怒不已,喊人去把那混账小子抓回来呢,估摸着他方才就是往县衙赶呢!”
周围围着一群人八卦着,闻言纷纷兴奋道:“走走走,咱们去县衙看看热闹去!看看谢大人会不会大义灭亲!”
谢逐平生最气的事便是遭人冤枉,纵你身上长有七八张嘴也说不清,倒不如拳头来得实在,几拳打得对方屁滚尿流,连嘴都张不开。
这两人今日不仅来冤枉他,昨日还意图欺辱阿桃,可恨至极,他非得抓着那两人好好打一顿!
转眼县衙便在眼前,还未到便见县衙门口围住了不少围观的百姓,那县衙的石阶之上,两个鼻青脸肿的男人紧抱着门框哭嚎。
“打人了!谢大人的亲兄弟要打死我们啊!还请谢大人青天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啊!”
从他们来击鼓喊冤开始一直喊到现在,也不嫌嗓子干,谢迁从开始的恼怒过后,变得神色平静,甚至懒得听他们哭嚎,兀自坐进县衙里办公去了,只留从吉在门口盯着情况。
谢逐赶到,周边百姓见状纷纷给他让开了一条道,交头接耳窸窸窣窣。
“哎,来了来了,人来了!”
“你们说这事是真的吗?我见谢县令来了咱们清河大半年也办了好几桩大案冤案,三个月前闹水灾的时候,他还亲自去救灾呢,即是谢县令的胞弟,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
“难说,这千人千面,指不定他又是其他样子呢?我兄弟家的侄子就在云麓书院里念书,听得这个谢逐不仅日日逃课,还顶撞师长呢!”
正说着,便感觉眼前出现一片暗影,那人抬头看去,正对上谢逐凉飕飕的目光,吓得他后退两步,谢逐冷冷看他一眼,径直朝抱着门框哭嚎的两人走去。
那两人本来一胖一瘦,一个圆脸一个尖脸,但现下皆同样鼻青脸肿,一时凭脸竟看不出谁胖谁瘦来,二人手脚上都绑着纱布,一人腿上甚至绑着木条,看来真是伤得极重,而那两人见谢逐朝他们走来,吓得神色大变,两股战战,这回则是真心实意地大喊。
“救命啊!要打死人了!谢县令的兄弟要打死人了!”
谢逐捏紧了拳,“那就如你们所愿!”
刚要动手,却被从吉紧急拦下:“二公子别冲动!”
从吉忙道:“你先别理会他们,公子现在正在里头等着你呢!”
谢迁安排从吉在这里等着,就怕谢逐一时冲动再做出什么事来,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可就真的难以解释清白了。
从吉攥着谢逐的臂,暗暗施了力气才制止住了他的动作,此时温尧也下了马车大步赶来,沉着脸按住谢逐的肩道:“别莽撞,先进去与你大哥说说事情经过。”
谢逐咬牙,甩袖大步进了县衙,温尧紧随其后。
这下被告也来了,从吉挥手让两个衙役围上那二人,冷着脸道:“这下你们可以与咱们公子对簿公堂了吧?”
不再啰嗦,两人直接被拖起带进了县衙大门,正对大门的便是公堂,衙役将战战兢兢的两人丢至公堂地面上,随后肃着脸立在两侧,未再有其他动作,叫本来想喊冤的两人顿时没了由头,只捂着伤口一个劲的呼痛。
百姓们则被人拦着,纷纷围在大门外,打算好好看看这场民告官属的纠纷,且看看谢迁是否当真大公无私。
县衙后堂有间谢迁单独劈出来的屋子用作书房与办公,谢逐一走进,他听了动静,便放下手中笔朝他看来。
“来了。”
谢逐怒道:“那两个狗东西昨天我就应该把他们打死!”
谢迁皱眉:“这么说那二人当真是被你打成那样的?”
温尧适时上前:“并非谢逐故意,而是昨日阿桃被那两人欺负,谢逐才动的手。”
“欺负?”谢迁问:“阿桃没事吧?”
谢逐冷哼:“要是有事,他们还能在这里哭嚎?”
谢迁低下声来:“你且先将事与我说个清楚。”
回想起昨日他赶来见到的事,谢逐心中仍有余怒,他禁不住地想,要不是他昨日急着想去找阿桃,要不是他纠缠着问清了阿桃的去处,要不是他及时找到她,阿桃会有什么后果,他简直不敢想。
听完昨日情况后,谢迁一时的念头也同样是觉得这不过是两个地痞流氓欲欺辱阿桃,被谢逐赶来制止并一番教训,最后还不知死活胆敢来报官污蔑谢逐名声罢了。
但一细想,便觉奇怪,区区两个地痞流氓,一看便是没读过书的,既知晓谢逐与阿桃的身份,犯事被发现不仅没害怕躲起来,反而还跑来告官,来向他这个谢逐的兄长讨公道,即便他是个青天大老爷,一般的地痞也不会有这样的胆量,且还能想到他们的田地被温尧侵占,理论不成反被谢逐殴打的借口来。
越想越是奇怪。
温尧同样将自己的想法与谢迁说了。
此事说简单也简单,但一细想,背后将涉及谢家与黑风寨一起牵扯了出来,本来官匪联姻便引人注目,这一报官的说法,更隐喻是谢县令与山匪勾结,私自纵容山匪侵占百姓田地,现下还险些要犯出人命来。
黑风寨虽从未侵扰过普通百姓,但其盘踞在云麓山多年,其名声早已令百姓闻之惧怕,即便被和平招安,也令百姓忌惮,所以温尧一直严令黑风寨人与周边百姓起纠纷,行事定当低调。
现下出了这官司,若是坐实了,只怕会惹得百姓恐慌,对招安一事产生影响。
想通了这处,二人心下顿时有了计较,几乎不用言说,谢迁与温尧同时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但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解决谢逐的事,还他清白。
谢迁起身对谢逐道:“你且去公堂上,既是报了官,那就按审案的流程来,你跟他们对簿公堂,这桩案子本官就好好给你们审一审。”
谢逐应是,正要出去,突然转身的动作一顿,面带犹豫地看向谢迁:“可是,这样子会不会对阿桃的名声有影响?”
北地民风开放,这寡妇再嫁都是常有的事,但他在京都的几年,见了不少女子不过因遭人调戏便名声受损的事,他怕阿桃的名声也……
谢迁闻言挑眉稀奇道:“不错,你竟也会多思虑了。”
他挠挠头发,“要是阿桃……”
温尧冷声反问:“怎么,你是嫌弃阿桃了?”
谢逐睁大眼忙道:“怎么会?!这关阿桃什么事?我只恨不得杀了那两个人!”
温尧这才满意,含笑温声道:“你既爱怜阿桃,那还不赶紧出去自证清白?别白白的让阿桃受了委屈。”
少年被他嘴里‘爱怜’那两个字说得俊脸一红,想起离去前阿桃那拽住他的袖,抬起一双水汪汪杏眸乖乖巧巧的模样,可不就是惹得他忍不住爱怜吗?
破天荒的,潇洒肆意的谢小爷自认清自己的心意后,居然心里这么惦记一个小娘子,这会子的功夫居然想她想得紧,想着她那甜如蜜桃的笑,一想到小姑娘还没被自己哄回来,他心里顿时斗志昂扬,既要打官司,那他也要把那两个欺辱阿桃的地痞打得判进大牢里!
百姓围在大门外等了许久,也未见谢迁谢逐兄弟俩走出来,一时间纷纷猜测。
“怎么回事?谢大人还不出来主持公道?”
“别是兄弟俩进去商量套话了吧?”
“不可能!”有个老妇大声反驳:“谢大人判案公公正正,他不会这么做的,我老婆子觉得定是那两人冤枉的谢家二公子。”
“哎,谢大人先前审的那是你的案子,这会子的可是他兄弟的案子,还能做到公正?”
外头众人议论纷纷,公堂内,两个地痞也缩在一起瑟瑟发抖,尤其是见堂上写着“公正严明”的匾额,两侧立着的黑着脸的衙役及手里拿的杀威棒,再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不多时,谢逐先走了出来,长身玉立走至两个地痞身旁站着,少年本就生得高,现下那二人又都跪坐着,抬眼一看,更觉他身形高大,对上他阴鸷发冷的双眼,顿时想起昨日少年那凶狠带着杀意的眼神,两个地痞也是见识过的,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手里沾过人命才能露出来的眼神。
两人忙往旁侧缩,却又突然听得衙役拿着手里的杀威棒“噔噔噔”捶地,低呼“威武——”,一声一声,像砸在他们心上,吓得他们额头直冒冷汗。
谢迁身着官袍走至了判桌后坐下,手拿惊堂木一拍。
“升堂——”
第40章 公堂断案
——啪!
惊堂木一拍,门外堂内众人一时全都安静下来,静静看着判桌后的县令大人发话。
谢迁声音一如惯常的温和:“堂下之人为何报官?”
两人见谢迁这副温和模样,加之大门外围观了许多百姓,心里多少多了点底气,忙不迭艰难地爬起身跪好,将记在肚子里一整夜的话念了出来。
“小的刁富儿!”“小的刁财儿!”
“状告谢二公子谢逐,纵容他岳父侵占我们兄弟的俩田地,不仅如此,他昨日还打伤我们兄弟二人,大人,我们身上的伤就是证据!”
谢逐环臂立在一旁,闻言怒喝:“你们放屁!”
谢迁与温尧同时冷眼觑了过去,谢逐见状瑟瑟,只得怏怏闭嘴。
谢迁又问:“你们既说他那岳父温尧侵占你们兄弟俩的田产,占的是何处田产?占有几亩,可有地契佐证?”
胖的名叫刁富儿,听谢迁发问,似是早有准备,从衣襟内取出两张纸来:“谢大人你请看,这就是我们兄弟俩的田契。”
围观的百姓纷纷探头瞧。
从吉拿过田契给谢迁,他一看,确实也是经过官府登记并加盖印章的契纸,上面写有刁富儿刁财儿的名字,田地方位、大小还有周边田亩拥有人明细,主簿验了大声念了一遍,又拿给众人一一看过。
“这契纸没错,确实是田契。”
刁富儿刁财儿闻言脸上不禁露出得意的笑意来,嘴上道:“草民就知道谢大人是青天大老爷,绝对不会包庇自己兄弟的!”
谢迁将田契搁在一旁,却咦了一声,突然问:“你们既然是兄弟俩,怎么生得一点都不像?”
刁财儿闻言浑身发起抖来,断腿被他发抖的身体牵动着发痛,他没忍住发出呼痛声。
刁富儿忙不迭慌张道:“我们是堂兄弟,堂兄弟……”
他们两人原也不叫刁财儿刁富儿,更不是兄弟,不过是昨日临时听了人吩咐罢了,唯恐谢迁越问越多露馅,刁富儿额上冒出汗来。
谢迁只哦了声,没再问,接着道:“你们说温尧占了你们兄弟俩的地,本官也总不能听你们这一面之词,总得寻被告来问问才是。”
“是,是……”二人连忙应是。
点完头,却见谢迁直盯着他们瞧,似笑非笑,一言不发,二人怔愣住,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也畏惧着不敢开口,一时间公堂竟诡异地安静下来,就连在外头交头接耳的百姓也不敢再说话。
谢逐突然嗤笑一声:“温老爷就站在你们面前,你们不是说去找他理论结果被我所打,怎么,占了你们地的人就站在你们面前,你竟然不认识?”
二人大惊,他们并非当地人,不过是前段时间被人花银子吩咐才搬到兰庄附近的,温尧一直在兰庄深居浅出,外头出去办事的都是兰宏,他们也以为曾经黑风寨的大当家会是一个人高马大长得跟兰宏差不多的莽夫,怎知眼前这个读书人模样的,竟才是大当家温尧?
外头围观的百姓也惊诧不已,黑风寨躲在云麓山里,寨中人深居浅出的,除了从前偶尔能从谁谁谁嘴里听一句黑风寨又做下了什么劫财害命的事,大多是时候,清河县的百姓都接触不到他们,甚至不知黑风寨人长什么模样,更何况此间两三年再未听说过黑风寨犯事。
世事多数是以讹传讹,黑风寨大当家被人传得此人是生得牛高马大,青面獠牙,一双虎目瞪过来能吓死人,眼前这个文人打扮,观之风度与谢迁毫不逊色的中年俊男子上大街上吼一句他就是黑风寨大当家,只怕听着会无不大笑。
温尧春风含笑,先是向谢迁行礼,随后对着二人道:“我在云麓山山麓东南坡处及你们王家村附近向官府买下水田二百四十亩,旱田一百八十亩,荒地三百亩,用于安置我寨中之人,兴建庄园,购买价格皆为市价,所有手续门路皆过了官府,有官府登记造册,这是那些田地的契纸。”
他从袖中拿出厚厚的一沓纸来:“每一份都与官府的记录合得上,至于你们兄弟二人所说的田产,据我所知,却是位于王家村北侧,距离我兰庄将近二十余里远,那片是一处断崖荒地,莫说我兰庄并未买下,便是抢占,那处地占来有何意义?”
“我……”
刁财儿无赖道:“我们怎么知道你为什么要占我们的地?就算是断崖荒地,说不定你们也贪上那里了呢?”
温尧诶了声,疑惑道:“什么断崖荒地?我何时说了断崖荒地?”
二人齐道:“你刚才明明就说了断崖荒地,这里这么多人,全都听见了!”
“唉,原是我记错了,你们那契纸上的田产并不是断崖荒地。”
“你胡说!那明明就是断崖荒地!我们的地我们怎么会不清楚?”二人红着脸反驳。
谢迁一拍惊堂木,吓得争辩的二人噤声,他淡淡道:“是不是,寻个当地人问问就是了。”
他高声道:“县衙外可有王家村或其附近的百姓?”
围观的百姓互相左看看右看看,只见有个白发老翁小心翼翼举起了手,见众人朝他看来,又吓得忙将手缩了回去。
谢迁温和道:“老翁不怕,本官只想寻你做个证明,若这案子断清了,老翁也是为本官帮了个大忙啊。”
老翁嘿嘿朴实笑着应不敢,衙役将他请了进来,老翁拄着拐颤颤巍巍想向谢迁跪拜,被他忙喊人拦下,又让人搬了椅来扶他坐下。
主簿上前将契纸上所写的方位及旁侧田地的所属人姓名皆念了出来,掷地有声,与之前的一模一样。
老翁这回听清楚了,拿着拐杖道:“老头子就是王家村的人,在王家村里活了七十年了,最远除了城里,其他地儿都没去过,刁财儿刁富儿这兄弟俩老头子不熟,但刚刚大人念的那几个名字老头子知道,他们的地是都是靠近河边上的水田,那里种出来的粮食呦,打出来的稻子都比其他地方的多一石,根本就不是啥荒地。”
二人面色霎时白了一片,那两张契纸都是他们昨夜才拿到的,哪里知道那是何处的田,想不到竟然一诈就直接露了陷。
但二人仍死不承认,刁富儿慌张道:“谢大人!是草民记错了草民兄弟俩家里有两处地,一处就是那契纸上的水田,一处才是荒地,我们兄弟俩来得慌忙,拿错了契纸!”
谢迁沉吟了声,使眼色让主簿将契纸归还给他们:“原是这样?”
二人慌张接过契纸就往怀里塞。
主簿忽然道:“二位不看看这契纸对不对?”
两人这才颤着手随意往契纸上扫了两眼,干笑道:“这既然是从大人手里拿过来的,大人总不会骗咱们百姓,对的对的……”
主簿突然嗤笑一声,将他们手中的契纸扯了出来:“我给你们的是县城内的房契,两份契纸连上面的大字都对不上。”
他拿着几张纸在堂内堂外走了一圈,给众人展示:“就算你们不识字,但这是你们的地契,你们难道连个字形都辩不出来吗?”
二人还来不及反应。
——啪!又是一声惊响。
堂上的谢迁一改温和模样,神色严肃威严:“大胆刁民!你竟敢欺瞒本官,可知欺瞒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二人再也撑不住,连身上的伤处都顾不上了,赶忙伏地求饶,白着脸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并非有意欺瞒大人,只是,只是……”
刁富儿机灵,满含委屈道:“温老爷并未抢占我们兄弟俩的地,是我们猪油蒙了心拿了地契来欺骗大人,但是大人,这全都是因为我们兄弟二人被大人的兄弟无故殴打,我们怕大人帮亲,这才这么说的啊!”
刁财儿哭喊:“求大人做主,草民的腿就是被这谢逐打断的啊!”
谢迁问:“你们既然说是被谢逐殴打成伤,何时何地?可有人证?他与你们素不相识,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打你们?”
“这,这……”二人哑口无言。
一直沉默的谢逐攥拳冷冷开了口:“你们二人朗朗乾坤之下胆敢欺辱我的娘子,我打死你们都不为过!”
“我不抓你们下大牢就不错了,你们竟然还敢来反污蔑我一口!”
谢逐转身,对着众人将昨日阿桃在河边偶遇这二人遭他们调戏,她意图逃脱二人却穷追不舍,幸而自己即使赶到救下阿桃的事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谢逐突然加了句:“我爱重我的娘子,她遭人欺辱,我自然要为她出气,但这事到底于女子名声有损,我本欲忍下此事,但这两个人过分狂妄之际,还胆敢来反诬一口,若不狠狠惩戒,只怕他们还会去欺辱其他女子。”
“行凶的是这两个人,我的娘子未曾做错过什么,谢逐希望在场的诸位即晓原委,便不要对此事多加非议,谢逐在此谢过各位。”
他恭恭谨谨朝大门外的众人作了个深揖,低下的脸上露出狡黠笑意来,这话既是真心,但他也希望温尧回去后能好好跟阿桃说说,将阿桃好好感动一番。
——这是三个臭皮匠给他支的另外一招:感动人心。
听完一切的百姓义愤填膺,这明明是丈夫保护妻子的事,结果被他们污蔑成了侵占田地无端殴打,好个颠倒黑白,有气不过的妇人直接捡了篮子里的菜叶子丢了过去。
“我呸!你们两个蹲大牢去吧!”
二人已经面色发白神魂尽失,已知污蔑不成回天无术,当即伏拜求饶,直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这都是听人指示才这样做的!”
谢迁又一拍惊堂木,突然打断二人求饶,挥手呵道:“把他们押入大牢!”
二人被拖了下去,谢逐一口怒气终于舒了,他正要转身回去寻阿桃,百姓也纷纷打算离去,怎知谢迁突然喊住。
“且慢,堂下谢逐你可知罪?”
谢逐一愣:“大哥,我有什么罪啊?”
谢迁道:“此事虽事出有因,但你殴打二人至其伤残,已触及我朝律法,按律应处杖刑二十大板,拘三月,三月便不关你了,但这杖刑得施。”
外头百姓闻言,连忙帮着谢逐求情,但谢迁不为所动,让衙役压制住谢逐,竟要当场行刑。
谢逐自然不肯要挣扎,却被温尧按住了肩头:“今日你这罚不受,此事难结,咳,你刚才的话我回去跟阿桃说说就是。”
谢逐抬头,对上温尧的眼,又看向谢迁,他也不傻,顿时了然,咬紧后槽牙,他在心中直骂这个老是坑他的大哥。
这个黑心藕做成的谢迁!
他谢迁要立威立公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这个弟弟!
谢逐趴在凳上跟温尧谈条件。
“岳父,我刚才说的话一定要一字不落的告诉阿桃!我被打板子的事就别说……嗷!”
一杖突然落下,疼得谢逐直嚎。
他这大哥,要下死手啊!
温尧抚胡道:“放下,‘嗷’这句我定也为你转达。”
第41章 担忧送药
谢迁这一案断得公公正正,刁富儿刁财儿两人满口胡言污蔑谢逐与温尧二人,被县衙外的百姓听得一清二楚,且即使错处在那二人身上,但谢迁仍判罚谢逐受刑,那一道惨叫喊出来,叫原本心里还有些嘀咕的百姓再无话可说,嘴里只义愤填膺地骂着那两个地痞流氓,恨不得都上去啐上一口,对明明是受害者的小夫妻俩满含心疼。
且同时,谢逐在公堂上对着一众围观恳切陈情的那番话也被人一传十十传百,无人不叹原来这混不吝的谢二公子还是个宠妻人设。
阿桃自己一人待守在兰庄里,要不是因为脚伤实在无法动弹,兰宏与阿财都承温尧嘱托盯着她不准动,她早焦急万分,直想飞奔去县城里看看情况了,看着自己的伤脚,小姑娘自己气自己无用,气得都红了眼眶。
她拉着兰宏的衣角求情:“兰叔,你就让我去看看情况吧,坐马车可以吧?我保证不动我的脚。”
兰宏不为所动,拉开自己的衣裳:“有你爹在,你还担心个什么?”
说完后他反问道:“你不是都想跟谢逐和离了?还那么关心他作甚?”
阿桃对着手指:“毕竟谢逐他,是因为救我才被人污蔑的呀!”
“更何况……”小姑娘捧着自己水嫩嫩的粉颊,面颊上慢慢升起红意,嘻嘻笑道:“爹爹说了,让我不要以后后悔,遗憾错过,所以我决定,给谢逐一个机会。”
兰宏无言,只摸着小姑娘的发:“他倒是舍得你。”
“爹爹是因为当年他与娘亲的事才这么劝我的。”
兰宏沉默下来,记忆里小姐那活泼灵动的笑靥依旧清晰不可磨灭,他犹如此,温尧只怕思念更甚,只是这么些年他担着黑风寨的担子,从未面上表现过罢了。
最后他冷哼了声:“要是那谢逐敢再惹你伤心难过,就是你爹再劝都没用了,兰叔一定让你跟他和离。”
小姑娘灵巧一笑,直扑进兰宏怀里:“我就知道,兰叔对我最好了!”
好在阿桃焦急等待了没多久,终于见温尧回来了,然而回来的只是他一人。
阿桃扶桌而起,见他一人,忍不住探头往他身后瞧,见一同来的还有从安,可想找的那人却没了踪影,她顿时心慌起来,难道那两个流氓真的诬告谢逐告赢了?他真的被抓起来了?可是大哥也不会不辨是非啊!
她急问:“爹爹,谢逐呢?”
温尧道:“谢逐身上有伤,被带回谢府休息了。”
“什么?”阿桃忍不住声音拔高:“他受伤了?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受伤?难道大哥真的以为他跟爹爹占了人家的地,还把他们打成重伤?”
她一连串的发问让人都插不进嘴,眼见她性子急躁起来,温尧扶她坐下,一边安抚她,一边将断案的事大致陈诉,阿桃听罢气道:“那明明是他们的错,为什么还要打谢逐?大哥怎么能这样?”她心里对一直敬重的谢迁也恼了。
从安忙上前解释道:“少夫人别误会大公子,他也是为了彻底让人无话可说,传不出什么黑风寨强占田地二公子仗势欺辱百姓的话来,更何况只是第一板子打得重,后头的板子衙役们都收着力呢!哪敢真打呀!”
“那也打了二十大板子啊!这得多疼啊!”她从前听说衙门三十板子就能要人半条命了,这二十板子打下去,也得是重伤啊!
从安突然嘿嘿笑道:“少夫人这么关心二公子,回头我告知二公子知晓了,他一定很高兴!”
阿桃小脸飞起了红霞,只狠狠剜他一眼道:“你少胡说,谁关心他了,我,我只是气不过我们明明没错,却受罚罢了!”
几人闻言都心中无奈发笑,但顾忌着小姑娘的面子,没再说什么,跟来的从安突然咳嗽两声,眼巴巴看着温尧,讨好道:“亲家老爷,这,我们二公子之前托付了您给少夫人带句话……”
温尧暗暗嘶了声,心中直骂,那臭小子好生脸皮厚,那样的话居然让他这个老岳丈来带,且还不放心,居然还派从安来盯着。
“唔,谢逐他要给我带什么话啊?”阿桃眨巴眨巴眼看着二人,眼底浮现让人难以发现的期待。
“咳,谢逐说,这个,他在公堂上请求众人此后非议你的事,毕竟流言蜚语的影响你的名声……”
从安插话道:“咦,亲家老爷怎么吞了话呢,我家二公子才不是这样说的。”
温尧自诩年纪大了,实在说不出小年轻这种剖白热情的话来,只挥手道:“你说你说!”
从安暗笑,二公子猜的真准,知道温尧不一定能转达那些话来,特特派了他来表述。嗐!果然还是他从安最有能力!
阿桃问:“他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从安清咳两下,挺直身板,跟着作揖,绘声绘色将公堂上谢逐对外头百姓请求的话说了出来,阿桃听罢,又羞又惊又是感动,却还是攥着袖道:“我,我才不信他会说这种话。”
他要是真的爱重她,怎么还会一直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那日还幸灾乐祸。
“真的真的!这真的是公子说的!”从安忙道:“不信你问亲家老爷,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阿桃看向温尧,温尧尴尬点头,只感觉脸上臊得慌,这小年轻还真的,毫不顾忌的。
从安又凑近道:“二公子还托我给少夫人你又带句话来。”
他道:“他说他真的知错了,那日不该那样子对你,他以后再也不做那种混账事了,眼下他受着伤无法来亲自哄你,让你勿念勿忧,等他隔两日养好了伤,定当来寻你,到时候听凭少夫人你处置。”
阿桃疑惑看着他问:“他真是这样说的?”
从安摸摸鼻子,毫不心虚点头:“是的,这都是二公子被抬回府前让我转达的真心话!”
好吧,其实谢逐被打完二十板子,人就已经晕晕乎乎了,只记得叮嘱从安过来盯着,这些话自然是从安自己想的。然以从安十多年来跟在谢逐身边对他的了解,且知道谢逐与齐容施三人商议出来的厚脸皮哄妻之策,完全可以猜出来谢逐心中的想法,只怕早在他之前失落酗酒的那几日,心里就全是这个念头了。
眼下趁着这个谢逐受伤阿桃心疼的好时候,这暖心窝子的话就得赶着时候说出来。
果然见阿桃沉默下来,眉目羞羞涩涩敛下,嫣红粉嫩的唇被她无意识轻咬着,腰间的铃铛被她攥住摇晃,铃铛声叮铃铃脆响,轻轻小小的,却如一只抓不住灵巧小狐狸,直窜她的心底。
有了前头温尧的保证,从安表述的话她也忍不住信了九分。
“就,就他胡话多,都被打了二十板子还有心思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姑娘含羞带怯,“你让他好好养伤,那些乱七八糟的别想。”言罢,只说自己累了要回屋休息。
从安见目的达到,也不多留打算告辞,阿桃喊住了他,从自己房间寻出了一个小药罐来,让他转交给谢逐。
“这是之前大哥给我的治伤的药,本也是谢逐给他的,或许你们有更好的药,但我能给的最好的就是这个了,你叫谢逐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他挨罚也有我的一份罢了!”小姑娘红着脸说完,拄着杖让人扶着她赶忙走了。
从安当然认识那药是谢逐给谢迁的,因为这本也是他从潭州府给带回来的,他也没多想,少夫人关心他家二公子,他高兴都来不及,赶忙带着药去谢逐面前现眼了。
二十大板打下来,就算后面衙役都收着力,他又身强体壮的,可还是止不住泛疼,尤其上了药后,更引得伤处痛,屁股蛋都肿了,他趴在床上龇牙咧嘴,想着还好没让阿桃来看见他这幅样子,不然他谢小爷在她面前可真的是面子全无了,胡乱想着,就此睡着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从安在外头欢喜的喊叫声吵醒的,从安风风火火跑进来,一脸欢喜道:“二公子,成了!”
“嘶,成什么成了?”
“啧,二公子你要亲家老爷给少夫人带的话呀!亲家老爷说不出来,嘿嘿,还是我从安机灵,将你的话一字不落地跟少夫人说了。”
谢逐不禁老脸一红,他确实是想着将那些话说给阿桃听好让她感动,可真这么说了,他又觉得莫名羞耻,还好还好,他当时并不在场,反正羞的是从安。
从安又凑近他道:“嘿嘿,我还跟公子添了几句话。”他嘀嘀咕咕将自己编说给阿桃的话都道了。
谢逐闻言,气得直拧他耳朵:“谁让你说那些话的?”
“哎呦,这都是公子你的心里话呀,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公子你读了那么多兵法,三十六计都得用上啊!”从安哎呦哎呦呼疼,将耳朵从他手里抢救下来,又连忙将那小药罐拿了出来:“这不,少夫人心疼二公子你,特特叫我带了药来呢!”
他献宝似地把小药罐展现出来,谢逐一眼就认出这是之前谢迁给她的药,原来竟还被她一直收着。
“这是大哥给她的药。”
“是啊是啊。”从安忙点头:“少夫人说她手上最好的药就是这个了,你瞧,她特意拿了让我从来,可不是对二公子你担忧关心嘛!”
他嘚吧嘚吧说完,低头一看,却见谢逐拿着小药罐沉默,眉目低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公子?”
谢逐拿着药罐的手紧了又松,随后还是将药罐放进了怀中,打发从安走。
“好了,让小爷我好好养神,后日我寻那颗桃去!”
第42章 你欺负人
阿桃本以为谢逐这伤得养上好几日,不想第三日便见他坐着马车来了。
彼时小姑娘正斜倚在兰庄里修建的三层小阁楼美人靠上,惬意地赏远处云麓山那漫山遍野的红枫,尽管秋意浓浓,冷风渐盛,也吹不散她心下的轻松惬意。
一直以来她都是居住在云麓山林里,每逢秋日置身处于漫山遍野的红枫之中,于山林中观景与这位于远处观山林之景,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这坐于高处观那她早已看了十几年的景色,更觉眉目开阔,心畅神怡。
——要是这景色祖母大哥他们都能来看看就好了。
阿桃一愣,突然又想起了谢逐,她心下哼唧:呸,祖母与大哥可以请来,谢逐就让他躺床上养伤吧,才不带他,偏落下他叫他一人孤孤单单。
便是在此等狭促惬意的愉快之中,她抬眸遥遥可见兰庄外的小道上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这马车她自然认识,是谢府的马车,一般都是谢老夫人出门乘坐,难道是谢老夫人来了?
阿桃不禁坐直了身,紧张地捏紧了腰间铃铛。自那日后她搬出谢府后她再未去过谢府了,倒是谢老夫人派人来送过几次礼,那日的事虽然她恼的是谢逐,可毕竟罚她跪佛堂的是谢老夫人,她没有怪她,可这骤然见面,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谢老夫人。
她看着老李头从车板上跳下,还未搬来下车所踩的木凳,车帘便被人一把掀开,谢逐撑着腰手脚僵硬地钻出了马车,他本想直接跳下去,可似乎是牵动伤口,疼得他面色一白,老李头哈哈笑了他两声,给他搬来木凳,他只得怏怏扶着车门踩着木凳下车,随后一挥手打发老李头回去,自己则迫不及待地走进了兰庄。
原来是谢逐来了,他竟这么快就来了。
阿桃杏眸一亮,起身便想下楼,随后赶紧停驻了脚步。他来便来呗,关她什么事,她这美景还没看完呢!
于是便仍坐着不动,但怕自己在这儿被谢逐瞧见,于是忙掂着步子小心挪至了屋内。
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也不喝,只盯着那微微泛黄的茶水看,见有碎茶渐渐沉于杯底,她端着茶杯又晃了晃,水波再次荡漾,碎叶宛如汹涌河水之中的扁舟,只能随着水浪沉浮,小小的一杯茶,却泛起汹涌波涛,一如她此刻不安静的内心。
不多时,她听见阁楼下传来动静,隐隐约约似乎听见少年与人交谈的声音,随后交谈声散去,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处响起,一下一下,越来越近,他在往上走,却似乎一步一步走进她的心里。
阿桃只觉心头有小鹿在四处乱撞,跟着少年上楼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惊得站起,想寻地方躲,可左右看了看,这三楼是个小房间,一览无余,根本没有躲的地方,她慌张地咬住唇,见挨着轩窗处摆着一方软榻,杏眸一亮,赶忙挪了过去。
她才一躺下阖紧双眸,少年已然迈过最后一阶,兴冲冲地抬头看来:“阿桃!”
却见秋日里日光柔柔软软地透过轩窗撒进屋内,明明灭灭的光影落在熟睡的少女身上,宛如轻快地跳跃在少女秀美琼鼻红唇之间,光束中似乎可见尘埃在静静浮动,似是生怕惊扰了佳人。
少女一袭水红色衫裙,轻风吹动裙角翻飞,裙角蜿蜒落于地面,令人忍不住想上前为她轻拾衣裙。
乌发如云,肤白如玉,红裙款款落于她肌肤之间,便是这简单的乌白红三色,却美艳地让人挪不开眼。
谢逐缓步上前,目光落下少女身上半寸也无法挪开,他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此间浅眠的睡美人。
不是没见过阿桃的睡颜,此前的那大半个月,二人天天同塌而眠,可今日一见,竟觉比往日所见更摄他心魂,他好似听见了自己心跳如快速如擂鼓的声音。
他怀疑阿桃是不是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听说土匪手里的这些迷魂药最多了,只要轻轻洒上一点立马见效,否则他怎么现在只要一见到阿桃,便失了神魂?
谢逐摇摇头,甩掉脑海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走至阿桃面前蹲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阿桃睡着总不能吵醒她吧?只怕醒来就又对他生恼,但他本就是来找她的,此刻她睡着,自己又该做什么?
他蹲在软榻前,贪玩心起,似探宝一般将目光落下阿桃脸上,一寸寸挪着。
小姑娘其实生得似父,温尧生得俊美,留着一把胡子也不掩其俊颜色,谢逐不知道阿桃的母亲长什么样子,但他觉得阿桃定然是挑着父母二人的好看之处长的。
那日他掀开阿桃的红盖头,满屋喜庆红色相衬之下,小姑娘的容颜更添了几分艳丽,那一眼,实在难忘。
她的眉生得像温尧,却不失女子柔色,一双弯弯的新月眉,高兴的时候总是上扬,水杏般的眸子应该像她母亲,看人的时候总透着纯真无辜,其实他晓得,这小丫头肚子里有不少坏主意。
再往下,是小姑娘嫣红的唇,两片柔唇粉粉嫩嫩,总是能说出气煞人的话来,可那脆如莺啼的声音也是从这粉唇间发起。
谢逐看着看着,突然感觉浑身燥热起来,心下嘀咕这秋日天凉,他怎么还感觉热得慌?但见睡着的小姑娘同样两颊发红,他心道,看来这天还是热的。
他是想起身的,可那目光不知怎的便落下阿桃唇上挪不开眼,两片嫣红的唇好似那水嫩樱桃,诱人地直想咬上一口,京都里的樱桃又大又甜,不知她的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谢逐缓缓低下头去。
装睡的阿桃两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袖,屏住呼吸生怕被谢逐发现。她闭着眼,不知道谢逐在干什么,但她能感觉到他在看她,那目光有如实质落在她脸上,一寸寸从眉眼往下挪,最后挪至她唇上。
他看着她的嘴做什么?难道她方才吃了糕点没将嘴擦干净?那她这副样子被她看着实在丢脸。
可恶!没擦干净就没擦干净嘛!做什么一直盯着看?
正胡思乱想着,她却觉有道炙热充满青草香的气息落在她鼻尖,只要轻轻的一呼吸,便满满嗅得少年那硬朗阳光的气息,他做什么靠她那么近?
阿桃想睁眼,却又怕睁眼对上谢逐那双熠熠生辉的眸。
正犹豫见,忽觉唇上贴上来两片柔软,就这么轻轻地贴着,带着微凉与熟悉的感觉,清清凉凉的,却又弹性十足,像是那甜甜的糯米糍。
她想起来了,是洞房花烛那夜,她迷魂一般咬住了谢逐的唇,那时候便是这种感觉。
所以他是知道了自己曾经咬过他的唇,是想要偷偷咬回来吗?
所有的胡思乱想在此刻都归于湮灭,阿桃脑子里一片白,察觉不到她紧攥的手,察觉不到慌张的心跳,察觉不到热到滚烫的面颊,这一刻她所有的感觉与热度,都落在了与谢逐相贴的唇上。
下一瞬便感觉谢逐的唇微动,似乎贴的更紧,他的气息有些急促,她感觉自己的唇被他轻轻咬住,似乎有道湿滑柔软滑过她的,惹得她脊背窜过一阵麻意。
阿桃感觉身子都在发软,两片唇从未感觉如此敏感过。
她眼睫轻颤,心下不住泛起了委屈。这个臭谢逐,她是偷偷咬过他,他要咬回来便咬回来嘛!做什么要咬这么久?她明明只是轻轻咬了一下,他偏要咬这么久,不仅如此,还,还用舌,她都没用!
正委屈着,随后感觉那咬住她的唇瓣渐离,随后响起少年感慨的声音:“软软的,可是感觉还是没有樱桃甜,口感也不如樱桃……”
阿桃气得想哭了,臭谢逐咬她这么久不说,还说她的唇不如樱桃!她明明都觉得他的比糯米糍还好吃!
“可还想再尝尝……”
见谢逐还想咬她,阿桃气得睁开眼,对着朝她伏过来的少年一把推去,谢逐被推得猝不及防,一屁股摔坐在地。
“哎呦!我的屁股!”他捂着屁股满脸痛苦。
阿桃坐起身捞过一旁的拐杖,撑起身就要走,谢逐顾不上发痛的屁股,连忙追上她,慌张想要解释:“阿,阿桃,我刚刚,我是……”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让开!”
“不让!”他拦着阿桃不想让她走。
忽然他听见一道低低的啜泣声,他弯身想与阿桃对视,正对上她满含泪水的双眸,小姑娘带着哭音道:“你又欺负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再也不要给你机会了!”
她撑着拐杖绕过他就要走,谢逐一慌,生怕她再也不理会他,突然上前张开双臂,紧紧将阿桃抱进怀中。
“不行!你不能不理我!你是我谢逐的娘子,你必须得理我!”
阿桃拼命挣扎,哭声越来越大。
谢逐忙哄道:“我,我让你欺负回来!我刚刚怎么对你的,你就怎么对我,我随你欺负!”
阿桃看着他,悲愤交加,既如此,那她便要狠狠欺负他!
她气得直咬上去,将他刚才欺负自己的做法都狠狠做了一遍,最后离开,怒下结论:“一点都不好吃!完全不如糯米糍!”
却对上少年呆滞的眼,感觉到他滚烫的身。
谢逐哑声道:“你要不,再欺负我一次?”
第43章 亲吻阿桃
待那粉唇在谢逐唇上似泄愤一般辗转研磨的时候,谢逐哪还有让她报复回来受她欺负的心思,满心思都是那留在他唇上的温热,一时唾弃自己方才得下的结论。
这滋味怎是樱桃能够相比的?
只怕世间最美味的吃食都比不上此时此刻阿桃那贴着他的唇。
少年心潮澎湃,心底的悸动无法抑制漫遍全身,明明是泛起凉意的秋日,可他却觉得全身燥热,身上似乎都冒出汗来。
待阿桃离开的时候,谢逐只感觉心头一空,等阿桃说出愤愤的那句话后,他忍不住道:“你要不,再欺负我一次?”
自然阿桃才没有如他所愿再狠狠“欺负”他一回,他被小姑娘赶出了小阁楼。阿桃下楼都是让四宝扶下来的,谢逐立在门口想要上前,却被她一眼狠狠瞪来,当即不敢动弹。
少年不知,小姑娘转身的时候,一张又羞又红的娇靥再难遮掩。
谢逐不禁懊恼,不知自己又哪里惹着了阿桃,只得呆呆看着她回了自己院子,他兀自回味着方才唇上的感觉。
兰宏凉飕飕出现在他身后,一脸不悦地问:“你又做了什么,一来就又惹阿桃生气?”
谢逐一个激灵转身,见兰宏与阿财皆站在他身后,兰宏阴森森地看着他,他讪讪道:“没,没做什么。”
兰宏一眼瞪来,谢逐赶忙道:“我就是咬了阿桃的嘴,其他的什么都没做啊!”
闻言,兰宏面色顿时一变,一脸一言难尽的模样,旋即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阿财站在一旁捧腹大笑:“你这傻小子,阿桃哪里是生气,她是害羞了!”
“害羞?”谢逐星眸一亮,“所以阿桃不生气我咬她的嘴?”
“傻小子,那是吻,不是咬。”阿财伸手敲他的头,谢逐不耻下问,只得强忍下欲暴起的动作。
“吻?”
阿财见他大喇喇地对这自己说这种事,即使自己生得圆圆胖胖脸皮厚,也禁不住小年轻这样的毫无顾忌,尴尬咳了声,道:“问什么问?这是你们夫妻俩之间的事,也好意思拿出来说?难怪阿桃要气你!”
“去去去,别在这里碍眼,还不快去哄她?哄妻还讲究什么男人面子?”阿财挥着手,赶他走了。
谢逐立在原地想了会儿,忽的福至心灵,脑筋霎时间开了窍。
他原来确实不通男女之事,不知夫妻之间是如何相处,只当自己与阿桃拜了天地,喝了合卺酒,睡在同一张床上,这样就是夫妻了。可此时此刻他突然明白过来,不是的,真正的夫妻,与他们这样的不同的。
——他得去好好学学,该如何与阿桃做真正的夫妻了。
阿桃的院子在兰庄的西北侧,那里依着一处小小的竹林,十分静谧,这几日她不是喜欢在小阁楼上观景,就是坐在小轩窗前看着那竹影摇曳。
但此时此刻,窗外细竹随风摇曳,沙沙声不止,院子静谧,阿桃的心却砰砰慌乱如惊雷,一点也不平静。
方才气在头上,一直以为谢逐是在咬她,而她自然也不甘示弱咬回去,可是现在细细想想,他们俩那样,当真是咬吗?
她又不是没看过那些风花雪月的话本子,只是那些话本子都由温尧给她挑选带上山,自然都是经由他挑选过的,里头描述的男女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也不过是牵牵手,最多一个一触即离的相拥,恪守男女大防。温尧本意是怕阿桃被教坏,却也叫她什么都不懂。
但再怎么精心挑选过,也有错漏的时候,她依稀记得在话本子里看过一句‘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那时候她不理解,现在细细想来,可不就是描述的谢逐‘咬’她时她的反映吗?
谢逐对她那样,她却不觉反感。
所以他们那时,似乎与话本子里所写的男女一般无二,阿桃捧着脸,脸颊越来越烫。
忽的眼前出现了一大捧红红粉粉的木槿花来,随后谢逐的身影出现在窗前。
他手里拿着花,似乎是从未做过这种行为,所以身子站的笔直,满身僵硬,拿着花束的手在微微颤动,少年略带讨好与小心的目光看着她,颇不自在道:“阿桃,我知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将花往她眼前一递:“你看,这花真好看,可你比花更好看!”
——这是齐广平在赠礼篇给他写下的万试万灵的一句话。
送花就说她比花好看,送兔子就说她比兔子可爱,送花灯就说灯影衬佳人,谢逐当时问了句:“那我要是送风筝,是该说阿桃比风筝还飞得高吗?”
惹来齐容施三人齐啐,自此风筝从礼物一项被划掉。
果然阿桃闻言,唇角忍不住上翘,微抬下颌看着少年期盼的眼,等他忐忑地将花再往她眼前递了一递,她这才迤迤然伸手接过了他的花。
这寒冷萧瑟的秋日里,他居然还能找到盛开的木槿花,也真是为难他了。
阿桃将花一接,谢逐便打蛇随棍上,两肘往窗框上一撑,略趴下身含笑看她:“娘子不生我的气了?”
阿桃欢喜地看着花,闻言啐道:“呸,谁是你娘子?”
“你喊我一声相公,那你自然就是我的娘子,不然还有谁会喊我相公?”少年得意道。
阿桃哼了声,没搭他的腔,这阵子她算是见识到他的厚脸皮了。
见小姑娘微撅着嘴,谢逐喉头上下滚动,又想起了方才二人咬一般的亲吻,他压低身凑近她,哑声道:“阿桃,其实刚刚我们那样……”
“我很喜欢!”他猝不及防又在阿桃唇上偷香一口,紧接着问:“我以后常常亲你好不好?”
阿桃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眨着眼,干干“啊”了声,换来少年得意欢喜:“你答应了!”
见他又要凑近,阿桃忙捂住唇:“不不不!我没答应!”
“你明明都答应了,阿桃,夫子说做人不能言而无信。”谢逐一本正经。
不能言而无信是这样用的吗?阿桃结巴道:“不,我,至少,至少你得先问过我!”
谢逐追问:“那我现在可以亲你嘛?”
阿桃想拒绝,可对上少年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颊边因欢喜而漾出的酒窝,灿烂迷人,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
少年便低下头来。
不是咬,不是欺负,也不是报复,而是二人真真切切第一回 互相欢喜的亲吻,唇齿相依的那一瞬,两颗心同时怦然跳动。
第44章 大牢提审
昏暗的大牢内,随着铁链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只听“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牢门被人从外打开。
高高的石砌厚墙上只开了一方不过半臂长宽的窗口,日光从外透入,却也只给牢房内带来些许的光亮,昏暗的角落里缩着两道人影,待听见动静,瑟缩着身体忐忑抬头看来。
“大人来了!你们还不快起来?!”狱卒疾言厉色上前,狠狠给二人一人踢了一脚,那蜷缩的二人慌张从角落里爬了出来,跪地求饶。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真的是受人指使的,都怪我们猪油闷了心,一点银子摆在眼前就受不住诱惑,这才做下污蔑二公子的蠢事,求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依稀两道人影从牢房外走进,一双白底黑面的皂靴停在二人面前,“抬起头来。”
跪地伏拜的二人慌张抬头,抬眼正对上谢迁如玉般的容颜,他的半张脸隐藏在暗处,唯有薄唇与下颌露在光线下,唇边挂着惯常的笑意,却只让人觉得那笑淡漠至极,他只立在那儿,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饶是那两个地痞曾见过其他县官,都未在他们身上感受到这么大的压迫感,也从未觉得如此惧怕。
被关着的二人正是诬告谢逐的刁富儿刁财儿两兄弟,准确来说,二人并不是兄弟俩。
谢迁双手背后,低声问:“你们二人原本姓名为何?哪里人氏?”
二人忙答,原来二人胖的叫富贵,瘦的叫三财,是离王家村五十里远的陈庄人氏。
温尧立在谢迁身后,打量着二人,确定二人不过是普通百姓,他开口问:“你们受何人指使前来县衙诬告?那人是何身份,又是什么模样?”
富贵与三财对视一眼,他们对谢迁心生畏惧,但对温尧到底有些轻蔑,踟蹰着不想作答。
温尧忽而淡声道:“你们也知道我曾是黑风寨主,手头上沾染人命六十余条,你们欺我爱女,若不老实回答,你们在大牢里或许安全些,但凡出了牢,虽说如今我接受朝廷招安不再生事,可山匪做了这么多年,折磨人的手段一时还是放不下的。”
富贵与三财闻言,顿时脸上大变,瑟瑟发抖。
“小的说,小的说!”三财先开了口:“小的与富贵都是陈庄人,家里穷也没个营生,我跟他凑在一块儿,每天的靠赌钱与偷摸营生,大概是一个半月前,庄子里突然来了个脸生的男人,他先是找到富贵,然后富贵带着他找到我,那男人说有个赚钱的门路给我们,只要我们按照他说的做,保管银子给够。”
富贵跟着点头:“对对,那人直接就拿出十两银子摆在我们面前,这,这换了谁不心动?”
一个半月前?那差不多是黑风寨刚被招安,谢逐与阿桃才成了婚的时间。
谢迁问:“他要你们做什么?”
“那个男人提的要求很奇怪,他只要我们搬到王家村去住,还在王家村给我们买了间院子,我们想着反正穷得叮当响,住哪里都行,就听着他的安排来了王家村,他也不说要我们做什么,只让我们每日是去村里的人闲聊,说兰庄跟黑风寨的不是,吓唬他们,撺掇王家村的村民跟寨主你们起冲突。”
但让他们没办法的是,尽管他们的撺掇起成效了,确实有些王家村的百姓对兰庄买地建庄的行为不满,又怯怕黑风寨对他们王家村的百姓下手,于是便去兰庄生事,或许说些黑风寨耸人听闻的传言,想把他们赶走。
但温尧勒令黑风寨上下不得惹事,他们的挑衅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王家村的村民又不是一天到晚没事做,见黑风寨的人丝毫未表现出凶狠的意思,又有些男子在兰庄做工,自然帮着说些好话,渐渐的他们的撺掇之言也就不起作用了。
就在遇见阿桃的前两天,那个安排他们行事后便消失的男人又出现了,见他们的撺掇毫无作用,于是放下狠言逼迫他们,若还不激得黑风寨生出事端来,他便剁了二人赌钱的手,二人这才在那日见到阿桃之后,尽管明明知道她的身份,但是依旧不依不饶,甚至意图欺辱阿桃。
但是被出现的谢逐一顿狠揍,二人怕了,相互搀扶着进了城寻医馆治伤,但是那个男人又寻了过来,这回两人说什么也不肯再去了,他们看得出,要不是当时那个小姑娘拦着,他们被打死的可能都有,两个人虽然见钱眼开,可惜命的很。
那男人见不成,竟直接一把匕首按在了他们脖子上,道要是不按照他的说法行事,那么等着富贵与三财的,就不是剁手而是抹脖子了。
二人没法,这才又听了他的话,那人给了他们两张张位于王家村的地契,是名字叫刁富儿和刁财儿兄弟俩的,让他们带着一身伤去衙门报官,说谢逐纵容岳父温尧抢夺二人田产,还讲他们打成重伤。
但因为时间太急,尽管那个男人吩咐了许多,但富贵与三财大字不识一个,哪里记得那么多,于是说法多有漏洞,一诈就被谢逐诈出来了。
听罢,谢逐细细思索了会儿,随后问:“那个男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除了你们,还有谁见过他们?”
两人摇头,富贵赶忙道:“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只是喊他一声三哥,他每次来找我们,都是寻没人的时候来的,三哥三十来岁,身高跟我差不多,比我瘦些,长瘦脸小眼睛……”
听他的描述,完全辨不清这人的样子,这种长相体型的人大街上一抓一大把。
似是怕被人抢了功一样,三财忙道:“大人大人,我知道,那个叫三哥的男人的右眉毛中间长了颗痦子,因为他眉毛生得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还有还有,我听三哥说话,他的口音不像是咱们清河县的,倒是跟大人说话的口音差不多。”
谢迁说的是一口纯正的官话,便是清河县的人会说官话,如阿桃一样,但是多少都带有潭州府这边南方地界特有的调子稍高、吞音,平翘不分的特点,既说与他的口音差不多,那个叫做三哥的男人,是否是从京都来的人?
这样一想,顿时原本的有些疑惑此刻明了了几分。
又问了二人关于那个叫三哥的男人的细节问题,谢迁温尧二人才离开了大牢。
出了大牢,白亮的天光有些刺目,温尧略眯了眼,沉吟了半晌,见谢迁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样,开口道:“谢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谢迁沉声道:“那个喊做三哥的男子指示人将黑风寨与我谢府一同牵扯起来,意图引起我们与当地百姓的纠纷,让百姓畏惧厌憎你们,我身为父母官却又行包庇之事,说来说去,还是想破坏这招安之事。”
从他们说出那人或许来自京都之时,他便清楚,这背后之人或许位于朝堂之上,但朝中盯着他的那么多人,又能想到是谁?或许不止一人。
温尧叹道:“只怕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跟在后头的从吉上前来:“大人,我以为有一计可行,我们何不将那两个地痞放出大牢,我们私下盯着他们,说不定会有人来找他们呢?”
温尧先摇头道:“不可,这两人被放出去了,只怕难逃一死。”
背后之人只敢指示两个地痞来做些撺掇人心的事,说明他害怕被人发现身份,若是一旦将富贵三财两个地痞放出,不管背后之人知不知晓他们有没有察觉出异常,两个地痞有没有招供,背后之人只怕都会痛下杀手。
他话音刚落,便见谢迁与从吉二人双目同时一亮,温尧默了瞬,顿时明了。
“是了,此计可行。”他温儒一笑。
第45章 拿了帕子
谢逐近来发现自己多了一个趣好,他可谓算是个对什么东西都很难提起兴趣的人,除了看点兵书跟习武,对其他一概不甚感兴趣,但近日他却对阿桃感兴趣极了,尤其是阿桃那柔柔软软的唇瓣。
只可惜除了那日哄得阿桃让他亲了几次后,之后阿桃便不准他亲了,偏偏他答应了要询问阿桃的意见,忍不住未经她同意做了几回偷香窃玉的事,惹得小姑娘又生了恼,杏眸又含起了两泡水汪汪的泪花儿。
谢逐这才再不敢惹她。
但他也死皮赖脸住进了阿桃屋子的隔壁,晚上是他怎么也赶也赶不走的赖皮脸,早晨醒来,又见他一脸殷勤的凑过来。
阿桃的脚伤着不能用力行走,兰庄并未买下外头的丫鬟,还是那么些人,林阿奶年纪大了,自然也就没人能服侍阿桃,索性她也自儿个十几年的过了来,万事都靠自己动手,并未觉得有所不便,但谢逐不干了。
无论去哪里皆有谢逐代步,少年两手一捞就把阿桃牢牢打横抱进怀里,阿桃指哪儿走哪儿,但谢逐屁股受着那二十大板还疼肿着,于是兰庄内便看到小夫妻俩如此一景。
二人一个不能站,一个不能坐,于是便一个一直坐着,一个一直站着,活像有个小地主婆在使唤自家长工,让他半刻都不能歇,兰庄许多人见了都忍不住发笑。
俊生在第二日就再次醒了过来,由大夫施了针,又灌了几剂药之后,便憨憨傻傻的样子褪去了许多,迷茫了三年多的眼神再次恢复了清明,虽还有神志不清的时候,但大部时间与他对话,见人都是正常的。
所有的人都知道俊生终于恢复了正常,无不为他高兴,他那间不大的小院子里,河边捡来的大石还整整齐齐堆放在角落,那个小水池只修葺了一半,大家伙儿从来的补品礼物几乎放满了整个院子。
就在众人要他好生修养的时候,他却突然提了出来,要去清河县城内做工,要搬去城里住。
阿桃听了好不理解,上前相劝:“俊生哥哥,你的身体还没调理好,怎么就要去城里做工啊?做工太累了,对你身体不好的。”
此时俊生正在收拾他的院子,送来的补品礼物都被他收拾整齐放进了西侧的杂房,将院子清扫干净,他又捡起了他的石头将未完工的小池子修葺完成。
谢逐被‘俊生哥哥’那四个字弄得全身都酸溜溜的,偏偏又不能在阿桃面前表现出来,只同样酸溜溜地道:“是啊,你可别瞎折腾了,免得又弄得才清醒的脑子又坏了。”
"你说什么呢!"阿桃用手肘给了他一拐子,明亮的杏眸往他身上飞刀子,谢逐撇了撇嘴,心下暗道,迟早有一天他要叫阿桃喊他谢逐哥哥喊哑嗓子。
俊生并未生气,变傻前他从来都是个腼腆安静的性子,脾气也好,待人和善。
他只道:“我是想进城,看看能不能找到小草,等我积攒些银子,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看。”
又是那个害他的小草,亏得是阿桃听了,要是阿财听见,少不得吹胡子瞪眼,气得骂人。
就算如此,她也颇带不忿道:“那个小草姑娘,她这么害你,俊生哥哥你还要去寻她吗?”
“看来财哥都跟你们说了。”俊生黯然地扯动嘴唇笑了笑,声音低低道:“是我负了她,她才会恼我恨我。”
随后他沉默不欲再多言,只专心手里的事,阿桃气不过,就算如他所说真是俊生负了小草,但怎么也不至于将人推下陡坡才是,若非那时有阿财在后头跟着,只怕是连命都没了。
她还想再问,却被谢逐制止,小姑娘不服气地瞪着他,谢逐咬牙,这小丫头对他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一把直接将她抱起走了。
“你干什么呀!”小姑娘蹬着双腿挣扎想要下来,但谢逐的双臂强劲有力,任她如何挣扎也无用。
谢逐直接将她抱回了屋子,一将她放下,便插着腰不忿道:“人家俊生自己乐意,你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阿桃气道:“他是俊生哥哥,我关心他怎么了?”
谢逐心里又酸又堵,偏不能拿她怎么办,气得逼近她,做出一副狠厉模样:“我告诉你,你以后不许再喊他哥哥!不然我就……”
“我偏喊偏喊,俊生哥哥!俊生哥哥!不然你要怎……唔。”她剩下的话都被谢逐堵在了唇中。
谢逐愤愤在她唇上咬了一口:“你喊他一句,我就亲你一回!”
阿桃瞬时红了整张粉面,羞涩咬着粉润的唇,唇上还留存着他的气息,气得她猫爪子直挠他。
两个人闹腾一阵,才静下来好好说话,自知俊生自己做下的决定无人能更改,阿桃就算再为他不忿也无用,但他独自去城里做工,又能寻到什么事?
谢逐有心想表现,只道:“这有何难,俊生生得不差,力气大,还识字,齐广平他们家做生意的,缺的就是力气又大又识字还能做门面的人,我回头同齐广平说一声,看让他去他家的铺子里做事,不拘做个什么,齐家对自家的伙计给了待遇还是不错,起码吃住不愁,但剩下的就看他造化了。”
“再说了,还有你爹的铺子赌场在呢,你还怕他没地方去?”
阿桃一喜,既知晓俊生有个去处,便也算放下了一件心事,欢喜地捧起谢逐的脸笑盈盈道:“谢逐,你可真好!”
谢逐也不挣脱,任她捧着,只哼唧道:“不许喊我谢逐,你要么喊相公,要么喊哥哥。”
阿桃才不喊,给他做了个鬼脸:“谢猪猪!”
翌日谢逐给齐广平去了封信,里头请求齐广平帮忙给俊生在铺子里安排件事做,难得的谢小爷用请求的语气跟人说话,谢逐大话都在阿桃面前放了出去,尽管兰庄在城里也有产业,谢逐也要想办法把他弄到齐广平那儿去,俊生自是同样想法,阿财心中对小草极为不待见,他若想寻小草,自然也是要避着他。
齐广平收到谢逐的信,诧异之下又是大喜,拿着那封信哈哈嘲笑了半晌,自己嘲笑尚且不够,特意去寻了容道与施盛,将信拿给他们观赏。
彼时容道与施盛二人正凑在施家的小面摊上吃面,容道极喜欢吃施母住的三鲜面,那一勺三鲜码子淋下去,香的人口舌生津。
正逢书院休沐,施盛在面摊上帮忙,一会儿收拾碗筷一会儿转头与容道说话,谈的自然是这会儿谢逐的哄妻进展如何了,听闻前几日好突然冒出两个莫名其妙的地痞来诬告谢逐,不过好在查清了真相,但谢逐也被打了二十杖,三人听闻要去探望的时候,好家伙,居然带伤去哄妻了。
容道嗦了一大口粉,粉上挂着汤汁充灌口腔,好吃的他畅快地眯起了双眼,吃下去后,他才摇头晃脑道:“看来咱们那谢二公子再也不能畅快地跟我们一起玩了,这才成亲多久时间,就被他那小娘子吃得死死的,唉,男人啊!尽是些见色忘友之徒。”
施家小妹名唤施仙,才将将十四岁,穿着行动方便的浅草色对襟窄袖,袖口挽至腕,腰间围着灰色围裙,头发也尽数梳拢编了条大辫子,她那头收了客人给了面钱,又转过身来给桌上的茶壶添茶,闻言浅浅笑道:“容大哥,你也是男子,这话岂不是把你自己也骂进去了?”
容道喝了一大口汤,这等寒凉的天气里一口热汤下肚,直将全身都暖了起来,闻言一脸高深道:“施妹妹你自不懂,这自然是不成亲日子才过得畅快些,你看看昔日我们四人,那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瞧瞧现在,唉,谢逐那人影都十来天没见过了,且在书院也被他那小娘子管着念书,哪还见那个潇洒自在的谢小爷啊!”
主要是都没人陪他考倒数了。
施盛不赞同这话,只道:“谢兄自从娶了妻,人都上进了许多,可见成了家,人也收了心,行事都成熟了些,容兄,你该学学了。”
容道哼了声,最近他爹娘想着给他相亲要他成家,一想到成家后没了潇洒的日子,可愁死他了。
正说着,齐广平来了,齐家虽为富商,但这齐家的小公子生得芝兰玉树、面冠如玉,一袭宝蓝色直裰衬得人矜贵的好似高门显贵府上的公子哥儿,比之谢逐完全不差,且他与谢逐气质极为不同,若不开口,看着便觉得此人和善,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容道见他来了连忙招手,齐广平在他对面坐下,一封信甩了出来。
“这是什么?”
“自然是潇洒不羁谢二公子的求人之语,拿来给你们笑一笑。”即便是寒冷的秋日里,他那把玉骨扇也不离手。
说着有些渴,正想倒茶喝,一杯热茶已经摆至面前,他抬眼一看,是施仙给他倒了茶,小姑娘薄薄的眼皮低垂,长长的眼睫轻颤,并未看他,只是收回手的时候,指尖不慎碰倒了杯子,热茶泼出,烫红了素白的指尖,弄湿了齐广平的衣。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施仙来不及注意自己的烫伤,忙向齐广平道歉,声音都急得有些发哽,掏出帕子想为他擦净衣衫上的水,却又蓦得顿住。
“无事。”向来说话有些浪荡轻佻的齐广平此时声音却有些板正,他拿过小姑娘欲递又止的素白帕子,擦了擦衣衫上的茶水,又抬眼看她道:“你的手烫伤了,先看看吧。”
施仙这才察觉手上一阵灼痛,低头一看,指尖早已被烫红,幸而面摊上常备烫伤药,施盛寻了药出来帮她涂药。
容道已经一目三行看完了谢逐的信,哈哈笑着念出来给几人听,就连施盛都被他作怪的语气逗笑。
无人注意那方被人拿了来擦拭衣裳水珠的素白帕子,有人忘了还。
第46章 搬回谢府
半月之后的清河县大牢内,两个身上满是脏污与伤痕的人被衙役粗鲁地从昏暗的大牢内拖出,外头天色昏暗,已是将近日暮时分,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密密笼在一起,仿佛有大雨将至。
两人被拖至了小巷内,身上伤口被按住,痛极叫嚷着,衙役一人打了一拳,口里唾骂:“安静点!污蔑了咱们二公子还能从牢里出来,已经是大人手下仁慈,对你们开恩了,还敢在这里叫嚷!”
“两个鼠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狗胆居然还敢跑来诬告咱们二公子!别是受人指使!”
另一个衙役道:“嗐!咱们在牢里拷问他们半个多月了也没说出个屁来,现在还有什么可问的,走走走,把他们都丢了,这见天的要下雨了,咱们赶紧回去。”
衙役手里一人一个将人丢了,随意后离去,两个地痞心里想叫骂也不敢骂出来,只哎呦捂着伤口,互相搀扶起来。
等人走远了,三财才啐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
一道光亮劈过,旋即轰隆一声,天空炸响一道沉闷闷的雷鸣,惊醒了二人,富贵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突然慌张起来,拍了三财一巴掌。
“蠢货,还不赶紧寻地方躲起来!”
三财也才想起来大牢里谢迁对他们二人的低语,心中害怕,“哥,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回大牢吧?”
富贵到底脑子清醒点,咬牙道:“我们能躲在牢里,谢大人还会把我门丢出来?更何况我们难道要躲在牢里一辈子,放,放心,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没人能找到我们!”
豆大的雨点打了下来,顷刻间便淋湿了衣裳,打在地面上溅起黄泥,两人在寒风冷雨中相互搀扶着往一个方向奔去。
角落里,一人跟了出来,看了眼他们去的方向,偷偷跟了上去。
*
谢逐这两日在兰庄待着好不自在,身上的伤有阿桃日日在嘘寒问暖,便是好了也说不好,阿桃的脚上即便好了,他做代步做上了瘾,便是她说好了他也说没好,小姑娘对他生气他也只当是在眉目传情。
但人不可过得太过逍遥,只他在兰庄第三天的时候,谢府里来了人,是从吉赶着马车亲自前来,恭恭谨谨对着谢逐传了谢迁的话。
谢迁的话为:“你这几日怕是潇洒太过,连学都不想上了,山长可说了,明日再不去书院,就要被书院除名,你要是被除了名,回来就跪死在佛堂吧!”
从吉将谢迁罚人时那平缓缓轻淡淡的语调学的一模一样,谢逐与阿桃一齐听了,都忍不住浑身一哆嗦,明明是说谢逐的话,阿桃却以为自己也是一样。
她也已经许久没去书院了,她要是被山长除了名,她不会也要去跪佛堂吧?
那跪佛堂的滋味她体会过可不想再体会了,当即对从吉道:“你回去对大哥说,阿桃明日一定会去书院的!”
谢逐本不想去,闻言急忙道:“我也去,咱们俩一起去!定当去!”
从吉:“既如此,那就请二公子与少夫人一起回府吧,住在兰庄,明日可赶不到书院。”
谢逐立马乐了,一双熠熠生辉的漆眸看向从吉,见他眼里闪过戏谑,登时明了了谢迁的用意。
这两天他不是没哄过阿桃回府,只是小姑娘仍是有些犹犹豫豫,谢逐也不敢逼迫过甚,这梯子没处架,一直便僵持着,这打着瞌睡,谢迁刚好送来了枕头。
这下坡的梯子终于架好了。
谢逐当即一本正经道:“确实,书院在城北,离兰庄五十余里之远,即便早早的去,马车也要跑上半个多时辰,进城后马车又不得快行,亦耽误了时间,怕是赶不到,只怕我真的要一起跪佛堂了!”
他幽幽叹了声:“也罢,之前是我害的你跪了佛堂,全当我还回来罢。”
阿桃急道:“你身上的伤才好,怎么能去跪佛堂?”
“那我们就今日一起回家?”
“我,我……”
谢逐做出一副可怜模样来:“你不回去,我怎么能回去,也罢,反正我身强体壮的,也不碍事。”
阿桃一眼便能看出来他是在故作可怜,也知道自己再不回去,确实不是做人家媳妇的道理了,她故作骄矜道:“爹爹说了,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学不可废,我们是该回去书院念书了。”
“自然,咱们该回书院念书了!”要不是有从吉在,谢逐此刻恨不得往阿桃那张别扭的小嘴上亲上一口。
三人便前去寻了温尧,与他说了谢迁的说辞,温尧哪看不出来,本就有心撮合二人,闻言自是答应,只是对着谢逐温声道了句:“既然要回去进书院好好念书,下回可别再发生什么逃课的事了,我最是瞧不得有人与求学之事上不甚在意,要是当真无心,那么也大可不必再去了。”
他一语双关,说得谢逐面色讪讪,他这个岳父说话简直跟他大哥一模一样,温声细语里藏着戳人的刀子,摊上这二人,谢逐大概猜到自己这辈子都会被他们死死按在地上摩擦翻不了身了。
午后二人收拾好东西,辞别兰庄众人,乘车回了城内。
快到谢府的时候,阿桃坐在车上竟慢慢生出了紧张之意,.她一气之下搬出了谢府,将自己的东西搬得一干二净,还隔了这么久才回来,也不知道祖母会不会生她的气。
谢逐难得细心一次,似是看出了她的紧张,大手包住小姑娘的两只小手,低声道:“阿桃放心,祖母最是明理识大体的,她不会生你的气。”
“真的?”阿桃忐忑。
“我难道还会唬你不成?”谢逐自信满满,“再说这次要是祖母在生你的气,我一定护着你!”
这话又让阿桃想起了上次之事,撅起小嘴不忿道:“还不是怪你!是你先骂了我,我才会说,说那三个字的。”
竟又被她翻起了旧账,谢逐连连道歉,才又哄得小姑娘笑开了颜,他恍然才觉,自己的脾气竟然好了这么多了?
马车缓缓停在了谢府大门外,二人前后下了车,从安与小喜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着阿桃都欢喜不已,
“少夫人,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想死你了!”
谢逐不悦地朝从安眼飞刀子:“少在这里献殷勤,赶紧的把我娘子的东西都搬回去,原来是怎么摆的现在还怎么摆!”
“得嘞!”从安高声答应,挥手招呼了人开始搬箱子。
二人进了府,正想着要不要先去找谢老夫人请个安,迎面便撞上谢老太太拄拐而来。
阿桃立马站定了身子,敛颌行礼,喏喏道:“祖母,阿桃,阿桃回来了。”
她怕谢老夫人生气,低头不敢看她,谢逐斜站在阿桃身前,“祖母你别生阿桃的气,都是我的错……”
“兔崽子!现在知道护媳妇儿了?”
谢老夫人不满地看他一眼,哼了声后不再理睬他。伸手拉过阿桃的,粗糙却又温暖的掌心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声音温柔慈祥:“孩子,受委屈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祖母也要跟你道声歉,那日之事都是祖母错怪你了,你分明是个懂礼的孩子,阿桃,可还生祖母的气?”
阿桃连忙摇头,心中的忐忑散去,旋即娇颜上又挂上了盈盈笑意:“我不生祖母的气,阿桃最喜欢祖母了!”
“好孩子,回来累了吧?走,先回院子好好休息,晚上喊你们大哥回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好好用个晚饭。”
谢老夫人拉着阿桃越走越远,全程没再打理谢逐,谢逐眼巴巴看着,竟有种失了宠的孤独感。
原本祖母就更加喜欢大哥,现在又有了个阿桃,他在祖母及这府里的地位竟是一降再降。
夫妻俩的小院又凭着阿桃的指挥摆成了她想要的样子,不过原本阿桃离开后也没怎么动过,将她自己的小玩意儿都摆放上就是。
就连那青灰的帐子,又换成了阿桃自己那最喜欢的粉色山茶花帐幔。
从安看了,笑嘻嘻道:“哎哟,终于换了,咱们二公子昏迷那天,嘴里都还嚷嚷着要换帐子呢!”
“就你嘴多!”
谢逐想把他赶出去,阿桃拦住了他,不解的问:“谢逐什么时候昏迷过?”
从安忙道:“少夫人竟不知道?就是你离开谢府之后,二公子连夜去找你,连着好几日都没回来,直到第四日才见他回来,大清早的,一个人骑着马,模样失魂落魄,眼里瞧着连光都没了,才到府外就昏迷跌下了马,浑身滚烫,大夫说是气急攻心,险些人便救不会来了,当时都要吓死我们了!”
从安说的正是谢逐夜里翻床来找阿桃的第二日,阿桃当时说完那番话后谢逐失魂落魄离去,随后几天不再见他的人影,后来再见他,却见他满脸削瘦苍白,似大病初愈的模样,原来他那夜回去后,是真的病了,还病得如此之重。
从安说完就识相的走了,屋子里只留下小夫妻俩,谢逐有些尴尬地站在窗边,摸着摆放在窗边花瓶里由阿桃回来之前让他再找的木槿花花朵,将花从花到叶里里外外仔细打量,就是不敢看阿桃。
阿桃凑了过去,低声糯糯的问:“谢逐,你那日回去后,就生病了吗?是因为我的那番话吗?”
谢逐一下子拽断了木槿花的花瓣,在兰庄他向阿桃献殷勤弦得脸比城墙后,可真的把自己心底的事暴露出来,他便满脸的别扭。
少年侧过身道:“你别多想,我就是回去时候骑马吹了冷风,受寒才生的病。”
阿桃抿紧了唇:“刚刚从安明明说的是气急攻心。”
少年哑声,不知该再如何反驳。
一想到面前这个肩宽腰细身姿颀长的朗朗少年,因为自己说的话,急的那日回去后竟然病得连命都险些丢了,阿桃瞬时红了眼眶,顿时觉得那些委屈也不算什么了。
她从背后搂住了谢逐的腰,将脸贴在他宽阔有力的背上,感受着隔着衣衫传来的他温暖的体温,小姑娘哽咽道:“前次就都算了,我以后再也不说那些话气你了。”
谢逐转回身,一手搂着她,一手捧起她的小脸,抿直唇线一脸严肃道:“以后你不许再说和离的话,我,我之前是不想成亲,可你既然喊了我相公,那你阿桃就一辈子都是我谢逐的娘子,和离也不行,休弃也不行!”
少年的感情简单而又炙热,认定了一人,便一辈子都是她了。
阿桃被他认真灼热的目光烫的小脸发红,只呆呆地应:“知道了,我再也不说了。”
随后她嗫喏了句:“谢逐,相公……”
谢逐眉眼唇角皆漾起了笑意,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吻上了阿桃的唇。
第47章 破烂桃花
翌日清早,饶是寒风瑟瑟,谢逐被阿桃从温暖的被窝里揪出来,只嘴上嘟囔了两句,随后便快速收拾好,等着阿桃,小夫妻俩一同出了谢府,赶往书院。
再不像之前的那般一人前面走一人后头小步追,这阵子两人越是相处越是亲密,谢逐非要拉着阿桃的小手并肩走。
市井众人在清晨中才将苏醒,清扫街道的动作犹带一丝迟钝,寒风中瑟瑟裹着身上的衣裳慵懒打了个哈欠,路上谢逐拉着阿桃走走停停,东看看西看看,两人打打闹闹险些迟到。
小夫妻俩携手走进课室的时候,课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投向二人。
不是说二人已经闹到和离了的地步了吗?怎么现在看着又是郎情妾意的模样?
不过再有疑问也不敢跑到谢逐面前当面问?
坐在后头看见二人的三名女子,神色各异。
齐广平坐在最前头,眼尖地瞅见二人袖子下手牵着手,适时“呦~~”了一声,调笑道:“看来咱们谢二公子今日很是春风得意啊!”
容道正坐在他后头的位置与他搭话,闻言迷茫道:“春风?哪里有春风?今日冷得要命,我来的时候手脚都快冻僵了,冬风瑟瑟还差不多。”
齐广平斜睨他一眼:“赶明你成了亲我非得去好好见见你娘子。”
尽管容道不想成亲,娘子更是没影的事,闻言还是不悦道:“你见我娘子做什么?”
“看她是不是瞎了眼才瞧上了你,半点风情都不解的呆子!”
阿桃被他们揶揄地小脸通红,慌忙挣开谢逐的手,逃也似得快步走往课室最后,绕过屏风在女子那侧坐下。
有着屏风隔绝外头的众人,阿桃才觉得脸上的红热褪去些,她拍了拍小脸,却突然听得一声不满的“哼”声,循声看去,却是那徐香幽幽看她一眼,随后不满地转过身,重重地将书本丢于桌上。
阿桃也不是泥做的性子,知道书院里还有个云悠柔喜欢着谢逐,还有一堆小姐妹为她打抱不平,她也冷了神色,就连宋傲云想与她打招呼都被她忽略而过。
外侧的谢逐见阿桃那柔软的小手挣脱了自己的大掌,顿时不满了,盯着二人道:“不许再打趣阿桃,她怕羞。”
这会子二人倒是同时调笑道:“呦呦呦,护上了护上了,之前不都还把人欺负哭了吗?”
谢逐冷了脸:“阿桃是我娘子,我不护她谁护她?”
二人这才不再与他开玩笑,朝他拱手道:“那就祝谢二公子与夫人恩恩爱爱,百年好合了。”
“定然!”这话谢逐受用得很,得意挑眉,走回了自己的课案上。
才坐下便身子往后仰想瞧阿桃,坐在他前头的施盛屈指敲了敲他的桌案。
“怎的了?”
施盛招手示意他靠近,谢逐前倾,二人挨近,谢逐莫名道:“有什么事?”
“谢兄与小嫂现下情投意合,施盛在这儿祝贺你们,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想提醒下谢兄。”
谢逐挑眉示意他说,施盛怕叫阿桃听见,声音压低道:“谢兄可还记得那纠缠于你的云家小娘子?”
谢逐顿时眉头一皱,原本前头他还不记得,但是因为那云什么柔,阿桃跟自己冷战半个月,再到后头二人之间的矛盾爆发,阿桃离府,可以说祸起源头就是那个云家小娘子,无论怎样谢逐都记住她了。
他当即不悦道:“提她干什么?扫兴。”
施盛忙道:“现下你与小嫂和那云家小娘子都在书院,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云家小娘子钦慕谢兄之心仍在,便迟早回来寻你,要是被小嫂撞见了,只怕于你而言,又是一桩头痛事。”
说的也是,他好不容易才跟阿桃和好,他可不想再因为不相干的人惹得阿桃跟他生气了,万一回头阿桃又提和离,他得怄死去。
谢逐一阵烦,他只要阿桃喜欢钦慕自己就行了,别的人可千万别来钦慕喜欢他。
他拍了拍施盛的肩:“好兄弟,多亏你提醒了我,我非得想个法子把这烂桃花去了才行。”
他低头略略思索,顿时想到了一个好法子,施盛想问,正逢夫子进了课室,施盛连忙坐正。
谢逐这才探身去喊阿桃,阿桃原本正心里堵着郁气,听见少年唤声,转头看去,便撞进少年满含笑意地星眸中。
阿桃小脸发烫,嗔道:“做什么?”
谢逐仍是笑:“没什么,就是喊喊你,娘子。”
阿桃投过去水汪汪软绵绵毫无威慑力的眼刀子,谢逐只当那是她送来的秋波,仍旧瞧着她满眼的笑。
阿桃遭不住他这热情,朝他丢了本书:“好好听夫子讲课,不许走神。”
谢逐应道:“是,听娘子吩咐。”
见少年不甘地坐正了身子,阿桃这才转过身,咬唇甜甜地笑了起来。
然有些事当真念不得,上午施盛才提醒他的云悠柔,中午散了课便又看见了她。
谢逐逗着阿桃,二人打打闹闹地准备去饭堂用饭,转过回廊,迎面便撞上堵住了回廊的四名女子,其中那行走之姿摇摇晃晃弱呈柳扶风之态的正是云悠柔,其他三人自是她的三个姐妹。
阿桃胳膊挽过谢逐就要绕过她离开,对方却抬臂拦住了二人。
“谢二公子,温姑娘,我……”
阿桃看见她便心口赌着气:面色不善道:“你要做什么?”
云悠柔盈盈向她行了一礼,抬眼已是双目含了水意,眉目含情看着谢逐,却对阿桃道:“能不能请温姑娘容情,让我与谢二公子说两句话?悠柔并非想打搅你们,只是我有些话,不说与谢二公子听,实在心中难以放下,我只是说两句话而已,温姑娘不会不肯的,是吗?”
阿桃咬牙道:“我就是不肯,你想怎么样?”
谢逐想开口拒绝,结果被阿桃一眼瞪得憋了回去,此时此刻他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云悠柔顿时眼中含了泪,徐香在一旁扬声道:“你怎么那么善妒,悠柔她就是跟谢二公子说两句话而已,你这都不肯?未免心胸太狭窄了些。”
听她骂阿桃,谢逐当即沉下脸来:“笑话,她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她要跟我说两句话,我就得听她说?”
“谢二公子,我,我并非有意……”顿时云悠柔的泪便落了下来。
阿桃落泪,他瞧上觉得是又可怜又可爱,眼前这女子落泪,却看得谢逐烦躁不已。
阿桃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云姑娘,谢逐他现在是有妇之夫,还请你自重些,还有我已经成婚了,请喊我谢夫人!”
暗自垂泪的云悠柔捏紧了帕子,心底升起不甘的怨愤。
她是清河县的商户女,家中产业在清河县做得也算是排前,父亲也算是在清河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又是家中小女儿,父母疼爱兄姊怜惜,养得她一副想什么要什么的性子,及笄之后父母开始为她议亲,但她自问容颜家世在清河县都是数一数二的,自然看不上父母给她相看的那些男子,一心想要嫁一个能配得上她的人。
本是因为婚事烦愁不已,结果清河县走马上任了新县令,新县令一来,当地商户自然都忙着招待好与其打好关系,恰好那时由他们云家做东,请了谢县令来,而与他同行的,还有谢逐。
坐在女子席位的云悠柔透过屏风,一眼便瞧见了他,顿时觉得天荒地老,这便是她要寻的,想嫁的男子。
模样生得俊美,又是县令大人的胞弟,试问数整个清河县,还有谁能与她最相配?
得知谢逐在云麓书院念书,她便也跟着了书院,只万万可惜没与他分到一间课室。
这半年间她想方设法与他相遇、搭话,然而谢逐当时对男女之事完全不开窍,哪里看得出与他相遇的女子眼里含着盈盈情意?搭话也是随意嗯嗯两声,转头便招呼着齐容施三人出去玩了。
云悠柔想着不急,她可以慢慢来,总有一天她能叫谢逐对她倾心,非她不娶,然而不想她只是去了一趟外祖父家探亲,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谢逐竟然就成亲了!
见着阿桃后她不禁愤愤,凭什么明明是她先看中的谢逐,却叫她后来居上,就算阿桃的模样比她好看了些许,可是一个土匪婆子,不过是个乡野村姑,哪里比之她配得上谢逐?
听闻二人闹和离的时候她还窃喜不已,果然这门仓促而成的亲事是过不长的,一个土匪娘子,与谢逐这官家公子怎么可能过得来?
正以为二人就此和离分了,不想今日却见他们竟亲亲密密地携手来了书院,看着与之前二人针锋相对的时候完全不同,从徐香嘴里得知此消息的时候,她懵了许久。
她不信谢逐会喜欢上一个土匪婆子。
可看着二人打闹调笑着走来的时候,那情形还是深深刺痛了她的眼,她能看得出谢逐看阿桃的眼神里,满是喜欢。
是而这才不甘上去拦住他们,非要与谢逐说话。
她要让谢逐知道自己对他情意,要让他知道,只有她与他才是最相配的。
她缓缓开口道:“温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就算谢二公子成了婚,便连与他人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她眼神里写满了阿桃的心胸狭窄。
阿桃都快气哭了,她怎的这个时候嘴笨了!明明没理的是云悠柔,却闹得她不懂礼一样。
谢逐忽然上去,揽过阿桃将她挪至了自己身后,眼底一片冰冷,语气却无奈道:“行吧,你非要跟我说话,那我就听听你要说什么?”
云悠柔顿时欣喜,随后面上露出羞怯道:“可是我与二公子你说的是私事,能否让我单独说与你听?”
谢逐顿时感觉有只小手掐着他腰间的肉狠狠一拧,疼得他眼角直抽,牙关紧咬,强忍着才没失态。
这颗桃,看着娇娇小小的,不成想手劲这么大!
“那我们就到旁边的凉亭上说。”
腰间又伸来一只手,两只手掐着他腰两侧狠狠拧了一转。
谢逐再难忍,赶忙回身抓住了阿桃的小手,正对上小姑娘发红委屈的双眼。
那水汪汪的杏眸看得他心头又怜又疼,他凑近她压低声音忙道:“待会儿再与你细说,你等着我给你排场好戏。”
言罢他率先往旁侧的凉亭走去,云悠柔赶紧跟上。
立在原地的阿桃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她心里愤愤的想,看谢逐回来要怎么跟她说,他要是排不出一场好戏,她非得拧死他!
第48章 一场好戏
阿桃立在廊下,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见少年背对着她,长身玉立站在亭中,身后的白衣少女提裙追上,欢喜地看着他,眼里是含羞带怯。
她看见云悠柔先开了口,但因离得较远,难以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只有依稀几个字眼随风传入她耳中。
什么“一见钟情……钦慕”,“但求怜惜……”
阿桃看不到谢逐什么神情,只看见他那干净利落的下颌线微动,不知说了什么,他面前的女子先是蹙眉不忿,赶紧接话,随后不知道谢逐又说了什么,却见云悠柔顿时欢喜起来,眼角眉梢都是喜意。
直看得阿桃怒火中烧,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拧死那谢猪猪,再不管他说的什么好戏,气得转身直接走了。
身后还隐隐听来徐香的笑声:“看来悠柔守得云开见月明,谢二公子终于接受她的情意了,哼,一个乡野丫头还想做夫人。”
阿桃瞬时红了眼,脚下步伐更快,越走越急,甚至小跑起来,却在即将转过拐角的时候,胳膊被人拉住。
少年疑惑的声音响起:“阿桃,你怎么不等我?”
阿桃转身直接搡他:“等猪等狗都不等你,等着看你跟云悠柔恩爱吗?”
谢逐被她直推了个踉跄,直后退几步,他先是困惑,旋即一喜,顺势将她揽进怀中,少年当真用起力气来,阿桃是完全挣不脱的。
“阿桃,你吃醋了是不是?”这阵子谢逐找从安给他买了些风月话本狂补男女知识,从中学到了不少词语,他乐呵呵地抱紧她:“阿桃很喜欢相公,是不是?”
阿桃啐他:“喜欢你个大头鬼!我才不喜欢你!”
对上阿桃那双水汪汪的眼,谢逐不敢再皮,神色一正道:“想不想知道我与她说了些什么?”
“不想!”
“那不行,我偏要说给你听。”
阿桃正要捂耳不听不听,冷不防被谢逐偷香一口,气得她朝他脚上狠狠一踩,谢逐疼得眉毛飞扬,倒吸一口冷气。
“好阿桃,我错了!”
等阿桃气平了,也被他提起了兴趣,眼巴巴望着他,谢逐喉头滚动,强忍下又想吻她的冲动,道:“方才在亭子里她跟我说她喜欢我很久了,对我诉情,我自然先是拒绝,说我已经成了亲,我的心里只有我娘子阿桃一个人。”
他灼灼目光看得阿桃红了脸,心头小鹿砰砰直跳,她在心里啐他,却又不住泛起甜蜜。
谢逐顿了顿,旋即冷笑道:“我以为这样说了后好歹她也该歇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了,结果倒是个脸皮厚的,说什么她不在乎,但求怜惜,总有一天我会看见她的好,哼,谁比得上我家娘子好?她既然这样说,可就怪不得我了。”
谢逐平常行事是看着有些憨,但绝不是个任人糊弄的傻子,谢迁比他聪明他认,除此之外他觉得自己相比其他人,脑袋瓜子是绝顶绝的。
“怪不得你……你要对她做什么?”阿桃好奇地问,丝毫没察觉自己被谢逐紧紧抱着。
“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自那日在小阁楼上的亲吻后,谢逐便化身亲吻狂魔,每天抓着阿桃恨不得将她亲上八百遍,有回生生啃破了她的桃皮,小姑娘一掌糊了过去,糊住谢逐的嘴。
“想得美,就不亲你。”
谢逐哼哼两声:“劝之无用那便釜底抽薪,我叫她以后再也无法来纠缠,你且看明日。”
釜底抽薪?这是把兵法用到了云悠柔身上啊,谢逐神秘兮兮的也不说明日到底是什么法子,叫阿桃一夜都挠心挠肺,辗转反侧睡不着。
渐渐入冬后天更冷了,这里与京都不同,屋子里既没火炕又没地龙,屋子内外温度差不离,晚上睡觉的时候让人不住的发冷,小夫妻俩本就睡在一张床上,天冷后更是越挨越近,直至互相依偎,每天醒来谢逐都是浑身燥热的状态,现在阿桃在这辗转反侧不睡,惹得谢逐身上起了火。
经过那几本风月话本的洗礼,谢逐已有所觉,他跟阿桃还没做成真正的夫妻,洞房花烛之夜他醉酒糊里糊涂地睡了过去,后头又成天跟阿桃吵架冷战,就算是身体起了变化,但他哪有心思想别的,现在二人情投意合,可看着阿桃懵懵懂懂的眼,谢逐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虽懂了些,却又不尽懂,成亲的时候谢迁以为这是男子到了年纪后自然而然就知道的事,又因着从前的一桩事,他以为谢逐早早就懂了,于是便没给他备些避火图,后头知道了,谢迁也没管,反正成了婚,迟早懂的。而谢逐也因为曾在京都发生的事,被谢迁打出了恐惧心理,酒馆曲儿楼等风月场合一概不敢再去,也没什么接触的机会。
现在心头有火在燃,偏偏还阿桃不自知凑了上来,柔软的馨香的身子依偎在他怀里,冰冷的小脚蹭着他小腿取暖,摇晃他道:“谢逐,相公,你跟我说说吧,不然我一晚上都想着睡不着。”
她想知道是怎么个釜底抽薪法,云悠柔跟她的那些个小姐妹明里暗里讥讽她土匪出身,不知礼节,气得她不轻,且看能不能给她好好出一口恶气。
谢逐已是燥热难忍,哪有心思跟她接话,只敷衍道:“明日你就知道了,先赶紧睡。”
阿桃不依,撒娇磨他,谢逐拳头攥得紧了又松,突然失控翻身将阿桃压在了身下,低头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被窝里暖意融融,少男少女的气息相互交融,昏黄的烛火被帐幔阻隔,但粉红的帐幔更为二人之间添了分暧昧之色,阿桃习惯了时不时被他偷香,她喜欢这种气息相融的感觉,也不反抗,但渐渐地,那炙热的唇往下,落在她的脖颈上、锁骨上,再往下,阿桃感觉心口一烫,慌张推开了谢逐。
谢逐漆黑的双眸盯着她,眼底似乎泛着火光,无边幽色将她深深吸引,几乎要将她溺毙其中。
二人不是没在床上打闹过,但一直都是亲亲抱抱,哪像今夜,今夜的谢逐看她的眼神好像要将她吃了似的,小姑娘觉得慌张又无措。
她只知道夫妻俩是一个被窝睡觉的,她跟谢逐已经一个被窝睡了,可,难道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吗?
谢逐喘着气,声嗓有些哑,恶狠狠道:“睡不睡了?不睡我就还像那样亲你。”
阿桃慌张道:“我睡,我睡。”
她终于安生躺着,谢逐从她身上下来后一把将她捞过,像往常一样将她抱进了怀中,阿桃再没了往日的舒适感,只觉手脚僵硬,浑身发软,呼出的气息烫的她几近窒息,心跳快得她感觉自己好像都快死了。
小夫妻俩都是纠结了大半宿才睡,清晨二人都没能起得来赶上早课。
二人匆匆赶到课室,齐广平与容道一眼就看见了两人眼下的青黑,等阿桃去了后头,二人拉着谢逐啧啧呦呦了半晌,被谢逐好一顿揍。
本不想成亲的容道顿时就想要有个媳妇儿暖被窝了。
*
午后谢逐直接拉着阿桃逃了课,带着她走到了大街上,开阳街是清河县内最宽阔的一条街,两侧商铺林立,走到底则是城中富贵人家住的地方。
街边有棵百年银杏树,此时此刻银杏叶早已掉光,金黄的一层铺满了街道,行人经过,颇觉意境优美,是而未将落叶扫去。
远远的就看见云悠柔在那儿等着。
阿桃顿时气恼,“难道你今日喊我出来看大戏,就是看你跟她幽会的?”
“怎么可能?”谢逐否认:“幽会是到晚上才该做的事,这大白天的……”
阿桃粉拳锤了他一下:“那你是要做什么?”
“你且在后头跟着看。”
言罢,他转身朝云悠柔走去,
阿桃便见谢逐走去,云悠柔看见他,欢喜地迎上。
昨日云悠柔当着谢逐的面与他诉情,他先是皱眉拒绝,她自然不甘,又继续说自己愿意等,但求他怜惜她的情意,果然随后便见谢逐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
她不禁得意,看看,不过只是一番诉情,谢二公子便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就算那土匪娘子生得比她好看些又何妨,终究还是她的魅力更大,与谢逐更为相配。
谢逐开口说让她今日在这开阳街上的银杏树下等等他,他对这街道有些不熟,想叫她领着他逛逛,云悠柔如何听不出言下之意,不过是借口与她相会罢了,于是当即今日好好打扮一番,来这儿等着了。
瞧见谢逐来,云悠柔欢喜又得意,看来不需要多久,谢逐的心就会落在她身上,她早晚要做那谢二夫人。
一路上她都在给谢逐介绍沿街商铺,她常在这儿逛街,又有她家的铺子在,自然了如指掌,但谢逐心不在焉,只左右看着铺子,像是在找什么。
谢逐左右看了看,忽而问;“云姑娘,虽然说我朝不重什么男女大防,但你出来与我见面,你父亲不会生气吧?”
“不,不会的。”
云悠柔脸上的笑意一敛,家里虽然疼宠她,可因为是商户,所以更讲规矩些,不想让人把她看轻,同意把她送到书院也有这个原因在,想着从云麓书院念学出来的姑娘更得人重视些。
但要是她爹娘知道自己追着谢逐半年多,非得好好罚她一顿。
顿时,她想起了她家就在这条街的街尾,要是万一被她爹娘看见……
正想着,就见二人已经走至了街尾处,此处行人寥寥更没遮挡,她犹豫着想喊谢逐去别处逛,结果突然听到谢逐“哎呦”喊了一声。
“怎么了?”
“我胳膊好疼,好像被什么咬了一口,哎呦!动不了了动不了了!我没知觉了!”
云悠柔连忙上前,见谢逐左手举着自己的右手手臂,见他右手无力垂着,似乎像是真的没有知觉了。
“你让我看看!”她忙伸手拉过谢逐的手臂查看,将他的袖子撸了上去。
怎知下一瞬,谢逐将手臂立马抽了回去,连连倒退几步,捂着自己的衣衫,露出一副不堪受辱的惶恐模样。
“你!你!你居然在大街上剥我衣裳?谢逐已经是有妇之夫,你怎么能辱我清白?你这样欺负我叫我娘子知道了还怎么再好好待我?你实在欺人太甚!”
云悠柔顿时愣住了,手还将在半空中,维持着撸他袖子的动作,讪讪笑道:“谢二公子,你怎么了?可是悠柔哪里做得不对吗?”
忽的,她听见一道熟悉的怒喝声从身后响起。
“悠柔!你在做什么?!”
正从家门走出的云父直接撞见了方才谢逐惶恐哭诉的模样。
第49章 解决问题
阿桃一路跟着谢逐与云悠柔后头,压下心中酸溜溜,疑惑谢逐到底想做什么,眼看着他们走过热闹的街市,走至安静无人的街道,突然见谢逐喊了一声。
阿桃忙看去,便见云悠柔居然牵住了谢逐的臂,怒气还没涌上,就听见他猛然退后,惶恐委屈的大喊,待听完他的话,她跟云悠柔的表情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这个谢逐,到底在做什么怪?
云悠柔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自己父亲在后头的怒喝声,她顿生慌张,转身讪讪看着云父,对着阿桃时的白莲样子再也做不出来。
谢逐捂着胸口还在喊:“云老爷,我虽然是个男子,可也是清清白白的,我家里已有了娘子,我怎能还被其他女子碰触?这要是叫我娘子知道了,叫我怎么面对她?”
他还想嘤嘤呜呜哭两声,奈何实在是哭不出来,又觉有损男儿气概,只得作罢,他还想继续喊,云老爷急忙上前来向他作揖行礼:“二公子,息怒息怒,还请二公子进府落座,小女要是做了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我定叫她好好同二公子您道歉。”
云悠柔这才不甘地喊了声:“爹!我什么都没做!”
“住嘴!”
什么都没做?这都喊到家门口了!云老爷转头狠狠瞪她一眼,忙不迭向谢逐赔罪,极力邀请他进府一叙。
这里到底是大街上,虽然此处没什么人,可谢逐这几嗓子喊出来,云老夫生怕被人听见。
谢逐本不想进,他可还记得这云悠柔跟她的那些小姐妹给了阿桃多少气受,还使得阿桃跟他冷战许久,按他的性子恨不得叫嚷的人尽皆知,将云悠柔的名声彻底倒完,但又怕自己做的太过,阿桃那么善良,惹了她生气,他这才不甘不愿地跟着云老爷进了府。
进门的那一刻,少年转过头,瞬时捕捉到了阿桃一直关注的目光,朝她露出一个戏谑得逞的笑来,朝她无声地做着口型:“等我出来。”
谢逐被云老爷请进府中,云悠柔原本想跟上,被他喊了丫头婆子来拉走,迈进花厅,谢逐作怪的表情瞬时敛去,神色沉下来的样子颇似谢迁审犯人的时候的模样。
云老爷虽不明就里,可谢逐在门口又喊又嚷的,还涉及自己的女儿,恐怕女儿的名声被他喊毁,心下也对他生出怒意来,但因着谢逐的身份,还有他背后的谢迁,也只得强压下火气。
“二公子,请问小女到底何处得罪了二公子,要你在这大街上叫嚷,女儿家的名声万般重要,二公子要是没个说法,老夫这便去寻谢大人做主!”他的话半带怒意半带威胁。
他才不信他嚷的那些话,一个男子被女子碰了居然还觉得污了清白,若还因此要死要活,实在是能让人笑掉大牙。
谢逐闻言嗤笑:“就凭你女儿的所作所为,只怕她自己都不想要名声了,难得你这个做爹的还为她操心。”
“二公子到底什么意思?”
谢逐冷冷道:“云老爷记得管教好你的女儿,别叫她见着个男人就扒上去,躲都躲不开,且我还是有妇之夫,我娘子也同在书院,她居然还恬不知耻当着我娘子的面与我诉说情意,险些把我娘子气晕。”
“混账!你!你居然敢这么污蔑我女儿!”云老爷指着他怒道:“别以为你大哥是县令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肆意污蔑人了,我定要去谢大人面前讨个说法!”
“是真是假你去问问你的宝贝女儿,再不济你去书院打听打听,你女儿喜欢追男人我管不上,但碰见我谢逐就是恬不知耻,明知对方已经成亲还要凑上去,拉着她的那些好友挤兑我娘子,明里暗里欺负她,我可已经忍了多次了,再有下次,休怪我嚷的全城百姓皆知,看看你女儿有多无耻。”
言罢,谢逐不屑再在这里多待,怕阿桃在外头等急,转身便迈着步子出了云宅。
“你!你!”云老爷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本欲直接去寻谢迁告状他这个胞弟到底有多混账,可走到一半,步子瞬时停住,他想起了方才在门外见云悠柔时,她那躲闪心虚的目光。
云老爷行商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错,冷静下来细细一想,自己女儿当时的神色分明就是心虚有鬼,而谢逐脸上嫌恶阴冷的神情也不似作假。
难道真如谢逐所说?他女儿倒贴男人就算了,居然明知对方已经成亲了还觍着脸去倒贴?
他怒道:“去!把小姐给我喊过来!”
*
谢逐迤迤然走出了云宅,脚步轻盈,袍下生风,在外头等的焦急的阿桃一见他的身影,赶忙迎了上去。
谢逐见了她,脸上忍不住泛起得意洋洋的笑,一把搂过小姑娘抱着她转了两圈:“哈哈!娘子,快夸你相公真棒!以后云悠柔不会再跑到你面前碍眼了!”
阿桃猝不及防离了地,只得搂紧他生怕跌下来,被他转了两圈直转的头晕,粉拳往他身上砸:“谢逐!你放我下来!我,我头好晕!”
谢逐这才忙将她放下,阿桃缓了缓,忙问:“谢逐,你进去到底做了什么?”
他低头看着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唇:“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阿桃急着想知道,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也不再扭捏,红着脸踮起脚在少年润厚的唇上落下香吻一枚。
还不及离开,便被他按住深深吻了下去,阿桃只感觉自己的气息全被他夺走了。
偏生见着他发红的眼尾,迷离的目光,以及那水水润润的厚唇的时候。阿桃忍不住心口扑通扑通直跳,所有的脾气都没了。
她心下暗道:话本子都是美艳的狐妖迷惑了书生的心,在她这儿却是谢逐如妖精般迷惑了她的神智。
小姑娘捂着唇道:“你,你还不快说?”
谢逐才将自己的计划及在云宅与云老爷的对话一一说了,说完得意道:“我聪不聪明?”
“这就是你说的釜底抽薪之计?”阿桃眨巴眼。
“怎么,觉得是就这么简单?”谢逐揽过她,二人往热闹的街上走去:“俗语云蛇打七寸,云悠柔之前纠缠我半年之久,就算我成了亲她也不罢休,昨日我又问她一回,她仍旧执迷不悟,书院里她的那几个姐妹也只会更加怂恿她,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把她杀了吧?”
“她做这些事都瞒着家里,齐广平家中多与那云老爷接触,我寻他问了问云家的情况,云夫人溺爱女儿,云老爷虽然也宠爱女儿但是更讲规矩与名声,我只消让他亲眼所见,将他女儿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他,再以名声相威胁,云老爷自然回去教训女儿,只怕今日之后我们就再不用看见她了。”
“这才是釜底抽薪。”
谢逐得意说完,低头便见阿桃杏眸明亮地望着他,眸如清泉般清澈见底,她眼中的称叹钦慕清晰可见。
“是不是觉得相公很厉害?”
“厉害!相公真厉害!”阿桃欢喜道,嘴皮子一溜,剩下的话顺势而出:“我还一直以为你只会吃喝玩乐呢!”
她反应过来,忙捂住了嘴。
谢逐听了个清清楚楚,脸瞬时黑了几分,伸手捏着阿桃软软嫩嫩的小脸,往两侧揪了揪,小姑娘疼得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你居然这样想你相公?你觉得你相公就只是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
就算真这么觉得,阿桃也只得此刻不能应,她忙摇头,含糊不清道:“唔,不是不是,相公在阿桃心中是最厉害的。”
鬼使神差的,谢逐忽然问了句:“那跟我大哥比如何呢?”
阿桃默,心下腹诽:这种问题他也好意思问出来,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大哥与她爹爹相差无二,在她心中爹爹才是最厉害的人。
一时间阿桃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谢逐心口瞬时堵住了一口郁气,但转瞬一想,他也觉得自己这问题问的是实在是大言不惭,他大哥那是成了精的狐狸,坑弟弟都不带手软的,哪是他能比得上的,于是旋即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抛之了脑后。
“咳,我那是因为家里有大哥在,他的头脑无人能及,我虽然也不差,但哪里有我的用武之地?反正也不需要我操心,我乐得天天去吃喝玩乐。”
小姑娘眸含幽怨地抬手戳了戳他的胸膛:“谢逐,你已经成家了。”
言下之意便是成家立业,这即成了家,业便也该立起来了,哪里还能再像之前一样天天玩乐?
谢逐当然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但若是参加科举考取功名,想到要看那些之乎者也的书他就头疼,还不如跑到战场上去杀敌呢。
他抱住阿桃幽怨戳他胸膛的小手,“自然自然,我晓得的,不过走走走,咱们逛逛去,你有什么想要的我都给你买!”
他拉着小姑娘钻进了沿街的商铺,风中传来二人的对话。
“相公,你带银子了吗?”
“没有,不过我带你去赌场逛一圈银子就来了。”
“不行,不许去赌场!”
“就这一次,好阿桃,就这一次……”
翌日小夫妻俩便听得消息,云老爷让云悠柔从书院退了学,说是家中外祖父那边生了病,挂念着外孙女,便让她去侍疾去了,许是好几个月都不回来,干脆退了学。
得知情况,意外的徐香孟四娘二人气得想找阿桃麻烦,但被谢逐一个眼刀子甩过去,瞪得立马老实了。
没了正主在,她们也兴不起风浪,阿桃终于在书院有了清净日子。
第50章 欺负阿桃
难得又是一回书院休沐日,就算是阿桃,日日早起顶着寒风去书院念书,多少也有点遭不住了,谢逐同样,小夫妻俩颇为默契地准备一起睡个大懒觉,好好回一回精神。
谢老夫人心疼二人,又恰逢天冷,于是晚饭的时候让人炖了一锅全羊肉给二人好好补补,也好在这寒冷的天气里驱驱寒意。
寒冷的夜里二人依旧相拥,阿桃早已经甜甜睡去,谢逐却睡得浑身难受,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与心爱之人相拥而眠本该是件幸福的事,但于他而言却多少有些折磨。
不知不觉屋外忽的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更为室内添了静谧与幽闭,一切纷杂隔绝在外。
少女身上清甜的馨香萦绕满鼻尖,娇娇软软的身子就依偎在他怀里,甚至因为足冷,不自觉地直往他腿上蹭,谢逐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上的所有热意涌向一处,某处已然变得血气方刚。
阿桃浅浅的呼吸声响在耳侧,黑暗中每一声都在他脑海中无限放大,每一声好像都带着蓄意勾.引,谢逐难耐地出声唤了唤:“阿桃,阿桃……”
阿桃睡得沉,完全没有听到,只是无意识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谢逐僵了会儿,以为她醒了,可随后又见她没再动作,他不禁松了口气,可那滚.烫的存在感极其强烈,比之前每次都难忍,他只得碰触小姑娘的肌肤,才感觉偷得了一丝清凉。
“阿桃,我好难受……”
明明是偷得了清凉,可感觉却更加的难受。谢逐有些迷茫与无措,他想发泄,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
唇无意识地朝小姑娘贴去,吻上她挺翘的鼻,柔软的唇,旋即加深了这个吻,但是仍感觉不够,他又往下去寻。
有力的小臂紧紧箍着少女的腰肢,将她往自己身上按,却也不经意间磨蹭到他的。
谢逐只感觉有股电流从尾椎流窜而上,瞬间袭遍全身,那一瞬间的感觉无法言喻,好似终于寻到了纾解的出口,他难忍地不停往阿桃身上蹭,嘴上动作也是同样不停。
阿桃在睡梦中只感觉自己都快窒息了,腰被人紧紧箍住,胸.口处好像压着重物让她呼吸困难。
迷迷糊糊地她终于醒了过来,还未彻底清醒,便感觉到有带着热气的湿濡落在她胸.口上,她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有小狗在舔她。
后知后觉才发现那是谢逐。
“谢逐,相公……”她有些怔愣,一时不清楚谢逐到底在做什么。
直到被褥因动作起伏而掀起一角,冷风瞬间灌入,吹得她胸.口一阵寒凉,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寝衣敞开,小衣竟不知何时被人脱了,而谢逐则正,正……
她呜咽一声,无助地伸手推他,方才那突然袭来的感觉陌生的很,她从未感受过,这种陌生的感觉与谢逐的行为让她陡然生出恐慌之意来。
这是怎么了?谢逐到底在对她做什么?
“相公!相公!你在做什么?你放开我……”感觉有东西正紧紧贴着她,好似活物般,阿桃被吓住了,慌忙拍他推他。
谢逐早已经失了神魂,且正是关键时候,怎么可能撒手,更因阿桃吵扰他,他一把抓过阿桃的两只腕子抬高按在头顶,另一只手臂则紧紧环着她的腰肢,沉重的呼吸声就落在阿桃耳畔。
少年声嗓嘶哑地喊:“阿桃,阿桃……”
朦胧之中她对上少年幽深的黑眸,那神情竟与那日一模一样,可眼角眉梢,又多了几分肆意放纵。
“你不要这样子,我害怕,相公,我害怕……”阿桃的声音发抖,甚至不知不觉带上了哭腔,两手被按着动弹不得,她在他的目光下一览无余,这让她觉得很是羞耻。
阿桃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谢逐为何要这样对她,他们明明都和好了,这阵子甜甜蜜蜜连嘴都没拌过,他怎么突然之间又在欺负她?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谢逐一阵急促呼吸之后,他的手臂终于松开了她的腰肢,谢逐疏解后还渐渐回过神来,正对上阿桃湿漉漉的双眼,他一愣,当即松开了按着她的手。
“阿桃,我……”
阿桃一把推开他,再也难忍,抓起被褥蜷起身子,忽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又欺负我,你怎么那么坏?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便一直欺负我,你明明都答应过我不会再欺负我了,你说话不算数!”
阿桃哭得很大声,似乎要将刚刚的委屈与害怕全都哭出来,谢逐愣在一旁,衣衫松垮的穿着身上,寒意灌进帐子里,他突然感觉到裤子上的湿濡与清凉,红着脸僵硬道:“我刚刚,不,不是在欺负你。”
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先前都能忍下的。
“你就是!你太过分了!你欺负我还不承认!你太坏了!”阿桃嚎啕大哭,眼泪啪嗒啪嗒直掉,心里难过极了。
谢逐连忙过去一把将阿桃紧紧抱进怀中,阿桃推他搡他,但他力气太大,毫无作用,小姑娘气极,抓着他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她是使了狠劲咬的,谢逐吃痛,但仍旧没松开,渐渐地阿桃尝到了口里一股血腥味,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嘴,黑暗里她看不清自己到底咬的有多严重,“你,你松开我!”
“不松!”
谢逐揽紧她,也再顾不上羞赧尴尬,忙道:“阿桃,我,我刚刚是在对你做夫妻之事。”
阿桃不信,只认为那是他在为欺负自己而找的借口,她明明都那么害怕了,喊他放开他也不听,分明就是故意在欺负自己。
见阿桃没有回应,谢逐慌了:“是真的!真的是夫妻之事,你不信你去看看那些话本,上面都写了的!”
“胡说,我看的话本子上怎么从来没写过?”
谢逐顾不得收拾自己,当即下床点了灯,绕出屏风后没多久,又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将翻开的那一页拿给她瞧。
“你看,是真的。”谢逐这阵子研究话本,也正是因为看了话本上写的那些,心中旖旎念头起了之后再难消了。
阿桃咬紧唇,抱进被褥凑了过去看,只见谢逐指着的地方亮晃晃写着:“好个风流郎,咂得俺,两乳酥.酥麻麻春.心荡,狠下心儿,愿把女儿身尽委情郎……”
可不就是刚刚谢逐对她做的事?她看了一眼,便瞬时羞红了脸,不敢再看下去,只侧过头,仍旧愤愤道:“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瞎编的?再说了,你就算,就算,你也不与我说……”
说着说着,阿桃的泪又落了下来:“我刚刚,怕都怕死了。”
谢逐这才拦过她,急忙道歉:“对不起阿桃,我明明,明明之前都忍得住的,可是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就……”
他突然想到晚饭吃的全羊肉,羊肉性热补身,他已经很久没吃过北地风味的羊肉了,忍不住便吃了许多,哪里知道……
谢逐在她脸上轻啄,努力安慰她:“真的不是在欺负你,我就是没忍住,对不住,我下次不会了。”
他揩去她眼角的泪花,目光温柔落在她面上,烛光映衬之下,小姑娘哭过后的容颜更令人忍不住怜惜,让他如何也挪不开眼神。
阿桃被他看得又羞又恼,心里的火气还没过去,“不可以再有下次了!”
她推开他,背对他躺下。
谢逐正要说话,突然听得院外传来纷纷杂杂的喧闹声。
他耳聪目明,即便雨声淅淅沥沥,但他仍能听到那间或的拍门声,叫骂声,吵嚷声,听声音分明就是在谢府大门外。
阿桃好像也听到了,疑惑地坐了起来,“外面怎么了?”
谢逐当即起身,“别怕,你在屋里好好待着,我出去看看。”
他起身朝外走去,走到一半忽而反应过来,连忙去衣柜前寻了裤子出来换上,又套上衣服,才出了屋子。
循声来到谢府大门处,此时门已经被老李头打开了,一群人围在大门处叫叫嚷嚷,谢迁身上披着衣服,显然也是匆匆而起,老李头给他打着伞,但身体仍旧淋湿大半,从吉沉默立在角落,五六个大汉将谢迁围着,模样凶神恶煞,他似乎正与人交谈,女人尖锐的声音响起。
“谢大人!你可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谢逐立马冲了过去,将谢迁护在身后:“放肆,你们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大半夜的就敢来这叫嚷?!”
他陡然出现,满脸阴鸷神色狠厉,把围着谢迁的几人吓了一跳,禁不住纷纷后退,原本与谢迁说话的装扮妖妖娆娆的女子也骇得退了两步。
她不敢再嚷,只看着谢迁道:“谢大人,我们这红袖招里死的可不是一般人,那可是我们的头牌烟雨姑娘,多少人喜欢听她唱的小曲儿来捧她的场,这人说没了就没了,叫我们红袖招还怎么经营?”
谢逐听完冷哼道:“你们红袖招死了人,正经报官就是,大半夜跑来敲谢府的门,怎么,你们红袖招个是金贵窝,要县令大人连夜给你们审案?”
“阿逐。”后头的谢迁呵止了他。
说话的女子正是红袖招的老板,唤作春歇娘,她闻言讽道:“二公子说这话可就严重了,倘若犯案的是其他人,我们当然是白日再去报官请大人查案,可这犯事的,可是大人身边的人啊。”
她此话意味深长,说着眼神瞥向一旁一直沉默立着的从吉,谢逐转头看去,才发现他全身湿透,身上带着许多血迹,双手被麻绳反绑在身后。
春歇娘道:“今夜烟雨正在招待客人,可半夜里我们突然听见从烟雨的房里传来尖叫声,我们冲过去看,发现烟雨,烟雨。”
她拿帕子捂脸呜呜哭泣:“烟雨她竟被人一刀扎在胸口上,连喉咙都被人划开了,而这个歹人就拿着刀站在房里!正是谢大人您身边的侍从!”
从吉跟着谢迁出入,大半个清河县的人都识得他,是而一发现屋里浑身是血立着的从吉,春歇娘立马就将人给绑了,连夜来谢府讨个说法。
她的头牌没了,红袖招不知得损失多少银子。
沉默的从吉终于出声:“大人,此事非从吉所为,我赶过去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
春歇娘啐道:“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拿着刀出现在烟雨屋子里?”
从吉一愣,只抬眼看向谢迁,翕动着唇欲言又止。
谢迁扒开谢逐,丝毫不见手下人犯了案被抓的焦急,仍旧声音沉稳:“既发生了命案,那便耽搁不得,从吉我且先将他下狱,但春雨到底是怎么死的,得经仵作验证才能得出结论。”
“春歇娘子可有派人看好现场?”
他的沉稳有力的语气仿佛带有安抚人心魔力,就连一心想找茬的春歇娘都不自觉压下了心中躁动,闻言只怔怔点头:“回大人,我们派人看着呢。”
“行,那你们先回去,我稍后带着衙役与仵作去红袖招。”
老李头趁势将人往外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谢府大门已经重重阖上,不仅看不到谢迁,就连他们抓住的从吉都被留在了里面。
春歇娘只得唾骂着不甘回了红袖招。
谢府内,谢迁留给从吉一句“你先去牢里待着”便往自己院子走去,入屋寻了衣服换上便要出门。
谢逐连忙跟上:“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你待在府里。”
“为什么?大哥,我跟着去说不定能帮上你什么忙呢?”
谢迁停下步子,看着他的目光严肃,语重心长道:“今夜之事少不得惊扰了祖母与阿桃,你我都不在,谁去安抚她们?阿逐,我要是不在府里,你就得挑起谢府的担子,你已经成了家,不再是我之前纵着你让你只想着玩乐的孩子了,懂吗?”
谢逐闻言沉默下来,对上谢迁沉稳的目光,他心头一摄,忽觉有副无形的担子压了下来,不仅是此刻,似乎往后,他也要挑起谢府的担子。
他正色神情应了下来:“谢逐知道了。”
谢迁这才朝他笑了笑,继续往外走。
谢逐忽的喊住了他:“大哥,你小心些,那个婆子要是耍泼硬赖上你,讲道理行不通,我帮你去解决。”
“知道了,你且看顾好家。”
谢逐忽的也笑了下。
第51章 谢逐查案
大半夜的一通叫嚷,自然是把谢老夫人也给吵醒了,谢老夫人不明情况,打发了安嬷嬷来问,谢逐怕谢老夫人担心,将方才的事瞒下,也严令府里的丫鬟仆人不准去谢老夫人面前说,谢逐虽说不管府里的事,可他沉着脸发话的样子也仍叫他们畏惧,连连应是。
对着安嬷嬷,谢逐只道是有家人家里发生了命案,连夜来请谢逐去做主。
谢老夫人听了,将披在肩头的衣服拢了拢,只幽幽叹息一声,“迁儿既做了这为国为民的父母官,自然要以百姓为重,做不得那高枕无忧的闲散官。”
她并未因此事而生恼,只是想着这么冷的夜里,还下着雨,谢迁凡是都要劳心劳力,自然事务繁忙,好不容易能休息会儿,大半夜还被人喊了去,到底心疼孙子,嘱咐安嬷嬷道:“你明日清晨去厨房炖上一锅鸡汤,给迁儿送过去,让他好喝了缓缓身子,别冷出病来。”
但到底还是埋怨他满脑子都扑在公务上,连些琐事都要亲自过问,也不知道分出个轻重来。
安嬷嬷应是,见谢老夫人仍旧为大孙子长吁短叹,安慰她道:“老夫人也不用太过担心,等回头大公子成了亲了,院里有了个知冷知热的夫人,细心照顾他,他还舍得日日都扑在公务上?”
谢老夫人笑了笑,说的也是。
旋即安嬷嬷又叹了一声,她也是看着谢迁长大的,至今已经二十有五,旁的男子膝下孩子都能撒泼打滚了,就他还孤身一人,平常身边连个女子都不接触,这娶妻之事,连个妻的影都没呢。
想着她便将忧愁与谢老夫人说了,谢老夫人听罢,本也跟着忧愁,可旋即想起一事,忽而笑了出来:“愁什么,等过几天,不就来人了吗?”
安嬷嬷眼睛一亮:“老夫人是说,刑部尚书家的魏二姑娘?”
今日午后的时候老李头收到了封信,送信之人直言信是给老夫人的,他当即送去。
谢老夫人收到信本还疑惑,他们从京都来到这南边的小小清河县,除了谢家二房还有联系外,其余京都里人都觉着谢迁是被贬来的,大半年了也没做出个什么成就来,个个都懒得来亲近,谢老夫人才不在乎,她的乖孙有多优秀她自己知道。
等拆了信,倒是会心一笑:“是云亭来了,她说她来潭州府探亲,想着老婆子我在这,要来探望探望。”
刑部尚书魏闵是极少数从前与谢老太爷交好的京官,他为人刚正不阿,端正严肃,并不像其他那些自作高贵的官员一样看不起泥腿子出身的谢老太爷,反倒是因为刑部抓捕一逃犯,恰巧撞上了谢老太爷,谢老太爷顺手将逃犯抓了送去,二人自此交好。
两家也时不时走动,这魏二姑娘魏云亭正是魏闵的孙女,性情温柔娴静,人也颇有才名,是京都有名的才女之一,正是谢老夫人心目中的那大家闺秀孙媳的人选。谢老太爷在的时候两家都隐隐有结亲的意思,可惜还没等挑明,谢老太爷便病逝了。
谢迁因是官员,按朝中礼法,需要守孝三年,不行婚嫁之事,不预吉庆之典,谢老夫人怕这三年耽误了魏家二娘子,便没再提过结亲之事。
眼下已经了两年多过去,来清河县后倒是少与魏家联系了,本以为魏家二娘子已嫁,但从来信来看,分明还是未嫁之身,魏家二娘子年岁也有十九了,这个年纪还未嫁倒是有些奇怪,不过谢老夫人并不在乎这年纪的问题,来信得知魏云亭要来,她那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因为这隐秘心思,倒也没同谢迁谢逐讲。
想着此事,谢老夫人满足睡去。
*
阿桃等在屋子里,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因为谢逐让她好生待在屋子里,她欲喊喜儿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不多时,谢逐自己回来了。
满身的水汽,头发也被淋湿,她“呀”了一声,怕谢逐受寒,连忙起身拿了帕子来给他擦拭,又赶紧去寻了干的衣裳来让他去换上。
谢逐一直看着小姑娘在屋里子来来回回,倒是难得的有些沉默。
阿桃察觉出他的异常来,疑惑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谢逐没答,只伸手将她揽进怀中,感受着小姑娘温温软软的身子,喟叹一声。
阿桃本还因为方才谢逐欺负她的事有些羞恼,可看他这样,倒也没推开,安静任由他抱着。
谢逐抱够了,才道:“我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家,身上好像有担子要担起了。”
怀里娇娇软软的小娘子是他谢逐的娘子,他不照顾不看护着,还能让谁照顾看护?谢迁不在,方才哄闹的事要是他不担起来,阿桃岂不是会一夜都担惊受怕?
“到底怎么了啊?是不是府里出事了?”
谢逐揉了揉她的发:“想什么呢?府里有大哥跟我,能有什么事?只是一些公务上的事来找大哥,要你这颗桃来操心?夜都深了,还不好好休息?”
阿桃嘟囔:“有大哥自然是没事,有你可就难说了。”
谢逐眯起眸子:“你说什么?”
小姑娘捂着嘴道:“我什么都没说,我困了,要睡了。”
她连忙往床上跑去,被谢逐从背后一把拦腰抱住,凑近去追着阿桃的小嘴咬,边叼边道:“胆子大了啊!你这小嘴连相公都敢骂,我非得好好咬你一通好好教训教训!”
他手下不停,还挠着阿桃的痒痒肉。
阿桃哪经得住,痒得眼里含了泪,笑个不停地求饶,二人一起倒在床上闹腾,揽在一起打了好几个滚后,谢逐再次被她惹得火起。
幽幽的眸子盯着她,少年伏下.身温柔亲吻,阿桃不禁整颗桃心肝儿都颤了,手脚酥得发软,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顿时觉得被谢逐说的按那夫妻之事欺负,好像也不怎么怕了。
小姑娘没有反抗,没有哭闹,谢逐便忍不住得寸进尺,唇往下走,她双手抓着他的衣襟,被他啜吸得指尖颤栗,呜咽不停,身子软成了一滩水,怎么捞都捞不起来。
到底顾忌着阿桃害怕,且心里还存着从吉的事,谢逐没再往下走,先前已经发泄一通,此刻倒也忍得住了,他翻了个身,揽着阿桃把她按在胸膛上,抚着她的发道:“好好睡吧,难得到了休沐的日子,我不闹你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阿桃呜咽一声,将滚烫的小脸埋在了他的颈间,嗅着少年身上清冽的皂角香,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甜滋滋的。
谢逐那样对她,她竟觉得欢喜的很。
她揽住少年劲瘦的腰身,甜甜睡去。
谢逐想着事,倒是一夜没睡,只黎明前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但天才擦亮,他又醒了。
本还想着休沐日抱着阿桃一起睡个大懒觉的,结果不仅一宿没睡,还早早的醒了,烦躁地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出去练练枪法。
怕吵醒阿桃,起身小心翼翼地踮着步子出了内室,才拉开屋门,竟见从安白着脸站在屋外。
谢逐还以为撞鬼了,倒吸一口冷气,被他吓了一跳。
“天爷,从安你想吓死我啊!”他没好气道,反手将屋门关上。
怎知从安没像以前一样调笑着跟他连身道歉,却是扑通一身,径直朝他跪了下来。
谢逐退后一步,锁紧眉头道:“做什么你突然跪我?”
从安惨白着一张脸,身上衣裳带着水汽,头发也湿着站在脸上,嘴里冒出白气来,也不知道在外头站了多久。
他没了之前鲜活的样子,看着谢逐的眸子哀求道:“二公子,求你救救我大哥吧!”
谢逐皱着眉头将他扶了起来,“从吉大哥有没有杀人你我跟大哥我们都清楚,大哥只是暂时把他关牢里安抚红袖招的老板,你怕什么?大哥会还他清白的,没多久他就出来了。”
从安摇头:“二公子,大公子为了避嫌,并,并不管此案。”
昨夜从安一宿没睡,偷摸得跟着谢迁去了红袖招,他也本以为没多久从吉便会还回清白从牢里出来,可红袖招的情况显然出他意外。
红袖招虽也是青楼,但更多来此的人,却是喜欢听那死了的烟雨姑娘的歌声,可以说红袖招这两三年能从一众青楼中崛起,甚至名气传至外县,都是依赖了烟雨姑娘唱的曲儿。
那歌声中满含女儿家的忧愁哀思,怨气不平,却又带着倔强与不甘,带着想要冲破牢笼的希冀,不似一般青楼女子唱的靡靡小调,多少来此的男子听了不由止步,忍不住心中怜惜与呵护的冲动,又有落魄秀才听后,被那歌声中的倔强打动,同样心生出不甘来,甚至有重新振作后中了举的,还会回来为烟雨姑娘作词写曲。
即便烟雨姑娘的容貌不是楼中最美,即便她登台唱歌时总隔着红纱,但那歌声仍吸引着男子。
然而这承了众多男子怜惜呵护与希望之情的烟雨姑娘却被人害死了,自然引起了众怒。
谢迁带着仵作去红袖招验尸的时候,还在楼里的男子都拦着不准,且都愤怒叫嚷着要谢迁严惩凶手,以命偿命。
谢迁说会查出真相也未能安抚得了他们,人群中更有人道那杀人的是谢迁身边的侍从,谢迁查案,便会有包庇之嫌,众人被煽动得更是愤怒,要求要县丞来查,谢迁回避。
谢迁是刚来清河大半年的县令,但县丞却是在此为官十余载了,众人更加信任县丞。
但从安清楚县丞是什么人,为人平庸怯懦,凡事讲究无功无过,最怕生事,要他来查,只怕他会为了平息那些人的愤怒,糊里糊涂瞎查一通,将所有的事都推在从吉身上。
纵使谢迁是县令又如何?是从京都来的官又如何?他来清河县不久,在清河县根基不稳,真闹起来只怕是护不住从吉的,所以从安这才求到谢逐面前。
谢逐听完,只沉着脸道:“这事何需你来跪我?你跟从吉大哥待在谢府十几年,陪着我与大哥,我们将你们视作兄弟,我们还能真的任由他被冤枉处死?”
“我去查。”
少年声音低沉,带着不同以往的严肃与认真,
阿桃醒了后发现身旁没人,本欲出去寻他,刚走至门口,听见少年严肃认真的回答。
她心扑通扑通直跳,眼中浓浓爱意流露,毫不掩饰。
第52章 谢逐验尸
然而谢逐虽满口答应了从安去帮忙查案,但是他从未接触过查案的事,连如何下手都没有头绪。
在书房里闷头想了半个时辰也没想出来,最终还是决定出门去寻谢迁。
红袖招命案一事,谢迁先是在红袖招应付那群愤愤不平的男人大半宿,又回县衙牢中询问从吉当时的情况,忙至此刻,才勉强得了片刻喘息的功夫,兀自坐在县衙书房里小憩。
谢逐推门而入的时候,正见他撑着额小憩的模样,素来清隽儒雅的面容此刻满带疲倦,眼下带着青黑,下颌冒出了淡淡青色胡茬,似乎连脸都削瘦了些。
谢逐恍然才知,谢迁这个县令做的,也不是贪玩享乐的,甚至比起在京都做官的时候,更来得事多繁杂,他虽只短暂在清河县任职,但也满心想将这地处偏僻比不得京都附近县城繁华的清河县治理好,清河县远在南边的潭州府,远离京都,所有政令下到此后执行的力度也大打折扣,谢迁为此需要花费更多的心思。
在谢迁所面对的事务面前,他这日日早起迎着寒风去书院念书的困难似乎根本不算一回儿事,他甚至还想着趁着休沐日来好好睡个大懒觉。
想到此,谢逐陡然心生愧疚来。
谢迁并未睡熟,听见响动,睁眼看来,见是谢逐,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毕竟这县衙里是极少见到他的。
“阿逐?你怎么来了?”
谢逐上去,认真与谢迁道:“大哥,我知道从吉大哥的案子你要避嫌,那就让我来查吧!”
谢迁双眉微扬,瞬息间便了然了情况,只淡淡笑道:“我为避嫌,这县衙里的衙役也都拿去给县丞用了,你无一兵一卒,想要要如何查?”
谢逐本就是不懂才来请教他的,闻言更是头皮发麻,他硬着头皮讪笑道:“大哥,我……”
“你啊!”谢迁无奈摇头,“不过有这心便是好的。”
“没几日你就要满十七了,是该担起男人的担当来,这案子我便交由你去查,但你只能私下查,且无一兵一卒可用,你不懂查案,我在这指点你一个方向,剩下的,自己去想。”
谢逐正色:“大哥你说。”
谢迁缓缓道:“你我皆知凶手并非从吉,那么杀死烟雨姑娘的凶手则另有其人,但凡杀人害命之事,无非几个原因,或是仇杀、或是情杀、或是为谋财害命,或者是对世事心生怨怼为报复而随机杀人,但烟雨死在她的房间内,此项可以排除,其余的原由,你皆可从烟雨身边所接触过的人入手。”
寥寥几句便为谢逐理清了头绪,他心下不禁对谢迁更生敬佩,不过也问出了心中疑惑:“大哥,那为何当时从吉大哥会在烟雨的房内,他总不能是去……”
未尽之语不言而喻,谢迁朝他冷哼了声,“他有你当年那般混不吝?”
此事本是谢迁私下让人去查,但既然谢逐问了,他也是谢家人,且此事多少与他有关,谢迁道:“先前那诬告你的两个无赖你还记得?”
谢逐当然记得,但是不明他们跟从吉去红袖招有什么关系,谢迁将事情慢慢说了出来。
“他们诬告兰庄仗你之势欺人,侵占私人田地,为的就是挑唆生起民愤,对安置在兰庄的黑风寨众人生出怨怼畏惧,对谢府生出愤懑,届时民愤压制不住,那么黑风寨招安之事便就此功亏一篑,他们不过两个市井无赖,诬告之事实则背后有人指使。”
难怪此事不是谢逐的错,谢迁也当着清河百姓的面在公堂上罚了他二十杖,他本来还愤愤,此时却也懂了。
“既有人指使,背后之人怕被查出痕迹,那么其定然还会去寻那两个地痞,要么灭口,要么抓走囚禁,昨夜我让人将两个地痞放出,命从吉暗中跟踪。”
富贵与三财被放出后,知晓他们两人是被拿来揪出背后之人的引子,便赶紧想逃,但是夜深人静,他们两人跑在街上只怕立马就能被发现,富贵主意多,想着躲到红袖招去,那里夜里正是热闹,人多眼杂,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们。
从吉一路跟踪,跟到红袖招时,果然见有人跟着富贵三财伺机下手,他现身阻止,那黑衣人见了他转身便跑,他一路追去,最后见黑衣人跑进了一个房间,他还未追进门,便听到从里面传出尖叫声,待他冲进去,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屋子里的一男一女则已经一伤一死,随后他便被闻声赶来的红袖招众人抓了个正着。
谢逐道:“所以有可能是那个黑衣人杀的人?”
谢迁不语,挥手将他赶出了书房:“给你三天时间查出真凶,县丞那人是个禁不住事的,最多三天他寻不出人,就会草草结案,把罪名按在从吉头上。”
谢逐顿时觉得身上有了紧迫感,出了门都一直在想杀人者是不是那个黑衣人,要真是黑衣人,他该去哪里找?
可又听谢迁说,当时天黑,黑衣人又蒙着面,从吉并未看清那人长相。连长相都不知,想要寻找更加困难。
他皱着眉思索,迎面撞上阿桃小跑而来,小姑娘想起昨夜的事还有些羞涩,快到他面前时步子慢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看他,细声问:“相公,怎么样?大哥怎么说?”
她也知道了谢逐要查案的事,见他理不出头绪,心里也跟着担忧。
“大哥只给我指了个方向。”他倏然一顿,只敲脑袋,骂自己又犯傻了,竟然钻进了牛角尖,他一昧想着黑衣人,但那里找不出线索,何不去烟雨那里找线索?
他牵过阿桃忙走:“阿桃,跟我找线索去!”
烟雨的尸身被带回了县衙由仵作验尸,谢迁因为避嫌并未知晓验尸结果,谢逐直接往停尸房走去,衙役想拦也拦不住。
谢迁是个能讲道理的,谢逐可不跟人讲道理,见他们拦着直接一脚踹了过去,他是谢县令的兄弟,衙役们敢怒不敢言,又有贺成贺班头赶来发话,衙役只得让行。
但到停尸房门外,谢逐突然停下步子,转身看向阿桃:“阿桃,你要不外面等我?毕竟里头的是尸体。”
谢逐跟着谢老太爷上过战场,什么残肢断躯的尸体都见过,可阿桃就不同了。
阿桃确实从未见过尸体,自然害怕,可谢逐在查案,她身为他的娘子,怎么能缩头缩尾?当下言明自己也要跟着进去。
“那你进去后站在一边,不要去看。”
阿桃忙点头。
三人与赶来的仵作进了停尸房,因为天冷,尸体腐败的慢,并未有很大的臭味,阿桃小心瞄去,见尸体上盖了层白布,这才松了口气。
谢逐径直上前掀了白布查看尸体伤口,尸体留在县衙里还未下葬,所以烟雨的衣裳尽数褪尽,露出女子躯体,昨夜谢逐贪恋阿桃的软嫩,但烟雨的尸体在他眼里只如同一块惨白的肉。
他倾身看那伤口处,一旁的仵作道:“回二公子,尸身喉颈处气管被割开,引起失血,但致命伤在胸口处,刺中心脏而亡,胸口处伤口宽一寸,深两寸三分,喉咙处伤口长五寸,深两分,看形状,两处伤口应为同一行凶工具,应该是把匕首之类的小刀。”
谢逐道:“是柄开单刃的小刀,刀脊平直,两边逐锐,刀尖下走收势,刀长应不过四寸,宽一寸四分以内,这个形状……”
他沉吟一声,旋即道:“像是拿来用于削皮的水果小刀。”
他说完,发现其余三人都意外地看着他,谢逐一愣,疑惑道:“怎么了?”
贺成当先笑道:“想不到二公子也懂这些?仅仅看了伤口,便连行凶工具都能判断出来!”
谢逐理所当然:“我上过战场,这些死人身上的伤没看上万也有成千,看久了当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阿桃满眼钦佩:“相公,你真厉害!”
谢逐闻言顿时飘然起来,扬起下颌得意道:“那是,我可是你相公。”
贺成咳嗽两声,才将小夫妻俩从对望中拉出来,谢逐正了正神色,又盯着尸身开始思索。
既然凶器为一把水果小刀,那么极有可能不是黑衣人下的手,当时情况紧急,从吉不过片刻就追了进来,黑衣人没必要用一把不一定致命的小刀杀人,且既是来杀那两个地痞的杀手,不一刀致命,怎还会多此一举又在烟雨的喉咙上割上一刀?
看来当时黑衣人进去的时候,或许烟雨就已经被人杀死了,既如此,那就要依谢迁所言去寻烟雨的人际关系,谢迁这样指点他,看来是早就知道烟雨并非黑衣人所杀了。
谢逐顿时觉得,就算从安不来求他,谢迁也还是有办法抓出凶手,现在这样,倒像是在锻炼考验他。
“相公你看,她的指尖里有血。”阿桃的声音突然响起。
她不敢看尸体上的伤口及面孔,只盯着下面的白布瞧,但因为谢逐掀了一半白布,尸体搁与身侧的手便露了出来,阿桃忐忑看着看着,突然看出烟雨修饰的精致的指甲劈裂了几个,里头还有血迹与薄薄的一层皮。
谢逐立马看去,果然是如此,他皱眉看向仵作:“你刚刚怎么没说?”
仵作汗颜:“二公子,小的以为那些并不重要,便,便未记录。”
“就算我不是查案的官我都知道被杀者身上每一处都是证据,你们做了这么久的仵作居然还浑不在意,没用的废物!”
仵作被谢逐骂的一哆嗦,连连认错。
贺成立在一旁,倒是欣慰的笑了。
其余的再没找出什么结果,谢逐带着阿桃离开了停尸房,路上谢逐揽着阿桃笑道:“多亏了好阿桃,帮我发现了重要证据,叫我有些理清思路了。”
阿桃欣喜道:“真的吗?我刚刚发现的证据很重要?”
“当然了!”谢逐十分肯定,又低声问:“刚刚你盯着看不害怕?”
阿桃哼哼唧唧:“有相公在,阿桃不怕的。”
谢逐听她这话只觉心口胀满,恨不得搂着她狠狠亲上一口,到底顾忌着是在县衙,阿桃面皮薄才没有动作。
阿桃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去做什么?”
谢逐突然顿住了步子,面上浮现犹豫之色。
“怎么了?”
他艰难道:“我,我想去红袖招看看。”
小姑娘闻言,顿时气得鼓起了面颊。
第53章 红袖招内
月夜之下,欢乐场内灯影绰绰,人声喧沸,门口小厮迎来送往,男女纵情调笑之声不绝于耳,这是独属于夜晚的热闹。
谢逐远远立在街对面,看着门口不少醉酒的男子揽着女人进进出出,抓着女人搂搂亲亲,他面色此刻有些难看,看了眼身旁立着的一身男装打扮的阿桃。
少年声音凛冽:“阿桃,你别去了,还是我进去吧。”
阿桃原本看着门口的一切还有些神色慌张,闻言忙掐腰道:“不行,我得跟你一起去!”
她心下嘟囔,这里这么多花花草草,难保谢逐进去后不会被漂亮女人迷花了眼,就算他思想坚定,可更难保那些女人不会朝他贴上来,她阿桃的相公,她可得好好看着不能被其他女人占去了便宜。
谢逐面色仍旧难看,又说了几句,奈何小姑娘泪眼汪汪的一句:“你是不是想避开我,好去瞧那些漂亮女人”给他憋了回来,实在拗不过阿桃,他只得应下。
但他拉住阿桃的手紧紧捏着,语气严肃道:“进去后你得跟紧我,不许随意乱跑,注意离里头的男人远点。”
阿桃应下,谢逐沉了沉气,若非因为查案,这种地方他是完全不想来的,牵过阿桃的手,两人这才忐忑地一同走进了红袖招。
才入门,便有身着粉纱衣裙的女子含笑迎了上来,“呦,两位小公子看着好面生啊,可是头一回来我们红袖招?”
谢逐侧过身将阿桃挡在身后,不甚自在道:“我们就是进来玩玩看看,你不用管我们。”
阿桃探头好奇地打量着女子,见她衣着虽并不暴露,然在这寒冷的冬日里却还穿着一身轻薄的纱制衣裙,窈窕身姿尽显,发上簪花戴翠,看着明媚娇艳无比,在这冬日里着实能让人眼前一亮。
她本还怕谢逐看花了眼,结果此刻她见着眼前女子挪不开眼。
谢逐将那女子打发走,一把扯过阿桃走了几步,她才回过神来,对上少年无奈的漆眸,她小小声道:“那个姐姐生得还挺好看的。”
谢逐咬紧槽牙:“你自己倒是瞧得十分自在。”
阿桃低下头来,连声认错。
红袖招拢共三层,一层是一处十分宽敞的大厅,最前头的高台上有数名同样身着薄纱的女子正翩然起舞,大厅中摆着数十张矮桌,供人箕坐吃喝赏舞,其中便有许多男人怀里搂着女子调笑。
即便昨夜红袖招里才死了人,死的还是头牌,但仍不耽误男人来这里玩乐。
谢逐默默拉着阿桃到了一处位于角落里的矮桌边坐下。
阿桃疑惑问:“我们坐着这里要干什么啊?”
谢逐盯着周围的男子,“坐在这儿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一些烟雨的事。”
烟雨的死是最近红袖招的大事,不用谢逐特意去问,周边的人自然而然就有谈起的,他们隔壁的那桌果然就有人喝得醉醺醺之后,嘴里喊着烟雨的名字大哭。
周围人在旁边相劝,谢逐探耳听着,跟着凑了过去。
“我的烟雨呜呜呜,怎么突然人就没了,那天杀的杀人犯!老子一定!一定要他死!”那人醉得东倒西歪,举杯又灌了自己一杯酒。
“是啊!以后再也听不到烟雨的歌声了,唉,我的词才写了一半,竟就此被扼杀,终我一身,怕是再难相续。”
旁侧突然多出个少年朗朗的声音:“你们说的烟雨,唱歌很好听吗?”
几个男人回头,见是一容颜俊逸的少年凑过来好奇发问,看着像是初来红袖招的生面孔。
那醉酒男子昏昏道:“那不是好不好听的问题,她的歌声就是那种,那种此生难得一闻的,直入人的心扉,可叹遗憾的是,我竟未能来多听几次。”
“唱歌这么好听的人,竟然没了?”
说到这,几个人男人脸上流露出愤愤之色来,见谢逐一脸好奇,问道:“这两日红袖招最热议的就是烟雨姑娘被杀之事,你竟不知?”
谢逐作懵懂道:“我听闻红袖招有名女子唱歌极为好听,便慕名而来,想不到才来此,竟就听说人没了,你们可知她是如何死的?”
“被人一刀子捅穿了心,这还不止,那人竟还割破她的喉咙,太可恶了!”
“就是那个叫从吉的!就算他的县太爷身边的人,他也得杀人偿命!”
谢逐抿直唇,压下心中的不耐,又问道:“可是他们两人有什么恩怨,竟要下此毒手?”
那几人闻言,倒是摇头:“咱们好像也没瞧见他来过红袖招,谁知道他们私底下有什么恩怨!”
“你们就这么肯定凶手是他?”
“嗐,当时屋子里烟雨已经死了,钱家二公子受伤晕了,屋里就他站着,手里还拿着刀,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
“钱家二公子”五字瞬时窜入谢逐脑海,他确实在从吉的表述中知晓当时屋内有一男一女,但因从吉当时很快被人擒住,他并不知道那名男子是谁,现在谢逐心中登时对这“钱家二公子”多了关注。
“不知道这钱二公子与烟雨姑娘的关系……”
众人倒是促狭笑了:“小兄弟,你还嫩着吧?这夜里待在烟雨姑娘房里的,能是什么关系?”
其中一人道:“烟雨姑娘的曲儿唱的好听,得了大家喜爱,这其中最痴狂的当属那城东钱家,钱二公子钱京了,回回烟雨姑娘登台唱曲儿,数他的打赏最多。听说他还打算赎烟雨姑娘回去做纳做妾室,可惜春歇娘舍不得烟雨姑娘这棵招财树,怎么都不肯,钱二公子索性直接将烟雨姑娘包了,要她夜夜给他唱曲儿听呢!”
那醉酒的男子突然拍桌:“烟雨立了规矩的,曲儿只在台上唱,下了台,便绝不开口唱曲儿,她一身傲骨,岂会因钱京折腰?”
也正是因为烟雨立的这个下台不唱的规矩,才让更多男人觉得她傲骨铮铮,出淤泥而不染,即使她不是楼里最好看的女子,但仍最得人喜爱。
谢逐幽幽道:“若是如此,那当时钱二公子应该瞧见了从吉杀人,有他指证,可不就能定案了?”
“谁说不是呢?”众人却是摇头:“春歇娘也等着他去指证,谁知道他醒了之后,竟说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就在屋子里怎么会没看见?”有人问出了谢逐心中的疑惑。
“估计是那从吉身手太厉害了,当时直接打晕了钱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定下结论。
谢逐探听的差不多了,正沉声思索,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惊喊。
阿桃原本正痴痴地盯着台上翩然起舞的众女看,突然一个陌生男人在她旁边坐下,大手一抬竟直接勾上她的肩要往怀里揽。
“这位小兄弟生得好俊俏啊,可是头一回来红袖招?来来,哥哥带你一起去快活快活!”
阿桃吓得尖叫,想要推开他却根本使不动力气,眼见那人的臭嘴就朝她亲来,下一瞬,男人嘴里发出痛嚎声。
“啊——”
谢逐攥紧男人的手狠狠一拧,竟是生生将他的手折断了。
“啊!我的手!你们!你们大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表舅可是堂堂县丞大人!”
谢逐一脚将男人踢倒在地,脚踩上他心口,冷笑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说到一半他倏而一顿,才想起来自己是偷偷来查案的,身份暴露不得,当即转身揽过躲在他身后抓着他衣裳不放的阿桃离开。
方才还跟谢逐说话的几人见状震惊,那个看着乖巧好奇的公子居然这么暴力?
“可恶!来人啊!把那两个臭小子给本公子抓住!我非得把他们的手脚都打断!”男人捂着断手仍不忘发狠话。
那浪荡公子后头跟着的两个小厮闻言当即朝谢逐阿桃追去,大厅嬉戏欢笑的众人听见动静纷纷看来,谢逐牵着阿桃的手,二人一同跑过大厅,跑上楼梯,眼见那两个小厮追上就要抓着阿桃的衣摆。
谢逐一把揽过阿桃纤细的腰肢使她双脚悬空,阿桃的喊声还没出口,谢逐又抬起腿朝追来的二人一人一脚踹去,两人登时从楼梯滚了下去。
下一瞬阿桃双脚才又踩上了楼梯,她一抬眼,便对上少年熠熠生辉的眸子:“相公厉不厉害?”
阿桃欢喜极了:“厉害!”
滚下楼梯的两个小厮捂着屁股哎呦叫唤,又有二人追来,断了手的浪荡公子跟在后头一个劲的喊:“把他们给我抓着!快给我抓住!”
谢逐急忙拉着阿桃上了二楼,若说楼下是吃喝玩乐的欢乐场,二楼便是红袖招真正美人妖娆男人迷醉的地方了,
二人一路跑过长廊,竟听了不少从屋内传出的男女喘息声,阿桃听着不禁红了脸,她不知那是什么,可那喘息声让她想起了昨夜谢逐欺负她的情形,似乎那时,自己也发出了这种声音。
顺着自己与谢逐相牵的手往上瞧,阿桃的目光落在了少年宽厚的背,她看着心下只感觉满满的安全感,似乎就是被人抓住了她也不觉得怕。
谢逐寻到了一间未锁的屋子,凝神听了听,见里头没传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听着拐角处有喧闹声逼近,他立马揽着阿桃进了屋子。
外头的脚步声匆匆经过,又渐渐远离了屋子。
阿桃松了口气,可抬眼发现这间屋子到处挂着粉红纱幔,并着满室的烛光,给人迷蒙暧昧的感觉,想到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便觉得十分不自在。
“相公,我们,我们还是快离开这间屋子吧?”
经过一番跑动,谢逐胸膛起伏,呼吸发烫,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当即应好,正要带着阿桃离开,却又听见脚步声渐近,竟是朝着屋子走来。
“钱公子莫急,芳兰就在这儿,还能跑去哪儿?今夜且让芳兰好好伺候公子。”
“心肝儿,爷等不及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旋即被女子反锁上,她还未转身,便被男人一把抗起,往床上丢去,旋即压上。
躲在衣柜里的谢逐阿桃二人正好正对着屋子里那种花纹繁复的拔步床,透过间隙,将床上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阿桃惊得睁大了眼,见二人衣裳快速褪去,随后她眼前一黑。
少年温暖粗糙的掌心覆在她眼前,粗.重滚烫的气息就落在她颈侧。
“不许看。”
第54章 巫山云雨
红袖招是清河县有名的欢乐场,灯影绰绰,觥筹交错,人声喧嚣,曲儿声与欢笑声不断从屋外传来,然即使如此,仍是不能掩盖屋内巫山云雨的嬉闹声。
阿桃被谢逐蒙着双眼,被他按在肩头,她抓着少年的衣襟,不知是否是这衣柜里的空间逼仄的缘故,她感觉温度越来越热,少年身上的温度也好似越来越高,隔着衣衫传向她,明明是寒冷的冬日,可她额上已经热得冒出了密密细汗。
谢逐的声音沉沉响在她耳畔:“不要看。”
他未注意,恍然发现声音有点大,因而屋内的男女没有发现,他当即止声。
她双手撑在谢逐的胸膛上,感觉掌心下的心脏有力且急促地跳动着。
阿桃的心也扑通扑通快速跳动起来,莫名觉得心慌,她压着声音,颤声问:“相,相公,他们在做什么?”
封闭幽黑的衣柜内,她似乎听到了谢逐吞咽的声音。
一只手仍捂着她的眼,另一只手却往下走,覆上阿桃的腰肢,紧紧箍着往他怀里按,滚烫的掌心就贴在她的腰侧。
“不好的事,好阿桃,别看。”
少年几近气音,嘶哑低沉,阿桃从未觉得,谢逐的声音有此刻的好听。
嘴上说着不许阿桃看,少年却透过衣柜的缝隙,眼睛眨眼不眨地盯着那床榻之上被翻红浪的男女。
许是因为此处是红袖招,烟花柳巷之地,总有些与他在话本上看到的不一样,他这才方知,纸上得来终觉浅,竟是他如何看书也想象不出的情形。
谢逐只觉脑子受到了冲击,竟是他无知无觉了,原来他所以为的他对阿桃做的那些在这面前,不过就是开胃小菜。
衣柜内的空间逼仄,两个人怕摔出去,只能紧紧抱作一团,但因此而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许多,谢逐只感觉这柜子里全是小姑娘身上的清甜馨香,又好像与他往日闻见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阿桃几乎整个人都被他按在了身上,勒得腰疼,甚至因此而感觉呼吸困难,她轻轻地喊:“相公,松开些,你弄疼我了。”
谢逐呼吸一滞,紧紧咬着后槽牙,甚至咬得舌尖出血,这才生生忍住,没有丢盔卸甲。
也是趁着他松了手臂愣神的功夫,阿桃睁开双眼,透过他指尖的间隙,透过衣柜的缝隙,迷迷蒙蒙看见了床榻上纠缠的男女。
她吓得立马闭上了眼,可那画面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此时此刻她也终于察觉出了谢逐有些不对劲,就好像,好像昨夜一样。
二人皆是沉默,只感觉像是在受刑一般难熬。
幸而没有多久,那床榻上的男女便已鸣金收兵,二人同时松了口气,只希望他们可以赶紧起身出了屋子后自己好赶紧离开。
那个自称芳兰的女子躺在男子身上,指尖在男子未着衣衫的胸膛上画圈,声音柔媚地问:“钱公子,奴家的滋味儿如何?公子许久不来寻奴家,奴家日夜牵挂,可想死你了。”
被喊做钱公子的男人手掌仍在女子光滑的背上摩挲,闭着眼回味:“妙,妙极,弄得爷全都给你了。”
“那……”芳兰娇声笑道:“比之烟雨呢?”
烟雨二字一出来,缩在衣柜里的二人同时提起了耳朵,阿桃戳了戳谢逐,被他伸指按住嫣唇,“先听。”
谢逐被方才的事冲击,一时竟未察觉,才发现这个被喊做钱公子的男人左大臂上绑了一圈白纱布,隐隐血色从纱布中透露出来。
既姓钱,手臂又受了伤,看来应当就是当时与烟雨同一屋子的男子了。
阿桃避不开他,黑暗之中那张小脸早已红的几乎滴血。
钱公子沉默了须臾,随后语气颇为不耐烦道:“你提那个骗子做什么?”
芳兰疑惑地问:“骗?烟雨骗了公子什么?”
“哼,她骗了我的情。”
“既勾得公子动了真情,那也是烟雨的本事,不过烟雨尸骨未寒,公子便在奴家的身上翻滚,也算是报复了她对公子的欺骗,不是吗?”她嗤嗤笑了起来。
钱公子闻言冷哼:“报复?这算什么报复?”
芳兰还未再言,钱公子突然捏住了她的脸,一改方才的餍足,脸上神情凶恶。
“你们红袖招的春歇娘架势可做得真足啊,烟雨唱曲儿,又是登台蒙红纱,又是下台不唱一词一句,勾得男人们以为她一身清高傲骨,对她趋之若鹜,结果呢?”
芳兰的脸被他捏着,口齿不清,讪讪道:“结,结果怎样?”
“结果是个吐词不清,五音不全的。”钱公子冷冷道:“堂堂红袖招的头牌,结果是个假唱!”
他手一甩,芳兰被他甩进了床内,紧接着她捂着脸又忙爬了过来,慌忙道:“公子,这,这都是春妈妈的主意,奴家还求公子不要将此事说出去,这要是众人皆知,我们红袖招的招牌可就砸了。”
“你们做得出挂羊头卖狗肉之事,还怕砸了招牌?”
芳兰小意温柔覆了上来,身子蹭着他的,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公子,届时若是人尽皆知,我们红袖招经营不下去,芳兰哪还有容身之处?芳兰藤萝之身,全依附公子而活,还望公子怜惜啊!”
钱公子被她服侍地舒服,略眯起了眼:“烟雨背后那个真正唱曲儿的人是谁?”
芳兰眼底流露出轻蔑之色来,语气娇媚道:“回公子,她只是楼里的一个烧火丫头,当年春妈妈买了她来,本欲调.教好她后让她接客,可那臭丫头不识抬举,将自己的脸毁了,哎呦,脸上好长的一道疤,活像条蜈蚣趴在上头,夜里看着吓死人了,后来春妈妈发现她小曲儿唱的好听,这不是,才想了这么个主意嘛!”
原本还有些兴趣的钱公子闻言,立马嫌弃地撇了撇嘴,他抬手抚上芳兰纤细的脖颈:“你回头告诉你们春妈妈,以后不许再安排那人在背后假唱,不然她捧上台一个,我杀一个!”
“什么?”
谢逐听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顿时皱眉陷入思索。
又杀一个,难道……
芳兰还没反应过来,便又被钱公子按住挞伐起来。
这回不用谢逐蒙眼,阿桃自己捂住了耳朵,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须臾,她又伸手拧着谢逐腰间的硬肉,声音轻轻却满带威胁:“你,你也不许看!”
谢逐揽着她闭上眼,嗤嗤地无声笑了起来,笑得阿桃耳尖发烫,手脚微颤。
没过多久,床榻上的二人终于累极睡下,又等了片刻,谢逐见屋内再无动静,小心推开柜门一瞧,见红帐朦胧下掩着两道没有动作的人影,他忙拉起阿桃小心走到门边,打开门急忙离去。
一出屋子,二人都松了口气,对视一眼,互相发现了对方的脸都已羞得通红。
阿桃立马转身,埋头往前走,谢逐紧忙跟随其后,拳头紧攥,两片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待走至楼梯口,阿桃突然被谢逐拉住,“别往那儿走。”
“怎的了?”
谢逐拉着她躲至廊柱后,给她指着大门方向:“那人带着小厮守在那里。”
阿桃看去,发现方才调戏她的那个浪荡公子竟然还在,且还和他的几个小厮一起就坐在门口处,但凡有人进出就一个个地盯着瞧,似是不找到他们便不罢休。
他们本来就是来私下查案的,身份不能暴露,阿桃忙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看看有没有什么侧门,或者找出墙根低的地方爬出去。”
但首先的是他们得想办法下楼,红袖招共两处楼梯,但都连着大厅,一走下去就会被发现,若只是谢逐一个人,他自然随意找处窗户凭着轻功跳下去就是,但他带着阿桃,他武功虽好,但轻功一般,若是带着阿桃,他怕自己将她摔了。
他们又是初次来红袖招,对这里的布局不熟,在二楼左转右转,硬是没有找到能下楼的地方。
阿桃跟着谢逐的步子,开口提议道:“相公,要不你偷溜下去引走他们,我再趁机溜出去?”
谢逐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能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方才阿桃一身男装打扮,都有男子见她生得清秀上前调戏,若是她被发现了女儿身,在这种地方想也不想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牵着她,都不敢松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桃苦恼道:“那我们只能被堵在这儿出不去了吗?”
“咱们再看看。”
他们转过拐角,迎面止步不及,突然撞上了一名仆人打扮的蒙面女子,谢逐倒是立得稳稳当当,但那蒙面女子被他撞到在地,连带着手中的托盘也倾覆,上面的碗摔碎在地,洒了一地的汤。
谢逐还未说什么,那蒙面女子突然跪地求饶:“都是婢子的错,还请爷原谅,请爷原谅。”
想不到打扮看着普通,声音倒是意外的清脆好听,她诚惶诚恐的样子看得阿桃不忍心,连忙道:“没事没事,我们没事,你不用害怕。”
那蒙面女子听了她的声音一愣,随后赶忙道:“谢谢两位爷!谢谢!”
说完她跪地收拾着破碎的碗,阿桃问:“那这汤怎么办?你端的汤洒了。”
蒙面女子始终低着头,闻言道:“没关系,婢子再去后厨端一份就是了。”
她收拾好碎碗后起身离去,谢逐突然拉着阿桃跟上她。
“我们跟过去看看,看她走哪里的路去后厨。”
第55章 遇见小草
果然谢逐他们跟着那蒙面女子走,发现了在二楼深处的拐角有一道小楼梯通往楼下,许是为了便于后厨的菜式能及时方便的端上来,前头的两处楼梯连接大厅,是门面,自然不能后厨的人穿着粗布麻衣现身,且人来人往,万一撞着谁将菜洒人身上可就不好了。
谢逐发现红袖招的院墙都修葺的极高,比之寻常院墙高度还要高出一半,许是怕楼里的姑娘翻墙逃走,墙根下并不放置任何物品,且都有打手打扮的男人到处行走。
二人跟着蒙面女子一路来到后厨便不再跟,左右看了看,竟发现隔了一个月亮洞门,外头便是红袖招的侧门。
“快走。”谢逐当即拉着阿桃往那处走去。
就在他们走出不远,方才被他们跟着的蒙面女子从拐角处走了出来,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有些怔怔,随后竟不知不觉地跟了过去。
谢逐带着阿桃来到侧门出,然还没靠近便被人拦住,两个打手打扮的壮硕男人拦着他们,警惕地将他们上下打量。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谢逐当即脸上换起那些纨绔子弟浪荡不羁的神色来:“胆子大了,你们也敢拦爷?爷在楼里逛得尽兴了,从这里出去路程近,爷要从这里出去。”
那二人仍是眉头紧皱,且有一人还探头打量谢逐身后的阿桃,谢逐阴沉下脸来,虽不乐意,却还是将阿桃从身后拉出来。
“怎么?将爷两个当成了楼里的姑娘?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我们跟你们楼里的姑娘是不是一个样?”
确实不是,那二人却还是犹疑道:“两个公子,这后门是不允许外人进出的,还请二位公子还是从大门出去吧。”
“大胆!你们知道爷是谁吗?小爷我今天非要从这里出去!”
他说着就要硬闯,突然斜里响起一声:“姑爷?”
现在谢逐听到这两个字就忍不住头皮发麻,这里是红袖招,他不会又被黑风寨的人抓住了吧?万一到时候告到阿桃与温尧面前去。
不对?阿桃就在他身边,她可以作证他的清白,谢逐不禁松了口气。
又不对!他松到一半的气又提了上来。
他居然带着阿桃来红袖招这种地方,要是被他大哥与岳父二岳父知道了,那岂不是混合三打?
他陡然一耸,却见一道看着有些熟悉的身影从侧门外缓缓走来,因他是逆着光,直到走到眼前谢逐才看清楚。
“俊生哥哥?”阿桃看见他有些欣喜,旋即又疑惑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俊生看见他们也有些意外:“今夜要给红袖招送采买的粮食,齐家粮食铺子里的三掌柜病了,便喊了我来负责送及清点。”
谢逐给齐广平写了封信,让他帮忙安排俊生的去处,于是齐广平便把俊生安排到了齐家的粮食铺子里。
这段时日俊生的痴傻之症因扎针与用药,再没再犯过了,他为人勤快又仔细用心,虽齐家的铺子里有人不满这个靠关系进来的伙计,但他的表现却极好,在齐家粮食铺子的这些时日,他于算账数目之上从未曾出过错,惹来粮食铺子里几个掌柜的青睐,本来这红袖招采买的物品从来不是他负责送的,但三掌柜有意考验他,便安排了他来此。
见着二人,俊生也有些意外,“你们,怎么在这儿?”
谢逐讪讪:“我们就是有些好奇,来看看,来看看。”
“你们,好奇来这儿看看?”
谢逐才后知后觉这话说得不对,阿桃已慌忙上前拉住俊生的袖,乞求道:“俊生哥哥,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不会再来,你千万不要回去告诉我爹爹还有宏叔啊!”
俊生无奈:“知道了,不过以后你们还是不要再来这种地方了,也幸亏是撞上我,要是撞上阿财哥,你们可就完了。”
“知道了知道了。”两个小家伙赶紧点头。
“好了。”俊生失笑,转头对着那守门的两人道:“两位大哥,劳烦通融通融,这两人我识得,是城北积安巷的公子,今日好奇来这玩玩,现在夜深了也该回去了,不然家里人该担心了。”
住在城北的一般都是清河县的富贵人家,两个打手对视一眼,不耐烦挥手道:“快走快走,莫在这门口耽误,下次可别来这儿了。”
“夜这么深了,你们快回去吧,别再耽误了,不然回头被发现了,我也没办法替你们拦了。”
俊生回头与二人交代,可说着说着,他话音突然一顿,双目愣愣地看着谢逐阿桃二人身后。
“小草……”他翕动着唇,轻轻呢喃。
谢逐听清了,困惑道:“什么小草?”
他转头看去,却见身后檐下的拐角处,一道白色身影急忙转身,匆匆躲避进了拐角处,尽管只是瞬息,谢逐也看清了那人。
正是他们方才偷偷跟着的那名蒙面女子。
俊生面色腾起慌张之色,当即追了过去。
“小草?”阿桃惊道:“俊生哥哥他刚刚是说小草吗?”
他们都知道小草是谁,小草伤害完俊生之后便一逃了之,三年多不见踪影,若是俊生刚刚没眼花,可小草怎么会在这儿?
阿桃想跟上去看看,却被谢逐拽住,“别,我们在这里等等看。”
万一那个浪荡公子还堵在大门处,他们两个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儿来的,可不能又回去被堵着了。
*
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错落交错响起,裙摆袍角随着走动好似云浪翻涌,又好似当年那交错相遇又断绝分离的命运,起起伏伏,多年后,竟又在此相遇。
蒙面女子越走越开,听那脚步声一直追在身后,她索性快步跑动起来,誓要避开。
身后的脚步声加快,强劲有力的大掌倏然握住了她的臂。
“小草!我知道是你!”俊生的声音带着难抑的欢喜与激动,那深藏的情意随之汹涌奔腾,男子的声音低低,一如当年:“就算你蒙着面纱,可是你的眼睛,你的声音,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公子认错人了,奴家不是什么小草,奴家名叫雁儿,只是这红袖招里的一个女婢,我从未见过公子。”
俊生脸上欢喜的神情僵滞住,眼里带着茫然与难以置信:“小草,你,你是不是恼我一直没找到你?”
蒙面女子挣扎着想要将手臂从他手中抽出,却被他越发用力地桎梏,俊生声音沾上了慌乱:“我,我不是故意没能早点寻到你的。”
“我磕伤了脑袋,痴傻了三年,直到最近才治好。”
挣扎的女子突然顿住了动作,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裙子,压低干涩的声音不复以往的灵动好听:“既然才治好,就该回去继续好好休养,这里不是公子该来的地方。”
“那这里又是你能来的地方?”俊生声音中带着痛心,在这种地方,哪怕是做个女婢,也是万万不行的。
方才还安静站着的女子突然大力挣脱他的手,转身愤怒地望着他:“这里难道是我自己想来的吗?”
俊生愣住,呆呆道:“对,对不起,小草我……”
蒙面女子晦暗地垂下眸,“我与公子并不相识,公子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
言罢她转身便走,俊生连忙伸手拉她,不期然捏住了她的面纱,转瞬之间,她脸上的面纱便被他扯落。
红袖招内灯火明亮,哪怕是无人前来的后院,廊下也挂满了红灯笼,将眼前人模样照的清清楚楚。
只见灯火葳蕤中,眼前女子的半边脸容颜姣好,弯弯的柳叶眉,嫣唇明眸,面颊粉嫩,是俊生铭刻心间记了数年的往昔模样,可她另外的一半脸却是从眼下到下颌错落布着三四道长长疤痕,呈褐石之色,几乎沾满半张脸,好似几条蜈蚣趴在脸上,与旁侧白皙粉嫩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看着竟无端渗人的很。
俊生看着许久没有反应过来:“你,这?”
自称雁儿的女子侧身,将布满疤痕的脸藏住,眸底一片荒凉凄然,“公子心中的小草,定然不是我这般模样,奴家还有事,还请公子不要再纠缠。”
她转身快步要逃,俊生反应过来,伸手一把将她扯过紧紧抱住,带着哽咽与心疼:“我没认错,你就是小草,我傻的时候我一直记得你,现在我清醒了,我更不可能认错,小草,你仔细看看我,我是俊生哥哥啊!”
“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当年的事恼我?”
雁儿的双手悬在空中,闻言颤颤巍巍地抬起,想要抚摸他的后脑,当初受伤的位置,可僵滞了许久,终是没有下手。
他竟是痴傻了三年,都是她害的,是她害得他,他竟还一直记着自己。
她早就后悔极了那时自己的举动,尽管是她意想不到的情况,可终究是她推的他,是她害的他。
当年再多的恼与恨,早就在这三年的后悔与磋磨中消失殆尽,化为了浓浓的思念,她本以为自己对他没有多少感情,可就是方才那远远的一见,她立即就认出了他。
他仍如当年的少年一般,俊朗羞涩,可看着却瘦了许多。
那一刻,她只想落荒而逃。
现在的她,不,便是那时的她,也不再与他相配。
她做过人家的妾室,又流落青楼,如何再值得他追来?
“公子,我不恼你,因为我并不认识你。”
她推开他,拾起地上的面纱重新覆面,露出的一双明眸满带陌生。
“夜已深,还请公子回去好生歇息,奴家告退。”
她转身离去,俊生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双脚只觉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第56章 命运作弄
红袖招正门处人声鼎沸,但这位于后门的地方却是静谧的很。
谢逐与阿桃在门外等待着,那两个打手虽看着他们十分不耐烦,但他们一不进去,二不叫嚷,也只能做到无视他们。
夜凉天寒,寒风阵阵袭来,吹得人手脚发凉,阿桃在原地不停地跺脚,试图让身子暖和些,但仍架不住寒意如细针般穿透衣衫扎入骨肉之中。
谢逐也还是头一回感受南方的冷,这与他在北地所感受的完全不同,无论穿多少衣裳,都架不住那寒意侵入,见阿桃冷得直哆嗦,他脱了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又抓住她的双手暖着。
阿桃原本还因方才在红袖招内的事有些羞涩,但见谢逐脱了外袍披给自己,她担忧道:“你快穿上,受凉了怎么办?”
少年锤了锤自己坚硬的胸膛,发出砰砰两声:“我这么强壮,怎么可能会受寒?”
阿桃被他逗得发笑,感觉身上寒意都驱散了许多。
谢逐为阿桃暖着手,皱眉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夜都这么深了,明日再去找俊生?”
阿桃摇头,盈盈美目间满是忧虑:“你是没见过俊生哥哥以前痴傻的时候念着小草名字的样子,小草这种欺人感情的女子,我怕他又受她欺骗。”
更何况她也想知道那传闻中的小草长什么模样,若方才的女子真的是小草,那她为何又会流落到这种地方?
谢逐心里腾起一股郁气,但也知道现在不是他吃醋的时候,在这儿干等着也无聊,他抓着阿桃说起了方才这屋子里听到的事。
“阿桃,你还记不记得咱们躲在衣柜里时,听见那个姓钱的说了什么?”
回想起方才的事,阿桃脸上再次染起绯色,双眸羞涩地轻颤,不敢与他对视,期期艾艾:“他,他说了很多话。”
谢逐在细思钱公子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并未注意到阿桃的羞涩:“我们打听到这个钱公子包下了烟雨,还打算给她赎身纳回家做妾,可是刚才在房里,那名女子提到烟雨的时候,这个姓钱的看起来不仅不伤心,反而还咬牙切齿喊烟雨骗子,说她骗了他的情。”
阿桃细细回想,发现确实如此,她很是疑惑:“对啊,就算他真的被骗了,可也不至于见人都死了,一点伤心之意都没有吧?”
谢逐有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一出来,顿时感觉所有的困惑都清晰明了起来。
“他既丝毫不见伤心之意,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阿桃看向他,少年的眼眸在这月色下泛着熠熠星光,“人是他杀的。”
“烟雨是被他杀的?”阿桃惊呼,旋即忙捂上了嘴,生怕被不远处门口的两个打手听到,她压低声音问:“为,为什么?他不是很喜爱烟雨吗?就算被骗了,也不至于……”
谢逐冷哼:“再喜欢,在他眼里也只是一个妓.子,更何况比起她的人,那姓钱的更喜欢她的歌声,结果却叫他发现自己花了大价钱包下的女子其实并不会唱歌,他被骗了那么久,说不定便是觉得自己受人欺骗,当了冤大头,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将人给杀了呢?”
他谢逐也是男人,多少能了解这发现自己被欺骗了的男子愤怒之下能做出什么事来。
他说着说着,话音一顿,适而想起来烟雨尸体上喉咙上的那一道伤,他又忆起来自己方才在红袖招的大厅坐着的时候,发现那桌上摆放着那用于切水果的小刀,看着似与他依据烟雨尸身上的伤痕情况判断出来的凶器大小十分相似。
当即眼神一亮,“好阿桃!我发现证据了!”
他欢喜地抱起阿桃转了好几圈,阿桃虽不知他发现了什么证据,但见他欢喜,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相公真厉害!”
守在侧门的两个打手只见两个男子打扮的人抱在一团,纷纷流露出悚然的表情,原来那两个男子,竟是个男女通吃的。
幸好凑成了一对,没去祸害别人。
俊生久不见人,随他一起来的齐家粮铺里的伙计卸完了货,顿时不平地阴阳怪气起来:“哼,掌柜的给他一些赏识就尾巴翘上天了,这卸货也不来,点货也不来,感情是把自己当管事的大爷了?”
说话的是个身高五尺的瘦矮个儿,生得尖嘴猴腮地,一看就是尖酸刻薄的长相,旁的伙计劝他:“算了算了,你也少说两句,他之前就点过货了,都是对的,又没出错,这会子躲躲懒,你又能说什么?你闹到大掌柜面前,也只说是你小肚鸡肠了。”
“我小肚鸡肠?”
那人气得正要反驳,抬眼就见俊生游魂一般走了过来,满脸失魂落魄,眼底黯淡无光,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呦呦呦!咱们的俊生管事回来了?这会子是歇够了?”
俊生理也不理他,只失魂落魄地走出了门。
谢逐与阿桃听见动静,转头发现他垂着头失神走着,二人忙跟了过去。
“俊生哥哥!”阿桃忙问:“你怎么了?刚刚你追去的那个女子,真的是小草吗?”
“是小草,可是她,她不认我了。”
阿桃闻言愤愤道:“她做出伤害你的事,当然不敢认你了!”
俊生苦笑着摇头:“不,她从未伤害过我,是我负了她。”
“俊生哥哥,你还在为她说好话!”
谢逐也觉得没眼看:“至于吗?不就是一个女人,非得在这么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还是不是个男人了?我看你就是女人见得太少了,等你见多了,就会知道那什么小草是最差的一个!”
阿桃幽幽看来:“相公,你见过很多姑娘吗?”
谢逐就是为开解俊生而过过嘴瘾,他之前不开窍,只想着吃喝玩乐,哪里在意什么姑不姑娘,见阿桃不满地瘪起了小嘴,他忙揽着小妻子道:“没有没有,我见过的就只有你一个!”
这话颇有歧义,阿桃瞬时间又想起了那一夜,羞得直踩了他一脚:“闭嘴,这种话怎么能在这儿说?”
谢逐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后凑近她谑笑道:“那咱们回去后在屋里细细地说?”
他想起了在红袖招内看到的那些场景,顿时觉得口干舌燥,恨不得立即将阿桃扛回去解渴。
被他们两个一番插科打诨,俊生失落难过的心情轻松了些许,渐渐地从游离状态之中清醒。
“姑爷,阿桃,夜深了,你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他这幅模样阿桃哪里放心?俊生痴傻数年,他在黑风寨里一直都是被照顾的对象,现在阿桃也仍习惯性地看顾着他。
“俊生哥哥,我们陪你走回去吧!”阿桃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怕他一直难过,又心存好奇,于是问道:“俊生哥哥,你与小草姑娘,是怎么认识的啊?”
俊生步子渐缓,目光变得悠长深远,渐渐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与她,早就是夫妻了。”
当年,温尧因得知富商王生财的恶名,于是决定劫掠王生财的商队,但是动手前为防传言不可信而弄错,于是便派了最擅长打探消息的阿财去王家附近探听情况,一为验证恶名是否为真,二来则是打听王家商队的行进路线,何时出发等情况。
阿财带了帮手俊生去,二人打探消息,向来是配合默契。
俊生本以为这次也同样与以前的情况一样,不过就是探听情况,然而他没想到,他探进王家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甚至比起他以前的任务都来的时间段,他却将一颗心丢在了王家。
那时他扮成普通人模样,王家招工,他顺势被招入其中,白日里做着各种活计,那王家真不把仆人当人,什么脏活累活都让他们做,许多人进府一两天就受不住走人了,俊生硬是待了下来,到了晚上,他便一身黑衣打扮,摸进王生财的书房库房探寻消息。
行事一向利索的他,万万没想到刚从王生财的库房里溜出来,就被人撞了个正着。
小丫鬟张嘴欲喊有贼人,俊生赶忙捂住了她的嘴,做出恶狠狠的模样:“闭嘴,你喊我就杀了你!”
小丫鬟果然被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再喊,俊生也没伤害她,转身欲离去,结果不妨被那小丫鬟一把扯下了面巾,俊生反应不及,慌忙抬臂遮脸,对上小丫鬟得意的笑:“我一闻你衣裳上的味道就知道你是府里的家丁,这样,你把偷来的东西分我一半,我就不告发你了,你要是还想再来偷,我帮你打掩护。”
他们黑风寨虽然靠劫掠为生,但他可从来没偷过东西,匪与贼可不同,他不满道:“我又不是来偷东西的。”
当下不与她多做纠缠,转身飞快跑走了,留下小丫鬟在后头“哎哎”地喊他。
俊生本以为自己当时及时遮住脸,加上天黑,那小丫鬟肯定没看清他的样貌,结果第二天,他就被小丫鬟抓住并认了出来。
“你的眼睛生得这么好看,就算你蒙着面,我也能认出来!”小丫鬟得意地像只抓住了兔子的狐狸。
俊生没得法子,他是个腼腆内向的性子,做不来威胁人的事,小丫鬟明显的并不怕他,来往之间,二人互相问了姓名。
俊生之所以叫做俊生,因为他是兰家小姐捡来的,并不知道姓什么,他模样生得俊,便喊做了俊生。
“我叫小草。”小丫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俊生问她为何名字叫小草,小草说:“我以前有名有姓,可我被爹娘狠心卖进了王家当奴婢,那我就不要他们给的东西了,小草这个名字好,草啊,山上地里到处都可以看到,冬天枯死了,春天又长出来了,它们活的最是顽强,我也要像它们一样。”
俊生听完,温柔又怜惜地笑了笑,小草看着他,直愣愣道:“你真好看,我觉得我好像心动了。”
俊生被她闹了个大红脸,小草看着他腼腆害羞的模样,咯咯笑个不停。
于是后来二人常常在私底下往来,小草喜欢逗他,俊生也不恼,最多被她逗得红了脸,不知不觉间,许是因为二人都是被人抛弃之人,互相依偎谈心,于是感情迅速升温。
那夜的事,俊生随便编了个原由,只说他好奇王家的财富,听闻王生财的库房里又很多宝物,所以混进来看看,小草却道,因为她年纪越长越大,模样出挑,王生财看中了她,想纳她做妾,小草不想做妾,还好王夫人善妒,才叫王生财不敢动作,小草急着攒钱,想给自己赎身离开王家。
俊生并没有多少钱,找阿财要了一并拿去,离赎身的金额也差大半,小草却捧着他给的银钱,真心实意地哭了,一下扑进了他的怀中。
小草说:“等我赎了身,我就去嫁给你,你长得好看,模样我喜欢,性子也好,我更喜欢,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要嫁给你,我跟定你了。”
俊生在那一刻,很想说出来自己的身份以及他来王家的目的,可到底怕打草惊蛇,又怕小草嫌弃他是个山匪,于是憋着没说,
后来的他悔恨痛苦,一直在想,那时的他要是说了,要是小草还能接受,他那时是不是可以带着她一起离开?
小草那一扑,扑热了两颗灌满爱意的心,他们情难自抑地拥吻,夜色之下心底一直贪图的肆意被释放出来,最终二人禁不住越了界,那一夜抵死缠绵。
月光之下,二人对着苍茫夜空,拜了天地。
第二日二人温存许久,俊生郑重地承诺他会娶她,风风光光抬着轿子娶她进门,小草双眼亮晶晶地,依偎在他怀里,哭着感叹她终于可以有个依托之处,有个自己的家了。
俊生去寻了阿财,告诉他他想要娶妻,可那时阿财探听出来王家已经安排商队带着货物打算出发走山南道了,他急着要回去安排埋伏的事项,俊生的话他哪会听在耳朵里,且本就因为俊生莫名将事耽搁了许久,耽误了时间,阿财急着离开,俊生不肯走,只言自己要留下来,二人争执不下,阿财气急,一直乖乖的俊生竟然也会反驳他了,一怒之下竟直接将他打晕过去。
等俊生再醒来,已经回到了黑风寨中。
埋伏劫掠之事不容耽误,俊生没办法,即使心中焦急也只能先将这事办了之后再去找小草,他从未想过,就是这么几天的功夫,却叫命运作弄。
王家的商队果然走了山南道,他们轻轻松松将王家商队抢了个干净,随后俊生发现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小草,她已经成了王生财的妾室。
就在俊生突然消失的第三天,王夫人被王生财气得猝死,王夫人连寿衣都还没换上,王生财便去喊人擒住了小草。
那一夜,小草生生喊哑了嗓子,喊了一整夜俊生的名字,可他再没像之前一样一喊便出现。
事后王生财发现小草不是处子之身,气得连打带踢,又不顾小草挣扎,生生欺辱了她好几回,最终还是舍不得这么好看的妾室,就连随商队出行,都要带上。
再后来,就是俊生一怒之下杀了王生财,他带着讨好与小心,心疼地拥小草入怀,一如那夜,他期待着小草能答应留在黑风寨。
那时候他怎知晓,小草心中已对他恨意滔天。
再然后便是他被小草推下陡坡,小草逃跑不知踪影,他疯了三年。
终于在今夜,二人得以再次相遇。
俊生说完,眼底满是愧疚与痛苦,可那双暗淡的眸子,渐渐又浮现出了光辉。
“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保护她,不会再叫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当年是我的错,她要打要骂我都认,但我绝不会再让她离开我。”
一向温吞的俊生,此刻的话音却带着满满的坚定不移,掷地有声。
第57章 揪出凶手
夜凉如水,月薄云稀。
二人陪着俊生走了一段路之后,见他精神振作了许多,已至深夜,俊生推拒未在让他们相配,小夫妻俩这才挥别他,急忙赶回府里。
从安等在侧门处等了许久,身上冷得直打哆嗦,终于等来了赶回来的两人。
“二公子,少夫人,你们可算回来了!”从安哆哆嗦嗦拉开门,脸都被冻得发白。
阿桃看着很是愧疚,都怪他们回来的太迟,叫从安在这里受冷,“是我们回来迟了,待会儿你去用温水泡泡手脚,喝些姜汤再睡,别受寒了。”
从安笑着应是。
谢逐眉眼飞扬,上前拍了拍从安的肩:“我们找到线索了,明天再去确认,说不定就可以直接将凶手捉拿归案,从吉大哥很快就可以放出大牢了。”
从安闻言一喜,感动的抱着谢逐泪眼汪汪:“二公子,你可太好了!从安这辈子一定好好服侍你!”
“去去去!谁要你服侍,我可是有娘子的人。”他颇为嫌弃地推开从安:“赶紧麻溜的回去洗洗睡了,小爷今晚可累死了。”
旋即他揽过阿桃,两人互相推着对方跑回院子:“快回去快回去,这天可太冷了,还是被窝里舒服。”
从安看着回来了仍不忘相互打闹的小夫妻俩,无奈又温柔地笑了笑。
从安为二人打来热水后便退下了,谢逐非拉着阿桃要一起泡脚,手里还要攥着她的给她暖手,一大一下两只脚共同踩在桶里,互相争着踩对方,闹得溅了满地的水。
阿桃实在是累极困极,今晚又是红袖招躲着又是遇见俊生,许多事冲击着脑海,叫她暂时还无法完全消化,闹完之后她打着哈欠,外裳一脱倒头便直接睡下了,谢逐瞪眼看着那洗脚水半晌,最后认命地自己端出去倒了。
一躺上床,他便把软乎乎的阿桃捞进怀里,阿桃困得无力睁眼,只嘟囔了几句,随他折腾自己,如无骨鱼一样任他摆布。
谢逐本还想与她说说话,见她如此也只得作罢,红袖招内男女被翻红浪的那一幕浮现于眼前,他咽了咽有些发干的喉,有些心潮澎湃,最终还是忍不住摇醒阿桃,期期艾艾问:“阿桃,我们,我们做成真正的夫妻好不好?”
阿桃对他的话过耳不过脑,脑子昏昏涨涨,眼皮一直闭着,只听见他在一直问好不好,她便呜呜嗯嗯应了声好。
旋即感觉自己被他抱得越发的紧,烦的她一拍谢逐:“不要吵我,我要睡觉!”
谢逐只得按捺下了情绪,他咬了咬牙,哑声道:“那,那过两天再做真夫妻。”
他抚着阿桃软软滑滑如绸缎的乌发,嗅着她发间清香,目光不禁温柔下来,困意上涌,便也闭上了眼。
二人相拥而眠,在这寒冷的冬夜里,绣满山茶花的红粉帐幔内,却是暖意融融。
翌日阿桃醒来时发现身旁已经不见了谢逐的身影,梳洗完后也不见他出现,大清早的不知去了哪儿。
逢休沐的时候谢府都是一家人一起用饭,今日的早饭是胡辣汤,配上梅菜扣肉饼,在这寒冷冬日里,一口吃下便感觉到满满的温暖,阿桃惬意地连杏眸都眯成了缝。
今日的早饭都是谢逐最喜欢吃的,可是用饭时仍不见他的身影,阿桃问起,谢迁喝了口热汤,失笑道:“大清早地来同我说他要去抓凶手,去衙门喊上贺班头他们就走了。”
阿桃“啊”了声,撅起小嘴不满道:“居然不喊上我。”
谢迁问:“你们是从哪儿知道凶手是谁的?”
谢老夫人也在旁边,眼里同样带着好奇,阿桃哪里敢让他们知道自己与谢逐昨夜去了红袖招,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讪讪笑着将所有问题都推到了谢逐身上:“是,是相公昨日寻了人帮忙打探消息,具体的我也不知道,祖母,大哥,你们要不等相公回来问问他?”
谢老夫人哼了声:“那小兔崽子要是真的能找到凶手,老婆子我便对他刮目相看,以后再不喊他兔崽子了。”
阿桃亮着杏眸肯定道:“会的,相公一定会找到凶手的。”
见她这模样,谢迁笑道:“阿逐倒是有幸,能有你这么好的娘子。”
“哪,哪里,我也并不是多好。”小姑娘羞涩地垂下眸,“相公才很好。”
尽管之前谢逐还将她气得半死,但阿桃还是觉得谢逐很好。
听到谢迁提起娘子二字,谢老夫人朝他睨去,继而慢悠悠道:“这两日你若是无事,就待在府里,有客要来拜访。”
“客?”谢迁问:“是何人前来?我好吩咐下去早做准备。”
“老婆子我早让人准备好了,来的是个姑娘。”
阿桃好奇问:“祖母,是哪个姑娘啊?”
“是魏尚书家的魏二姑娘,云亭来了,她来潭州探亲,顺便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倒是有心。”谢老夫人说着,又斜睨谢迁一眼,见他面色淡淡毫无反应,不由眉头一皱,沉声道:“魏尚书跟咱们家交好,咱们家来了客,这里的宅子比不上京城的宅子,你可得将云亭招待好了。”
谢迁点头应是,但显然看着心思不在这上面,谢老夫人心下直叹气,恨不得往他这榆木脑袋上敲一棒子,连谢逐这个只想着吃喝玩乐的都开窍了,知道要对媳妇儿好,撑起身上的责任了,怎她这个大孙子就总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一门心思投在公务上。
阿桃并不知道谢逐跑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就连从安都跟着他出去了没看见人影,小姑娘瘪着嘴窝在书房里做着夫子布置的课业,并愤愤的想着她绝对不要帮他写这次的课业。
*
且说谢逐一大清早便拉着从安出了府,带着贺成贺班头与数个衙役直接冲进了红袖招。
红袖招夜夜笙歌,白日里却是十分安静,客人皆已散去,楼里的姑娘与留宿的客人们都还在熟睡,是而此刻的大厅内并没有什么人,春歇娘被被窝中惊醒,来不及洗漱便匆匆迎了上来,见着他们这气势汹汹的模样,不禁讨好笑道:“几位官爷,请问这大清早的来我这红袖招,可是有要事?”
谢逐开口:“烟雨的屋子在哪儿?我们得再去好好勘验勘验。”
见是谢逐,春歇娘心底生起轻蔑之意来:“呦,原来是县令大人的兄弟,谢二公子啊,这案子的凶手本就是县令大人身边的侍从,谢二公子你来查案,是不是会有包庇之嫌啊?”
从安怒道:“你放屁!”
谢逐拦住他,倒也不恼,只阴恻恻笑道:“你一心认为凶手是我大哥的侍从从吉,又百般怂恿那些追随烟雨的男人愤慨让我大哥不能插手查案,怎么,你这么想定从吉的罪,是不是急着想让他做替罪羊?”
春歇娘脸色讪讪:“谢二公子你这话说的,当时屋子里烟雨死了,钱公子晕了,就从吉在屋子里站着,手里还拿着刀,楼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可不是我冤枉胡说,凶手不是他是谁?”
谢逐语气冷冷:“你也说了晕了一个,说不定就是晕了的那个人呢?”
“不可能,人不是钱公子杀的!”
“我就随口说一说,你那么激动做什么?”谢逐带着人往楼上走,“出事的屋子是哪间?”
春熙娘支支吾吾:“这,这出事当天不是有人去看过了吗?现在还要去看?”
见她不肯带路,谢逐脸色沉了下来,使眼色要贺成领着去出事的那间屋子,他一把揪过春歇娘的衣领:“假如真的把从吉当做替罪羊处死了,你以为我大哥会让你们红袖招好过?”
春熙娘白着脸道:“谢,谢大人是个好官,他不会公报私仇的。”
谢逐邪邪一笑:“我会啊!”
他一把丢开她,跟着贺成的步子来到了那间出身的屋子前,烟雨的房中。
出事当晚官府就把屋子给封了,外头上着锁,无人能进,贺成一打开门,迎面便扑来一股腥臭味。
烟雨当时被扎中心口,喉咙又被割开,流了许多血出来,他一走进去便看见了那地上已经发黑的大片血迹,血迹一路延伸,直到床上,床上的被褥同样满是黑色血迹,就连帐幔上都呈喷射状溅满了血点子。
烟雨被发现死在床上,她在床上被人杀死的,死时衣衫不整。
这就更奇怪了,假如是那个黑衣人所杀,凭当时的紧急情况以及黑衣人作为杀手寻求快准狠一招即中的特性,不会在烟雨身上落下两处致命伤,更不会还把人按在了床上再杀,还扯乱衣裳,这只会更耽误时间。
谢逐细细想了想,当时时间短促,从吉很快就追了进去,那么无论是黑衣人还是那钱公子,事后定然来不及有多余的功夫做多的善后,那么这间屋子里定然还留存着一些证据。
春歇娘挤在门外想进来,谢逐冷冷回头望她一眼,明明年纪不过她一半大,看着比谢迁要稚嫩许多,然而那眼神却叫人看着冷汗森森,步子被钉在原地半步都不敢再挪动。
衙役抬臂揽着她:“官府办案,闲杂人员免入。”
“官爷多劳心了,奴家命人为你们倒些热茶来。”
春歇娘讪讪笑了笑,转身离开,谢逐招来从安吩咐道:“你带着一个衙役跟你一起,跟过去看看她待会儿见了什么人,假如有人听她吩咐出去,记得跟上。”
从安应是,立马跟了出去。
或许因为是头牌,烟雨的这间屋子比红袖招内其他的屋子要大上许多,且布置也更为精致。
入门先见到的是一方小厅,中间摆放着花梨木圆桌与两张木鼓凳,后侧则是一方靠墙摆放的美人榻,此时窗户紧闭着,有书画悬挂于轩窗旁,屋子左侧摆着一副花鸟鱼虫镂空錾刻屏风,里面便是烟雨死时躺着的拔步床,屋子右侧与小厅则靠珠帘作为分隔,里头是一方书桌与书架。
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闺秀的闺房。
谢逐听贺班头讲,当时众人闻声赶来烟雨的屋子时,从吉正持刀立在窗边,烟雨死在床上,而那钱公子钱承业则是晕倒在小厅之中,左手臂受伤。
而从吉说他赶到屋子时,只看见敞开的窗户,黑衣人不见踪影。
如今看了这屋子的布局,谢逐愈发肯定心中的结论。
大门与窗户正对,黑衣人若要逃离,则进门后便该径直冲向窗户,破窗逃脱,若小厅中有人拦堵,最快的方式当是一刀贯胸杀死或者打晕,这也正符合从吉当时冲进来看到的情况,而黑衣人又何必在多此一举绕去屋子左侧杀了烟雨?
只怕是当时黑衣人闯进屋子时,正撞上钱承业杀完人走至小厅欲离开屋子,黑衣人急着脱身,当场将他打晕后逃离,随后就是从吉冲进屋子。
前夜谢迁带着衙役来红袖招查案,正赶上红袖招的男客最为义愤填膺的时候,这屋子来不及多多探寻,谢迁倒也留了个心眼,让人直接将这屋子封了。
现在衙役在屋内翻找,半刻钟之后,果然找出了证据。
一个身形瘦弱的衙役从床底爬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血衣与一把沾满了血迹的小刀。
“二公子,贺班头你们看,这是从那床底下找出来的。”
他将血衣掸开,一眼便能让人看出来这是一件男子所穿的外裳,外裳上有大片暗色血迹,更有点状血迹遍布,至于那小刀,则与红袖招大厅招待客人切开水果所用的小刀一般无二,上面雕刻着带有红袖招字样的纹路,显然就是杀死烟雨的凶器。
谢逐与贺班头对视一眼,贺班头笑道:“还是二公子细心,看来找到这件血衣的主人应该就能找到凶手了。”
“钱承业来红袖招,应该有人见过他,知道他那晚穿的是什么衣裳。”
谢逐让人将衣裳收好,随后命衙役去拍每处房间的门。
“嘭嘭嘭!”
“起来!起来!快起来!官府办案,有事找你们相问,所有人都出来!”
房门被衙役拍得震天响,自谢迁来了清河县后,办案讲究个公正公道,有礼和缓,就算寻人问话都得和和气气的问,可把那些之前都跟大老爷似的衙役给憋死了,现在谢逐来查案丝毫不跟你讲理,只求个简单粗暴,憋得发闷的衙役顺势放纵起来。
大清早被惊醒的众人还睡眼惺忪,肚子里憋着火,十分不满。
“做什么做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了?你们官府就是这么办案的?”
一个揣着将军肚的男人拉开房门气势汹汹冲了出来,见是衙役,也丝毫不怕,十分嚣张地上前推搡:“敢吵大爷我睡觉,小心我叫你们好看!”
谢逐眉头一挑,一把抽出衙役腰间悬挂的腰刀架到了将军肚男脖子上,登时吓得他两股战战,粗腿发软直往后退,但那架在脖子上的刀仍如影随形,吓得他脸色发白,额上直冒冷汗。
“睡醒了?”少年声音淡淡。
将军肚男颤颤巍巍点头。
“还想要回去接着睡吗?”
听这语气,只怕他要是点头,便会当初脑袋搬家直接睡死,男人赶忙摇头:“不睡了不睡了,官爷您有话好好说,有什么吩咐您尽管开口,我一定知无不言!”
谢逐这一通恐吓,将其他也怨声载道的人当即吓得老实不敢再多言,见所有人都被喊了出来,他让人将男子与女子分开站立。
春歇娘闻声匆匆赶来,见状忙道:“哎呦!二公子您这是做什么?您这样子,我们红袖招以后的生意还该怎么做啊?”
谢逐让人把春歇娘拦在一侧。
人群中也有人认出了谢逐,当即不满道:“谢二公子?你虽是县令大人的兄弟,可这查案也还轮不到你吧?烟雨姑娘的死可跟县令大人身边的侍从有关,这事该让县丞大人来查才是。”
“怎么?你在教我做事?”谢逐将刀一掷,长刀插入地面,刀生微微晃了晃,在日光下泛着冷冷寒光。
谢逐乐意讲道理的时候万事好说,但大多数时候他并不喜讲道理,混不吝起来,谁见了都怕。
登时无人再敢多话,春歇娘焦急起来,却不敢再出头。
谢逐让人将血衣在众人面前展开:“这件外裳,你们前夜的时候可有见到谁穿过?”
血衣看得众人一骇,纷纷议论起来,心中腾起诸多疑惑。
“我知道你们都悲恸于烟雨姑娘的死,想为她找出凶手,好叫她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现在这个机会就在你们面前,这可是找出凶手的关键证据,有了证据,就算是我也不能多说什么。”
这件衣裳虽沾满了血迹,但仍可以看出来其料子为织锦缎,襕边上有重回纹与连云纹的纹样,红袖招是个销金窟,能来这儿的人自然都有几分识货的眼色,能穿得起这种衣裳的,这清河县中也数少数。
窸窸窣窣的人群之中突然有男人咦了一声:“这件衣裳,这件衣裳我好像……”
还未等众人反应,谢逐赶忙接话:“你见谁穿过?”
春歇娘想要出声,不妨被贺班头一把捂住了嘴。
而刚才出声的男人也终于想了起来:“我前夜见着钱公子钱承业的时候好像看见他穿的就是这一件。”
也有其他人接了话:“对啊,我好像也看见他前夜穿的是这件外袍,我还好奇问了两句,他说这是他们家的绸缎庄新做的料子呢!”
那人话音刚落,反应过来的众人顿时哗然:“这,钱公子跟这件血衣有什么关系?”
谢逐哼笑道:“有何关系你们待会儿就知道了,劳烦刚才出声的两位跟我去衙门走一趟,做个见证。”
他又看向春歇娘:“你是红袖招的老板,死的是你这儿的头牌,想必你也急着想要找出凶手,那么也走一趟衙门吧。”
没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谢逐直接指挥衙役将她给半拉半拽走了。
大清早的便有衙役带着人从红袖招出来,其中还有个是红袖招的当家人,引得路上无数人回头看,有好奇者不禁跟了上去。
而就在谢逐带着人赶到县衙大门外时,从安急匆匆跑来,跑得直大口喘气,对着谢逐欢喜道:“二公子!你可真厉害,你还真猜对了,春歇娘喊了人去找钱承业,叫我给抓住了,嘿嘿,钱承业我也抓来了!”
谢逐得意地抬起下颌:“那是,你家二公子我是什么人?能不聪明?”
“一起都给我带进公堂去!”
一行人进了县衙公堂。
公堂之上此刻坐着的是清河县的县丞大人,模样生得憨厚老实,看着倒是斯斯文文的,但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见谢逐迈步进来,更是无奈叹气。
谢逐见了他,“县丞大人,证仁犯人我都抓来了,不用你操心了,劳烦升堂吧!”
县丞一拍惊堂木:“升堂,升堂。”
第58章 魏家姐姐
阿桃闻声赶来的时候,谢逐已经将人全都抓上了公堂。
许多百姓围在县衙大门外,有好奇者、有寻真相者、也有烟雨的拥趸焦急围观在外等着查清到底谁是凶手,她被挤着根本凑不到门口,只能拼命地垫脚探头往里看。
“你们让我看看,让我进去看看。”
旁侧的人埋怨道:“哎哎哎!你这小姑娘挤什么挤啊!这里的人谁不想看凶手是谁?”
阿桃愤愤:“那里头的是我相公,他查案我身为娘子当然得看见!”
“谁管你里头的是你的谁?去去去,一边去!别挡了我的眼!”旁边的人见阿桃一个小姑娘好欺负,丝毫不理会她的话,反而将她更往外挤。
阿桃站立不稳,被挤得脚步踉跄,不慎踩到了裙角,人便失重往后摔去,正当她以为自己要摔个屁股墩时,一只柔软却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臂。
一股淡淡的月凝香萦绕鼻尖,女子温婉柔和的声音响起:“小姑娘,你没事吧?”
阿桃抬眸看去,只见一梳着单螺髻的女子正含笑看着她,发上只简简单单簪着两只铃兰花双股簪,坠着细细流苏,琼鼻美目,画着浅浅的远山黛眉,容貌比她见过的所有的女子都好看,却并不让人觉得其艳丽张扬,反而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一眼看过去便觉得她是个极为温柔婉约的女子。
女子见她发愣,又含笑问了问:“可有摔着?”
阿桃才反应过来,连忙摇头:“谢谢这位姐姐,我没事。”
“我姓魏,你可以喊我魏姐姐。”魏云亭打量阿桃的模样,语气缓缓:“你想看公堂内的情况,可以不必在这儿挤,另寻一个地方,同样能将里头情况看得清楚。”
谢逐不喜欢来县衙,阿桃便也跟着他不常来,是而对县衙的布局并不太清楚,现在听女子所言,她讶异问:“魏姐姐你知道还有其他地方可见看见公堂之上的情形吗?”
“家中有人在官衙之中任职,一般官衙的布局大多相似,除了大门外,还有侧门可进入衙役,连接公堂,这里人多,咱们到那儿去看看。”
她牵着阿桃便走了,阿桃呆呆愣愣跟着,见她带着自己果不其然找到了县衙的侧门,县衙大门处有衙役守着,侧门却没有人,门只虚掩着并未从内栓上,魏云亭牵着她往里走。
“随我来。”
这里的侧门连接着公堂,左拐右拐,没走几步二人便到了公堂外的廊庑下,不远不近,既不叫人瞧见,也能将公堂之上的情形看得清楚。
阿桃果然看见了立在堂中的谢逐,欢喜地蹦了两下,指着谢逐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是我相公!”
魏云亭看去,只看见少年身姿颀长的背影,他姿态散漫地站着,从背影便能看出少年的随性张扬,倒是与离京前的性子一模一样。
但公堂上坐着的却不是谢迁,魏云亭问:“为何公堂上审案的不是县令?”
阿桃忙解释:“魏姐姐,因为今日的这桩案子涉及到了大哥,就是县令大人身边的侍从从吉,大哥为了避嫌,所以这桩案他并没有插手去查。”
说完她颇有些愤愤:“那个县丞大人根本就不管事,查都没让人去认真查,要不是相公插手,从吉大哥只怕就要被冤屈下狱了。”
“那倒是有幸。”女子笑了声,并未再多言。
阿桃忽然疑惑,怎么她知晓堂上的那人不是县令?转而又想,兴许她之前见过谢迁,是而未再关注。
只见公堂之上的几人已经往来争辩了数回,被人捆来的钱承业满脸愤怒,挣扎个不停,“大人,你可得小民一个说法,他们这是什么意思?闯进我钱家来说把我抓走就把我抓走!”
他看了眼谢逐:“就算他是县令大人的胞弟,没有官身没有功名,他有什么资格抓人?还请大人为我做主啊!”
县丞是个和稀泥的,显然两边都不想得罪,只得这边朝钱承业摆手:“先消消气,消消气!”
又看向谢逐:“这,贤侄啊,你平白无故的抓了人来,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贺班头站住来说话,被县丞一眼瞪了回去:“贤侄胡闹,你也去跟着瞎胡闹?”
“我可不是胡闹!”谢逐往前迈了一步,锐利的目光逼视钱承业:“红袖招烟雨的死我已经抓住了凶手!”
“凶手就是你,钱家公子,钱承业!”
他声音掷地有声,此话一出,引得县衙门口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
“这人是钱公子杀的?不能吧?”
“烟雨姑娘不是被钱公子包了吗?听说他还想把烟雨姑娘赎回去做妾呢,怎么可能还把她杀了?”
“哼,我昨儿个还看见他在红袖招跟其他姑娘厮混呢,烟雨姑娘才刚死,他就立马找了其他女子,我看啊,他待烟雨也没什么感情,说不定就是他杀的呢?”
有人忙不迭插话:“我可听说他在家里对家里的奴仆都是非打即骂,烟雨好像也被他打过好几次呢!”
外头议论不断,钱承业抬眼,被谢逐那锐利阴鸷直穿人心的目光看着,寒冷的天背后生生被逼出了一身冷汗来。
他一动,左臂的伤刺激得他额上冷汗阵阵,外头的议论身好像在耳边被无限放大,他咬牙奋力反驳道:“你,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凭什么说我杀人?”
外头又有围观者议论:“对啊,我们当时都有人在现场看见了,凶手就在现场,钱公子都受伤了,怎么会是他杀的人?”
这似乎给了他信心,他撑直身体看向县丞:“还请大人明鉴,当时红袖招所有人都看见了凶手,我也被凶手刺伤被他打晕在地,烟雨不是我杀的!”
他唇角略勾,阴恻恻道:“谢二公子,别是你为了包庇你家的侍从,所以把罪都推倒了我身上吧?我听闻谢大人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此案他都没有插手,你却如此冤枉人,是不是损了谢大人的名声?”
阿桃气得恨不得给他那张脸揍上一拳,小声啐道:“我呸,我跟相公明明躲在红袖招里听得清清楚楚,人就是他杀的!”
魏云婷讶异问:“你与你相公一起去过红袖招?”
阿桃反应过来,讪讪笑道:“魏姐姐,我们只是为了查案才去的,我们可什么都没做!”
说完,她便想起了二人躲在衣柜时见到的场景,以及他们二人当时之间缠绵炙热的呼吸声,谢逐有力的胳膊箍紧她的腰,现在腰间似乎都仍残留着他的力道。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少年压抑难忍的询问:“阿桃,我们做成真正的夫妻好不好?”随后她呜呜嗯嗯应了声好。
少年低沉嘶哑的声音随后又想起:“那,那过两天我们再做真夫妻。”
她瞬时愣住,一时间脑海空白,这是谢逐什么时候问她的?她居然还答应了!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天啦!此事是真的吗?先前她不懂,可昨夜在红袖招,虽只一眼,但她仍记得清清楚楚,做真夫妻,难道就是做那两人所做之事?
那丑陋的东西,要钻进她的身体?这如何能容得进?阿桃顿时又羞又怯,慌乱不已。
魏云亭连喊她几声,才将她喊回神来,“阿桃,你怎么了?”
阿桃一阵恍惚,小脸羞红忙摇头道:“魏姐姐,我,我没事。”
她拉住魏云亭的袖:“还请魏姐姐帮忙保密,不要说出我们去过红袖招的事。”
魏云亭莞尔轻笑:“自是不会说的,我只是惊奇,谢逐他竟然还敢再进去那烟花之地。”
“魏姐姐认识我相公?”阿桃听出了她语气之中的熟稔,皱眉问:“听魏姐姐说的,我相公以前也去过那种地方?”
魏云亭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倒也不算是,我今日刚进城,便听闻县衙升堂,还以为是谢家大公子在断案,却不想是这一桩案子。”
阿桃眨了眨眼,忽而反应过来,“魏姐姐你姓魏,可是祖母所说的那个要来拜访她的客人?”
魏云亭含笑点头,阿桃忙道:“等下相公断完案子,我带着魏姐姐去谢府,你才来这里,想必不知道该如何去。”
魏云亭含笑应下。
公堂上谢逐摆出了物证,又将人证喊了出来:“这件男子外袍从烟雨的房间搜出,此外袍料子为织锦缎,是你们钱家的绸缎庄新出了料子,上面满布血迹,血点子呈现喷射状,仵作验过,烟雨被人刺破心脏,又割破喉咙而死,这两处伤口都会使血液喷射出来。血喷溅在衣裳上,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两个人证被推了出来,跪在堂前:“回大人,小人前夜在红袖招遇见钱公子,见他身上穿的外袍就是这件。”
另一人也跟着道:“是的是的,小的也看见了,我还问了钱公子这料子是从哪儿买的,钱公子与我说这是他们钱家新出的料子,还未卖呢!”
钱承业脸色愈发白了,仍旧坚持道:“区区,区区一件外袍怎么能证明人就是我杀的?说不定,说不定是凶手把我的外袍脱下来穿在身上了,又把他丢到床底下了呢?”
谢逐睨了他一眼,冷笑道:“钱公子知道的可真清楚,我记得我方才可没说这外袍是从床底下搜出来的吧?”
钱承业慌忙道:“那是,那是因为我当时看见了,是凶手,是从吉!他扒了我的外袍穿在身上,杀了烟雨后又把外袍丢进了床底,他是要嫁祸给我!对!他就是要嫁祸我!”
见他还在嘴硬,谢逐冷下脸来,又喊贺班头拉出了春歇娘以及从安抓住的那个被春歇娘派去钱家的小厮。
二人早经谢逐的威吓,吓得什么都说了,扑倒在地,那小厮慌张道:“是,是春妈妈今晨在楼里来人查案的时候,喊我去给钱公子报信,说,说烟雨姑娘的死因被发现了,让钱公子早做准备,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听吩咐去报信的!大人,二公子,这不关小的的事啊!”
春歇娘也哭天抢地:“大人,奴家都是被钱公子逼迫的啊!”
“你们!你们放屁!你们污蔑我!”
谢逐一把抓过钱承业受伤的左臂,将他袖子撸上,将纱布尽数掀开,一道手掌长的伤口呈现眼前,他喊来仵作过来验伤。
仵作正色道:“回大人,这伤长八寸,上深三分,下深半寸,呈斜状分布,是人为由左至右由下至上所划,所用凶器当与杀死烟雨之凶器一致。”
众人一听,此话已经十分明了,显然这伤是钱承业自己右手划左手划的,而且用的还是跟杀死烟雨的为一把凶器。
衙役将同样从床底搜出来的水果小刀呈上。
钱承业整个人登时瘫软在地。
满眼绝望,白着脸跪地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都是因为她骗了我才杀了她的啊!”
他红着眼,声音凄厉凶狠:“都怪她!是她骗了我!我才杀她的!”
第59章 榆木脑袋
最后烟雨姑娘被杀一案在众人的见证下所破,背后的真相大白。
钱公子钱承业原本只偶尔才去红袖招一回,自三年前红袖招老板春歇娘捧出一个唱曲儿十分动听的烟雨姑娘后,他为烟雨的歌声所动,自此常去红袖招听烟雨登台献唱,后来渐渐地付了真情与烟雨沧桑渺渺的歌声之中。
直到后来他将烟雨包了,甚至起了为她赎身纳回家做妾的心思。
烟雨有一套规矩,凡登台献唱皆要于台上蒙上红纱,下台之后一律不唱,钱承业本也因她的规矩所打动,认为她身怀傲骨,一开始并未打破她的规矩。
待到后面将她当做自己的女人后,钱承业想要听烟雨单独唱歌与他听,烟雨一开始言辞拒绝,后来熬不住他的诱惑与唆使,开口唱了两句。
一开口钱承业便听出了问题,当即询问,烟雨赶紧道是嗓子嘶哑的缘故,糊弄了过去,但一个疑惑的种子还是在钱承业的心头种下,因为嗓子在如何嘶哑,她与他面前开口所唱的歌声与她登台时所唱的差别极大。
再往后钱承业便更加关注这二者之间的区别,进而发现便是连声线,两处之间都有不同,钱承业进而要求烟雨需得再在他面前唱上一次,烟雨想要傍住这根大腿,数次推脱,惹得钱承业心中疑惑越来越甚,乃至心中火气也欲盛。
直到前夜烟雨并未登台唱曲儿,于房中休息,钱承业突然无声无息前来寻她,走至门外,听见了她吊嗓子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嘶哑,气力不足,无一处唱在调上,与在台上那空灵轻巧,缠绵婉转,直击人心的天籁之音完全不同。
钱承业当即明了自己被骗,不止他,整个红袖招沉迷于烟雨歌声的男子都为她与春歇娘所骗。
他愤怒之下冲进房中,与烟雨爆发争吵,钱承业逼问背后唱歌之人是谁,烟雨拒不相告,并怒骂钱承业的所谓真情虚伪至极,台上唱歌是另有其人,但台下日日夜夜与他恩爱的是她烟雨,只凭歌声不同便否了一切情意,实在虚伪。
二人争吵至最后,烟雨突然讥笑钱承业人傻钱多,被她们红袖招骗得团团转,妄想通过歌声于妓.子身上寻找真情,实在好笑。
钱承业怒火上头,推倒烟雨至床上欲强行行事,烟雨挣扎,钱承业突然抄起旁侧果盘内的小刀向她心脏扎去,烟雨被刺中心脏,吐血高呼救命,奋力挣扎的手抓伤了他的脖颈。
既怕烟雨呼救喊来人,又许是心中对她的怨恨,钱承业捂住她的嘴,再一把割破了烟雨的喉咙,血喷溅到他的外袍上,须臾之间床上佳人彻底断了气息。
随后钱承业反应过来,匆匆脱了外袍丢到了床底下,随后连忙打算离开屋子,然才打开门,便冲进来一个黑衣蒙面人,二人迎面相撞,同时愣住。
黑衣蒙面人发现屋中情形,眼底掠过一丝讥笑,开口带了些幸灾乐祸:“我后面追来了人,阁下做得这些,怕是立马要被人发现喽。”
说完他破窗而出,隐入夜色之中不见了踪影,钱承业顿时慌了,电光火石之间他脑海里蹦出一个想法,狠心用小刀割了自己左臂一刀后将小刀扔至床底下,在从吉冲进来之前痛苦高喊一声,随后装晕过去。
而冲进来的从吉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便被闻声赶来的人当成凶手抓了起来。
钱承业被人带去救治,春歇娘前来查看他的情况,被装晕睁眼的他拉住,告知了她发生的一切,并威胁春歇娘若不依他所做,他便将红袖招头牌假唱之事宣扬出去。
春歇娘只得依他所言,带人带上被抓住的从吉前往谢府讨要说法,又在谢迁前来红袖招查案时派人在人群中怂恿挑事,使得谢迁为避嫌无法亲自查案,打算将烟雨的死推到从吉身上。
但他匆忙算计之下总有疏漏的地方,那边是被他丢在床底下的外袍与小刀,他见当夜谢迁都没在房中搜出什么来,又见屋子被封着进不得,揣着庆幸的忐忑心思,本以为自己之后在去给县丞送些礼,此事便可过去,难免松懈了些,不想正碰上了躲在衣柜里的谢逐。
真相大白,饶是知晓烟雨假唱,但也犯了红袖招常客的众怒,更何况杀人手法极其残忍,又污蔑他人,数罪并罚,当堂判了其斩刑,秋后问斩。
此时已是进入冬日,早就秋后了,说明他在牢里也没几日活头了。
钱承业被带入大牢之中,春歇娘迎着众人的唾骂声怯生生走了,一时间堂上还剩下谢逐与县丞几人。
阿桃方才见他在公堂上大放光彩,当即再难抑制欢喜,兴冲冲跑了过去,一把扑进少年怀中,仰着头亮着一双杏眸满含仰慕地望着他。
“相公你太厉害了!多亏了你,从吉大哥才恢复了清白!”
从安也跟在一旁拍马屁:“是啊是啊!二公子您太厉害太有断案天赋了!小的得给你磕上几个响头感谢您大恩大德!”
这话听着阴阳怪气的,谢逐嫌弃地一踢他屁股:“滚滚滚,一边去。”
少年被阿桃那双满含欢喜的眸子看着,不禁意动,喉结上下滚动,他盯着阿桃嫣红的唇慢慢凑近,快要触上之时一道轻咳声打断了二人。
“咳咳,这里是公堂之上,还有那么多人呢!”魏云亭缓缓道。
小夫妻俩同时惊醒,转头看去,见公堂之上还有几个衙役在此,皆是满带戏谑地看着他们,县丞倒是不知何时带着人走了。
阿桃“啊”了一声,羞得忙躲到了谢逐身后,纤细的指尖抓着他的袖摆,连素白指尖都染上了熏色。
谢逐惊诧:“魏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魏云亭:“我来潭州府探亲,想到你们在这儿,便顺路来看看老夫人。”
谢逐并不知晓有人要来谢家做客,乍然一见从京都里来了熟人,倒也颇为高兴,加之他自己破了一桩杀人案,从未想过自己能做出什么事的谢逐此时心中满满的成就感,被阿桃那满含崇拜的眼神望着更是心潮澎湃,当天小夫妻俩一起欢快地领着魏云亭往谢府走去。
谢府内,谢老夫人早听说了谢逐带着抓到了凶手上了公堂,还不知晓公堂断案是个什么情况,便心怀忐忑地坐在花厅等待府里小厮打探消息来,结果打探的小厮还没回来,从门房老李头那里传来消息,她等着的魏家客人来了。
谢老夫人当即让安嬷嬷去迎。
小夫妻俩领着魏云亭与她的丫鬟到了谢府花厅处,走进花厅,魏云亭款款上前,步态缓慢婀娜,脊背挺直端正,朝谢老夫人屈腿行礼,浅浅笑道:“云亭见过老夫人,许久不见,云亭甚为想念,不知老夫人身子可还安康?”
端的是一副京都名门贵女的礼仪,阿桃自幼长在乡野,从未学过什么礼仪,现下见她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间见姿态大方,却又带着女子特有的温婉翩跹,眉目间的温婉笑意让人看着心生亲切,饶是她也看直了眼,难怪谢老夫人一直想着要娶个大家闺秀的孙媳妇儿进门。
阿桃撞了撞谢逐的胳膊,小夫妻俩忙着咬耳朵:“魏姐姐可真好看啊!”她不是生得十分惊艳的长相,可她立在厅中,便让人挪不开眼。
阿桃忽而觉得有些自卑,她天性烂漫好动,与谢老夫人心目中的那大家闺秀一般的孙媳妇儿相差甚远,想着不知魏云亭不知道会在谢家待多久,她若不去寻她好生学上一学。
“我听说魏姐姐在京都的十大美人榜上,还排得颇为靠前。”谢逐敷衍的点了点头,他心里迫不及待地想拉着阿桃去好生说上一说他今日断案的事,耐不下性子在这儿呆着。
那厢谢老夫人开心地牵过魏云亭地双手,满眼欢喜:“安康,安康极了,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想,可比在京都里舒服多了,我现在见了你啊,感觉心情更畅快了,云亭,可念死我了,你这孩子,路途这么远,难为你还念着我这把老骨头,特特地跑来瞧我。”
“老夫人就像云亭的亲祖母似的,许久不见,云亭都想您想得慌,离得再远,云亭都想飞到您的身边来,哪里计较什么路远不远的。”她俏皮地朝谢老夫人撒娇,讨得谢老夫人更加开心。
连着寒暄了好几句,谢老夫人才想起来问谢逐查案的事,不等谢逐开口,阿桃就已经把公堂上的情形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学得绘声绘色,直夸谢逐厉害,眼底的钦慕毫不掩饰,谢逐都被她说红了脸。
谢老夫人见小夫妻俩恩爱的模样,心底欣慰不已,对着谢逐道:“小兔、咳,阿逐,以往见你总是在读书上不上心,想不到这回叫你这么快就把案子破了,做的不错,成家了,懂事了,你祖父要是知道,不知得多高兴。”
谢逐难得被谢老夫人夸,平常都是被她逮着骂,现在听着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尴尬羞赧地挠了挠头:“我也没做什么……”
“并不是没做什么,你还了一人清白,为被害之人寻出了真凶。”
谢迁的声音突然从厅外响起,众人看去,见他缓步走进了花厅,他走至谢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
“做的不错。”
他转身向谢老夫人见礼:“祖母。”
谢老夫人笑的有几分殷切:“你不是待着书房里看卷宗的吗?”
“听闻府上来了客,自然要来看看的。”他看向魏云亭,目光触及她面容后旋即垂下,抬手作揖:“魏二姑娘。”
魏云亭起身还礼,声音浅浅:“见过谢大人。”
二人之间的反应不可谓不平淡,有心的谢老夫人见状,心中不禁升起唏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谢迁一眼。
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第60章 喊我大嫂
花厅之中众人寒暄,主要还是谢老夫人在与魏云亭说话,谢迁只安静坐在一旁,似乎是颇为无趣地在翻开腰间玉佩,谢逐与阿桃坐在一块儿,隔着小桌,两个人耳语,说着公堂上的事,说着说着谢逐便伸手一下摸她的发,一下拨弄她发上的簪子,惹得小姑娘生恼直瞪他。
寒暄过后,谢老夫人见魏云亭面带倦色,想着她从潭州府远道而来,该当先好好休息一番,便吩咐了下去,让安嬷嬷领着她先去收拾好的客房稍作休息,又吩咐厨房准备好菜。
老夫人一走,谢逐便忙不迭拉着阿桃走了,阿桃颇为不好意思地朝魏云亭挥手,觉得自己身为谢府孙媳却没能好好招待她,魏云亭并不在意地笑了笑。
安嬷嬷领着魏云亭主仆二人往客房走去,经过谢迁时,他抬手往外:“魏二姑娘,请。”
魏云亭仍旧浅笑应是,随着安嬷嬷离开。
谢府不甚大,却有个小园子,谢迁喜爱种些花草,小园子里有浅浅莲池,现已入冬,莲池里的荷花早已枯败,但残荷枯枝,在这冬日里看着倒也是别有风味,池畔立着怪石嶙峋的假山,与园中景色相映成趣。
魏云亭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指着园中景色道:“安嬷嬷,这里的景色倒是好看,叫我不禁想作几句诗。”
安嬷嬷知道魏云亭在京都有诗画一绝之名,尤其喜欢观景作诗,观景作画,想不到在这儿也能引起她的兴趣。
她忙道:“景色在此,自不会跑,二姑娘若是想作诗,不如等歇息好了再来?”
魏云亭摇头:“诗兴来了,若不当场作出,往后便再难寻回灵感,我倒也不是十分疲倦,不若嬷嬷你领着我丫鬟先去客房布置,随后再让我的丫鬟来寻我,我就在此处观景,不会离开。”
见她这么说了,安嬷嬷也只得答应,反正谢府也不像京都里的宅子那样五步一折十步一回的,不会叫人迷路,魏云亭行事稳重,也不会叫人担心她出什么事,于是辞别她后,领着丫鬟往客房而去。
魏云亭步伐缓缓,姿态闲适,缓缓走过回廊,走至假山侧,兀的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了过去,纤细腰肢被人紧紧箍住,被抵至了假山上。
“不知魏二姑娘想作什么诗?”
男人含笑戏谑的声音贴着耳侧响起,不见往日的温儒有礼,倒添了许多风流意味,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耳侧颈侧。
渐渐往她下颌处转移,眼见将要落吻至她的嫣唇,魏云亭抬手,两指抵住了男人欲落下的吻。
“满身窃玉偷香胆,一片撩云拨雨心,不知此句做得可应景?谢大人?”魏云亭晲向男人,此时此刻,眼角眉梢聚满旖旎风情,不复方才温婉贤淑的模样。
谢迁抵着魏云亭的额嗤嗤闷笑起来,掌心于她腰后摩挲,顺着那魅惑人心的惊人弧度渐渐往上走,往前寻。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偷香窃玉,乐趣甚浓。”他低头,衔住那两片诱惑他的红唇,以吻封缄。
唇齿交融的瞬息,二人呼吸同时一重,魏云亭伸手攀住他脖颈,将自己紧紧贴着他,偎着他,配合着他的入侵,满心思念本以为终于能够得到缓解,却在此刻变得愈发浓烈。
最后还是谢迁清醒过来,喘着气强忍着欲.念分开二人,为她拢好散开的衣衫,遮住身上的暧昧痕迹,抬手抚过她精致的眉眼,玲珑挺翘的鼻,嫣红水润的唇,满眼的缱绻与思念,怅然一叹。
“阿云。”
魏云亭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簌簌落了下来,满眼的委屈,魏家二姑娘褪下身上的端庄温婉,只变成了一个娇蛮闺怨思念爱人的女子。
“你怎么能一去去那么久?都快一年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魏云亭扑进他怀中,呜呜啜泣。
她抽噎道:“我好想见你,真的好想见你,想了好多法子,才终于寻到这么一个探亲的机会来潭州,这里离京都实在是太远了,我以为很快就能见到你,可是光是路上都走上了将近一月。”
这一路,她满心揣着思念,日思夜盼,却又只能强忍着等探了亲之后,才能来寻他,早在花厅中见他的第一眼,她就想扑过去了。
谢迁轻抚着她的乌发,吻去她的泪,感受着怀里女子的温度,空虚孤寂的心终于得到了慰藉。
“我亦想你。”他紧紧拥住她,旋即又添了句:“我很想你。”
就算二人这一年来书信往来不断,亦无法解相思意,谢逐成亲的那日,他饮了酒,一人坐在书房彻夜未眠,想着他与魏云亭成亲又要到今夕何夕。
相思难解,他只能更多地将心思投入到公务之中,有时他看见谢逐与阿桃能在一起打打闹闹,说不上的羡慕。
“要在清河县停留多久?”
魏云亭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手中摩挲着他腰间自己送他的定情玉佩,闻言俏皮地笑了笑:“还有不足一月便要过年,我总不能在回京都的路上过吧?觍颜留在谢府过个年,不知谢大人欢不欢迎?”
“自然是扫榻相迎。”
魏二姑娘嗔他一眼:“谁要你的榻?”
谢迁眉眼含笑看她,眼神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个遍,言外之意则是他们之间早与床榻相关了。
魏云亭倒也不羞,攀附着他笑意盈盈。
谢迁:“你既留在清河县过年,那我托祖母给魏家去封信?”
“还用你说,我早已写信去了。”
谢迁一愣,旋即眼中笑意更浓:“待我回京,我便请祖母去魏府提亲。”
“叫你苦等了。”本来二人互诉情意后,谢迁便想让谢老太爷去魏府提亲,但那时谢老太爷的身体已经大不好了,他不好开口提,之后便是谢老太爷病逝,他身为官员,需得守孝三年,不得婚嫁,再之后便是他被新帝派来南边的清河县招安,魏云亭早已到了婚假之龄,甚至与京都的贵女相比,她的年岁都偏大了,魏家父母为她相看了不少亲事,他不在京中,她等着他,撑得实在艰难。
魏云亭闻言突然坐直身,正色望着他:“谢郎,只三年,我只等你这三年。”
谢迁环住她的胳膊一紧,“快了,黑风寨的事大半都已安排妥善,我快要回京了。”
她浅浅一笑:“谢大人要是三年之期到了还未回京,那我便……”
她拖长声音,见谢迁一向淡然的神情蓦得多了几分紧张,她缓缓道:“那我便携嫁妆来嫁你,谢大人可不许将我拒之门外。”
谢迁失笑,“我虽求之不得,但怎能叫你一个女子做到这一步,时下世人皆对女子苛刻,该是男子担起的责任,便该由我去承担。”
京都的名门显贵都道刑部尚书家的魏二姑娘端庄贤淑,温婉大方,是大家闺秀之典范,谁又能知道她实则骨子里最离经叛道。
初次见她,是在京都一官员的寿宴之上,他们谢家是朝中新贵,谢老太爷与谢家大爷二人一起跟着新帝打下江山,建立新朝,即使谢家大爷已死于战场之上,谢老太爷年岁已高,但新帝仍将谢老太爷封为了骁勇侯,掌管兵权,谢家一时之间在朝中炙手可热,于是即便并不相熟,谢家仍在宴请名单之上。
那时谢迁尚未修成一只滑不溜手的狐狸,宴席之上被人灌了好几杯酒,隐隐有了醉意,他便寻机溜走,寻了一处园子打算静坐醒酒。
夜色朦胧,即使府中灯火通明,但园子内总有黑暗之处,他走着走着,突然听见不远处有年轻男女的交谈声。
他还以为自己撞见了哪家公子贵女私会,便停在原处打算离去,随后便听见女子的呵斥声。
“你再胡言乱语,别怪我不客气了!”女子声音清灵婉然,听着便觉其带着浓浓的书卷气,完全不同于北地女子的彪悍爽朗,面对那纠缠她的男子,只怕会吃亏。
他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解救。
刚迈出两步,便见朦胧月色之下,女子面朝那纠缠她的男子,面朝着谢迁,倏而婉然一笑,笑意温柔婉约,看得那登徒子神情痴迷。
随后她骤然变脸,趁那男子不注意,狠狠抬脚踢上男子裆间脆弱之物,那一瞬间,谢迁都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男子痛苦嚎叫,又被她踹进了池塘之中,这时那女子也看见了他。
见了他也丝毫不惧,甚至笑意婉然:“公子看见了什么?”
谢迁拱手道:“我只见这月色朦胧,星河漫布。”
“我亦见清风朗月,雁渡寒潭。”
谢迁失笑,雁渡寒潭,好一个雁渡寒潭。
二人各自离去,翌日他听闻那闻名京城的浪荡子昨夜不知被何人所袭,裆下那二两物拾竟再不能用。
好一个能下狠脚的贵女,他心下赞叹,那夜的婉婉笑靥时不时于脑海浮现,不久后再一次宴席,二人再次相遇,自此缘分纠缠。
两人藏在假山里诉情许久,直到觉得时辰差不多了这才起身。
谢迁身上的衣衫也乱了,魏云亭为他整理好衣衫,抬眼瞅见他有些红肿的唇,戏谑道:“不知谢大人冬日里被什么虫子咬了唇?”
谢迁轻点她的唇:“名唤云亭之虫,咬得我们两败俱伤。”
二人走出假山,却不想迎面撞上谢逐阿桃。
阿桃正扑在谢逐背上,谢逐微弯腰背着她,两个小家伙同时抬眼,脑袋凑在一起呆呆傻傻看向他们,方才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目光落在二人红肿的唇上,日日黏在一起亲吻的小夫妻俩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情况。
谢迁难得的红了脸皮,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小夫妻俩十分震惊:“大哥,魏姐姐,你们……”
魏云亭扶了扶有些松落的发簪,浅浅笑道:“喊什么魏姐姐,喊大嫂。”
第61章 深尝桃味
谢府花厅之内,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饭,魏云亭坐在谢老夫人左手侧,谢迁坐于右侧,沿顺过去则是谢逐与阿桃。
谢老夫人乐呵呵地招呼着魏云亭,亲切地给她夹了许多菜:“好孩子,你都尝尝,这是清河这里的独有的辣子炒肉,还有这擂茄子,虽然卖相不太好,还辣的很,可吃着却香,老婆子我刚来的时候吃不惯,现在都快爱上这菜了。”
“那我可得尝尝看。”魏云亭含笑应下,夹了一块小炒肉,入口果然如谢老夫人所说香味十足,令人不禁口舌生津胃口大开,但是却也辣得厉害,京都人并不吃辣,当即辣的呛了她一口,急促咳嗽起来。
谢老夫人不禁懊恼:“哎哟,我老婆子都忘了,你刚来这里,吃不得辣的。”
她忙要喊婢女端上茶水来,右侧忽然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中端着茶盏,递到魏云亭面前。
“魏二姑娘,先喝些水缓缓。”谢迁语气淡淡。
众人齐齐望向他,谢老夫人对上孙子颇为嗔怪的眼神,不禁心虚,她,她这也是一时间忘了嘛。
“祖母也是见着二姑娘过于欢喜,还请二姑娘勿怪。”
“多谢谢大人。”
魏云亭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慢慢啜饮,喉咙仍有些烧的厉害,她声嗓略有压,仍是笑得温柔:“不怪老夫人,是我吃得太急了,不过这味道确实不错,老夫人可不可以回头叫厨子教我一教,祖父是个老餮,最喜欢寻各地的美食了。”
谢老夫人见她温婉大方的目光,更加心生欢喜,忙不迭应下,心下暗暗思索,若是等谢逐三年孝期过了她还没嫁,她便带上媒人去魏家提亲去,相信凭着谢老太爷的面子与谢迁未来侯爷的身份,还是能水到渠成的。
谢逐与阿桃凑在一块儿,眼神不停在他们二人只见来回打转,见他们在谢老夫人面前表现得十分客气的模样,要不是方才撞见他们私会,恐怕他们还真信了。
谢逐朝谢迁撇了撇嘴,他就知道他这个大哥,最是假正经了。
谢迁幽幽转头略眯了眯眸子,谢逐当即老实,只回头与阿桃互对眼色,二人眼中戏谑笑意不断。
一餐饭吃得各怀心思,用完饭后谢老夫人回院歇下,谢迁有公务来,便出了府,谢逐与阿桃两个人没事,凑在一块儿缠着魏云亭想要她说说她与谢迁之间的事。
只见女子步态婀娜纤纤,慢悠悠往歇息的客房走去,含笑语气缓缓道:“这可是你大哥的私事,既想知道,不如先去问问你大哥,他若同意了,我当戏本子跟你们讲。”
两个人好奇的心思顿时歇了,谢迁虽然是个好性子,但要是问起他的私事,只会丢过来一个凉飕飕的眼神,本还以为魏云亭性子温柔如水,说不定会满足一下他们的好奇心,结果四两拨千斤把问题抛走了。
谢逐当即明白过来,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是两只狐狸凑在了一块儿,他还是抱紧他暖呼呼的阿桃吧。
“说笑了,魏姐姐你先去好好休息!我们就不吵你了!”
谢逐一把抱起阿桃朝他们的院子跑去:“走走走,这天太冷了,咱们回去搂着午睡去!”
“谢逐!”
阿桃猝不及防被抱离了地,吓得尖叫,粉拳往他身上砸,少年少女的欢闹声不断。
谢逐抱着阿桃直冲进屋子,一把把她丢在床上,人便扑了过去,阿桃直推他:“方才魏姐姐都在那儿呢!你做什么啊!”
少年低低地笑:“魏姐姐都不在乎我们撞见她跟大哥私会,哪里会介意我们?”
“可,可那也是在外头,怎么能,怎么能……”阿桃才没他那么厚脸皮,羞红着小脸瞪他。
“那是不是在屋里就可以?”
他像是突然不知道哪里被打通了窍穴,完全不似那夜的遮遮掩掩期期艾艾,看着阿桃的目光带着赤.裸.裸的明显欲.望,像是盯上猎物的野兽,恨不得下一瞬就将猎物扑倒,吞吃入腹。
阿桃被他这灼热直白的眼神看得心慌,蓦然想起了那一夜的纠缠,还有在红袖招看到的那一幕,她双手虚虚撑在他的胸膛上,虚软的无力,只堪堪为二人分隔出小小的间隙,她禁不住他的目光,羞赧地侧过头去。
“别,相公……”
谢逐低头轻轻地啄吻她,温热的两片唇落在她的眉眼,鼻子,脸颊,唇上,少年的声音软软,带着撒娇与恳求:“阿桃,昨夜里你答应了的。”
阿桃呜咽一声,想起了睡意朦胧时自己胡乱应下的话,又气又羞,干脆耍赖道:“没有,我没答应。”
谢逐愣住,呆呆地看着她,有些不忿道:“你分明答应了,过两日我们做成真正的夫妻,你知道的,我们现在这样还不算是。”
阿桃都要被他的城墙一般厚的脸皮惊得说不出话了,她就算才刚刚了解一些,也知道这种事只能夜里躲在帐子里做,现在这还是青天白日的,太阳高高悬挂在头顶,哪有人在白天想着这种事,他偏偏还嘴里念叨个不停,羞得阿桃恨不得将脸埋进被褥里。
“谁答应了?有谁听见了?你让他出来作证。”
夫妻私语能有谁听见?谢逐郁卒:“你耍赖皮!”
阿桃小声嘟囔:“再说了,不是说过两日嘛?”
谢逐简直气结,起了的心思顿时被她浇灭了个一干二净,双臂用力揽进她,无声地将她望着,眼底满满的幽怨。
阿桃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最终还是禁不住,扑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之上,感受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羞得期期艾艾道:“相公,你,你让阿桃心中多准备准备几天可好?阿桃,阿桃有些怕的……”
她也不是不愿意同他亲近,眼前的少年是她满心钦慕爱恋的夫君,她怎么可能不乐意?只是她想到那一幕,便有些胆怯,她并未见过谢逐的,但猜测大差不差,那丑陋的东西要钻进她的身体,她那地方哪里容得下?总要叫她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谢逐看清她眼底浮现的怯色,顿时怨气顿消,双手捧着她的脸轻吻,声音沉沉温柔:“阿桃别怕,你既然不想,我也不会逼迫你,咱们慢慢来。”
少年第一回 将这一辈子都未曾有过的耐心放在了眼前小姑娘身上。
他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身上,阿桃也明白过来夫妻之间应当亲密,他并不是在“欺负”她,她也该慢慢适应,便也忍着羞涩没有推开。
这个午觉二人睡得十分暧昧。
这个书院休沐日谢逐不声不响破了一桩命案,两人回到书院时,常被人畏惧疏离的谢逐一时之间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诸多学子纷纷凑上来好奇问他相关经过,就算他摆出一张不耐烦的脸,也驱散不了他们的好奇。
便是连夫子,也在堂上夸赞了他好几次。
谢逐虽不喜欢读书,但难免也觉得很是受用,阿桃更加不提,只要有人夸赞谢逐,她就像一个被尘灰掩盖的宝物终于被人发现般高兴不已。
但谢逐在学堂上另有一个目的,现在他跟阿桃二人亲密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要是托从安去,只怕会立马告诉到阿桃耳朵里,只能在书院寻间隙,书院里唯一不正经行事且能帮上他忙的,那就是齐广平了。
他托齐广平帮他去寻一些绘声绘色的画本子来。
齐广平听了,怪异的看着他,好半晌后才摇头啧啧道:“都这么久了还没,竟是个不中用的。”
气得谢逐勾过他的脖子险些掐着他,见他对自己的狐朋狗友都能下手,于是原本对他产生钦佩的众学子吓得纷纷又远离了他。
齐广平办事效率极高,第二天便给他带来三本房中术研习手册,皆图文并茂,尤其针对谢逐这种鲁莽新手,带来了针对性的手册,谢逐回府后独自坐在书院里捧书研究许久,顿如醍醐灌顶。
夜里歇息时,他拉过阿桃好求歹求,以帮她消除恐惧,促进夫妻关系和谐之名对她好是一番探索讨好。
这几日他本就对她行为愈发过分,阿桃无法抵挡。
“你,你在做什么?”阿桃迷迷糊糊,头顶的粉红山茶花纱帐忽而变成了往昔自己在云麓山中,夏日摘山间蜜桃做桃汁酿的画面。
少年埋首间缓缓抬头,十分认真道:“古话有云,循序渐进,方得始终。”
少年可谓在她身上无所不用其极,偏偏最后强忍着停了下来,抹去唇边的水色,对她道。
“阿桃,我等你慢慢适应了,再弄。”
阿桃口干舌燥,满腔火气无处发泄,眼前人偏惹得她又想又怯,最后恼怒之下抓过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翌日,被谢逐折磨得一夜难眠的阿桃难得的没能起来,谢逐说去帮她书向院请假,自个儿闲适悠闲地出了门,去到书院拉着齐广平直呼此书好用,齐广平嗤笑,又给他甩来两本。
阿桃干脆放弃了去书院,在床上躺了半晌,自觉自己不能就这么被谢逐糊弄折腾,想到这府里唯一能帮她的,就是魏云亭了。
想着反正之后就是一家人,她起身觍颜去寻了魏云亭。
听了阿桃羞答答地说完她与谢逐的情况,询问她接下来该如何,是不是该忍下怯怕答应了谢逐,魏云亭秀眉微挑,浅笑道:“说什么呢,我与你们大哥清清白白,我怎知道?”
阿桃红着脸朝她撒娇:“大嫂~~”
魏云亭:“咳,倒也不是那么的清白,此事于女子而言也是极乐之事,只要你会配合,你不必怕,且听我慢慢说……”
阿桃听她支完招,整个人早已红成了油锅里的虾子。
第62章 朝中情况
清河县衙之内,谢迁坐在桌案前翻看着书中的信件,信件是从京都寄来,入冬后北边许多地方都下了雪,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即便是快马飞奔,也花了将近十日的时间。
这是自那两个污蔑谢逐与兰庄的地痞被抓之后,谢迁写信给京都之后传来的回信。
谢迁猜测京中有人在干涉黑风寨招安之事,但或许鞭长莫及,所以挑不出什么大事来,但他知晓这背后之人未能成事,只怕之后还会想尽办法再生事端,他在这清河县中,身边没有多少可用之人,从吉又遭人污蔑杀人,追丢了线索,那两个地痞也不见了踪影,他传信至京城,托现任的大理寺少卿,他的好友季蕴和帮他查一查那个被喊做“三哥”的人。
但传来的信却是毫无音信。
却是另有一个消息,在朝堂之上,其余各地也传来消息,那些因战乱而落草为寇的土匪有些也被成功招安,都因谢迁招安黑风寨带了个好头,旭帝在朝中满意地夸赞了提出招安之措的丞相柳无相与带了好头的谢迁几次,原本之前那些纷纷反对招安之措的朝中官员因而被噎得没话说,反对最强烈的丞相的死对头徐太傅也没了话说,旭帝也透露出想要将谢迁调回京都的意思。
只怕待调回京都后,旭帝便会让他袭爵位了,季蕴和在信中给他道喜。
信中提起丞相柳无相,谢迁不禁回想起当时他提出招安并推荐自己来招安黑风寨的情景。
谢迁是旭帝建元一年的进士,他并未入翰林院,旭帝直接让他进了大理寺做起了寺正,算是颇受旭帝宠信,而朝中柳无相提出招安之事时,当场推举了他前去招安。
当时他并未在早朝上,但他也能猜测出早朝的官员多么惊诧,他与柳无相并无私交,偶尔遇见也只是行礼后离去,柳无相举荐他出乎众人意外,有人猜测莫不是柳相为了抑制这颗冉冉升起的苗子,才举荐他去招安?
毕竟丞相柳无相曾经是前朝的丞相,当初旭帝进京,是柳无相大开城门迎接,但开城门的要求是仍将他奉为相卿,旭帝应下,立朝之后果真将他奉为宰辅,对这卑躬屈膝叛主之人,多少跟着旭帝打下江山的官员都对此不屑愤懑,朝中官员也分为了新臣与旧势两派,两者之间水火不容,谢迁也算作了新臣一派。
招安土匪一事十分危险,清河县又可以说是穷苦之地,少不得可能会将性命都丢了,然而旭帝却应下了,把自己的宠臣派了出去。
但不管柳无相意欲何为,至少谢迁听闻派他前来招安他是十分乐意的,既然为官,自然要接触民生百态,只一味舒服坐于高案之上,如何能为民做事?
是而来此一年,谢迁几乎日日都在外头,手中纸笔不断,记录了许多民生之事。
桌案上突然发出清脆的响声,一盏热茶搁在了谢迁手畔,他抬头看去,见是魏云亭婉婉含笑的模样:“是不是哪个小姑娘给谢大人递来的书信?叫谢大人看得这般入神,连我来了也未能察觉?你不说清楚,我可是要吃味的。”
谢迁失笑,将她拽到自己身旁坐下,晃了晃手中的信纸:“蕴和寄来的信,你要吃,吃他的味去。”
魏云亭叹息:“我知道你身上担着为官的责任,可也要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
这屋子里居然连个炭盆都不摆,南方本就阴冷湿寒,只待在这里半晌,手脚就冷得发颤,他有时在这里一坐就是一天,怎能受得了?
眼见他现在的模样比在京都的时候瘦了许多,魏云亭心疼地轻抚着他削瘦的面颊,低头将他冰冷的手牵过塞进袖中暖着,男人怕冰着她,想要抽出,却被她拉紧。
“我并不冷,真的。”
“我冷得厉害,要你给我暖暖行了吧!”魏云亭嗔怪看他:“我要是不来看看,都不知道你竟一直这个样子?明明都是做官的人,也不知道对自己好点。”
谢迁揽过她,温声道:“劳累阿云为我操心了。”
屋内二人互相依偎,虽话语不多,也不像谢逐与阿桃那般恨不得时时亲密,二人之间温情脉脉,倒是显得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态。
谢迁原本有些郁燥的情绪渐渐平缓。
但没多久,一道敲门声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平静,从吉的声音在外响起:“大公子,温老爷有事寻你想见。”
“温老爷?”
谢迁解释是阿桃的父亲,心下升起疑惑,温尧现在忙着庄子的事情,不知会有何事来寻他。
听到阿桃的名字,魏云亭笑道:“也不知你怎么给谢逐找到的这个媳妇儿的,两个人凑在一块儿,简直一对活宝。”
“他们年纪小,孩子心性,长嫂如母,以后劳你这个做大嫂的多多看顾他们了。”
“好说,我今儿就帮阿桃解决了一桩难事。”谢迁想要问,魏云亭忙推他:“温老爷等着你,你还不快去?”
第63章 谢逐生辰
温尧径直寻谢迁而来,此刻正等候在外,谢迁扬声,从吉便引着他进入,魏云亭想要离去已是来不及,她无奈回头嗔了谢迁一眼,转身与温尧迎面相见。
温尧对于这个出现在谢迁书房里的女子感到略有些诧异,旋即明白过来,看来这谢县令也并非是什么不动凡心的人,压下笑意并未多问,只朝她点了下头,魏云亭回礼。
“谢大人,我这儿有一事要同你说。”
沉稳平缓的嗓音响起,魏云亭往外走的步子一顿,诧异回头看向温尧。
“咦,你?”
两个男人齐看向她,温尧见她瞧着自己的诧异的眼神,疑惑问道:“这位姑娘,找我有事?”
魏云亭眸珠转动,对上谢迁询问的的眼神,她将目光收回,不动声色浅浅笑道:“我只是想问问,您想喝什么茶?我为您斟茶来。”
温尧:“不必劳烦姑娘了,我说完事便走。”
魏云亭这才出了门。
“温老爷找我是有要事?”谢迁引他落座。
温尧眉头微蹙,开门见山道:“是那背后作乱污蔑兰庄与谢家名声之人的事,那个被叫做三哥的人。”
“你有他的线索?”
“我央人帮我打探,此人虽面貌平庸,未有多余的身份信息,但其眉中的痦子却鲜少人有,有消息传来,京城宣武将军张芦的身边曾出现过面容相似之人。”
“宣武将军张芦?”谢迁眉头微扬:“想不到温老爷在京城还有人手,还能打探到京城朝中官员身边的事。”
温尧乐呵呵笑了声:“毕竟是做山匪的,可不得派人时刻留意朝中风向,闻风而动嘛?毕竟寨子里一百零八口,都是想过平常日子的。”
谢迁显然没有信他的话,心下不禁对温尧背后隐藏的势力范围思索,他既能了解朝中官员的情况,可见他定然有势力浸入朝中,且他托季蕴和这个大理寺少卿都没能查出什么线索来,温尧却能让人查出“三哥”的线索,一个出现在不过四品官的宣武将军身边的人,很难让人注意到。
可见温尧身后要么有个搜寻信息极强的情报机构,要么他与朝中的官员有所联系,且这个官员身份并不低。
谢迁:“温老爷觉得他是宣武将军张芦派来的人?”
温尧:“谢大人在朝中,想来应当清楚这些官员背后交错的势力,你觉得呢?”
谢迁思索后,缓缓道:“宣武将军张芦曾跟随陛下一起推翻前朝,但他为人平庸,功绩并不突出,只在最后将要攻入京都的几场战役中立过功,京都西南侧有一拱卫京都的平州城,就是他率先领兵打下的,因此而立在功绩,在立朝之后陛下封他做了宣武将军,但立朝三年来,我见他行事低调,也不曾听闻他与朝中哪些官员有过交集……”
那就更怪异了,张芦与谢家并无交集,细算下谢家也没有抢过他的功名,那他为何会派人来搅翻谢迁的事?
但眼下也只是疑惑,毕竟那个叫“三哥”的人不见得就是张芦的人。
“对了,我想起一事。”谢迁道:“张芦的儿子是徐太傅的弟子,他们倒是颇有往来……”
二人在书房里谈了许久,随后温尧离去,前往谢府探望阿桃。
魏云亭迈步进来,手中端着一盅热乎乎的鸡汤,“我方才为你炖的补身子的鸡汤,你尝尝。”
谢迁看着鸡汤,面色微变,不动神色地接过鸡汤放置在一旁,含笑道:“有劳贤妻为拙夫费心了。”
女子嗔怪看他一眼,端起鸡汤:“墨迹什么?快喝。”
谢迁只得痛并快乐地喝完了整盅鸡汤,腻得他险些反胃呕出,魏云亭什么都堪称完美,唯独那一手厨艺实在让人难以恭维,偏偏她极有兴趣为他洗手作羹汤,谢迁不好打击,于是她越来越喜欢给他做东西吃,他已经能预感到接下来的一个月他会面对什么了。
趁着她问自己味道之前,谢迁忙问:“方才你遇见温尧,我看你的眼神,你可是认得他?”
魏云亭摇头:“他的模样我没有见过,可他的声音,我却觉得似曾相识,与我印象中的一人极为相似。”
但是魏云亭从未来过清河县,她哪里听过温尧的声音?
魏云亭道:“那是多年以前了,我记得那时还是陛下还未打入京都的时候,虽然前朝只剩下几座城池岌岌可危,可京都里还是一切如常,我与兄长一起前往茶楼探听当时的局势,正遇上茶楼有一穿着布衣的男子凯凯而谈,他直言再过不久陛下便会率军攻入京都,若旧帝不开城投降,京都百姓难免会被卷入战争之中。”
即便旧朝已经摇摇欲坠,可是还没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直言旧朝将亡,所以当时魏云亭对此人的声音印象深刻,但因她坐在包厢之内,遗憾未能看清此人面冒,她兄长当时还想喊人去将这人抓住打上一顿,她当即拦下。
茶馆也有人攻讦他之言,皆被那男子引经据典一一反驳,说得众人哑口无言,就连她的兄长都心生钦佩,直言若此人为官,当为大材。
还不等她兄长想寻那人见上一面,那人便无声无息离去,怎么也找不到踪影,魏云亭对此事印象极深那是因为还有一事,他们当时还撞见丞相柳无相从这座茶馆的三楼包厢内走出,兄妹俩还怪道堂堂丞相也会来这种民间茶馆。
他记得柳相曾就是潭州府的人
听魏云亭说完,谢迁脑中忽有什么一闪而过,那细细碎碎的线索竟被他串联起来。
谢府之内,阿桃对于温尧的到来十分高兴,这还是他第一回 来谢府,小姑娘带着他见过谢老夫人后便叽叽喳喳围着他爹爹爹爹喊个不停,非要领着他逛逛谢府。
温尧乐得陪女儿高兴,一切随他,走着走着,他问起了小姑娘与谢逐之间的关系,他也听闻谢逐破了一桩命案,忍不住赞他。
阿桃提起谢逐便双眼冒光,一个劲的夸他好,生怕二人之前吵架的事害他在温尧眼中的印象跌分,看着少女眼中藏不住的倾慕与喜爱,温老父亲心中突然冒起酸涩之意,幽幽叹气:“阿桃过得好,爹爹也就心满意足了。”
见温尧眼中的失落,阿桃揽住他的手臂认真道:“阿桃要相公,也要爹爹,以后阿桃还要好好孝顺爹爹呢!”
“你们夫妻俩不要再闹别扭就是孝顺我了!”
阿桃吐了吐舌头,温尧突然想起来问起:“你不是与他一起在书院念书吗?怎么今日你没去?”
闻言阿桃小脸瞬红,瞬时想起了昨夜谢逐对她的折腾,她从未想过,那种地方,也是舌能去碰的?偏生让她像冰块一样被他融化成了一滩水,偏偏最后又让她得不到满足,让她一夜难眠,害得她今早都没能起来。
小姑娘目光躲闪羞怯的模样,温尧几乎是当即明了,他面色有些难看,心底只骂那臭小子竟然就突然开窍了,连这么几天都等不及。
“也罢,反正你还有不足半个月便及笄,咳,也差不多年纪了。”若是可以,温尧是不想这么早就把阿桃嫁出去的,只是谢家,是他千翻比对之下,他能为阿桃找到的最好的人家,机会易逝,他这才趁着招安之事撮合了两人的婚事。
随后温尧又正色道:“你娘不在,此事便只能爹爹来说,你们夫妻俩的事,爹爹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你现在还年纪小,你们二人行事当谨慎,若要怀孕,晚些两三年再说,自己的身子要紧,知道吗?回头我会与谢老夫人说说,相信她也会理解的。”
经过魏云亭的一番教导,阿桃当然知道要怀孕是意味着什么,她想不到,此事温尧竟会跟她讲,在魏云亭面前她还能厚重脸皮讨教,面对温尧,她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只期期艾艾连忙点头。
不期然她摸上自己的肚子,她还从未曾想过怀孕的事,只是以后,她的肚子里会有她跟谢逐的小宝宝吗?她会生下一个不知道是长得像她还是像谢逐的孩子吗?
这么想想,她不禁还有些期待,只是如温尧所说,她还是不想那么快有孩子,一来对身子不好,二来,她还想多自己一人黏黏谢逐。
不过说起及笄,温尧打算跟谢老夫人商量一下,给她在谢府办个及笄礼,请些黑风寨的人来,毕竟及笄就意味着成年了,这是女子一生当中最重要的日子。
只是当晚阿桃没想到,用饭时温尧刚与谢老夫人商量完,安嬷嬷便端上来一碗长寿面,阿桃还以为是他们听错了日子,正想解释,便见安嬷嬷径直将长寿面摆在谢逐面前。
慈和笑道:“二公子,恭喜你,又长了一岁了,十七了,更像个大人了。”
谢逐还未说什么,阿桃猛然站了起来,声音惊诧之下还有些破音:“今日是你生辰?”
谢逐眨了眨眼,不懂她为何这般惊讶,兀自点头:“对啊,怎么了?”
“你的生辰,就,就……”就吃完长寿面吗?她指着面有些不可思议。
谢逐嗦了一口面,不甚在意道:“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吃碗面就行了,你吃吗?”
阿桃还有些发愣,谢迁开口解释:“谢家以前的时候家贫,过不起什么生辰,便也从来不过,只吃碗长寿面便罢,后来到了京都,祖父觉得京都过生辰之风太过奢靡,谢家是从穷日子过来的,自该遵循淳朴之风,所以也一切如旧,府里从来没有什么过不过生辰的说法,阿桃你不必在意。”
谢老夫人也乐呵呵道:“对啊,以前过生辰的时候我们大家能有碗面吃都算好的了,现在还给这兔崽子碗里加了个荷包蛋呢!不错了。”
谢逐点头:“这蛋有些煎糊了。”
“兔崽子,吃你的吧!”
“坐下吧。”温尧道:“谢逐,生辰快乐,到底也是你的生辰,庄子上有把我从前在外寻来的一把制作精良的匕首,回头我让人送来给你。”
谢逐就喜欢武器,还险些以为温尧要给他送书,连忙点头应下:“多谢岳父!”
阿桃被温尧拽了拽坐下,她低下头,看谢逐得了匕首傻乐的样子,想到方才爹爹还在跟祖母商量为她安排及笄礼的事,谢逐还搭话要如何如何安排,可她却连谢逐的生辰都不知道,这么久了,她居然都未曾去想过,而且谢逐的生辰还就只吃一碗长寿面。
她顿时觉得愧疚极了。
不行,她一定要送谢逐礼物!给他过一个难忘的生辰!
只是,她要怎么做呢?
第64章 吃了阿桃
一家人用过晚饭,阿桃与谢逐二人送别温尧离去,回院子的路上,小姑娘一直盯着谢逐瞧,欲言又止。
廊下灯笼随夜风轻微摇晃,昏黄烛光影影绰绰落在身上,人被一层朦胧的灯光笼罩,便是连这寒冷的冬日都觉得似乎暖和了些。
谢逐察觉出身旁人的沉默,转头看去:“怎么了?”
他熟稔地牵过阿桃的手:“是不是外头太冷了?咱们赶紧回去!还是被窝里暖和!”
阿桃摇头,咬紧下唇,缓缓开口:“今天是你的生辰,可我不仅什么礼物都没准备,我还,根本就不知晓……”说到最后,她语气越来越低,连抬头看他都不敢,虚心极了。
亲事成得仓促,当时的一切都是由温尧安排,她只要忐忑地做着个待嫁新娘就行了,当时连对方送来的庚帖都没看过,后来似乎她也从来没想着去问一问谢逐的生辰,每天就光记着跟他玩闹去了。
谢逐并不是很理解她对于生辰的在意,见她如此,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事,不知道便不知道嘛,你相公我是个大方的人,反正生辰以后还多得很,你明年再给我准备礼物也不迟!”
阿桃急的跺脚:“那不一样!”
谢逐挠头:“有什么不一样?难道明年我就过不了生辰了?”
“呸呸呸!你瞎说什么!”阿桃连忙呸了三声,一脸认真道:“这是我们成亲后,你过的第一个生辰。”
谢逐还想开解她,但见她真的十分在意,默默止了声:“但现在夜都深了,要不你明日在准备礼物送我?”
“可明日就不是你的生辰了。”
阿桃愁苦了脸,越想越是心觉愧疚,渐渐地反倒将自己给委屈地红了眼眶。
谢逐手忙脚乱地连忙哄她,越哄便见她越委屈,两泡水汪汪的泪花儿含在眼里将落不落。
及至最后,少年弯下身来,向她凑近,星目定定地望着她,声音低沉:“你当真,很想送我礼物?”
“嗯!”阿桃用力点头,随后她见眼前的少年渐渐地红了脸,原本生得俊朗的眉目在这朦胧灯光下却显得有些妖冶多情,带着诱引的意味。
听他声音低沉微哑,鼻息落在她耳畔:“既如此,那就把你自己送给我。”
瞬时间,阿桃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这是想,是想……
她慌乱地伸手想推开他,却被他反抓住纤细的手腕,她挣了挣,少年的双手滚烫有力,让她无力挣脱。
他犹在她耳边问:“阿桃,好不好?这个礼物,我会很开心的。”
阿桃不禁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想要拒绝的话停在唇边却开不了口说出,分明是寒冷的冬夜,她却感觉浑身燥热不已,背依靠着廊柱,双腿无力发软。
对上少年略带羞涩却十分灼热的目光,她好似听见自己软乎乎地“嗯”了一声。
下一瞬,她骤然腾空,谢逐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吓得她立马环住了他的颈,少年低沉沉的笑响在耳畔,她有些遭不住,将自己滚烫的脸埋在他肩颈里。
回到院子里,正撞上从屋子里出来的丫鬟喜儿,见他们抱在一起,也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含笑道:“二公子,少夫人,刚好你们回来了,热水已经备好了,你们要沐浴吗?”
谢逐迫不及待:“不沐不沐。”
阿桃连忙挣扎要他将自己放下来,拉着喜儿道:“要洗的,我现在就要沐浴。”
喜儿应下,当即喊上外头的从安一起去准备热水,谢逐抓住小姑娘直咬她的唇:“反正等下也会出汗的,现在何必洗?”
阿桃想起了昨夜自己大汗淋漓的模样,她气急直拍他,“不行,我就要沐浴,你也要!”
谢逐只得按捺下心思,敷衍的答应她。
热水送来,阿桃当先沐浴完,谢逐被她不情不愿赶进了湢室,听着远远传来的水声,她躺在床上,紧张地揪进了被褥,被褥之下,是她方才换上的薄纱外衫,小衣是她寻出来的颜色最为艳丽的那件,上面绣着自己最爱的粉色山茶花,下头只着亵裤,光.裸的双腿在被褥下蹭了蹭,感觉有些不自在。
她一直都是穿了寝衣寝裤入睡,何曾这样过,可魏姐姐指导她,男子都是会喜欢这种的,此种事情,女子也不能一味羞怯,有来有往相互配合,方能水乳.交融,夫妻欢愉。
不怕的阿桃!反正魏姐姐说了只是会有点点疼,忍一会儿就行了,从小到大她在山里窜来窜去,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再不济,魏姐姐还说了,到时她可以求求谢逐,让他停下就是。
阿桃闭着眼给自己打气,耳边响起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随后帐幔被人掀开,她惊叹,谢逐竟洗得这么快?
“阿桃?”帐幔隔绝了外头的烛光,只剩朦胧的光影撒入,他见阿桃闭着眼,还以为她睡着了,不禁有些丧气,随后又见她眼睫不停轻颤,瞬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幽幽叹息:“睡着了?也罢,睡着了便算了,反正今日有你的话,我就很开心了。”他兀自在一旁躺下,再没任何动作。
阿桃有些气急,平常都是他自己急哄哄扑过来,不抓着她亲个遍就不睡觉,怎么今夜说睡就睡了?
她连忙坐起身来看向他:“我,我没睡着。”
一抬眼,便对上少年充满狭蹙的笑,“你,你故意的?”
谢逐本还想逗她,然目光落在她的肩头,渐渐凝滞。
因她是坐起的姿势,被褥滑落,露出只着薄纱的曼妙身姿,薄纱之下是绣着粉色山茶花的绯红小衣,细细的衣带绕至颈后,途经精致的锁骨,悬空留下一丝的空隙,细细的带子有些牵绊不住,露出大片莹白肌肤,朦胧光影为其更添了一层暧昧熏红,旖旎动人。
犹如那话本里的狐狸仙,又纯又欲,勾人至极。
阿桃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着,想动又不敢动,明明早就坦诚相对了的,但今夜还有不同仪式,让她羞涩紧张,一直挂在腰间的铃铛早已被她解下,她连揪铃铛缓解情绪都不能。
见谢逐一直盯着她看不动,阿桃又羞又恼,转身倒下:“我睡了!”
她还来不及扯过被褥,少年便覆了上来,她慌忙抬眼,被他一双熠熠夺目的星眸摄住了心魂。
“阿桃,阿桃……”他低喃,密密的吻落下,吻在她眉眼、鼻尖、嫣唇、下颌,吻至锁骨,心口……随后又再次吻上她柔嫩的唇。
夜渐渐深,有风缓缓吹来,先是徐徐缓缓,窗下于与寒风中仍然绽放的花枝随风轻摇,枝叶细细沙沙轻吟,随后风渐急渐切,花枝被急切吹袭的风吹折了腰肢,枝叶沙沙作响,几片花瓣不禁摧残掉落。
帐幔被一只素白的手紧紧扯住,帐勾上的铃铛叮叮当当作响,响得她心脏乱了跳动。
阿桃仰面一口咬上他的肩,果然如谢逐所言,身上已经冒出了许多汗来,她还能分出心神来回想魏云亭给她的指导,腰肢微挺迎上,渐渐地寻出了一丝味道。
旋即她便见谢逐停了下来,她微愣,颤声问:“可以了?”
心头虽有那么一丝丝的遗憾,但她羞涩觉得这也够了。
谢逐郁燥不已,后糟牙紧咬,他看了那些书,知道此时情况于男子而言都是正常,但他还以为自己不同,听了阿桃的话,他略发狠咬上她的唇。
“不可以,你这颗桃相公我还没吃够呢!”
阿桃大惊,他竟再起了势,方才的心头那丝丝遗憾随风散去,她有些怕地想要逃离,但被人钳制住双手置于头顶。
谢逐捞起她滑落的腿,深吻落下。
一夜风声呼啸不止。
阿桃迷迷蒙蒙醒来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那叮叮当当的铃声好像在她脑子里响了一夜,现在还未散去,并着铃铛声的是她哭哑求饶的声音。
魏姐姐说的求饶的法子竟丝毫不管用,越求谢逐越是不停,竟还逼着她相公、谢逐哥哥的一直喊。
她感觉周身像是置于暖炉之中,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被人搂在怀中,她知道是谢逐。
但与以往的不同,此次被褥之下,搂紧的二人肌肤相贴,灼热的体温传递过来,被褥闷着不透气,她觉得有些热,动了动,一股难言的酸痛涌上四肢百骸。
想到昨夜他把自己这颗桃啃得干干净净,险些叫她魂都没了,阿桃气得一口啃上少年略厚的唇。
谢逐被她的动作闹醒,迷糊地“嗯?”了声,下意识衔住她送来的唇,手也跟着不老实起来,报复不成反被沾便宜,阿桃抓过他的手臂狠狠一咬,立马把谢逐咬清醒了。
少年无奈道:“娘子,从昨晚到现在,你都咬我多少口了?”
他点了点自己的脸:“你还咬我的脸,你让我怎么出去见人?”
“你也不咬了我?反正你脸皮厚,我管你?”
动作间二人隔开间隙,被褥之下的风景一览无余,谢逐登时谑笑:“那就不出去见人了,咱们俩好好窝在屋子里!”
阿桃忙缩紧被褥里:“还要去书院念书呢!”
“书院可没有颜如玉,再说都快要过年了,书院都要放假了还去什么,还不如被窝里自在!”
谢逐跟着她也一起缩了进去,惹来少女阵阵低呼,随后莺莺婉转。
第65章 良家妇男
大清早的阿桃又被他闹了一通,最后两人险些都没能起得来赶上早饭。
急匆匆地进了屋子,迈步上台阶的时候,阿桃腿脚发软,那难言之处涩痛地厉害,一脚没踩稳险些跌倒,幸得谢逐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阿桃抓着他胳膊下的肉气得拧了把。
“都怪你!”小姑娘狠狠瞪他一眼。
谢逐面上尽是餍足之色,闻言哑声道:“那以后我轻点?”
阿桃还要再言,谢老夫人的声音响起:“还磨蹭什么呢?饭都凉了。”
二人连忙落座,阿桃不好意思地朝谢老夫人道歉:“祖母,阿桃今日起迟了,是我的错,让您久等了。”
谢老夫人给她夹了个煎饺,见她小脸浮满红霞,眼角眉梢带着浅浅妩媚风情,嫣红的唇涂了口脂,但是仍难掩红肿,方才进门的时候谢老夫人就看出来她走路姿势别扭,再见谢逐那脸上难掩的欢喜与餍足,作为过来人,她还有什么都不懂的?
“不怪你,是那兔崽子没分寸,也不知道心疼人。”谢老夫人剜了谢逐一眼,她都能猜到昨夜这种生辰的日子,少不得会闹上一通的。
她喊来安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拉过阿桃对她慈和的笑,低声道:“等会祖母让人给你送些东西去,记得用。”
目光一撇,落在了阿桃的肚子上,心中不禁期盼起重孙子赶紧到来,抬眼又见眼观鼻鼻观心的谢迁,无奈地叹气。
这两日她是变着法子想给谢迁与魏云亭寻亲近机会,结果两人在她面前硬是生疏地连个眼风的交流都没有。
还没谢逐那臭小子开窍些。
如此想着,谢老夫人把抱重孙子的希望全都放在了谢逐身上,对着他慈祥地笑了起来,还顺手给他舀了碗汤,弄得谢逐受宠若惊。
“来来来,多吃点,补补身子。”
趁其不注意,谢迁抬眸对上魏云亭的目光,见他眼底的苦笑,魏云亭目光狭蹙地往下,朝他撇了撇嘴。
假正经。
……
如谢逐所言,进入腊月之后,书院便不再上课了,那些家乡远离书院的学子早已纷纷离去归家,就连夫子也归家去了不少,于是几人便不再去上课,闲着无事,谢逐成天拉着阿桃出去瞎玩,带着她跟齐容施他们玩闹。
碰上容道有了烦心事,容道那对杀猪的爹娘给他相中了一个媳妇儿,是城西一个张姓秀才的女儿,生得是弱柳扶风纤纤弱弱,容道只觉得自己手指戳上一戳,那个姑娘都能被自己戳倒,偏生城西那秀才不嫌弃他们家是杀猪的,满口答应下这门亲事,只等过了初一之后,媒人就要上门去提亲了。
他找来四人一齐围坐在施家的面摊上,让他们帮忙出主意想办法把这门亲事给搅和了。
见容道愁眉苦脸的模样,谢逐现在是有妻万事足,不甚在意劝道:“要我说你这年级也该娶妻了,反正你这样的能有姑娘看上你就不错了,还嫌什么嫌?回去老实把人娶回家!”
丝毫不见之前刚成亲时拉着他们喝闷酒一脸郁卒的模样。
容道撇他一眼,又看了眼阿桃:“要是那姑娘能有弟妹这么好看,那我就娶了。”
谢逐捏紧拳头狠狠捶了他一拳,容道生得壮硕,虽不及谢逐武艺强,但一身钢筋铁骨,一拳打来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他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对他嘿嘿一笑。
施盛在一旁边擦桌边问:“你见着那个姑娘了?”
容道郁闷点头:“偷偷瞧了一眼。”
他本就不想娶妻,又见了那张秀才的女儿,生得那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身板细细小小的,他怕自己碰她一下她都要完,而且模样虽然生得也是清清秀秀,但见了阿桃的明艳之后,他顿时觉得那姑娘的面容寡淡了。
谢逐啐了他一口:“有话好好说,别总扯上我家阿桃。”活像只护崽的老母鸡。
容道理所当然道:“弟妹是生得好看嘛!我长这么大,就见过她这一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
齐广平收回落在施仙身上的目光,插话:“弟妹长得好看,除非你把她藏在家里,不然总有人会夸她好看。”
阿桃被他夸得笑意盈盈,趴在谢逐身上:“就是就是,我长得好看,他们夸我怎么了?”
谢逐酸溜溜看着她,被阿桃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笑得没了脾气。
几人虽然抓着容道讥笑了一通,但见他一脸愁苦,当真不想娶妻的模样,知也劝不住,便商量着出起了主意。
最后还是阿桃凭借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想出了一个地痞调戏良家妇女的戏,由容道扮演地痞,在张家父女面前演上一处调戏良家妇女的戏码,随后正义路人出现,打跑地痞,救下妇女,只要他们认为容道是个地痞,品性不端,自然而然这门婚事也就成不了了。
容道直呼好主意,但施盛皱着眉头问:“若是这样,那容兄你以后的名声怕都是不太好了,倒是还有哪家会跟你说亲?”
容道浑不在意:“不说就不说,我一个人乐得自在极了。”
众人只得依他所言,但恶霸有了,良家妇女又在哪儿?
众人将目光投向场中的两个少女,一个施仙,一个阿桃。
施盛还没开口,齐广平当先道:“我看施家小妹不可,你们看她一身荆钗布裙不施粉黛的模样,一般来说地痞会调戏的都不是这种类型的女子。”
“齐兄说得有理。”施盛点头。
齐广平一本正经地打量着她点评,众人闻之深以为然,施仙趁众人不注意,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气恼地转身,将手中抹布“啪”地一声丢在桌面上,随意用力擦起桌来。
小姑娘愤愤地擦着桌子,心下气得直骂他,既然嫌她荆钗布裙不施粉黛,那干什么还拿了她的帕子不还?还说她那帕子上的绣花绣的不错,非要让她又给他绣个荷包,着实可恶。
显然这一番话将小姑娘惹恼了,齐广平投过去目光,被她躲开。
容道:“齐广平说得有道理啊,那还能有谁?”
众人一起看向坐在谢逐身旁打扮得明艳动人的阿桃。
“让我来!”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阿桃看向一脸不悦的谢逐,抓住他的胳膊撒娇道:“相公,咱们是在帮容大哥,你就让我去嘛!”
容道忙点头,“对啊对啊!你看弟妹生得这么好看的模样,一看就是那些恶霸会调戏的女……”
他在谢逐阴鸷冰冷的目光中声音渐渐歇了下去,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背后被他吓得发凉。
谢逐那眼神发起狠来的时候,是真的吓人。
“相公,好相公,你让我去吧!”阿桃一脸兴奋,这戏演起来说不定十分有趣。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是你相公,你得听我的话。”
阿桃不依不饶向他撒娇,最后谢逐在她一声接一声的“谢逐哥哥”中败下阵来。
张秀才在一家私塾做私塾先生,他的腿脚有些不便,所以每日散学后张家姑娘张织娘都会去接张秀才回家,他们一行五人便堵在了二人需要经过的一条小巷子之中。
齐广平探头看着远远走来的父女二人,急忙招呼:“快快快,你们该准备的准备,该藏的赶紧藏起来。”
施盛一下缩在了杂物堆里,谢逐揪住容道的领子,恶狠狠道:“你要是敢碰阿桃一根头发,小心等下我打瘸你。”
显然谢逐则是那个正义路人。
容道讪讪笑道:“那是弟妹,我怎么会?不碰,不碰……”
齐广平急得招手:“快点,他们要来了。”旋即也躲进了杂物堆里。
谢逐哼了声,又瞪了容道一眼,随后一跃,跳上了树。
阿桃整整衣衫,咳了声,正色看向容道:“来吧,你调戏吧。”
容道手里捏着齐广平借他的风流扇,正要用扇碰上阿桃的下颌,感觉头顶一阵透凉,当即颤巍巍地挪开半寸:“嘿,嘿嘿嘿,小娘子长,长得真好看,让哥哥我亲、看看……”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颤,还破了音,齐广平与施盛一同绝望扶额。
阿桃忙道:“不对不对,不是这样演的,你的表情得淫.荡一些,语气也得淫.荡些,你得过来抓我的衣裳。”
她边说边来拉容道的手,将自己的袖子往他手里塞,容道吓得连连后退。
“不不不,弟妹,我不……”他一脸害怕,感觉到头顶的目光犹如刀子一刀一刀往他身上扎。
顿时后悔自己怎么坚持想演这一出,就算找施仙都比找阿桃好,有谢逐这么个醋缸子煞星盯着,他哪里还敢动?
“快点儿,他们过来了,你会不会啊,我给你演示。”阿桃急得跺脚,上前一手抓着容道的衣裳,一手抢过他手里的扇子挑起他的下颌,邪邪一笑:“哟!这公子生得可真俊啊!来来来,让小爷我亲上一口!”
容道吓得脸色苍白,连忙摇头:“不不不,弟妹,你别过来,你别碰我,谢逐他……”
“大胆贼人!你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男!”
一道脆呵骤然响起,阿桃怔怔看去,但见张织娘怒目圆睁,一脸正义地瞪着她。
缩在杂物堆里的齐广平施盛,蹲在树上的谢逐,被调戏的容道,调戏人的阿桃一齐傻了眼。
张织娘看了眼容道,更是愤怒:“你竟敢调戏我的男人!”
“啊?”
阿桃呆呆愣愣,只见她一抬手,随后便感觉自己飞了出去。
“相公!!”她惊喊。
下一瞬她便落进了一个熟悉坚实的怀抱中。
阿桃惊魂未定地搂紧谢逐的肩颈,抬眼看向容道。
只见在容道壮实身躯对比下,显得纤细瘦弱的张织娘拍着他的手臂细声安慰。
“不怕了不怕了,容哥哥,我来了,不怕了。”
贴墙缩着着容道脸色越发苍白,也想不起来问她居然认得他,颤巍巍地问:“你,你力气那么大的吗?”
刚刚就一下子,阿桃就被她掀飞出去了。
张织娘闻言,害羞地笑了笑:“你别看我生得瘦弱,但我从小到大,力气都比其他姑娘要大上一些。”
这何止是大一些?他突然有些明白他爹为什么会给他定下张秀才的女儿了,也明白张秀才为什么会答应这门亲事了。
“你放心,以后你家杀猪,我绝对能帮上忙!”
其余四人各自对视,皆看见了对方眼底的了然。
这门亲,容道看来是毁不掉了。
第66章 我的明珠
过了腊八,渐渐地清河县便有了过年的味道,那日之后张织娘与他们“不打不相识”,几人熟络起来,成日地来找他们玩,自然更主要的是找容道。
而容道也被容老爹揪了回去,老老实实不敢再作妖,在家安心待娶。
阿桃的生辰与谢逐的差不了几日,她生在腊月十五,年味渐浓的时候。
到了腊月十五,阿桃及笄的这日,谢府摆宴,喜迎宾客,庆贺阿桃及笄。
谢家在清河县好友不多,本也是自家之事,谢老夫人便只请了清河县两个德高望重的全福老人来作为正宾,倒是黑风寨的人几乎大半都来了,抬来各种各样的贺礼,把谢府挤得是满满当当,险些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惯有些安静的谢府此刻热闹不已。
清河县地处偏僻,到底不比京都的那些名门贵女及笄礼来得礼仪繁琐,但谢迁还是思虑周全,即便比京都的要简便,但该有的都有,参礼人员中,温尧自是为主人,两位全幅老人做正宾,魏云亭为赞者,谢迁则为主持及笄礼的赞礼,最后谢逐非要挤进来,见没了他的位置,干脆做起了那手捧托盘的有司。
齐容施三人挤在一起打趣他,给自己娘子亲手捧笄,怕是一辈子夫纲不振。
谢逐听了不怒反笑,止不住的洋洋得意:“阿桃在我谢家及笄,说明她该当就是我谢家的人,是我谢逐的娘子,你们谁有这福气?我不止要给她捧笄,我还要给她加笄取字呢!”
三人被他齐齐一噎,面色各异,容道的未婚妻张织娘与他同岁,自然及笄礼已经过了,但他平常惹都不敢惹她,更莫说还想着给她取字了,齐广平倒是被谢逐的话说得心思一动,目光不由落在即使在谢府做客,也仍旧忍不住总是忙活的施仙身上,倘若能作为夫君给她及笄,当是幸事。
“齐兄?”施盛的脸出现在他眼前,满眼困惑:“你方才愣神,可是在想什么事?”
当着对方兄长想这些事,脸皮厚如齐广平也忍不住尴尬,咳了声转过头,忙转移话题:“对了,我是想就连容道都定亲了,施盛你呢?即便年岁不大暂不成亲,可打算议亲了?”
想不到话题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少年青涩白皙的面容微红,不自在道:“再说吧,我现在只想考取功名,带着我娘与妹妹去京都过好日子。”
齐广平一愣。
谢逐听了却是直摇头:“京都可不一定有什么好日子过,那里尽是些勾心斗角,朝堂上斗来斗去,跟斗鸡似的,斗得你死我活,还不如在北地畅快自在。”
施盛却是一笑:“古往今来,党争派争皆是不断,就算躲避到其他地方,生活也会因朝堂之上君臣之争、官员之争而受影响,既如此,还不如跻身其中。”
施盛在众人面前都是腼腆少言的模样,难得一听他表述自己的想法,听着却是也有道理,不过谢逐并不赞同,正想开口,学渣之一容道烦躁地挥手道:“今日是弟妹的及笄礼,你们好端端地说什么考功名的事,烦不烦?”
学渣之二谢逐耸了耸鼻,颇为嫌弃:“说得也是,我娘子的及笄礼,我跟你们几个臭男人凑在一块儿做什么?找我娘子去!”
说完他一个窜身出去,不见了踪影。
花厅之内,在谢迁的主持,正宾的唱赞之下,阿桃穿上礼服,发丝被尽数梳上,不同于已婚女子的发式,梳的是成年女子的发式,最后簪上发笄、钗笄,阿桃本就生得明艳,如此装饰,更衬得容姿迤逦、灼灼艳丽,晕晕娇靥巧笑倩兮,好似山间盛放的灼灼桃花,动人心魂。
场中众人皆忍不住惊叹,看得谢逐心头微郁,顿时生出了想将阿桃藏起来,一辈子只能自己看的心思。
最后便是为阿桃取字,谢逐强烈要求让他为阿桃取字,他作为阿桃的夫婿,让他来取倒也无妨,阿桃也不禁心生期待,满眼明亮地望着他。
“你要给我取什么字?”
谢逐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才恍然回神,笑得明朗灿烂:“珠珠。”
“猪猪?”阿桃不禁瘪起了嘴,什么呀,明明他才是猪,谢猪猪。
齐容施三人听之无不嫌弃,容道嘁了声:“我就知道,他能取出什么好听的字来?”
谢逐见阿桃一脸失落的模样,忙问道:“怎,怎么?你不喜欢吗?”
阿桃颇带小委屈地问:“为什么要喊我猪,猪猪?”
谢逐这回听懂了,有些无奈,又有些郁卒,他双手捧着她的娇靥,低声道:“珠珠,是明珠的珠,是我的明珠。”是珍爱的人。
小的时候谢逐不懂他娘为何要给他取个珠珠的小名,他还颇为嫌弃,不许家里人喊,待到后来他才渐渐明白过来。
因为不仅是希望当时瘦瘦弱弱的他能生得一副好身体,更是因为将他视作了珍爱的人。
当年谢家家贫,北地粮食紧缺,为交束脩,全家为供谢迁读书而节衣缩食,连带小小的他也吃不饱饭,居然到了要去外头与人抢食的地步,他还曾心生过怨怼。
但在谢父谢母心中,对他的爱同样不少于谢迁。
阿桃怔愣了瞬,旋即盈盈一笑:“珠珠,我很喜欢,谢谢相公!”
原本还在发笑的齐容施三人:感觉有被秀到。
眼见小夫妻俩若无旁人地就要黏糊起来,温尧咳了声,喊醒二人,“有什么话之后再说,先将礼行完。”
阿桃这才挪开黏在谢逐身上的目光,行完了最后的礼。
有了这一出,黑风寨的人围着谢逐阿桃纷纷起哄,一口一个珠珠地喊,闹得二人都红了脸。
阿财长臂揽过谢逐,嘻嘻哈哈道:“姑爷,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以后胆敢不把我们阿桃小姐当成掌上明珠,我们黑、我们兰庄上下,可不会放过你!”
几人跟在他后头拍胸脯喊:“对!绝不放过!”
阿桃挤了进来,见他们拉着谢逐一副不依不饶地模样,张开胳膊护夫:“你们敢!”
众人哄笑不止,欢喜饮乐。
忽而有一道身影跟着众人同样哄笑,却是越行越退,随后一闪,不动声色躲进了一处角落,平平无奇的方正脸稍稍低垂,一对眉异常地浓,若有人成心凑近,便可以发现那浓眉的眉中,生着一颗痦子。
“兰庄啊,兰家镖局,找了这么多年,原来在这。”
他瞥了堂中那些熟悉的面孔,大部分都是当年的镖师,运镖之人。
他先前藏在暗处,只远远见过温尧一两面,温尧留着胡须,一时认不出来,先前还有些不确定,现下见了那么多熟悉的面孔,倒是终于懂了。
“当年你们运丢了的镖,可千万得找回来啊!”他瞥了众人一样,眼底浸着冷笑,旋即无声无息离去。
第67章 除夕之夜
转眼年关已至,清河县内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息,是与北地截然不同的过年习俗,这还是谢家人来到清河县之后的第一个年节。
谢逐对清河县的不同风俗感到好奇,天天地拉着阿桃不惧寒风在外头到处玩闹,谢老夫人说了几次也劝不住,阿桃偏还回回都能被谢逐怂恿一起,见此谢老夫人倒也懒得管这沆瀣一气的小夫妻俩了。
谢逐每每见着不同之处,都要拉上阿桃好好说道,言语间提及了不少北地的风光与人情,念的阿桃不禁心生向往。
“那里真的有这么好吗?”阿桃好奇。
谢逐却是摇了摇头:“论起来,当然是比不上清河县这里水土丰饶,粮食富足。”
“但那里冬天会覆盖厚厚的雪,连河都能被冻上厚厚的一层冰,我还记得那时候祖父带着一只前锋军去偷袭敌营,就是带着队伍踩着河面上的冰过去的,嘿嘿,那烧了敌军粮草的火还是我放的呢!”
阿桃惊叹地睁大了眼:“真的?你放的火?那时候你才多大啊?”
“约莫十一吧。”谢逐心里算了算,得意道:“他们在粮仓外头围了一圈拒马,得有五六丈宽,门口处又有重兵把守,成年男子根本就过不去,任谁也想不到,是我凭借身形钻了进去放了一把火。”
“可是放了火,你又要怎么出来呢?”一放火意味着他就会被发现,而不及时逃离,他便也有被烧死的风险。
谢逐道:“粮仓旁边有个深坑,里面是厚厚的雪,我把自己埋在雪窝里,等祖父发现我的时候,那雪全都融成水了,差点把我淹死,哈哈哈哈……”
阿桃却有些笑不出来,她以为黑风寨的日子艰难,可对比谢逐,似乎他的日子更加充满杀伐之气,但听他言语间,却充满着对过去的向往。
“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带你去北地看看,那里可好玩了!”
“嗯!”
倏忽就到了除夕之夜,家家户户团圆相聚的时候,阿桃想念爹爹,觉得温尧独自过节实在是太孤单了,于是请了他与兰宏一起来了谢府。
一家人围坐一团吃菜饮酒,平日不怎么饮酒的温尧都醉了大半,拉着阿桃不停说起她小时候的糗事,说着说着,慢慢地就红了眼,竟呜呜抽泣,落下泪来。
“你娘刚生出你来的时候,你就是那小小的一团,皱巴巴地跟小老头儿似的,头发都没几根,难看的呦!”
“爹爹!”
温尧抚着她的小脸,眼底满是慈爱,却又看着她,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转眼的功夫,你就这么大了,跟你娘生得真像,都嫁人了,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还没嫁给我呢,唉,爹爹有些悔了,真想再把你多留两年。”
谢逐当即警铃大作,揽过阿桃道:“那可不行,阿桃现在是我娘子,进了我谢家的门,就没有再回去的理。”
“臭小子!”温尧气得吹胡:“嫁给你了又怎么样,阿桃都是我的女儿,你要是敢欺负她,别说现在这清河,就算你以后带着阿桃去了京城,我都有的是法子教训你!”
醉了大半的温尧褪去速来表现的沉稳模样,竟带上了些孩子气,连阿桃都少见他这幅样子,兰宏摇了摇头,无奈道:“他以前在你娘面前的时候,可总是这幅样子,这么多年,我都以为他改性子了呢!”
提到阿桃娘亲的时候,兰宏眸光微动,眼底藏在情绪,以前阿桃不懂,现在却是隐隐有所感,恍然间有些懂了兰宏这么多年一直未娶的原因。
“谁改性子了?”温尧不满地瞪了兰宏一眼,“少在阿兮面前说我坏话,我还不知道你?”
兰宏白了他一眼。
随后温尧似乎清醒了几分,没再提起阿桃娘亲的事,却是又拉着谢迁,饶有兴味地谈起了政事。
一番高谈论阔,针砭时弊,谢迁惊叹之下恍然间想起这个曾经落草为寇的男人曾经可是潭州府连中小三元的解元,只差一步,他便能踏入朝堂,以他德才能力,朝中高官之位唾手可得,可惜不知何故,却是扼腕陨落,他忽而又想起之前让人查来的消息。
丞相柳无相便是潭州府人氏,算算时间,竟是与温尧同年考生,那是前朝大厦将倾之际举行的最后一届科考,柳无相成了前朝最后一名状元,最后官至宰相。
二人既是同乡又是同年,未免不会没有交集。
柳丞相无缘无故却突然举荐他来招安,这背后或许与温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酒过三巡,就连阿桃也喝得多少有些醉意熏熏,慵懒地赖在谢逐怀里守岁,温尧已经醉倒,兰宏老妈子似的认命般将他扶回了屋子歇下,谢老夫人年纪大了撑不住,打着哈欠回了院子睡下。
最后火炉旁围坐着谢逐阿桃,与谢迁魏云亭四人,其他人都不在,魏云亭干脆斜倚在谢迁身上,另一只手慵懒地抄写着佛经。
谢逐架着羊排在火炉上烤,滋滋冒油的羊排散着诱人香气,阿桃醉醺醺地眯着眼,像是小松鼠般不停耸动着鼻子,嘟嘟囔囔:“好香啊!好想吃,可我肚皮都吃撑了,可待会儿又凉了……”
她秀眉微蹙,兀自纠结着,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谢逐低头一看,被她的表情实在可爱到,爱怜不够地吻她。
阿桃推着他:“大哥和魏姐姐在呢!”
“你们不必在意我们。”魏云亭的声音含笑。
二人羞赧转头看去,却见魏云亭缓缓放下笔,抬臂一把勾过谢迁,香吻落在男人唇上,谢迁有些意外,却是丝毫没有挣扎。
好吧,确实不用在意。
随着三道梆子声敲响,子时到来,阿桃迷迷蒙蒙地睁开眼:“新年到了?”
谢逐还未接话,“砰砰砰”的爆竹声响起,——咻的一声,烟花在天空炸响。
谢逐:“珠珠,新年快乐!”
阿桃笑意盈盈:“相公,新年快乐!”
谢迁也起身,接受二人新年祝贺,给小夫妻俩一人封了一个厚厚的压岁封,又看向魏云亭,亦是眉眼含笑,取出一个比给他们更大的压岁封来。
“阿云,新年快乐,祝你岁岁年年,万事无忧。”
魏云亭眼眶微红地接过压岁封,过了除夕,初二她便要启程回京了,到底不能在清河县停留太久,一个月的时间,竟仍觉相处的时间不够,值此时刻,心中生出浓浓不舍。
谢迁将她揽入怀中,声音坚定:“不必多久,待我回京娶你。”
魏云亭揪着他的衣襟,哽咽道:“我可不会等你太久。”
谢府也备了烟花与爆竹,阿桃想放烟花却又不敢点火,手里捏着着香线颤颤巍巍靠近,落在引线上将将要点燃,耳畔突然响起“嘭”的一声,吓得她惊叫。
然而却没有烟花炸响的声音,定睛一看,却是谢逐在捧腹大笑,方才竟是他在学声音吓她。
“谢逐!”
“别怕,相公帮你点。”
谢逐握住她的手,引着她手里的香线凑近引线,只听滋滋一声,瞬时间烟花便炸响天空,似绽放的花朵,绚烂多彩。
等二人放完了烟花再回头看,本该站在廊下的谢迁魏云亭二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咦?大哥跟魏姐姐他们呢?”
谢逐哼哼两声,打横抱起她,谑笑道:“春宵苦短,当然是做该做的事去了。”
阿桃红了脸:“你放我下来。”
“不放,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是新年第一日,咱们可不能错过这个好日子。”他抱着她大步走进院子。
阿桃将脸埋在他脖颈间,腹诽道,她及笄那日他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被他当面团一样揉了一宿。
除夕之夜,谢逐得了一颗仙界蟠桃,食之可得长生,他放足了耐心细细品尝,浓浓桃香让人食欲大开,撕去桃衣轻咬桃肉,桃汁酸酸甜甜十分可口,剩下的桃核适合极了于指尖摩挲把玩。
但仙桃仍旧青涩娇嫩,小桃子还需等待时机才能孕育,最后时刻,谢逐保持清醒地未留下种子。
直至后半夜,阿桃才依偎在他怀中,累极了沉沉睡去。
……
热闹的除夕之夜,各家团圆相聚,施家守岁后各自睡下,施仙屋子的窗户却被人轻轻敲响,少女听见声响却并未理会,但那轻敲声不断,施仙辗转反侧,最终不堪骚扰地打开了窗。
“你今夜来这儿做什么?”抬眸齐广平的俊颜落入眸中。
阿桃的及笄宴上男子拉住他,说要送她一物,然而之后却一连半月不见了踪影,少女这十几日都在心焦等待,却越等越心觉委屈,她是面貌堪堪清秀,衣着朴素,不及阿桃的明艳美丽,但她并不觉得自己便不及别人,可那抢了她帕子不还的少年又是什么意思?瞧不起她吗?
齐广平取出一个小木匣捧于她面前。
他将木匣打开,朦胧灯光之下,一枚白色玉兰玉簪静静置于其中。
“家里生意我继续去处理了一阵,耽搁了些日子,赶着今日回来我就过来了。”齐广平敛去平常脸上常挂着的漫不经心,一脸认真,“我那日说错了话,你与阿桃弟妹气质不同,你虽不如她明艳,但人各有异,我与谢逐的明朗亦是不同,你自有独特之处,我觉得这只簪子很衬你。”
施仙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在他紧张的目光之下,噗嗤一笑,收下了簪子。
“谢谢,我很喜欢。”
……
红袖招内这一日总是最清冷的时候,楼里的姑娘们在各自的孤寂伤情之中早早歇下,厨房也终于得以早早熄了灶火,劳累了一天的厨娘们躺在大通铺上呼呼大睡,第二天醒来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
却有一人睡不着,小心推开房门离开,进了后院的院子。
因夜深无人,是而女子并未带上面纱,远处廊下的灯光依稀洒落,模糊可见女子半边脸上那蜿蜒爬着的似蜈蚣一般的疤痕。
她立在岸边盯着那池中红鲤出神,觉得自己就像那红鲤一般,怎么游也游不出这池塘,游不进广阔的江河湖海。
一道身影忽而出现在她身后:“小草。”
女子被吓了一跳,待看清身后之人,脸色倏地冷了下来:“公子认错人了,我叫雁儿。”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俊生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拽进怀中:“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人在这儿,什么都不做了。”
“银子我已经凑齐了,明日,我会去找春歇娘给你赎身。”
小草愣愣看着他,随后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冷漠道:“我与公子无亲无故,用不着你为我赎身,我不需要。”
俊生抿了抿唇,鲜少地说出一句强硬之语:“我只是来告知你一句。”
“明日之后,你就是我的人,你要随我回家。”
小草浑身一僵,怔愣了半晌,呢喃念道:“回,回家?”
“对,我们回家。”俊生腼腆笑道:“家里我已经修葺好的你想要的小池子,你想要养什么都可以。”
第68章 通敌之罪
过了除夕之后,魏云亭便不可再耽误时候,预备着要返京回家了,这几日收拾行李,初五便要启程回京,阿桃生出了浓浓不舍。
她十几年来都生活在云麓山中,身边没有同龄的女伴,魏云亭性子温婉却又不适幽默风趣,她懂得很多事情,阿桃很喜欢去向她讨教,二人既如好友又如姐妹,虽然现在谢逐对她很好,两个人总是能玩到一块儿去,但总有些时候,待在朋友身边要比待在爱人身边自在些,为此她连着心情失落了好几日。
谢逐劝她:“魏姐姐迟早会是咱们嫂子的,大哥一出了孝期就会去娶她,你放心,用不了多久你们就又会在一起了。”
这话说完他一顿,不禁皱眉,这话说得好像她们才是一对,自己活像第三人似的。
阿桃才勉强心情了好些,转念又想:“魏姐姐要回去了,大哥肯定也舍不得吧?”
谢逐:“他那副样子,难不难过谁又看得出来?”平日里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什么都能运筹帷幄。
阿桃本还想舍不得这几日多黏黏魏云亭,但思及谢迁,便也识趣地未去打搅魏云亭,将时间多留给他们,谢逐见她这副低落的样子,倒是每日都要抓着她腻歪在一起,弄得阿桃受不住,看见他就双腿发软想逃。
待到初五这日,魏云亭要启程回京,昨夜行礼车辆都已收拾准备好,今日一大早便要准备出门。
谢老夫人本还想着定要把谢迁抓过来,好歹送上魏云亭一程,不想今日见他老老实实地候在了旁侧。
天冷风寒,魏云亭再三推辞才叫谢老夫人只在谢府门外送别,众人依依惜别,阿桃不舍得红了眼眶,眼里含着的泪泡将欲落下。
魏云亭也十分喜欢眼前的小姑娘,看待她如同自家妹妹般,温柔替她揩去眼角泪花儿,道:“到时候来京都了记得来寻我,京都才不像谢逐说得那样没趣,好吃好玩的的多着呢,我带着你都去玩上一遍。”
“嗯!”阿桃哽咽道:“魏姐姐,一路小心。”
谢老夫人也叮嘱:“现在天气还冷着,路上碰上有雪的路段,记得让马车行慢些,别急着赶路,小心身子,不要受寒。”她到底比阿桃更经事,语气虽有些不舍,好在并未红了眼眶。
魏云亭道别众人,转头看了眼谢迁,见他目光一身落在自己身上,想起昨夜二人依依不舍,二人纠缠着相拥缠绵的情景,也不知下一次再相见该是什么时候,鼻头不禁酸涩,眼底慢慢浮现泪光。
谢迁缓缓开口道:“魏姑娘,该启程了,迟了时辰,会赶不上下一处落脚点。”
她辞别谢老夫人,这才转身上了马车,谢迁也让人牵了马来,同谢老夫人道:“祖母,我送魏姑娘出城。”
他随行在魏云亭的马车旁侧,虽未有言语,但其中不舍氛围,到底是叫谢老夫人看出来了。
“臭小子,藏得够深的。”
城外送别亭处,魏云亭一下车,便扑进了谢迁怀中,静静搂着他,静默不语,谢迁轻抚她的发,低声道:“我记得去年我离京之时,你连送都没来送,现在这会儿,倒是舍不下我了。”
魏云亭握拳锤了一下他的肩,哽咽道:“你就是想看我神魂都系在你身上,为你失魂落魄的样子是吗?现在我这样,你满意了吧?”
谢迁箍紧了她的腰肢,将她往怀里按,“失魂落魄的又何止你?”
魏云亭嗤嗤地笑了起来,张口狠狠咬上他的肩,红着双眸道:“昨晚我没吃避子药,说不定我肚子里就有了,你要是想在这地方留个十年八年,就等着你的孩子喊别人爹吧!”
说完她一把推开他,未留给他一个眼神,决绝转身上了马车。
谢迁一直定定看着她,看着她消失在马车里的身影,看马车渐行渐远,也始终没挪开半分。
马车沿着官道一直走,离送别亭越来越远,魏云亭静静坐在车内,侍女忧心地看着她:“二姑娘,你真的……没吃避子药?”
魏云亭冷着脸色道:“骗他的,他还在孝期,若是有了子嗣,于他官声有碍。”
侍女幽幽叹了一声,感慨她们姑娘竟然这时候了还在为谢迁着想,但希望谢迁千万别负了她们家姑娘。
马车行驶着,忽然听到一道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透过飘动的车帘,可见一个身着劲装的男人策马与他们迎面而来,旋即与他们错过远去,脸上略带焦急之色。
魏云亭掀帘看去,但见那男子策马行向那送别亭处,见着仍立在送别亭里的谢迁,那男人当即下马,似乎递了一物过去,她还要再看,马车已经拐过山道,再也瞧不见送别亭中的男子的身影。
她心中浮现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情绪来。
“难道是出了什么急事?”
侍女见状安慰她:“谢大人作为一方县令,肯定有许多事要处理,说不定是有什么政事寻他。”
魏云亭不舍得收回目光,眼中噙着的泪水终于落下。
送别亭内,谢迁看着来人惊奇不已,无他,此人竟是大理寺少卿季蕴和身边的侍从,这是有什么急事,竟要让他身边的侍从千里迢迢从京城送信来?
那侍从惊喜于自己竟在城外就寻见了他,匆匆下了马来,还跌了个踉跄,气息不平地忙走向他,从怀中取出一封满是折痕的信来:“谢大人,这是我家大人送来的急信,还请大人赶紧过目早做准备。”
谢迁眉头紧皱,能让季蕴和这般匆忙派人来报的,可见是大事,他接过信,当即取出展开一看,眼神上下扫过,一向面色淡然平和的谢迁脸色骤变,忍不住唾口一骂:“荒唐!放他娘的屁!”
侍从不禁睁大眼,暗道这清风霁月温文儒雅的谢大公子骂起人来的神色与语气,竟是跟以前的谢老太爷一模一样。
谢迁不觉捏紧了拳,手中薄薄的纸张被他攥的碎裂开来,纸上所写,竟是朝中有人参他一本,状诉他谢迁通敌之罪,联合黑风寨私通前朝余孽,意图谋反,参他之人同时呈上各样证据,旭帝虽将信将疑,但仍震怒不已,下令让人前来捉拿他与黑风寨头目,同时举荐他来的丞相谢无相也被看守在家中,无令不得出行。
侍从道:“小的策马疾行十日赶来,陛下下令来捉拿大人的是宣武将军张芦,小的只比他们快上一些,许是过上两日他们便该到了。”
他们一来,只怕不等谢迁开口,就会直接将他扣下带往京城。
“大人,你……”
“替我谢谢你家大人给我报信,但你不宜在此多留,若是被发现只怕你家大人也会受牵连,你歇息会儿就赶紧离去。”谢迁说完,当即转身上马,策马回城。
谢迁才赶到谢府门外,恰好与乘坐马车赶来的温尧与兰宏撞上,三人互相对视,纷纷从对方带着焦急的神色中看出了情由。
书房内,从吉为三人呈上茶盏后便急忙退下,并阖上了房门,谢迁低声道:“想来你们也知道了我联合你们黑风寨私通前朝余孽之事?”
兰宏嗓音里压着愤怒:“我看朝堂上那些吃干饭的就见不得百姓过安生日子,我们私通前朝再打仗能有什么好处?个个脑子里填了浆糊,就连那皇帝都信,我看他脑子也……”
“阿宏,现在说这些无意义。”兰宏口中的骂声被温尧制止。
谢迁开口:“我想知道温老爷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温尧从兰庄赶来,只怕消息比他还要早得知一步,这种密事,要说他在朝中无人,他的绝对不信的。
温尧本也没想再瞒他,“是柳相派人来给我传的信。”
谢迁心想果真如此:“温老爷与柳相相熟?”
温尧:“我与他当年曾是同窗好友,我与无相同在潭州府求学,后来他科举得中,入朝为官,我则留在了乡野之中。”
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与柳无相断了联系,柳无相在朝中行事,多少背后也有他的指点,而后来温尧落草为寇,也有柳无相在背后相互,才让黑风寨留存多年。
“你来清河县招安之事,就是我让无相举荐你来的。”
谢迁此时也皆已了然,没再多问为何选中的会是他,只是疑惑问起:“若朝中有人欲构陷我私通前朝余孽,是因为党政之争,这还说得过去,但为何会牵扯上你们黑风寨?”
这让谢迁百思不得其解,黑风寨就算是山匪,但落草前皆是普通百姓,如何也与前朝余孽搭不上边,唯一有能有联系的,就算温尧与柳无相的关系。
谢迁细细思索,无缘无故,为何会有人构陷他私通前朝余孽,可联系到柳无相,他恍然明了,或许他也只是做了引子,他们真正想要构陷之人,是柳无相。
温尧忽而开了口:“看来竟是有人将当年兰家镖局的那桩事翻出来了。”
“因为那件事,我才不得不带着兰家镖局众人落草为寇。”
第69章 兰家镖局
十三年前,阿桃才不过两岁,彼时潭州府有一家远近闻名的镖局,名曰兰家镖局。
兰家镖局之所以出名,其一为兰家镖局所运之镖从未曾出错过,无论货物信件,都会稳稳当当运送至目的地,送到客人手中,同时兰家老爷乐善好施,为人赤忱,颇有美名,是而也有很多镖师慕名而来,兰家镖局渐渐壮大成为潭州府最大的一家镖局,其二则是兰家独女兰兮招了潭州府的解元温尧为赘婿,堂堂举子,见官可免跪拜,却入一商户人家为赘婿,此事颇叫潭州府百姓惊讶,茶余饭后闲谈总免不了以此事作为趣谈。
本当是兰家欣欣向荣的生活,但那时已是前朝末年衰败,大厦将倾之际,各地天灾不断,后主昏聩,所派之臣子皆赈灾不力,百姓没了活路,是而各处发生乱民暴.动,同时各地藩王也跟着竖旗,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造反,忙着争地盘。
全国各处全都陷入了动乱之中,就连远在南边的潭州府也是乱作一团。
彼时温尧已经看出潭州府迟早要大乱,毕竟此处水系丰富,湘水直通长江,是南边藩王进京必经之处,古来今往兵家必争之处,且他从柳无相处得知,朝廷也已经无力派兵镇压各地叛乱了,于是有心相劝兰家岳父兰敬变卖家产,领着兰家一众镖师避入山林之中。
但兰敬到底舍不得这份辛苦打下来的家业,更何况当时有许多避祸的商户委托他们运镖,以保全家业,兰敬为人仁善,见不得那些商户人家家业尽毁,于是仍然竭力接镖。
到了最后不得不退避之际,兰敬终于松了口答应。
但就是这个时候,又有一家商户找上了他们。
是一家来自江州的商户,姓崔,自称崔家家主的人亲自找上门来,委托兰家镖局运送崔家的货物,崔家做的是茶叶生意,茶叶炒制之后做成厚厚的茶砖售卖,然崔家这一批茶砖制作出来之后,各地大乱,茶砖断了销路,但这批货总不能就废在手中,幸而茶砖能久存,是而崔家打算将茶砖运送到长江,再运至相对安稳的荆州。
而兰家镖局则负责将茶砖安全地送至长江岸边。
但当时兰敬已开始着手变卖家产打算离开潭州,自然是没有答应。
那崔家家主当时便跪在了兰敬面前,哭求他们救崔家一命。
时至今日温尧还记得那人的模样,崔家家主名唤崔善明,身高八尺,面孔方正,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鼻梁高挺,嘴唇偏厚,皮肤也较为黝黑,尤其一双手布满厚茧,又粗又厚,当时他便觉得此人的模样看着不像是家财万贯的商户家主,
言谈之间他不着痕迹问出,崔善明只笑道:“我们做茶叶生意的,当然是要关注茶叶的长势与好坏,见天地待在茶园里,风吹日晒的,自然给晒成了这个样子,至于这手,不是我说,炒茶我可是一把好手,崔家能有好茶,都是靠我这手炒出来的。”
沟通之下其确实对茶了解极多。
最后兰敬禁不住崔善明的哀求,加之崔善明愿意给出比正常价多出三成的价格委托运镖,兰敬本就是在筹钱之际,想着为兰家能多攒来一分钱以备以后,咬牙到底还是应下了,饶是温尧再三劝阻,也是无用。
这崔善明是他们从未曾接触过也未曾听闻过的生人,崔善明道他们也是只凭兰家名声便找上门来,温尧只得尽心打听这崔善明来路是否正常,最后探听得知,江州确实有崔姓人家的茶商,崔家家主名唤崔善明,将生意做得极大,崔家黑砖茶远近闻名。
于是兰家镖局开始运送这最后的一次镖。
但叫温尧如何也想不到,这次镖却使得兰家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崔家的茶皆压制成砖,一块砖茶的重量比之青砖只轻上一些,崔善明赠与了兰敬一些,泡出来的茶汤色泽艳丽,滋味醇厚,十足的上品之茶,连一向喜欢牛饮的兰敬也赞不绝口。
大批崔家黑砖茶装入货箱被搬送至马车之上,马车竟多达十五辆,兰宏彼时作为镖师的领头人,盯着那一车车运送着黑砖茶的马车上路,官道上被压出深深的车辙印,还颇有些闲心地与温尧道:“知道的我们是拉了黑砖茶,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运的是什么金银珠宝呢,重成这样。”
温尧皱眉,要不是闻到那浓郁的茶香,只怕他也心有怀疑,却还是放松大意地没再深究。
但往后他悔恨无比,倘若那时他更上些心,兰家说不定便可逃过一劫。
兰宏带领兰家镖师,并十几个崔家的护卫一起,行镖一路无恙,待快到临于长江的柳港时,走镖疲倦的众人放松了警惕,想着歇歇脚后再行完最后的一段路,然就是此时出了意外。
一群百十余流民打扮的人突然不知从何处窜出,直扑押送的车辆而来,兰宏以为是饿极了想抢粮食的百姓,于是大声喊道:“车上都是茶砖,没有粮食!没有粮食!抢也无用!”
却见那群流民丝毫没有反应,反而目的明确,毫不多言,径直冲向车辆,强抢马匹缰绳,兰宏当即指挥一众镖师抵抗。
但叫人意外的是,虽都是流民打扮,然这群人却全都是身强体壮的壮年男子,脸上完全不见流民该有的枯黄之色,行进训练有素,见镖师抵抗,那群人登时亮出了兵械,纷纷向镖师们袭去。
兰宏当下已是明白,这群人根本就不是流民,只怕是一群伪装成流民的士兵。
登时已有几名对抗的镖师被袭来的士兵斩杀马下,而崔家的那几名护卫也不知从何处抽出了兵刃,秉着誓死守卫车队之态,与他们抵抗。
那群士兵似乎也看出了崔家护卫与兰家镖师的不同,反而一时不急于强抢马车,纷纷围住那十几人,到底抵不过对方人多势众,那十几个崔家的护卫皆被斩杀。
一时之间,只剩兰家镖师与百十余士兵形成对峙之势,更是不知何时,周围围了一圈弓箭手,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兰家已经死了几个镖师了,愤恨悲恸之余,兰宏已是认清事实,兰家镖局是护镖不错,但还没护到将所有人的性命都砸进去的地步,这些士兵明显就是冲着镖物所来,他们做不到以死相护,登时便决定将镖物全都脱手相送,以求保全性命,至于其他的,只能往后再说了。
当即他指挥着众镖师离开车俩,围作一团,他上前去与领头人沟通:“还请各位刀下留情,留我等众人一命,我兰家镖局只是受委托运镖,你们之间的瓜葛与我等无关,你们若想要这些镖物,你们尽管拿去,还请各位饶恕!”
领头之人先是一脸轻蔑之色,挥手便要下令弓箭手射箭,兰宏脸色大变,急道:“各位大爷,我们只是普通百姓,为生计行镖,我们并不认识你们是什么人,还请各位饶命!饶命!”
那领头之人挥手的动作一顿,转而沉思了片刻,似乎是因为兰宏这番话的影响,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围在一团的兰家众镖师一眼,眼底略过残忍的谑笑。
“让他们走。”
兰宏不敢多问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放过他们,背上伙伴的尸身,他领着众人急匆匆离开。
他走在最后,他们才转身离开,那领头人便指挥一众士兵驱使马车离开,那十几具崔家护卫的尸身被他们随意抛掷在地。
他带着忐忑与不甘回头看去,有辆马车许是因为车轮陷入了深坑处,整辆车侧翻在地,满车的货物箱子皆洒落在地,有两箱已被砸烂,摔出来用油纸包裹着的崔家黑砖茶,然兰宏眼见,从其中看出了其他颜色。
那是在日光之下十分绚烂的,夺目的,埋在黑砖茶之间十分显眼的颜色。
那是数不清的金银珠宝。
兰宏大骇,不敢再多看一看,匆匆奔逃。
崔家明明运的是茶砖,为何底下会藏着金银珠宝?是只那一辆车,还是所有的车辆之下都藏有,兰家行镖多年,向来将路线规划地隐秘,极少发生过劫镖事件,却如何叫这些人早早知晓,埋伏在此?
显然是他们早已盯上了这桩镖,而崔家只怕是也不简单。
兰宏不敢深想,只觉兰家只怕已招惹上了灭顶之祸。
果然才待他们逃回潭州府,才进城,登时便听闻兰家上下尽数被官府捉入大牢,竟是私通反贼的罪名。
兰家暗中相助江东叛王偷运招兵买马的钱财,朝廷已查实罪证,亟待问斩。
兰宏想尽办法混入大牢之中,见了温尧一面,将所有经过都与他描述了一遍,兰宏认为不管崔家背后到底是什么人,这强抢车队的应该就是朝廷兵官,那些饱食终日尸位素餐的官员干脆将兰家与反贼打成一团。
温尧听了他的描述后,沉思了许久,随后便是眼睛慢慢睁大,眼底浮现数不尽的惶恐不安。
“不对,抢了那笔钱财的人只怕是其他叛王,朝廷现今已无力深究,只怕是要抓着兰家杀鸡儆猴,而那被抢了招兵买马钱财的崔家,背后的江东叛王,恐怕是,恐怕是会认为兰家私昧下钱财,他们也不会放过兰家镖局上下的,我兰家何辜?!简直可恨可恶!”
兰宏怔愣,只觉是灭顶灾祸,“那兰家镖局,该如何?”
温尧按住他的肩,眼底略过愤恨决然,神色坚定道:“既已是乱世,那就更添一把火,兰家镖局,落草为寇。”
兰宏带着活下来镖师于夜半潜入潭州府衙,一把大火烧净了整座府衙,劫出温尧与兰敬并其余兰家众人,连夜奔逃。
兰敬入牢时便受了大刑,又得知因自己而致使兰家家业尽毁,心下大恸,当场吐血,最终因伤势过重死于半途,兰兮生孕阿桃时已是难产体弱,又在牢中受寒多日,也在阿桃五岁之时病重过世。
落草为寇的兰家众人及镖师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寻回家人,带入黑风寨中,一日一日过去,一年一年过去。
阿桃渐渐长大嫁人,兰家镖局也从黑风寨又变回了兰庄。
温尧眼底一片冰寒:“难道我兰家,注定不能过上安生日子?”
第70章 别离之际
三人在书房里待了许久,商量着对策,兰宏本是想叫谢迁携着家人先逃,但被谢迁拒绝。
“为何不跑?那些人差不多这两天就要来捉拿你了,你难道还真想就这么被人冤枉通敌,下大狱砍头?”
谢迁神色凛然:“我要是逃,只会坐实通敌前朝余孽之事!整个谢家都会完。”
兰宏愤愤道:“我管你们谢家完不完?你们谢家别连累阿桃就行,早知道今天,那时候你要把阿桃嫁进谢家,我就该拦着!”
他连带看着温尧的眼神都带着愤怒,“她不止是你的女儿,她也是小姐的女儿!”
“阿宏,冷静,这不是谢家的错。”温尧眉头紧锁:“阿桃与谢逐年岁小,没经过事,他们知道了此事,也只是徒增担忧,不论如何,他们俩不应当卷进来……”
谢迁抬眸,对温尧冷静的目光对视上,顿时明了了对方的想法,点头道:“我会有所安排。”
兰宏冷哼一声,又见温尧仍然静坐,他压紧声音:“你呢?”
温尧摇头:“阿宏,我的身后是整个黑风寨,我能逃,他们呢?难道又要过上曾经在山里东躲西藏的日子?你甘心吗?”
“无妄之灾,兰家不会再经受第二次。”温尧目光坚定,“我与无相通信多年,陛下能结束十余年乱局,创立新朝,他不会是个偏听偏信、听信谗言之人,我们在此什么也做不了,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倒不如遂他们的愿,被擒上京去。”
兰宏一惊:“被擒上京去?”
对上温尧坚定的目光,兰宏已是明了自己再多说也无用,他看着脾气和缓,性子温和,然但凡做下决定的事,任何人劝都无用,更何况温尧一向有主意,他既说了上京,那么便不会束手无策。
沉默了几息,兰宏缓缓道:“你一向脑子比我好用,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主意,不会就这么让黑风寨和谢家被安上通敌的罪名,所以你不能被他们一起抓了去,黑风寨一直是我在对外行事,外头的人都以为主事的人是我,我随他们上京去,背后运筹帷的事,你去做。”
两人十余年共同打理黑风寨,昔日的敌对关系经过十余年磋磨,反倒是如同挚友一般了,彼此间的默契不言而喻,温尧当即明白了兰宏的想法,他翕动着唇,欲言又止。
兰宏见不得他那黏黏腻腻的神情,拍板道:“就这么定了!”
*
阿桃得知温尧与兰宏来了谢府,魏云亭离开所带来的低落情绪瞬时消散不少,谢逐有心想哄她开心,当即拉着她便去寻二人,只走到半道上,便与迎面走来的谢迁温尧兰宏三人撞上。
三人之间似乎萦绕着一股莫名的紧迫情绪,皆是眉头紧皱的模样,但见了阿桃,温尧先变了神色,含笑朝她招手:“阿桃过来。”
“爹爹!兰叔!”阿桃欢喜地扑过去,如同往常一般拽住温尧的袖边摇晃边问:“爹爹你今日怎么来了?”
“从庄子摘了些蜜桔送过来,顺便看看你,瞧瞧,几天没见,这小脸又圆润了。”
温尧捏了捏她的小脸,阿桃忙捧着脸量了量:“哪有!爹爹胡说!”
但她这几日好像是吃得有些多,都怪谢逐,平白的夜里总折腾她,常累得她连抬臂的力气都没有,害得她半夜肚子饿了还爬起来找吃的,转眼就朝谢逐剜了一眼。
谢逐莫名其妙地歪了歪头,抬眸对上温尧的目光,惊慌之余忙朝他讨好的笑了笑,以示自己对他的宝贝女儿可什么都没做。
温尧心下之叹,这般孩子气,若叫他知晓,只怕不知会做出什么激动的事来。
谢迁上前打断了阿桃的叽叽喳喳,神色平缓,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含笑:“我记得云麓山中有一座云麓寺,立寺数百年,香火鼎盛,寺中的斋菜做得也十分不错。”
阿桃闻言当即道:“我吃过,寺里的斋菜做得可好吃了!”
“既如此,阿逐,我交予你一个任务。”
除了读书,谢迁甚少给他安排其他的事做,谢逐乍一下以为谢迁要让他去读佛经,脸色顿时变得僵硬起来:“大哥,你,你不会要让我去跟那些和尚念经吧?”
“便宜你了,给你歇息几日。”谢迁目光沉沉望着他:“云亭今日回京,祖母未免会有些心情低落,我见阿桃也是,我放你几天假,你带她们去云麓寺中玩上几日,带祖母与阿桃好好散散心。”
谢逐对于云麓寺没有什么兴趣,但见阿桃模样欢喜,对着他高兴介绍云麓寺斋菜是如何的美味,便也眉眼含笑起来,点头应下:“知道了大哥,我带着祖母与阿桃明日启程去便是。”
“现在便去。”
谢逐讶异:“现在?为何要这么急?云麓寺虽然离得也不远,可要是现在才收拾东西过去,只怕等到寺里天都黑了。”
谢迁垂眸,偏过头去,一时不语,温尧出声道:“明日清晨云麓寺会举行一场法会,恰好可以带上老夫人去看看,若是明日再去,便赶不上了,再说此时正是老夫人心情最低落的时候,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温尧说得确实有理,谢逐压下心头的些微疑惑,应下后笑道:“大哥,要是云麓寺的斋菜真的好吃,我回来给你带些来。”
阿桃嘟囔:“等你带回来只怕菜都冷了,云麓寺的糕点做得也不错,咱们给大哥带糕点。”
谢逐反驳:“大哥才不喜欢吃那些黏黏腻腻的糕点,咱们拿小炉子煨着菜就是了。”
谢迁一直静默地看着商量如何给他带菜回来的二人,眼眶似有盈盈热意涌上,他轻咳两声,“行了,别耽误了,去收拾准备吧,我去告知祖母此事。”
小夫妻俩点头应下,阿桃不忘问:“爹爹,兰叔,你们今明可有空去云麓寺?”
温尧:“你兰叔明日有事,无空去,爹爹明日去云麓寺寻你。”
“太好了!”阿桃欣喜的同时不忘叮嘱兰宏:“兰叔,事情虽忙,可你也要注意身子,千万不要累着、冷着了!”
小姑娘模样乖乖巧巧,一双盈盈杏眸望过来的时候让人只想对她疼惜万分,捧在掌心也不为过,这些年,兰宏何尝不是将她当做女儿看待,心下难忍,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小阿桃的话,兰叔听着呢,谨记在心。”
阿桃羞涩地抿唇笑了笑。
小夫妻俩告别三人便要离去,谢迁忽而唤住谢逐:“阿逐。”
谢逐回头,见谢迁缓步走上前,抬手为他理了理有些乱的衣襟,又拍了拍他肩头不知何时蹭上的灰,一脸认真地叮嘱道:“现今你也年满十七了,成了家,便是大人了,人便该稳重些了,以后别再成日里不知东西地瞎晃,谢家的担子你该当挑起了。”
“大哥……”谢逐看着他,内心的疑惑再次涌上,连带起有些不安。
"路上小心些,你是大丈夫,家中的女眷要护好,若遇着了事,你是主心骨,自己不可慌张失措,也不可急躁冲动,记住凡事三思后再行。"
谢逐凝着他,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有我在,能有什么事?”谢迁浑不在意的睨他一眼:“刚好寻了这个由头跟你好好讲讲道理,这么大的人了,半点事都不懂……”
一旁的阿桃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谢逐脸色有些难看,他就知道,他这个大哥当真说教起来,比夫子还没完没了,不耐地点头:“晓得了,晓得了!”
他牵过阿桃转身就走,绕过回廊,他一把将小姑娘搂紧在她怀里,使劲挠她痒,恶狠狠道:“胆子肥了,你敢笑你相公!”
阿桃痒得眼角激出了泪花,边笑边求饶道:“我不敢了!相公,我不敢了,我再也不笑你了,哈哈哈……”
打闹离去的二人却未曾回头注意,驻足原地的谢迁看着他们的目光幽深晦暗。
谢老夫人也奇怪为何突然就要去云麓寺,但谢迁的话她从不会去辩驳探究,既是孙儿的一片孝心,便也乐呵呵地乘着马车出了清河县,直往云麓寺而去。
虽已是过了春节,但前几日落的雪仍未消融,官道两侧的农田覆盖着掌余厚的雪,眺目远望皆是白,倒也不失为美景。
阿桃给谢老夫人倒了一杯热茶后,见谢逐一直看着车外出神,便也给他端了热茶过去,疑问道:“相公,你怎么了?”
虽然被谢迁的一番话激恼,但出了城后谢逐冷静下来,心底再次浮升起不安,他越是思索,便越觉得不对劲,却是怎么也想不通这不对劲之处。
“没事,只是马车里有些热,我吹吹冷风。”
谢老夫人嗔怪道:“你吹冷风便吹冷风,别把阿桃给吹受寒了。”
谢逐这才反应过来,忙关上了车窗,伸过去攥了攥她的手,阿桃羞赧道:“我不冷。”
果然赶到云麓寺时天色黑了下来,几人稍作洗漱后便歇下了,难得的夜里谢逐竟没有抓着阿桃胡闹,阿桃不禁松了口气,那事她已寻着了味儿,虽然十分舒爽,可在这寺里头,她可真不敢跟着谢逐一起胡闹。
翌日清晨云麓寺举行法会,谢老夫人自是参与,小夫妻俩也跟着念了大篇佛经,念得晕头转向,终于等法会结束后,恰巧温尧也来了。
谢逐有心问了问他清河县衙可有事发生,温尧默了一瞬,神色平常地说了两件发生的纠纷案子。
谢逐却心中的疑惑与不安却仍是没有消散,陪着谢老夫人与阿桃逛山林景色都有些心不在焉,他心想要回去看看,但见温尧在此,神色平静,温尧与谢迁一向有商有量,他既神色和缓,想来也没什么事,便也不好提出回去看看一事。
待到第三日清晨,几人正用着云麓寺的早饭,斋菜果然如阿桃所言做得十分美味,小夫妻俩商量着回头给谢迁带什么菜式回去,却见院子外一阵闹哄哄。
匆忙的脚步声从外奔来,县衙里贺班头急切的声音响起:“二公子!老夫人!大人出事了!大人被朝廷的人抓了!”
谢逐噌得一下站起:“你说什么?”
第71章 再提和离
贺班头急切的声音从院外响起,脚步匆忙跨过门槛,才走进院子,谢逐便已大踏步冲了出来。
“你给我说清楚!我大哥出了什么事?”
贺班头大清早一等城门打开便直往云麓寺奔来,一路跑上山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现在嗓子干涩烧灼的厉害,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逐发急,一下揪住他的领子:“我大哥到底怎么了?”
此时阿桃也扶着谢老夫人忙走出了屋子,温尧双手背后静立在一旁。
贺班头咽了咽干涩的喉,嘶着嗓子道:“昨夜,昨夜宵禁关城门之前,突然来了一队人马进城,他们个个都是彪形大汉,还骑着高头大马,直接就去了县衙,我当时同谢大人还在一起办案,那些人二话没说就把谢大人给抓了,他们说他们是从京城来的,领头的是朝中的宣武将军张芦,他们前来奉旨捉拿大人,非说他,说他……”
“说他什么?”
“非说他勾结黑风寨,私通前朝余孽,意图谋反!”
阿桃与谢老夫人惊诧:“什么?”
谢逐一时竟没听明白,滞愣地重复了句:“勾结黑风寨,私通前朝余孽意图谋反?”
贺班头点头:“对,他们当初就把大人给抓下了囚车,还一起抓走了黑风寨的二当家,我们本想连夜来通知你们,可是城门宵禁关闭,没有大人的令牌开不了门,这才现在赶来,只是这个时候,大人都已经被他们抓走四个时辰了!”
却是阿桃先反应过来,讶异高声反驳道:“怎么可能!大哥还有我们黑风寨,怎么可能会做出什么谋反的事?”
她急忙看向温尧,却见他静静在一旁立着,目光沉静,丝毫没有惊讶之色,“爹爹……”
谢逐自然也看清了温尧的神态,疾步上前,目光上下一扫之后,带着犹豫与惊诧问:“岳父,你,你早就知道了?”
温尧叹息一声,只点了点头,并未多语。
谢逐登时明白过来:“难怪前日大哥突然就让我带着祖母与阿桃来云麓寺,当时你们就都知道了?”当时三人一同走来,神色皆各异,想必是那是早已知晓此时情况。
阿桃见谢逐脸色紧绷,双目沉沉,漆黑的眼眸下压抑着情绪,她上前牵住他的手,小心地看着他,又看了眼温尧,“相公,我爹爹他……”
温尧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我与你大哥都不会坐以待毙,黑风寨与谢府都不会任人污蔑,我们离京甚远,唯有去了京都,到了陛下面前,才有转圜的余地,你大哥他会没事的,让你带着老夫人与阿桃来这,也是怕你与朝廷来的人起冲突,还有她们,也是受不住囚车的,你是谢家儿郎,当得担负起照顾她们的责任。”
谢逐抬眸凝着他,旋即一个侧身,远离了温尧拍肩的手,连带着阿桃牵着他的手也被脱离开。
他正色看着温尧:“你也说了,我是谢家儿郎,怎么可能在谢家遭难的时候,我反而要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地躲在这里?他是我大哥!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关下大牢!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言罢,他转身便走。
“站住!”一直静默的谢老夫人忽而大声呵斥住了谢逐的步子,“你要去哪儿?”
谢逐攥紧拳,倔强地挺直着脊背:“我要去救大哥!”
谢老夫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至他面前:“你要怎么救?难道半路去劫人?”
“我……我去面见陛下!陛下英明神武,他一定不会冤枉谢家,冤枉大哥的!”
“兔崽子!听你大哥的话,安生在这儿待着!”谢老夫人气得拐杖直捶地,“笃笃”声一声一声直敲在谢逐心上,像是擂起的急促战鼓声,带着乱人心神的压迫。
他定定道:“祖母你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言外之意便是他仍不放弃要前去救谢迁。
他迈着步子就要离开,阿桃突然牵住了他,“相公,我跟你一起去!”
谢逐转眸看着她,却是静默许久,朗朗星眸里一片暗色,汹涌情绪深藏其中,他咬紧了后槽牙。
“阿桃,你跟岳父走吧。”
“什么?”
能让谢迁仓促安排他们远离,选择独自一人去面对的,绝不会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朝政之事他并不懂,或许这之后牵扯了许多利益,他并无信心能够救下谢迁,也无信心洗清泼在谢家身上的脏水,让阿桃跟着他,只会牵连她。
谢家是什么下场,阿桃便会是什么下场。
他忍着不去看阿桃脸上的讶异,只看向温尧:“岳父,你带着阿桃走吧,你们能在云麓山躲了那么多年不被发现,朝中的人不会耗费心力去找一个女子的,黑风寨,我会想办法为你们一同洗清冤屈,将兰叔救出来。”
阿桃怔怔道:“相公,你,你要丢下我?”
谢逐偏过头去:“我等下会写一封和,和离书,你签了字,贺大叔拿去官衙修正,这样你便与谢家再无关系……”
“你要跟我和离!?”阿桃顿时高声,眼眶顺红,杏眸泛上一层水泽,“你,先前你明明说过,咱们再也不和离了的!”
言语里带着满满的委屈与诘问,令谢逐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垂眸,不敢看她那双伤心的眼。
不等他开口,谢老夫人已是一拐杖打在了他的背上:“兔崽子,又在说什么浑话?还不跟阿桃道歉?”
谢逐咬牙:“祖母,京城、谢家,现在是什么情况都还不清楚,私通余孽的罪名只会重不会轻,就算谢家最后能洗清污蔑,在此之前也会经受各种囚禁拷问,我身为男子能扛得住,她……”
谢老夫人闻言,面上怒色稍敛,浮现犹豫之意来。
“我扛得住!”阿桃目光定定望着他,娇颜上还带有少女的稚嫩,可神色却勇敢坚定:“除了谢家,黑风寨也被污蔑私通余孽,黑风寨也是我的家,兰叔也是我的亲人,我也有义务去洗清泼在黑风寨上的脏水!”
言罢,她不再看他,转身径直进了屋。
“你的心虽是好意,但惹阿桃伤心的话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此事还没到你要跟她和离,让她远离是非的地步。”谢逐看向温尧,见他神色泛寒,显然因为他的刚才的那番话生了恼。
温尧不再搭理他,转而与谢老夫人道:“老夫人您也不必焦急,此事我与谢大人早已得知了消息做出商量,现下我需得去京都做安排……”
谢逐忙道:“我也要去!”
温尧凉飕飕看了他一眼:“此去京都路途遥远,我们还得躲避免得遭人发现,老夫人,您身体不便,便安心在这云麓寺中等待消息即可,谢大人也是此意,这里地处偏僻,还有兰庄的人照应,您放心,不会被人发现的。”
谢老夫人连连叹气:“仗打了十多年,好不容易陛下立了新朝,东边西边都有匪患还没平定,朝廷的人不想着这些事,没事瞎参什么参,这想要过个安生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就他们京都里的人肚子里弯弯绕绕,还不如我们北地的百姓爽快!”
温尧笑道:“老夫人性子豪爽,京都里规矩多,待在京都里确实是憋屈了些,若是有机会,将来我定要去看看北地的风光。”
被他宽慰几句,谢老夫人的心情好了许多。
“那你们?”
“我带谢逐与阿桃,明日便启程去京都。”
定下计划,谢逐还未开口,便被老夫人又敲了一杖:“兔崽子,还不快去看看你媳妇儿!”
谢逐这才反应,赶忙冲回了他与阿桃住的屋子。
房门被人慌忙推开,谢逐进屋,便见阿桃沉默地低着头坐在床畔收拾着衣裳,之前她以为需要在这寺里待上一段时间,虽然匆忙,但还是准备了许多东西,谢逐定睛一看,发现她收拾的全是她自己的衣裳。
他搓了搓手,缓步上前,小心轻声道:“阿桃,还有我的衣裳……”
小姑娘收拾的动作一顿,侧过身,仍是低着头没有理他。
谢逐挪到她身前蹲下,凑近想要看着她的眼,被她一件衣裳兜头丢了过来,他也不敢扯,只道:“你是我谢逐明媒正娶的娘子,谢逐这一生只有你一个娘子,我怎么会想要跟你和离?刚刚也是情急,担心连累你才说出这话来。”
“别人都说夫妻一体,同甘共苦,我看你不过想着大难临头各自飞,抛弃我罢了。”
小姑娘闷闷说出这话来,谢逐一急,连忙拉下衣裳攥住她的手:“我就是死,也绝不会抛弃你!”
少年目光灼灼,明朗的眉目在窗外透过的日光下更加俊逸,他神色认真,带着绝不会否认的坚定,阿桃一瘪嘴,委屈又泛了上来,她气不过,凭什么自己的情绪总要被他的话牵动。
“混蛋!大混蛋!”她气得一把推开他,强忍在眼眶里的泪水如珠子般落下,“等到了京都,这件事完了,我见着京都的公子如云,才不要你!”
谢逐见她落泪,泛起愧疚心疼,又闻她此言,虽知晓她这是气话,但仍忍不住泛起醋意,起身坐在床上,一把将她抱坐进了怀中。
一边在她脸上唇上轻吻,一边道:“京都的那些公子哥儿都是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家伙,你这颗桃真碰上他们,怎么被他们欺负都不知道呢,就是你相公我以前都被他们下了不少绊子,我还能揍回去,你怕是连桃汁儿都要哭尽,还是你相公我才是最好的!”
阿桃呜咽道:“你回回惹我伤心,你才是最坏的!”
谢逐正色道:“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会犯浑了,要是我当真总让你伤心,你便提和离,因为我不值得阿桃真心待我。”
此时此刻,谢逐心态竟有了许多转变,他忽而意识到,阿桃不止是他喜欢的小姑娘,还是他的妻子,是该当同甘共苦的人,怎能因为遇见坎坷,便松开她的手自己独自前行?她该是多么的伤心难过,竟觉得自己被他所抛弃。
以后即便有再多的困难,他也要牵着她的手不能松,他要做好一个丈夫,好好地保护着她。
他也要作为谢家的儿郎,担负起谢家的担子。
第72章 不离不弃
冬日里才下过一场大雪,雪水尚未消融,马车在泥泞不堪的道路上艰难前行,碾过枯枝落叶,一路朝北驶去。
越往北走,寒风呼啸声愈发凛冽,地面的雪也愈发的厚,冷风吹在人面上,只感觉如寒刀子刮肉般,疼得厉害。
阿桃从未见过这么厚,这么白净的雪,一时感到新奇,掀了帘子顶着寒风将小脸探出去,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好奇地四下探看,茫茫原野一望无垠的平坦,比之潭州府的群山环绕,这儿似乎少见高山,白茫茫一片大地,连树木似乎都变得稀少,有不少黑点在大地的白布上起起落落,仔细一看,原是在野地里觅食的鸟雀。
好不容易积攒的热气片刻之间便被吹散,阿桃一张小脸被寒风吹得发白,她忍不住连打了个喷嚏。
斜里伸出一只大手将她掀开的帘子扯下,又沿着框按得紧紧实实,确保一丝寒风都无法透露进来,她转头看去,正对上少年关切的双眼。
“这里不比清河,风大得很,你别吹得太久,会得风寒的。”
阿桃揪了揪腰间的铃铛,侧眸盯着那被谢逐塞得严严实实的厚布帘子,只干巴巴哦了声。
谢逐蓦得攥紧了拳,双目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她,眸底泛起难忍的痛意与委屈。
从那第二日他们启程赶往京都之后,一路上阿桃便对他爱答不理,还因着那日他所说的话而气着,生生就这么晾着他,谢逐的伶牙俐齿偏生对上她时便笨的厉害,翻来覆去那几句求饶讨好的话说尽,也换不来小姑娘一个甜甜的笑。
他耐性实在不足时,也想将小姑娘按在怀里好生欺负一通,叫她不敢再无视他,但温尧同行在一旁,叫他实在不敢,有温尧撑腰,谢逐被阿桃冷淡了一路,自己难受了一路。
他喃喃低唤:“阿桃……”
少年的声音与先前已经有了许多的不同,褪去几分青涩,更多了些低沉,尤其他此刻刻意又压低了声音,直听得耳朵麻麻地发痒,叫阿桃不禁想起了之前那些昏黑的夜里,少年在她耳边忍不住的动情低吼。
瞬时间她便要险些破防,她指尖轻颤,死死揪着袖子,偏过头去不看他。
谢逐气闷郁卒,见她仍盯着车帘子看,似乎一副还想要掀开的模样,漆黑的眼珠子提溜一转,开口道:“娘子你一直待在清河县,怕是不知道这北边有多冷。”
他这话引起了阿桃的好奇,但她仍是坐着不动,谢逐仔细盯着她,却是发现了她头微微侧了过来,唇角微勾,语气比之方才多了些轻快。
“这北边一到冬天,刮得风便十足十地大,人在外面吹风吹得久了,一张脸能被冻瘫,你知不知什么是面瘫?就是眼斜口歪,嘴巴合不拢,口水直往下流。”说着他顺势还做了一下是如何的眼斜口歪,那叫一个丑。
阿桃想到刚才自己吹了那么久的冷风,立马一个激灵,生怕自己会被冻成面瘫,赶忙用手捂住了脸使劲揉搓,试图生热。
水嫩嫩的小脸被她自己揉搓地发红,样子看着又乖又惹人怜,谢逐心头甜甜胀胀的,憋着笑又道:“还有我以前跟着祖父打仗的时候,天寒地冻地都要行军,下的雪足有膝盖厚,穿再厚的靴子都会被雪水浸湿,脚趾头会被冻僵,最后还能像枯树枝一样,‘咔嚓’直接被掰下来。”
小姑娘揉红的小脸立马被吓得发白了,分明已被谢逐塞得紧紧实实的车窗她仍感觉好像有寒风透了进来,凉飕飕地直接吹上她的脚尖,她“呀”了声,生怕下一刻自己的脚指头也像枯树枝一样直接能掰下来,赶忙朝着车上的小火炉子旁挪,这一挪,直接就挪进了谢逐怀中,少年顺手就揽住了她。
阿桃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挣扎:“你,你故意吓我!你好烦,你放开我!”
好不容易搂紧了怀中的温香软玉他怎舍得撒手,反而搂得更紧,小姑娘气得直咬他,兀自挣扎,窸窸窣窣的声音令温尧无法再假寐下去,清咳了两声,隔了会儿才睁开眼。
眼前的小夫妻俩已经分离开,隔了几乎有两人宽,各自正襟危坐,一派八风不动的模样,但各自脸上的熏红出卖了他们,更何况谢逐脸上还有那白晃晃的牙印。
温尧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僵滞了一瞬,阿桃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羞赧地不敢抬头,谢逐毫无所觉,对着温尧讨好一笑。
温尧默默移开了视线:“还有多久到前面的镇子?”
谢逐:“回岳父,大概还有半个多时辰就能到了,天黑前能赶到歇脚。”
温尧点头:“嗯,既如此,你换从安进来歇会儿,你去赶车。”
谢逐:?
*
张芦带人抓着谢迁与兰宏走的是官道,路直行进速度又快,饶是他们如何驱车,一辆马车带着四人,也追不上他们的队伍。
花了足足有二十天,谢逐一行才终于来到了京都城外。
城门口,京城的百姓井然有序地排着队等着入城,城门处,城墙上,笔挺立着精神抖擞的士兵,个个虎背熊腰,其身姿如松,其目光如炬。
马车在人群中缓慢行驶,阿桃探出窗往外看去,需得高仰着头竟才能将城墙收入眼中,与京都的城墙相比,清河县的那城墙,就如高高曼妙楼阁与黄泥茅草屋。
她从未见过这么高,这么厚的城墙,带着无声的威严与压迫,静静伫立在此,城墙下的百姓忽而微小如蝼蚁,不敢在这充满威严的城下造次,她不禁发出惊叹,心中却陡然没了来京都之后的兴奋,一道冷风吹来,她不禁身子一抖。
自入京都地界后,谢逐倒是安静下来,不再一直闹她,双目静静盯着车外的景色出神,虽京城才是真正的谢家所在之处,却并没有回到家的欣喜,眼底满是疏离与漠然。
阿桃望着他,想脱口的话又咽了下去,柔软的小手探过,覆上他的大掌攥了攥,有安慰之意。谢逐回神,转而将微凉她的小手拢入手中,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别怕。
马车渐渐驶进城,从安在车外开口问:“二公子,咱们是回府里,还是去二老爷那儿?”
他口中的二老爷则是谢迁谢逐兄弟俩的二叔,谢老太爷生有两子,谢家大老爷跟着谢老太爷一起从军,生前是定远将军,谢二老爷并没有谢大老爷打仗的天赋,也无一身高强武艺,为人沉默寡言,性子有些木讷,倒是有一双筑造的巧手,在工部领了个五品的工部郎中做。
谢逐想说回府,但此刻的谢府肯定是被人监视住了,而他二叔的府中也不知是何情况,他们过去,说不定还会添上麻烦。
温尧先开了口:“去寻间客栈住下吧,赶路累了,先好好歇会儿。”
温尧的声音和和缓缓,与谢迁的君子之息不用,温尧总给人一种令人信服的亲和力,也许这就是他能这么多年领导着黑风寨众人的原因,从安下意识应了声,驱车驶向客栈,才后知后觉自己应该听从的是谢逐指令。
尽管已经开春,但天色仍黑的很快,才寻着客栈,屋外天色便已黑沉下来,四人用了饭后便各自回房洗漱准备休息,阿桃梳洗完出来,发现谢逐竟不在屋内,寻温尧与从安一问,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直到一个时辰后,他才披着凛冽寒风回了屋子。
烛光昏黄,谢逐一进门,便见小姑娘坐在光影之中,头皮尽数披散在身后,只余缕缕凌乱发丝蜿蜒在胸前,露出一张娇媚可人的小脸。
“你去哪儿了?”阿桃有几分郁气。
谢逐关好门,走到她身前蹲下,少年身形极高,即便是蹲着,也能与坐着的阿桃平视,他并未隐瞒自己方才的行动。
“我去谢府外头转了转。”果然如他所想,谢府正被人监视着,甚至监视的人数比他之前所想的还要多,不仅谢府,就连他二叔的府外,也藏了不少人监视,他去旁侧探听才知,因为那所谓的谢迁私.通前朝余孽之事,连带谢二老爷也被停了职,拘在府中轻易不得出门。
此事似乎比他所想的更为严重,想要恢复清白,也更为困难。
阿桃抓过他还带着寒气的袖摆不放,“相公,你以后去哪儿,记得跟我说一声,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可至少能让我安心地等着你回来。”
她方才在屋子里等着,都快被自己的想象给吓死了,生怕谢逐一个鲁莽跑去劫狱,最后连累自己也被关进大牢里。
谢逐忽然将她拥进了怀中,嗅着她发间清甜的香气:“阿桃,娘子……”
“要是谢府真的,不成了,你……”
阿桃直接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堵住了他所有未尽之言。
“我虽然年纪小,可我知道夫妻该怎么做,夫妻应该同甘共苦,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对上少年那双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的黑眸,阿桃有些羞涩,话语却又坚定:“阿桃不想离开相公。”
“因为阿桃很喜欢相公,很喜欢。”
被掀开盖头的那一瞬间,对上彼时少年那一双好奇的眸子的时候,她就已经心生欢喜了。
最早心动的,是她。
第73章 丞相无相
翌日清早,正当谢逐想着再去寻一位与昔日谢老太爷十分交好的将军府上探听消息时,温尧却喊上小夫妻俩,乘着马车往都城西北的一处偏僻古庙而去。
古庙坐落在都城西北角,这里聚集的多是些穷苦之流,或是些惯常小偷小摸的地痞流氓,莫说达官显贵,寻常百姓也鲜少人来此。是而古庙无甚香火,未有几个僧人在,惫懒打扫,甚至连那念经打坐的蒲团都落了灰。
小夫妻俩都奇怪他为何带着他们来此,但温尧却一言不发,只带着他们熟门熟路地进了古庙,往着古庙院中的一处凉亭走去。
谢逐一路走来,越发觉得他这岳父深不可测,一个常年避居于南边的土匪头子,如何会对京都的格局如此清楚,昔年是战乱不断,后来立朝后朝廷又开始剿匪,不知他是何年何时曾来过京城,瞧着阿桃也是一无所觉的模样,谢逐心下对温尧的敬重更甚。
古庙无人,只有他们三人行走事发出的脚步声,趸音笃笃,拐过回廊,离凉亭越来越近,谢逐张目远远便看见凉亭之中坐了一人,身着鸦青竹纹大氅,头戴玄色网巾,坐姿颇为闲适,正端起面前小炉热着的紫砂壶斟茶。
听见声音,那人侧过头来,一张十分随和的圆脸,年纪约莫四旬,脸上避不过岁月的痕迹,眉目却舒展,微微含笑,“温老弟,来了。”
温尧领着二人进了凉亭,阿桃不识得眼前男人,应当是她爹爹的故友,便立在一侧福了一礼,谢逐却怔愣住了。
“柳,柳相?!”他怎么也想不到,温尧带他们来见了竟然是当朝丞相,柳无相!
丞相柳无相在世人眼中不可谓传奇之人,从前朝丞相做到当朝丞相,偏生新帝对他还毫无芥蒂,似乎改朝换代对他而言毫无影响,谢老太爷昔日在世时不止一次在谢逐面前念叨当年新帝入城,柳无相大开城门迎接的举动,他后来跟着去了几回宫宴,远远见过几次,看着是个脸型微圆,神情随和的憨厚之貌,与他两朝丞相的身份截然不符。
可柳相不是被旭帝下令看守在府中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温尧看向阿桃:“这就是你谢伯伯,来见见他。”
阿桃讶异,她一直知道爹爹在京城有个姓谢的故交好友,二人书信之间会提及到各自的子女,有时候谢伯伯会随着书信给她寄些京城的新奇事物来,她也会在书信中添上几笔问安,但她从不知,这位在书信里言语诙谐幽默的柳伯伯,方才谢逐竟然唤他柳相!
“这是小阿桃吧?”柳无相乐呵呵看过来,两颊边漾起深深的酒窝,更添几分和蔼,丝毫不见高官的威严,“出落的好生标致,我记得,已经及笄了吧?”
阿桃心略有些忐忑,毕竟他们曾是山匪的身份,想不到爹爹的故友却是朝中最大的官,声音温软道:“柳伯伯安好,阿桃前不久已经及笄了。”
柳无相忽而从旁侧取出一个古檀木制的小妆匣来,递给她:“这是我为你备的及笄礼,送的有些迟了,你看看喜不喜欢。”
“柳伯伯,这……”阿桃忙看向温尧,却见温尧点头道:“收下吧!”
阿桃这才双手捧接过,甜甜笑道:“多谢谢伯伯,阿桃很喜欢。”
柳无相细打量阿桃,这才发现她梳的竟是已婚妇人发饰,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了她旁侧的谢逐身上。
“你是?“他细瞧了瞧,看着面容有几分熟悉,“谢老侯爷府上的二郎?谢迁的兄弟?”
谢逐想不到他竟识得自己,不禁身姿挺直,拱手一揖,恭谨道:“见过柳相,我便是谢家二郎,大哥谢迁的胞弟,谢逐。”
柳无相视线在他与阿桃身上来回打转,旋即看向温尧,似是无奈似是遗憾的笑:“你啊你啊!竟就这么心急地将女儿嫁出去?莫非是瞧不上我家宣左?”
温尧无奈笑道:“万事只看缘分,哪有什么瞧得上瞧不上的?”
二人的对话说的小夫妻同时一愣,谢逐登时警觉,这个宣左他是知道的,柳相第三子柳宣左,人尊称一句宣公子,满京城闻名的谦谦君子,听说生得也是丰神俊朗,惹来许多京城世家眼馋为婿,但怎么会跟阿桃扯上关系?
然而温尧与柳无相二人寒暄过后便未在谈及其他,话锋一转,提到了谢迁。
柳无相缓缓开口道:“五日前,谢迁和你们的那个二当家被张芦带回了京城,现下正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他们……”
谢逐与阿桃同时急道:“什么?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柳无相瞧着小夫妻俩一样的反应微微挑眉,并未不满他们的出身打断,抚胡轻声抚慰道:“你们不必心急,并非区区几道弹劾的折子,三言两语就能定下他们的罪,他们现在关在牢中等候提审,虽牢狱难挨,但暂且不会有什么受刑之事。”
二人这才心稍安。
柳无相长长叹了一声,摇头道:“若非因为我,谢家大郎也不会受此无妄之灾。”
谢迁当初为柳无相举荐派往清河县招安黑风寨,难为那些幕后之人费尽心思从黑风寨一路深挖出牵扯到前朝的那些往事,牵连到谢逐,最后所对付的实为他。
温尧拍了拍他的肩,“天下稍定,朝局复杂,背后各路人心算计,这不是你我所能预见的。”
当初柳无相之所以举荐谢迁,是温尧对比了朝中各官员的品性,背后所涉及的利益,才选出了谢家谢迁,传信至柳无相,温尧早就有心让黑风寨中众人回归正常身份,自然最是期望能和平招安。
无人得知,他与柳无相二人一在朝,一在野,多少年间彼此相互联系合作,无形中影响着时局。
今日柳无相隐蔽前来与温尧相见,就是与他分析当前局势。
从黑风寨,到谢家,再到他柳无相,幕后之人一路为引,便是想意图陷害谢柳无相私通前朝余孽,只因他老道圆滑,完全寻不到什么把柄,这才通过黑风寨为引陷害,现下旭帝下令派人将他看守在府中,不知其心中是个什么想法。然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自然得想办法摆脱污名才是。
这件事中,所有的起由都是当年黑风寨受托押运却为人所劫的那批镖,名为砖茶,实为无数金银财宝。
柳无相查出,当年那批江东叛王用于招兵买马的金银财宝是被西南同样揭竿而起造反的蜀王劫了去,然最后成王败寇,江东叛王与蜀王先后死于各路反王混战之中,前朝覆灭,新朝建立,那批被意图用于招兵买马的财宝并未发挥出其用处,最后却是不见了踪迹。
柳府自有隐秘的组织打探各种消息,昨夜他已然得知,前朝余孽仍旧蠢蠢欲动,意图复辟,他们现下最缺的就是钱财,此次牵扯进黑风寨,或许便是意图寻找这批金银,当年所经手的人早就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唯有从前的兰家镖局,现在的黑风寨还存活于世,即使当年的兰家镖局一无所知,那些人仍旧觉得这批金银是被兰家镖局藏下的。
见二人左右说不到谢迁,谢逐等的焦躁难安,发起了急,忙道:“柳相,您能不能让我去见一见我大哥?”
谢逐到底内心难安,相比起他自幼习武,谢迁身为一介书生,体质自然比他要差上许多,这一路行来,由南至北,一路风霜雨雪不断,当初他们前往清河县时,即使乘坐马车,谢迁路上也生了场病,现在他被下了囚车,张芦他们未必会善待他,谢逐实在担心。
柳无相见他担忧模样,叹息着摇了摇头:“陛下命我在府中好生休养,现在的柳府被人盯着,暂不可轻举妄动。”
谢逐抿紧了唇,拳头紧攥,指节被他攥得发白,阿桃牵过他的手,开口欲劝,却说不出话来,不止谢迁被关在牢中,兰宏亦是,兰叔将她从小带到大,二人如同叔侄一般,除爹爹之外,兰叔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亲人了。
温尧出声:“谢逐,暂且冷静,我与柳相会想办法的。”
谢逐静默不语,良久之后,才开口应了声:“谢逐明白。”
几人在古庙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离去,回到歇脚的客栈,谢逐仍旧沉默寡言,神情凛冽,他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少年人的爽朗憨直,但冷着脸的时候,眼神凌厉神情冷峻,才发现竟叫人觉得难以靠近。
晚饭三人用的各怀心事,夜里睡下,阿桃依偎在谢逐怀中一直难以入眠,鲜见他在自己面前这般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迷迷糊糊之间,阿桃听见客栈外梆子敲了三声,三更时分,揽着她的男子有力的双臂微微一动,身旁的少年不动声色地起身。
阿桃瞬时清醒,噌得一下坐在身来,忙抓住谢逐的衣摆:“相公,你去哪儿?”
屋内只有凉薄月光洒入,阿桃看清了谢逐脸上的惊诧,他眼中闪过犹豫,随后开口:“我得去看看大哥才能安心。”
阿桃惊道:“你,你难道要去强闯大狱?”在她的认知里,大狱里有官兵把守,怎能强闯?怕只怕一去无回。
须臾间,一双杏眸便浮上了水光,泪盈盈望向他,谢逐无奈道:“傻阿桃,你相公我有那么傻?”
“柳相没办法,可有人一定有办法带我见到大哥。”
阿桃疑问:“谁,谁呀?”
“魏家姐姐。”
魏云亭。
第74章 夜探大牢
魏云亭的祖父魏闵,身为刑部尚书,二品大员,虽谢迁现下是被关押在大理寺的牢狱中,但二者本为一家,魏家自然有办法涉足大理寺。
昔日谢老太爷与魏尚书交好,他自然也跟着来过一两次魏家,魏家身为文臣,家中的守卫自然不及牢狱的森严,不过半个时辰,谢逐便摸到了魏云亭的院子。
小院清幽寂静,四周一片漆黑,院里并没有守夜的下人,只有廊下还有两盏灯笼于寒风中摇晃,昏黄光影熹微。
只不过谢逐却犯了难,再混不吝他也知道,这到底是女子的闺阁,且还是他未来大嫂的,他怎么好夜闯,正思索着,屋门忽然被人从里拉开,谢逐旋身避入暗影之中,只见一道披着披风的纤瘦身影走了出来。
面容被光影一照,现出一张憔悴落寞的脸庞,正是谢逐要找的魏云亭。
他当即欣喜迎了上去。
魏云亭怔愣看着眼前出现的身影,眼中闪过失神:“谢迁……”
“魏姐姐!”谢逐的身影出现在光影里,魏云亭才发现是谢逐,方才腾起的雀跃骤然熄灭下去。
谢逐开门见山:“魏姐姐,你可知我大哥的事?”
闻言,魏云亭眼中泛起了红,泪水噙满了眼眶:“我知道,一回京城,我便已知晓。”
那日在清河县城外看到那匆匆策马而过去给谢迁送信的人的身影之后,魏云亭心中便一直有一股惴惴难安的忐忑,好不容易捱回了京城,却突闻噩耗。
她也只比谢逐他们早了一日到京城,且被家中瞒着,直到昨日才从下人的交谈中知晓谢迁被抓关押在大理寺牢狱里的消息,若说他私通前朝余孽,她是如何也不会信,但无论她信不信,天子信才可。
更让她担心的是,不知谢迁会不会在狱中受刑,她焦灼了一日,夜里难眠,才走出来散心。
谢逐闻言向她说明了从柳相那里知道的谢迁的情况,随后说明了来意,他想入大理寺狱中一探。
魏云亭本也有此想法,二人一拍即合。
魏云亭连夜寻到了她的二哥处,魏云亭的二哥在刑部任职,但有方法入大理寺牢狱,谢魏两家老太爷私底下交好,魏云亭的二哥与谢迁也同为好友,且知道他们之间的事,禁不住魏云亭的软磨硬泡及自身的担忧,便点头应了下来。
他带着乔装打扮的谢逐与魏云亭在黎明时分去了大理寺牢狱之中。
大理寺牢狱内关押的多为重刑死刑犯,是而守卫森严,对待犯人也多以打骂为主,但谢迁与兰宏被关进来,既未提审也未判刑,忌惮谢迁官员的身份,所以并未如何理会他。
狱卒领着人到了拐角处,觍着笑脸道:“魏二公子,最多一刻钟,不能再多了,一刻之后你们便得离开,不然小的也难做啊!”
魏二塞了锭足银给他:“辛苦兄弟了,天冷了,拿去买些酒喝暖暖身子。”
狱卒指了一间牢房,随后揣着银子笑嘻嘻离去,
魏云亭当即朝着那扑了过去,牢狱里只有走廊处间隔点着灯,牢房里昏暗看不清人影。
她颤着声音唤:“谢,谢迁?”
阴暗处有个身影微动,重重咳了几声,半盏茶的功夫之后,才有人拖着步子行到了牢房栅栏前,谢逐望着眼前人,蓦得攥紧了拳。
虽谢迁未曾被用刑,可眼前情况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脸颊瘦得都凹陷下去,一张脸苍白毫无血色,眼下青黑,双目无力地睁着,眸光无神涣散,哪见之前俊逸朗朗的模样。
此来京都一路,风雪不断,谢迁被囚押,没两天就病了,张芦一开始不曾在意,直到人发烧烧得晕了过去,被兰宏吼着找大夫,差点挣破囚车,张芦才寻了大夫给他灌了几剂药,人稍微好了些后,却又被关入了大牢中,大牢里哪有药,便终日昏昏沉沉地病着,人也愈渐消瘦。
谢迁喘着气,还未开口便又重重咳了起来,咳嗽声宛如破旧风箱嘶哑难听,谢逐牙关紧咬:“大哥……”
“我给你带了保暖的披风,你,你快穿上!”魏云亭颤着手将怀里的厚披风往他怀里塞,栅栏不过巴掌宽,披风一时难以塞进去,眼中热泪汩汩淌了下来。
谢迁攥住了她的手:“云亭,让你忧心了,我无事。”
“这还叫没事?那怎样才算有事?”魏云亭倔强地继续动作,谢迁无奈接过了披风,披到了身上,她这才泄出了压抑的哽咽声。
谢逐还记得阿桃的嘱咐,压抑情绪问道:“大哥,你可知兰叔被关在哪儿?”
同样漆黑的隔壁牢房忽而有人出声:“我在这里。”
相比谢迁的只是木栅栏不同,兰宏的牢房则皆砌了青砖,同时用着厚厚的铁门,只留了一个送饭的窗口,许是因为他会武。
“你回去告诉小阿桃跟温尧,我身子硬朗,没事,让他们别担心。”
他的声音似乎听起来与平常无异,但谢迁接话道:“阿逐,可带有治愈跌打损伤的药?快给他送过去。”
从他的口中二人才知道原来因为谢逐的病,兰宏与张芦一行人起了争执,他们竟是将兰宏的腿给打断了,而今只草草包扎,若不用药,只怕这腿会从此断了。
谢逐低骂:“张芦,我早晚要他付出代价!”
因为怕他们会被用刑,即使时间仓促,他们也备了许多药,连着保暖的衣物与药一起送了进去,还有一壶尚热的热水让二人喝了暖暖身子。
谢迁擦去魏云亭眼角的泪,正色道:“此事你们魏家不该扯进去,只来这一次,之后莫要再来。”
她才要开口,被谢迁拦住:“云亭,听话。”
他又看向谢逐:“你既然进了京,应当温老爷也一同来了,你们见过柳相了?”
谢逐讶异他竟如此了解,点头应是:“今日刚刚见过。”
他将今日温尧与柳无相商谈的内容一一说了出来。
温尧与柳无相分析,前朝各地反叛四起,各自占山为王,前朝早已失去对江山的掌控十余年,但新朝才将建立三年,纵然旭帝铁血手腕,但朝中仍旧渗透着许多或是前朝或是反贼的旧臣,都对着这江山虎视眈眈,急切地想要寻出那批金银财宝的下落,但因其见不得人的身份,却又不敢大动干戈,生怕露出马甲,否则早就对兰宏这个黑风寨的人严加拷问了。
私通前朝余孽乃是诛九族的大罪,然而现在谢迁入京了只是被下了狱,上头迟迟没有举动,或许旭帝并不信那些人所谓的弹劾,至于之后会派什么人来审问,就端看旭帝的态度了。
谢迁沉沉思索,早在一被关入牢中之际,柳相便暗中让人给他传了信来,什么都没说,只让他稍安勿躁,他与柳相说不上熟,现在因此事却绑在了一块儿,若说与前朝最为相关的人便是柳无相了,按理来说他该比谁都急,但此时此刻,他忽而抓到了一点头绪。
“阿逐,你回去告诉柳相,倘若陛下派人来审案,想办法让陛下派大理寺右少卿朱实来!”
谢逐与魏云亭同时惊道:“朱实?为何派他?”
相比于大理寺少卿与左少卿,右少卿的存在感更为的低,但朱实此人十分出名,盖因他为朝野中执法最为严苛的酷吏,凡审案,均以严刑拷打为主,他坚信酷刑之下再硬气的犯人,都有认罪的时候,虽他手下未曾出现过屈打成招冤假错案,但也因为此人严酷狠辣的行事风格官职一直升不上去。
“如若最后陛下所派之人当真为朱实,我们谢家与柳相便可洗刷污名。”
谢逐很是不解:“大哥,那个人就连我都清楚,酷爱用刑,你们,你们怎么受得住?再说咱们本来就是被冤枉的,能审出个什么来?”
谢迁还未开口,那守在拐角处的狱卒忽而拿手中木棍敲了敲墙:“一刻钟到了,各位对不住,不可再多说了!”
谢迁只道:“你只管告诉柳相。”
谢逐抿紧了唇:“你一直让我成熟些,担起谢家的担子,现在却万事皆瞒着我,仍将我当做小孩,我是脑子直白,想不出你们那么多弯弯绕绕,大哥,我们兄弟一体,倘若谢家最终也无法洗清冤屈,那我便求到陛下面前,以谢家满门功勋换你一命,大不了又回去北地,我再上战场挣功勋,凭我之力也能为谢家挣回富贵!”
谢迁愣然,看着眼前少年坚毅倔强的目光,不知不觉间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头一直喊自己大哥的孩童已然长成了大人,褪去了颊边稚气的婴儿肥,脸庞变得坚硬锋利,露出成年男子的模样。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肆意张扬的谢老太爷,他从来都知道,他们的父辈及他们的兄弟里,谢逐是最像老太爷的。
谢迁不禁露出欣慰的笑来。
那边狱卒又起了催促,魏云亭忙攥住了谢迁发凉的手,眼底满是不舍与坚毅,“朱实便朱实,不管你最后怎样,我都跟着你,你要是坚持不住,黄泉路我也要追过去!”
说罢,她甩开他的手,旋身便往外大步走去,未再回头看一眼,谢迁双手虚空一抓,抓了个空,心底漾起满满的疼惜。
他何德何能,竟让她追随至此。
“大哥,兰叔,你们保重。”谢逐也不得不走了。
魏家二哥一脸郁气地望着他:“好你个谢迁,你竟然能把我妹妹勾引成这样,以后要是敢辜负她,我定要把你再送进牢里一回!”
“迁以命起誓,一生不负。”谢迁正色。
他甩袖走了,谢迁无奈地笑,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
旁边虽未能看见,但听了全程的兰宏忽而幽幽长叹,从来没有哪一刻,他竟然觉得自己如此孤家寡人,也就谢逐记得阿桃的吩咐,给他送了点东西。
那臭小子,走的时候也不记得对他这个二岳父多叮嘱几句!
谢迁道:“二当家该娶亲了,下了山来,好姑娘多着呢。”
第75章 温尧过往
谢逐赶回客栈的时候已是天色将明,他轻手轻脚翻窗而入,却在目光投向床帐之时动作一滞。
他们住的也并非是什么天字一号最好的房间,客栈的床只是那木架子床,外罩了一层青色帐幔,是以一目了然地便看清了那倚靠着床柱阖眸熟睡的小姑娘,虽屋内燃着炭火,但似是因为天气过于寒冷,她睡得并不安生,眉头微蹙,身子不自觉地微微缩着。
谢逐心头一阵暖涨,涨得他竟有些隐隐发痛,他快步上前,捞过被褥打算给她裹上,阿桃因为倚柱不稳,身子往后倒去,瞬时间惊醒过来。
腰间环上熟悉的力道,下一瞬她便被按进了温暖的怀抱中,阿桃欢喜道:“相公,你回来啦!”
抬眼却撞上谢逐发沉的眸:“这么冷的天,你居然就这样坐着睡?”
阿桃讪讪道:“我没有睡,我只是在等你,方才禁不住困打了个盹而已。”
她忙转移话题:“相公,你去找魏姐姐,见到了大哥还有兰叔吗?”
谢逐摸着她冰冷的手脸色不霁,并未理会她的问题,兀自脱了她的衣衫,将她放入了被褥中,随后自己也脱了衣衫躺了进去,用自己热乎乎的体温温暖着她。
阿桃忍不住一声喟叹,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姿势躺着,小脚搭在他的小腿上,继续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见到大哥与兰叔了吗?”
“见着了。”谢逐沉默了会儿,才咬牙道:“大哥受了寒,病了,兰叔他居然还被他们打断了腿!”
“什么?”阿桃急问:“那他们现在被关在牢里,该怎么治疗?”
“阿桃别急,他们并未再受其他刑罚,今夜我与魏姐姐已经帮他们送了药进去,之后看着魏家那边也会看情况照顾一番,只是他们暂时还是出不来。”
他声嗓低沉,缓缓将他们在牢狱之中所商谈的事情皆说与阿桃听,阿桃听完,眉头蹙的更紧,眼眶已默默泛起了红。
“听你说那位朱大人是个酷吏,那大哥跟兰叔他们……受得了吗?真的,会有用吗?”
谢逐未答,他双目望着帐顶,眸中透着茫然:“阿桃,我是不是很没用?”
他除了身上有点武艺在,空有一个谢家二公子的名头之外,其余什么都没有,只能被动地等待着结果,倘若他能挣下个功名,倘若他有个一官半职,是否就不会这么被动?
脖颈环上两条柔软纤细的臂,阿桃趴在他身上望着他,烛光昏黄微晃,灯影之下阿桃的目光熠熠明亮,带着毫不犹疑的坚定,“不,相公很厉害的。”
“相公武功高强,可以保护好阿桃,你还会验尸,会断案,害死烟雨姑娘的坏人就是你抓出的!你还上阵杀过敌,当真是英勇无畏,大哥与兰叔也全靠你去探望,才能清楚他们的情况,相公很有用的!”说完,阿桃盈盈一笑,眼底满是崇慕与缱绻的爱恋。
谢逐被她这直勾勾的目光与钦佩的言语弄得面皮不由羞赧发红,他慌忙将她按紧怀中,叫她避开自己眼中的粼粼水光。
“阿桃……”
他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都是熬了一宿没睡,两人互相催促着对方先好好休息,阿桃禁不住困睡着了去,等再醒来,外头已是天光大亮,身旁早已没了人影,她慌忙坐了起来,此时房门被人推了开来,一道颀长身影出现在屏风外,待他走近,正是谢逐。
“娘子醒了?饿了吗?我端了些热粥,方才我与岳父已经用过早饭了,你快过来吃。”
阿桃掀被而起,却是趿拉着绣鞋直扑进了谢逐怀中。
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扑进怀中,谢逐忙抬高手臂将手中的托盘避开她,另一只手十分顺手地环上她的纤腰,眼底划过讶异与谑笑:“你怎么了?大清早的,一刻见不到相公就想了?”
阿桃啐了他一口,却又攀上他的肩,在他唇上落下一吻,趁他反应之前,溜也似地跑到了一旁洗漱。
要不是手里还端着托盘,谢逐只怕登时便会扑过去。
阿桃慢慢用着早饭,感受到他狼一般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方才想极了想抱住他,亲吻他。
清咳了声,她忙道:“昨夜的事,我们等下便与爹爹说吗?”她指的是谢迁所说的计划。
谢逐瞬时正了神色:“我刚刚已经跟岳父说了,卯时我与他会再去那古寺一次。”
阿桃:“那我也去!”
谢逐摇头:“你跟从安留在客栈里等我们回来,那间古寺平时没什么人去,咱们一连两日都去,这么多人,怕会惹人注意。”
毕竟朝廷要逮捕的,还有温尧这个黑风寨大当家。
阿桃虽有些闷闷,但也明白情况,鼓着颊应了下来。
谢逐捏了捏她的脸:“回来我给娘子带京都里最好吃的卤猪蹄儿。”
再去古寺,谢逐已经熟门熟路,柳无相仍旧坐在那间亭子里烹煮香茶,热气袅袅,男子姿态闲适,看见他们来,含笑招手,还问了阿桃。
谢逐说了没让她来的原因,柳无相还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声,随后道:“迟些日子,我可得邀小阿桃来我府上小住两日,好好玩上一玩。”
谢逐只当这是他长辈的慈爱之心,唯独温尧似无奈似不满地睨了他一眼。
“今日寻你来,是要说说谢迁的事。”
温尧先开口,二人一齐将昨夜谢逐夜探大牢,以及谢迁交代的事一一说清。
柳无相对于谢迁提出的要朱实审理案子并未露出什么诧异之色,似乎是已然了解他会这么做,沉吟了一会儿,“我会着人去狱中寻谢迁。”
谢逐有些焦急,忙问:“柳相,您是不是清楚我大哥要做什么?”
柳无相:“谢迁究竟要做什么,也得我问你他之后才清楚。”
见谢逐目露担忧,他多说了句:“我了解陛下的性子,他并非只听一人之言便会妄下判断,此事只怕另有隐情,陛下自有打算。”
谢老太爷昔日在家中也曾常给他讲这位开国皇帝的事,老人家口中是对他赞不绝口,谢逐闻言心也安下来一些。
几人又商谈了许久,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大黑了,坐在回去的马车上,谢逐按捺不住好奇,问起了温尧与柳无相的事。
“岳父,听闻柳相也是潭州人,你与他这么熟悉,你们以前是至交好友吗?”
温尧眼眸微抬,目光落在车窗外,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昔年我家与他家都住在同一条巷中,自小我与他同读一个私塾,同入一座书院,一同参加科考。”
后来谢逐多少也从谢迁的口中听到温尧的情况,他是当年潭州府连中小三元的学子,可谓十分有名,然而却在那场乡试之中落了榜,以谢逐看来,他觉得凭温尧的学识,按理来说即便潭州府各处人才济济,温尧即便没有考取解元,却也不至于榜上连名次都没有,但现实却是他榜上无名,再后来他也没再去参加科考,反而成了兰家镖局的上门女婿,又后来天下大乱,他落草成了贼寇。
“后来无相入朝为官,我身在乡野,所见所闻皆与他在京中看到的不同,倒是也能给他提出许多不同的建议。”
谢逐问:“岳父你当年,怎么没能考取功名?”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温尧笑了笑:“是出了个岔子,倒也不值一提。”
他没再说话,谢逐便也不好再问。
回到客栈,谢逐对着阿桃问出了心中的好奇,阿桃听完,立即跳起来往他头上重重一敲。
“你个榆木脑袋,你居然揭我爹爹的伤疤!”
谢逐捂着头哎呦一声,一脸的不解,但见阿桃满脸气恼的模样,连忙轻哄:“好阿桃,好娘子,我错了我错了。”
“我这也是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才问的嘛,你跟我说说,我知晓了,肯定不会再去问岳父。”
阿桃一双盈盈杏眸剐了他一眼,又听他连声讨好,半晌后才道:“是很多年前我听我娘说的,时间太久,只依稀记得,当年爹爹乡试,他在考前便做出不少文章,在学子之间广为流传,偶然被一个大儒看见,直夸是有状元之才,那年乡试,他极有可能考取解元,可后来结果出来,爹爹不仅不是解元,甚至都未能上榜。”
“榜上的解元,是之前从未在学子之间听到过的名字,我爹爹心中不服,直奔府衙寻那知府大人与监考的考官问明原因,可却被他们以闹事为由打断了腿丢出了府衙,我娘恰好路过,瞧见我爹爹奄奄一息倒在路边,便救了他,直到后来才知道,榜上的解元,分明就是知府改换了名姓的蠢儿子,可那时候已经各地生乱,朝廷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来管这冒名顶替夺人功名之事,爹爹也被以性命威胁,未再去参加科考。”
闻言,谢逐内心浮上愧疚,一时气愤一时遗憾,“不然,你也不会变成土匪之女,说不定,我们还能在京都里早见面呢!”
阿桃哼了一声:“还早见面呢,先前你一口一个小土匪婆子的叫我,分明是瞧不上我!”
谢逐大呼冤枉:“我怎么会瞧不上你!”
他搂住刚沐浴完香喷喷的阿桃直啃,啃得她脸上身上尽是他的口水,她嫌弃地推开他,又被他搂得更紧,还吐出一口北地的方言:“我稀罕死你了!”
第76章 百姓陈情
卯时,天色仍旧黑暗,寒风吹过宫道,呼啸声不止,廊下已燃起了盏盏宫灯。
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呼“上朝!”,金銮大殿上,群臣身着朝服一一走入,个个皆步伐有序,神情肃穆,待在各自的位置站好之后,徒留下位于最前方的一个空位。
柳相已经告病一个多月了,对外他是告病,然其实众人皆知,为的是所谓谢家谢迁与黑风寨私通前朝余孽之事,柳相乃是当初举荐谢迁前去清河县招安之人,情理上他有莫大的干系。
但旭帝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现下谢迁与黑风寨匪首已经被押送至京城了,却不审不问,柳相告病,也是旭帝给出的说法。
殿中众人心思各异,随着太监又一声高呼,旭帝大步走入殿来,他争夺天下十数载,即便已经登基为帝,但仍旧带着行伍中雷厉风行的习惯,须臾间便走上高台,拾阶而上,于龙椅上落座。
众臣一一上表朝政之事,天子与群臣共议,屋外天色渐明,继而日头高悬,阳光透过菱格窗撒入殿中,露出了半月来难得的晴朗。
旭帝缓缓将手中折子搁在一旁,似有似无沉吟一声,身侧的总管公公心领神会,高声:“有本奏来?无本退朝!”
一着绛色朝服的官员缓步走出,躬身一揖:“臣有奏。”
旭帝抬手,那官员开口道:“臣奏,叛臣谢迁与黑风寨逆贼已被押入京中,臣请奏陛下着人审理此案。”
此话一出,殿中的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旭帝似乎并无意外,说话的是一名来自大理寺的官员,由他发言合情合理,旭帝开口问:“此案确实该让人审理了,诸位以为,此案由谁审理为妥?”
群臣不敢发言,这件案子明面上只是谢迁与黑风寨匪首的事,但背后涉及的却是柳相,一不小心,就会被旭帝以为这是党争。
没有人发言,旭帝又问起了那个官员:“爱卿以为由谁审理此案是好?”
发言的只是一个五品官,堪堪够资格入朝议事,这种事哪里有他说话的余地,更何况柳相让人寻他,并未说明该由谁来审案子,只是让他在朝堂上挑出此事。
旭帝哼了声:“朱实在不在?”
倏然被点名的大理寺右卿朱实一愣,连忙出列:“陛下,臣在。”
“谢迁的案子,就你去审吧,”旭帝缓缓道:“给朕好好地审,七日之内,给朕一个结果。”
朱实面容凛冽严肃:“是,臣领命。”
人群中,有一人似乎想要出声,语气急切带着颤意:“陛,陛下,不可……”
朱实的手段朝中谁人不知,旁侧的官员当即拉住了他:“谢大人,陛下已经决定的事,不是咱们能辩驳的。”
二人的交谈声不大,并无人察觉,谢二爷闻言,眼眸里的焦急转而变成了无能为力,他一时十分后悔,为何从前觉得万事有老太爷与大哥担着,他自己做个闲散官员就好,致使现在他无权无势,就连想为侄儿说句话,为狱中的他送些衣物都做不到。
不由哀哀长叹。
*
在客栈里又待了两日的谢逐终于听到消息,旭帝下令让朱实审理案子,限期七日之内审出结果,而同时,柳相也暗中派人给他们送来了一封信,信上内容正是谢迁脱罪的计划。
阿桃凑在一旁看完,不禁担忧地问:“大哥这样子做,会不会,会不会犯欺君之罪啊?”
谢逐面容肃整,眉羽间尽是无法掩盖的忧心忡忡,但他还是道:“我信大哥。”
他看向温尧,目光坚定:“岳父,此计我要参与。”
温尧看他如此模样,倒是欣慰,点了点头,阿桃环抱住谢逐的胳膊,却是没有多言。
午后客栈里迎来了两个意外之人,他们出现在客栈中时,众人皆是一惊,竟然是齐广平和容道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谢逐惊喜迎了过去。
京都这里天气冷,比清河县冷得多,寒风凛冽,刮在人的身上,仿佛刀子般。齐广平的扇子自然是摇不动了,哆哆嗦嗦坠在他的腰间,容道瑟缩着脖子揣着袖骂骂咧咧:“还以为京都有多好呢!这鬼天气,快冻死爷了!”
齐广平打了个喷嚏:“那你还死乞白赖非要跟着来?在路上磨磨蹭蹭,平白耽误我的时间。”
“嘿!是哪个娇公子上路没两天就病了?还是老子大半夜地背着他到处敲门找大夫!”
齐广平狠狠瞪了他一眼。
听着两人拌嘴,谢逐一直消沉的心情却是轻松了些,“你们突然来京都做什么?”
谢逐他们现下住着的客栈正是齐家的,齐家作为潭州府的首富,自然在京中也有生意,谢逐一行隐藏身份进京,需得在京中有个藏身之处,来京的时候,齐广平便已经给京中的掌柜传了信。
客栈掌柜已经恭谨地将齐广平迎进了雅间,他喷嚏不断,想来是一路走来病还没好,温尧开口让二人先好生休息一番,其他的稍后再说。
于是二人梳洗泡脚,又喝了发热的姜汤,安睡了一下午,终于褪去一身疲惫。
入夜后客栈没了白日的热闹,备上了一桌好酒菜,暖了齐广平与容道一路喝风饮雨的胃。
“其实直到你们动身离开清河县之后,我们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齐广平饮完一杯客栈自酿的水酒,看着对面的谢逐,敛下方才的轻松神态。
容道握拳,满脸忿忿:“谢大人怎么会做出通,通……这种事,明明就是有人污蔑!”
堂堂一个县官被人连夜抓走,就连谢家人都不见了踪影,自然引得清河县百姓人心惶惶,纷纷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待没几日新官上任的文书发布,百姓才知原来的谢大人犯了事。
竟然还是私通前朝余孽的罪名。
然而此项罪名莫说与谢家相熟的齐容施几人不信,就连清河县的百姓,都表示大大的疑惑,无几人信。
谢迁虽在清河县只短短为官一载,但自他上任的第一天起,便连夜整顿清河吏治,衙门办事清明不少,甚至翻看往年卷宗,还发现了好几宗冤假错案,他亦当即为蒙受冤屈之人翻案。
乃至农忙之时,他日日于田间地头游走,与百姓攀谈农事,相商稻种水利之事,诸多事项难以赘叙,比起上一任那不问俗事的县令,只短短在清河县为官一载的谢迁被已被许多百姓认识,口口相传,百姓私底下皆称他为爱民如子的好官。
这样的官怎么会想不开还要去做私通前朝余孽这种诛九族的大罪,再兴战事?
是而齐容施三人自书院起发起讲说,再带动书院学子一起,于清河县走街串巷的游说,写下了一封尽述清河百姓对这位踏实爱民的好官所尊崇之情的陈情表,让几近千余清河百姓在那写有陈情表的布绢上,会写字的便写下了名姓,不会写字的,则按下了火红的拇指印。
齐广平与容道二人将一路小心护送的包裹打开,取出那叠了四折的绢布打开。端庄俊秀的墨笔书写其上,用的是最端庄的正楷,字字陈情,句句诉心,锦绣文上,按满了红色的拇指印,写遍了百家姓名,更有稚童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谢大人送给我一碗豆腐脑喝,好甜好喝极了。
阿桃捂着唇,呼吸不禁泛起急促,眼眶渐渐发红,倏而间热泪簌簌落下,心头暖烫地令她涌出更多的泪珠来。
谢逐亦是红了眼,颤着双手接过那布绢,逐字逐句缓缓看过,上面的字迹熟悉无比,正是施盛所书。
“我们问了许多人对谢大人的看法,最后这篇陈情表由施老弟润笔亲手所写。”容道搭上了谢逐的肩,“不愧是咱们书院里读书最厉害的,平日里让他帮我们写课业真的是委屈他了,可惜他家里老娘和妹妹离不得,不然我们就一起把他也带进京里来。”
温尧看完这足有千余字的文章,抚胡称赞道:“你们放心,终有一日,他能登入太和殿大门。”前朝今朝共用一座宫城,是而最后的殿试都是在太和殿中。
齐广平:“虽然我们也不能做什么,可这些是来自清河百姓最质朴的心意,到时候咱们拿着去大理寺外诉于那些大人们听,他们自然无视咱们百姓的所思所想。”
谢逐抬眸,发红的双眸看过齐广平与容道含笑的脸,又垂眸看着那字字端正的陈情表,声音沉沉:“多谢,你们!”
他何德何能,短短一载,竟能结交如此挚友。
谢逐妥帖将布绢收好,心绪沉浮之间,一个决定由此落下。
他端杯敬向二人,再次郑重道:“多谢你们!”
阿桃也夫唱妇随随之举杯:“齐大哥,容大哥,谢谢你们!”
齐广平与容道有些羞赧地嘿嘿笑着,没再说什么,只举杯一饮而尽。
一切皆在不言之中。
深夜众人歇息,窗外漆白月光透过窗格撒入,阿桃饮了两杯酒,泛起熏熏醉意,她依偎在谢逐的怀里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见谢逐坐起了身,手里捧着那布绢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她撑起身靠过去,打着哈欠问:“相公,你怎么还不睡,在想什么呢?”
谢逐转头看她,屋内昏暗,但他的眸子却明亮熠熠。
“阿桃,我要进宫,将这封陈情表递到陛下面前。”
第77章 死在狱中
旭帝令朱实主审谢迁的案子,确如谢逐的认知,朱实此人惯以用刑讯手段威慑犯人招供,才下令的当日,朝中便有官员听闻朱实在大理寺狱中对谢迁及黑风寨的头目动了刑。
白底黑面的皂靴匆匆踏过由青砖铺就的小径,衣袍被寒风撩起,不甚挂在了花园沿道栽种的低矮花树上,来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将袍角从花树上扯下,却不甚被枝丫刮出了丝线来,却也无暇顾及,连忙走进了一间宽敞书房之中。
“大人。”
来人朝着身前弯腰剪枝的老者低头恭谨行礼,一脸面孔板正,鼻梁高挺,虎目圆睁,若是温尧在场,只怕会觉得此人有几分面熟,赫然便与当年寻兰家镖局运镖的崔善明有七分相似。
“来了张芦。”老者慢慢问道:“可审出些什么来?”
张芦一脸的焦躁:“回太傅,大理寺朱实那里,暂未有什么消息。”
老者直起身来,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梳于发冠内,刻满沧桑皱纹的眼尾微微下垂,他眸珠微转,看到张芦方才被枝丫勾烂的袍角,慢慢悠悠道:“你急什么,黑风寨那些贼匪若是软骨头,当年敢昧下江东王的银财?”
张芦翕动着唇,有些迟疑问道:“太傅,柳无相一贯精明,他跟谢迁也就只有当初举荐的关系,咱们拽着黑风寨与谢迁,当真能扳倒柳无相?”
徐太傅闻言哼了一声,语气再不是慢慢悠悠,泛起森森冷意:“柳无相这个叛国贼子,死多少遍都不足惜,陛下如此信任以诚待他,他居然做出大开城门迎敌之举!”
“若非此,陛下怎会自焚于宫中!”他说到最后,语气里满是痛心与愤恨。
他口中的陛下,却非当朝的旭帝,而是前朝那京都城破之后最后自焚于宫中的哀帝,无人知晓,眼前的徐太傅曾经还教导过前朝年幼时的哀帝,只是后来天下大乱,他曾出仕隐居山林之中,多年过去,才无人知晓他的情况。
张芦亦是攥紧了拳,当年他与他的胞兄为江东王所用,他的胞兄化名崔善明,暗中助江东王运输一批钱财过江,由此而寻上了兰家镖局,不想却就此丢了性命,当年一同而去的人无一活口,谁又信那些钱财是真被蜀王抢了去?他胞兄的死,他狠狠记在了兰家镖局,也就是之后的黑风寨的头上。
江东王大势已去,他便也转投在了旭帝麾下,只是到底他不是旭帝的亲信,不为他所信任,到现在也才区区一个宣武将军,徐太傅找到了前朝哀帝的遗腹子,意欲为复辟前朝,他却只想杀光黑风寨的人,只是因旭帝意欲招安安抚民心,他才无法下手,这才选择了与徐太傅合作。
“就算一时柳无相倒不了,但也在陛下心里种下一根刺,有怀疑就会有忌惮,咱们现在这个陛下眼里可揉不得沙子,柳无相倒台不过早晚的事。”
徐太傅渐渐恢复了平静,吩咐道:“你继续去盯着朱实,相信不出两天,他那里就会有消息,一旦他们招了,你着人去杀了他们,注意手段。”
朱实是个酷吏,谢迁与黑风寨头目一死,朝中之人只会认为二人是被严刑屈打致死,朱实由旭帝派去审案,此事一出,这位旭帝立朝不过才三载,便弄死了昔日忠心耿耿跟在他身边的骁勇侯的嫡孙,旭帝如此行事,免不了会叫那些昔日跟着他一起打天下的老臣有些寒心,君臣之间有了隔阂,将来更利于他们行事。
张芦领命离去。
旭帝给了朱实七天的时间审理案子,才第四天夜里,他便审出来一个重要消息。
那黑风寨的头目坚持不住酷刑,先招了——黑风寨与前朝余孽之一的江东王最重要的联系,便是曾经他们押送的那批金银财宝,黑风寨匪首招认,当年他们发现他们所押送之物是大量金银之后,便起了贪恋之心,私自将那批金银财宝藏了起来,至于藏匿地点,则是长江的支流汉江,沿其而上的一个叫做黄树沟的地方。
朱实审出消息,当即写了折子,让人将一身重伤的兰宏与谢迁带回牢房严加看守,自己则连夜进了宫。
正是他进宫的空荡,跟着他一起熬了几夜的手下官员及牢狱里的狱卒都终于得以歇息,打着哈欠放松了神经,将他们从刑房带回牢房关押之后,喊了两个狱卒盯着,便全都撑不住离去睡了。
那两个狱卒也同样困困顿顿,不停地打着哈欠,软骨头似地倚着墙壁,片刻之后都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时从黑暗里窜出来一个黑衣人,疾步带风,点在墙壁上的油灯被风吹得灯影摇晃,影子打在墙上,犹如鬼魅杀人夺魄而来,黑衣人踢了两脚倒在地上的狱卒,见其都晕死过去毫无反应,当即朝着关押兰宏的牢房走去。
牢门被推开,一身是伤正在阖眸歇息的兰宏陡然惊醒,睁眼便是一道锐利凶煞的光芒,他眼疾手快翻身躲避,却因为满身是伤而动作僵滞,瞬时便被人刺中的手臂。
他惊骇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连刺他身上几处,都是他受刑旧伤的地方,伤上加伤,顿时血便汩汩涌了出来,霎时间染红了地面,下一瞬却见黑衣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极长极细的银针,朝着兰宏的太阳穴便扎去。
因他需要压制兰宏无法挣扎,又要寻好长针扎下去的角度,不妨被兰宏给扯下了面巾,露出一张板正的脸来,虎目愤怒圆睁,兰宏看着只觉眼熟。
“你是……崔善明!”
黑衣人桀桀发笑:“下去给他偿命吧!”
抬腿狠狠压制他,手中的银针毫不留情扎了下去。
*
一道黑影于夜色中急行而来,闪身进了仍亮着烛火的书房,对着坐于桌案后的人回禀道:“太傅,黑风寨头目已招。”
黑影压着声嗓说出了一个地点。
“啪嗒”一声,徐太傅搁下手中的白玉笔,“那边现下什么情况?”
黑影道:“朱实已经进宫,卢大人亲自去了大理寺牢狱。”
徐太傅闻言皱紧了眉:“鲁莽!”
他顿觉有些不安,招手示意黑影:“你即刻传信下去,务必先他们一步寻到那批银钱,务必小心谨慎,张芦那边,兀再联系。”
黑影领命后当即离去。
徐太傅思索着总有些不安,心头惴惴,但翌日一早便听闻了大理寺出事的消息。
谢迁与黑风寨匪首都死在了狱中,早朝上,旭帝闻此消息震怒不已,气得一把甩了手中的奏章,当场就叫人将朱实抓下了大狱。
群臣皆瑟瑟伏拜在地,徐太傅转头寻去,见张芦同样也伏拜在大殿之上,一双眼异常平静,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张芦侧头看来,朝他淡淡勾起一抹笑意。
徐太傅一夜彷徨的情绪这才稍安,心下登时泛起一阵得意来。
这旭帝号称救世明君,还不是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这天下到底是他做贼窃得,坐不长久。
这消息自然也很快传到了宫外,齐广平与容道听闻消息时震惊不已,急的赶忙来客栈寻谢逐,然而客栈里只有阿桃与从安在,谢逐与温尧都不见了踪影。
容道急切地问:“这都出天大的事了!他还跑哪儿去了?谢大人,谢大人他……”
齐广平也急得攥紧他的扇子捶桌,愤怒痛心:“我还以为京城的官至少也是讲理的,他们居然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动刑杀人?”
二人愤怒着,却见阿桃虽然也红了眼,却并非一副愤怒痛苦的模样,比之他们平静许多。
齐广平当先察觉出不对来:“弟妹,你怎么……这个事,是不是还另有隐情?谢逐到底去了哪儿?”
阿桃摇头:“我也不知道,昨夜相公就离开了客栈,说他有要事要去办,得离开一段时间,今早爹爹也离开了,离去前他告诉我,让我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惊慌,让从安好好护着我,让我们不要随意离开客栈。”
这之中的计划,知道的人越多越不稳妥,所以阿桃也只知道部分,虽然有所安排,但受刑却是真的,谁也不知道谢迁跟兰宏到底受了多重的刑,未免打草惊蛇,他们也不敢让魏云亭去探听情况,谢逐昨夜离开后便没有再回来,谢迁与兰宏在狱中情况到底如何,她完全不清楚,心下实在担忧。
容道拍着大腿气道:“谢逐这小子不会是跑了吧?还是去给谢大人收尸了?”
齐广平一巴掌呼了过去:“放狗屁!”
阿桃也气得瞪他:“不可能,大哥与兰叔不会有事的,我相信相公跟爹爹!他们肯定是去做正事了!大哥跟兰叔会被他们救回来的!”
容道捂着发疼的脑袋不敢再瞎说,哼哼道:“我,我就是嘴快了,乱说的嘛,我乱说的,你们别在意,别在意。”
阿桃两只小手紧紧攥着,眺目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心下暗暗祈求:爹爹,相公,无论你们去做什么,一定要好好的回来,阿桃在等着你们。
第78章 娇娇阿桃
滚滚江水拍打着沿岸青石,绿水萦绕着青山,濛濛雾气又为青山蒙上了一层面纱,似美人遮面,初春二月的时节,天气还泛着冷,但沿江却开着许多山野小花,若是个闲暇日子来此,这里倒也不失为一个踏青的好去处。
黄树沟取名为沟,自然是因为这里处于山坳之处,旁边便是蜿蜒流淌的汉江,被江水积年累月拍打出高十余丈的峭壁,往里便是深山,山林深深,常有野兽出没,就是居住在这里的百姓,也不敢往山里去,只有沿江和深山中间的一小段空地,才有人走。
出现在徐太傅府上的黑衣人领着一队人马出现在这里,人马之中拥护着一辆马车,走了许久,马车车帘忽得被人掀开,露出一张苍老的面孔来,但奇怪的是这张脸孔上布满皱纹,却面白无须,眼尾垂着,看着十分奇怪,开口的声音也带着怪异的晦涩沙哑,夹杂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柔感。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寻到?”开口便带着高高在上的趾高气昂。
黑衣人闻言脸上露出愤愤与不屑来,暗自翻了个白眼,忍着怒气道:“那批财宝都丢了这么多年了,哪有这么容易寻?”
说完,他又忍不住道:“高公公,咱们是来寻那批财宝的,少不得要在山里转上几天几夜,你怎么还把小主子给带来了?他小娃娃一个,受得了吗?还耽误事!”
“放肆!你竟敢不敬主子!”高公公声音拔高,愈发显得尖锐难听起来。
黑衣人终于按捺不住浮躁的火气,冷哼道:“高公公还以为自个是当年陛下身边的总管公公呢?要是成了事,我们才是最大的功臣,你一个阉人,有什么置喙的余地,少在我们面前摆你的谱!”
“你!”高公公正要驳斥,耳边突然响起孩童的哭闹声来。
高公公忙缩回马车里,抱住马车里一个三四岁左右的男童轻哄,但男童对他很是抗拒,他越是抱,男童哭得更加厉害。
“哎呦!小主子乖,别哭了,别哭了……”男童哭嚎声不止,高公公哄了几句,渐渐地不耐烦起来,最后忍不住怒气斥了句不许哭。
男童被他可怖的脸吓得不敢再哭,只哽咽着瑟瑟发抖,湿漉漉的眼里满是畏惧。
黑衣人听见里面动静,忍不住嗤笑一声,说得好听忠心为主,结果连陛下的遗腹子都没耐心对待。
黑衣人已经领着人马在这山里转了两天,结果连那黑风寨匪首说的什么山洞连个影子都没见着,不止他,就连手下人也都不耐烦了,新朝已经立朝三年,他们这些人还跟着前朝的余孽一起,有几个是忠心为主的,但更多的可是想着等成事之后好功成名就享受荣华富贵的。
只是现在富贵还没享着,苦倒是吃了不好。
又转转悠悠,午后的日头虽高悬于顶,但被这高高的密林挡着,仍显得昏暗无比。终于一行人转过一处山坡时,抬目张望,隐约在对面的一处高坡上看见了上面似有黑魆魆的洞口。
“大人?是不是就是那儿?”众人皆兴奋起来。
那可是满满七大车的财宝啊!里面的金银珠宝随便拿出来一点,就能够普通人富贵无忧地过一辈子了!
“走走走!咱们赶紧去看看!”手下人再也忍不住,忙着冲上去,个个背地里都想着趁乱能手头里捞些财宝。
黑衣人看着那儿,心下警惕,这里本就是密林,他们在这里转了两天也没遇上人,但奇怪的是,连野兽也没遇上,待到此处,却是连鸟鸣声都没了。
他招呼着众人小心,但已经满心浮躁的众人如何会听,纷纷冲上了对面高坡。
黑衣人也是心潮澎湃,有了这批财宝,他们就有了招兵买马的资本,忍不住上前了几步,忽的却听到了一声马匹嘶鸣声,他脚步一顿,当即回头看去,却见马车静静停在原地,枣红马打着喷响。
他下意识握紧了剑柄,缓步走进马车,在三步外,高声问:“高公公,有什么事吗?”
马车里寂静无声,随后男童的哭声再次响起,黑衣人神色一凛,当即拔剑上前,以剑尖挑开车帘,车帘才挑开一半,便见一道寒光闪现,刺的他微眯了下眼,下一瞬却觉心口一痛。
他怔愣着看了眼扎在心口上的苗刀,刀身修长,刀刃纤薄,时下众人多用剑,少有人用此刀,他自认武艺不差,却居然被人一刀击中要害,他印象里能将一手苗刀使得出神入化,劲劲生风的,只有新帝的军队快到攻到京都的时候,由骁勇侯领兵,其麾下的一名小兵。
他抬头一看,但见马车里出现一名冷峻少年,少年手长腿长,一条腿踩着高公公的脖颈将他抵在车壁上动弹不得,一手抱着正哇哇哭闹的男童,另一只手里则攥着刺中他心口的苗刀。
他瞳孔紧缩,眼前的少年就是当年那个小兵!
黑衣人想要高呼来人,下一瞬却“嘭”得一声,直挺挺倒地。
围在马车周围的护卫及前面冲出去的众人反应过来,赶忙拔剑攻来,但忽的从密林里飞出漫天箭雨来。
密林里杀伐声,哀嚎声不止。
太傅府内。
徐太傅下完早朝,便回了府,他这两日心下一直不安,从昨日起他的手下便没再传来消息,而从那日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张芦,询问起去处,只有人告知是旭帝暗中派他做事去了,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七天。
七天时间,黄树沟那里也该传来消息了。
他越想越是觉得不安,心下不再犹豫,当即令暗卫带着他的夫人及孙子从密道中离去,他的儿子不在京中暂不需要担忧,只众人还没来得及进入密道,徐府大门便被人从外破开,皇家禁军直冲而入。
徐太傅计划匆忙,留在身边的暗卫并不多,不多时暗卫便被斩杀或是被擒,徐太傅被压到院中。
徐太傅指着众人愤怒道:“你们大胆!吾乃当朝太傅!你们竟敢擅闯一品大员家中!”
领头的禁军首领走了出来,神色冷峻无情,开口道:“罪臣徐恕勾结前朝余孽,通敌叛国,拿下!”
徐太傅还来不及开口,便被人五花大绑起来,口中被塞入布巾,只得呜呜地喊。
*
前不久还说谢家私通前朝余孽,现在当朝的徐太傅及宣武将军张芦居然也与前朝余孽有勾当,旭帝下令抄家徐张两家,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热议此事。
之前十余年到处揭竿造反,各路叛贼称王称霸的混乱日子百姓仍记忆犹新,现在好不容易过了三年的安生日子,谁也不想看到再次生乱,对百姓们来说只要能有好日子过,谁当皇帝都与他们无关。
现在居然又要再次生乱,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对这些人唾骂不已。
客栈里,阿桃听着大堂中的百姓高谈论阔,水盈盈的杏眸看向旁侧的温尧,目光担忧:“爹爹,相公到底去做什么了?他什么时候回来?”
温尧想起那臭小子就不满,本来只是安排他去擒住张芦就完事了,结果非要跟去生擒反贼,擒张芦的时候还受了伤,这路上奔波,伤口也难养好,看他回来怎么跟阿桃交代。
当下不再替他掩瞒,且事情已差不多完结,便告诉了阿桃所有的计划及谢逐的去向。
“应该过不了三四天,他就该回来了。”
果不其然,阿桃听完后已是眼眶发红,眼里流露出担忧、恼怒及委屈各种情绪,愤愤地揪着帕子:“这个谢猪猪!”
容道与齐广平听完后也松了一口气,多日来的担忧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容道还颇为不忿道:“这事居然也不喊上我去!”
齐广平啐他:“兵贵神速,本来就是要快速擒住他们,等着你去怕是人都跑到天边了。”
容道被咽的哼了声。
第三天夜里,阿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几天她都要到深夜才能入睡,心里一直牵挂着他的伤口,听爹爹说他被张芦捅伤了左肩,幸而离胸口的位置远,但不知现在是何情况。
窗口忽而被人推开,寂静深夜里,发出十分突兀的吱呀声,阿桃听见动静,当即坐了起来,紧紧盯着窗口,这几日天气晴朗,天也暖和了不少,明亮月光从窗口洒入,映衬着月光下熟悉的颀长身影。
谢逐刚关上窗户转身,一道温香软玉便扑入了怀中,小姑娘娇娇甜甜地喊,又带着委屈:“相公!”
少年顺势将人搂紧怀中,感受着怀里的香甜柔软,他将脑袋埋入她的肩颈蹭了蹭,嗅着小姑娘身上的清香,发出满足的喟叹。
这几日赶路回来,压下心头的大事终于得以解决,他精神松懈,脑子想的便都是怀里这颗娇娇桃。
下一瞬,阿桃感觉被他抱住走向了床榻,她想起一事,当即挣扎起来。
“放我下来,你赶紧放我下来!”
谢逐将她放到床上,忍不住去寻她的唇索吻,却被小姑娘双手撑住胸膛抵挡。
他轻哄:“好阿桃,让我亲一亲,我想的很。”
阿桃一言不发,扯着他的衣襟拽开来,当即露出一大片光洁的胸膛,左肩上绑着的绷带渗出明显的血色。
谢逐调笑道:“就这么想要你相公我?”
抬眸,便见小姑娘的眸子泛着盈盈水光,豆大的泪珠滴落下来。
他瞬时慌乱。
第79章 直面圣上
屋内一豆灯火摇摇晃晃,将一对有情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影影绰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显得十分缠绵悱恻。
“咔嚓”一声,剪子剪去纱布,阿桃最后在谢逐的胸膛前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
谢逐摸了摸,那蝴蝶结正好落在他的心口,就像眼前的小姑娘落在他的心间一样,他没心没肺地笑了声,被阿桃恼恨地剜了一眼。
他忙敛下笑来,做轻松模样:“我没事,就是被刀划了一下,这些日子都好了,真的!”
阿桃气恼道:“那你方才怎么还流血了?”
谢逐嘿嘿一笑:“这不是急着赶路回来见你们,路上没注意嘛!”
“难不成还是我的错了?”
谢逐连忙说不敢,见她仍旧气恼不休的模样,讨好似地将她拥进怀里,阿桃想挣扎,却又怕让他的伤口再次崩开,只得僵着身子不动,少年便将吻不断落于她的眉间,鼻头,娇唇上。
“想不到你还会包扎?”
谢逐忙转移话题,阿桃只道是从前他们黑风寨下山做单子的时候,常有人受伤,她便会跟着帮忙,就此学了学,但她最不想的,是帮自己在意的人包扎,说完,气得在他腰间狠狠一拧。
谢逐懊恼又开了个坏头,赶忙将自己自客栈离开后,这一路发生的事说了。
朱实审讯极有一手,他是下足了狠手,谢迁与兰宏坚持了四天,身上被打得伤痕累累,估摸着差不多的,将当年那批财宝的下落透露出去。
这是他们设计好的,目的便是引诱背后真正的私通前朝余孽之人上钩,温尧算到一旦这消息放出,背后之人很可能会来杀人灭口,于是谢逐便扮做了狱卒藏身在牢中。
果不其然,才放出消息的当夜,人便来了,只叫人想不到的是竟是张芦亲自出手,既如此,反而得来全然不费功夫,张芦一心要杀兰宏,倒没注意隐匿在暗处的谢逐,正当他动手时,谢逐出手将他抓个正着。
只是张芦到底武将出身,比谢逐多了不少实战经验,谢逐一时不妨,被他刺中的肩头,不过所幸擒住了人。
只是没想到才抓住人,大牢里那进宫面圣的朱实竟然出现在此处。
后来谢逐才知道,他以为是他们瞒天过海欺骗旭帝,想要揪出背后之人洗清冤屈,实则早就是旭帝下了一盘大棋,他与柳无相才是执棋之人。
一君一臣相互配合,打算揪出前朝还扎根着朝堂之中的余孽。
他气得要死,他们倒是谈笑间操纵棋局,他们谢家一家子人却惶惶难安,他大哥与兰叔还为此受了这么重的伤。
连夜他非跟着朱实一起进了宫,求见旭帝。
旭帝与他们谢家同样出身北地,是个魁梧高大的汉子,旭帝家中颇有些田产,算是个小地主,但因天下大乱,到处土地兼并,百姓流离失所,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都没了活路,更何况他这个家中只有些田产的小地主,自然是前路断绝,这才揭竿而起。
曾经谢老太爷带着谢逐上战场的时候,他跟在身后见过旭帝几次,那时候的旭帝跟着将士一起同吃同睡,同行同战,哪像帝王,倒像个将军,但这几年旭帝生活在皇城之中,眉目上倒添了许多儒雅之气,谢逐硬要求见,他也不恼,只挥手让人将其领了进来。
谢逐只性子上有些混不吝,但有些事还是懂的,在旭帝面前不敢放肆,进殿来行了礼之后便伏拜在地。
旭帝倒是还记得眼前的少年,老伙计骁勇侯已经病逝,这是他曾经带在身边的小孙子,当年还是个不及他们肩高的小小少年,便有于千军万马中取敌首级的勇气,只是莽莽撞撞颇为浮躁,总是被骁勇侯训斥,按理来说以他的军功少说可以在军中当个百户,但骁勇侯觉得他心气不稳,桀骜难驯,只让他做了个小兵。
现下看来倒是沉稳了许多。
旭帝缓缓开口:“说罢,进宫来见朕,想要做什么?”
谢逐很是不喜这京都中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风气,这其中旭帝就是最大的算计头子,他按捺着气性,深吸了几口气,想了想,才道:“陛下,前朝余孽已经露出了头,贼首之一已被诱出擒住,谢家在之中的作用已经用完,还请陛下开恩,还谢家于天下人面前一个清白。”
言语之间,谢家似乎毫无罪责,反而有功。
旭帝不禁呵笑了一声,这小子倒是学会怎么说话了。
“谢府与黑风寨之间,同前朝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自然还有待查实,等查实之后自然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
不清不楚地囫囵话,谢逐有些急了,牢记谢迁教的自己要好好说话,抿着唇沉默了会儿,又道:“当年祖父曾教导我们,谢家人应当以君为先,以民为先,谢家始终牢记在心,现在的太平盛世,是祖父生前最希望看到的。”
说完,他突然直起了身子,一双熠熠星眸对上旭帝威严的双眼,他的目光真挚赤忱,丝毫不惧也不避。
“陛下,小民有一物想呈给陛下看。”
旭帝有些好奇,示意身边的太监上前,谢逐取出了怀里的布绢递了过去,旭帝拿到眼前缓缓展开布绢,渐渐地被上面的内容震惊地睁大了眸子。
谢逐递来的布绢正是齐广平与容道带来的那份陈情书。
陈情书上说的都是百姓眼中的谢县令在清河县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写的特意邀功,只是言语间的平铺直叙,便将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写得跃然纸上,旭帝自然了解谢迁,但看了这封陈情书,也不由地暗叹,写这封陈情书的人当真是好文采好学识。
又见布绢后那按着的密密麻麻的指印,姓名,稚嫩朴素的言语,旭帝看着着实感慨万千,要是为官上位者都如此,天下又岂会大乱?
他看了许久,收好布绢,正对上谢逐忐忑的双眸,不由觉得好笑。
这小子,才道他沉稳了些,现下莽撞完又觉得怕了?
旭帝叫旁边的太监将布绢收好,哼笑一声:“朕还记得当年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千军万马之中取了那敌军将领的首级,现在在这太平日子里过了三年多的富贵闲散日子,手脚可生疏了?”
谢逐一时没明白过来他所问为何,但还是自信满满答:“从不曾生疏,就是现在叫我再去取敌军将领首级,我也做得到!”
“行,那让朕看看你是不是在说大话,那些余孽,你去给朕抓来。”
“啊?”谢逐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才有了他去黄树沟的事,不过便是旭帝不说,他也是要去的。
谢逐拜谢旭帝离开,在要出宫的时候撞见了太子。
太子是旭帝唯一的儿子,年级比谢逐大上一两岁,当年旭帝揭竿而起,忙于战事,没空教养儿子,儿子便由家中的女眷抚养,有个疼爱孙儿的老祖宗在,等旭帝得空回神的时候,他这儿子已经被养成了一个单纯懵懂,却又十分娇气的娇娇儿,他还有些庆幸至少太子没被养成个纨绔子弟。
谢逐之前还偷偷摸欺负过太子几次,现在见着这懵懂单纯依旧还上前来跟他打招呼的太子,心下冷笑,爹他惹不起,儿子他还不能欺负欺负?
一年多不见,太子笑着跟他叙旧,眼见要被谢逐忽悠着又去那什么湖边观景吹冷风,突然一个高挑的宫装女子走来,太子亲昵上前,笑着跟她说了谢逐刚才说的话,那宫装女子一听,就知道太子又要被人忽悠了。
“是嘛,妾身也想去,只是这倒春寒的,妾身体弱,只怕是……”
太子这才不好意思地拒绝了谢逐,谢逐才知那宫装女子是太子才娶没多久的太子妃,见那女子像母鸡护崽子一样地护着太子离去,回头看他的眼神还冷森森的,谢逐呼了口气,还是他的阿桃软乎。
至于后来一路去黄树沟埋伏抓人的事,谢逐除了着重讲了下他英勇无比将人一刀毙命的威风外,其他的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阿桃听完,有些担忧地问:“陛下不会怪罪你冒犯他吧?”毕竟在他的表述里,那夜他对旭帝的态度实在说不上恭谨,离开的时候还忽悠人家儿子。
谢逐有意逗她:“说不定,之前是陛下要用我,所以忍着,现在用完了,说不定就发作了,到时候万一我下了狱,被判个流放啥的,阿桃,你还是……”
阿桃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将脸贴着他的胸膛,“不行!我已经嫁给你的,这辈子都跟着你,你别想赶我走!”
谢逐忍不住闷闷笑出声了,搂着阿桃爱怜不够,阿桃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骗了,气得一把推开他,转身裹紧了被窝。
少年压了过来,搂着她亲热,阿桃又咬又挠,虽没成事,但一身肌肤也被他搜刮了个遍,她依偎在谢逐怀里平复气息,黑暗之中,少年已经成熟却又藏了几分青涩的嗓音响起。
“阿桃,我其实一直不太喜欢京都,北地是个好地方,假如……你会跟我一起去吗?”经过这次,他对京都的厌恶更多了几分。
良久,久到谢逐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或者是她在无声的拒绝,才听到寂静中小姑娘轻轻的一声“嗯”。
谢逐紧紧将她按在了怀中。
翌日清早,天都还没亮,小夫妻俩还没清醒,房门突然被人哐哐拍响,从安的声音在外响起:“少夫人,少夫人!你快醒醒!”
谢逐被吵醒很是不耐烦,随手抓起床头小几上放着的杯子朝房门丢了过去:“大清早的,去别处放屁去!”
门口从安的声音一顿,随后再次响起,带着欢喜与兴奋:“二公子你回来了!你快些起来,大公子他们回来了!他们被放出来了!”
第80章 尘埃落定
从安欢喜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大公子他们回来了!”
屋内的二人一听,当即从床上爬了起来,阿桃走到屏风上穿着衣裳,谢逐已经随便披了件外裳一溜烟冲了出去。
谢迁与兰宏被人扶着从马车上下来,二人面色苍白,身体虚弱,行走间动作十分缓慢,谢逐自然知晓二人在牢中受了多重的刑,急忙上前来搀住谢逐,从安也忙在一旁搀扶着兰宏,温尧随之也从马车中探出身来。
等阿桃收拾好,二人已经被搀扶进了客栈的房间。
谢逐与阿桃都有些懵然,虽前朝余孽已被擒住,但谢逐是前日才离开队伍独自赶回京都的,旭帝所派的官员押解前朝余孽至少也需明日才能到达,随之还要审讯,他还以为谢迁多少还要隔几日方能被放出。
谢迁躺在榻上,先是朝送他们回来的管事道谢:“劳烦你们相送,烦请代我向魏二公子道谢,告诉她……他们,我病无大碍,待我养好伤后,定当谢礼亲自上门道谢。”
那管事回礼道客气了,随后离去。
见小夫妻俩还迷糊着,谢迁解释道:“今晨陛下下了旨意,已查实我们无辜,放我们出了大牢,方才那是魏家暗中来了人相送。”
温尧开口:“是柳相在陛下面前为谢家说了项,此事本也与谢家无关,说来,你倒是还立了功,擒住了那前朝皇帝身边的高公公,过不了几日,想必宫里的赏赐也该下来了。”他含笑看向谢逐。
谢逐倒是仍旧有些愤懑:“哼,要不是陛下给我们谢家下了这么深的套,谁要这些……”
“慎言!”谢迁打断了他。
谢逐抿紧了唇,一旁的兰宏哼道:“他说得对,在这京都里就没半点好事,个个心眼子多的跟土蜂窝似的,还是在我们清河待着自在。”嚷嚷着就要回清河。
属兰宏伤得最重,他先前就受了刑,朱实来审讯后,也是着重对他用刑,的亏身体底子好,且多是外伤,但也要养上好长一段时间。
阿桃按着他想要乱动下床的身子,鼓起面颊严肃道:“兰叔,你养好伤之前,哪里也不准去!”
兰宏见她杏眸似有浮现水光,忙连声哄她,老实下来。
终归谢家及黑风寨身上的冤屈得已洗清,谢逐与兰宏离开大牢,是一件大喜事,众人交谈几句后便各自离开,安排好受伤的二人休息。
谢迁与谢逐要话交谈,不好打搅兰宏休息,另去了间屋子,谢迁躺在床上,望向眼前沉默的少年,将近半月没见,见他身形似又削瘦了很多,但周身的气质却沉淀下来,丝毫不见曾经在清河县之时的浮躁。
谢迁看着,心下只觉欣慰。
他们的母亲去得早,父亲与祖父也常年跟在外打仗,虽然谢逐逐渐大了后,是跟着谢老太爷身边由他教导,但他幼时,却几乎是谢迁一手带到大的,谢迁与他而言,如兄如父。
谢逐被他这眼神看着感觉周身不自在,寻着话题道:“从吉来了信,祖母也来京了,差不多就是这几天该到了。”
谢迁叹了口气:“让祖母她老人家担惊受怕了。”
“倒是你,这些日子多亏了你在,有你奔走,才叫我们得以顺利洗清身上冤屈,阿逐看着,也已是个大人了。”
谢逐挠了挠头,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事,但被他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大哥你回来了,咱们谢家才是完整的。”
二人又交谈了好一会儿,现下谢迁是该官复原职还是留在京都旭帝并未下旨,但一大家子人不好一直住在客栈,京都的谢府只留了几名仆人看守,现下谢逐倒是可以正大光明的回去,吩咐他们收拾好屋子,回头好住进去。
谢逐起身正要离开,房门被人忽的推开,转头一看,却见魏云亭红着眼走了进来。
“魏姐姐,大哥一直等着你呢!”魏家帮了好大的忙,谢逐心下感激,冲她嘿嘿一下,赶忙窜出了屋子,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魏云亭缓步走至谢迁面前,谢迁含笑望着她,目光温柔,缓缓张开了双臂,魏云亭扑进他怀里,再也忍不住痛声哭泣。
谢逐出了房门,迎面撞上同样正从对面兰宏的屋子走出来的阿桃,二人互相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欢喜、庆幸,不由相识而笑。
*
谢老夫人赶到京城时,众人已经住回了曾经的谢府,老夫人见着两个月没见瘦了一大圈的孙子哭了好一场,兄弟俩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她哄好,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旭帝布的局,谢家牵扯其中不过是因为跟黑风寨有姻亲关系,而黑风寨当年又涉及了前朝反王的事当中,谢老夫人听完,不由叹息一声,长久不语。
只对兄弟俩道莫因此事而对旭帝心生芥蒂,仍需尽心尽力,好好辅佐,兄弟俩应是。
既然得以洗清冤屈,那便是一桩喜事,谢老夫人吩咐在府中好好摆上两桌,顺便也好生招待一番温尧与兰宏两位阿桃的娘家人。
谢二爷也知晓谢老夫人回来了,当即携夫人领着孩子带着赔礼上了门来。
谢二爷并非谢老太爷亲生,而是他的侄儿,但因他幼年失祜,母亲改嫁,所以谢老太爷领回来自己养,但因当时他已经记事,所以与谢老太爷和谢大爷不太亲近,他在朝中也只是个堪堪上朝听政的小官,在家中也是个性子软弱无势的,这次谢家的事他独善其身,谢老夫人知晓夫妻俩是什么性子,不是什么心思凶恶之人,但也更看重自家的利益,对着夫妇俩脸色难看了会儿,到底也没再追究什么了。
谢老夫人领着阿桃在谢家人面前露了面,正式介绍给他们,这是谢逐的媳妇儿,阿桃对着长辈叔叔婶婶的喊了过去,几个小的堂兄弟姐妹也对着她喊嫂嫂,阿桃有些羞赧,抬眸对上谢逐狭蹙的笑,更是羞红了脸。
一家人正在桌上交谈甚欢,门房忽然急忙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老夫人,大公子,宫里,宫里来人了!”
众人当即放下杯盏,忙起身去门口将人迎了进来,居然是旭帝身边的传旨公公,手中捧着一卷赭黄绢布,高声让谢迁接旨。
谢迁忙命人焚香摆案,一家子人跪了一地,听传旨公公宣旨。
阿桃听得晕晕乎乎,只知道旭帝给了很多补偿谢家冤屈的赏赐,隐隐地还听见什么骁勇侯三个字,转头看向谢逐,却见他眼眸发亮。
待送走了传旨公公,阿桃才恍恍惚惚,对着谢逐与温尧问:“刚刚,刚刚那个公公说,陛下是封大哥做了骁勇侯吗?”
温尧纠正她:“是袭了骁勇侯的爵位。”
徐太傅与张芦皆被下了狱,没有几日旭帝便让人摸透了背后余孽涉及的人员,谢逐带头抓住了余孽,倒是还立了大功,圣旨中连带着给谢逐也好一通奖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谢迁袭爵。
谢大爷走得早,谢老太爷过世后,群臣都以为会让谢迁承爵,但旭帝一直没下旨意,有人还暗中猜测旭帝莫不是要夺了谢家的势,可不是没多久就将人派去那穷乡僻壤的清河县做起一个小小的县官了?但没想到人才回来没多久,便下旨让人承爵了。
众人反应过来,忙着恭喜,谢迁倒是宠辱不惊,似乎已有所预料,让人将圣旨收好,招呼接着用饭,桌上的欢笑声倒是更加热切了。
谢逐也喝多了些,喝得有些发醉,一路倒还能走回房,一进屋子,便歪倒在了床下,阿桃气喘吁吁地将他搬上床,给他脱靴盖被,又洗了帕子帮他擦脸擦手,谢逐一双因酒意而迷蒙泛雾的眸子一直盯着她瞧。
阿桃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嗔怪道:“喝那么多酒做什么,你身上还有伤口呢,还想不想好了?”
谢逐嘿嘿一笑,俊朗的面孔陷在被褥里,久违的那股憨劲倒是又回来了。
“我心里欢喜。”
阿桃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伏在他胸膛上伸指抚着他的眉眼道:“相公,辛苦你了。”
自进京后他便一直在为谢迁奔波,先是在牢里蹲守数日,又跟着百里奔袭擒住余孽,回来后又照顾着受伤的谢迁,还有年迈的老夫人,他什么都没说,阿桃却看在眼里。
这样的谢逐让她看着心疼,却也比之前在清河县的谢逐更让她喜欢。
谢逐已经酒醒了些,对上阿桃含情的灼灼目光,不免意动,从出事后他便一直素着,这段时日最多也就亲亲抱抱,少年才刚开荤没多久,能忍到现在已是极致。
现下已尘埃落定,自然没有什么好再阻止二人的了。
他搂住阿桃一个翻身,阿桃对上他灼热的目光,似有预感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心头扑通扑通快速跳动,回想起之前经历的滋味,攥着他衣襟的小手不禁发软。
小姑娘羞涩怯怯道:“做什么呢,你放开我,我还要去洗漱呢!”
谢逐将她手里的湿帕子丢开,目光摄人夺魄:“待会儿再一起洗。”
翌日阿桃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发现那东西还挤在她身子里,气得一脚将罪魁祸首踹了下去。
第81章 陈年往事
徐太傅张芦等人私通前朝余孽意图谋反,谢迁袭爵为骁勇侯的消息倒是在此中显得不那么叫人关注了,旭帝好一通整治朝政,柳无相再次现身朝臣之前。
谢迁身上的伤还没好被被旭帝使唤去做事,朝堂上一连大半个月的整治,才算得尘埃落定,他也终于得了闲,与谢老夫人谈起了自己的婚事。
如今孝期已出,他才刚开口,谢老夫人便心照不宣地乐呵呵笑了:“是云亭吧?”
谢老夫人哼道:“耽误人家姑娘这么久,还等着你来提?我早就把聘礼备下了,就等着请媒人上门了。”
谢迁难得的被她说得有些羞赧,清咳了声,道了声谢后忙转移话题:“阿逐呢?这些日子我都没怎么瞧见他。”
说起谢逐,谢老夫人难免有些无奈,那小子不知怎的起了想回北地参军的心思,许是因为这回谢家的事的影响,言语间谈起京都都是十分的厌恶,阿桃自然是谢逐去哪儿她就跟去哪儿,只不过第一回 来京都,还没见识过京都的繁华热闹,谢逐便成日里带着她在外头东坊西市的疯玩。
谢迁听完,默了片刻,叹息道:“阿逐性子简单浮躁,做不来这朝堂里官员的深沉算计做派,让他待在这儿,说不定以后会惹出什么祸,他既然想回北地参军,那也好,他那一身祖父教出来的功夫,总不好浪费在这纸醉金迷之地,爹娘也葬在北地,他也能时常去看顾看顾。”
见谢老夫人还想说什么,他笑道:“您放心,这里一切还有我。”
谢老夫人便也没再说什么,虽然心下不舍,但她也心中有落叶归根的想法,京都于他们而言终究不是家乡,若不是因为谢迁在这,她也想回去。
*
京都有处风景名胜之处,名叫东湖,是京都这附近最大的一处湖泊,现在已经开春,东湖两岸垂柳依依,桃花盛开,绿与粉在山间萦绕,淡白云雾间杂其中,微风拂来,带来花香与草木香,为这如画美卷更添灵动生机。
沿岸踏青游人不绝,小贩叫卖声不断,清澈湖水倒映着湛蓝天空,湖中画舫与乌篷船好似星点洒落天空。
谢逐将乌篷船摇到岸边,他朝岸上叫卖的小贩喊了声,小贩挑着担子过来,阿桃跟着窜出来,撞在他身上,乌篷船也随之晃了晃,吓得她赶紧搂紧了谢逐胳膊。
谢逐便笑她胆小,明明清河县水系发达,她却是个旱鸭子,连船都不敢坐,气得阿桃冲他翻白眼。
岸边小贩可不耐烦看小夫妻俩恩爱,说了声买不买,不买便走了。谢逐忙喊住他,买了些樱桃蜜煎和乳酪
二人捧着油纸包分吃,阿桃从未吃过这些,那樱桃蜜煎吃下去,只觉甜似蜜,乳酪也入口即化,只余淡淡奶香在口腔中余韵回味。
谢逐道:“好吃吧?我记得就属刚刚那个小贩买的樱桃蜜煎和乳酪最好吃。”
明显的他认识这个小贩,阿桃知道他在京都待过几年,便也没追问。
二人吃完,又撑着乌篷船往湖心玩去。
湖心之中飘着好几艘大画舫,有些画舫有三层之高,都赶得上在湘水上航行的大船了,绵绵不绝的乐声自画舫中传出,间或着女子的笑声,似情丝似蜜线,欲语还休。
阿桃好奇地指着画舫问那是何处,谢逐看过去,却倏地面色一变,懊恼自己竟然给忘了,当即就要将乌篷船往远离画舫的方向撑去。
阿桃不满道:“相公你做什么啊,那里看着好热闹,咱们过去看看吧!”
谢逐支支吾吾:“那里,那里跟红袖招差不多的,咱们还是别过去了吧。”
“啊?”阿桃反应过来,小脸泛起了红。
她当然还记得红袖招是什么地方,若论起来,他们的夫妻之事还是在那儿学的呢。
只他们还没离开,画舫中突然走出一个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衣衫不整的男子,他放下手,看到乌篷船上正摇桨的谢逐“咦?”了一声,随后咧嘴嘿嘿笑了起来。
“呦!这不是谢二公子吗?真是好久不见啊!你怎么来这儿了?稀客稀客啊!”那男子满脸邪笑,身上的绫罗与头上戴着的羽冠显示他非富即贵。
谢逐见到他瞬时便黑了脸,摇着桨就要离开,阿桃拉了下他的袖,询问他是否认识此人,谢逐冷脸回了句不认识。
说话的男子这才注意到他旁侧的阿桃,待看清她的面容时登时眼睛一亮,脸上的笑愈发显得淫邪。
“呦,这小娘子生得好俊俏啊,这位是……”他见阿桃挽着妇人发髻,想了想:“听闻你娶妻了,莫非这就是小夫人?”
提及阿桃,谢逐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目光泛寒地看着他:“闭嘴!”
那男子一声呵笑:“还以为谢二公子久不来这如意舫,是嫌弃这舫上的姑娘腻味了,想不到今日倒是颇有雅兴,还带着夫人一起来玩儿?”
阿桃怔愣:“什么,什么久不去如意舫?”
那男子道;:“小夫人你不知道吧?咱们谢二公子可是这东湖画舫上的常客,想当年啧啧,他才十二三岁,就会玩女人了,哈哈哈哈……”
阿桃愣然看向谢逐,谢逐一个心慌,脱口而出:“阿桃你别听他胡说,我就去过一次!”
那男子哈哈笑道:“这不,承认了。”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脸上慌乱更甚,阿桃只觉一阵轰然,渐渐地红了眼眶。
他竟然,竟然去过这种地方,那是不是,是不是也对那些女子,做了那种事?想起今天早上他还缠着自己缠绵,阿桃顿时泛起一阵恶心,气得转身进了乌篷。
谢逐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又听那男子站在画舫上放肆地笑,他恨恨看过去,“赵二,你还真是找死。”
被喊做赵二的男子被他这阴冷无情的眼神看着吓得不禁退了两步,再次想起三年前谢逐被谢迁从这些画舫上揪了出去,在家里挨了家法之后,居然拖着受伤的身体来教训他们,那时候他看他们这些人的眼神与此时的一模一样。
赵二退了几步后才想起这是在湖上,画舫与乌篷船还隔了一段距离,“怎么,你还想打我?我告诉你,你家老爷子人都死了,你敢打我,看谁还会卖你们谢家面子!”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眼前一道黑影疾速向他冲来,竟是谢逐脚下一登从乌篷船上轻轻一跃,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他便出现在赵二面前,赵二登时被吓破了胆,跌坐在甲板上,当年的那一顿打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画舫上曲娘吓得大喊:“打人了!打人了!”
阿桃哭着哭着,听见动静,到底担心谢逐做了些什么,钻出了乌篷,张目只见谢逐一手揪起方才那男子的衣领,只见他脸上青的青肿的肿,还满是血,完全看不出人样,下一瞬他便被谢逐一脚踹进了湖里。
阿桃惊呼,还没说什么,谢逐身影一跃,已然跳回了乌篷船上,乌篷船摇晃,阿桃却不肯再抓住谢逐,只紧紧扶着船,又见画舫上已有小厮跳下水救人,她放下心来,不再理会谢逐,转身又钻了进去。
谢逐也慌忙跟了进来,见着阿桃水光盈盈的杏眸,脸上泪痕斑斑,心里对那赵二更恨,这也是在京城,要是在战场上,他早就一刀砍了下去。
“阿桃,你别听那人胡说,我,我虽然去过,但是我真的只去了那一次而已,就一次,而且我什么都没做!”
他目光真挚明亮,见她脸上仍挂着泪珠,怜惜地抬手来擦,阿桃避开他,瘪着唇道:“我不信,你要是什么都没做,那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男人去那里,不都是寻欢作乐的?
谈起此时,就涉及到当年那令他十分丢面子的事了,但是见阿桃这副伤心模样,他也顾不得丢不丢面子了,只将事情完整道来。
原来当年旭帝立朝,跟在他身边打天下的一众臣子也住进了京都,其中就包括谢家,谢逐常年在北地,后又跟在军营,当时他也才十三四岁,自然没见过京都的繁华热闹,初来时,也被这富贵迷了眼,成天的在外玩,因此也认识了一群狐朋狗友,只他自小从没有同龄玩伴,便将那群纨绔真心当做了朋友。
其中便是以赵二为首,赵家是住在京都的老臣,后及时投靠旭帝,自然未被殃及,但比起跟在旭帝身边的臣子,赵家也不怎么受重用,赵二自忖赵家是百年世家,看不起谢逐他们这些北地来的泥腿子,于是谋划着要谢逐出糗。
赵二哄骗谢逐说东湖上有个新玩处,热闹的很,是从西域那边过来的伶人,会表演幻术,谢逐听说过西域,但没见过西域人,也没见过幻术,自然新奇,便跟着去了。
只上了画舫他便觉得不对劲,到处是黏黏腻腻的脂粉香,男子与女子调笑玩闹的声音,还有些衣着暴露的女子在台上跳舞,谢逐知道北地虽然也民风开放,但女子也不敢那样穿衣裳。
赵二哄着谢逐喝下了两杯浊酒,随后他人便恍恍惚惚起来,只觉身子燥热,然后感觉有脂粉香铺面而来,一具柔软似蛇的身体钻进他怀中。
“嘿呦,这是哪家的小公子,还这么嫩呢?”
耳边是赵二的笑声:“金枝姑娘,这可是骁勇侯府的谢二公子,人家还没见过世面呢,你可得伺候好喽。”
那女子越贴他越近,谢逐当即惊醒过来,压制着身体的燥热,一把推开了女子,只下一瞬,房门便被人推开,竟是谢迁杀了过来,赵二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吆喝:“呦呦!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骁勇侯府的谢二公子吗?啧啧啧,小小年纪毛都还没长齐,就来玩女人了!哈哈哈哈!”
能上画舫的皆非富即贵,许多人都认识骁勇侯,谢迁是得了消息说谢逐来了画舫,具体情况也不知晓,还以为他真是学坏了,怒极直接将他揪回了府,然后直接动了家法。
那一顿打连谢老太爷都没能拦住,谢逐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赵二算计了,但他自觉丢人,又气恼谢迁不信他,死犟着不开口,谢迁见他一副不肯悔改的模样,下手更重,谢逐被打得半个月没能下来床。
但后来他还是拖着病体,去将赵二狠狠地打了一顿。
赵家虽不是旭帝心腹,但到底是朝中的三品大员,骁勇侯只得亲自上门赔罪,骁勇侯府真是赔了面子,又丢了里子,也因此事,许多人说起谢府,就是一脸鄙夷地嗤笑他们泥腿子,没见识,小小年纪就去那些地方玩女人。
因此事,谢逐对京都的那么点好印象跌倒了谷底,自此提起便心生厌恶,且对这种秦楼楚馆之地畏惧至极,再不敢踏步半步。
当然后来谢迁知晓真相后如何暗中对付赵家的事,谢逐便不知晓了。
阿桃听到这,心里更是恼恨谢逐刚才怎么没有下手更狠些。
谢逐小心地望着她,两片微肉的唇嗫喏:“阿桃,你信了吗?我就只去了那么一次,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而且我有没有做过那事,你不是最清楚吗?”
阿桃登时便红了脸,小手嗔怒地拍打他的胸膛,谢逐知道她这便是不气了,嘿嘿一笑。
阿桃见他那傻样,心里也是又怜惜又愤怒,仰头在他如乳酪一般的唇上落下一吻,以示安慰。
第82章 携手余生
赵二被谢逐好一顿打,还丢进了水里,被捞上来后当即选择跑回了家告状,阿桃自觉闯了祸,也没了游玩的兴致,怏怏地回了府。
恰巧谢迁在府里,二人自觉瞒不过,阿桃心虚着将在东湖上发生的事情告知了谢迁与谢老夫人,谢逐在一旁犹自愤愤,冷哼道:“是他嘴贱欠打,咱们怕什么?”
他将阿桃拉到身后:“是我动的手,跟阿桃没关系。”谢逐舌尖抵着后槽牙,心下仍暗愤自己下手太轻,得寻摸个日子回头将那赵二套麻袋再好好打一顿,心里也等着谢迁发怒骂人。
怎知谢迁却是淡然一笑,只道:“你说的是,是他赵二挑衅在先,我们谢家怕什么?”
谢逐怔然:“大哥,你,不怪我吗?”
“怪你做什么?当年的事,今日的事,又不是你的错。”见谢逐还想说什么,他挥手嫌弃道:“行了,阿桃被吓着了,你带她回去好好休息,他们赵家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来处理。”
谢逐当即一乐,“那就多谢大哥了!”忙拉着仍有些忐忑的阿桃走了。
谢老夫人见大孙子发话,也没说什么,只等二人走了之后才问谢迁:“这回阿逐那臭小子做的事,你怎么不教训他了?”
谢迁道:“我们谢家到底也是陛下亲封的侯爵之府,我堂堂骁勇侯,让他赵家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欺负到头上,若自家人还怪自家人,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他们赵家算什么?当年他们几个算计阿逐,祖父与人为善还上门去给人赔罪,叫人看轻,此事我不曾与他们多计较已是心善,现下我要叫他们那些人都看看,谢家绝非任人可辱。”
他语气轻缓,可却声音笃定,言语里皆是王侯的自傲与张扬,相识谢迁的人皆知晓他为人温和有礼,性情儒雅,可只有十分相熟的,才会知晓他骨子里的桀骜与算计。
谢老夫人乐呵呵笑了笑,没再言语。
谢迁新袭爵,往日冷清的谢府顿时来了很多人下帖宴请,谢迁以一句养伤为由全都拒了,众人本以为谢家自谢老太爷死后,旭帝久久不曾下旨让谢迁袭爵,甚至还将人打发到南边那偏僻之地当个小小的县官,谢家这是失了旭帝恩宠,哪知人家不过只当了一年县官就又回了京城,还直接袭爵,旭帝未免没有补偿之意,但袭爵还只是第一步,后头还有那随之而来的实权,少不得之后会成为旭帝宠臣。
之前都在冷眼旁观的许多朝臣不免后悔当时怎么没去帮衬帮衬一下。
就在众人以为谢迁要避人许久时,竟有媒人自谢府而出,进了魏府的门,转日谢魏两府要结亲的消息就出来了,甚至于第三日直接下了聘,没几日婚期的日子也定下了,速度之快让有些还在犹豫要不要下手吊这个金龟婿的人家瞠目结舌,登时后悔下手迟了。
谢迁与魏云亭定下了婚期,谢逐与阿桃小夫妻俩决定等他们成完婚之后再去北地,温尧也被二人劝动,决定去北地游玩一番,看看各地不同风光,但清河县兰庄还有些事要处理,所以他见兰宏伤势养得差不多了,且渐渐入夏天气变好,打算跟着要回去的齐广平容道他们一起,先回清河县一趟。
柳无相知晓他的决定,心下遗憾老友相见不久又要分离,寻了个日子下了贴,邀了温尧在柳府打算二人好好聚上一聚,顺道也邀了阿桃与谢逐小夫妻俩去府上玩。
谢迁现在势头正热,少不得避嫌,未曾登过柳府,闻讯让谢逐帮忙带了些谢礼,以谢之前柳无相对谢家、对他的帮助。
相比谢家那带着北地习惯的粗犷简单,柳府则亭台水榭,廊腰缦回,到处青木山石,说是宅院,倒是更像园林,十分的清雅别致。阿桃久在云麓山住着,没见过这么风雅别致的园子,盈盈美眸好奇地坐看右看,谢逐一向没什么审美,只是跟着阿桃一起她惊叹一声,他便也惊叹一声。
搅得阿桃好好的兴致都没了,气得直想挠他,却又因为在别人府上不得不忍下。
柳无相留意后头小夫妻俩的打闹,与温尧相视一眼,似是无奈地笑了笑:“你说说啊,下手怎么那么快,亏得我还把宣左一直给你留着呢!”
温尧笑道:“怎么?当年不服我读书上处处压你一头,这是想在我闺女身上找补回来?”
二人的对话声不大,但被谢逐耳尖地听到,宣左这两个耳熟的字眼再次冒出,虽寥寥几语,但他联想起柳无相初见阿桃时的亲切态度,又见柳温二人的熟稔,登时明白过来,原来柳丞相这是有意想要阿桃给他做儿媳妇啊!
他步子一顿,阿桃在后头追他,径直撞上了他的后背,捂着被撞疼的鼻子嘟囔道:“做什么啊,突然停下来?”
抬眸对上谢逐意味深长的双眼。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谢逐抿着唇不答,阿桃懒得搭理他,追上了前面的温尧。
小宴布置在园子里,既是柳无相邀请的贵客,柳府中除了几个年纪小的孙辈,其余人皆来了。
柳无相领着人给阿桃介绍,谢逐也见到了柳无相的三子柳宣左。
身量嘛,自然是没他高的,一张脸看着也就那样,身板也是看着弱不禁风,说的什么丰神俊朗,看来都是夸大其词。
阿桃一一见过柳家人,哥哥姐姐的喊了过去,待轮到柳宣左时,一声“宣左哥哥”哥哥出口,谢逐登时舌尖抵紧了后槽牙。
阿桃已经成亲,柳无相便是再想让她当自己的儿媳妇也是无缘,只让二人认识了一下,倒并未再多说什么。
席上众人说笑不断,柳宣左常听父亲说起故友,现在得见自然是与温尧多有攀谈,亦不忘与阿桃谢逐沟通,言语风趣幽默,说的几个笑话逗得阿桃咯咯直笑,即便是谢逐冷着一张脸,他也似乎并不介怀,只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待宴散,众人相辞离去,天色仍早,天边晚霞不过才泛波澜,一轮圆日宛如蛋黄侧悬天空。
京都并不施行宵禁,所以大街上仍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甚至还有许多做着小食生意的小贩才出来摆摊。
阿桃眼馋这热闹,想去逛逛,温尧在席上多喝了几杯酒,有些醉意熏熏,见状也不打搅小夫妻俩,只叮嘱谢逐看顾好阿桃,自己则乘车先回了谢府。
大街上,阿桃左看看右看看,又瞄了眼身侧的人,拿胳膊肘撞了撞他。
“相公,你怎么了?从柳伯伯府上起就不说话,摆着一张臭脸。”她朝谢逐做了个鬼脸。
谢逐哼哼两声:“有人一直在说笑话逗乐,哪里还要我说话?”
阿桃:“你是说宣左哥哥?”
谢逐伸手掐着她白嫩的脸颊:“你再喊他一句哥哥试试?”
阿桃忙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揉了揉自己被掐疼的脸,不满道:“爹爹与柳伯伯是故交,我不唤柳伯伯的儿子唤哥哥该唤什么?”
谢逐嘟囔:“倒没见你喊过我几声哥哥……”
阿桃揉脸的动作一顿,眼眸微动,仰头向他探身过去,仔细看他的表情,一双杏眸在晚霞的映衬下流光溢彩,眼底浮现淡淡笑意,看得谢逐浑身不自在,闪躲眼神避开她的目光。
“相公,你这是……吃醋了?”
谢逐转身就走:“谁吃醋了?”
阿桃忙追上他:“是吗?不过今日在柳伯伯府上,见着他的儿女们,见他们气度都十分不凡,尤其是宣左哥哥,模样俊朗,气度风流,我听闻他在京都里还被人喊做宣公子呢!”
小姑娘的声音听着十分雀跃,像只欢快的鸟儿在他耳边不停叽叽喳喳,谢逐顿步,恶狠狠瞪了过去:“你再敢……”
兀的一颗什么果子被塞进了他的嘴里,他下意识一咬,谢逐登时被酸的一张俊脸变了形,他呸呸将果子吐了出来。
“什么东西?这么酸?”
阿桃抛着手里不知何时买的酸枣,得意地朝他摇头晃脑:“是呀,有人怎么这么酸呢?”
谢逐咬紧后槽牙,倏而朝她恶劣一笑,弯腰凑近她:“小土匪婆子,想我酸?今晚叫你酸倒腰!”
阿桃轻呼一声,左右看了看街上来往的行人,羞得瞬时红了小脸:“你你!你怎么在大街上说这种话!”
谢逐笑道:“不止说,我还要啃桃子呢!”说完张爪便朝阿桃扑去。
阿桃生怕他在大街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吓得忙往人群里躲,谢逐便闹着在后头追。
晚霞渐渐弥散整片天空,橙蓝红粉,绚烂焕丽,街道上人群喧杂声叫卖声不止,小夫妻俩的笑闹声渐行渐远。
闹到最后,谢逐将阿桃拽入一处安静的小巷,小姑娘脸上因跑闹而泛着熏红,散着热意,胸口气喘吁吁起伏着,似有若无地触碰着谢逐硬朗的胸膛。
谢逐一手圈着她的腰肢,一手轻抚她白嫩的小脸,眸光深邃。
阿桃环住他的腰,两只小手拽着他背后的衣裳才不至于叫自己腿软站不稳,对上他深邃的双眸,似娇似羞道:“在阿桃眼里,相公是最好的。”
谢逐轻轻笑了声,低头吻上那令人心动的柔软嫣唇。
天边最后一丝霞光匿入了云层,圆月高悬天空,夜风徐徐吹拂,风中裹挟着春日花香,月色下有影子成双,一对璧人并肩相行,纵使打闹欢笑,相扣的十指也未有松开。
渐行渐远,一同朝着远方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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