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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十九皇叔(双重生)
作者:灯笼红染
文案:
没有深仇大恨,重生不为报仇!
言情为主,背景为辅。
写不出文案的作者……先跪为敬!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前世今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离思,萧祁墨 ┃ 配角:赵凝,钟离赤诚,钟离念,萧镇胤……太多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皇叔你马甲好多呀!
立意:积极向上正能量,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1章 【魂断】
钟离思第一次下定决心去见萧祁墨,是在她十五岁的时候,那年萧祁墨带兵寻访漠北,她偷了她爹镖旗将军的汗血宝马,一路狂奔而去,甚至已经想好了与他见面后要说的第一万句话。
只不过……离思还没看见萧祁墨本人,便被他的巡防军赶了回去。
钟离思第二次下定决心去见萧祁墨,是在她十五岁半的时候。听说萧祁墨带兵镇守南方边境,她偷了她爹五匹汗血宝马,从漠北奔至南边,她甚至想好了见面后要说的第两万句话。
只不过……这次还没机会一睹其真容,便被敌军当做人质抓了起来。也不知道敌方主帅脑子是不是灌水了,竟拿她威胁萧祁墨退兵。
钟离思扬言:宁可一头撞死,也不要让萧祁墨为自己退兵,这可是两国交战,他绝不能因为自己而放弃这场战争,绝不能!
额,后来,萧祁墨让人带去三个字:“她是谁?”。
再后来,便是他以十万精锐大破敌方四十万大军后扬长而去。
钟离思大抵是史上最没有价值的人质,差点死在战场上。不远千里来相会?天大的屁话……
离思骑着仅剩的一匹汗血宝马灰溜溜回到漠北,被她爹打得半死。
钟离思第三次下定决心去见萧祁墨,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
中州国永顺六年,天大旱,一连数月滴雨不下,百姓叫苦连天。七月下旬,干旱了大半年的天姥爷终于开眼,五洲四海下起瓢泼大雨,一时间,普天同庆!永顺帝大赦天下,传言设宴于九阳宫,广邀朝臣入宫赴这场盛世国宴,钟离思的父亲钟离赤诚也在进京赴宴的名单里。
十六岁的钟离思追着赶着也要随她爹进京赴宴,死乞白赖硬是说那里有她仰慕的军事奇才,她要去了表心意,嘘寒问暖。
那年萧祁墨方及弱冠,就被封为瑞亲王,名声鹤起。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名号响彻大江南北,是中州国国民心目中无可替代的英雄,是万千女子为之牵肠挂肚的梦中情人……
钟离思这次不再打迂回战术,而是简单粗暴,她攀岩走壁,闯了瑞亲王府。然而这一次……非但没见到那个男人,反倒被当成刺客抓了起来。
也不知萧祁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那件事的结果,导致离思的爹从堂堂一品武将,贬为三品文官,并要他举家搬迁,从此入住京城。镖旗将军,戎马半生,年近花甲还被贬为文官!这对离思的爹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是莫大的耻辱。
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妇孺皆知,而那位小气鬼萧祁墨从始至终不曾露面,不然离思誓要与之理论一番。
离思做梦都没想过,他爹就因为自己被贬的那档子事,竟在漠北起兵造反!
造反!
唉,只不过佣兵四十万的镖旗将军这场轰轰烈烈的造反,被镇压了,缴械投降者不予追究责任,钟离赤诚连带其家眷被判满门抄斩。
钟离思虽生得个美娇娘的好皮囊,骨子里却是头野性难训的倔牛,她,侥幸活了下来!
这位亡命徒不但活了下来,且占山为王,做起了叱咤风云的山大王。在那里,她将人生释放出了哲理,开拓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那山大王一当就是四年,她本想着在山中度过余生,忽有一天,天降雄狮,噩梦来临,最终还是被人找到了。
来人单枪匹马一路杀上山,不知其姓甚名谁,也不知其什么来头,只知他一手回马枪耍得人眼花缭乱,几乎端掉她整个山贼窝。
那日钟离思看上去昏昏沉沉的,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忽而仰天大笑,忽而低头不语。
她看着眼前人时,眼泪两三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离思问道:“我们见过吗?我们认识吗?”
男人抬眸看来,但只是刹那,如猎鹰捕食般的眸子,犀利得让人不敢直视。多么好看的人,那样的表情不适合他,说不上来为何,离思觉得别扭。
在那人面前,她所有的三脚猫功夫,所有的油腔滑调,所有的缓兵计,调虎离山计,空城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全然作废。
那人也没给她机会表现,甚至都没好好打上一场,反手给了她一个回马枪,钟离思——死了!享年二十岁。
回马枪穿肠而过,血溅当场,生命的旅程变得昏暗无光。钟离思死死地盯着那张脸,白得发光,尤其是在阳光下,竟然熠熠生辉,想让人不记得都难。
他是谁呢?他觉得应该认识的,可就是想不起来。
多么可笑,多么离奇。父亲造反,家族覆灭,而自己更是客死他乡……她是山贼,如世人所说:她该死,她父亲造反,她该死!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千秋去。一切自那里结束,一切自那里开始……
钟离思睁眼醒来,像是睡了一觉,却又徒然生出毕生已经走完的错觉。她下意识以为自己躺在床上,一翻身……从房顶摔到地上。
丫鬟武大志一声惊天呼喊:“小姐,你这又是什么神操作?”
离思只觉肋骨差点摔断,疼得她满眼冒金花,也不起来,只顾用力甩头。见头上蓝天依旧,武大志还是那个武大志,女人的模样男人的打扮,盔甲护体,手提长矛。
她再顾不得疼痛,翻身爬起来,腿闪了两下,木讷道:“武大志,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好长好长。”
武大志云里雾里不知眼前人言之何意,愣愣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老爷叫你用早饭。”
闻言钟离思心尖儿上一疼,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又回到鬼门关,她难以置信道:“你是说我爹?他不是造反,被——满门抄斩了吗?”
“小,小姐,要不咱叫个郎中给您看看?估计这里……受到了重创。”,大志说罢,手指着自己脑袋。
离思猛地一惊,乃问:“今夕何年?谁人当政?”
“完了完了,来人,快请大夫,小姐头被撞坏了!”,武大志扬声嚷道,失魂落魄跑了出去……
她第一时间冲进房用铜镜打量了翻自己,稚嫩的模样,竟还是二八年岁时的黄毛丫头打扮。再看门外,院里的盆景和石山仍是那时的摆设。
她这是……重生了?离思喜极而泣。
没死成不说,还能回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曾经……老天保佑,苍天有眼,这让她刚醒过来又差点高兴得死过去。
她慢悠悠走出两步,大腿抖了两下,又摸摸明明已经被捅穿的胸口,完好如初!这才信了自己活着的事实。
她忙奔至正厅大门口,踌躇半响才倚在门框处探头看去——大厅内清一色的红木家具,雕花屏风;她爹钟离赤诚,老脸依旧纵横,面上无时无刻都写着三个字:“我很凶”。
“滚进来,让满大家子人等你吃饭,你好意思么?”,钟离赤诚吼道。
这久违的骂声,离思眼泪花花都被骂出来,是她爹没错,如假包换。
“是是是,爹说的都是,爹爹威武!”,她一路点头哈腰走到饭桌前,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个不停。
坐在钟离赤诚旁边的是,他续弦娶回来的女人——周氏。她与钟离赤诚足足有三十岁的年龄差,几乎与离思的大哥同龄,肯委身下嫁,天知道她涂个什么。
周氏一副良家妇女行头,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连连说道:“离思,今天你爹肯定不打你,设宴只为款待你!”
离思惯性动作,二郎腿一翘,皱眉道:“确实应该好好款待我,没有我的新生,大家伙这会估计已经在转世投胎的路上了!”
“胡言乱语,整天就知道风言风语。”,钟离赤诚两眼一瞪,没个好语气。
周氏忽然漏出她姨母般的微笑,乃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爹奉命进京赴宴,皇上特地点名让你同去。”
离思脱口便道:“我才不去,京城不就是那样子。东西多到眼花缭乱,满大街都是马车和人,吵闹,繁杂,规矩还多,动不动就要下跪,不去不去!”
“说得跟真的似的,你去过?”,她爹说罢白了她一眼。
周氏今日看钟离思跟金山银山似的,两眼放光,她插话说道:“你往日里吵着嚷着也想去京城,这下机会来了,做何不去?”
听她一言,离思垂眸不语,上一世就因为追着赶着她爹进京,得罪那什么十九皇叔,惹来祸端。导致他爹起兵造反,最后满门抄斩,自己还被不知名的人一个回马枪穿肠而死。
老天既然给她机会让她重新选择,祸端的根源就摆在眼前,说什么她也不会去。
“不去就是不去,爹爹最好也别去!”,离思沉声说道,语气中少了些许往日的调皮,那股浑然天成的野性也褪去大半。
她爹长叹了口气:“恐怕由不得你!”
离思疑惑道:“为何非要我去?长青皇城又不差我一个,难不成九阳宫的宴席没我就不办了?”
“所言非虚,九阳宫的宴席,确实没你不成!”,周氏眉飞色舞说着,高兴的模样就跟要上天似的。
见她发愣,周氏始终保持姨母微笑继续道:“你呀,好福气,方才圣旨到时你不在,你被赐婚了,婚期定在两年后!这场宴席是为你设的。”
这话如同寒夜里的妖风,吹得人后背拔凉,瘆得慌。
钟离思被呛得不轻,措不及防道:“我被赐婚?被谁赐婚,赐给谁?”
上一世可没赐婚这档子事,那次进京是因为天降大雨,普天同庆。而这下怎会变成这样?教人措不及防。
周氏听她问起,登时来了精神,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说:“既然是赐婚,自是皇上才有这等至高无上的权利。至于赐给谁……是瑞亲王萧祁墨!”
钟离思一不留心,顺着凳子滑落在地,浑身一哆嗦,打了个寒颤久久说不出个所以然。上一世十五六岁时的懵懂无知岁月,三追萧祁墨,然而这种种天真,都在上一世她爹造反,而后被满门抄斩,再然后自己也魂断蓝桥后画上一个句号。因为此人的斤斤计较才导致死局的发生,重活后的离思表示对他再提不起任何兴趣。
钟离赤诚两眼瞪向周氏,没好气道:“好什么好?高兴个屁,且不说这老十九与我有些过节。他还克妻,前面有九个未婚妻,九个都相继死亡。若不是皇上下旨,老夫宁愿看她嫁不出去,也不嫁这老十九。”
离思好不容易爬起来,听到九个未婚妻都相继死去,心想这不就意味着第十个也会死吗?能克死九个未婚妻的人,绝非善类,这个她上辈子深有体会。
与是离思拉着她爹的一边衣角,无比委屈:“爹,不管你二人有无过节我都不会进京,就让我下半辈子孤独终生吧,我很愿意!”
话落她又轻声嘟囔道:“嫁不出去也比去送死强。”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需知:
钟离思,复姓钟离,他爹懒得给她改小名,所以随口喊她离思。这个后面会做详细解释,天使们不必纠结。
背景完全架空,不必细究。
剧情会一再反转,请大家耐心看完!
上一本完结文《小姑居处本无郎》,感谢大家的鼎力支持!
第2章 【进京】
抗旨乃是大罪,钟离赤诚脸都气红,抄家伙就要开打,拉都拉不住,就他那暴脾气,如同雷霆风暴,很是吓人。
作为驻扎漠北的镖旗将军,一品官位,他是能力占一半,关系占一半。之所以说关系占一半,乃是因为钟离世家三代元老皆为功臣,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世袭了官位。膝下共育有两子两女,其中就数幺女钟离思最让人头疼。
见她爹发怒,钟离思条件反射,跳出大厅,躲在那颗柳树背后,伸出个头唯唯诺诺道:“那萧祁墨就等着贬你职位,我……我去了你镖旗将军职位难保,全将军府的性命都难保。”
因为你会造反,你居然会造反!她在心里说道。
“砰”一声巨响,一碗从房中飞出,砸在树上,四分五裂……“鬼话连篇,来人,拖上她,进京!”
该来的总会来,即便她再死一百次,进京这个坎都不会被抹掉,不论以什么方式,总会遇到。
这次进京,多了一个人,钟离思的二哥钟离南门,二十四五的年岁,模样生得秀气,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女娃。
他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出世那会,正逢钟离赤诚驻守南门,于是就给他取名为钟离南门。
兄妹二人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她二哥温文尔雅,热爱读书,常常沉迷于学习无法自拔。出生在将军府,还能腹有诗书气自华,实属不易。
马车内,钟离赤诚鼾声如雷。兄妹二人难以入眠,空坐着干瞪眼。
钟离思忽想起那个杀她的人,虽说没给她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损失,但白白被捅了一刀,疼痛感毕生难忘。
这样想着,她低声问道:“二哥,你见多识广,可曾见过一个身着战袍,身型跟你差不多却又肤色白皙的人?”
钟离南门捏着本书敲了敲脑袋,缓缓摇头道:“军旅中人多半肤色黝黑,若要说肤色白皙的军人,我还真没见过。你问这个做甚?有话好说,别出手伤人。”
离思嘿嘿笑着,并未回话。若让她遇到,岂止是出手伤人这般简单。
她只是想不到的是,像她爹这样一颗红心向着皇上的人,居然也会生出造反的念想。也不知他这个念想是被贬官后才冒出来的呢,还是从一而始,蓄谋已久。不论如何,这一世,她必须要想方设把他这个念想扼杀在花骨朵里。
钟离思进过一次京,对那个地方再提不起任何兴趣,她的原则是不惹事,不闹事,远离萧祁墨。她寻思着等躲过这段时日,便想办法把这门婚事吹掉。
八月的长青皇城微风阵阵,秋高气爽。
他们在京城还有座府邸,那是开国皇帝封给她太/祖父的将军府,至今也有七八十年的历史。位于皇城东边,几十年风雨的洗涤,依然矗立不倒,庄严肃穆。
三人风尘仆仆赶到时,看门的家丁徐叔从没见过两位公子小姐,激动得热泪盈眶。恭敬地领他们进门,叫嬷嬷端上饭菜为他们接风洗尘。
按日程,赐婚宴席明日才开始,他们有一天的准备时间。他们刚到没多久,宫里便来了人,排成串地进将军府,手里端着的,也都是离思要在赐婚宴席上穿的衣裳,锦绣霓裳,甚是夸张。
傍晚十分,钟离赤诚领着兄妹二人去祠堂跪拜先祖后,便提着壶酒独自去了书房。
上一世就因为闲不住才去爬了萧祁墨的王府,痛定思痛,这次她誓要安分守己,熬过这段时日,或许从此就会峰回路转、一帆风顺。
这好不容易熬到月上柳梢头,正准备洗洗睡时,她二哥邀她去逛书店。
四个兄弟姐妹中,钟离南门最为含蓄,还怕生,人一多就脸红,看见大姑娘更是不行,头都不敢抬。
离思本想婉拒,但又不太忍心。她二哥向来不会主动叫她做什么,若非爱书如命,他定也不愿去人多的地方。又想着他好不容易肯出去见人,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必须让他面对广大群众,说不定路上还能遇上个二嫂什么的。缘分这东西,谁也说不准。
“走,只要不是翻墙入户,妹妹我都可以陪你去!不就是壮胆吗?想你妹妹我做山大王那会,什么风雨没见过……二哥哥这是什么表情,我说的句句属实,我真当过山贼……二哥……”
钟离南门以为她这妹妹又在犯浑,摇着头大步出了房门。
皇城的夜晚灯火葳蕤,比白天更有看头。这厢她轻车熟路带头走在前面,不多时便准确无误地到了目的地。
就连他二哥那种不善言辞的人都忍不住问:“你自小长在漠北,怎么会对长青皇城如此熟悉?”
上一世她可没少在这里撒野,离思笑了笑,回道:“梦里来过!”
她哥摇头叹息,尽无言以对。
松雅书屋,光藏书就有上万册,其中还有不少失传的古人真迹……
纵使是夜晚,仍是门庭若市、络绎不绝,一眼看去,达官显贵居多。
“买一送十,今日买一送十!”
钟离南门一进门,听到这样的叫卖声,简直如鱼得水,活生生憋出句:“相见恨晚,相见恨晚!”
钟离思正在琢磨买一送十究竟是送些什么,一不留神,她那哥哥便没了踪影。真是有了书本忘记妹妹,亲哥啊!她顺着旋转而上的扶梯一路找,奈何怎么也找不到。
离思一路爬上最顶层,她以前不知道京城里的官家小姐是怎么打发时间的,这会算是讨教了。
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全是在说她与萧祁墨那档子孽缘。更过分的角落里竟有人持重金打赌,赌萧祁墨的第十届未婚妻活不过三个月!也有人赌她活不过一个月,还有说她活不过十天的!
岂有此理,钟离思虽不知萧祁墨以前那些未婚妻怎会如此短命。但不幸刚被当选为第十届的她,绝不可能允许自己步她们的后尘。
于是她掏出身上大大小小的金银首饰,连同头上的珠花和耳环,潇洒往桌上一扔,冷冷说道:“我赌她活完上辈子还有这辈子,活完这辈子还有下辈子!”
众人瞥了眼自来熟的离思,先是一愣,而后七嘴八舌嚷道:“你谁啊,你是她什么人!这么说你是希望瑞亲王同钟离思白头偕老咯?”
跟他白头偕老?上辈子怕是无福消受,此生更是绝无可能。
离思这般想着,冷笑道:“不希望!”
正争论不休时,只听书架后传来一个“啪”的摔书声……
钟离思下意识抬头看去,隔着缝隙,她只看见一双眼睛,那眼神,就像捕猎时的雄鹰,犀利无比,冷若冰霜。
那人正好也从缝隙里盯着她,烛火微微摇曳,他的正张脸忽暗忽明,若隐若现,离思看不清他容貌。
但她认得这个眼神,来不及多想,离思三两步追了上去,只不过待她追过去时,那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鬼使神差,一路追出松雅书屋,追出长街,最后追到那座金砖玉瓦的府邸下。
夜风吹过,离思盯着大门口的匾额出神良久,忽然清醒过来,一连退出数步。
大门口灯火辉煌,一块硕大无比的匾额,清清楚楚写着:“瑞亲王府”四个大字。门外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门卫,跟看贼似的,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那眼神,离思琢磨着估计她再往前一步,一刀砍了她的可能都有。
“两位大哥好,我只是路过,嘿嘿,路过!”
说罢她就要走,却听大门一声响,一家开门丁道:“王爷有请!”
官大一级压死人,钟离思再不识大体,也知道这里是京城,她今天的一举一动,就是她爹明天在朝堂上的把柄。
经历了上一世的横冲直撞和不知天高地厚,这会儿她再不敢乱来。
瑞亲王的官架子,那是出了名的大,他的一句话,离思的爹乌纱帽说掉就掉,这个问题上一世已经被证实过。
推辞不过,离思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进了瑞亲王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论在哪一世,这十九皇叔的府邸,似乎都是她躲不过的禁地。
“敢问小哥,可知王爷唤我所为何事?”
“一去便知。”
侍卫并不多话,将她带进偏殿的院子里后,人便不见了。
她一直等到深夜也没人来,越等越不是滋味,心道这萧祁墨到底什么意思,这……是给她的下马威?
仔细一看,院落摆设颇具匠心,但深更半夜空无一人,细思甚恐,离思不敢多待,转身欲走。
不料刚走出庭院,又被人赌了回去……来者单手背在后面,一手提着个红灯笼步步向她逼近。
直至退到石桌前,钟离思才抬头看去,四周烛火本就通明,并不妨碍她看清眼前人。
白皙细腻的肌肤,山根高挺,鼻型直翘,眉宇间无处不在的是英俊,透着几丝妩媚冷艳。那样的容貌,应该待在画里才对,不应该出来蛊惑众生。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大抵说的就是眼前此人。
离思记性不是很好,但偏偏这张面孔……化成灰离思也记得。
是他,上一世一个回马枪捅死自己的人。
前世被回马枪穿肠而过的疼痛感犹如昨日,一直存放在离思的大脑中挥之不去,那种撕心裂肺的,难以言喻的疼痛,没经历过的人根本体会不到。
她发过誓的,这张脸很讨厌,若能变成鬼,定要将这脸抓得稀巴烂,以泄穿肠之愤。
见钟离思怔住,来者抬眼看来,轻飘飘一句:“你跟踪我?”
钟离思满门心思都是被此人捅刀之事,无心同他周旋。心中怒火中烧,若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她重活一遭。
才这般想着,她已经伸手抓向了来人……如此冷不伶仃的举动,对方反应纵使再快,也没料到此女会这般野蛮大胆。
他侧脸被离思那样一抓,霎时出现三道血痕!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再死十次,钟离思骨子里的那股野性也无法湮灭,她觉得上辈子的痛不能白受,于是作势还要去抓……
这下那人倒是反应过来了,一把捏住离思的手,没用力,也没放开,像是单纯就想与她牵手。
离思大惊,他是谁?前世杀了自己的人,这厢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就像二人前世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似的。
细思极恐,钟离思浑身一哆嗦,忙抽出手腕跳出几米开外。
那人失态只是刹那,他再侧头看来时,眸中已是斗转星移,那眼神,并没多刻意,却给人一种末日降临的错觉,如同地狱里射出的夺命白光。
如此诡辩的人,钟离思第一次遇见。她对上那双眸子,亦没有半点温度,一语不发。
这时冲进来一人,穿着不凡,气宇轩昂。他看到这样一副画面,目瞪口呆。半响才说出句:“十九皇……皇叔,你的脸……”
听他张口喊皇叔,钟离思脑门一阵抽蓄,忽然如梦初醒。在中州国,能被人喊做十九皇叔的,只有这么一人——萧祁墨。
他居然是萧祁墨?所以前世端了她整个山贼窝的,且还一个回马枪将自己送去西天的男人是萧祁墨!
钟离思震惊,她曾经追着赶着去见面的人,居然,杀了他!好一个薄情寡义,好一个大义凛然。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跟钟离赤诚,一个造反,一个占山为王,从任何角度来说,离思觉得她与她爹的生平,就是一本不折不扣的反面教材。此番再言报仇什么的,显得苍白无力,毕竟那条不归路,她不想一错再错。
既然上天给了机会回到曾经,离思认为她现在要做的是:不能让已经发生过的事再重蹈覆辙,不能让他爹有造反的念头,不能让自己有机会去当山贼。
可这一切的转折点,偏偏都在这位萧祁墨的身上,但眼前这形式……并不太乐观。
想到这里钟离思神色忽变,连连道歉:“额……误会,我可以解释为什么会做出这般突兀的举动,一切皆是误会,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当我得了失心疯,我有病,如此可行?”
萧祁墨看都不看她一眼,伸手擦着脸上的血,头也不回出了庭院,只留下三个字:“送刑部。”
一道命令,院中刹那间涌入无数侍卫,黑压压一大片。
这待遇,钟离思连连后退,她忙摆手道:“等等,其实我是……是钟离思,您的未婚妻……”
萧祁墨闻言,原本走出去的身影又退了回来,他薄唇轻起问道:“哦?是吗?”
离思大喜,此话管用,再接再厉。
于是她故作腼腆,酝酿半响才做出副娇羞模样,柔声道:“王爷没认出来吧,离思今日方随爹爹进的京,我就是你的……”
萧祁墨正眼扫来,依旧没有一丝笑意,片刻之后,他冷冷一句:“送大理寺!”
这厮不吃美人计!离思心一沉,大叹不妙,这还不如去刑部,进了大理寺,不死也要脱层皮。
第3章 【奸诈】
传闻瑞亲王萧祁墨冷酷无情,凛若冰霜。这下钟离思终于体会到了,上一世她因为翻他家围墙被当做刺客,害自己爹被贬。那这次直接抓破他那张绝世美颜,又将会付出怎样的惨痛代价?
自打进京她始终提心吊胆,千躲万躲,没想到还是惹上了这个人,而且看这势态,比上次要严重很多。老天真会开玩笑,意难平啊意难平!
一二十个带刀侍卫上来就要五花大绑,个个凶神恶煞,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有事好商量,何须动手动脚,再过来我可还手了,我真的会还手的……我跟你们讲,漠北民风彪悍,专出不好惹的人……啊,疼疼疼,绑轻点,能不能稍微有点侍卫的风度?”
他们才不管什么好侍卫坏侍卫,三下五除二便将她绑了起来。
钟离思本打算拼个鱼死网破,但一想起抓伤萧祁墨已是重罪,若再在瑞亲王府闹事,他爹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大理寺那种地方,说什么也去不得。所以,她这会儿即便被五花大绑着,也在做那困兽之斗,死皮赖脸坐在地上,不走就是不走。
钟离思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撇开野性难训的品格不说,确实有种异域风情的韵味,尤其是那双眼睛,像被雨洗过的蓝天,纯洁而明澈。二八年岁,加之那一身漠北游牧民族的穿戴打扮,精巧玲珑,教人不忍动手。
这般泼皮无奈的举动,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一二十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当作何处理。毕竟刚才她那一声“我是你未婚妻”好多人都有听到,十九皇叔的未婚妻,试问谁人敢触碰?
萧祁墨三度进院,脸上的抓痕明显,有的还在流血。他瞥见赖地不起的人时,不动声色皱了下眉,多次欲言又止,终是冷冷问道:“尔等是人手不够?”
“皇叔,这当真是……新皇婶?还有点逗,您确定要这样么?不好吧!”
虽然喊她婶婶确实过分,但便宜这种东西,钟离思觉得该占还是得占,并且多多益善。
萧祁墨的侄子中,要说常年与他并肩同行的,当属当今太子殿下——萧镇胤,比他皇叔还大两岁!
萧祁墨一语不发,静默良久才吐出句:“乳臭未干!”
钟离思听到这含蓄的谩骂时,仅存的一丝理智荡然无存。
想着自己也曾辉煌过,虽然只是山大王,那也是名声鹊起的,何时被人这般说过。
她不服气轻声嘟囔道:“你才乳臭未干,深更半夜喊人进来却又神龙见首不见尾,鬼晓得你可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声音不大也不小,侍卫们听到如此大言不惭的言语,纷纷扯着脖子倒吸一口凉气。
太子萧镇胤噗嗤一笑:“皇叔,她居然说你对她有非分之想,我还是头一次听见这等荒谬绝伦之语,已自信到六亲不认得境界。”
萧祁墨一成不变的嘴角扯了两下,盯着她打量须臾,忽而说道:“解开她!”
离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贸然再说点什么。
她正一通天马行空地乱想,那头抢过侍卫手中的块刀,甩手扔了过来。钟离思虽然武学不精,但一把刀还不至于吓到她,她下意识抬手接住,不明白萧祁墨意欲何为。
那厮提着灯笼再一次直逼她而来,惜字如金,多说一句都不行,他猎鹰般盯得人汗毛直立。
底子长得好的人就是与众不同,老十九菱角分明的脸平白无故多出三条抓痕,没影响到美观不说,反倒更加妖艳,看上去又是一番风味。
王者之风这种东西,还真不是谁都有的,比如他大侄子萧镇胤,明明是太子,却让人觉得无公害。而眼前这个人,只需往那里一站,就会给人一种无限的压迫感。
“王爷这是何意?是要让我自裁?臣女再不济也是将军之女,要杀要剐自由法制定夺。”,迫于那股压力,钟离思边后退边说道。
他抬眸沉声一句:“你还知道自己是臣女?”
额,这话怼得,就连离思都觉得颇有道理。事实证明前世债今生还这句话在此人身上行不通!她若早一刻晓得捅死自己的人就是这老十九,方才说什么也忍一时风平浪静。
见眼前人忽然安静下来,萧祁墨继续道:“给你机会你不杀,现在轮到本王了!”
“什么?你也没说让我杀你啊,你要早说我方才就一刀捅进你胸口了!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
“哈哈哈哈,你就是个未经世事的黄毛丫头,居然还真想杀我皇叔。”
钟离思说的句句属实,并无半分玩笑,而萧镇胤却笑倒在了一旁。
“钟离思!反了反了,今天我非打残你不可。王爷,王爷息怒,小女无知,她没有恶意,老臣回去定打断她双腿,让她以后再不敢造次!”
钟离赤诚和钟离南门来到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画面——她手举着大刀对着萧祁墨,而那人的脸上,正好有伤!绕山绕水,还是绕到她行刺这个节骨眼上来,离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爹,误会,眼见不一定为实。”
他爹大吼:“我不但看见了,我还听见了!”
她被吼得一哆嗦,心里暗骂萧祁墨,奸诈,这个人好奸诈,定是他提前派人通知她爹,掐好了算计时间,所以才会给她这把刀,这下可真真是坐实了刺杀亲王的罪名!
她爹一般连名带姓地叫她时,绝对免不了一顿猛捶。
“放下,赶紧把刀放下,你还举着做什么,是不是连我你也想一起杀?”,钟离赤诚勃然大怒,吼声震耳欲聋。
钟离思打了个寒颤,她忙将刀甩出去……“哐当”一声响。
钟离赤诚惊慌失措,忙对萧祁墨行礼道:“王爷赎罪,怪老臣教女无方!”
萧祁墨负手而立,微微抬眸,勾嘴道:“那将军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钟离赤诚瞪向她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幺女,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着实伤心。
他叹息道:“老臣……明日便进宫向皇上请罪。”
萧祁墨不依不饶道:“只是这样?”
钟离赤诚愣了愣,又道:“钟离思无德无能,冒犯王爷,不配做王爷的未婚妻。这门婚事错不在王爷,乃是小女自己犯浑。”
“将军真会说话,明日面见皇兄,可别忘记今日所言。!”
直至此时,钟离思才好好打量起这个王爷,心不是一般的黑,好叵测的居心!
奶奶的,她还寻思着找个机会把这门婚事吹掉,不料对方比自己还猴急。刚好利用这件事,将计就计将了她一军,佩服佩服……离思晃了晃脑袋,等等,站错队了,佩服个屁,她与此人不共戴天,绝对不共戴天!
越想越来气,甩她?她钟离思在漠北的知名度,仰慕她的帅小伙排队都能排到京城。
钟离思一阵神游,被她爹扯着耳根出了院子……
“哎哟,爹,爹,疼疼疼,别揪耳朵,啊!我知道错了……”
“父亲,父亲,别打妹妹,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那嚎叫声,就是出了瑞亲王府人们都还能听得见,连众侍卫都忍不住抿嘴想笑。
萧镇胤笑得前仆后仰,待人如数散去后他才恢复平静道:“皇叔,你真不打算娶她?我倒是觉得她很有趣,真逗,太逗了!”
萧祁墨果断扔出两个字:“不娶!”
萧镇胤四仰八叉躺在长长的石凳子上,半翘着身子说道:“这次可是皇爷爷亲自点名,我父皇下旨赐的婚,你想悔婚,恐怕不易。”
萧祁墨沉声道:“只是不容易而已,并不是……非她不可。”
太子接着说道:“难道你是担心……她会如前九个那般,死于非命?”
萧祁墨顿了顿,眼角微抬,迎来了这晚的第一个笑容,久久没有下文。
“得,我懂了,她死与不死于你无关,毕竟你们从不认识。不愧是我皇叔,够无情,我喜欢。”
萧祁墨没有否认,也没有要辩解的意思,他说:“太子!你如今已是太子,最好少来我府上晃。”
萧镇胤一脸不服气,自顾自嘟囔道:“明明还没我大,却总在教育我。”
萧祁墨坐在另一石凳上,揉着太阳穴喃喃道:“因为我是你皇叔!”
纵观整个皇城,上到达官显贵,下到黎民百姓,没有哪家待字闺中的女儿会被父亲揪着耳朵打……
而钟离思,就是那个意外,属于特殊人群。她爹甚至怀疑她是个投错胎的儿子,从小就没让人省心过。那夜若不是她二哥拉着,少说也得皮开肉绽。
行刺亲王,关键这个人还是个不好惹的主。太上皇六十岁时忽然雄风威震,得了人生中最后一个幺儿,排行十九。几乎是宠上了天,就差没把皇位传给他。所以不论刺杀成功与否,这夜以后,他钟离世家四代相传的一品骠骑将军之位,算是到头了。
钟离赤诚跪在祖宗祠堂面前,老泪纵横,念了一宿的“愧对先宗”。
钟离思挨了棍棒,趴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她暗自腹诽:本以为老天让自己再活一次,会有什么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谁曾想竟遇到这等糟心事。
她敢发誓这次真不是故意惹是生非,怪只怪那萧祁墨“嫩奸巨猾”,一不留心,着了那天杀的道。
想到这里,她强撑起头对仍在挑灯夜读的人说道:“二哥,萧祁墨与父亲究竟有什么过节?”
钟离南门想了想,回道:“政见不一至,曾因此发生过冲突。”
钟离思若有所思,又道:“你现在去告诉爹爹,就说此事我心中自有章程,明日面圣他不会有事。”
钟离南门叹了口气,摇头道:“现在的情况是,谁在父亲面前提你,谁就会跟你一样的下场,是以……”
“那算了,你控制住,别回头也被打残了,再没人能保我,二哥哥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钟离南门抬头,酝酿了半响,说出句:“孺子不可教也!你是虚心接受,永不改过。”
离思嘿嘿发笑,笑着笑着扯着伤口,又开始龇牙咧嘴。
她的闺房设在阁楼上,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夜深人静,月色朦胧,将军府外有两排枫树,风吹树叶,沙沙作响。
路对面有座府邸,绕是这个时辰依然灯火辉煌。在钟离思的记忆里,将军府独立在东城,再没有任何能与之匹敌的房屋建筑。怎么重活一次对面会多出这么一栋宅子……咦,好熟悉……
忽然之间,她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想,再顾不得疼痛自床上弹了起来,嚷道:“二哥,对面的府邸是……”
那头:“瑞亲王府!”
离思无力地倒回床上,久久说不出个所以然。白日里她一颗心只想着如何逃避萧祁墨,后来追他也是从书店开始的,方才被她爹一路打骂,疼都来不及,也没心思关心路况。
谁会想到萧祁墨的府邸居然会在将军府的斜对面,而且中间只隔着两排枫树林!前世的瑞亲王府明明是在西城,一东一西,八竿子打不着关系,这世怎么两家人却倒成了邻居???
第4章 【赴宴】
天将蒙蒙亮,武大志便开始催促钟离思起床。今时不同往日,她是主角,得着盛装进京面圣。
说起这位武大志,人如其名,那是彪悍出了一定的境界。说她是离思的贴身丫鬟,倒不如说是她的贴身侍卫!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学得一身排兵布阵的好本领,武艺高强。所以这次进京她被军队“借去”学习交流,这会才放她回来!
在钟离思的上辈子记忆里,她没少带着武大志在漠北那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上鬼混。离思负责惹是生非,武大志负责以武力解决问题,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相当到位。
钟离思最害怕的东西,就是这着正装!八月的皇城热气还没完全散去,她从起床到穿戴整齐,足足花了两个时辰的时间,热得满头大汗。
那身几乎是量身定做的留仙裙,锦绣华服,绫罗绸缎。脱下漠北的行头,这么一打扮,绕是她往日再古灵精怪,这下也多出了几分柔情似水。
“宋嬷嬷,一定要这样吗?”,离思歪头问。
宋嬷嬷是钟离思的娘的陪嫁丫鬟,颇受尊重。离思的娘病故后,宋嬷嬷便负责教授她和她三姐钟离念的礼仪。钟离思这个人,世家小姐们应掌握的规矩,她也并非完全不学,只是每次都是浅尝辄止、走马观花。
嬷嬷给她插上珠花,婆口苦心道:“小姐是镖旗将军的掌上明珠,如今又被赐婚给瑞亲王,荣耀越大,外人对你的期许也就越高。京城不比漠北,可任你豪横跋扈,在这里,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备受关注,稍有不慎,便会落人口实。今日的赐婚宴至关重要,你的打扮不是给自己看的,也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对那位至高无上之人的尊重,更是他萧氏一族的颜面,你可明白?”
钟离思盯着铜镜中的自己,久久不语。从某种角度来说,宋嬷嬷所言句句在理,但是如此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她自认不才,怕是难以胜任。
“大志,这装扮如何,威不威风,漂不漂亮?”
待宋嬷嬷离去,钟离思得意洋洋地问这身旁丫鬟。
武大志还是一副铠甲打扮,早就看得目瞪口呆,她愣了半响,说出句:“漂亮!无与伦比,小姐这张脸,就是敷上狗屎也抵挡不住你的魅力四射。不过……小姐头上这些珠钗,应该值不少钱吧?”
她这话说得,差点没把人给呛死。
正午时分,钟离赤诚身着官服领着两个子女进宫,从始至终他都没看钟离思一眼,满脸都是“我很生气”的意思。
临走时,离思掀起车帘,仔细打量了翻对面的瑞亲王府,青天白日,大门紧闭必有妖。按理说他萧祁墨应该来接她,二人同乘马车进宫才合规矩。可正午已过,他连人脸都没露过,好你个萧祁墨……走着瞧。
“小姐,九阳宫是什么地方?”
听武大志忽然问起,钟离思这才不动声色转移了视线。
她单脚往座椅上一踩,像及了山大王的坐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九阳宫,诸多皇宫中的一座,通俗易懂来说,就是一个请客吃饭的地方。无非就是排场大一点,花费高一些,东西再多一些,总之就是应有尽有!他们向来秉持的原则是:不铺张浪费不够彰显皇家气派,所以你只需使劲儿浪费就对了!”
武大志眯眼道:“你为什么……会让人觉得,有点匪里匪气……”
离思赶忙放下脚,尴尬道:“习惯,习惯,进宫记得随时提醒我,必要的时候可以给我来上一脚!”
那头:“……”
皇宫之大,一眼望不到边!不论是金砖玉瓦的阁楼,还是古木檀香的游廊,都在宣誓着皇家的富丽堂皇,以及皇权的至高无上。
离思拖着一身笨重的霓裳自宫门前下了马车,这时有宫女前来接应,并将她们领去别院后着。按他们的规矩,应该是要等男主人公来了后,二人一同进殿。
于是一个时辰过去,眼看宴席就要开始,仍不见有人来接。武大志急得上蹿下跳,“小姐一句话,我去把他绑来!”
“我是那样粗鲁的人吗?”,钟离思抛出个眼神,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又是嗑瓜子儿,又是哼小曲儿的。
两个时辰过去,终于有人来了,不过……是个公公,那公公说:“皇上传钟离小姐御书房觐见!”
钟离思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壳,抹平被自己坐皱的裙摆,台步随来人去了御书房。
不是去九阳宫而是御书房,不用想也知道所为何事。果不其然,她被领进御书房后,放眼看去,满屋子皇亲国戚。
准确来说,她只认得两个人:她爹和萧祁墨。她爹跪着,萧祁墨站着。
随着她缓缓前行,无数双眼神向她投来,有为她容颜而吃惊的,有幸灾乐祸看好戏的,也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行至御前,她挥手对萧祁墨打招呼,又是自来熟,然而那厢眼尾扫过,面无波澜,没有半点要回馈的意思。再看他侧脸,三道抓痕也退去不少,只有下手重的地方还余下些许红印。
离思中规中矩行着跪拜礼:“臣女见过太上皇,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她虽没见过,但规矩是样这样说的,也是无法。能坐在主位上的老头子,必是太上皇无疑;能与皇帝平起平坐的,除了皇后,其他嫔妃怕没那个殊荣,当朝太师赵烨之妹,家族势力顶天大!
“你便是钟离将军之女?”
上头传来永顺帝浑厚地问话声。
“回皇上,正是臣女。”,她抬眸,嘴角微微一笑。
皇后忽然摇头叹息:“本是一门好姻缘,多好的一个姑娘,可惜了!”
皇后雍容华贵,太华贵,穿得比离思还多,头上顶着个恨天高的头冠,兴许也是为今日的宴席才着的盛装。
“钟离将军前来请罪,主动承认你昨夜行刺瑞亲王之事,再看我这弟弟,伤得不轻啊,此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永顺帝继续说道。
离思静默良久,低头道:“臣女无话可说,王爷的脸确实是臣女所抓。”
“将军,此事,你觉得当如何处理?”,永顺帝假吧意思征求钟离赤诚的意见。
钟离赤诚锤头不语,久久才说:“钟离思大逆不道,犯下大错,不配做瑞亲王之妻,恳请皇上废除婚约。臣,愿官降三级,以赎教女无方知过,恳请皇上下旨!”
钟离赤诚说罢,头埋得更低!
那一刻,离思才真正明白上一世为何她爹会造反。官降三级,钟离家百年荣誉毁于一旦。他父亲戎马一生,心性高傲,只因她翻瑞亲王府的围墙,便被贬官,说出去都没人会信,离思更是不信,这之中或许牵扯着某些权衡利弊。
只不过这会再去追究又有什么意义,重活一遍,钟离思只求不再让事情重蹈覆辙。
永顺帝有些犹豫,他扭头看向一头白发的太上皇,“这……依父皇之见,当作何处理。”
中州国太上皇,八十高龄,看上去依旧精神抖擞,威风不减。他叹了口气,乃道:“墨儿命里缺心,满朝文武大臣的小女中,你二人的生成八字是最合适的,奈何带煞……唉!”
钟离思险些没忍住笑出来,命里缺心是不是就等于五行缺心?哈哈哈哈,她本以为此人的“墨”字带土会是五行缺土,谁承想他老子说他五行缺心?
想到这里,她超群的表演能力一上头,挡都挡不住,硬生生把自己憋成一个被人始乱终弃后又一脚踹出家门的无知少女。一把鼻子一把泪,哽咽得不行。
众人大惊,皇上问:“作何这幅模样?”
钟离思微微侧头顺着萧祁墨的华服一路往上看去,直到看到那张脸,她才伸手拉着他的长袍,忽然泪如雨下,那表情……这次第,怎一个肝肠寸断了得。
萧祁墨见此状况,眉头紧锁,一张脸沉得不能再沉,仿佛视她如洪水猛兽,当即退出数米。
离思无奈摇头,泪眼朦胧道:“王爷,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我们也算半个夫妻,五十个恩总有吧?你这么快就忘记昨夜对我做过什么了吗……”
萧祁墨纹风不动,冷冷一句:“胡言乱语。”
“太上皇,事到如今,离思也只好说出实情了!”,钟离思用膝盖走出几步,很是悲伤。
见太上皇抬眼看来,她哽咽道:“离思心里苦啊!昨夜散步路过瑞亲王府,忽然被王府家丁喊住,说是他家王爷有请。王爷的话谁敢不听,于是我便跟着进去。家丁将我领至偏院后便匆匆离去,离思等到深夜也没见来人,正欲回家,不料此时王爷提着个红灯笼走来,步步逼近……拉拉扯扯。
我说婚期未到,待两年后我们拜过堂后,再……哪知王爷竟说:都是迟早的事,便一刻也等不得。离思自小长在漠北,何时见过这等惊人之举。
钟离世家自太/祖起便忠诚护国,教导我们这些子女更是苛刻严格。此事若是传出去,周边那些个小国还怎么看皇上的泱泱大国,离思也是怕辱没家门,辱没中州,这才没敢说出实情。
所以……抓伤王爷,实属无奈之举。我也不怪王爷,做出这等事,虽说是意料之外,但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他是血气方刚的男儿,而且还是亲王,而我只是个臣女。”
说罢,她又开始泣涕涟涟,好不悲伤。
昨日那么多人看着她撒野,这会儿还敢瞎编乱造,而且是离谱到扯淡,扯淡到荒唐。钟离赤诚那张脸啊,无处可放,恨不得挖他个几丈深的地洞跳进去!
只有太上皇忽然来了精神,忙问道:“墨儿,果真如离思所说,是你邀她进去的?”
钟离思只觉后背一阵拔凉,她心虚地扭头看去,见萧祁墨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也不说话,锋利的眼神瞪得她心里发慌。
萧祁墨迟疑半响,终是沉声吐出个:“是!”
第5章 【醉酒】
这时钟离思注意到皇后身边有一女子,长得秀外慧中,优雅至极,标准的官家小姐行头。她听萧祁墨点头说是,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和不甘,但转瞬即逝。
太上皇扬声又道:“你府中连个丫鬟都不曾有过,更别说会主动邀女子进府……看来你同离思确实只是误会,既如此,这婚事也就没必要取消了。将军,误会一场,宴会继续!我中州边疆得以安稳,你钟离世家乃是大功臣。戎马半生,你也该回京享受天伦之乐了,那些苦差事扔给年轻人们去折腾吧,皇城一品镖旗将军府一直是你钟离家的,也只有你携家眷进京,两对年轻人才好交流。”
离思暗自嘀咕:不愧是执过政的人,姜还是老的辣!轻而易举便夺了佣兵四十万镖旗将军的兵权。字字句句都在理,人家没卸她爹职位,只是说让她爹进京享福,将军府还是钟离家的,一品镖旗的官位依然不变,变的是:四十万军权。
但离思却感到庆幸,庆幸她爹没被贬官,庆幸他老祖宗留下来的府邸还姓钟离,也庆幸他爹再没造反的实力!
萧祁墨退婚计划被钟离思搅黄,他再度看来,离思回了他一个欠揍的笑容。那人嘴角亦是闪过一抹冷笑,幅度很浅,几乎捕捉不到,却让人觉得瘆得慌。
钟离赤诚老眼看向台上,久久才俯首道:“谢主隆恩!臣有个不情之请,漠北偏远,家眷中老幼偏多,加之军事上也需时间交接,恳请太上皇给臣三个月的搬迁时间。”
那头果断回道:“准了!你父女二人快快请起。”
钟离思脚都跪麻,忙扶着她爹站起来。
不料萧祁墨一句:“将军能否将贵府小姐留在京城做客?本王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觉得好生稀奇。将军若是不放心,可将贵公子也一并留下。”
“稀奇”二字几乎是他自牙缝里挤出来的,那眼神,冷得仿佛是数九隆冬的天气,跟要杀人一样。
离思不动声色冷哼了一声,鬼才相信是留她做客。硬是要留他兄妹二人在京城,目的何在?难道只是单纯想找自己算账?
钟离赤诚与萧祁墨对视半响,忽然笑道:“臣这对儿女不让人省心,尤其是这幺女,需要留一百个心,王爷若是不嫌麻烦,留下便是。”
萧祁墨对高台上的两人微微点头,率先大步出了御书房。
离思也没看他,只觉他嚣张,太嚣张!
出了殿门,高高的宫墙隔出一条笔直的道路,离思胆战心惊跟在他爹身后,小心翼翼问道:“爹,我是不是又闯祸了?还让你丢脸。”
钟离赤诚看了看天,扭头道:“没白养你一场,你终于做了件好事,保住了钟离世家百年称号。镖旗将军的职位,本来就是个一品武散官,本就该入住京城,我之所以一直驻守边关,也是特殊安排。如今国泰民安,人才辈出,自有人去接管我的职位。回京城而已,总比连降三品好!”
钟离思追上她爹,侧头问:“这么说你不怪我咯?”
“怪你什么,无知小女。朝堂风云骤变,即使没你跟瑞亲王这样的冲突,也会有别的冲突等着你老子。哪里有女儿嫁给瑞亲王,父亲还能领兵四十万的道理?不造反才怪。”
听到那两个字,钟离思赶忙缩头往四周看去,好在宫墙颇高,并无外人。
她寻思着这爹心也真大,这种话都能张口就说,于是悄咪咪问道:“那……如果今日你真的被皇上贬值,你会造反吗?”
“那可不一定!”,
“哎哟我的亲爹,这话可不能乱说,谁一天天把造反挂嘴边。”
钟离赤诚大笑过后,低声道:“你以为萧祁墨留下你兄妹二人是什么意思?”
钟离思恢复到正常,也是低声道:“我知道,他这是留我们做人质,以防后患。爹爹您可悠着点,我可是每天都会往漠北方向看的,您回去赶紧把大哥和三姐他们带来。”
“哈哈哈哈,那可不好说,你这么野……”
“爹……说话讲良心。”
“快走,宴席开始了……”
父女二人进入九阳宫,满宫殿都是朝臣连同其家眷,有互相吹捧的,也有明里暗里针锋相对的。
众人见钟离思登场,议论声戛然而止,个个扯着脖子看来,那阵容,仿佛不看到她全身穿孔誓不罢休。
今日的萧祁墨倒是应了场合,面色依旧白皙透亮,一身打扮与那张脸交相辉映,杏色长袍上面绣着几只象征身份的麒麟兽,玉带束腰,委实养眼。
他静静坐着的时后,就像一张公子世无双的绝美丹青图,但前提是别摆脸色,别看钟离思!
譬如现在他瞥见她后,公子世无双秒变苦大仇深。
萧祁墨左边的位置一直空着,很明显是给钟离思安排的,但离思只是轻飘飘瞥了一眼,便在她二哥身旁坐下。与萧祁墨相对而坐,中间隔着条宽大的过道。
她如此举动,让人生出无限遐想,个个窃窃私语却又不敢大声张扬。
萧祁墨抬眸看了过来,脸色黑得像坨碳。离思不解,他到底几个意思?
这时方才坐在皇后身旁的女子缓缓走进殿,钟离思摇了摇头,她们上一世有过接触吗?为何会觉得似曾相识,但又没有半点记忆。
女子迈着小步伐,优雅中带着稳重,稳重中又彰显出大家闺秀的风范,不紧不慢,一举一动堪比教科书级别的教学。
她见萧祁墨身旁座位空着,忽然开口道:“钟离姑娘,这边才是你的座位!”
钟离思梨涡浅笑,沉思半刻回道:“抱歉,咱两换换,那个位置五行缺心,由姑娘你坐比较合适!”
她话声方落,萧祁墨抬眸看来,冷冷说道:“你那个位置,五行缺命。”
钟离思正在大口喝酒,听他一言,呛得脸红。不苟言笑的人会怼自己?看来是提到了他的痛处了。
那女子缓缓坐在萧祁墨身旁,难掩其笑意。
萧镇胤一冲进门,张口便是一句:“皇婶!”
这位太子心性单纯,不拘泥于形势,是个有趣的人。
离思虽活到二十岁,但按现在来说,她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被叫婶婶确实有些折煞人。
不过别人硬是要把她当长辈,她自是来者不拒,于是她冲萧镇胤挥手道:“大侄子,这边这边!”
此话一出,萧祁墨喝酒的手抖了抖,酒水顺着他光滑洁白的手指滴下。
宴席开始,皇帝带头说了翻官方客套话,与众人一同举杯祝贺她与萧祁墨这段美满的,天作之合的姻缘。
不多时皇帝皇后以及一些老臣先退了场,就连钟离赤诚也提前出了宫,余下一帮俊男靓女狂欢痛饮。
从萧镇胤口中,离思得知坐在萧祁墨旁边那位,是皇后的堂妹,他的小姨:赵凝,十八年岁。同时也是长青皇城里响当当的第一才女,小有名气。
为不让她爹重复上一世造反的悲局,钟离思错过了原本能退婚的大好机会,要想摆脱这位十九皇叔,感觉遥遥无期,让人好生郁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于是她便一杯接一杯地猛喝。
只听赵凝委婉一句:“墨哥哥,离思姑娘好像喝醉了。”
钟离思飘了个眼神过去,啧啧,墨哥哥,搭讪就搭讪,干嘛用自己当借口,她哪里醉?笑话。
萧祁墨随意抬眼看来,并不多话。
赵凝见他不语,又说:“听说墨哥哥府中有《山海经》的珍藏版,不知能否借给凝儿看两日。”
萧祁墨:“不借!”
钟离思喷出口酒,这厮真不会怜香惜玉,还有比他更直接的人吗?
赵凝先是脸色一沉,又开始不依不饶道:“墨哥哥可是在生我的气,那凝儿不坐这里便是。”
“请便!”
钟离思喝着喝着,哈哈大笑起来,这老十九还真是凭实力单身。
赵凝脸色有些挂不住,忽然抬眸看过来,嘟囔出一句:“可是离思姑娘惹得墨哥哥不高兴……”
“喂,赵凝,撩汉子就好好撩汉子!请勿乱找话题。”
离思酒劲上头,听她扯到自己,扬声怼道。
她这番粗糙的话,看得出赵凝无比嫌弃,但她仍笑道:“抱歉,我不知道你与墨哥哥不和,冒犯之处还请妹妹莫怪!”
妹妹?啧啧,京城女子果真不一样,说起话来拐弯抹角,离思一扔酒杯,站起身大步流星朝那边走去。她感觉脚步有些飘,不起来都不知道自己已是半醉状态。
钟离思居高临下,朝赵凝勾了勾手,那厢以为她要说什么,缓缓站起身。不料离思就跟孩子抢座那般,扭身坐了下去,赵凝被她一挤,险些摔个狗啃泥。
她打了个嗝,云淡风轻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让给你的位置,现在我要收回。看来你得去别处就坐了,待什么时候我不想坐再通知你,务必耐心等待!”
赵凝眸中含有怒意,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表现在脸上,尴尬地站了一会,笑着走出门去。
钟离思双眼迷离,也不看萧祁墨,起身拉起她那一杯就倒的二哥,扶着他跌跌撞撞往门外走去。
萧镇胤也是醉得一塌糊涂,大喊:“皇婶,慢走!”
“大侄子,改天继续喝……额……”,话语未落,她因为绊到门槛,连同他二哥一起,两人摔了个真正的狗啃泥。钟离思慢吞吞爬起来,拖着他二哥刚走出去几步,脚一软又摔了下去。
“武大志,武大志……”,离思只觉头晕脑胀,嘴里稀里哗啦也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萧祁墨从始至终冷眼旁观,看到钟离思一次又一次跌倒,他终是皱眉道:“来人,送他们回去。”
侍卫领命出去,钟离南门他们直接扛着就走,几人正欲去抗钟离思,还没碰到她,萧祁墨继而又道:“让她在那里。”
侍卫:“王爷,这……那钟离小姐还送不送。”
萧祁墨沉声道:“本王会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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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窃听】
钟离思兄弟姐妹四人,除了她大哥出生在京城,其余三个皆是土生土长在漠北的人。在那片广袤无垠的天空下,自由如翱翔晴空的雄鹰,自由如策马崩腾的游民。
在漠北,三岁的娃都会喝酒,更别提钟离思。她那会儿最爱喝的便是马奶酒,此酒性温,香醇可口,度数不高,所以她从来没有喝醉过。曾一度引以为傲,恨不得逢人便说自己千杯不醉。
谁曾想皇宫里的酒入口香甜,品来余味无穷,喝的时候没感觉,后劲却相当大。她一时贪杯,多酌了几杯,硬是往死里醉。
若不是醉酒,她都没机会睡这么长的觉。这一睡,脑中闪过一些陈年往事:在上一世里,萧祁墨的名声早已扩散到大江南北,十五岁随兵出征,以十万精锐大破敌方四十万军队,稳定中州国南方边界,一战成名!
所以没发生他爹因为被贬而造反那当子事之前,这位十九皇叔在钟离思心目中是伟岸的英雄形象。甚至多次长途跋涉去见这个萧祁墨,而在当时,他的未婚妻更是被街头巷尾传得津津乐道,老少皆知。没喝这个酒离思都没觉得自己重活后,有些东西想不起来,上一世,萧祁墨的未婚妻,实则是赵凝!
赵凝被赐婚给萧祁墨那年,离思已经做了山贼,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她就是再不想打探关于那人的消息,也总会听人提起。
脑中闪过这些记忆,吓得她就像被泼了开水一样,当即醒了过来。
十五六岁那个冲动的,懵懂的年岁,对萧祁墨竟还有这份心思,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还没想起来的,于离思而言,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这下方睁眼,又被她爹那双近在咫尺的大眼睛瞪得难受。她最后的记忆停在扶她二哥出门的画面,之后便断片了。
使劲浑身解数也想不起自己怎么回来的,会不会有什么作奸犯科、诱拐良家美男等等不良作为,以至于钟离赤诚和要用这种愤世嫉俗的眼神盯着她。
再看四周,除了将军府的人,居然还有瑞亲王府的,其中最为夺目的当是萧祁墨那笔直的背影。负手而立,听她醒来,也不转身,架子大得离谱。
钟离思这才意识到自己睡觉的地方不对,姿势不对,场合更不对……
青天白日当头上,天知道为什么她会躺在瑞亲王府大门口睡觉,而且双臂死死抱着那头石狮子,任凭风吹雨打、雷雨交加也难将她与石狮分开的阵势。画面委实惨不忍睹,连她自己也觉得辣眼睛,无脸面见众人。
不待钟离赤诚棍棒伺候,钟离思势若脱兔,爬起来便拼命往对门跑,中途与萧祁墨擦肩而过,拌倒在地,他倒是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
离思尴尬一笑:“多谢王爷,告辞。”
说罢她掰开对方捏着她胳膊的手,跑回了府。
“皇婶,你悠着点……”
萧镇胤的声音自生后想起,她也没敢回头,拖着半只鞋子穿过几颗枫树,去到自家门前。
将要进门时,听她爹一句:“王爷,多有叨扰,如您所见,臣这个幺女是漠北出了名的野,留在帝京恐怕……”
萧祁墨:“无妨。”
钟离赤诚:“那若是惹出什么事……”
萧祁墨:“本王自会定夺,将军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钟离赤诚笑了几声,回道:“既然王爷要留离思做客京城,还望多多关照!”
萧祁墨回道:“你确定她需要照顾?”
离思摇头晃脑进了门,心叹:这梁子结下了,萧祁墨这是要把自己忘死里整啊!上一世他的未婚妻居然是赵凝,也不知这二人是不是真爱,若是,那她岂不是棒打鸳鸯,插足别人的美好姻缘?
“武大志,你想去哪里?”
离思见武大志提着长矛就要逃跑,忙开口喊道。
武大志转身嘿嘿一笑,“小姐风光无限,小姐威武!”
钟离思白了她一眼,吐出句:“鬼话连天,昨日你去了何处?为什么不来接我。”
武大志窜着衣袖,低头支支吾吾道:“你被叫去御书房后,我无事可做,只得四处晃悠,没成想正遇上巡防营的队长……
“于是就跟他吹嘘了一番漠北兵如何彪悍,如何能战……吹着吹着,甚至觉得二人志同道合,相见恨晚。”,离思接着她话往下说。
武大志张口便是一句:“对啊对啊,小姐怎么知道的?真是相见恨晚,有机会……额,大志知错,下次一定准时去接你。”
武大志心里那点小九九,离思摸得门儿清,在漠北那会儿,她便是这个德性,只要聊到军事,跟谁都相见恨晚,跟谁都志同道合。
离思一路爬上自家阁楼,问:“我怎么会睡在瑞亲王府大门口?”
身后的人回道:“这个不光我想知道,全将军府的人都想知道。一大早瑞亲王府便来通知将军去领你,我们过去后,就见你躺在人家门口,醉得一塌糊涂,任凭我们怎么叫都不醒。那石狮子更是被你拽得死死的,掰都掰不开,小姐这毅力委实惊呆了众人。我记得小姐酒量不错的,就连军营里军官们都喝不赢你,怎么这厢……”
喝酒一时爽,直奔火葬场。钟离思看了看自己的手,从早上到正午,这手估计没被少掰过,通红一片,她这是睡了一夜的节奏啊!
回到闺房,离思忙褪去一身华服,边喝水边道:“有事问你,我……曾崇拜萧祁墨是军事奇才,所以特地去拜访过他,除此之外,我还干过别的什么事没?”
武大志那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她愣道:“小姐为何几次三番问出这些问题,若不是你特意瞒着我,那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没有这档子事!”
钟离思大惊,忙问:“这不是永顺六年吗?今年大旱。”
“小姐,这是永顺五年,上半年闹洪灾。”
钟离思坐回椅子上,永顺五年,也就是说她去找萧祁墨的那些事还没发生,离他爹前世造反也还有整整一年???而这次订婚,在上一世是萧祁墨和赵凝的订婚宴,那时来参加宴会的是他爹和她大哥。
究竟是哪里不对,为什么会没按前世的轨迹走,要把她赐婚给萧祁墨,老天真会开玩笑……
几天后,钟离赤诚回了漠北,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钟离南门务必看好他妹妹。只差画把刀给钟离思,甚至让她立下军令状,切莫在京城惹是生非,如有违背,军法处置!
钟离思痛定思痛,下定决心绝不挑事,兄妹两人出城十里,送他爹离去。
驿站外的断桥边上,她注视着老父亲离去的背影,心中默念,愿他爹此去,不再生事端。
钟离家常年领兵在外,在京城一无亲,二无故,几乎是没有仍何可以来往的人。
钟离南门自打来了京城,就跟被打通任督二脉似的,还结实了不少有志之士,常常三五个约上一起谈古论今。
你一首:“天人合一物成周,清静无为亿万秋。相忘江湖蝶梦断,白驹过隙事还休”
我一句:“儒家一脉是先师,人性从来未可知。辞赋文章传万世,集成诸子正当时。”……
听得钟离思忍不住来上一句:可人话否?
但诸子百家争鸣,百花齐放,鼎盛一时。文学造诣怎是她这种粗糙之人能懂的?诗词歌赋于她而言,那是曲高和寡。
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宁日子,这日尚在五更天,正是人与周公下棋的黄金时段,钟离思睡得正香。
只听排山倒海一声响,有不少“哼哼哈哈”的声音钻进她耳朵,吵声颇大。
声音来自对面,离思睁开朦胧的双眼,下床趴在窗边看去。瑞亲王府的训练场上,灯火通明,一二十来个士兵正在操练,吼声划破长空,扰人清幽。
两家人挨得相当近,就算只有一二十个人,那声音也让人感觉如临战场,这样的声音已经持续好几天了。在漠北待习惯的她,每次听到,都会条件反射还以为敌军来犯。
听闻此人常年领兵在外,这次回京,也是因为赐婚宴席。
合着是萧祁墨这个在军队待习惯的人,改不了作息时间,五更天便起来操练士兵,他也真会捣腾,领着一二十个人便能当千军万马操练。
突然赐婚召他进京,想来也是特殊调动,朝堂上的争权夺势,向来如此。难怪他心有不平,难怪他迫不及待想要退婚。
这是目前,离思能想到的关于他想退婚的所有正当理由。至于不正当的,不知可是如世人所说,他——不近女色!
直到早饭时间那阵喊声才勉强消停下来,钟离思被吵得脑壳疼,城东这块,就只有将军府和瑞亲王府两座府邸,他可真会利用地方,尽情地放飞自己。
离思问过府中家丁,他们说这位王爷但凡回京,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作息规律:五更天起床操练近卫兵,天晴下雨无一例外。
这日钟离思在房顶上座了一天,萧祁墨还真是奇人,府中一个婢女都没有,出入的全是一帮纯爷们儿。长得一副招花引蝶的模样,家中居然连个婢女都没有,太奇怪。
下午时分,日影西斜,凉风习习。赵凝提着个篮子漫步走来,看那模样应该是来串门的,被拒之门外后她硬是一动不动地站到了傍晚,王府家丁催促多遍也不曾离去。
离思半趴在房顶上,见这等场面,险些感动落泪。她心想:若这赵凝知道前世“未婚妻”这个位置是她的,那她会不会恨不得吃自己的肉,喝自己的血。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她一连站了好几个时辰后,王府大门终于舍得开了,萧祁墨单手背在后面走了出来。
赵凝高兴得哽咽,她道:“墨哥哥,凝儿担心你没有婢女伺候多有不便,特地给你做了些羹汤。只不过这会儿……已经冷了。”
萧祁墨没看赵凝,眼神忽然飞向这边房顶,离思赶忙低头,整个人如壁虎般趴在房梁上。
半响才听那头说:“我用不着。”
只见赵凝抬手擦了擦泪,伤心道:“墨哥哥,为何你……在外领兵几年回来后,变得这般生疏?凝儿始终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
萧祁墨一双眸子再次扫来,离思再次低头,这次鼻子撞在瓦片上,疼得厉害。
“本王对谁都生疏,无事请回。”,说罢他转身就要进府。
赵凝抬脚欲跟上去,却被萧祁墨一个冷冷的回眸吓得连退数步。赵凝顿了顿,不死心道:“那,能否借我几本你珍藏的《山海经》,我保证不损坏,看完便归还于你。”
萧祁墨负手沉默须臾,终是对家丁说道:“给她!”
待赵凝领着书本离去,钟离思才坐直身子喘着大气,哪知萧祁墨就站在他家大门口,看样子,等的就是这一刻!
夜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月色朦胧。面对那始终如猎鹰捕猎般的眼神,钟离思百思不得其解。
误了他的军旅生涯这回事,他果真记仇,可离思觉得自己何其无辜,莫名其妙的赐婚,不也让她措手不及!
见他没有半分退步的意思,钟离思嬉皮笑脸扬声道:“我一天都在这房顶上,并非有意听你二人墙角。昨日王爷退婚虽然没有结果,但王爷千万别气馁,这是个好想法,一定要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我支持你。”
钟离思一番大义凝然的话,说得就像一本励志画本,而且全然不把自己作为当事人,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
萧祁墨对着这头说了句:“下来!”
离思:“你要做什么?我都说了不是故意听的,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十二点还有一章!
第7章 【引火】
萧祁墨摇了摇头,拂袖进门,“砰”一声响,大门又开始紧闭。
钟离思这个人,若是他一开始不是那样神秘兮兮,或许她还会安分一点。可偏偏萧祁墨就是一副视她如猛禽的模样,还有他那偌大的王府竟无一婢女的操作,成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于是这下她三两步跳下房顶,对正在耍红缨枪的武大志道:“提上这两壶酒,随我去对门走一趟。”
“小姐,为什么突然要过去,王爷对你的感观似乎不太好。”,武大志疑惑道。
钟离思笑了笑说道:“我今天大抵看了一下,老十九那一二十个近卫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精锐……”
“我去,走!”
将军府到瑞亲王府,不过二十来米远,她们几步路便走到了门前。
守门侍卫见钟离思登门,嘴角明明很想笑,却硬生生憋得一本正经问她所为何事。
离思拍了拍手中的酒壶,笑道:“这都成邻居了,还能是什么事,自是跟你家王爷联络感情,快通报。”
京城人比较含蓄,京城的姑娘更是矜持。似钟离思这样直接了当甚至是露骨的女子,几乎已经绝迹,又或者从未有过。
那侍卫跟中风似的跑去通报,不多时回来一句:“姑娘请进。”
钟离思本以为会像赵凝那样,吃个闭门羹什么的,不曾想会有这般顺利。她心想:如此反常必有妖,萧祁墨肯定等着收拾她。
二人进门,武大志提了壶酒便溜去找萧祁墨那些近卫。钟离思则是被人领去书房,又是让她候着,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不过这次是书房,萧祁墨正儿八经的书房,放眼看去,诗词歌赋不多,多的是各类兵书,聚集百家,几乎塞满了所有书架。
连她都忍不住心生佩服,轻声嘟囔道:“脑子能装得下这么多兵书的人,究竟是个什么鬼?”
“你又是个什么鬼?”
背后冷不伶仃传来一句回答,惊得她一个猛扭头,不过细想又不是做贼,便泰然自若笑道:“读这么多兵书,王爷好有学识!”
萧祁墨也不看她,走到案几旁拿起毛笔自顾自练起了字,半响才冷冷说出句,“你就是来说这句话的?”
“当然不是,我们好歹也算邻居嘛。来京城那么多天也没来府中拜访,这不,我这有自漠北带来的酒,特地敬献给您!”
钟离思说罢,特地观察了一下,那厢没有杀人的眼神,没有雄鹰捕食般的锋利模样,这才喜笑颜开将酒递过去。
萧祁墨微微抬眼看来,也不接,一脸漠视,他勾嘴道:“不怕我对你动手动脚?”
他这是在记那日御书房的仇,钟离思哈哈一笑,全然不当回事:“王爷是天下皆知的不近女色,赵凝长得那般出水芙蓉你都不为所动,更何况我这种山野粗人。”
萧祁墨放下笔墨,忽然一笑,不同于她之前见过的冷笑,这是……不屑?他一步步逼近钟离思,乃道:“可是都是迟早的事,我一刻也等不得。既然这婚你不愿退,不如就……随了你的愿。”
他一直在重复那日离思的话,越说人越靠近,直勾勾的眼神深不见底,房中烛火如地平线上和煦温暖的旭日,照在他白皙的脸上,一半清楚,一半朦胧,陡然增出几分冷俊。
那日为救他爹于水火中,钟离思天马行空一翻扯淡到荒唐的言语,便是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是鄙视。
钟离思闪身错开萧祁墨,晃了晃手中的酒,嘿嘿笑道:“这话说得多没意思,谈感情多伤感情,漠北带来的马奶酒,香醇可口,我们一笑泯恩仇如何?”
萧祁墨坐在案几旁,居然爽快一句:“好啊!”
钟离思大喜,三两步走过去,拔了皮壶塞,将就着桌上的杯子给他满上,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知道你不喜这门亲事,那日破坏你的悔婚计划确实是我不对,这厢跟你赔个不是,先干为敬!”
一口酒下肚,她继续道:“不过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你还有什么悔婚计划,说来我都配合你。不如咱两仔细商榷一下,出个天/衣无缝的对策,争取一次性把这婚退掉,你道如何?”
萧祁墨恍若未闻,抬起那杯满当当的酒,刚到嘴边却又因为想说话而放下,他抬眸道:“哦?你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妙计?”
钟离思晃了晃头,古灵精怪道:“要不你就从了那赵凝,生米煮成熟饭!我这婚也就……”
见他似乎有些不高兴,她转头又道:“啊,你不喜欢赵凝,这可有些棘手。介于身份原因,你可以当浪子,我却不可以做红杏,否则全家老小性命不保,挺不公平的哈?”
萧祁墨抬头看过来,静静地坐着,不发表任何意见。
“我都喝三杯了,你怎么一杯也不喝……”
“王爷,抓到个在酒里下蒙汗药的人。”
门外忽然传来这么一声,钟离思一听,大叹不妙,原来在这茬等着她呢。她作势就要跑,却被萧祁墨飞快按住肩膀,甩出句:“带进来!”
也不知萧祁墨碰到她哪根筋,钟离思觉得全身酸痛,歪着个身子一动不敢动。
她也就是嫌这厮五更天起来锻炼身体太过吵闹,遂在酒里下了些有助睡眠的药,争取让他们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大家皆大欢喜。为不露出马脚,这事她连武大志她都没说。
萧祁墨!难怪他不喝,这人是个什么鬼,居然这也算得到。
武大志被五花大绑进门,跪在地上,沮丧着脸。
“如果我说……我拿错酒了你信不信?”,她扭头试着狡辩。
萧祁墨:“你说呢?”
离思妥协:“好吧我说实话,你们五更天锻炼身体实在太吵了,能不能稍微晚一点点,顾及一下别人的感受,或者小声一点可以吗?”
萧祁墨将钟离思放开,又恢复了那副全天下都得罪他的行头,冷冷扔出句:“捆上,扔回去!没本王的允许,此女不可再出门。”
“萧祁墨,你虽贵为亲王,但限制将军之女的人生自由,管得也太宽了吧……”
那些近卫才不管,听他家王爷一言,三下五除二绑上钟离思,主仆二人栓成一串,就跟被流放似的……太丢脸了。
她二人被牵回将军府后,她二哥竟像个牧童一般接过绳索,还不忘礼貌道:“有劳各位了,我这妹妹性子野,非常时期非常对待,理解理解!”
出师未捷身先死,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日五更,果然,那头雷打不动的作息规律又开始了,打拳,练操、吼声……一样没落下。她郁闷,怎么就会遇到这么个老十九。
几天过去,离思整个人因为没睡够而变得恍恍惚惚的。三日后,她终于拉起了反抗的序幕!这日四更天,钟离思召集了府上所有人,挨个问:“你们会什么乐器?哭也行。”
徐叔说他会唢呐,李婶说她会唱山歌,孙大厨说他会唱戏曲。还有会弹琵琶的,拉二胡的……
钟离思满意地点着头:“看不出来啊各位,都是被生活所耽误的音律家啊!来,尽情释放你们的天性……”
于是那晚,夜半三更,正是人最需要休息的时候。城东将军府里,灯火通明,笙歌鼎沸!
不奏不知道,一奏吓一跳。钟离思以为他们真的是会,谁承想,也只是会吹响而已。数种乐器搭配在一起,乌央乌央的,那样的声调,证实出一个道理:有时候拥有耳朵,也是一种负担!
好在将军府独立在东边,声音再大,除了能干扰到瑞亲王府,别的地方也没动静。
一群扫地的、做饭的、洗衣服的歪歪扭扭释放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吵得不可开交。一番努力,终于,瑞亲王府门口的灯亮了!
大门打开后,萧祁墨不紧不慢踏步出门,转眼已来到她跟前,
离思本想示意身后的人速速躲起来,哪知她转头看去的那一瞬,人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唉,关键时候还是得自己面对。她努力保持微笑,礼貌道:“不知王爷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萧祁墨不知是还没睡呢还是怎么,总之穿戴整齐,头上的王冠不偏不倚,肩上垂下的秀发也没有一丝凌乱。
他一开口便是:“钟离思,你是不是皮痒?”
进京以来,离思还是头一次听他喊自己姓名,只不过这语气,跟往日她爹要棍棒教训时一模一样。
离思清了清嗓子,回道:“应该挺好的……王爷这是做什么,深更半夜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拉我去哪里?我爹只让你看着我,没让你绑架我!”
萧祁墨根本不回她,拉着她胳膊头也不回地往自家府邸走去……进门,关门,不待半分犹豫,一气呵成。
“领去客房,看好她。”。萧祁墨话落,云淡风轻扫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常言道:恶人自有恶人收,一点也不假。
钟离思想大打出手,怎奈她敌不过。一二十个近卫,个个都是以一敌百,不消多说,只要动手,她肯定被踩成泥巴。
“喂,我要在你这里睡多久?”
萧祁墨脚步顿了顿,终归没回她。
“官大了不起,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好,我闭嘴。”
离思嘴不停地嘟囔着,哪知明明已经走出去的人又折回来,那眼神,再敢说一句,说不定接待她的就应该是柴房而不是客房!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两章,记得看上一章!爱你们!
写上一本《小姑》都没这么累……累累累
第8章 【过夜】
那夜钟离思想过无数种回将军府的办法,但没一个成功过。守门的侍卫将爱岗敬业发挥得淋漓尽致,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任尔东西南北风,立根原在破岩中,不愧是萧祁墨带出来的兵。
五更天后,守夜的侍卫休息,其余的投入训练,声音一如既往的大!终于没人看守,离思翻身下床,迅速跑出客房。此时的月亮尚且还朦胧,借着月光,她错开那个训练场,去到王府围墙边上。
离思看见那堵恨天高的围墙,她敢说,没有哪家围墙会有这么高,纵使翻墙翻出经验与哲理的她,也忍不住望而生畏。
正门出不去,翻墙行不通,纵使出去了又如何?隔得这么近萧祁墨分分钟可以将他捉过来。
暂且放弃逃跑计划,见厨房灯火微亮,钟离思又开始动起了歪脑筋……
旭日东升,阳光将将自地平线上冒出个头,金灿灿的日光洒在瑞亲王府的亭台楼阁上,伴随着片片五彩斑斓的朝霞,芳草被染上泥土的清香,一切是这般朝气蓬勃。
迎着朝霞晨风,钟离思端着一大锅肉坐在训练场上,举着只羊腿扬声道:“兄弟们早啊,你们继续,我吃我的。”
钟离思说罢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津津有味。那股近在咫尺的肉香味瞬间四散开来,令人垂涎三尺。
训练场上一众近卫军士气高昂,个个铁骨铮铮,正挥洒着汗水……忽然闻到这等荤香味,腹中那股子馋劲儿瞬间被勾出来。要知道士兵在经过高强度的训练后,对这种大锅炖出来的肉是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
常言道民以食为天,果然,一众禁卫军只顾偷瞄这边,眼睛只都差点掉进锅里,吼声越来越小,动作也越来越不标准,个个有气无力。看那样子,忍得颇为费力。
萧祁墨回头给了钟离思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踏步朝这边走来。
今日的他身着一袭雪白战甲,后背的白色披风迎风飘扬,菱角分明的脸上浸出些许汗水,满满的血气方刚和容光焕发。
离思还是那身漠北打扮,四处散发着异域风情。她张口扯下口羊肉,对萧祁墨道:“王爷要不要来一口?真香,我保证让你们每天早上都能伴着肉香味训练。”
萧祁墨眸中那把恨啊,隔着有些距离也能感受那抹怒意。
“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你硬是要把我拉过来的,吃你点肉怎么了,你既这般不待见我,那就赶紧放我回去吧。不然明天,后天,大后天,我还会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钟离思大口吃着肉,冲萧祁墨得意洋洋笑道。
萧祁墨眯眼看着坐在训练台上的人,脸上没有半丝笑意,只听他杨声吼出句:“豹!”
她不屑一顾:“豹?虚张声势。”
这时训练场的另一边黑影飘出,如猎豹奔驰,庞然大物般的身型,那是一只——藏獒。低沉雄厚的叫声,犹如一头咆哮的雄狮。磨牙吮血的模样仿佛已经饥饿得太久,听到呼喊,正以飞快的速度朝这边狂奔而来。别说看,光听那叫声也能让人腿抖。
钟离思魂都差点落在那里,眨眼功夫,三两步攀上身旁的柳树,一路爬到树尖上!
在她上一世的记忆里,曾在漠北驯服过狼,但也只限于狼,藏獒的攻击性是一只狼的十倍!
那藏獒奔至萧祁墨跟前,原本凶猛的模样瞬间就像一只温顺的猫,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看好她。”,说罢他弯腰抬起那锅肉便走,走出几步又回头说了句欠揍的:“多谢你的肉。”
钟离思良久才把魂拉回来,为什么在漠北连她爹都拿她无可奈何,在这里却屡次战败。
见一二十个人坐在草地上品尝着她煮的肉,谈笑风生,萧祁墨从始至终拿树上的她当空气,她好恨!
离思试过几次,只是稍微挪了步子,那藏獒便凶神恶煞,震耳欲聋的叫声震得人心窝窝疼。
那伙人吃完肉后,又开始操练起来,全然不顾她的呼喊。
一个时辰过去,钟离思还在树上,两个时辰过去,他哥自对面的阁楼上冲她挥手:“小妹,你爬这么高做什么?吃了吗?”
离思捂脸不想作答,可真是亲哥,以前她跟萧祁墨是邻居,这下她跟自己的哥哥成了邻居,还问她吃了吗?
“二哥哥,让武大志快带兵过来,我要跟萧祁墨拼个鱼死网破!”,她死马当作活马医,抓住这点救命稻草。
哪知钟离南门嘴里念的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君子好逑。”
直至正午十分,萧祁墨才结束他的操练活动,解散了众人,他慢慢悠悠走到树下,蹲下身子递给藏獒一腿羊肉,吐出句:“做得好!”
藏獒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似的,兴奋得嗷嗷直叫。
“好你个萧祁墨,放我下来,我们打一场!”,钟离思卡在枝丫上往下说道。
萧祁墨用手薅着藏獒的棕黑色长毛,头都不抬,云淡风轻说了句:“没人拦你!”
“你……”
萧祁墨悠悠然抬头看去,嘴角扯了抹笑,良久后他吐出句:“回去!”
藏獒听命,这才叼着羊腿退出了场地。
钟离思长长舒了口气,三两步跳下树梢,瞪着萧祁墨就要出招,他却抢先说道:“我以为你当真天不怕地不怕。”
士可杀不可辱,钟离思撸起袖子,正预备跟他打上一场。
他的护卫匆匆来报:“王爷,赵家小姐求见。”
萧祁墨冷眼一句:“何事?”
“她道,是来找钟离姑娘的,说是皇后娘娘举办诗会,特邀各府小姐进京论诗。”
见有机会脱离苦海,钟离思哈哈笑道:“走走走,皇后娘娘召见,我岂有不去之礼?我最喜欢诗了,论诗好,有文化!”
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差点相信,她提步就要走,却听后面一句:“派人送她进宫。”
离思也没回头,心道只要能离开王府,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再也不进瑞亲王府,再也不!
赵凝还是站在门口,见钟离思出门,她愣愣说道:“我是来还墨哥哥的书,顺带帮我皇后姐姐传个话。适才去将军府找妹妹,听下人们说你在墨哥哥府里……瞧妹妹这面容,略显憔悴,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离思夸出门槛,想了想一连说道:“可不是吗?瑞亲王府的床太软,一宿都没睡着。”
赵凝闻言立在原地,久久跨不出那一步。离思问:“怎么了赵姑娘?”
失态只是刹那,赵凝恢复平静道:“妹妹怎么会突然跑去瑞亲王府留宿,你们不是还没成亲吗?”
“不是我跑去的,是他来拉我过去的。”
不说吧又要问,她说了实话,赵凝再听不下去,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妹妹从后面来吧!”
钟离思回府吃过早饭,换了套衣裳,匆匆拉上武大志就要进宫。
谁曾想刚出门就见瑞亲王也摆着辆马车,萧祁墨掀开车帘扔出句:“上来!”
“我们有马车?”,离思明显是拒绝的。
那头又道:“你不商讨计划了?”
离思认真思索了翻,确实需要好好筹划。于是她让武大志坐将军府的马车,自己却跳上了萧祁墨的车。
一进去她便迫不及待道:“你有何良策?”
第9章 【锋芒】
马车咯吱作响,摇摇晃晃,萧祁墨闭目养神,半响才道:“暂无。”
钟离思:“你耍我呢,没有你叫我上来做什么?”
那厮嘴角扯了扯,紧闭着眼睛,并不作任何回答。
二人进宫后,萧祁墨便去了别处。宫女将她领至朝华殿,一眼看去,花花绿绿坐着一大堆世家女,个个正值芳华,貌美如花。
皇后见她进殿,一副母仪天下、容纳百川的笑容真诚至极,她笑道:“离思,来来来,坐本宫身边。”
离思行过礼后,也不好推辞,只得听命坐下。她坐在左边,赵凝坐在右边。
以右为尊,若真要拼爹的话,父亲是一品镖旗大将军,她确实比在场所有官家小女的身份都要尊贵,应该坐在赵凝的右边。而现在却让她坐左边,离思看在眼里,并不多话,凭这个座位安排,就知道这些人在含沙射影什么。
她本无心参与,这时有一人问:“不知往日里离思姑娘看些什么书,能否为我等推荐几本?”
“这是兵部尚书家的小女,嫣容。”,皇后介绍道。
钟离思缓缓点头,扭头道:“抱歉,我不看书,委实帮不到你!”
这时赵凝插话道:“离思妹妹不必沮丧,你自小长在漠北,能学得一身武艺已然不错,管他什么诗词歌赋,不会便是不会,以你的身份,任他谁也不敢笑话你的?”
钟离思倍感煎熬,心想这样无聊的,乏味的,虚荣的诗会何时是个头,果然不适合自己。
出神许久,她忽而低头笑道:“皇后娘娘,今日是要论诗是吧?”
皇后点头:“今日召集大家,正是为了论诗。”
钟离思挑眉对赵凝道:“赵姑娘,你跑题了,听闻你是京城第一才女,怎么会连主次都不分呢?你说我一个军营里回来的,即便什么都不会也没人敢笑话我,我觉得你这话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你在……暗指皇后娘娘!”
这个赵凝尖酸得很,字里行间都是在讽刺人,离思混劲儿上头,唯恐天下不乱,开始东拉西扯起来。
皇后脸色一沉,赵凝当即起身扑腾跪在地上,忙解释道:“皇后姐姐,她……胡言乱语,含血喷人,凝儿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诋毁娘娘。”
皇后一双眸子射向离思,离思缓缓又道:“具离思所知,娘娘曾经还是中州国鼎鼎有名的女将军,叱咤疆场,响当当的巾帼不让须眉!也是一身的武艺,论身份,她才是最高的。你的意思是说,耍刀弄枪的女子会招人笑话吗?当然或许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或许赵姑娘你也只是一时口误。
放眼天下,再没哪个女子能有娘娘这样的风采与飒爽,离思一直仰慕娘娘在军事上的杰作,就是不知道有没机会听您诉说过去?那场你一个人单枪匹马营救皇上的佳话至今广为流传,若离思能有幸听娘娘将当年石破天惊的救人事迹,死而无憾,死而无憾。”
离思一番天花乱坠的吹嘘,没曾想入了京城,自己竟还有这等技能,还真会入乡随俗!
谁都想听好话,谁都禁不住别人的吹捧,皇后亦如此。她笑得人面桃花,拉着离思的手就差说句:“志同道合,相见恨晚。”
于是那天,明明是一场以诗会友的宴席,硬是被钟离思三言两语篡改成了论兵法的宴席。那些世家小姐们个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名堂。
皇后连连摇头:“不行,你看你们这点小胳膊小腿,走路都会被风吹倒,得多学学离思,你看人家这身板,这气势。”
众人:“………”
皇后一直没有让赵凝起身,她便一直跪着,她也真能忍,双眼通红,低头一句话不说。
正午至下午,听皇后回忆曾经,但多半是在吹嘘自己,不过离思宁愿听她一个人唱独角戏,也实在不想看到一群女子在那里冷嘲热讽。
当宴会散场,离思走出朝华宫,恍如隔世,她开始怀念起漠北来,还是在那里好,至少不用对谁牵强附会。
再说这厢,赵凝依旧跪地不起,皇后走到她身旁冷冷道:“你可知我为何要罚你?”
赵凝低头:“凝儿……冒犯到娘娘了。”
皇后哼了一声:“你被嫉妒冲昏头脑,说话没有分寸。那样的话谁听不出你是在讽刺她,可你看看人家怎么应对的?”
赵凝豆大的泪水滴,下,俯首道:“凝儿知错,可是皇后姐姐,我……”
赵凝一闭眼,泪水滚下,终是没继续说下去。
离思正准备去找武大志,又被人叫住,她扭头看去,赵凝走下台阶,身型有些晃悠,应该是跪得太久的原因。
她说:“钟离姑娘,往日多有冒犯之处还请谅解。”
离思听她不叫自己妹妹,感觉舒适很多,此人从她赐婚宴那天出现,一直是有意无意的话里有话,所以她不喜欢。
离思笑着摆了摆手,笑道:“没关系,叫我离思就行!”
二人都要出宫,不可避免同路而行。
刚出宫,老远就看见萧祁墨在同人交涉,应该是政务上的事,对方一直向他汇报事情。不多时道路另一边缓缓行来数辆囚车,约摸十来个人,皆被锁在囚笼里。
这样的场面她也经历过,满门抄斩!只是不知道这些人因为什么而受牵连。
囚车经过,车里的人抬眼看过来,那人一脸生无可恋,绝望的眼神让人不忍直视。但就是那一眼,钟离思已经认出他来——广陵,她上一世当山大王时的左膀右臂。
离思万万没想到,重活过来,会遇见还没有当山贼时的广陵,再见面居然是以这样的形式这样的场景。上一世她曾无数次问他为什么会去当山贼,他却从来不说。
“你认识?”,赵凝问。
离思摇头:“不认识,这是哪家?”
赵凝看了看她,回道:“前户部尚书广毅一家,因为私吞国库财产,金额巨大,广毅被判斩邢,其家眷被流放。”
原来如此,广陵是被流放的。离思不漏痕迹又问:“这么大家子人,是要流放置何处?”
赵凝:“南蛮!但还要在京城关上几日,听说案件有新的发现,说不定会被满门抄斩。”
钟离思抬眼若有所思看着那辆远去的囚车,并不多话。
萧祁墨正在谈话的那位,钟离思曾有幸见过一次,大理寺卿,也就是大理寺的老大。
一番吹谈过后,萧祁墨抬步走来。此时武大志挥着手:“小姐,这边。”
离思扬声道:“你先回去,我跟王爷一起走。”
说罢她又对走过来的人说:“王爷能不能捎我一程?”
萧祁墨也不看她,只回了个:“理由?”
钟离思绞尽脑汁想了句:“你的马车宽敞,你的马车明亮,你的马车……符合我的气质。”
“鬼话连篇。”
也不管他答应与否,离思自顾自爬了上去。
回程途中,那厮一如既往的安静。之所以主动与他同坐一辆马车,离思想跟他打探一些关于广陵的消息,但又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毕竟一个漠北来的和一个京城的广陵,八竿子打不着,突兀地问出来,反倒让人觉得奇怪。
“有事?”,倒是萧祁墨先问。
离思想起“藏獒”事件,没好气地回了个:“没有!”
萧祁墨又问:“为何主动与我同行?”
这头:“继续商讨退婚大计。”
那厢:“……”
又了一会,实在是安静得出奇,离思侧头问:“喂,话说你为什么对赵凝那么冷漠?”
萧祁墨睁眼看来,挑眉道:“想听?”
离思点头表示非常非常想听。
半天不见他回话,钟离思白了他一眼:“五行缺心是怎么个缺法?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
“话说你为什么那么讨厌女人,以至于府里一个婢女都没有?”
“……”
“我前面九个未婚妻,怎么死的,九个啊!你是怎么把他们克死的?”
萧祁墨斜眼看来,漫不经心说道:“怎么,你怕了?”
离思:“所以这不正在跟你达成一致,极度配合你吗?你到底想出办法没,怎么退婚?要不……你再让我抓两把?”
萧祁墨忽然坐了起来,整个身子向前倾斜,二人隔得很近,这让坐在他对面的离思不得不将背贴在马车边上。
他问:“那日你为何要抓我?”
这个问题她觉得无法解释,难不成要跟他说:上一世我爹造反,我占山为王,是你替天行道杀了我?
钟离思大脑不停地运转,最终想出个:“当日你提着个红灯笼进来,步步紧逼,谁知道你对我有没有非分之想,我不抓你抓谁?”
萧祁墨定定地盯着她,肯定道:“那你怎么解释,在书店跟踪我!”
这个问题离思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他就是觉得那个被光线遮住的眼神很熟悉。可具体像谁,她却不知道。
想到这里离思不答反问道:“那你怎么解释在书架背后偷听我们说话呢?”
萧祁墨坐直身子,手指轻敲着膝盖,半响才回了个:“太吵。”
作者有话要说: 两更,记得看上一章。
第10章 【皇子】
萧祁墨从始至终没个笑容,话说不过三句。钟离思掀开帷幕往外看去,仔细又打量了翻四周,皱眉道:“这不是回府的路?”
萧祁墨:“谁说我要回府?”
离思坐正身子笑道:“王爷莫不是在这京城藏了什么美娇娘吧?若真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萧祁墨星眸似银河,深不见底,一句话不回,她正寻思着跳下车,马车便停了下来。
那头起身率先出了马车,离思掀开帘子也跟着跳下去,抖了抖衣裳抬头一看——大理寺。
萧镇胤领着一堆护卫站在大理寺门口,好像正在等他皇叔,
他笑如春光灿烂,走上前一句:“十九皇叔,皇……钟离思。”
他那个“婶”字还未及吐出,眼睛瞥向萧祁墨,忽然改了口喊她名字。
难得今日他没叫自己皇婶,离思也不好再喊他大侄子,微微欠身行礼道:“太子殿下!”
哪知萧镇胤哈哈笑道:“你还会这等礼仪,难得难得。”
原来在他们心里,她就是个野性难训、不懂礼数的人。离思觉得心有不甘,其实她也不是不知礼数,只是分场合分人物而已。
萧祁墨稍微退了半步,等太子走在前面,身份悬殊拿捏得相当到位。一路畅通无阻,不知是他的作用,还是太子的作用,他们所过之地,跪了一大片人。
离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声问:“殿下,你们这是要去……”
萧镇胤提脚上了台阶,侧头道:“为前户部尚书广毅侵吞国财一案,此案原是交于大理寺全权负责,原本已经判定斩首广毅,其家眷流放南蛮。但最近我那二弟萧镇炀道他又查到其他罪证,证据已提交大理寺,要求满门抄斩。”
当今皇上共有三子,太子萧镇胤,二皇子萧镇炀,三皇子年岁尚小。在漠北那会儿便听人说起过这位二皇子,出了名的怪脾气,一般人不敢惹他。
离思又问:“那你皇叔来做什么?”
萧镇胤忽然低声道:“皇叔的前一任未婚妻,便是这广毅之女,赐婚的时候我皇叔在外领兵打仗,回来时她人已经香消玉殒。其实从没见过面,但皇叔说这是他欠广家的人情。”
萧祁墨扭头扫了眼二人,离思忙站直身子成立正姿势走出去,带那厮转过头,她便又交头接耳道:“所以说你皇叔这克妻的命是人为的?”
太子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也没说过。”
人为的才最让人害怕的,也就意味着或许她已经被盯上了。想到这里离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像有人盯着她后背似的,瘆得慌。
大理寺监牢,地下二三层,终日无光,暗无天日,阴气沉沉,空气中充斥着各种难闻的味道,其中对刺鼻的当属血腥味。
离思紧跟其后,大老远便听见皮鞭抽打声,有人说:“广大人,你已是必死之人,招了还能免去皮肉之苦,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二殿下让我招什么?”
萧祁墨到时,逼供的狱卒挥鞭还要打,却被他一脚蹬至角落,爬都爬不起来。
广毅被打得浑身是血,半百年龄还受这等折磨,教人不忍直视。
萧镇炀坐在广陵对面,二郎腿翘得靠高,见来人,他起身行礼道:“皇兄,皇叔!父皇命我监督办案件进程,我这也是无奈之举。”
萧祁墨冷眼瞥去:“是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个部门的监狱长,竟在这里做起了屈打成招的事,这是你该管的吗?”
萧镇炀嘴角划过一丝恨意,毫不示弱道:“侄儿受教,皇叔威名远扬,功过千秋说什么都是对的。不过皇叔有句话说得极好,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叔才是我中州国的太子殿下。”
“镇炀!”,萧镇胤警告地喊道。
萧镇炀不以为然道:“皇兄,你可长点心吧,别哪天这天下还没轮不到我们兄弟两便被别人夺去咯!”
论嘴皮子,萧镇胤显然不是他对手,气得满脸通红。
萧祁墨眯眼看去,乃问:“兄弟两?中州何时多出一个太子?是你吗?说话可要负责。”
“你……不知十九皇叔不去操练你那一二十个禁卫军,跑到我监管的监狱来作甚?”
萧祁墨扔给他一道圣旨,也不说话。萧镇炀看过后,满脸怒气冲冲,他甩手“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就要出门去。
却瞥见旁观的离思,忽然问道:“你便是将军之女?”
离思微微点头,回道:“正是!”
他说:“我这皇叔什么都好,就是克妻,前面已经死了九个,你可得当心。”
钟离思心里那股野性冒出,微微笑道:“有劳二侄子关怀!”
萧镇炀脸色一沉,就要发飙,离思忙道:“有什么不对吗?身在其职谋其位嘛,我一天不死,你不都是我二侄子?”
“你……”
待他负气离去,离思转过头,见萧镇胤对她竖起大拇指,她道:“您是太子殿下,不可以让他这般欺负你!”
“对,你说得对,皇叔也随时这么跟我说。”,萧镇胤笑得无比真诚。
萧祁墨却不再看他们,他问广陵:“你有何冤屈?”
广毅老泪纵横,颤声道:“罪臣……没有冤屈,我一人之错,只求斩我一人便是,还请王爷放我全家老小一条生路。”
萧祁墨沉声道:“本王既然接了你的案子,便会从新负责到底,有什么话现在便可告诉我。”
“这……”,广陵瞥向离思,离思恍然大悟,识趣地去了别处。
过不多时,萧祁墨再出牢门,叔侄二人自里面走出,她也不好直接问到底有没有翻案的可能,只得默默跟在其后。
路过一间牢房,离思看见缩在角落里一语不发的广陵,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年龄,满脸是灰,他还是当初那副模样,见谁的移不开眼睛。离思冲他笑了笑,笑得他一头雾水。
再出大理寺,已是下午,萧镇胤回了他的东宫,钟离思则继续跟着萧祁墨回将军府。
一路上,她终是没忍住问道:“他是被诬陷的吗?”
萧祁墨回道:“尚在查证,不于评定。”
说了等于没说。事关广陵,她不可能无动于衷,纵使自己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但面对那些青葱岁月,那些曾经一起同甘共苦的人,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钟离思觉着若要想第一时间获取案件有效信息,还是得委屈求全继续留在瑞亲王府。
于是下了马车后,她也不认生,欲一头钻进萧祁墨的王府,却被他拦住,问了句:“你做什么?”
离思眨了眨眼笑道:“我这不是怕控制不住自己出去闯祸,从而给王爷您带来麻烦吗?与其让你大半夜过去拉我,不如我自己主动过来。”
说罢她就要往里钻,萧祁墨还是不让他进门,冷冷说道:“王府不养闲人,你能做些什么?”
离思慷慨道:“我么?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你需要我做什么?”
萧祁墨抬眸看过来,平静如水眸中微微一动,他反问:“上得了厅堂?”
“这两句话素来不是连着说的吗,有什么不对?”
他没再回她,转身进了门,见他没有关门的意思,离思忙跟着跑了进去。
她心道:广陵啊广陵,我可是为了你才这般忍辱负重的,将来你可得争点气,可别再去做山贼。
钟离思一路走神,却见萧祁墨负手而立站在房檐下,淡淡一句:“去做饭!”
她愣了愣,此人不会当真了吧,这是拿她当婢女使唤?无奈只得说道:“要不从明天开始再做?今晚我在这里吼一声,让将军府里的人抬些饭菜过来……好的王爷,我这就去,您稍等。”
看那头脸色乌云密布,没准下一刻就会乱棍将她打出,她也没敢继续往下说。毕竟有所图,只得心一横,硬着头皮进了厨房。
只不过像钟离思这种人,除了顿大锅肉那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活,要想让她做个满汉全席?上辈子不可能,这辈子也不可能。
所以当她端着黑得几乎认不出模样的食物放到萧祁墨面前时,他那张脸竟比盘里的东西还黑!
离思尴尬道:“在漠北,大家都流行吃饼。这已经是我能烙出来的,最拿手,最完整的一个大饼了。可能感观不是那么好,入口应该也不会太好,要不您就将就着吃?”
萧祁墨看了看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又看了看钟离思,终是自己进了厨房。
离思啧啧感叹:堂堂一个王爷,从小含着金钥匙出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居然能这般自力更生。除了有什么心理疾病,她再想不出任何原因。
“钟离思!”
这吼声……犹如训练士兵,铿锵有力!
她奔去厨房,探了半个头进门,面对那一屋子犹如大雪覆盖的面粉,还有地上摆着的三口被烧通的锅,以及还在噼里啪啦燃着的火。
“我已经尽力了,真的!”
萧祁墨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等鸡毛掸子满天飞的场景,一脸绝望,终是龇牙道:“你……出去。”
“我在的,我一直在这外面,我没在里面。”
那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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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跟踪】
萧祁墨说的“你……出去”,并不是出厨房的门,而是——出瑞亲王府的大门。
于是那晚,就因为那让人叹为观止的“厨艺”,差点烧了萧祁墨的厨房,钟离思最终无功而返。
直接从萧祁墨那里打听案件进程的路没有走通,她只好回将军府找人去打探消息,府中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最后才得知广毅敛财一案,影响颇大。萧祁墨之所以重审此案,乃是因为广毅所贪污的巨款中,交回了一部分,其余一部分竟不知去向,现在他正在追这笔款项。
至于萧镇炀说掌握了足以让广家满门抄斩的新证据,也是萧祁墨在核实,离思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
这日钟离思带着武大志去了一个地方。
长青皇城以北,有一条破旧的老路,顺着老路一直前行,不多时二人去到一片旧宅区。在光影的照射下,那片古老的房屋看上去更具特色。
武大志疑惑问道:“小姐,如此偏僻之地,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次进京她没少在这些地方晃悠,离思笑了笑回她:“梦里来过。”
那头半信半疑又问:“我们来做什么?”
钟离思盯着那还破旧的老宅回道:“见一个朋友。”
一个隔了一世,而且根本还没认识她的朋友,她上辈子做山贼那四年,结实过很多人。
那里有家店面名动天下,名曰“妙赞”。当人们心情低落,觉得人生无望时,来到妙赞,里面的人会为你排忧解难,不是出谋划策,但至少能让你不那样悲观。当有人情绪高涨,觉得飘飘欲仙想要寻找一点真实感或者挫败感时,这里也会为你达到目的,对你进行鞭策,帮你回归真实。
所以愿意来妙赞的,大多是那些敢于直面自己,愿意说出心中困扰的人。店铺分三层,每层设雅间,里面的店员个个能说会道,靠一张嘴巴,能把活的说死,死的说活,很是有趣。
钟离思一进门,掌柜的立马便问:“请问客官是需要鼓励还是需要鞭策。”
离思眉眼带笑,说了句:“我这个心疾吧有点严重,要你们公子才镇得住。”
掌柜的回:“小姐说笑,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们公子不接待客人。”
离思笑道:“这个我自是知道,你只需帮我带句话给你家公子,他定会接见我。”
见掌柜的不解,她招手示意掌柜的隔得近一些,对他悄声耳语一番。掌柜的听候,活似元神出窍,踉踉跄跄奔上了阁楼。
不多时回来,客气说道:“公子请小姐里屋落座。”
武大志原还以为钟离思胡诌诌,没曾想竟还真管用,她低声问:“看见这家店,才想起中州有这么个人物,小姐说的这位公子可是千秋阙?俗称公子阙,话说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钟离思也不能跟他说上辈子,只笑不语。进入里屋,公子阙身着一袭白衣端坐在琴架旁,全天下的儒雅之词用来形容他,也会让人觉得意犹未尽。
如果说萧祁墨是冷艳俊逸,那么这位公子阙恰恰与之相反,儒雅随和。
离思盘腿坐在他对面,嬉皮笑脸道:“公子作何这般愁眉苦脸?”
公子阙最后一个琴音落下,缓缓抬眸笑道:“姑娘说的那个问题,在下十分困惑,试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千秋阙喜欢四处游历,上一世就是游历时,被离思的手下当做豪横跋扈的富豪抓上山。后因他三寸不烂之舌说得一众兄弟自愧不如,有的甚至潸然泪下,恨不相逢未当山贼时。
他腰间有块梅花胎记,这还是钟离思与他拼酒时打的赌,输的必须说出一个绝对不为人知的秘密。
所以刚才离思让掌柜传的话,便是他腰间梅花胎记的事。
“你还怕我满城风雨去通知不成?不过听闻爱慕你的女子能从京城排到漠北,若是她们知道这档子事,恐怕……得好几年睡不着吧?”,钟离思痞里痞气,一通高深莫测的威胁。
那千秋阙虽然在笑,却看不出有多高兴,他双手扶在古筝上,修长的手指微动,音律渐起。时如高山流水,余音袅袅,霎是好听。
半响他才问:“小姐想要知道什么?”
看来那枚梅花胎记,确实是他的软肋,上辈子若非关系到位,他又怎会说出这等秘密。这位公子阙,来头绝对不小,就上一世离思所知道的,经营范围便不局限于妙赞这家店。消息也是一流的精通,甚至会有人通过各种渠道来他这里买消息。
离思一拍桌子,说了句:“公子爽快!我想问,二皇子现在手中掌握的,足以让广毅一家满门抄斩的证据是什么?”
公子阙一曲谈完,回道:“这个,小姐不如直接问瑞亲王更准确,毕竟,你们关系是那样的不一般。”
以他在京城的名声,知道钟离思的身份并不奇怪。
她不以为然道:“我要是从他那里能知道,还来你这里作甚?”
公子阙嘴角带笑,他道:“你确定要我说?”
离思十分肯定地点头,只听他继续又说:“关于你的父亲,镖旗将军的。”
“什么?我爹?他……还能有什么事?”
“广毅私吞的财产中,一半收回,一半不知去向,而这笔不翼而飞的款项,就在你父亲手里!”,公子阙云淡风轻说罢,一曲又起。
“这不可能,我爹素来廉洁,况且与京城官员几乎没有任何来往,这笔钱怎么会在他那里?他拿这钱毫无作用,这么容易就被查出来的事,我爹才不会做。”,离思按了按太阳穴,极力反对道。
千秋阙一曲再完,漫不经心道:“这就不是在下所考虑的事情了!”
离思继续问:“既然已经掌握证据,为何没有作为?”
千秋阙抬眸道:“这就要问你那位瑞亲王了,有太上皇撑腰,加之自身先天忧郁,与其说这天下是他哥萧祁渊的,还不如说是他萧祁墨的。”
听到这话,钟离思眉间一紧,脑中登时闪过无数画面,她又记起了一些事情。
她敢确定的是,自己当山贼的第三年,太上皇驾崩,萧祁墨失去了一座庞大的靠山,受到他皇帝哥哥的严重打压。
皇上三个子嗣中,太子萧镇胤志不在朝堂,二皇子萧镇炀心性过高,难成大气,三皇子年岁尚小。反倒是皇帝这个排行老十九的弟弟,军功无数,势力滔天。皇上不忌惮不害怕不打压才是怪事,所以萧祁墨先是被夺去军权,后又被削去爵位!
然而即便已经被这般打压,他仍是在第四个年头当上了皇上!
被千秋阙这么一说,她方记起这档子事,总之在上一世,这位十九皇叔,干翻了他的皇帝哥哥和一众大侄子,问鼎九五之尊之位。
或许这也就是她自己从刽子手的砍刀上逃脱后,能安安稳度过四年的原因,因为整个朝堂暗潮汹涌,谁也没有心思管她。
但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四年后,萧祁墨会单枪匹马去端掉她的山贼窝,并杀死她。难道只是因为她是叛国余孽?是山贼大王?还是说自己漏掉了什么细节。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见钟离思一动不动,武大志忙唤道。
离思晃了晃脑袋,说道:“公子的意思是说,现在这证据在瑞亲王手里?”
公子阙点头:“不错!”
钟离思再一次陷于沉思:且不说这个证据的真假,他捏着证据却又不揭发是要做什么?
三个月的搬迁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若是两个月后她爹不能如期而至,那么便脱不了谋反的嫌疑。到底是谁刻意从中作梗,是二皇子抖出来的证据,会是他吗?
临走时千秋阙淡淡说道:“关于小姐说的那个秘密,在下希望你烂在心里。”
“公子小曲儿谈得不错,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也不待他回话,钟离思笑着出了门,心道:下次有问题,我还用这个梅花胎记做交换条件。
回程路上,武大志迫切道:“我觉得此事太过蹊跷,是有人故意针对将军府。”
钟离思点头表示同意,“我爹说朝堂之事,风云骤变,很难说清楚。但以我爹那火爆脾气,我宁愿相信他会举兵造反,也不信他走贪污这条路。”
“小,小姐,两条路都走不得吧!”
“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这日一大早,离思又在三更天蛊惑众人演奏,惹得萧祁墨勃然大怒,再一次进了瑞亲王府。只不过上次是拉过去的,这次却是被捆进去的。当然,这也是她所期盼的,她迫不及待想去对门。
瑞亲王府迎来一个新成员,听府上家丁们说,此人是萧祁墨的贴身侍卫,府上的人叫他暗夜。
暗夜瞥见钟离思时的惊讶表情,就跟久居深山的和尚忽然看见尼姑似的。他为证实是不是自己走错地方,一连退出去看了两次瑞亲王府那块匾额。
确认自己没走错后,暗夜礼貌地冲离思点点头,随后进了萧祁墨的书房。
离思摇头叹气:“可惜了,生得副颠倒众生的模样,就是性格随了他主子,不爱说话。”
主仆二人商讨良久,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离思有意无意地在书房附近打着转,只听暗夜提到“钟离赤诚”四个大字,单凭这四个字,足以让她坐立不安。这之后他们显然知道她在门外,有意在避开话题,久久没在说话。
萧祁墨再出书房,离思本欲问个明白,但他只是随意瞥过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早饭都没吃便大步出了门。
他二人前脚一走,钟离思后脚便奔回将军府。
钟离南门握着本书喜笑颜开说道:“小妹近来安分了不少,果然还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有瑞亲王才能治你。”
钟离思扯了扯嘴,笑道:“信不信我带你去相亲,给你找一大堆姑娘,排成一串站在你面前……二哥哥,别跑啊!”
他哥听罢拔腿就跑,脸红了一大片,一路过关斩将红至耳根处,。
离思转头瞥见消失在拐角的萧祁墨和暗夜二人,拉上武大志跑了出去:“你有用武之地了,跟上萧祁墨,我倒要看看他在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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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算计】
“长青皇城有家戏院,名为宜春南苑,鼎盛一世,不少王孙公子流连于此,甚至不惜为之一掷千金,听闻皇上皇后偶尔还会着便装来这里听曲子。”
长街上,人流如织,钟离思一路跟着萧祁墨,见他们进了宜春南苑,她仰头盯着那块硕大的匾额为武大志介绍道。
两人进入阁楼时,台上的戏子正在唱《赵皇后单枪铁骑救皇上》那出戏。钟离思摇头表示不解:即便此佳话已经广为流传二十余年,但每逢演出,依然场场爆满,座无虚席。
戏院颇大,萧祁墨主仆二人进场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穿过戏台,钟离思每间房间找了个遍,一路寻上阁楼最顶层。这时武大志示意她看走廊,离思抬眼望去,有两人大白天用斗笠遮头,行为颇为诡异。二人低语一阵,过了个拐角,传来一声的关门声,想来是进了雅间。
钟离思皱眉神思须臾,低声道:“跟上去!”
转过拐角,见走廊安静得出奇,与楼下的喧嚣声形成鲜明对比,离思不自觉抬眸看向那门,门上挂着张“长生殿”的牌子。所谓长生殿的意思,是人们在南苑规定的私人房间,而京城里有这等殊荣的,只有萧氏中人!
武大志趴在门上倾听许久,冲离思摇头表示什么也听不到。
离思倚在走廊上扯着脖子看了看周遭地形,安静,隐蔽。她沉声说道:“上房顶!”
对于这些事,此二人有着难以言表的高度默契,一看就知道这种事在以往如家常便饭,没少做。
武大志自小被选做离思的贴身丫鬟,一身的本领,若要说缺少了点什么,大抵是女儿家该有的的一切特征,她没有!
钟离思爬房顶,可谓是身经百战。这厢她们爬上房顶,悄无声息掀起一块瓦片往下看去,屋内共有四人。
二皇子萧镇炀和方才那两个行踪可疑之人,至于另一个——当场一品太师赵烨的孙子,当朝皇后的侄子赵焯。赵家权倾朝野,这赵焯年纪轻轻,官至大理寺少卿职位,乃是大理寺的二把手,权利之大可想而知。
离思眉头紧锁,京城这帮人中,她向来熟知当官的人比数知那些大家闺秀多得多,故而知道这个赵焯,以二皇子马首是瞻,名副其实的二皇子党。
“你二人确定那笔款项现在钟离赤诚手里?”,赵焯沉声问道。
一人回:“这笔款在钟离赤诚上个月进京时便神不知鬼不觉运达,后经过数次转移,逃避眼线,于十日前成功放入钟离赤诚的账上。”
萧镇炀恐吓道:“你敢用脑袋担保吗?这么大笔钱你们是怎么做在他账上的?那可是几大车金银,如何做到百分百掩人耳目?说不出来本皇子现在就杀了你们!”
一人连连磕头:“请殿下务必相信我等,那钟离赤诚不善打理财产,常年不闻不问,其名下所有财产皆由其管家一手打理,而那管家,现在也被我方收买。”
离思大惊失色,他爹确实从不打理自己俸禄,他甚至连每个月能发多少俸禄都不曾关心过,若是直接买通漠北的管家将这笔钱放进去。一但查出来,不论他爹知情与否,这都是百口莫辩的大罪。加之佣兵四十万,被扣上谋反的罪名,那也只是众人一句话的问题。
离思又想:结合萧镇炀和赵焯的问话,这二人也只是听说赃款现在何处,应该不是他二人所为。
“哈哈哈,天助我也,钟离赤诚,你的镖旗将军算是做到头了。萧祁墨,只要你这岳父坐实造反,你自是也脱不了干系,看你到时候怎么猖狂。”
“恭喜二皇子!只要瑞亲王被拉下马,那么……”
后面的话赵焯没继续往下说,不用想离思也知道萧镇炀的目的,拔掉她爹镖旗将军之位,借机打击他这位十九皇叔。只要他们这位十九皇叔一倒,太子萧镇胤便失去了靠山……这位二皇子,打得一盘如意好算盘。
钟离思不解的是,这个赵焯,分也是太子的亲表哥,不帮自己姑姑的儿子,反倒帮着其他嫔妃之子对付太子萧镇胤,这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孰真孰假,大有学问在里面。
她一阵猛走神,透过狭窄的缝隙可见萧镇炀对赵焯使了个眼色,赵焯脸上漏出一个奸诈的微笑,难藏其杀心,他们要杀人灭口!
钟离思猛地抬头,武大志当即明白,飞身跃下房顶,待离思费劲跳下房顶。只见武大志已是一身夜行打扮,全身除了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她硬是目瞪口呆,轻声嘟囔道:“你何时带了这么身衣服?”
哪知武大志冲她抛出个迷之微笑,下一刻抬脚踢开门,然后再关上门……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来人,抓刺客……唔唔……”
萧镇炀见过钟离思,她也不好露面,站在门外听身音,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巴。
而后又听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和闷哼声,随着响声逐渐减小,离思满意地点着头,心道大抵是萧镇炀的侍卫们已被摆平。
最后是与赵焯的比拼,居然连堂堂大理寺少卿也这般不经打,三下五除二他也被东西噻住了嘴,这倒是离思意料之外的事,怎么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
谁曾想她正沾沾自喜时,忽听一声:“钟离姑娘,你在这里作甚?”
失态只是一瞬,离思在扭过头时,已是一副在自然不过的模样。来人是赵凝,身后跟着一众世家小姐。
不待赵凝走近,离思从善如流走向她,笑道:“南苑好大,一时迷了路。”
赵凝看了看她生后,一对丹凤眼微微上扬,笑起来很好看,她说:“这样啊,可要我带你下去?”
离思摇头:“暂时不必,上来后我忽然发现这上面风景别有一番风味,准备看看再走!”
赵凝依然面不改色,看上去笑得极为自然,毫无半点作假,她扬声道:“从这个角度看长青皇城,确实别有一番风味,钟离姑娘初来京城,是该好好看看,那我等先告辞。”
说罢她微微欠身,转身下了阁楼!但离思敢肯定的是,里面的人绝对已经听到了她的名字。
久久没再听到动静,离思推门进去……那场面,一群侍卫连待萧镇炀和赵焯,皆被武大志敲晕了过去!
钟离思倒吸了口凉气,“他们听到我名字了?”
武大志眨了眨眼,“或许大概听到了,我这也是无奈之举,不敲晕他们,他们就要大声喊叫,届时我们可就暴露了。”
“已经暴露了,只不过是早晚的事,等他二人醒来,有我们两个好受。”,钟离思那个恨啊,这赵凝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害人不浅。
不过还好那两个人没被杀人灭口,钟离思上前简单粗暴地用力踢了他们两脚,二人渐渐转醒。
估计还以为是离思救了他们,二人一阵磕头道谢:“感谢女侠搭救!”
钟离思冷眼看去,对武大志道:“绑上,带回府。”
武大志听令上前就要绑二人,哪知明明看上去憨厚老实的二人,相对一笑,那笑容,是一种天生的猥琐,那种骨子里渗透出来的东西,一般人无法模仿。
其中一人就跟鬼魂附体那般,飞身扑向大门,赌住了出路。另一人只是轻轻一跺脚,脚下的地板瞬间出现一条条裂痕。
这时离思注意到他的脚腕和手腕,深深的黑印,那是一种常年佩带镣铐才会留下的东西。再看他脸上呈现出的凶神恶煞,她断定这二人是常年关押的死囚无疑。
“武大志小心!”
死囚飞身扑上去,一爪抓去,武大志侧身弹开,那人五指抓在地板上,地板活生生被他用手扣了起来!
钟离思一颗心犹如惊涛骇浪,她们根本不是这两个亡命徒的对手。这时门边那个反锁了门栓,飞身扑向钟离思……
钟离思的特长是志取,动歪脑筋她绝对是个无敌,但要论武艺,她还不如武大志。同时这也是她的弱项,如若不然,上一世也不会被萧祁墨一个回马枪就取了性命。
那人如同疯狗扑食,对着离思往死里抓,这是她来京城被上的第一课,深刻而又刺激。她本以为大不了只是官家小姐争风吃醋之类的戏码,谁曾想对方一来便是这么到位的算计,想不深刻都难。
钟离思滚到地上,滚过方才被人抓烂的地板,“刷”一声响,衣服被勾破。
几翻缠斗,武大志被人一掌拍了过来,吐了口血,粗鲁地骂道:“妈的,这两坨简直不是人!”
离思看了躺在地上昏睡的两位公子哥,又瞥了眼窗边,面对步步紧逼的两个死囚,她说:“怕高吗?”
“只要不是死我都不怕。”,武大志拉着钟离思往后退去,急声道。
离思寻思着从身后的窗户直接跳下去,那下面刚好是一汪湖水,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她拉上武大志正要拼死一搏,只听大门一声巨响,力度比方才武大志踢门的声音大出十倍不止,因为那道门被踢成了粉碎!
尘烟四起,萧祁墨单手背在后面,一袭梨花白长袍着实耀眼。他冷眼看来,一双眸子先是瞬息万变,而后慢慢归于平静,那是一种即便面对千军万马也能镇定自若的魄力,那是一种纵使狂刀夹在脖子上也能逃出生天的从容淡定。
他一句话没说,对身旁暗夜伸了伸手,暗夜当即领悟,将手中刀递了过去。
死囚见有人闯入,也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双目赤红,就跟发现了新猎物似的,咆哮着冲过去。
二人如洪水猛兽般的进攻,在那人面前,不堪一击。萧祁墨刀起刀落,只是眨眼功夫,他只用了一招,两个五大三粗的死囚甚至还保持着进攻的动作,便重重砸在地上。他们或许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又在地上板了两下,暗黑色的血如同洪水决堤一般,自脖子的切口处顺着地板一直流。
钟离思什么场面没见过,但是如此直接明了,杀人如杀鸡般的举动,她是第一次见。即便她爹那种久经沙场的人,也做不到这般杀伐果断。这是第一次,此人让她为之震撼。
萧祁墨将狂刀递给暗夜,冷冷说道:“处理掉!”
说罢他踏步就要出门,刚走出两步却又回头冲窗边看来,薄唇轻启说道:“还不走?没死成你很失望?”
钟离思本在想,为何这样排山倒海的声音,没人上来查看究竟?为何地上的人依旧不见醒来,这时晕了还是死了?
听到萧祁墨那样没来由一通打击,她只觉脖子一痒,咳了半响吩咐武大志留下来跟暗夜一起清理现场,拔腿追了出去。
第13章 【约定】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只不过……王爷杀了重要人证,叫我如何查出幕后指使?待二皇子醒来,我爹就会坐实贪污罪,甚至是谋反罪?”,南苑高楼上,钟离思追萧祁墨出去,盯着他背影说道。
萧祁墨沉默了一下,缓缓侧头抬眸看来,“所以你是在怪我还是在感谢我?”
钟离思附在栏杆上,俯瞰整个皇城,沉声道:“你这般淡定,真正的人证在你手里吧?”
萧祁墨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嘴角勾出一抹弧度,不答是也不答不是。
离思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道:“你要退婚我都可以配合你,但你拿我爹开刀就卑鄙了。”
萧祁墨眼尾扫过来,拂袖走出许久,微微侧头扔出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你觉得我会做?”
离思愣了愣,追上去歪头问道:“那你准备如何处理此事,二皇子醒来可就要告御状了!”
萧祁墨原本脚步如风,忽然停了下来,瞥过离思方才被勾破的衣裳,墨了半响才说出句:“他不敢!”
她本想再问个通透,却被他拉着去了别处。
“喂,萧祁墨,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拉我了,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理解,似我这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难有人能把持得住,然你堂堂亲王,是否也该克制一点?”
说罢,离思遵坐在地上使劲儿拉着他,说什么也不肯走。
萧祁墨像拽头牛似的拖着她,破天荒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居高临下道:“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离思仰头对上那双犀利的眸子,不多时便败下阵来,“不……不是吗?那你拉我作甚?”
那厢微微侧头,盯着她被勾破的霓裳,终是吐出句:“衣不遮体,丢人!”
离思也知道自己衣裳被划破,但她没留意过,这下才抽空瞥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从肩膀到脚踝骨,被划得乱七八糟,有的甚至可以看见她通透的肌肤。
钟离思尴尬地咳了一阵,忙起身笑道:“不打紧不打紧,我都不嫌丢人您也就没必要……想必王爷在这南苑也有‘长生殿’吧?不知能否借我换换衣服。”
钟离思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灵机一动,忙换了话题。
听她说前面的话,萧祁墨满脸黑线,那行头,就跟是他自己衣不蔽体、丢人现眼似的。他板着张脸终是没再说话,带头走在前面。
他的房间在另一头,与萧镇炀的阁楼相望。离思跟着萧祁墨推门进屋,忽然眼前为之一亮,因为不是一般的讲究。
宽敞明亮的空间皆由竹子搭建而成,风吹过,楼角上银铃发出清脆般响声,天然形成的竹笛音虽然不成曲调,但仍是悠扬婉转,动人心弦。
钟离思打量着周遭,看得眼花缭乱,自言自语道:“妙哉,修身养性最为合适,王爷好雅兴!”
萧祁墨自坐垫上盘腿坐下,自顾自斟茶慢条斯理地喝起来,他也不抬头,只道:“有人要杀你,为何不问是谁?”
她也跟着盘腿坐下,毫不客气地伸手将人家给自己斟的茶端过来,一口喝下后不忘夸赞道:“好茶!”
萧祁墨见她用自己的茶杯,提壶的手顿了顿,低眸道:“你总能有办法让人注意到你。”
当时离思正在沉思,并未太在意他这句话,一番思索,她抬头道:“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知道了也是无可奈何!”
“哦?说来听听。”
萧祁墨漫不经心斟满茶,还没来得及喝,又被对方一把抢过,离思面不改色说道:“在我之前你已经死过九个未婚妻,以王爷的聪明才智,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人为,然而你都没办法阻止的事,我又怎么能贸然揣测呢?以你睿亲王的身份都动不了的人,可想而知,我何必不自量力,徒增烦恼。”
萧祁墨盯着离思手里的茶杯,就要发怒,离思识相地将茶杯递过去继续道:“所以我应该已经被盯上了,说不定还会成为你光荣牺牲的第十届未婚妻。”
“不会!”,萧祁墨一口饮尽,冷不伶仃说了这么一句。
离思张口就要问个究竟,他忽然又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离思忙问。
萧祁墨嘴角扯出一丝笑意,一张充满权谋的脸再加上那抹笑,真正的“嫩谋深算”,教人忍不住直打寒颤。
他说:“扮演好你未婚妻的角色,我保证你爹能安然无恙回到京城。”
离思眉头紧锁,不以为然道:“我觉得我应该能设法救他。”
萧祁墨挑眉道:“或许吧,但你初来乍到,在京城没有人缘,没有关系,即便你能想方设法搭上关系,恐怕也是一年半载后。你爹在漠北若是发现那笔天降的巨款,他敢回京吗?回来,贪污之罪,不回,谋反之罪……”
这话说到了离思的心坎上,她确实能救,但时间不够。
“这我就不明白了,扮演好未婚妻的角色于你而言,有何帮助?或者说,你想用我激发什么矛盾,将幕后之人连根拔起?”,钟离思说道。
萧祁墨眼中再一次流露出光彩,他勾嘴道:“随你怎么想。”
哈,可真够随便。离思忽然抬起一只脚,半个身子靠了上去,做足了匪里匪气模样,她道:“请问王爷,这个未婚妻的角色我需要扮演多久呢?”
萧祁墨定定看着她那身行头,皱眉半响才说:“两年,如何?”
离思注意到自己失态,不动声色放下脚,她心想这婚事本就是皇上所赐,这道圣旨建立起来的婚姻,除非她爹当皇帝,否则她根本没有悔婚的权利。
既然暂且退不了,还不如用它做些事情,于是她一咬牙说道:“两年便两年,成交,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萧祁墨微微看过来,示意她说,离思看看左右,说道:“事先说好,两年后,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能恢复自由啦?”
一个上辈子捅死自己的人,哪怕是她自己做了山贼,哪怕他是在替天行道,但这笔仇,说什么钟离思也要记他两辈子!更别提嫁给他,至少目前她觉得自己接受不了。
萧祁墨难得的一笑,极为认真,对于离思的要求,他似乎并不当回事。
他只道:“聊够了么?去换衣服。”
离思拍腿站了起来,“这不是一来就被你带偏了么,我这就去,不知王爷这里可有合适我穿的衣服?”
萧祁墨:“你觉得呢?”
武大志不在,暗夜也不在,没有人可以使唤,她只得转身自己去寻。哪知刚走出几步,身后一阵微风飘过,再看时萧祁墨人已走出很远,只留下一句:“安分一点。”
她云里雾里不晓得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内心深处听到一个回音,说不上哪里不对,忽然有种自己上了贼船的错觉。
她之所以不问广毅一家最后的处决结果,是因为知道了萧祁墨自觉欠他家人情,法律严明,保不住广毅,至少他能保住广毅全家老小的命。而且只要赃款被追回,那么广家就不会被满门抄斩,广陵也不会死,只要不死,想救他就不是难事。
想到这些,钟离思在屋里打着转,自言自语道:“这位睿亲王,除了话少脸臭架子大,那是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学有才学,要谋略有谋略,无敌到寂寞……”
“皇儿别怕,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你下死手,不论这人有什么后台,母妃定要为你讨个说法。真是反了,区区一介臣女,还能上天不成?”,一妇人的声音,人未到声先至。
离思忙奔至门前,皱眉看了眼萧祁墨的大门,没有“长生殿”三个字,也就是说,或许根本没人知道这个房间,其实是他瑞亲王的!
说时急那时快,来人约摸五十来岁,保养得极好,皮肤仍然吹弹可破,一身行头,富贵尽显。她一路怒气冲冲,领着一二十个侍卫转眼便来到门前。
一旁是萧镇炀,此番正恶狠狠地盯着离思。
她虽没见过这妇人,但萧镇炀的生母就是庄贵妃,中州国几乎无人不知。
这下离思微微行礼道:“臣女见过贵妃,见过二皇子。”
庄贵妃扯了抹笑,轻声哼道:“好个将军之女,居然敢刺杀皇子。刚被赐婚给瑞亲王便在这里勾三搭四,丢人现眼,败坏皇家名声。来人,给我找,看看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人。”
离思始终挂着笑,心想找吧找吧,最好将这里翻个底朝天,等萧祁墨回来,看你怎么收场。于是她非但不阻止,反而让到一边,做出个请的姿势。
离思不解的是,找人便找人,为什么非得砸东西,难道人还能躲在杯子里?躲在古董里?
噼里啪啦的响声传来,她连连咂嘴,可惜了那些摆件,多么精致。
“回贵妃娘娘,无人!”
搜人不成,庄贵妃细长的眉眼一挑,“给我们走一趟吧,今日之事有必要让皇上和十九知道。”
离思故作不知,问道:“离思糊涂,不知娘娘所指之事是?”
萧镇炀冷哼了一声,露出凶残之色,他道:“你行刺不成,敲晕本皇子,不知这条罪名够不够你钟离家吃不了兜着走。”
离思委屈道:“二皇子哪里话,请问您是亲眼看见离思行凶的吗?”
“狡辩,本皇子听见有人喊你的名字了,就在房门外!”,萧镇炀怒斥道。
离思正要说话,却听一声:“钟离姑娘,你还在迷路吗?你的婢女好像在到处找你……娘娘赎罪,赵凝一时不查没看见娘娘也在此处。”
离思眯眼看着赵凝,此人,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还真巧,她又出现了,而且武大志跟暗夜在一起,暗夜不可能找不到这里,所以武大志也不可能找不到自己。
她似乎在有意无意故意地强调武大志,强调离思还有个婢女跟着。
“赵凝,你来得正好,方才她是不是指使下人行凶,自己在门外放哨被你碰见?”,萧镇炀急声问道。
赵凝一脸无知,柔声道:“回殿下,当时离思只是说她迷路了,遂才一直徘徊在殿下门前,至于殿下所说的行刺,非凝儿亲眼所见,不敢乱说。”
钟离思冷眼旁观,若非自己是当事人,她都觉得简直精彩至极。赵凝此人,绝非善类,离思甚至怀疑那两个死囚,或许与她有关。而且只有她知道自己在南苑,如果不是她通风报信,这位宫墙里的贵妃,又怎会急匆匆赶出宫来?
想到这里,离思开口道:“殿下既然这般笃定,不妨说说当时的情形,我的婢女又是在什么情况下将您敲晕的?可有人证?”
萧镇炀自己行事不诡,秘密会见朝臣,共商讨伐亲王大计,这下被问起,自然不敢多说。
庄贵妃却在此时说道:“巧舌如簧,留着进宫面圣说吧!来人,抓起来。”
听她命令,一群人蜂拥而上,离思那暴脾气,抬脚踢开三两个人,冷言冷语道:“面圣就面圣,作何还要动手动脚?”
庄贵妃又是一句:“漠北来的野丫头,打晕皇子还能理直气壮,是要造反不成?抓起来。”
离思作势还要反抗,门外悠悠然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庄贵妃,本王怎么惹到你,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又是砸我屋子,又是要抓我未婚妻的?”
众人猛扭头看去,只见萧祁墨怀中抱着一堆胡里花哨的衣裳,静静地站在大门口,目光所及,皆是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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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独处】
“王,王爷!”
庄贵妃见来人是萧祁墨,一时失态,满脸错愕。
赵凝脸上满是伤情,目光落在萧祁墨身上,哀怨而又惆怅。
萧镇炀先是一愣,而后理直气壮道:“皇叔,钟离思派人刺杀我,我要捉她去大理寺。”
萧祁墨从始至终盯着钟离思,破天荒的笑意让她好不习惯,笑得她心里发毛。他将衣服递给她,居然温柔一句:“先去把衣裳换上。”
这话一出,钟离思活活像被开水烫过一样,不敢确定这话是对她说的。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钟离思身上的衣服,乍一看就像是被人故意撕破那般,教人不浮想联翩都难。
庄贵妃一脸难以置信:“你们……你们怎么会,不是还没成亲吗?”
萧祁墨一句:“迟早的事!”
离思原本已经抱着衣服转身,听到他这话,不由地扭头看去,这话是认真的?这时萧祁墨冲她微微点头一笑,也不知是不是有意暗示什么。
离思心想不承认跟他有点什么,很快就会被识破这是从萧镇炀房中刮烂的,说不一定地上还能找得到她衣服的碎渣。
又想起方才所说的做好他未婚妻角色的那档子事,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扯出抹笑,有模有样说道:“讨厌,人家都说让你再等等,你偏不信,羞死人。”
对于自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话,萧祁墨似乎很是满意,居然笑得越发灿烂。钟离思怔在原地,这厮绝对是捧场做戏,不然难以解释这个迷之微笑。
她一路走向里屋,总觉得哪里不对,那种上贼船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此人从她进京那天起,从来没有过好脸色,这下连发几次微笑,而且还不像是装的。太反常了,没道理啊?
里屋有且仅有一张床,衣架上挂着几件萧祁墨的家居衣裳。离思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扑鼻清香,说不上来什么味道,沁人心脾,让人舒服。有那么一刻,她竟深深地沉迷其中,因为她发现这个味道她并不陌生,记忆里有过,却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衣裳,既素静又显得大气,是离思喜欢的风格,就是尺寸稍大了一点,若换做上一世十八/九岁的时候,她保证能穿出另一种感觉。
今日不论萧祁墨如何颠倒黑白,她惹上萧镇炀和赵焯已是铁一般的事实。
想到这里她三下五除二将自己重新收整一番,正欲出门,却看见窗边摆放着一架马头琴!在漠北,几乎每个人都会弹,所以离思十分喜欢这种乐器,她只是没想到萧祁墨还有这爱好。
待她再出房门,萧祁墨扭头看来,向来傲视万物的他,这下居然久久移不开眼睛。赵凝更是向后退了两步,一句话说不出来。
萧祁墨这个人,不论周遭如何纷杂,他总能闻风不动、坐怀不乱。他也是个人才,这厢竟端了个凳子坐在房间中央,任凭萧镇炀等人空站着。
等钟离思换好衣服出来,萧祁墨才开始说:“敢问贵妃,还需要面圣吗?”
庄贵妃搓着小手,用手拐了他儿子一下,轻声嘟囔道:“来之前你也没说这是你十九皇叔的地盘啊!”
萧镇炀看了眼赵凝,欲言又止的样子,终是满口不服气道:“是又如何,是他们理亏在先。”
“你说离思派人打晕你,有何证据?”,萧祁墨抬眸看过去。
萧镇胤不敢说当时他房里有赵焯,也不敢说还有那两个死囚。脸都憋红才说道:“黑衣人闯进我房中行凶,那时钟离思就在门外,行踪诡秘,试问她徘徊在我门外做什么?”
“我让她上来屋里等我,只是走错路,有何不可?”
萧祁墨说起谎来脸都不会红一下,这一点与离思有得一拼。
萧镇炀反驳道:“我敢断定那个黑衣人就是她的手下,漠北的兵,野蛮豪横。喊出来对质,一试便知,皇叔这般护短,难道此事你也有参与?”
萧祁墨冷笑,不以为然,薄唇轻启说道:“既是蒙面人,也就是说你并没看见是谁将你打晕的,如果说当时谁在门外就是谁派人打晕的你,那若在你门外的是皇上呢?是皇后呢?是你皇爷爷呢?也是他们指示人将你打晕的?”
钟离思斜眼看去,他三言两语怼得对方无话可说,这番辩论就连她也觉得好有道理。
“就事论事,皇叔不必用皇爷爷和父皇来压我,今日之教训,侄儿一定好好记着。”,萧镇炀话虽是对他皇叔说的,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离思,难掩其怒意。
萧祁墨:“说完了?不如来说一下理赔的事?”
庄贵妃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尴尬一笑,说道:“陪自是要陪的,十九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起来也是误会一场……”
庄贵妃还没说完便被萧镇炀打断,“母妃不必这般委曲求全,您是皇妃,他是臣子,用不着低声下气,更何况皇叔财大气粗,不差这点小摆件。”
萧祁墨闻言,慢悠悠起身行至书架旁,从中抽出一本卷轴扔给萧镇炀,萧镇炀打开一看,当场怔住。
良久才说了句:“这些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还有必要陪吗?”,萧祁墨冷眼看过去,不答反问。
萧镇炀满脸不甘道:“陪!”
萧祁墨坐回椅子上,又问:“关于你掌握的能让广毅满门抄斩的新证据,还要去告御状吗?”
萧镇炀双目血红,静默良久终是咬牙道:“不告了!”
钟离思一直旁观,他好奇是什么东西让向来桀骜不驯的二皇子变得服服帖帖?因为在上一世里,最终争夺皇位的就是这叔侄二人,而这位萧镇炀的结局并不太好——被永世拘禁。看这火/药味十足,似乎在这一世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待离思回过神时,只剩赵凝还站着不走,她蹲下身正欲捡地上的碎渣,萧祁墨冷冷一句:“出去!”
赵凝一双洁白的手顿了顿,两眼泪汪汪,踌躇半天,终是欠身道:“凝儿告退。”
离思盯着她那如柳枝般曼妙的背影,连连咂嘴,不愧是比现在的自己大两岁的人,看起来韵味十足,魅力四射。
离思侧头笑道:“她好像很喜欢你。”
萧祁墨:“我不喜欢她。”
离思转身搬来椅子坐下,嘟囔道:“可惜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萧祁墨见她与自己隔得相当近,睫毛微动,没了言语。
钟离思本想就此离去,哪知原本万里晴空的天忽然变了样,雷声震耳,周遭登时黑了一大片,看样子一场瓢泼大雨即将来临。
她寻思着这个时候出去定会被淋成落汤鸡,便暂时取消了回府的念头。
再坐回椅子,她盯着那个看雨的人问道:“喂,你拿什么威胁二皇子的,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对你这般言听计从?”
萧祁墨:“他与皇兄的妃子有染!”
钟离思差点被他这话呛死,皇子于嫔妃有染,这也太……劲爆了点。本还以为这人会守口如瓶,哪知转口便告诉了她。
噼里啪啦的雨滴开始落下,雨势颇大,顺着瓦勾直流而下,自他二人的角度看过去,又是一番景象。
沉默半响,倒是萧祁墨先说了句:“喜欢吃什么?”
钟离思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心想只是达成个共识配合做他未婚妻而已,这厮的举动也太反常了罢?孤男寡女,吃饭投毒然后……
“不吃!”,天马行空一番乱想,她果断回道。
萧祁墨就跟洞察到她心之所想似的,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而后踏步去了外面,喊来三两个南苑的婢女打扫房间,那几人进门,见屋内一片狼藉,她们看了看离思,又瞥了瞥负手而立的男人,互相传递着眼神,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三两人打扫完房间将过拐角,嘀咕声传来,“方才王爷去问班主找衣裳,原来是撕破了人家姑娘的衣服,真猛!不开荤则也,一开荤就把持不住,那位姑娘柔柔弱弱的,哪里禁得起他那样的……”
“对对对,你看屋内,狼藉一片,这是要怎么个滚法,才能达到这等境界,咦,难以想象,刺激,太刺激。”
“不好意思,你们的悄悄话被我听见了!”,钟离思实在听不下去,抱着双臂倚在门框处探出个头说道。
她扭头看向萧祁墨,也不知他听到没有,此番手里拿着本兵书正看得投入。
过不多时,十来个婢女一个接一个上了阁楼,手里端着大盘小盘的菜肴。
离思刚开始还勉强能抵抗,但一看瞒桌子菜都是自己爱吃的,馋得只咽口水。直至现在,她才知道那日煮大锅肉诱惑萧祁墨的近卫军有多卑鄙,太卑鄙!
侍女们离去,萧祁墨走到饭桌前一个人吃得精精有味。
见他始终没有邀请自己的意思,离思笑道:“那个,这么多菜你好像也吃不完。”
萧祁墨放下银筷,盯了离思半响,说出句:“所以?”
“所以,不如我帮你分担一点,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
说不吃的她,这会儿在那里边吃边评论的也是她:“嗯,这道清汤羊肉不错,肉质鲜美,这个饼烙得真好,你看颠得这么圆……”
“你平时也喜欢吃这些吗?真巧,跟我爱吃的一模一样。”
“那你……”
“钟离思!”
“我在。”
“你能少说点话吗?”
“额,大概不能。”
“……”
那日的天就跟漏了似的,滂沱大雨一直下到夜幕也不见停。
离思吃饱喝足后,无聊到在萧祁墨的房中来回跺脚。
黑夜来临,屋内点亮烛火,萧祁墨在砚台旁静静地挥舞着笔墨,离思凑过去仔细看了翻他写的字,脱口赞美道:“笔走龙蛇,词倾河汉,王爷写得一手好字。”
没曾想那头来了句:“有什么话直说。”
离思的小心思被发现后,嘿嘿笑道:“王爷说能让我爹安然无恙回到京城,不知你想怎么做?”
萧祁墨继续写着字,沉声道:“那笔钱不在你爹账上。”
离思大惊:“不在?就连公子阙都说在我爹手里的。”
“公子阙?”,萧祁墨尾音拉得老长,放下毛笔朝这边看来。
离思不明白他那个声调是什么意思,愣道:“有什么不对吗?”
“你认识他?”,萧祁墨一步步走来,继续问道。
离思见他那眼神或多或少透着几分危险的味道,她退了两步回道:“京城有几个女子不认得他,我知道这个人怎么了?”
他定定盯了这边半响,垂下眼眸沉声说了句:“没什么。”
见萧祁墨转头就要走,离思又叫住他:“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王爷早些休息。”
萧祁墨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微微侧头道:“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里?”
钟离思:“南苑应该还有别的房间,我去让他们再给我开一间。”
“没有,这里不是客栈,除了给皇室留的‘长生殿’,再没有别的房间。”,萧祁墨转身一本正经道。
离思想了想,心一横说道:“无妨,我跑回去!”
萧祁墨:“这是城南,跑回将军府需要一个时辰。”
钟离思:“额,那我……”
萧祁墨笔直的鼻梁在光影的投射下更加分明,如画般的容颜扯出一抹笑意,宛如寒夜里盛开的梅花,高傲,清洁。
他撅眉道:“你是怕我会对你做点什么?”
离思瞪着双眼睛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是怕我会对你做点什么。”
萧祁墨:“……”
二人静默无言,萧祁墨进了里间,还以为他要做什么,不多时里面传出阵阵马头琴的声音……
玄乐声娓娓动听,那样的琴音代表着自由,侧耳倾听,让人仿佛置身草原,策马崩腾。
然而那片自由自在的天地,离思或许再也回不去了,她知道,只要进京,此生再难回去。
“你怎么会弹奏马头琴?”,离思靠在门框处问里面的人。
萧祁墨背对着她,听雨奏曲,并不回话。
这时离思抬眼看书架上的酒,眼前一亮,心道:美曲理应配美酒,小酌两杯应该没事。
钟离思三杯两盏淡酒下肚,开始意识到那酒的厉害之处,但又停不下来,只得一杯接着一杯喝个不停。
于是那晚,待萧祁墨奏完一曲悠扬婉转、气势恢宏的马头曲出房间时,只见她已是满脸通红。
“你这是什么酒?还有点意思,竟比马奶酒刺激。”,她打个酒嗝,冲站在门前的人招着手。
萧祁墨满脸黑线,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扯过离思手中的酒,“这酒……足足有一百年之久,只可观赏,不可饮用,你……钟离思。”
太醉了,她太晕了,以至于萧祁墨说什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钟离思歪歪扭扭站起来,脚一软跌了下去,好在萧祁墨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她,不然非得栽在地上。
她忽然揪着人家高挺的鼻子,喃喃道:“好酒,好鼻子。”
萧祁墨警告地喊道:“钟离思!”
她又拍着人家的脸,“萧祁墨?萧祁墨?你是五行缺土,说什么五行缺心。我不行了,你快带我去困觉,我看你那……你那床榻好生软和,不如我们先去困上一觉再说,你觉得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天使们的支持,感谢笑笑,谢谢你一直鼓励
第15章 【同榻】
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四处充斥着刺鼻的恶臭,蚊虫满屋飞,那是钟离思一家人被关押的地方,非十恶不赦之罪都没“殊荣”住那中牢房。
钟离赤诚蹲坐在角落里,昔日威风凌凌的镖旗将军,这下落得个蓬头垢面。走到生命的尽头,他一句话不说,道不尽无限酸楚。
钟离思的两个小侄,他大哥大嫂所生,一双儿女只有五六岁大,这厢重病染身,已是奄奄一息。府上几十号人望眼欲穿,抱头痛哭,希望有人能救他一家于水火之中。
从始至终,没有人愿意搭理钟离思,因为事因她而起。若不是她脑子抽风崇拜萧祁墨,不顾后果翻人家围墙,他爹不会被贬,若不是被贬,他爹不会造反。虽然理由有点牵强,但这一切的导火线,确实是因她而起。
离思不敢奢求得到原谅,她觉得此事颇有蹊跷,只是翻个墙便飞来横祸?到底是因为朝廷想借题发挥趁机打压她爹,还是她爹想要借题发挥趁机造反?她死也想不明白!
“时辰已到,上断头酒!”
狱卒一声高呼,两个年幼的放声大哭,哭得人心尖颤抖,哭得人肝肠寸断。
从进监狱到出监狱,钟离思第一次看见阳光,那日骄阳似火,晒得人头顶发麻。场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围观的人,像在欣赏一曲演出,个个翘首以盼。
将军府上上下下几十号人,一个挨着一个被砍头。到钟离赤诚时,他微微侧头看了眼几个子女,红了眼眶,嘴唇动了几下终归没再说什么。
钟离思一根神经一直绷着,直到她爹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她最后一根玄断了,心态也崩塌了,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滴答……滴答,与血水融为一体。
接着他大哥,二哥,三姐,以及……她自己。刽子手的砍刀对她高高举起,电闪火光间,周遭发出一声霹雳响,爆炸声如雷贯耳、火花四射。
她,在最后关头被人救了!来人带着面具,一袭黑衣,单枪匹马炸了整个场地,于狼烟滚滚中飞马而来,拉她上马一连狂奔数十里……
可是对那时的钟离思来说,活着做什么呢?全家都死了,苟活于世有何意义?问苍天问大地,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死了。钟离思像发疯了似的,对着救他的人拳打脚踢,甚至是咬。
那人及能忍耐,面具下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紧握缰绳,手背青筋暴起,仿佛血液就要迸发出来。救他的人一句话不说,将她带到隐蔽处后,自己打马绝尘而去……
那些疼痛的过往,说她自欺欺人也好,说她逃避现实也罢,离思从来都不敢去触碰。然而这次她的脑中却是一个晚上都在重复那些画面,导致醒来后头晕脑胀。
阳光三两抹射进窗台,撒在那张偌大的床上,难以言表。首先映入离思眼帘的是萧祁墨那张冰冷俊逸的脸,他半躺在床榻上,用手撑着头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不笑也不怒。
钟离思因为前世那些过往,心有余悸,内心的疼痛感真实到仿佛又死了一次。她敢肯定,此时眼角带泪,为数不多的哭泣和懦弱也只有午夜梦回时才会展现出来,而这一切,竟刚好被萧祁墨撞见。
钟离思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她死死盯着这张白皙的脸,这个犹如画中走出来的人——不知该恨还是该感谢!
恨他是因为一切事因为他的小气而导致,感谢他是因为他杀死自己后,能让她有机会重活,有机会让她全家老小欢聚一堂,有机会让她阻止那些朝堂风波给钟离家带去的悲局。
有时候她都佩服自己,见过那种全家被满门抄斩的人,没疯掉已然万幸,竟还能占山为王,混得风生水起,也不知上辈子脑子里想些什么。
“看够了吗?”
萧祁墨那种不轻易主动说话的人都开口了,想来应该是离思元神出窍太久,差点回不过来。
她意识到是自己又酒后乱性,所以对于此时两个人躺在一起的场景,有任何反常的尖叫都是多余的。
离思勉强一笑,用猛力翘了起来,只不过上一刻她用力有多猛,下一刻她再弹回去的力道就有多猛,侧脸撞在萧祁墨结实的胸膛上,差点给她撞变形。
萧祁墨看上去略显疲惫,胸膛被重重一击,微微皱眉,并不多话。
“见鬼了……”
钟离思呢喃着低头看去……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她的衣带居然跟萧祁墨的栓在了一起,而且应该是自己的手死死地捏着那个结。且不说那死结起码绕了十转不止,单品她手上捏着的力度,除非砍手,否则掰不开!
历史再现,上次是抱石狮子,这次是抱人!
“额,我还是想解释一下。”
萧祁墨眼尾微抬,那神情仿佛再说:你编,你尽管编。
“不是,我这人吧有个坏毛病,在漠北那会经常偷摸出府去玩。你也知道我爹的哈,随时棍棒伺候,导致我时辰若是太晚就不敢进府,于是树上、房顶经常是我的栖息地。久而久之,练就了只要一睡觉就会狠抓周遭东西的习惯。也是出于安全考虑,这……你能理解吧?”
离思边说边解二人绑在一起的衣带,硬是使出浑身解数才解开。
也不知道他信还是不信,微微吐出个:“嗯!”
“能理解就好,能理解就好!”,钟离思一阵忙活,抹平被她挫得一团糟的床单被褥。
因为她睡在里面,萧祁墨睡在外面,他不起来,她也不好从人家身上直接跳过去,只得又道:“那你,能否挪一下,我要出去。”
萧祁墨恍若未闻,翻了身平躺着,换成两只手枕在头上,淡淡一句:“做了什么梦?”
离思脸色一变,没了言语,如果是在上辈子,她有好多话想问此人。但今时月还是当年月,今世人却不再是当时人,问他一些甚至还没发生,或者不会发生的事,人家怕也觉得荒谬绝伦。
离思推了推萧祁墨,说道:“你让不让我过去,出于礼貌才跟你说让我的,不然我可直接从你身上跳过去了。”
萧祁墨没来由一笑,他问:“你有礼貌?”
“小姐,小姐,”,只听一声开门响,武大志在外面喊道。
离思一惊,就要找躲处,这等场面,就跟被捉奸在床似的。她忙对萧祁墨做出个“嘘”的姿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谁曾想那厮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不紧不慢喊道:“在这里,进来!”
“哈,萧祁墨,你鱼死网破是吧?”,钟离思做梦都想不到,他是这种人!
“小姐,那我们进来了?”
说是急那时快,武大志和暗夜转眼便来到里屋。八目相对,暗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双眼睛无处安放,他看了看他主子,调头出去时好像撞在了门壁上,发出一声闷哼。
武大志比离思稍长两岁,纵使再榆木脑袋,她也明白此事的严重性,气得语无伦次,“你,你们,小姐这种事……唉,事已至此,也罢也罢,都怪平时嬷嬷不教你那方面,大志告退,您好好养身体。”
钟离思木讷地看向那张欠揍的脸,一把推开他跳下了床,走出两步又想起一件事,转身问:“你说那笔款项根本不在我爹账上?”
萧祁墨侧头,“不在。”
“既然不在那我们还需要什么两年之约?王爷您足智多谋,赶紧想办法把这婚退了吧!”,钟离思说道。
那头坐起身悠悠然下了床,踏步走来,就要擦肩而过时低头轻声细语道:“我可以让那些账不在,也可以让它在。”
离思不甘示弱瞥向他,沉声道:“是你!你提前劫了那笔账?难怪,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在我们进京的时候暗夜会不在,原来是去帮你做这些事了,你到底想怎样?”
“朝堂风云聚变,今天刮一阵风,户部尚书广毅被拉下马,明日再刮一阵风,难保你爹镖旗将军不被拉下马。以你的敏锐度,应该也看到了我的处境,侄子无能,我就算没有挣储的心,我皇兄也会时刻将我按在砧板上,不然你以为我那些所谓的九个未婚妻是怎么死的?我若不有所作为,明日说不定也会被拉下台。”
萧祁墨说罢,斜眼看来,俊脸神色忽转,没有半分表情,有的只是权谋。
离思只是震惊他会直接跟她吐露这些事情,沉默须臾才道:“你的意思是,皇上先后赐婚给你,而且还都是权臣之女,然后又杀死那些女子?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我知道了,是让你树敌,只要得罪这些权臣,从此他们便会孤立你。不错,九个未婚妻,涉及九个大世家,你可以呀,纵观朝堂,三公九卿皆以你为仇。所以你这是想拉拢我父亲?”
离思见他不回话,继续又道:“可我爹向来与你政见不同,你二人不可能站在统一战线上的,而且一开始急着退婚的人还不是你。”
萧祁墨负手走出里屋,微微回头,一字一句说道:“是谁,撒泼耍赖?是谁,死活要我对你负责?嗯?”
这,真是来自灵魂的拷问,离思完败。她自心里嘀咕道那不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面对父亲被贬,有可能还会踏上谋反之路,她那时也是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洗漱后过来用餐!”
听他一言,离思转身去了别间,可这话越听越觉得别扭,“洗漱后用餐”没毛病,但昨夜二人毕竟毫无天时地利人和地躺在了一起,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但这话就是让她觉得不舒服。
第16章 【体寒】
午后的空山传出豺狼的厮嚎声,钟离思披头散发,满脸是灰,她原本皎洁如水洗过的蓝天般的眼睛,早也黯淡无光,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浑身是泥。
她木讷地盯着那个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后又绝尘而去的男人,白马呼啸在山路上,身后跟着无数密密麻麻的追兵!
他是谁?为什么会救自己?又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钟离思百思不得其解。
就她那样的亡命徒,竟也能碰到山贼!那些个不识货的人,开口就是老掉牙的一句:“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钟离思心如死灰,正痛不欲生。她拳头紧握,也没有抬头,冷冷说了个:“滚。”
哪知带头的广陵哎哟一声:“妞长得不错,带回去给爷做压寨夫人。”
钟离思扯出了抹冷笑,只觉得这些人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吗?就她那时浑身散发着恶臭,头发上的油都能炒菜的行头,哪里看出来长得好看?
她又一次说了个:“滚!”
广陵冲他的手下生地黄和熟地黄使了个眼色,十来人一拥而上,就要捆她。彼时的钟离思正如一头发狂的刺猬,拼了命的回击,有好几个的耳朵都差点被她扯掉……不过她最终还是被广陵抗上了山。
广陵那个怂货,有贼心没贼胆,关了离思半个月,每次都是洗得香喷喷地想去有一翻作为,可每每走到大门口时,只要看见钟离思那双吃人的血红眸子,便吓得两腿发抖。
半年过去,广陵没少好肉好饭伺候钟离思,依旧勤奋地每天洗澡想干大事,然没一次如愿以偿过。
后来恰越别的山贼想黑吃黑,广陵的贼窝面临生死存亡的局面,是钟离思大发慈悲出谋划策救了他一众兄弟,当然她也顺理成章夺了人家的山大王之位。
广陵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只得眼睁睁看着养肥的兔子凌驾于自己之上。
后来钟离思问他:“为何对我下不了手?”
广陵憨憨地笑着道:“有的人命里注定只适合做兄弟,能拿来做女人宠的,应该千娇百媚,至于你嘛……”
今日是广毅被当众斩首之日,其家眷包括广陵在内的人皆被流放南蛮。大街小巷的人都赶着去围观,就像上一世看将军府被满门抄斩那般。那样的场景,离思不敢去,她甚至怕得浑身冒汗。这得愣愣地看着远处,想起前世与广陵的些许交集,唏嘘不已。
十月的长青皇城,满地霜花,远远看去,皇城的青砖黛瓦上像是披上了一层白沙,那层蕴开的白,给人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正午十分,武大志从外面似疾风一样奔回府,三两步踏上阁楼,对正在趴在窗上发愣的钟离思说道:“小姐,您让我去看的广毅已经被斩首了。”
离思叹了口气,她没能力改变广毅贪污的事实,只希望他儿子广陵能好好地活着。
“谁监斩?”,离思问。
武大志道:“瑞亲王。”
钟离思瞅了眼大门紧闭的对门,心想这皇帝果真有两把刷子。让萧祁墨亲眼看见自己想救的人被斩首,是警告,还是示威?
“小姐,你之前说那两名死囚是被人指示假传消息的,目的是为杀你,那真正运输赃款的人去了哪里?”,武大志抱剑半靠在门框处问。
“真正运输赃款的人,在我们进京的时候,便被瑞亲王指示暗夜拦下来了,所以那笔账一直在他手里。至于那两个死囚,怕也是幕后人故作玄虚,一则是为了除去我,二则是放消息给二皇子,好让他莽撞地去告御状。一经查证我爹并没有贪污,那么二皇子难免会落得个急于邀功,诬陷重臣之罪。”
离思起身,拿了件披风系上,云淡风轻说道。
武大志却再不能淡定,她追问道:“是谁,赵凝?”
钟离思摇头:“她没那么大的本事能提出常年关押的死囚,另有其人。”
武大志还想问,离思却没有继续说的意思。她毕竟是重活一世的人,即便上辈子没在京城久待,但直至她死前,皇城风云聚变,离思对萧家一行人的结局还是知道个大概的。
再看时,萧祁墨的马车自拐角处驶来,暗夜勒马停在瑞亲王府大门口。萧祁墨掀开帘子跳下车,悠悠然抬头看来。轻风吹过,血红的枫叶应景地随风飘扬,有三两片停在那人肩上,他也不管,鹰眸直勾勾盯着这头。
今日的他一身白衣胜雪,披风拖地,王冠束发,及冠之年,正是威风凌凌,好不俊郎。
“早啊王爷!”
钟离思探出个头,冲他笑得没心没肺。
萧祁墨薄唇亲启,沉声甩出句:“半刻钟后下来,进宫!”
离思一愣,“啊,王爷可知所为何事?”
“父皇召见!”,他说罢拂袖进了府邸。
钟离思一句:“别这么不认生好不好,那是你的父皇,你好歹也加个‘我’字嘛……”
“小姐,不知道你感觉到没有,我觉得王爷对你不同。”,武大志打岔道。
离思浑身一哆嗦,“你别吓我,有何不同?”
武大志想了想,说道:“譬如,他不让别的女子进府,但你除外;比如他从不主动跟别的女子说话,你除外;他还保护你,救你……”
钟离思伸手止住武大志滔滔不绝的话,忙说道:“打住打住,他为何准我进他府邸,那是你没看见他放藏獒咬我。为什么会主动跟我说话,不也被我这话痨给逼的。为什么救我,那是因为他想拉拢我爹,而且我是他强行留在京城的人质,若是出了半点闪失,他拿什么跟我爹交代?此人远比看上去的复杂,你看人太流于表面,得多学学。”
那头半信半疑:“是这样……吗?”
离思肯定道:“不然呢?你以为。”
心里却在想,这人可是心中揣着帝王梦,甚至会问鼎皇位的人,他肚子里的城府,那是深不见底。
离思趴在阁楼上见萧祁墨走出大门,她才三两步跳下阁楼,跳出大门跟了上去。
萧祁墨定定看了她那身装扮许久,淡白色披风简洁而庄重,与发髻上的珠花构成完整的系列官家小姐打扮,颇显曼妙。
萧祁墨皱眉吐出句:“你倒是很会配合。”
离思跟着他上了马车,笑道:“答应你扮演好这个角色,随叫随到这点职业操守我还是有的。”
萧祁墨闻言,不知怎地,身形微顿,再无言语。
这次进宫,乃是太上皇设了个家宴,邀众儿子儿孙进宫用餐。离思作为萧祁墨第十届未婚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马车缓缓停在宫门口,萧祁墨纵身先下去,他竟优雅地伸出手欲扶离思。
钟离思弯腰站在上面,低头看了看周遭,宫女侍卫无数,她悄声道:“这也要配合吗?”
萧祁墨眼尾微挑,“诚然!”
她踌躇须臾,想起好多世家子弟,确实都会有这么优雅的举止。心里对自己说:场合需要,剧情需要。
所以她大方伸出手,搭在那人手心上。萧祁墨握着她手的那一刹那,他手上的温度传来,二人都微微一僵,因为离思从小体寒,特别是冬天,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身体冰进了骨子里。
宫女们看到这个画面,纷纷低头窃窃私语,最近的一个声音说的是:“王爷对准王妃真好,当值那么多年,我从没见过他拉过活人的手。”
离思:“……”
萧祁墨一路进宫,看他没放开自己手的意思,离思干咳道:“那个,王爷,差不多得了,再演就过了!”
萧祁墨低头看了看大手拉着的小手,问了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他说:“体寒,可服用当归!”
“是是是,我回去保证一天三顿,争取下次不冰到王爷的手。”,离思边说边用力抽开自己的手。
那厢:“……”
太上皇退位后,一直久居庭圣宫。坐落在皇城的北边,并不奢华,却很有内涵。
看那行头,离思断定这老头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道教信徒。宫外宫内四处张贴着天人合一的语句,将道法自然发挥得淋漓尽致。
离思一路神游,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替萧祁墨算的命,尽说她与这人最为合拍。不专业,怕是道行尚浅。
什么叫儿孙满堂,看萧祁墨这位八十高龄的老父亲,离思开了眼界。不算嫁出去的公主和众儿媳孙媳,单儿子就有十多个,孙子二十多个,重孙十来个……
“十九爷爷,十九爷爷。帮我拿纸鸢。”,
一儿童五六岁,见萧祁墨出现,奔跑着过来,指着挂在房顶上的纸鸢大喊。
“噗……”,离思没忍住,捧腹笑了起来,爷爷?二十岁的人都有孙子了,人生赢家。
萧祁墨纵身一跃,几步攀上房顶,再看时手里也捏着个纸鸢,他盯着笑得直不起腰的离思,嘴角闪过一抹邪笑对他孙儿道:“叫奶奶!”
“十九奶奶!”,那厢也真听话,喊完她奶奶还不忘给她鞠躬。
奶奶?她现在不过十五六岁,这……折煞人了。“萧祁墨,你……”
离思看着那个走出去的人,似他这般不苟言笑的人,竟也有捉弄人的时刻,这没道理啊?
第17章 【权谋】
因为晚饭还有好一会才开席,早到的人们堆积在院落中,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扯着家常。大多都是皇亲国戚,离思见过的并不多,自然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萧祁墨先是闷不吭声陪她在皇亭里空站了须臾,而后拿了些鱼饲料分洒在鱼塘里,悠闲地喂着鱼。
钟离思则是站在鱼塘边上无聊地扔着石子儿,她手法娴熟,一颗石子扔出去可以连跳十几下。
就连一旁的男人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终是萧祁墨打破宁静问道:“漠北极少有湖泊,这些你是自哪里学的?”
离思心道:漠北当然没有,还不都是前世当山大王那会,离京不远,依山傍水,类似这等业余爱好她会的多了去了。
想是这么想,说却不能这么说,她开口道:“没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
萧祁墨难得主动问话,吃了闷亏,半天无言。
钟离思突然变得安静,他一把倒掉手中饲料,惹得一池的鱼集体哄抢。
“你对我有什么要求?”
离思又仍出一颗石子,水花四溅,她再三确定萧祁墨这话是同自己说的后,试问道:“王爷为何突然这么问?”
那厮猎鹰般的眸子少了些许锋锐,默了半响吐出句:“既然要配合,自是相互的。”
这倒是有道理,离思想了想,回道:“能主动多说点话吗?”
“不能。”
“能偶尔笑一笑吗?”
“不能。”
连听他回答两个不能,离思扯嘴一笑:“既然都不能,请问你说那句话的意义何在?”
萧祁墨侧脸如同山峰,俊秀挺拔,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她目光落在那人下额骨上,有那么一刻,钟离思出神了……
他缓缓侧头看来,怕也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在艰难也要信守承诺,沉声说道:“我尽量。”
钟离思忽然梨窝浅笑,得了便宜,立马说道:“那你主动说句话来听听。”
萧祁墨愣住,回问:“说什么?”
离思:“……”,算了,弯腰继续扔石子儿。
这时萧镇胤提着长袍自远处跑来,意气风发的模样,加之华服加身,风光无限。这么好看的皮囊,堂堂东宫之主,居然至今未婚,简直匪夷所思。
他踏步前来,盯着二人笑得别有深意,嘿嘿说道:“十九皇叔,看不出来,你还有真有两下子,漠北小野猫两个多月便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说什么呢?离思瞥眼看去,也不好顶撞太子。
萧祁墨冷眸微动,并未说话。
萧镇胤笑意更甚,扭头对离思道:“可不可以借我皇叔一用?就半刻钟。”
什么叫可不可以?钟离思甩手道:“拿走,拿走。”
萧祁墨跟着太子走出几步又停下,侧头对俯身捡石子的人叮嘱道:“站在这里,不要动!”
那语气,就更吩咐三岁小孩儿似的,钟离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原本也想安分守己,哪知却有琴声传出,曲调悠扬,娓娓动听。那首曲子她再熟悉不过,前世听公子阙谈过无数次。
离思顺着琴声而去,过一竹林,小乔流水的对面,端坐在屋檐下的,正是千秋阙。
一别多日,钟离思倒是想找他叙旧,可是这世人家根本不认识她,她也不好贸然出现。
“钟离姑娘,你也认识公子阙?”
离思扭头看去,说话的人是赵凝。她前面是皇后和皇帝的一众嫔妃,个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笑如春风拂面。
萧氏家宴,本没赵凝什么事,奈何人家堂姐是皇后,她好歹也算皇后的半个娘家人,出现在此并不意外。
离思上前对皇后等人行过礼,回了赵凝一句:“京城有几个人不认识公子阙?”
赵凝双手规范地放在侧腰上,与离思并肩而立,笑道:“姑娘长期长在漠北竟也能熟知这位公子,想来私底下应该打听过不少吧?”
这话……众目睽睽之下,离思可不敢乱答,怎么说她现在也是老十九的未婚妻,稍有不慎,落得个红杏出墙的名声,遭罪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钟离思微微皱眉,低头浅笑道:“这位公子哪里人士?”
赵凝对答如流:“苏州。”
离思继续问:“可有婚配?”
赵凝答:“暂无。”
离思:“既是皇族家宴,他来作甚?”
赵凝继续对答如流,“太上皇赏识他在音律上的造诣,特邀他进宫为大家弹奏……”
赵凝意识到上当,声音戛然而止,盯着离思久久说不出话。
钟离思眼尾微挑,“惭愧,赵姑娘答的这些,我这个漠北来的一概不知,论对公子阙的熟知程度,离思远不如你。你连人家出生地以及家中有无妻小都摸得门儿清,想来定是做过不少功课。姑娘若是对这位公子有想法,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赵凝笑脸一僵,看得出她很生气,即便如此,她仍没出言返击,只见她双手紧握,指甲渗入另一只手,三两滴鲜血滴出。
钟离思不动声色瞥了眼地下的鲜血,自心中为之一惊。此人到底是内心足够强大,还是足够狭隘。
不过她应该是喜欢萧祁墨的,而且十年如一日。这个这两个多月来,离思或多或少听府上的人说过一些。
赵凝与萧祁墨和太子以及二皇子等人岁数相差不大,儿时这叔侄三人在皇宫求学时,赵凝作为皇后的妹妹,曾有幸旁听过几年。
这也是她要喊老十九墨哥哥的原因。听闻萧祁墨打小就不爱说话,自然跟这赵凝也没说过几句话,十五六岁后,皇子们各自分府,便没在扎堆学习,赵凝也再没机会接近萧祁墨。
就因为那几年的同窗,她便对萧祁墨情根深种,情到浓时无法自拔。
想到这里,离思觉得她憎恨自己也是有道理的。自古以来,情敌这个身份,堪称天下之大敌!
周遭安静了一阵,赵凝收整了翻心思,皮笑肉不笑继续不依不饶道:“赵凝鲁莽,冲撞了姑娘,先给你赔个不是。我听闻那日你去妙赞,公子阙谁都不见,却唯独接见了你。我也是好奇,你二人究竟有什么交情,能让向来不见客的公子阙破例。”
皇后明摆着看好戏,只看她们如何收场,从始至终一声不发。
那日离思去见公子阙,就连萧祁墨都不知道,而这个赵凝却知道,只能说:她跟踪她!
如此一想,钟离思混劲儿上头,面不改色说道:“赵姑娘这话,我怎么觉得有一股酸味?你听说?敢问你听谁说的?光动动嘴就能把话不计后果地说出来,我是否也能说,你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想对这位公子说,我可以在此处帮你给他传个话。”
赵凝笑意全无,她说:“你偷换概念。”
离思“哈”了一声,“谁又不是呢?没有证据的话你能说,我就不能说?”
赵凝没辙,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离思去见公子阙是真,但她断定赵凝不敢说出来。跟踪这种下作行为,她一个自诩京城第一才女的人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说了等于承认跟踪一事,有失风度。
“好了,都是玩笑话罢了,家宴快开始了,回去吧。”,皇后语气不是很好,圆场说罢转身离去。
谁曾想赵凝在转身时脚一滑,直接砸在离思身上,钟离思自是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被她碰到后闪身一躲,赵凝活生生砸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她图个什么,自己摔下去,自己尴尬一笑,起身追着皇后而去。
公子阙在对面看着这一幕,白衣卿相,笑出了声。
钟离思终是没在往前走,她在心里暗自嘲讽:做这萧家的儿媳妇儿也忒让人憋屈了,连同老朋友叙叙旧都要顾及左右。
这时萧祁墨单手背在后面缓缓走来,一脸不悦,他与皇后面对面时竟连礼都不行。这让她向来母仪天下的笑容终于挂不住,扭头瞥了这边一眼,脸上透着三分怒意。
萧祁墨走近,看了眼对面的公子阙,淡淡问出一句:“你被欺负了?”
离思嘿嘿笑道:“你看我像是会被人欺负的人吗?放心,没丢你瑞亲王的脸。”
萧祁墨静默良久,欲言又止的样子,终归没再接话。
临近傍晚家宴才开始,太上皇儿子儿孙诸多,满屋子坐满了人。美酒佳肴数不胜数,离思闷不啃声坐在案几旁,没有半点胃口。
“离思来了吗?”
主坐上,太上皇扯着脖子喊道。
“回太上皇,臣女在此。”
萧祁墨这位老父亲,精神状态很好,就是记性不好,这已经是今晚他问过的第十遍,而且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话。
要说这场家宴还能让离思提起兴趣的,便是那位与二皇子萧镇炀有染的妃子。她一双眼睛四处张望,挨个对比了个遍,个个接近中年,很难想象谁会与他有染。
“没在这里。”,侧面传来一声低语。
萧祁墨跟会读心术似的,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人前不议论别人是非,这个离思还是懂的,在这种情况下,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心里有数,所以也没追问。
“离思,听说你经常去十九弟府上?”
皇后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场所有人听见,
钟离思正欲回她,身旁萧祁墨接话道:“有什么问题?”
皇后微微一笑,又道:“十九弟你有所不知,这姑娘啊,没出嫁之前最好还是待字闺中的好。虽说你二人成亲是迟早的事,但她天天往你府上跑,对她声誉不好。”
萧祁墨微微抬头,说了句:“若只是去一趟臣弟的府上便会影响声誉,不知当年皇嫂只身一人去前线寻我皇兄又算什么?”
“老十九,可别拿你皇兄开玩笑。”,一头的皇上很是随意,说话也如开玩笑那般,但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带有些许不快。
萧祁墨眉眼微动,静默不语。
但是太上皇来了兴趣,别的话都没听见,就听见那句离思天天往萧祁墨府里跑。
他哈哈笑道:“这是好事啊,我看用不着两年,今年就可以把这婚事给办了,不然到时候有了孩子……”
“噗……”
离思喷了口饭,脸都憋红,这是什么逻辑?她眼神示意萧祁墨快快解释,哪知那厮根本不看她,只顾低头饮酒……
正在此时,门外罐进来一阵妖风,风势颇大,殿中烛火登时被扑灭,周遭霎时间漆黑一片。
只有离思身上荧光闪闪,她觉得奇怪,猛然站起了身。哪知随着她起身,众人一阵惊呼,个个被吓得扬声尖叫、魂飞魄散,其中声音最大的当属太上皇。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见
第18章 【惊艳】
此时的离思看上去很是吓人,荧光所点亮的形状,外人看来就像一个行走在深夜里的骷髅骨架,那会发亮的骷髅架子随着离思的一举一动而改变,时而张着大嘴像要吃人,时而动作妩媚想要勾魂。
整个大殿的人被吓得发出声声尖叫,似太上皇这种信徒,最信鬼神之说,这下是真的信了离思变鬼,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鬼啊!”,不知谁一声大叫,原本慌乱的场面越发难以控制。
此时皇上大喊:“禁卫军,禁卫军何在,捉住她!”
乌漆墨黑的殿中慌乱不堪,萧祁墨飞身而来,解下披风欲一把盖住离思,就要拉她出殿。
离思意识到中计,灵机一动,轻声对他说道:“王爷退后。”
侍卫们冲进来,有的正要去点灯,有的就要去捉离思。
黑暗中,萧祁墨冷冷一句:“谁敢!”
那话音不大,但非常管用,果然没人敢上前。
只见钟离思发光的手臂高高抬起,双手饶过头顶往上一抖,明明还是骷髅骨架的形状摇身一变,瞬间成了个婀娜多姿的妙龄身影,脸上也不在是骷髅头模样,那些荧光装饰着离思的整个轮廓,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带着那身光亮,她宛如从天而至的仙人,于黑暗中,钟离思脚尖轻启,扭动着腰条偏偏起舞。
那样的舞姿,狂野中透着柔和,柔和中又难掩其释放出来的洒脱。一举手一投足将漠北那种血液里流淌着的豪迈,挥洒得淋漓尽致,凡是她所过之地,星光点点,如同流星坠落。
原本慌乱不堪的场面,这下慢慢变得安静,甚至是陶醉!因为她这一舞,给人一种置身辽阔无垠的草原,天地间唯她一人在跳跃。虽然她不是游牧民族,却是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所以跳舞是天性,那种象征自由与无拘无束的舞姿,让人忘乎所以,仿佛身临其境。
过了很久,钟离思一舞完毕,带着荧光礼貌地对高堂上面颔首行礼。
后知后觉的侍卫重新点亮烛火,殿中恢复明亮,钟离思默默看了眼沉浸其中还未回过神的太上皇,心满意足的勾嘴一笑。
萧祁墨站在她侧面,拳头紧握,不知是在出神,还是在酝酿什么,一张脸冷酷到底,静静地盯着离思,本来就白,这下更是白得出奇。
他背对着离思,将眼尾扫向对面的赵凝,没有只言片语,却甚过无数警告,赵凝愣了愣,不敢与之直视,缓缓低下头。
离思再一次对太上皇行礼,她扬声道:“离思才艺不精,让太上皇受惊了。这是一种产自西域的荧粉,此粉末取自死去的萤火虫体中,特殊处理后能在黑夜里发出短暂的光亮。为给这次家宴增加些乐趣,离思斗胆,没事先请示便私自排了这么个节目,还请太上皇、皇上治臣女隐瞒之罪。”
皇上正想说什么,反应过来的太上皇竟连连鼓掌,“好,好,好个节目,你方才跳的可是《寻仙》?”
知道这老头子有修仙的传闻,离思急中生智故意跳的舞,正等着他这样问。
她微微一笑,说道:“正是,献丑了!”
太上皇激动万分:“太妙了,皇帝,你说是不是?”
皇上瞥了眼不卑不亢的钟离思,勉强咧嘴一笑,浑厚的话语响起,扬声道:“一曲寻仙,舞出草原风光,舞出黑夜星辰之感。用荧光装饰黑夜,想法奇特,妙不可言。”
钟离思看向脸色越来越尴尬的赵凝,心里那个火啊……直冒三丈。她自心里骂了她一百句,无缘无故跌倒,趁机洒粉,果真是居心叵测,背后使阴招,差点害她吓坏众人。尤其是太上皇,一口气上不来背过气的可能都有。
此番离思算是见识了此人的手段了,赵凝跌倒再爬起来的过程中,已经将萤粉撒在自己身上,并画出了骷髅骨架的形状。只能说这位才女确实有点天赋,那样短的时间,她竟也能捣腾出一副骨架?若不是受害者是离思,她都要拍案叫好!
太上皇清了清嗓子,不解道:“可是,听闻这首《寻仙》失传已久,你是怎么学到的?”,
怎么学的?这句话听他这么问,钟离思却不知该怎么答。她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在她上一世,为数不多的几次跳舞中,好像都是午夜梦回时,梦到自己一家被满门抄斩,血流成河的画面。自那群山之巅,她对着山川,对着河流,悄悄跳过。这舞还有一种不成文的说法——招灵。
她自是不信,只是那时苦于无所寄托。心想若真能寻仙,她想找她爹,找她哥哥姐姐们。
离思抽回思绪,鬼扯道:“儿时学过,漠北一位老嬷嬷教的,现在已亡故。”
萧祁墨侧眸看来,明显不信,一副“你编,你继续编”的样子。离思咧嘴一笑,并不多作解释。
太上皇从始至终笑得合不拢嘴,对这儿媳妇满意得很,张口一句:“赏,你想要什么?”
方才还是必杀的罪,这下画风突转,变成了打赏。听到这话,皇后等人一语不发,太子等人却乐开了花,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盛情难却,盛情难却,离思盯着对面的赵凝笑得别有深意:“既然太上皇这么说,那离思斗胆要个赏赐。赵姑娘是京城第一才女,不知能不能即兴做诗?”
赵凝谦虚一句:“这并不难!”
离思盯着那厢,继续道:“一百首!”
场上顿时一片哗然。
赵凝看了眼皇后,低眸就要落泪。皇后脸上的笑意全无,冷冷说道:“离思,不知本宫这妹妹怎么得罪了你,以至于你要这般羞辱人。”
“不敢,离思是真仰慕赵凝姑娘,出口就能成章,随便挥挥笔便能成诗。既然太上皇许了离思的赏赐,那离思斗胆问姑娘要一百首诗,不管是歌颂山川还是河流,抨击市井还是无赖,离思都很期待。”
钟离思全程陪笑,态度温和,挑不出半点不敬。就赵凝那等见不得光的手段,她没有秉承一贯先打再说的风格已经是百般克制。
赵凝怕也是怒到了极致,又开始扣自己的手,她说:“皇后姐姐,凝儿写便是,不知姑娘什么时候要?”,
离思抬眸:“两日后,还请谅解,实在是太仰慕,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多一天离思都等不了。姑娘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定也不会用以前的文章搪塞我吧?”
“你……”,赵凝沉默了一下,扣着手没了言语。
一场家宴,就在这样的暗流汹涌中结束,饭没吃好不说,离思憋了一肚子火。
回程的途中,她一语不发,一味地怀念漠北那个无拘无束的地方,那里才是天高任鸟飞。
“钟离思!”,萧祁墨从始至终目不转睛盯着对面,沉默了好久才喊出她的名字。
连名带姓让离思浑身一哆嗦,有种她爹提着棍棒在身后紧追不舍的错觉,她问:“怎么了?”
那头坐姿端正,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笔直的后背平得像张纸,挺拔的鼻梁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山丘,安在那张脸上,宛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再贴切不过。
他问:“《寻仙》,谁教你的?”
离思没想到他会正儿八经说这个,愣了愣回道:“瞧王爷这话问的,真的是老嬷嬷教的,我骗你作甚?”
她脑中飞快闪过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只是刹那,她忙收住思绪,并不敢多想。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时,已接近深夜,依旧是萧祁墨先跳下去,他右手动了动,终是没伸手去扶车上的人。
当然,离思也不需要,纵身一跃而下,草草一句:“王爷好梦!”,而后头也不回进了门。
待她离去,萧祁墨柔和的脸色陡然一变,再寒冷的夜晚也比不过此时他那张脸上的冰霜,瑞亲王府门前的血红灯笼通明,映出那双直勾勾的眸子,教人不敢直视。
“赵凝父亲一事查得如何?”,萧祁墨问正在牵马车的暗夜。
暗夜回道:“证据确凿,可奏。”
萧祁墨踏步进门,怔怔看着对面阁楼上亮着的灯光,半响才说:“之前让你另找人弹劾他,不必找了。”
暗夜跟着进门,反手欲关大门,却见他主子还盯着对面,赶忙将大门敞开,问道:“为何不必?”
萧祁墨背着手转身,脚步入风,半响扔出句:“我亲自写奏折,明日上奏!”
暗夜匆匆关上门,追上他主子,一副茫然模样,他说:“您之前不是说时机未到吗?”
萧祁墨瞥了眼暗夜,勾嘴道:“本王一刻也等不了。”
暗夜被他那莫名其妙的勾嘴吓得退出半步,因为他懂这个表情,势在必得,赶尽杀绝!
他憋了半响憋出个:“是!”
那头正要上楼,却又因为想起了什么扭头道:“去查查漠北有没有一个会跳《寻仙》的老嬷嬷,即便是死了也要查清楚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暗夜愣了愣,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是!”
“你想问什么?”,萧祁墨反问他。
小心思被猜到后,暗夜一阵尴尬,愣愣说道:“王爷向来不会为这些事所烦恼。”
萧祁墨垂眸不语,又道:“通知近卫,明日五更不必操练。”
暗夜再一次怀疑人生,这还是那个雷打不动、风雨无阻五更天必须锻炼的十九皇叔吗?两眼一转,对上那双不容置疑的眸子时,他只得点头:“是!”
说罢暗夜本打算回屋睡大觉,见萧祁墨再次上楼,却又再次折回来,他忙退出房静静地侯着。
萧祁墨:“送些止痒的药过去……算了我自己去。”
暗夜:“……”
再说这头,钟离思早就浑身痒得难受,为不让赵凝幸灾乐祸,她一直忍得颇为费劲。
这下上了阁楼,三下五除二脱去身上衣服,扑通一声跳入浴桶。那萤粉侵入皮肤后瘙痒难耐,严重一点还会出现红疹子。
将军府里向来没有明文规定下人必须留守门外,所以这会大家已经休息,离思向来没有使唤下人的习惯,自然也不想大惊小怪打扰众人,这下也只得硬扛着。
她边扑腾着水花,边自言自语:“赵凝,让你作一百篇诗都是少的,我就应该让你写一千篇,一万篇,这还不够,还要再让你写一本《论那些年我在皇城使过的阴招》……谁?武大志,是你吗?”
离思的浴桶设在里间,她正骂得起劲,忽听窗户传来一声“咯吱”响,很轻但仍被她捕捉到了。
入冬的长青皇城很冷,所以她通常不会开窗,武大志也不会无聊到有正门不走会来爬窗户。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进来了!
第19章 【走光】
萤粉所造成的痒,除了身上,离思的脸上最是严重。身上好歹还隔了几层衣裳,脸上却是直接接触。
所以她便用布条粘了些药水,而后将脸部轮廓缠了起来,就连眼睛都不放过,乍一看,就像一具躺在浴桶里的干尸!
听到动静后,钟离思不动声色自浴桶中缓缓起身,即便她动作已经很轻,但还是有身上的水珠滴落的声音。
气氛越发诡异,离思抬手正欲去解布条,却听一声:“小姐,是您叫我吗……咦,窗户开了,今晚妖风好大,我给您锁上。”
是武大志的声音没错!钟离思长叹出一口气,“扑通”一声,又坐了回去。
“武大志,你去楼下药房拿些止痒的药粉给我。”
毕竟脸比较重要。她把屋内所剩的药都用在了脸上,这下身上却痒得难受。
武大志答了个“好”,开门下了阁楼。
不多时再听到屋内有脚步身传来,钟离思等得颇为艰难,忙问:“找到了吗?快给我。”
那头也不说话,停顿了好久才走进来。
离思脸上裹得只剩一张嘴巴和两个出气的鼻孔,她还怕吓到武大志,更不想提及进宫赴宴发生了什么,瞎编乱造道:“听说这样敷脸可以青春永驻,你别大惊小怪。药呢?”
她说罢,自水中伸出她细长的手,摊开手心去接。
那头将冰凉的药瓶放在离思手中,她三两下扯开瓶塞将药粉抖在水上,又想着水面飘着花瓣,还特地挥手搅拌了一番。
药粉撒上不过半刻……离思身上的瘙痒之感离奇般地减少了。
这让她深感困惑,顶着个干尸头扭头问道:“将军府有这么神奇的灵丹妙药?”
那头不语!
武大志虽是女儿家,却从来自诩是个男子,每次看钟离思洗澡就会浑身不自在。想到这里离思哈哈笑道:“都是女子,有什么好尴尬的,我身上有的你不也有么?来,勇敢跨出第一步,过来给我加点水。”
那头久久没有动静,仿佛过了一个世界之久,才将木桶里热气腾腾的水倒进浴桶……
“爽!你是自何处找来药?泡着真舒服,要不要进来我们一起?放心,我眼睛都裹起来了,看不见你。”
闻言,那厢手中的木桶砸在木地板上,异常响亮。
钟离思再次将头扭过去,心想怕是自己这模样有些惨不忍睹,不怪她不怪她。
“算了,算了,你自诩男子,不屑于与我‘同流合污’,一步步来吧,后背好冷,给我浇点水。”,
浴桶中水不是很多,离思后背裸露在外,正愁没浇水的器具。
空气中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宁静后,一瓢温度刚好的水自离思背上淋下。浴桶里铺着厚厚的花瓣,水打花瓣,荡起片片水珠,花瓣被温水蒸泡过后,散出迷人的、令人沉醉的芬香,让人仿佛置身花海,肆意畅游。
钟离思如老大爷般享受地又说了遍:“爽!”
“武大志,你跟暗夜说过话吗?从遇见他第一天,我就没见这人开过口,我甚至怀疑他平时跟他主子交流是用意念的。还有瑞亲王府那一堆男人,你说他们平时枯不枯燥?赶明儿我让我二哥哥出本书,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论几十个男人和一条藏獒的幽居生活》。”
那头:“……”,久久没再洒水。
“哦对了,还有老十九,这个皇老幺不得了,别看他往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练兵就是写字,竟然在皇上面前也敢说:‘谁敢!’。若不是他整日脸丑脾气大,给他拜个把子做个兄弟也不是不可以。有时候我都想不通……”
想不通上一世为何会对他存有一丝幻想,竟几次三番,翻山越岭去寻他,脑子进水……
这些话她没说出来,只是这般想着,忽听房门传来一声“咯吱”响,“小姐,药来了,徐叔说这类药府上不常用,下人们一通好找……咦,窗户怎么又开了,我明明记得自己锁了呀……啊,您,您这头是怎么回事,怎么包成这幅模样?”
钟离思从武大志进门那一刻便石化在了桶里!刚才那人不是她???
刚才武大志出去拿药,明明关了门,离思再听见脚步声起时,却没有推门的声音……
糊涂啊,痒糊涂了!莫名其妙被看光了?关键对方是谁她都没逮着。还跟人家聊天谈心?不亦乐乎?忘乎所以?毫无顾忌???
钟离思悔不当初,一巴掌拍在水中,霎时间水花四溅。
钟离思三两下扯下头上的布条,也不管武大志看见她光着身子跳出浴桶的反应,单手自衣架上挑起一件薄衫迅速披上。三两步奔至窗户审视着四周……宁静的夜,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你们一直在楼下?”,离思沉声问道。
武大志走出屏风,木讷地点着头:“一直在,全府上下连待二公子在内,都在找止痒的药。”
离思吹着凉风满脑子神游:这么大动静这人不畏惧?那么多人上蹿下跳竟也没发现有人闯入?堂堂将军府,武官世家,说出去都觉得丢脸。
“怎么了小姐?是有人摸进府吗?”,武大志那行头,说着提着红樱枪就要杀出门。
“没有,回来。”
能悄无声息来无影去无踪的人,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凉快去了,还找得到才是怪事。离思靠在窗前眼尾扫过对面,向来灯火辉煌的瑞亲王府,今夜竟一点光都没有,也是奇怪。
“对面的灯什么时候息的?”,离思问。
武大志扯着脖子看去,挠头道:“刚才我关窗户的时候都还亮着的,兴许是睡了吧。”
是谁?钟离思也不是被人看一眼就会说什么以身相许的人,只是在那种情况下被看光,就好比被蒙头打了一顿那般,心里淤着口气,提不上来咽不下去,教人好生难受。
一夜无眠,辗转反侧,想到头破血流,想到头晕脑胀,直至破晓时分她才睡过去……
醒来已是正午,冬日的暖阳透过木窗洒在床上,晒得人越发懒散,连起床的心思都没有。
在京城说不好也不好,说好也好。不好的是那些明枪暗箭让她应接不暇,好的是没她爹每天提着耳根子教导:“你要懂礼数,多读书,学做人……”
不过她的好日子不长了,钟离赤诚来信说,不出十日,钟离家全家老小就要进京了!
一想到这里,钟离思是既兴奋又沮丧。按前世他爹造反的节奏,足足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她不知这次改了他爹佣兵四十万的结局,到底还有没有造反这一说法。
“小姐,出大事了!”,武大志冲进门时,钟离思正对着铜镜发愣。
她见武大志不像玩笑,起身问道:“什么事如此惊慌?瞧把你急成这样,我爹来了?”
武大志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喝下,上气不接下气道:“赵凝的父亲,赵晟被判斩立绝,现在人已经被拖到刑场了,赵凝差点哭死。”
钟离思定定站了小半刻,回过神茫然不解道:“果真是大事!可知是为什么?赵凝的父亲,那可是皇后的叔叔啊,皇亲国戚被判斩立绝?得是多么丧尽天良和十恶不赦!”
武大志也没解释,拉上离思就朝大街上奔去:“边走边说,刑场对面有座观望楼,我在那里给你定了位置,你还是去看看再说吧。”
离思本来不愿意看人被砍头,但这么大的事,她是真的好奇,太好奇。
刑场上人山人海,每逢有人被杀头,这些人比看海市蜃楼还积极。说来讽刺,这个离思亲身经历过,她深有体会。
观望台人不多,死亡场边上的店面,环境也好不到哪里去,钟离思落坐后,有小二端来茶水和糕点。
当她看到远处等待着死亡的白发老头,以及一旁家眷哭得昏天暗地的场景,还有坐在监斩席上的萧祁墨时,就是给她龙肉她也吃不下。
离思问:“怎么回事,你听说了什么?”
“这几个月我跟王爷府上的那几个火头军混得挺熟,他们说的是,赵晟今早在朝堂上被人参了,而参他的人,正是瑞亲王!”,武大志一本正经说道。
钟离思盯着刑场上那个被日光照得发亮的男人,面无表情,甚至透着仇恨。不知是不是错觉,萧祁墨的那种恨,感觉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更像是堆积了几世,这厢才得以报仇雪恨的样子。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还在漠北那片草原上野,所以对宫廷里的这些不甚了解,这位赵凝的父亲到底死没死,她还真不清楚。
离思:“什么罪能让皇上不给皇后任何情面,要斩立绝。而且萧祁墨参的人,皇上一般不会搭理,到底怎么回事?”
“赵凝这位爹,利用其兵部尚书的职位,开黑钱庄,转卖妇女,丧心病狂到将手伸到了皇宫。在诸多被拐卖的人中,居然有十八公主!也就是瑞亲王的十八姐。
十八公主于一年前失踪,前些天才被瑞亲王的人自他国找到。听说当时卖出了天价,一个公主的价格,足够长青城里所有百姓富裕地吃上十年!除了十八公主,不论是地方的还是朝堂的,不少重臣之女都栽在了此人手上。作案手法相当隐蔽,可以说,若不是瑞亲王,没人查得出来。”
离思心中大惊,这位十八公主她知道,上一世闹得沸沸扬扬,失踪是真,但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这一世却被萧祁墨找到,而且始作俑者居然是赵凝的父亲!很显然,在上一世这个赵晟并没有被查到。
离思看了眼刑场上的人,这样的大罪,满门抄斩都是应该的。然赵家势力滔天,出了个赵皇后,还有她那一品太师亲爹,满门抄斩自是不可能。
赵晟膝下只有一女,那便是赵凝,兴许也是皇后求情,她才逃过一劫。
“果真证据确凿?”,离思说。
“瑞亲王手里有一批暗卫,一直在查这件事,铁一般的证据。”,武大志回道。
正午将至,判官扔出令件,一声冷酷到底的“斩”。
钟离思条件反射,侧头闭眼不敢多看。
待她收整好心情再看去时,赵晟人头落地,赵凝哭晕在刑场,被人抬了下去。
正午的阳光明媚,伴随着些许血腥味和死亡给人带来的不舒服,离思站起身倚在栏杆上四处张望。
萧祁墨亦是缓缓起身,依旧是那身换汤不换药的梨花白长袍,两肩的麒麟神兽张牙舞爪,就像他这个人,狠起来天王老子也挡不住。
他抬眸看了眼这边,隔着十来米都能感觉到那抹骨子里透出的冷俊,四目相对不过须臾,不知是不是光线的原因,离思看见他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
作者有话要说: 作收进来看文的天使们,麻烦点击一下收藏此文!
爱你们!
前面追文的天使们,不理解为什么离思上一世几次三番去找萧祁墨的小可爱们,建议再去看看第一章 !!!因为时间线的原因,我做过轻微的调整。你们一看便知!
第20章 【对质】
见萧祁墨走出长街,钟离思三两步奔下阁楼,风一样追了上去,却又在即将追上他时放慢了脚步。
或许是上辈子山贼当得太投入,若不是重生回到曾经,她当山大王也就是几个月前的事,所以那股土匪气息,短时间内难以根除。
在外人看来,她这会的架势,就跟自己的小夫君彻夜未归,这下被待个正着似的。
“十九皇叔,你昨晚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皇婶这架势,是要跟你大战三百回合啊!”
说话的人不是皇帝的子嗣,萧祁墨上头的哥哥有十一二个,侄儿一大堆,离思也分不清楚他是哪个小王爷。
萧祁墨皱眉,微微侧头,也不说话,只等着看离思下一步的表演。
“热闹”看过后,街上行人三两,离思稍微收整了翻气焰,挠了挠头,含糊不清说道:“借一步说话。”
萧祁墨比她高出许多,站在那里犹如一座天然形成的冰山,自带屏障,仿佛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谁一但靠近,都会对他那股浑然天成的气场望而生畏。
萧祁墨静默须臾,问:“何事?”
“借一步说话。”,离思再一次重复。
萧祁墨也不说话,带头去了别处,算是默许,离思紧跟其后。
不多时她随他进了饭馆,掌柜的见来人,四肢颤抖,看那神色,被吓得不轻。良久才半弯着身子将他们一路领去最幽静的雅间。
沁人心脾的阁楼,惹人陶醉的熏香,就跟萧祁墨在宜春南苑的房间一样,优雅至极,离思甚至怀疑这里也是他的私人场所。
“吃什么?”,萧祁墨落座后淡淡问道。
离思心里装着十万个为什么,这下哪里有心思吃饭,随口说了个:“都可以。”
掌柜的侯在一旁,“王爷,还是老样子吗?”
萧祁墨抬眸瞥了眼离思,撅眉道:“换菜。”
那掌柜的就跟听了什么奇闻怪事似的,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想问却又不敢,只得将菜单递给萧祁墨。
待那头选好菜,离思才言归正传道:“我有一事不明,三品兵部尚书,即便是犯下滔天大罪,按程序走的话,也应该大理寺确认无误后,方可问斩,怎会如此突兀?一刻也等不了?”
萧祁墨为自己斟了杯茶喝下,他说:“一刻也等不了!”
离思翻了个白眼,在对方看不到的情况下,用萧祁墨的神态悄悄学了一遍他说话。
“难道,你也知道家宴上使坏的人是赵凝?”,她问。
萧祁墨放下茶杯,两手搭在饭桌上,做出个俯视天下苍生的豪横姿势,轻飘飘吐出句:“你都知道,我没理由不知道。”
是,你聪明你无敌,钟离思连连点头:“王爷真是慧眼,赵凝想让我出丑,却惊了驾,太上皇一把年纪,刚开始被吓得直喘粗气。王爷心系老父亲,想要惩治赵家,自是无可厚非,是这样吗?”
萧祁墨垂眸,半响才自喉咙里嘴里发出个:“嗯!”
确实,赵凝差点害得那老头被吓死,加之他爹拐卖十八公主,他赵晟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只不过萧祁墨跳过赵凝直接拿她老子开刀,想来必有深意。他若是想排除政敌,赵皇后和他那一品太师的爹,怕是暂时动不了,所以便只能从赵家的其他枝叶下手。
离思心道:好计谋!
“就问这些?”
当然不止这些。她一只手放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忽然说了句:“王爷的药不错。”
萧祁墨往身后的椅子一靠,漫不经心道:“什么药不错?”
这时小二端来饭菜,离思才瞥了一眼,居然跟那日在戏院吃的差不多?
她问:“莫非……京城里的饭菜都是一个样子?”
萧祁墨又不说话,自顾自吃了起来。
离思随意拿了个饼啃着,死死盯着脸不红,心不跳的人,“你既然知道我身上的萤粉是赵凝撒的,那你必然晓得它会引起身体发痒,所以那瓶药是你送的!”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萧祁墨放下碗筷,一副“与我何干”的行头委实到位,那从容自若的模样,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说:“我不知道萤粉会引发身体发痒。”
钟离思又啃了口大饼,“你撒谎,我在京城认识的人不多,若不是你,难道会是赵凝?是太子?是……”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萧祁墨果断地掐断离思的话反问。
不论是皇后还是赵凝,又或者以前在漠北,论嘴上功夫,离思虽不才,却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巧舌如簧。怎么一到萧祁墨这里,迂回婉转也好,直奔主题也罢,好像作用都不大,竟贫贫无言以对。
昨夜那档子事,就像块石头堵在她胸口,闷得慌。面对八风不动的萧祁墨,离思显得有些浮躁。
再三思索后,她质问道:“我想说,你昨夜是不是看我洗澡了,还给我桶里加水,给我舀水冲背……是不是?”
“碰”一声响,暗夜刚自楼梯口冒出个头,听到这话猛然转身,头被撞在阁楼的扶梯上,传出两声低沉的闷哼……
离思也不知萧祁墨到底在想什么,是震惊?是无动于衷?还是荒谬绝伦?
“没有!”,他语气很重,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语调,是一种绝无此事的可能。
向来思路清晰的她这下被撞得一头灰,话没套出来不说,反倒将自己老底揭了个透彻。
她“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别处,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满桌子菜肴,萧祁墨没吃几口便起身欲走,离思见状,皮笑肉不笑嘟囔道:“还说没有,你心虚了,不然为什么要落荒而逃?”
萧祁墨走出几步又折回来,他目光如炬,居高临下一词一句说道:“不走,难道,还等着给你,搓背?”
离思:“……???”
天啦,这算质问不成,反被质问?有那么一刻,她想跟此人痛快打上一场。事实证明,此人软硬不吃,跟他论理,输得一塌糊涂。
暗夜在楼下等着他家主子,见萧祁墨大步流星出来,甚至有种逃离现场的错觉,他张嘴正欲说点什么。
“闭嘴!”,萧祁墨先发制人,赌了他的话。
走出长街十里,暗夜:“王爷,您……”
“闭嘴!”
“我是想说……”
“闭嘴!”
暗夜:“……”
直至回到王府,萧祁墨才淡淡一句:“你想说什么?”
暗夜怕还被让闭嘴,久久不敢再说。
萧祁墨瞥了眼一脸茫然的人:“说!”
暗夜:“赵焯负责押运广陵一家流放南蛮,出事了!”
萧祁墨大步跨进门,白皙的脸上微微一皱,“什么时候的事?”
暗夜跟着踏步进门,“方才收到暗卫来报,赵焯等人行至荆山,恰遇山贼抢劫,赵焯非但不阻止,还欲借机除去广毅的家人。广毅之子广陵携家眷外逃,听闻赵焯正在疯狂搜索,下令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找到,格杀勿论。”
萧祁墨忙刹住脚步,“广陵?为何不早说?”
暗夜:“……???”
倒是想说来着,但王爷您何时给过机会。
“荆山之匪,确实应该整治整治,随本王进宫,我请战出城。”
他说罢转身就要进宫。暗夜一句:“皇上方才口谕,说的是南方传来战报,边境不稳,命您前去查看,即日启程!”
萧祁墨脚步微顿,半响没再说话,他看着天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这个皇兄,还是这般容易受人挑唆。你派人盯着,确保广毅一家人安然无恙。”
暗夜没明白他那句“依旧”,愣了愣才道:“是!”
这两日没听到萧祁墨五更天操练近卫兵的声音,钟离思一觉睡到自然醒,很是满意。偷得浮生半日闲,她巴不得此人在南边多待上些时日,如此一来,大家皆大欢喜。
这日用过早饭,钟离南门约了朋友去逛书店,离思则是在院落里跟武大志比武过招。
只不过武大志也忒不识趣了些,说是比武,竟也真的一本正经,跟如临大敌似的,没有半分相让的意思。数十招过后,离思便败下阵来,只得蹲在一旁看她一人表演。
她正觉得百般无聊时,迎来一个不速之客——赵凝。
披麻戴孝的她,被将军府的侍卫拦在外面。戴孝期进人家门,本就遭人忌讳,所以守门的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去。
离思行至大门口,见赵凝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宣纸,瞬间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不能用震惊去形容这个人,原本以为赵凝只是京城里与个别不可一世、自诩清高的女子无甚分别,这下离思觉得远不止这些。试问一个前两日亲爹才被斩首的正常人,怎么又会有心思去作诗?
“姑娘要的一百首诗,赵凝作好了!”
她眼睛泛着红肿,应该是因为她爹的事受了不少打击。经历了这等风浪,竟还能嘴角挂笑,无人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态,让人有种后背凉嗖嗖的感觉。
离思接过,礼貌一句:“有劳!”
她随意打开一篇,写的是:“城南草色荒,城北古人装。城西断人肠,城东冢荒凉。”
城西,是她爹被斩首之地。城东,将军府和瑞亲王府所在之地。她是在说将军府是坟墓呢,还是暗指瑞亲王府?
离思仔细一想,瑞亲王府的可能性不大,毕竟她不敢,那么这就是在暗指将军府!
离思继续往下翻,字里行间透着诡异与阴森,皆是诅咒!她不会作诗,但她不傻。很明显,这个赵凝把她爹的死赖在了自己身上!
“姑娘可还满意?”,赵凝柔弱一问。
钟离思捏着那些纸低眉一笑,“不是很满意,我觉得姑娘这首诗应该改成:‘城南寻天价,城北寻目标,城西寻市场,城东寻死路。’。有点不押韵哈,不过挺顺口。”
听闻十八公主被找到时,已经疯了,而且还被人……有些话离思觉得难以启齿,那是个悲剧,天大的悲剧。如此大罪赵家只死一人,可见身后势力之庞大!
城北,指的皇宫,谁都听得出离思说的是赵晟自作孽不可活,作恶多端,活该受死。
赵凝双手紧握,脸色刷白,转身离去之际,她说:“那日宫门外,我见姑娘看广陵的眼神,你好像认识他?”
离思微微抬眸,果然,自己的一举一动,此人都在煞费苦心地揣摩。
离思从容不迫道:“与你何干?”
赵凝:“也没什么,听说他在荆州携家眷逃跑,重罪之人,流放之路私自逃离乃是大罪。皇上已经下令,只要找到,不论男女老少,格杀勿论!”
听此闻言,钟离思心中一惊,却是面不改色回道:“与我何干?”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新进来的天使们!
赵凝作的小诗,出自作者原创,独一无二,献丑了。
第21章 【营救】
赵凝走后,钟离思跑去了妙赞。
她盘腿坐在公子阙的竹窗下,足足一个时辰,除了眨眼,没有任何言语,也无多余波动。
她自诩没有悲天悯人的闲情逸致,更没有当救世主的雄心壮志。重活一世,只想保一家人平安,不想如上辈子那般,亲爹造反,自己更是成为了占山为王的反面教材。
但当听说广陵一家被赶尽杀绝时,她一颗躁动的心狂跳不止。毕竟那个少年,与她曾经一起叱咤风云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过。离思在经历过满门抄斩那样的变故后,长时间萎靡不振,一度心如死灰。是广陵伴她那四年,以兄弟的名义,一起度过还算安稳的四年。
广陵那个整天吼着欲干大事,却又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憨憨,以及……那个每每露面,却又神秘兮兮的男人,给了她精神上面的支持。
想到这里,钟离思摇了摇头,又掐了把自己的大腿:“不不不,我在想什么?既然重活了管那么多做作甚,主动往火坑里跳的蠢事不能做,不能做。”
语毕,她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重活的目的不就是让亲人不分离,让朋友不受苦吗?不知道是一回事,知道了无所作为那就是另一回事。人在做天在看,说不定老天爷现在连惊天雷都布置好了,就看她会不会有背良心,若有违背,保不准一道雷劈死她这个忘恩负义之人的可能都有。
离思在救与不救中做挣扎,一张脸忽而愁云惨淡,忽而云开雾散……
“你在做什么?与自己打架?”,公子阙的声音。
见他出现,离思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嘿嘿笑道:“你来了,店家说你不在,我便只能在这里等你。”
公子阙俊得安静,俊得无可芳物,赏心悦目的同时平易近人,常常以笑待人,似他这般儒雅随和,很少有人不尊敬他。
“在下没记错的话,这只是我与姑娘第三次见面,我们有这么熟?”,千秋阙说罢,盘腿坐在古筝旁,拨动琴弦,弦音忽起,霎是好听。
离思走过去跟着坐在他对面,心道当然熟悉,上辈子可是一起喝过酒谈过人生,谈过理想的人。
“即使现在不熟,以后也会很熟。所以……我能不能提前问一些熟人之间该问的问题?”
钟离思这话说得对面的人手一抖,一连弹错好几个音。
千秋阙双手按在琴弦上,笑意不改,他抬眸说道:“抱歉,我不做免费的交易……也不缺钱。”
钟离思本还想让他开价,谁知他直接连她后路都给赌了。
她也不恼,忽然伸手拿起一旁的毛笔,在他案几的宣纸上鬼画符般的写了两个大字:“陈国!”
公子阙见字,脸上的笑僵住,但只是刹那便恢复如常。半响后他开口道:“你不怕我杀你?”
离思胸有成竹,摆手道:“你不会做这等得不偿失的事,我的目标太大,杀了我,你在劫难逃。放心,我这个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于信守承诺,我敢保证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么恬不知耻的话,亏她也有勇气说出来。
公子阙定定看了她许久,脸上是那种施恩天下不求回报的微笑,喜怒难猜,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爽快,那,我问你答?”,见他点头,离思继续道,“借机根除广陵一家,可是皇上默许?”
千秋阙斟了杯茶递给离思,微微皱眉说道:“你既然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离思心道:果然,若非皇帝默许,赵焯自是不敢明目张胆将广陵一家赶尽杀绝。怪就怪在赵凝,有意无意将广陵被通缉的消息传给她,此人好像很笃定自己一定会去救广陵似的。
眼前茶水冒着热气,离思瞥了眼那茶,没有要喝的意思,寻思良久才说:“为什么?广陵一家人已经被流放,还能掀起多大风浪,以至于要这样对他们?”
公子阙扯了抹冷笑,说道:“广陵的父亲,也就是广毅私下组建了个团体,这个团体所扶持的储君并非太子,而是……你那位萧祁墨。永顺帝想为他的儿子们铲除后患,杀广毅全家,无可厚非。”
离思:“喂,什么叫我那位?”
公子阙笑了笑,“你是她未婚妻。”
这,就事实而言,她竟无从反驳。
原来广毅是萧祁墨的人,这么说来,敛财一案或真或假,恐怕也就是皇上一句话的问题了。还差点害她爹受牵连,那笔钱若是坐实在钟离赤诚手里,将军敛财,别人定会说为了私自养兵,加之手握军权,想给他扣上造反的罪那是轻而易举。
只不过离思不明白的是,自己的爹与萧祁墨向来不合,这皇上到底什么意思?
“最后一个问题,赵焯不帮自己的亲外甥,也就是太子,反而以二皇子马首是瞻,是真是假?”,离思问。
公子阙无奈一笑,“姑娘今日这三个问题,个个涉及朝堂,而且足以让在下人头落地。”
离思安慰他道:“加上上一次的问题,算我钟离思欠你,若他日你在京城遇上什么棘手之事,随叫随到……当然,或许你并不需要。”
公子阙低眉不语,迟疑片刻才说:“假的!哪朝哪代,夺嫡之争在所难免。皇上三个子嗣中,太子无心朝政,若是别无选择,二皇子最有机会成为储君。可皇后是何许人也,曾经的女将军,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赵家是否还能继续独霸朝堂,全在这位太子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赵焯堂堂大理寺少卿,他不傻。”
他说的这些,其实离思都怀疑过,那日武大志闯二皇子的房间,轻而易举便将这赵焯给撂倒了,想想都觉得蹊跷。
恰巧又遇到赵凝喊出自己名字,还因此惹上了萧镇炀。现在看来,赵家一伙人,连同皇帝在内,都是一丘之貉!
想想都可怕,这将是多么庞大的一股势力,可想而知萧祁墨想要在这夹缝中求生存得有多难,尤其是在他老父亲驾崩之后,那才是……
不想过多地去推测,她拉回思绪笑得像朵烂柿花,伸着食指得寸进尺道:“最后一个,真是最后一个。关于赵焯虚假跟随二皇子的事,你这里可有什么证据。”
公子阙怕是没见过这般死皮赖脸的人,出了会神,回了个:“没有!”
好吧,没有就没有了。问都问了那么多,不去救广陵好像有点不够意思,她主要是怕二人他日黄泉遇见,前程往事摆在眼前,老脸会挂不住。
偏偏萧祁墨在这个节骨眼被调去南方巡防,此事除了她,怕也没人会管了。
目的达到,离思对千秋阙一番感谢,还特地强调他日若需援助,吼一声她随叫随到。
公子阙:“……”
明明是她威胁人家,这下装得一副名门正派的作风,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公子阙有求于她。
一晃已是日影西斜,离思起身告辞后正欲离去,这时公子阙微微扭头,不轻不重吐了句:“姑娘可是有心疾?”
闻言她推门的手顿了顿,沉声道:“没有!”
公子阙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侧头又道:“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和事,那人对你影响颇深。而且你的内心深处充满了恐惧与彷徨,所以你经常会做噩梦,一些你觉得无法接受,痛到泪流满面的梦……”
没听他说完,离思踉踉跄跄下了阁楼,差点滚下去。她也是这会才想起,这千秋阙还有个绝技——他能根据人的行为、谈吐、以及面容,推出别人不为人知的内心阴暗面。
就为此,上一世她还给调侃过,让他去当算命先生。
今日被他这么一说,她有种自己的秘密被人拿出来观赏的错觉,很是难受。
她威胁他,他点出她心中阴暗面,半斤八两,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此话一点不假。
将军府,离思的闺房中。
武大志听说她要去荆山,百思不得其解,问又问不出个结果,只得妥协道:“老将军再过四五日便回来了,小姐可知你此一去的严重性?事情的后果,可能不止是被老爷打一顿那般简单。”
离思换上漠北风格的穿着,一身血红色的骑马装,黑色长靴,头上扎满了辫子,本就古灵精怪,这下那抹骨子里自带的野性更是难以掩藏。
她边收东西边说道:“我知道,如果能顺利救下广陵且还不被皇上追究,那么顶多被我爹打一顿。不论真假,现在广陵是钦犯,我若是暴露身份,或许……自身难保,而且我爹也会受牵连。所以此事,只能智取,不可跟他们起正面冲突。”
武大志帮她整理着行囊,急声道:“小姐,在漠北你要做什么大志都会无条件支持你,但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保护你,所以你得同意我跟着,大志誓死追随。”
钟离思单手一甩背上包袱,动作无比娴熟,离家出走这种事,上辈子她可没少干。她看了眼视死如归、壮士断腕的武大志,说道:“我没说不让你去啊!”
武大志:“……”
是夜,夜黑风高、烛影阑珊。
两匹白马飞奔出城,离思带着武大志借着月光绝尘而去。可以确定的是,她二人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就背影来说,分不出谁是谁。
“我让你给二皇子带的消息你带了吗?”,离思问。
武大志:“带了,准确无误,一个字也没落下,连你的语气我都传达给他了。”
策马行至分岔路口,离思再三叮嘱道:“你记住,不管谁在后面追你都不要回头,更不要与那些人发生正面冲突。”
武大志重重地点着头:“好,小姐务必保护好自己!”
钟离思嘴角扯出一抹邪笑,出了皇城,天高任鸟飞,她自信没有谁能比她更熟知荆山那一带的地形。
因为那里,是她上一辈子的老巢,就是闭着眼睛她也能闻出哪条路该怎么走!
第22章 【情牵】
钟离思连夜赶到荆山,中途甩去四五波追在她身后的人。如果非要让她说是谁派来的话,她猜应该是赵凝!
荆山民风之差,一个臭名远扬根本无法形容。当地的土著民还保持着野人的习俗,不但穿着彪悍,脸上的妆容更是浮夸,一但上妆,是人是鬼难分辨。
天将蒙蒙亮时,离思往小树林里走一遭,再出来时,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脸上涂着各种五颜六色的涂料,可以说“面目全非”,一身地道的野人行头,加之她那飘逸的步伐,亲爹都认不出来。
离思弃马步行一阵,这时后面的黑衣人追上她,盯了她半响才打算说点什么,却被她一声粗狂的:“看什么看,看你老母啊!”
张口就来的糙话,骂得那些个京城的儒雅之士一愣一愣的,想还口却又找不到几句有力度的话。
一人大怒,抽出寒气森森的快刀就要杀人,却被另一人抬手止住,那人说:“这里的刁民出了名的粗陋,也是出了名的团结,若是招来山贼,我等不好脱身,追人要紧。”
一行人瞪了离思数眼,终是愤愤不平地策马飞奔而去。
其实离思也只听人常常挂在嘴边,她从来没有骂过那句话,没想到这会有机会展现,怎一个爽字了得!
又行了四五里山路,途遇一家露天酒肆,本地人开的,上辈子离思与他家关系不错,好酒好肉没少往山上送。若真要说这些人为何这般自觉,或许……那会儿,她确实有些混账。
不过此时的酒肆,尚在发展前期,具体是个什么情况钟离思也不是很清楚。
她自行走到一张全是刀疤却又没有散架的桌子前,懒散地坐下,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豪横道:“小二,上酒!”
酒肆里坐了七八个大汉,听她声音,都知道她是个女娃,但这样无所畏惧的模样,即便是以彪悍冠名的小镇,也没见过这等浑然天成的土匪。那股野性仿佛就是骨子里自带的,任谁也模仿不来,所以纷纷扭头看向她。
这不经意的动作,就连她本人都惊呆了,他爹耳提面命十几年的规矩一样没学到,反倒是四年的山贼行头让她根深蒂固。想想都觉得这些时日待在皇城,委实太难了!
小二端来酒,非常不客气,服务态度差到极致,就更谁掘了他家祖宗十八代的坟那般,一脸愁云惨淡,随手把碗和酒往桌上一扔,吐出句:“二十两,赶紧付钱。”
钟离思低头扯了抹笑,也不恼,这家店的特色,向来如此,无一例外。
她掏出一定银子扔了过去,霸气道:“不用找了!”
那小二哼了一声,那理所当然的样子,恨不得说上一句“我也没打算找给你”。
钟离思把玩着酒杯,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只听一人骂道:“妈了个巴子的,官家找什么狗屁钦犯,挨家挨户地搜,狗日的,刚盖的新房子,直接给老子捅烂了大半。没搜到人也不提赔偿什么的,拍拍屁股走人,你们说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
这久违的糙话,钟离思被呛得不轻,她想不通上辈子怎么能在这里待上四年?不过赵焯等人还真是过分,找人便找人,拆人家房子作甚?
一人附和道:“听说那家倒霉蛋是被流放的,昨夜里被杀了十多个,哎哟,别提有多惨,一群老弱病残,个个被抹脖子,那嚎叫声,阴风惨惨的,整得老子门都不敢出。”
钟离思听罢,手抖个不停,“砰”一声响将碗砸至桌上,那碗四分五裂。
屋内传出一声:“赔钱,十两。”
她也不管,扭头问那几人,“全死了?”
一虎背熊腰的人白了她一眼,回道:“要全死了还好,那样官家的人也该滚回去了。就是跑了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和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当官的这会儿正满山搜捕,那么多兵都在找,迟早被捅成马蜂窝。”
听他说完,钟离思空坐了须臾,起身往深山走去。
“喂,你个天杀的,陪老子碗钱……”
十月的寒冬,几乎所有树都枯萎了,满山遍野的红叶堆积如山,美中透着凄凉。
离思一边赶路一边想:如果说广毅是萧祁墨的人,那么皇上绞杀广毅一家只有一个原因,杀鸡儆猴!既是杀鸡儆猴,今日的广陵必死无疑。
上山途中,离思超了好几条近道,尽可能避开赵焯的追兵。
“找到了吗?”
赵焯一身黑色长袍,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却不是个善茬,他将手放在侧弯上别着的刀上,冷冷问道。
钟离思躲在石缝中看见这一幕,微微皱眉。此人与那日她在房顶看到的判若两人,那股杀气与狠决,即便是隔着些距离也能体会到。
底下人答了个没有,被他抬脚狠狠踢去,骂了声:“饭桶!”,接着他自怀中掏出一张画像,“遇见这个人,直接杀掉!”
画像一经打开,钟离思都懵了!就是她此时的装扮,一模一样!若在酒肆就有人发现她,那里便可以下手。
所以离思断定,赵焯手里的画像显然不是刚送到的,而是……事先准备好的,是谁?竟连她要穿什么衣服都想得到。
她不动声色挪动脚步正欲离去,岂料赵焯寒眼撇来,提着刀一步步逼近她,离思躲在石缝里长出来的竹子后面,她迅速查看了翻地形,正在找逃脱的路。
却听一声:“赵焯,看不出来你还挺忙。”
见来人是萧镇炀,钟离思大喜,来得太是时候了。
她让武大志传给二皇子的话是:“若想展现自己,请旨前去捉拿钦犯。”
永顺帝虽然仰仗赵家,却也想给自己儿子们多点表现的机会。而这种立功的大好时机,萧镇炀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二殿下!”,赵焯行礼,礼貌地喊道。
萧镇炀冷脸说道:“我父皇口谕,命我前来主持大局,你负责协助。”
协助这个词,当跟官比自己的人在一起时,如同虚设。
赵焯纵使万般不愿意,也只能对二皇子点头道:“是!”
如果整座山都搜遍了也没找到人,那么她知道他们躲在哪里了。有这位二皇子当主帅,那事情就好办多了。离思趁乱逃脱,飞快地往别处跑去。
穿过枯树林,在荆山的另一面,四处是搜捕的兵,那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广陵的阵势。
离思左躲右闪,好不容易去到一处荒冢之地,那里密密麻麻都是坟,也不知什么缘故常年被雾气笼罩,阴森可怖,怪声连连。据说就连野兽到了那里,都会被吓得嗷嗷直叫,人更是不敢踏入。
数十个追兵徘徊在坟堆外面你推我让不敢进去。
离思错开他们踏步迈进浓雾,她在阴沟里找到了广陵和那个孩童。即使是在浓雾下,也能看见他们身上被鞭打的血痕,皮开肉绽,不忍直视。
广陵已接近崩溃边缘,眼中含满泪水。离思穿着那样古怪的衣裳突然出现,小的那个直接吓得浑身颤抖,他正要尖叫,却被广陵死死地捂着嘴巴。
“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我不是坏人,相信我!”
钟离思蹲下身,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那小孩,柔声安慰道。
广陵足足愣了半响,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下他眼泪夺眶而出,沉声问:“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一时半会儿她也不好解释,想去想来只能回道:“瑞亲王让我来救你们的!”
闻言广陵眸中闪过刹那的光芒,而后又摇头道:“没用的,暗夜也在山上,而且与赵焯发生过无数冲突,赵焯有皇上口谕,暗夜拿他没办法,根本阻止不了,我们一家……现在只剩我们叔侄两人了。”
敢暗中支持萧祁墨做储君的,永顺帝自然要赶尽杀绝,她一时没了言语。离思平复了翻心情,带着广陵和他侄子出了坟堆。
“我熟悉这里的地形,跟我走便是!”
确实,有离思在,一路都没碰上追兵。
爬过石梯,钟离思轻车熟路将他们领至山贼窝,那里屋舍俨然,正是他们上辈子的老巢。
有官兵搜山,山贼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偌大的房中,一个人都没有。
“姑娘怎么知道这里?你是山贼?”,广陵问。
钟离思推门进去,胡扯出一句:“梦里当过。”
“……”
广陵环视了翻四周,又看了看那个坐在大王位子上的人,胡里花哨的打扮简直是滑稽,他问:“真的没人能发现我们吗?”
离思翘着二郎腿胸有成竹道:“我确定不会被……”
“嗖……”
她一番豪言壮志还没说完,门外传来无数的射箭之声,密密麻麻的箭雨插在门上,发出“嗡嗡”鸣响。
广陵的侄子被吓得张口欲大哭,又被他叔叔一把按住嘴巴。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广陵大怒。
“放屁,长点脑子,我若跟他们是一伙的,自己在这里送死不成?”
无数根长箭如同暴雨袭来,有的甚至穿过窗户直插在木地板上,生死一线,惊心动魄。
钟离思百思不得其解,心道还真有人洞悉她的所有行踪。
“走!”
钟离思说罢,拉上二人匍匐前进,穿过暗道,去到一根石柱面前,她娴熟地伸手按了开关,石门大开,石柱里面居然能藏身,但只能容纳两个人,多一个都不行。
她犹豫了一番,将广陵同他侄子推了进去,说道:“广陵你记住,我叫钟离思,今日为救你才落得此下场,他日你若是飞黄腾达,一定不要忘记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广陵本想说让她进来,自己留在外面,离思却不给他表现的机会,抬手拉下了石闸。那根柱子是根空心柱,并未封顶,人在里面呼气完全没问题。
刚藏好广陵,一个转身,一根冷箭袭来,快如闪电,钟离思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箭雨穿过她的肩胛骨,疼得她头皮发麻,疼得她在心里骂了赵焯一万句。
眼看着大门摇摇欲坠,很快就会被人撞开,情急之下,离思按着肩伤躲进一个狭窄的房里。
“大人,没人!”,一侍卫道。
“我说赵焯,你笃定一定会在这里的人呢?”,萧镇炀挖苦道。
“不可能,给我搜,一但发现,不论是谁,乱箭射杀!”,赵焯扬声道。
钟离思的手臂血流不止,她仍咬牙坚持,大气不敢喘,听着搜捕的人一步步靠近,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打算。
这赵焯就跟在天上放了双眼睛似的,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们一定在这里呢?她甚至怀疑有人利用广陵事件,暗中推动这一切,只为引她前来,然后想方设法射杀她!
脚步声一步步靠近,就在房门快被打开时……
“好热闹!”
这苍劲有力的,浑厚的,天王老子也不能奈他何的声音……
钟离思猛然一抬头,萧祁墨???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被调去南方巡防了吗?
时间仿佛停止了那般,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卑职见过王爷!”,赵卓明显心有不甘。
“十九皇叔,你不去巡查边境来此作甚?私自逃离战场可是重罪!”,萧镇炀难以置信。
“边境出现了个可疑人物,本王一路追赶,恰好消失在这一带。”
他语气不轻不重,没有刻意强调的意思,却是不容置疑的口气。
“臣斗胆问一句,王爷所说的嫌疑人是男是女?”,赵焯问。
离思也好奇,什么人能让他从南边追到这里?分明就是骗鬼,特地来救广陵的吧!不过……广陵有这么重要?值得他扔下千军万马担着抗旨不尊的罪名前来?
“去楼上搜!”
萧祁墨没有回赵卓的话,而是对他自己带的人吩咐道。
接下来整整齐齐的脚步声响起,一队人爬上了楼梯。
也不知道真搜还是假搜,不多时再整整齐齐走下来,“回王爷,没有!”
“我搜过了,没有,你们的人可以撤了。”
离思待的房间太过狭小,霉臭味熏得她想放声咳嗽。她巴不得这些人赶紧走,再不走她就算不被抓住也会流血过多而亡。
“王爷,卑职捉拿逃犯广陵,也是奉旨办事,还望王爷通融。”,赵焯不依不饶道。
“是捉拿还是诛杀?”,萧祁墨云淡风轻地质问着。
赵卓:“这,流放之人私自逃脱,本就是大罪。”
萧祁墨继续追问:“为何要逃,大理寺核实了?”
赵焯憋了很久,脸都憋红憋出个:“暂且没有,卑职发现有人助广陵逃跑,正在极力排查,此人对山中地形十分熟悉,来无影去无踪,定是帮凶。”
萧祁墨吐了个淡淡的:“是吗?”
萧镇炀因为有把柄掌握在他皇叔手里,不敢吭声。
反倒是赵焯不知死活又来了句:“正是,那间还没搜过!”
脚步声再次响起,钟离思将将沉下的一颗心登时提到了脖子口。今日若是被逮到,助纣为虐,与钦犯同流合污……等等一系列罪名都会给她扣上。
她只觉脑子都要炸了,说时急那时快,“咯吱”一声响……门被打开的一刹那,离思以为会是赵焯,这是重生后她第一次起杀心,这厢正欲拔出肩上的箭刺过去……
然而映入眼帘的不是赵焯,而是萧祁墨那张白得发光的脸!有些天不见,他好像更冷峻深沉了,身在凡尘却不沾半分凡尘气息,如诗如画,如壁如玉。
不论场景如何变换,他那双透着寒光的眸子始终不会变。许是因为长途跋涉的原因,萧祁墨的眼中满是血丝,棱角分明的脸上渗出些许汗珠,平添几分妖娆。
她那个自诩亲爹都认不出来的妆容,因为满山跑被汗水打湿,花得不成样子,说是像鬼都有点对不起“鬼”这个职业。衣裳还被血染得通红一片,看上去又好笑又让人觉得心疼。
四目相对,萧祁墨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翻眼前人,目光停在她正在流血的肩胛骨上,向来四平八稳的老十九眸中登时风云骤变,眉头一皱再皱!
离思的藏身之地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萧祁墨一个人完全可以挡去众人的视线。
“王爷,有人吗?”,赵焯边说边朝这边走过来。
第23章 【怕疼】
只是刹那萧祁墨便恢复如常, 他云淡风轻吐了个:“没有!”
随后“啪”一声将房门关上。
离思久久回不过神,此人最后那个眼神,太过于意味深长, 如一缕青烟挥之不去, 让人捉摸不透。
“王爷,能否……让卑职也看看?”,赵焯显然不信。
萧祁墨鹰眼瞥过, 锋利无比, 他道:“本王说没有便是没有, 少卿若执意要看, 请便!”
说罢他侧身让开一小步, 背在身后那只手卷头紧握,力道大得吓人。
简单的一个开门关门, 是权利高低的较量。萧祁墨是何许人也,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威望颇高。他都说没有的东西,谁又敢过多质疑呢?赵焯即便再霸道再凶残, 此番也定不敢真的再去开一次门。
赵卓俯首心有不甘说道:“王爷说没有,那便肯定没有,卑职不敢不信。”
他说罢皮笑肉不笑与二位皇子行过礼, 带着他的人怒气冲冲出了门。
萧镇炀见萧祁墨八风不动, 踏出房门又扭头道:“十九皇叔, 你不走吗?”
萧祁墨眼尾扫过那道门,手指微动,一语不发,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暗间里空气流动及差,满是灰尘, 待他们走出去有些时候,钟离思推门一阵猛咳,每咳一声,肩上的血便像流水一样飙出来。又因为头晕目眩,她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在了地上,疼得心窝窝都在颤抖。
“狗日的赵焯,哪天你若落在我手里,姑奶奶非剁了你不可。”
离思张口骂着,为方便行走,她单手将长箭瞥短了一些,奈何走出两步,“砰”一声响又滚到地上。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广陵自柱子里急声喊着。
“闭嘴,赵焯这个孙子说不定还会反回来,你好生待着。我熟悉地形,知道怎么躲避追兵。欠你的我已还了你半条命,咱两算是扯平了,往后黄泉路上遇见,你别说我忘恩负义就行。”
“离思姑娘,虽然你说的我半个字都听不懂,但你是个仗义的人,广陵感激不尽,此生都会记你的好!”
“煽情的屁话别说了,难听……”
钟离思跌跌撞撞出了贼窝,所过之地,硬是被她拖成了一条“血带子”。
她抄了几条土匪暗道,在萧条的荒山野岭上一路疾走,只盼能赶到镇上的医馆去。只是她血流得太多,越来越没有精神,最终她倒在了一处寒潭边上,任凭怎么也爬不起来。
离思喘着粗气,怔怔地盯着头上的天,心道宿命这个东西,还真不好说,即便轮回一百次,要死的人,终归逃不过。
看着看着,蓝天被一个人的正脸挡住了,钟离思以为自己眼花,闭眼再睁眼,那双眸子正目不转睛地俯视着她。
“钟离思,你就不能安分点待在那里吗?”
不知是不是头脑不清醒,萧祁墨的语气透着些许似有若无的急促。
离思扯嘴一笑:“你这人真有意思,只给了一堆眼神,我又怎知你想表达什么呢?但凡你有过半点暗示,我也不至于做这亡命徒……”
不待她说完,那人俯身已将她抱起,钟离思很轻,萧祁墨抱着她腰都不闪一下。
生死关头,离思也不推辞,她喘气问道:“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不怕被皇上怪罪吗?”
那头:“……”
离思:“哦对了,我装扮成这幅模样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萧祁墨:“钟离思!”
离思勉强抬头,“嗯?”
萧祁墨低头看来,“都已经伤成这样了,你能少问点问题吗?”
离思不是有意想说,只是太疼了,她想分散一下注意力而已。
见她沉默,那厮破天荒说了句:“你……想说便说吧!
果然,但凡有点力气她都停不下嘴,“萧祁墨,你……你克妻,这是事实!我若有幸不死,咱两还是把这婚退了吧。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是真的不想死。”
钟离思那张脸,胡里花哨,是真的惨不忍睹,萧祁墨每每看到都会不自觉地皱眉。
他反问:“下有小?”
离思勉强点着头,“嗯,我大哥的一双儿女,不也算我的吗?”
萧祁墨:“……”
荆山很大,没有几个时辰根本下不去,然而离思并等不了那么久。
他在寒潭附近找到了块青石板,解下自己的战袍披风铺在上面后,再将离思轻轻放了上去。
离思的箭伤在正肩上,萧祁墨迟疑了片刻,正欲伸手检查她胸口一周的伤势。
只不过他的手刚碰到她的锁骨以下,钟离思下意识一惊,一把打开萧祁墨的手。
萧祁墨怕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做出这等举动,沉声问:“你还想不想活命。”
“想,当然想!”
也不知怎么了,有那么一刹那,她居然生出一种红杏出墙的错觉。
常年在军队里摸爬滚打的人,处理这等伤口自是难不到萧祁墨。离思发呆的时候,他开始用匕首割开她被血粘在肉上的衣服。
当她被血染红的肌肤裸露在外时,多少都让人有些不自在。反倒是萧祁墨,还真拿自己当大夫了,目不斜视,淡定得出奇。
眼看那厮就要拔箭,离思陡然惊醒过来,“等等,等等,是要拔箭了吗?我怕疼,尤其是从身体里拔出箭的感觉,又痒又疼,你……能不能给我跟棍子咬着?”
萧祁墨见她不像是在玩笑,停了手中动作,他看上去显得有些无奈,静默须臾后,终是将自己的另一只手递到离思的嘴边。
他也不看她,喃喃说道:“既然怕疼,下次便不要这么傻。”
钟离思愣愣一笑,盯着他那只手出了下神,虽然意识不清,但她还没智障,推开他有气无力说道:“王爷的手,离思不敢………啊……”
“呃!”
前面那声大叫是钟离思的,后面一声闷哼是萧祁墨的。
他出其不意一把将箭头扯了出来,离思条件反射,说什么不敢,关键时刻还不是逮到什么咬什么……于是抓起那只手用咬木棍的力道咬了下去。
最后箭被拔/出来了,萧祁墨手腕上也多了个血红的牙齿印!留了血,那伤口即便好了也会留疤。
他微微瞥了眼自己的手腕,再看了看惊魂未定的钟离思,一语不发。只见那厢掏出随身携带的止血药,抖了很多在离思冒血的伤口上,不多时便止住了血。
钟离思怔怔发愣,是自己错过了什么吗?上一世追着赶着去见他时,一次也没成功过,没见着人就算了,最后还死在他手里。
重活一次,她竟觉得萧祁墨其实也不像是会杀女人的人,怎么那会他就那般铁石心肠呢?
一声撕布声传来,离思勉强抬头看去,是萧祁墨从他的长袍上割了一块布,也没经过她同意,甚至问都不问一声便欲将她衣服往下扯!
眼看肚兜都快漏出来了,钟离思大惊,本想翘起身看个究竟,却又使不上半点力气,只得问道:“王爷在想什么?”
萧祁墨这时已经把她半边衣服扯下,用布条绕过她后背一圈一圈地缠了起来,整个过程根本不把眼前的人当做女子,更像是个木偶!
他淡淡回了句:“总之不是你现在想的那些。”
钟离思差点背过气去,什么不叫不是她想的那些?合着还是她思想不纯洁,是她污浊了?
待萧祁墨包裹好伤口,离思一身衣服早被割得乱七八糟。他又脱了件长袍盖在女人身上,衣服很大,将她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
这下萧祁墨只剩一件里衣,他弯腰将自己扔在地上的腰带捡起来束上,动作连贯,一气呵成。能把里衣穿得这般得体的,离思还真没见过,遂久久移不开眼睛。
萧祁墨忙活完后才缓缓自她侧面坐下,明明是寒风刺骨,那人就跟不冷似的,单手搭在膝盖上,眺望着远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离思快睡着的时候,听他淡淡问了句:“为什么要救广陵?你怎么会对这一带的地形如此熟悉?”
他会这么问,离思早就猜到,只不过她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久久没听到回音,萧祁墨忙扭头看去,钟离思已是熟睡状态,那张花到不成样子的脸,安静下来时又是另一种感觉。
萧祁墨静静地看了她半响,扭头说了句:“出来!”
不多时林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暗夜带着一队人马现身,看见面目全非的离思时,那表情就跟撞邪了一样。
“广陵可安全?”,萧祁墨问。
暗夜说道:“叔侄二人被藏在石柱中间,很安全。”
萧祁墨看了眼熟睡的人,眉间久久舒展不开,他又问:“漠北有那样一个人吗?跳《寻仙》的。”
暗夜:“暗卫来报,没有会跳《寻仙》的老人,死的也没有。”
萧祁墨盯着远山,扯出了抹苦笑喃喃说道:“回吧!”
“回军营吗?那……”
暗夜指了指昏睡的离思,萧祁墨不语,俯身连人带衣服一把将她抱起,带头走在前面。
走出许久,萧祁墨吩咐道:“散出消息,就说我今日在荆山追上边境逃亡的判贼,当场诛杀。”
暗夜:“是!”
萧祁墨扭头看向始终与自己保持距离的暗夜,问道:“她的那个贴身丫鬟呢?”
“在山脚下。”
“带上一起走。”
暗夜顿了顿,回道:“是!”
萧祁墨皱眉看去,“你想说什么?”
那厢踌躇半天才麻着胆子问道:“王爷不惜冒这么大的风险,不远千里也要赶回来,是……因为这位姑娘吗?”
萧祁墨难得的扯嘴一笑,是与不是,他并没有明确的回答。
离思这一睡,便是人事不省,她不清楚那究竟是梦,还是本就存在于她意识里的东西。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时她已经做了山大王,因为她爹人头落地的画面深深地刻在了她脑海里,以至于长达四年的时间,离思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每每闭上双眼,眼前就会浮现出钟离赤诚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盯得她痛不欲生。与其说劫后余生,不如说那些年她一直活在悔恨和自责当中。
某夜,离思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她奔出房门,终是没崩住独自一人哭得声嘶力竭。她时时会想,如果不是自己一次又一次要见萧祁墨,如果不是自己愚蠢地去翻瑞亲王府的墙,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
猫头鹰在枝头咕咕直叫,钟离思在那颗松树下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忽然有人从身后拍她肩膀,吓得她自地上弹了起来,骂了声:“何方小鬼?”
借着月光,她依稀看见来者是个人,一袭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全身上下透着迷人的诡异。离思首先认出了那个面具,通常人带面具就跟带个花脸谱似的,其实是很丑的,但那人是个例外,那张血红的面具独具匠心,如同长在他脸上的一样,毫无半点违和感。
离思凑近他,问道:“我们认识吗,刑场上你为何会救我?”
面具男一语不发,就跟个木偶似的,陪她在松树下静默无声地站了两个时辰,赶在旭日升起前下了山。
第二晚,他又来了,还是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离思。
整整大半年时间,他都坚持每天上山,有时候会给离思带一些好吃的,有时候会跳舞给她看。
她不明白像他这种血气方刚的男子,为什么会跳那样诡异的舞。但不得不承认,看他跳舞,如同展开一副画卷,他是那画中人,手执笔墨,画的是山河万里、长烟皓月,雄浑矫健、气势恢宏的舞姿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深深地为之沉迷。
有人说当人们用语言难以表达心中的诉求时,便会添加一些肢体动作。久而久之这些动作就成了舞蹈,是语言最原始的表达方式,它能直击心灵,此话一点也不假。
即便是离思那种四肢僵硬如竹竿的人,也忍不住说道:“教我!”
面具男对她伸手,指尖相碰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很暖,离思的手很冰。
月如弯弓,夜色笼罩,他们在那颗古松下,以舞蹈的方式,进行了无声无息的交流,无言成了他们最好的对话方式……
半个月后,离思终于学会了,那夜她收到他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曲《寻仙》,或许能让你远离梦魇。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愿你在每个寂寥无声的深夜,都能过得如同白日那般阳光明媚。
《寻仙》也是招灵,自那以后,离思只要一想她的家人,便会在深夜独舞,妄求能召回他们。老天开眼,她……居然有了重新活过的机会,或许是那些年的虔诚,感动了上苍,让她能再在红尘走一遭……
“人没事为何醒不过来?”
“王爷,老臣无能,但臣真的尽力了。”
“钟离思,钟离思!”
这声音,萧祁墨的?忽远忽近,离思像被鬼压床一样,想醒过来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于是她集中精力咬牙用力一个翻身,这才猛然醒过来。
她明明是在睡觉,再睁眼竟有种天人永隔的错觉。天旋地转过后,她躺在床上,而萧祁墨……正在低头为她换药!
衣服又被扯掉一半,钟离思心中那把火啊,一飞脚踢了过去,萧祁墨反应极快,伸手捏住她的脚踝。
那头应该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醒来,扯衣裳的手顿了顿,点评道:“蛮力倒是不小。”
钟离思单手将自己衣裳拉了起来,翘头说道:“王爷,我是你留在京城的人质,你救我是理所当然。你想拉拢我爹爹,救我更是无可厚非。可是你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的扒我衣裳呢?男女之间的界限何在?”
萧祁墨站起身,居高临下说道:“这是你说的,男女之间得有界限!”
离思:“是,是我说的,男女之间必须有界限。”
那头一句话堵在脖子处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说了句:“拭目以待。”
说罢他转身出了营帐!
营帐?离思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换了,伤口上缠的布条也不再是从萧祁墨的衣裳上撕下来的,老天,这是换过多少次了?
离思单手翻身吃力地爬起来,只见武大志提着红樱枪像风一样飘进帐中,急声道:“小姐,您可算醒了!”
终于看见一个顺心的人了,离思不解道:“可算?为何这么说。”
武大志回道:“你这觉睡得连军医都束手无策,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钟离思皱眉,木讷得话都说不出来。怎么会这样?第一次出现前世的记忆,是醉酒睡在瑞亲王府那次,第二次是在宜春南苑,萧祁墨的房间里,第三次便是方才。
而这三次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睡得很沉,雷都打不醒!醉酒抱着石狮子她爹掰不开手,在南苑拽着萧祁墨睡了一整宿,也是拉都拉不开,而这次居然睡了三天!如果说每次出现前世的某些记忆都会睡死过去,那还得了。
想到这里,离思喃喃道:“这么说,这里是边境?”
“是的,是王爷的军营。”
钟离思听她说罢,先是觉得震惊,但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上。赵焯回去后肯定会告御状,萧祁墨若不带着她,那她回去在劫难逃。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离思问武大志。
武大志给离思倒了杯水,“那日替你引开四五波黑衣人后,我便绕道回了荆山,是在山脚下被王爷叫来的。”
离思接过水一口喝下,“这还差不多,每日换药这种事,怎么说也得你换才合适……”
“那个,小姐,王爷教出来的兵,个个以一敌百,所以我在随队伍出发那天起便没跟你在一起……”
钟离思脸一黑,将手中水杯扔了过去,“所以你就讨论兵法去了?把你小姐扔给那个虎狼之人?”
武大志稳打稳接住,弹出半米支支吾吾道:“也不能这么说,您跟王爷不是早就睡在一起了吗?而且还……”
她边说还边用两个食指表示了一下那种意思,钟离思弯腰自地上薅起一只鞋子扔过去,“放屁,绝无此事,我们没有!我现在才多大,他萧祁墨还不至于这般饥不择食。”
“大志,走,巡防去了!”,这时门外有人喊道。
武大志朝门外看了一眼,嘿嘿一笑,“那,小姐,您看您都醒来了,不如我……”
“你就这样把我给卖了?咱两谁更像丫鬟?滚滚滚,眼不见为净。”
武大志一点都不客气,提上红樱枪跑得无影无踪。
南方的气候比京城稍微暖和一些,离思走出营帐,迎着朝阳,闻着泥土的味道,心道还是大千世界好。
老远便听见士兵们大声操练的吼声,那久违的声音,就跟在漠北一样。一想到漠北离思就想起他那暴躁的亲爹,估计这会儿人已经到京城了,见她不在将军府,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得多生气。
离思寻声而去,远远可见萧祁墨负手站在训练场上,弱冠之年,能有如此魄力,诚然是个人中之龙。
一众士兵见她出现,个个笑得意味深长。
萧祁墨扭头看来,离思一身血红的骑马装,长靴及膝,是那般朝气蓬勃熠熠生辉。他愣了愣,对一旁的副帅低语一翻后,踏步走了过来。
“早啊,王爷!”
钟离思吊着一只右手,刚才豪言壮志的气势全无,这下嬉皮笑脸冲他打着招呼。
萧祁墨并不买账,背手道:“有事?”
离思挠头道:“好饿,有没有什么吃的?冷馒头也可以。”
萧祁墨:“男女应该有界限?”
离思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打脸了。
她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泥土,含糊不清说道:“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也不一定。”
萧祁墨追问道:“什么算特殊事情?”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钟离思心中那个恨啊,她忍辱负重道:“比如您可以大发慈悲为我做点吃的,这算特殊事情;再比如危急时刻换药这等事,也算是特殊事情。”
萧祁墨依然不为所动,挑眉道:“就这态度?”
钟离思半边身子都麻了,伤口扯着神经痛,她深吸了口气,抑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辱骂声,一脸笑意,用央求的口吻说道:“求你了,嗯?”
那嗲嗲的声音……萧祁墨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说不上来他怎么了,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垂眸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离思愣在原地,心道是不是戏演得太过,恶心到这位老十九了?
军队没有厨房,饭菜都是在露天做,这会还没到用餐时间,火头军也还在训练场上,所以也没有人可以使唤。
离思扶手靠在一棵树下,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忙碌的萧祁墨。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堂堂瑞亲王会亲自掌勺,说出去谁会信。
“吃什么?”,萧祁墨抬头问。
那个身影总是能让钟离思出神,她也不知道原因何在。
“肉!有肉就行。”,离思回道。
萧祁墨果断一句:“不行,重伤过后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她就知道不行,离思又道:“一碗面条!”
萧祁墨:“没有。”
钟离思:“……试问,有什么?”
“白米粥。”
钟离思砸了咂嘴,“只有白米粥你问我吃什么,意义何在?”
萧祁墨抬眸看来,虽然没说话,那表情分明就是:随口一问,不必当真。
南方并无战事,萧祁墨此次南巡,也只不过是永顺帝将他调离京城的一个借口而已。离思在的那些天,武大志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还真把自己当做了军人,终日与那帮士兵谈理想谈人生。
钟离思那日大言不惭说什么男女需要界限,结果就是自己无能为力,就是芝麻大小点事,她也只能找萧祁墨。
每次找他,笑容还得灿烂,态度必须恭敬,就因为这样,私底下那些闲言碎语传得飞起来。
士兵甲说:“王爷对准王妃真是百依百顺,千古奇闻,这么多年来王爷不近女色,这下终于愿意开荤了,普天同庆。”
士兵乙说:“那可不,心尖儿上的人,就该疼着宠着。”
士兵丙说:“我看王爷最近日渐憔悴,略显沧桑,你们说会不会二人已经……”
钟离思靠在枯树旁听者那帮围着火堆的人瞎扯,不堪入耳,这都是些什么人。
她气冲冲跑进萧祁墨的营帐内,那人正在烛火下挥舞着笔墨,练字练得不亦乐乎。见人进来也不抬头,冷冷问道:“何事?”
离思嘟嘴道:“门外那些闲言碎语,你听到没?”
那头微微抬眸,烛火下那张脸若隐若现,朴树迷离,他说:“听到了!”
离思走近了些,“听到了你还不管,任由他们乱说?”
萧祁墨放下笔墨,定定看着她,明知故问道:“比如?”
钟离思还真以为他在询问,一本正经答着:“比如什么我是你心尖儿上的人啊!比如你最近日渐憔悴是因为,我们……等等。”
萧祁墨忽然撇嘴一笑,低头又开始练字。
“是吧,你也觉得荒唐是吧?”,离思见他没来由一笑,两手按在桌上问道。
萧祁墨抬头看来,外面寒风凛冽,烛火被吹得打了个闪,二人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他薄唇轻启说道:“嗯,回头我说他们!”
又过了几日,离思自觉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多日没吃到她心心念念的大圆饼,很是怀念。她也不好叫萧祁墨给做,毕竟人家是王爷,今日使唤她多少,他日都是要连本带利还回去的。
于是乎,一大早她便忙里忙外的开始捯饬,誓要显示一下漠北风采,犒劳犒劳那些辛苦训练的士兵们。
只不过,她在操作的时候出了些偏差,冬风把火苗吹得太大,锅里的油辣到冒烟。情急之下,离思犯了一个大多数人都会犯的错——往锅里倒水!
那一瓢水泼下去,刺耳的声音响起,整个锅里全是火,火势越来越大,很快便点燃了最近的营帐。地上的干草瞬间被点燃,可真是野火烧不尽,冬风吹又生……
钟离思懵了,这他娘的怎么想吃个饼把附近的营帐给烧了?她急得抓耳挠腮。
只听有人大叫:“走水了!”
大部队闻声赶来,纷纷加入扑火小分队中。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火势就被扑灭了。
钟离思一脸是烟灰,黑一阵白一阵,叫人看了又好气又好笑。
她还算有自知之明,也不敢看一旁叉腰盯着自己的人,拽着衣服就像个犯错的罪人,等着被严刑拷打。
待救火的士兵如数退去,萧祁墨走到钟离思面前,一语不发地俯视着她。
离思不抬头还好,一抬头,那脸黑得就跟从锅底下钻过一样。那人怕是盯了她半盏茶的时间,他是有多大的毅力,竟能忍住没笑。
“钟离思,你可真是能耐。”
头上传来那厮听不出喜怒的声音,离思点头哈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吃个饼而已,没想到因为自己的失误,差点火烧大营,是我的过失。王爷可按军法处置,我毫无怨言。”
见她异常乖巧,萧祁墨连连皱眉,目光停在了她的胳膊上,衣裳被柴火烫出个洞。
离思也注意到那个洞,正想说轻伤并不碍事,人已被那人拉进了别的营帐。
萧祁墨二话不说就要扯离思的衣服,钟离思伸手挡住,难以置信道:“你这是什么嗜好?”
萧祁墨怕也是意识到自己的出格,转过身吐出句:“你自己脱,看看有没有烫伤?”
离思愣了愣,心想他定是怕得罪她爹,回去无法交差,毕竟钟离赤诚回漠北的时候交代过,务必看好她。一定是这样,否则说不过去!
火烧营帐一事后,离思就没离开过萧祁墨的视线范围,这也是他的要求,目的是防止她在做出什么令人咋舌的事。
他在训练场上操练,她便在一旁打盹儿;他在营帐内练字,她也在一旁打盹儿:他在教部下排兵布阵,她依然在一旁打盹儿……
如此相安无事四五天后,听底下人说,萧祁墨派守边城的守门军一连消失五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委实诡异。
他带着一小部队人前去查看究竟,离思也在随行队伍中。
行至边境城墙上,放眼眺望,万里河山,尽收眼底。她大抵看了下周围的地形,易守难攻,城门紧闭,重兵把手,别的人相安无事,单守门军不在,或许……
“想说什么?”
萧祁墨双手撑在城墙上,对若有所思的离思问道。
离思侧头看向他,发表了自己的见解:“重兵把守,唯独守门兵不在,要吗这之中有内鬼暗中将他们杀了,要吗就是投敌。”
萧祁墨投来欣赏的眼光,“本王的士兵,宁可战死也不会投敌。”
想想也是,离思看向远方,“那便是出现了内鬼。”
萧祁墨与她并排而立,侧头看了眼那个身形只有十五六岁般大小的人,随口问道:“懂兵法?”
离思谦虚道:“略懂!”
萧祁墨忽然低头一笑:“大将军总说他这个女儿不学无术,我看你精得很。”
闻言她眉头一皱,这话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她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只得再次谦虚道:“王爷过奖了,关公面前不敢耍大刀。”
萧祁墨静默了一会,继续说着:“若让你找出幕后凶手,你当何如?”
里思扭头看了看一排排目视前方的士兵,思量须臾说道:“一连五个被害,应该是守门这个位置能发现什么秘密。但今日王爷已经来查看过,也就是说这件事你已经开始重视了,短时间内,我想他们不会有过多地作为。我刚才站在守门的位置大抵看了一下,门卫能看到的地方,正是敌军进城的必经之路。”
离思说罢用手指着远处的那座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山,继而又道:“杀门卫,只有一个目的,制造恐慌,好让接下来守在那个位置的人提心吊胆,一但守门的只顾保命,敌军可趁其不备摸过那道天堑。而那道天堑能直通你的大营……”
萧祁墨难得的嘴角带笑,他勾嘴问:“你觉得内鬼会是谁?”
离思哈哈一笑:“王爷政敌太多,这不在离思的考虑范围之内,总之这个人不会是皇上,他再想要你的命,也不会傻到开大门将敌军放进来的地步。若你一定要我说,我猜……此人是你下一个要拉下马的人。”
城墙风大,吹起那厢耳边发丝,从离思的角度看去,那张侧脸,总能让她不知不觉地出神。那种出神无关情爱,这是个四年后要问鼎九五之尊的人,他那种王者风范让人有种瞬间窒息的感觉。
萧祁墨跟个没事的人似的回到驻扎地,夜幕时分,敌军果然从那道天堑溜了过来。
号角声被吹响时,离思猛然惊醒,差点磕在桌子上。萧祁墨仍在练字,从始至终他连手都没抖一下,只是喊了声:“暗夜。”
暗夜身着一身纯黑铠甲正在待命,萧祁墨吩咐道:“你穿上我的战袍,带兵去天堑截杀,全部带去!”
暗夜大惊,不敢相信道:“全部带去吗?”
萧祁墨放下笔杆,点头道:“全部带去。”
暗夜看了眼离思,欲言又止无数次,终是不敢再多问,只得换上主帅的雪白铠甲打马离去。
萧祁墨几十万大军都在留守城门,后方只有他从京城带来的几千人,暗夜如数带去后,整个驻扎地只剩离思和他两个人。
“怕吗?”,萧祁墨问。
钟离思忽然想起上辈子自己被敌军抓去当人质,那次他们用她威胁萧祁墨,哪知这人只带去三个字:她是谁!
想来当时的自己真蠢,也是像现在这样的十五六岁模样,仰慕他的军事才能居然几次三番地要见他。这事不但是她上辈子的耻辱,这辈子离思也觉得是莫大的耻辱。
她那句有何可惧还在嘴边,营帐外闪出一堆身影,个个手提大刀。
一人道:“你确定是萧祁墨带兵截杀陈国军队吗?”
“我确定,刚才已经走了,全兵出击,那女人没跟着。”
听到这话,离思猛然抬头看向萧祁墨!
为了杀她?谁这么丧心病狂,居然不惜通敌也要取她性命,她的命有这么值钱?
“好,太好了,只要杀了那女人,从此我等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几十人在外面悄声探讨着升官发财的美梦,兴高采烈地冲了进来,当看到正前方寒气逼人的森森目光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萧祁墨手不见停,从善如流换了张宣纸接着挥舞笔墨,勾嘴道:“走错了?”
“瑞亲王!你不是带兵出战了么?”
一行人难以置信,双腿开始颤抖。
一人挥刀道:“尔等作甚,退也是死不退也是死,不如跟他拼了。”
那人说罢挥刀砍向离思,离思机灵往后一闪,骂了声娘捞起凳子就要拍过去。却见萧祁墨手中毛笔飞来,直插那人后颈窝。
来人“砰”一声砸在地上,致死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剩下的人一哄而上,纷纷砍向钟离思,离思扔出手中凳子,打退四五个。
她平时都是靠脑子闯天下,功夫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在漠北那会儿,就应该跟她爹多学学。
萧祁墨飞身抽过挂在营帐上的快刀,眨眼已砍掉四五个,再见他侧身一闪,刀刃顺着手划过,一排人连切口都是一样,纷纷倒地。
千军万马都不能奈他何的人,这几十个人更不是他的下饭菜,他才挪了几下步伐,房中就只剩下四五个人还站着。
生死面前,个个被吓得脸色铁青,萧祁墨看了相安无事的离思,用刀指着一个人,说道:“你,出去吼一声,就说人被你们杀了!”
被指着的人腿一软,连滚带爬出了营账,却没听见他喊,脚步声飞快,这是……要跑?
萧祁墨也不怒,手中毛笔飞出,那笔就跟长了眼睛似的,穿过营帐,只听一声“额”,之后便是倒地的声音——死了!
余下四人跪地大气不敢出。
萧祁墨又指了一个人,同样的话,“你出去喊。”
那人满脸惊慌失色,出去缓了缓,终是扯着脖子吼道:“人被我们杀死了,速来验证。”
萧祁墨没杀那人,等着那头回了句:“你们确定?”
帐外的人回道:“确定,那女人死了!”
萧祁墨拉上离思,坐回案几旁,等着瓮中捉鳖。
果然,不多时传来脚踩枯草的声音。
幕后主使掀开营帐,当看到正前方坐着的人时,如同被雷击中,半步也不敢上前。
第24章 【意乱】
钟离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不远处的赵焯, 不解他那颗杀自己的心为何这般执着。
萧祁墨未婚妻这个位置吧,有时候举足轻重,有时候又至关重要。情杀, 她想到赵凝;政杀, 那人可就多了,皇上、皇后甚至是二皇子,恐怕谁都不想让萧祁墨与钟离家联姻。
这么说来, 一开始的赐婚, 定也是太上皇执意要求, 永顺帝根本就是迫于无奈。
钟离思这样出了会神, 赵焯连礼数都懒得管, 张口咬牙切齿道:“萧祁墨!”
萧祁墨斜眼看去,“本王不听遗言。”
赵焯冷笑, “你豪横什么, 吾乃是奉皇上之命追拿助广陵逃跑的帮凶!”
萧祁墨看了看钟离思,低眉漫不经心说道:“捉到了吗?”
这样明目张胆的死不认账,也只有他敢, 就是坐在他旁边的离思都有些心虚。
“就是你旁边那个女人,你别得意,她右肩中了我一箭, 是与不是, 回京自有皇上定夺。”, 赵焯气焰嚣张。
萧祁墨不以为然道:“嗯,本王也很期待。”
见瑞亲王没有追责的意思,赵焯越发得意,“若无事,卑职先行告退。”
萧祁墨勾嘴冷冷一句:“告退?”
赵卓转身, 勉为其难行了个礼:“卑职因捉拿犯人误闯了王爷的营帐,待回京后自会向皇上请罪。”
萧祁墨冷笑了一声,走上前正眼盯上他,“门外几米远有个牢笼,你自己进去?”
赵焯一张脸就差拧成一股绳,他呲牙道:“我受皇上之命捉拿帮凶,你这般横行霸道,皇上知道吗?”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本王处置夜闯军营的乱臣贼子,还需请示?”,他脸上没有过多表情,句句铿锵有力。
即便是在油灯下,也能看见赵焯的双目赤红,他捏紧拳头想打上一场,可身份悬殊着,纵使赵家权倾朝野,但这位老十九,至今没几个人敢得罪。
“王爷要臣坐囚车,臣不敢不从命,回京后,臣定会向皇上好生汇报。”
听他二人一番高低较量后,离思几步走了过去,顺势掀起营帐,眉眼带笑说道:“走吧大人,离思送你一成,顺便还可以帮你锁个门。”
赵焯长得不错,就是太招人恨,他怒视着钟离思,眸中那股杀意昭然若揭。
营帐外,他盯着四面通风的牢笼踌躇不前,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离思抬脚,用力一踢,那厢措不及防扑了进去,脸撞在铁杆上,鼻孔顿时流出两道嫣红的鲜血……
“野蛮,粗鲁!”,赵焯怒吼。
钟离思锁上牢笼,哈哈笑了两声,“多谢夸奖,我还有更野蛮更粗鲁的,迫不及待想让你见识见识。”
赵焯见惯了京城里知书达理的姑娘,何曾遇到过这等野的女子,气得脑门上直冒青烟。可又担心此女真的会不计后果,这下敢怒不敢言。恶狠狠瞪着钟离思,那是一种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神情。
“夜里凉快,大人保重身体。”,钟离思说罢转身离去。
何止是凉快,寒冬腊月的天气,夜里盖着被子都会冷,更别说关在那路边!
萧祁墨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
离思向他走去,眼尾瞥向屋内已经全部倒地的黑衣人,并未多问。
她拍了拍手说道:“我这等举动是不是有辱斯文?”
萧祁墨带头去了别的住处,随口回了句:“甚好!”
得到肯定,离思心情不错。她三两步追上去继续问道:“何时回京,赵焯要告你黑状,你有把握赢他吗?”
听她这么一说,萧祁墨停了脚步,低头看向离思,纠正道:“他要告的是你的黑状。”
额,也忒不给人面子了,离思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可不一定,你明知是我助广陵逃脱,却知情不报,而且还特地把我藏在你的军营里。如果我是帮凶,那你便是帮凶的帮凶,同样是重罪!”
钟离思那她六亲不认的行头着实讨打,月色下萧祁墨直勾勾地看着她,一步一顿说道:“你这是,威胁我?”
离思没有闪躲,说了句更欠打的话,“离思不敢,实话实说而已。”
萧祁墨忽然凑近她,鼻尖都差点碰在一起,将碰又不碰,让人浮想联翩。
那夜夜色撩人,那夜朗月清风,那夜星光灿烂,他薄唇轻启说道:“我看你敢得很。”
不待离思回神,萧祁墨已拂袖而去。
钟离思怔怔无言,这算什么?调戏?挑衅?示威?耍酷?
终是暗夜带兵围剿了试图袭击边境的敌军,萧祁墨连夜重新调整了翻守城队形,彻夜与一众将领制定好周全的防护措施后,于次日清晨起程回京。
离思这次离家,前前后后半个月之久,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或许是她爹的棍棒,或许是皇上种种拷问。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她目前最为头疼的是,自己跟萧祁墨同坐一辆马车,也就意味着接下来长达几天的路程中,她有可能会被憋出不治之症。
因为昨夜通宵研究战术,萧祁墨彻夜未眠,这厢上了马车,就跟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
钟离思就没那种定力了,打了几次盹,每次都因为颠簸险些一头栽进对方怀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故意投怀送抱,吓得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空座良久,她伸手在萧祁墨脸上晃了晃,没反应!
离思大喜,掀开帘子正欲跳下去,却听一声淡淡的,“回来。”
逃跑失败,钟离思叹了口气,“王爷,我申请去坐别的马车。”
萧祁墨:“驳回。”
“不是,王爷您该不会是……寂寞,甚至是空虚吧?”,钟离思调侃道。
他皱眉反问:“你是出去划拳?还是烙饼?”
这厢无可辩驳,此事说来惭愧,前些天她趁萧祁墨不在,召集了一堆人划拳拼酒,带起了一股漠北才会有的风气。萧祁墨气得火冒三丈,加上火烧营帐之事,他明文规定,不能让此女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半步。
仔细一看,萧祁墨因为休息不足满眼布满血丝,白皙的脸上全是倦意。
离思曾以为像他这样能耐的人,就算没有三头六臂至少也是刀枪不入。
这会才知道其实他也会累,毕竟那么多兵等着他去安排,那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说到底,人家也不过才二十岁而已。
这样一想,离思没再说话,就当自己大发慈悲、积德行善,姑且让他好好修整一番。
她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那头却突然问道:“来京城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与重活一世有什么打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被他这么一问,她一时不知该怎么作答。回京并非她的意愿,而是被那道赐婚的圣旨强行召回来的。
思去想来,钟离思认真说道:“京城是个虎狼之地,如果可以,我宁愿一辈子待在漠北。”
萧祁墨再睁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灰暗,快到几乎没人能捕捉得到。
“王爷呢,今后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更毒,就好像是在问:那个皇位,你究竟想不想要?
那头久久不回,直到离思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他说:“护想护的人,做该做的事。”
这话说的颇有深意,离思表示赞同。她也正有此意:护想护的人,做该做的事。
难得听到他如此真挚的谈论,离思好奇心上头,追问道:“方便问一下王爷想护的人是谁吗?”
萧祁墨不答,呼吸匀称,面无波澜,像是又睡着了。
“不过想想也知道,定是您那老父亲,以及你那帮出生入死的兄弟吧?”,见他不回,离思自问自答。
被他灵魂拷问一翻,钟离思睡意全无。
一刻钟过后,她实在憋得难受,于是就开始剖析萧祁墨那像小山丘一样的鼻梁,高到恰到好处,很少有人的鼻子长得这般好看。
妙哉,她心道回去得让二哥出一本书,就叫:《论鼻梁对一个人容貌的影响》。
就跟画上去的一样,真的假的?刚生出这等念想,离思已伸手去刮了一下,触感真实,如假包换。
那喉结,啧啧,就跟里面含着颗核桃似的,凸出得刚好。钟离思手贱,伸手又去摸了一把,啧啧,硌手。
她正寻思着让二哥再写一本《论喉结对美男的重要性》。
一抬头……额,萧祁墨那表情,像是触动到他的禁区,要吃人,看得她头皮发麻。
“摸够了?”,头上传来他略带沙哑的声音。
钟离思一只手僵在那里,为掩饰尴尬,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说那种狗屁不通的话。
她说:“礼尚往来嘛,之前王爷摸我那么多次,我若不回点什么,显得有些对不住你。”
萧祁墨扯嘴一笑,忽然来了精神,他坐直了身子慢慢朝离思靠过去,将双手搭在她的座位两端,钟离思整个人瞬间被围在中间,场面有些失控。
他舞动嘴角,话音危险:“说话可得负责。”
二人近在咫尺,萧祁墨那清香的谈吐气息萦绕在离思的耳畔,定力不够的人,根本镇压不那等气势。人闲是非多,钟离思心里那个悔恨啊!
她敢肯定,若此时马车再发生点故障什么的,唇角相碰,完全是顷刻之间的事。
不近女色?冷酷无情?世人对他或有误会。萧祁墨用实际行动推翻了前人的定论。
“王爷,前面有个驿站,可要……”
随后一声惊天的马鸣声响起——马撞在了树上。
暗夜每次都很会挑时间,不是撞见他两躺在床上,就是听见他两讨论洗澡的事,这次更过分,直接目睹这等名场面。
可不,没等来意外,倒是等来了一场人为的故障。马儿受惊后一通乱跳,那二人原本还差一张纸的厚度可以贴上,这下,应该什么也不差了……
第25章 【诡谲】
二人唇角毫无预兆地碰在一起, 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可就是那一张纸的距离,萧祁墨也有本事把握住,他在最后关头闪身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一切是那般泰然自若。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二人谁都没先说话。
一切好像已经发生过,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钟离思双手攥着衣裳,她那颗平静了一世的心跳, 又开始慢慢复苏, 此时正在胸腔上狂欢乱跳……
四天后, 长青皇城。
萧祁墨回城的消息一经传出, 街头巷尾人山人海, 个个翘首以盼,呼声震天。
钟离思掀开帷幕看去, 心叹受人爱戴能到这等地步, 并不是什么好事,他们越是这样,越是将这老十九往风口浪尖上推。
赵焯关在铁笼里一路押解进京, 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他可是当朝一品太师赵烨的孙子,皇后的侄子!也没明确说什么大罪,被老十九这般对待, 或多或少有人不服。
马车行至宣武门前忽然停住。
暗夜自外面喊道:“王爷, 太师的轿子拦在了路中间。”
萧祁墨轻轻挑起帘子的一角看去, 扭头对离思说了句:“御前对质,不论他们以什么方式威胁你,你都不能承认出现在荆山是去救广陵。明白?”
钟离思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重重地点头道,“我明白!”
萧祁墨点了点头, 而后将整块帘子掀了起来,离思侧头看去,轿子果真拦在街道正中间,其豪华程度和排场,仅次于当今皇上。
不多时,赵烨缓缓弯着腰走出来,身着朝服,一头花白头发,古稀之年,面容已老。
前面的小厮几乎是趴在地上当人肉垫,赵烨踩在小厮背上,被人搀扶着下了轿。
“爷爷!”,看见救命稻草,赵焯扬声大喊。
赵烨目不斜视,充耳不闻,七十高龄,这厢正在五首投地,对萧祁墨行跪拜之礼!那个连皇上都得赐座的人,这下来跪萧祁墨!
“老臣拜见瑞亲王!”
本就年世已高,因为下跪,双腿不停地在颤抖。随行想去搀扶,却被他一个眼神吓退数米。
离思认真打量须臾,不得不说,此人是个狠角色!
萧祁墨保持着惯有的镇定,勾嘴道:“太师这是有事?”
赵烨用膝盖跪着走了几步差点摔倒,“臣无事,就是听闻今日王爷回城特来迎接。”
那等场面,乍一看萧祁墨高高在上,赵烨一把老骨头跪在地上。不少人以为这老十九有意欺辱朝中元老,顿时议论声四起,围观群众开始躁动不安。
萧祁墨淡淡一句:“知道了。”
萧祁墨并未让他起身,赵烨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后背佝偻,爬得十分吃力。
七十高龄,就这么卖了出惨,百姓开始愤愤不平,有的说萧祁墨目中无人,有的说他狂妄,甚至有人说他仗势欺人……
“爷爷,您定要为孙儿讨个公道。”
赵卓自囚车里嗷嗷直叫。赵烨迈着苍老的步伐走过去,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做什么。
只听“啪,啪,啪……”数个耳刮子的声音响起,“你活该,往日里我是怎么教导你的?王爷何等高贵,是你我这等贱皮子能招惹的?赵家都是贱皮子,惹不起这样的王爷,你躲不起吗……”
赵烨足足说了半刻钟,全是灭自家威风的话,满大街的人都听到了,满大街也都看到了。
他堂堂一品太师,女儿是当朝皇后,女婿是皇上,在萧祁墨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面前,一文不值。
钟离思看了眼一语不发的萧祁墨,欲言又止无数次,终是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这个赵太师,让人为之震惊,老奸巨猾!
被赵烨这么一闹,钟离思还没回到家,便被请到了宫里去,说是请还是好听的,实则是擒!
宣武门出来一大堆皇上的近卫,二话不说就绑了钟离思。
那些人不敢动萧祁墨,只得拿她下手。
眼看萧祁墨眸中杀意漏出,紧握拳头就要发作。离思心想一到动手,后果不堪设想,她低声道:“王爷不必动怒,离思有办法自保,届时你只需配合便是。”
钟离思被五花大绑进了朝华殿,皇上皇后同坐高堂。
她大老远便瞥见了个跪在地上的背影——钟离赤诚!离思脚步微顿,迟疑了片刻,捏紧卷头咬牙坚持走了过去。
离思在她爹身旁跪下,因为全身被捆着,勉强躬身行礼道:“臣女拜见皇上,皇后娘娘。”
钟离赤诚侧头看了过来,千言万语化做一声叹气。
赵烨随后进殿,赵凝也在其中。萧祁墨连战甲都没来得及换,押着赵焯跟着走了进来。
永顺帝一语不发,赵皇后看见自己侄儿一脸的栋伤和无数个巴掌印,怒视钟离思,杀了她的心都有。
“十九弟,本宫这侄儿怎么招惹到你了,以至于你要这般对待他?”,皇后问。
萧祁墨抬眸,“政事,后宫要干政?”
皇上来了句:“十九,朕这皇位,可需禀明父皇,不如干脆让给你罢了?”
萧祁墨不语。
永顺帝大怒,“让太师当街跪你???中州国元老,朕都需得敬他三分,已是七十高龄,你让他给你下跪?”
既然已经颠倒是非,任何解释皆是狡辩,萧祁墨继续冷脸不语。
“将军,你教得个好女儿啊,嗯?”,永顺帝转眼盯上钟离赤诚,字字句句都是责怪。
钟离赤诚也不看离思,闭眼呼吸,俯首道:“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有那么一刻,钟离思心都在滴血,她到底在做什么?让老父亲一次又一次替自己受过。
广陵无罪,又是她上辈子的左膀右臂,她不该救吗?她该救。可是结果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全家跟着遭殃。这诡谲多变的京城,这暗潮汹涌的朝堂,她只是一粒不起眼的沙子,然被有心人利用起来,沙子也能变成别人对付他爹的一把利刃。
永顺帝继续道:“钟离思,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离思挺直腰杆,不卑不亢道:“臣女不知所犯何罪,求陛下明示。”
赵皇后冷哼,“你助钦犯逃亡,还说没罪?”
离思:“臣女没有!”
皇上问:“半月前你与婢女出城可有此事?”
离思:“有!”
永顺帝拍案而起:“还说不是你,你出城做什么?”
离思看了看萧祁墨,回道:“臣女心中……放不下瑞亲王,自他走后日益思念,情不自禁想去找他。”
萧祁墨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对离思扯了抹笑,算是配合。
“皇上勿听她胡言乱语,她便是荆山上助罪犯逃跑的人!瑞亲王还将她藏在军队里。”,赵焯咆哮,想一石二鸟。
永顺帝眉眼一挑,吹胡子瞪眼道:“钟离思,你进京才多久?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二人不和?曾多次被十九轰出府,你们那些把戏,也就只能骗骗父皇,笑话。”
很明显,瑞亲王府有他安插的细作。都到这个份了,脸皮什么,本来就很厚,她不在乎再厚一点。
这辈子没有过,上辈子她可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人,再没有人能有她那种毅力。
钟离思心一横,说道:“其实……臣女在漠北便仰慕王爷的军事才能,也曾想过去找他,但又怕王爷觉得突兀。此番进京,离思心中很是欢喜,有匪君子,很难让人不喜。那日出城,单纯为了去见他。”
萧祁墨闻言,眉间的冷峻忽如晕开的笔墨,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钟离赤诚斜眼看来,眼里那个恨啊,不明白这幺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扯这么多,与你救广陵有关系吗?”,皇后拉回正题说道。
离思:“回娘娘,离思自小长在漠北,并不认识广陵此人。”
“启禀皇上,此女右肩被臣射过一箭,是与不是,让女官一验便知。”,赵焯的脸肿了大半,话都差点说不利索。
“来人,宣女官,验身!”,
皇上不给钟离赤诚留半分情面,迫不及待要治离思的罪。
钟离赤诚抬眸看向高堂,“皇上,臣戍守边关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小女尚未出阁,验身……对她往后的人生……”
“将军,朕自是信你中心不二!只是让女官查看一番,无伤大雅,你何必小题大做。”,永顺帝笑里藏刀。
萧祁墨单手而立侧头瞥向赵焯,“若是没有呢?少卿以死谢罪?”
赵焯胸有成竹,万分笃定道:“臣射的箭,别说半个月,这辈子她都会留疤,怎么会没有?”
萧祁墨继续问:“所以你会不会以死谢罪?”
“十九弟,你私自关押钦差大臣也就罢了,这厢还如此咄咄相逼,是想掩盖什么?”,皇后怒气冲冲说着,花容月貌变成苦大仇深。
皇后此言一出,永顺帝死死弟盯着萧祁墨,只看他如何作答。
这厢也是盯着高堂之人,不甘示弱道:“皇兄,若是皇嫂也被人这般不尊重,你当何如?”
永顺帝迟疑了片刻,终是说道:“朕向来帮理不帮亲,若是皇后的错,绝不姑息;若不是她的错,自会还她公道。”
萧祁墨微微颔首:“臣弟受教!”
离思静默不语,从广陵被流放那天起,这个局就开始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等她往里面跳,而且还是个她不得不跳的坑,拼的就是谁能笑到最后。
一路随女官去往后殿,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如果伤疤被查出来,自己该如何脱身。一根箭伤而已,证明不了救广陵的绝对是她,毕竟那天离思化了野人妆,赵焯根本没见过她。
匆匆进去,匆匆又出来,钟离思满脑子都在打仗。
从进门起,萧祁墨那双鹰眼一直盯着她,四目相对,二人进行了无声的对话。那个冷峻的男人,那个上辈子不知为何要杀她的人,她为什么就恨不起来???
不管怎么说,他两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着共同的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永顺帝迫不及待问道:“如何,可有箭伤?”
第26章 【借宿】
女官跪地, 冲高堂上摇头:“回皇上,没有!”
离思眉眼微动,什么也没说。
离思中箭的消息赵焯早就上报回了京, 赵家连同皇上在内, 都以为验明她的箭伤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这下听说没有,个个不敢相信。
“你看清楚了吗?没有?我亲自射的箭,怎么会没有?”, 赵焯暴跳如雷, 质问女官。
女官连连向皇上磕头:“臣不敢欺君, 离思姑娘的肩上, 确实没有箭伤。”
皇后急了, 扬声道:“来人,再验!”
钟离赤诚抬头看去, 难掩其怒气。
萧祁墨听后并没过多杀人的表情, 只是淡淡说道:“皇嫂是不把我父皇放在眼里,还是不把萧氏放在眼里?何时立下的规矩,萧氏儿媳, 谁想看就能看,看多少次都可以?皇嫂就不怕他日天道轮回,风水轮流转?”
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席话, 却暗藏警告, 杀伤力巨大。皇后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当即紫了一大半, 怒气冲天,就差提刀跟萧祁墨打上一场。
“萧氏儿媳”这几个字,萧祁墨唇齿清晰,用力很重。
钟离思看了他一眼,心道:只是让他配合,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卖力。她对这次合作表示很是满意。
皇上黑了脸,陷入沉思。
萧家的人都长得不赖,这位永顺帝虽已过天命之年,但看上去却依然年轻气盛。
年少成名,本事不小,素来以贤帝冠名。若不是自身站位不够清晰,疏远一众兄弟,助长外戚过度专权,也算是一位明君。
当朝一品镖旗将军之女,看一遍已经得罪了人,再看一遍,一则寒了老臣的心,二则钟离思是太上皇点名赐婚的人,做得太过火,不好向他那位老父亲交代。
这其三嘛,老十九的未婚妻,他若发起毛来,怕是没几个人承受得住。
很久后,永顺帝才说道:“此事到此为止。”,
赵焯气得嘴唇都在颤抖,他轻自射的箭,即便好了也会留疤,怎么说没有就没有?
“皇上,臣有一事启奏,不知可否?”
沉默了大半天的赵烨终于开口了。
永顺帝:“太师请讲。”
“老臣多事,派人收拾不肖孙的烂摊子时,偶然发现荆山脚下有家酒肆,酒肆中以及店家在内共有七八个人,都说那日见过一位穿着野人服饰的女子,向他们打听了罪犯广陵一家的消息。所以臣有个提议,不如请他们当场来辨认一番。”
赵烨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直至此时,钟离思才彻底明白萧祁墨那句:“不论他们以何种方式威胁,你都不可以承认那日出现在荆山是去救广陵。”
“当真?太傅有心了,宣!”
七八人被押进来时……个个都是血淋淋的,哪里还有半分当日喝酒时粗话连篇的半点豪爽模样?尤其是那个“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店家,被打得面目全非!
有时候,一家子人齐心合力狼狈为奸也是一种无敌。他们居然抓了那几个无辜之人,不过是路边摆摊,正好被离思遇见的人,竟也能受这等灭顶之灾。
钟离思强迫自己轻飘飘瞥了一眼,强迫自己淡定。内心的惊涛骇浪不能平静,也无法平静,手心冷汗直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七八个人上下打量着离思,今日的她,淡白霓裳,及腰长发,发髻上找不到一根多余珠钗,却让人觉得很别致。
那双眼睛一如被水洗过的蓝天,纯洁无瑕,霎是好看。可以说,与半月前那个胡里花哨的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是她吗?”,赵烨一把老骨头躬身问道。
几人闻声一哆嗦,吓得浑身发抖。
“不是,不是她,一点都不像。”,店家开口答到。
对于他这个答案,离思是吃惊的。即便他们认不出那日就是她,但被打成这样,他们应该答是的,答了是,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然而他们没有,都说荆山出刁民,可谁又懂得他们才是真正的淳朴善良之人。
离思没有说话,她两手放在膝盖上,任凭手心的汗浸透裙摆。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赵烨也不恼,老嘴说道:“拖下去!”
那一声命令,离思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这老匹夫怎么可能会放过他们,定是会将他们活活打死。
离思这般想着,心乱成麻,她该承认吗?承认了后呢?广陵被他们安上了流放逃跑满门抄斩的罪,她去救他,等于是共犯!
她死了无所谓,她爹呢?她全家又当如何?
闷不吭声,那几个人无辜之人要死……为什么要陷入这种两难的局面。
今日这几个人,赵烨根本就没打算要他们指出离思,而是想让她知道,因为她,连累无辜之人受死。
是谁?谁知道她前世牵绊,知道她的致命弱点,所以一步步设计了广陵这个连环套。
离思在心里自己与自己较量,她从来没有这么煎熬过。理性告诉她不该承认,事实告诉她应该承认,不能让无辜之人为自己送死……
“皇兄,不如我们来说说赵焯之罪?”
萧祁墨说罢,往离思的方向挪了两步,紧紧挨着离思,离思的头刚好到他肩上,碰撞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对方有意在提示她什么。
皇上瞥了眼侧身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说吧,何罪之有?”
“通敌!”,这厢只有简单得两个字,再无过多解释。
不待皇上说话,皇后大怒,“睿亲王,含血喷人要有个度。”
“皇上明查,这简直就是污蔑,绝无此事。”,赵焯极力辩解。
萧祁墨正眼都没看去,只等着永顺帝作答。
龙椅上人盯了赵焯半响,沉声道:“有何证据?”
萧祁墨看了眼脸色苍白的赵皇后,居然说了句:“没有。”
“荒唐!”,皇帝怒不可歇。
萧祁墨继续点火:“臣弟只是怀疑,既有怀疑,便不能轻易放过,故而才将赵大人押解进京。”
这话一语双关了,他这是以牙还牙?
在场一众赵家人:“……”
若不是因为胸中郁闷难受,钟离思早就与萧祁墨击掌言欢了。
他那副欠揍的模样,如果说赵烨是以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来冠名自己的老奸巨猾。
那么萧祁墨就是: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在数九寒冬里将他关进牢笼,就是怀疑他通敌,但是我没有证据。
太嚣张,太嚣张……
只不过,他真的没证据吗???离思觉得他有证据!只是今日赵烨卖了那样一通惨后,即便说出来,永顺帝也不会相信。
离思一颗心早已沉入深渊,甚至觉得自己愧对“重活”二字。她鄙视自己的自私,在家人与无关人面前,她自私地选择保护钟离家。
她内疚,内疚到难以呼吸。那种罪恶感,远远高过上辈子被刀架在脖子上时的死前忏悔。
那日怎么收场的离思没关注,她只知,再出宣武门,天色已黑。
夜幕笼罩下天上飘着细细的毛毛雨,冬日的雨落在肌肤上,冰得透骨。
“爹。”,钟离思盯着她爹的后背喊道。
钟离赤诚没有回头,也没搭理她,自己一个人消失在了黑夜里。
钟离思愣在原地,没有揪她耳朵,没有抄家伙追着她到处跑,就这样静静地一个人离去,这大抵是绝望了吧。
忽然间,那种被亲爹抛弃的感觉,那种要跟她断绝关系的感觉,把钟离思急得团团转。
其实,她心里也委屈的,也苦的。救了家人,迷失了自己。
那种愧疚感像种子一样在心里生根发芽。她想说:那些替她死的人,在上一世她都认识。
雨越下越大,离思心事重重,以至于她光顾着想事情,淋了雨也未能反应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头顶一阵安静,她木讷地扭头看去……
萧祁墨一手为她撑着伞,一手背在后面目视着前方,良久后说了句:“他们没死。”
离思眼泪花花都蹦出来了,足足石化了半盏茶的功夫,鬼使神差一拳锤在他臂膀上:“为何不早告诉我?进宫前你如果提前告诉我那几个人被赵烨捉了,我也不至于那般束手无策。你既然已经想好要救他们,为何还是不告诉我?我内疚得要死,我……”
“怎么?这就崩溃了?在京城,今天这种事是家常便饭。你不经意的一个鲁莽的举动,会害死很多人。你如果不够隐忍,不够足智多谋,你自己就会任人宰割!明白?”
萧祁墨微微侧头看来,俯视着离思,用一种说教的口吻,一种训话的口气在同她对话。
钟离思做梦都没想到,这场深刻领悟的课,居然是萧祁墨给她上的。而且全程在考验她的隐忍,她的耐心,她的应变能力!
那个上辈子杀了她的人,这会再教她如何在诡谲多变的京城存活???
二人站在墙边上一动不动,雨声哗哗落下,钟离思不服气,可她又觉得萧祁墨说的全在理上。
这是为了拉拢她爹下血本啊!她寻思着找个机会劝劝她那执拗的爹,不行就从了这瑞亲王。
她终是没反驳他的话,问道:“所以你到底救了他们没,怎么救的?”
萧祁墨:“赵烨不按规矩办事,我自然奉陪,只是救几个人,不是难事。”
说罢萧祁墨带头走了出去,步行良久,钟离思想起那个为自己验身的女官,她明明什么都看到了,但她却什么都没有说。
“王爷的人无处不在,佩服!可你就这么敢肯定,他们不会再选人来查吗?”
行过长街,雨声未歇,离思扭头问道。
萧祁墨:“嗯。”
就一个嗯?离思:“那女官呢?接下来定被查处,你安排好了吗?不过你肯定安排好了!”
那厢抖了抖伞上的水珠,沉声喊道:“钟离思!”
“嗯?”
“你不累吗?”
额,被他这么一说,不仅累,离思还饿!从南方奔至京城,舟车劳顿外家沉默寡言,进了京又被拉去恐吓一番,确实疲惫不堪。
即使累到虚脱,她……依然还能说:“回去就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了,王爷日理万机,辛苦辛苦。”
萧祁墨:“……”
萧祁墨一路打伞,二人穿过街头,走过巷尾,转眼便到了城东。
只不过,将军府门口乌漆墨黑一片,大门紧闭,连个守卫都没有。
这场景离思再熟悉不过,又被他爹锁门外了!而且京城的将军府与漠北的不同,漠北翻墙容易,这里毕竟是京城,翻墙?难于上青天。
她也想过随便找个地方待上一晚,可这寒冬腊月的,也没个舒适的地方可去。身上没钱,客栈也住不了……
眼瞅瑞亲王府的大门就要合上,钟离思三两步奔了过去,把自己堵在门缝中间,是真的像一个入户抢劫的山贼。
见萧祁墨皱眉,她组织了半天语言终是厚着脸皮说道:“王爷能否行个方便,让我……借宿一宿?”
第27章 【缠绕】
萧祁墨见钟离思摆出那副行头, 瞥了眼她高高抬起的脚,血红灯笼下映射出来的,是他扑朔迷离的眼神。
他说:“回答我几个问题。”
离思意识到动作过激, 识相地站直了身子, “王爷请讲。”
萧祁墨忽然将双手靠在两边大门上,俯身看来,“我走后, 你日益思念?”
又在秋后算账, 迫于那股老鹰捉小鸡的压力, 她退了两步, “这个您放心, 自是假的,离思有自知之明, 王爷从一开始就想退婚, 而且态度很坚定,所以不敢对你有非分之想。”
萧祁墨:“不敢,还是不想?”
不敢是有那种想法而不敢, 不想则是从来没盘算过。被他这么一质问,离思自觉用错了词,忽然间竟没办法自圆其说, 只得闭口不语。
那头没有过多的表情, 沉默了半响, 继而道:“你在漠北便仰慕我?曾多次想过去找我?”
这……唉,前世之事,休要在提。若让他知道前世自己不仅只是想,而且已经付出过行动,那此人的尾巴还不得翘上天?
离思笑了笑, 反问道:“捧场做戏的话,王爷不会当真了吧?”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她有求于人家,这么直白会不会被乱棍打出?那他到底希望自己怎么回,是回答是呢,还是不是?
萧祁墨忽然扯出末冷笑,又将那该死的头靠了过来,勾嘴问:“捧场做戏?”
近在咫尺的气息,钟离思愣愣点头:“嗯!”
萧祁墨抬眼看她,说了个:“很好。”
离思:“那……我进去了?”
趁他不注意,离思一个机灵,低头自他腋下钻进了门。
萧祁墨像是扎根了一般,久久没有挪步,他盯着漆黑夜色……白色鹅毛大雪纷纷而至。
“啊,下雪了,这是第一场雪吧?京城的雪比漠北要晚很多。”
离思说罢,打了寒颤,搓着手闪到屋檐下,冷得她直跺脚。
她方才淋了些雨,衣服有些湿,这下吹着寒风,雪上加霜,冻得她嘴唇发紫。
萧祁墨走过庭院,白雪落在他那乌黑的秀发上,绒花朵朵,不失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他说:“去沐浴。”
离思:“啊?”
他冷不伶仃来了这么一句,叫人不浮想联翩都难,此话从他口里说出来,就跟洗好了去他床上侍寝似的,听得钟离思目瞪口呆。
再看萧祁墨再坦然不过的神情,她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淋雨过后,容易感染风寒,尤其是冬日里的雨。
“王爷该不会是……”
“你一个人病是小事,感染府中一众侍卫是大事。”
不待她说完后话,萧祁墨出言打断。
“对对对,此话有理。”
离思之前住的那间房有泡澡的浴桶,就是没有更换的衣服。
“王爷府中有女眷的衣裳吗?”,离思问。
萧祁墨走出去回廊的脚步顿住,侧头道:“你觉得呢?”
一群糙老爷们儿的独居生活,全府上下无一婢女,定是没有。
离思走上前,“这可如何是好,不可能泡完澡什么都不穿……吧?”
萧祁墨冷眸扫过来,“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今晚的老十九,看上去有些生气,嗯,是生气,但离思又不知道为什么?
来不及多想,她指了指对面的阁楼,说道:“王爷看到了吗?那间便是我的闺房。您这般神通广大,能不能翻上去帮我取几件衣裳?”
萧祁墨看了眼对面那赌墙,难以置信道:“你想让本王,偷?”
钟离思用食指来回摇了两下,一本正经说道:“这怎么能算偷呢?那本就是我的东西,您只不过是大发慈悲帮我取一下而已,拿自的东西,算不得偷。”
见萧祁墨迟疑不前,离思想了想,又说:“不过这样做确实有损王爷威名,没关系,我去火炉旁烤一烤,明日就干了。”
说罢她正打算去厨房生火,萧祁墨却扔了句:“等着。”
再看时,他人已走出数米。以往只听说他统领过千军万马,却没听说过他翻墙入户,谁曾想这人还真是无所不能,翻个墙也能那般出神入化。
别人可能四脚四手才能解决的事,他只是一脚蹬向干枯的枫树,转眼人便翻到了围墙上。之后在轻轻一跃,从窗户里钻了进去,身轻如燕。
这……他居然能避过所有能发出响动的地方?不像是初次接触的样子,更像是一个老江湖,钟离思一度陷入沉思。
就在此时,她父亲房间的油灯忽然亮了起来,不多时整个将军府的灯都被她爹点亮了!钟离赤诚跨出房门,一步步朝阁楼上走去。
钟离思大叹不好,若是让他发现萧祁墨夜闯将军府,一个王爷,半夜三更溜进将军府小姐的闺房,这画风,诚然有些奇特。
于是她扯着脖子大喊,“爹,给我开门!”
正欲爬第二层扶梯的钟离赤诚闻声顿住,他眯着双老花眼往声源处看去,确定那人是钟离思无误后,脱了只鞋子硬是从将军府甩到瑞亲王府的回廊上去!
那力道,那手法,没有半分留情的余地,不愧是征战多年的将军,宝刀未老,那叫一个准,钟离思若是不躲,估计腿都能被打折。
不过对她来说,家常便饭!砸鞋子都算是好的,飞碗飞石头在漠北那是常事。不过她有自知之明,细细数来,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值得棍棒伺候。
再抬头,萧祁墨已翻出窗户,再过来就会暴露,也只得赶在钟离赤诚爬上阁楼之前,飞身上了房顶!
鹅毛般的大雪越下越大,他手里抱着一堆衣裳东躲西藏,画面感十足。
离思靠在柱子上抱壁看着那头,忍住不笑。虽看不见萧祁墨是什么表情,但钟离思敢肯定,此时他定是悔不当初,恨不得将她轰出瑞亲王府。
离思本以为她爹只是路过,哪知他上了阁楼,居然开始赏起雪来,不但如此,还诗兴大发,嘴里呢喃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中途来这么两句,后面的想半天想不出来。
再看房顶一手抱衣服,一手背在后面,独立在寒风中的男人,像一面永远不会倒的旗帜,钟离思一拍柱子,又喊道:“爹,你就让我进去吧,我知道错了……”
一只鞋子又飞了过来,她敢肯定,再多说一句,他爹连裹脚都会扔过来,想想那味道……还是闭嘴吧。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又来了,半响才想起这么一句,又没了下句。
钟离思抚额长叹,再不走顶上的人就要成雪人了。
“老爷,还在等离思呢……咦,那不是离思吗?你怎么跑对面去了,过来我给你开门。”
周氏跟着上了阁楼,伸长脖子外这边一看,惊呼道。
“开什么开,你也想跟着出去?”,钟离赤诚怒气冲冲吼着。
在周氏的搀扶下,钟离赤诚终于下了楼,不多时全府灯光熄灭,再一次被黑夜笼罩。
在上一世,钟离思是相当讨厌这位周氏的,因为她亲娘病故还不到一年,他爹便打起了续弦的注意。所以有一段时间,她恨她爹,也反感这位周氏。
萧祁墨轻身跃下房檐,许是考虑站太久衣服不能穿的缘故,他又钻进房重新抱了一堆,三两步飞身回来。
离思忙地上前接过衣服,态度十分诚恳:“万分感谢,王爷辛苦。”
萧祁墨连睫毛上都铺了一层白雪,整个人差点结冰,朱红色的唇动了几下,最终只说了句:“去换上!”
离思感恩戴德,点头哈腰:“好的好的,王爷也是,赶紧去泡个热水澡,待会我再煮些姜汤,咱两都该去去寒。”
萧祁墨皱眉:“你煮?”
“这,姜汤而已,你还质疑我不成?”
那头:“不该质疑?”
离思:“……”
离思除去身上冷冰冰得衣服,一头扎进后厨准备好的热水,热气袭上心头,顿时变得神清气爽。
再说这厢,萧祁墨回到房,伸手扯下身上的战甲,又扯下那件梨花白长袍,只见他用力一拧,地上水花四溅,就跟洗衣服似的。
“进来!”
随着他沉声一喊,暗夜自门口冒出来,看见那件湿哒哒的衣服时,疑惑道:“王爷有伞,怎会被淋成这样?”
萧祁墨将长袍挂在衣架上,接而脱下一件,一拧,又是一股水流出……
“你不是看到了么?方才在房顶站太久。”
暗夜摇头:“不像,这分明就是淋了雨,尤其是您右肩……是,属下明白,是淋雪所致。”
见萧祁墨冷眼射来,他忙改了措辞。
萧祁墨走到屏风后面,抬脚踏入浴桶,半响才说:“你又想问什么?”
暗夜:“属下不解,离思姑娘为何会冒死去救广陵,据我所知,她久居漠北,而且之前与广陵没有任何交集,需要查吗?”
萧祁墨双眼缓缓睁开,出了会神才将头靠在桶边上,揉着太阳穴说道:“不用查了。”
暗夜依然疑惑,按他家王爷的品性,没道理不查的,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离思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正准备穿衣服时,发现萧祁墨为她拿的衣服根本不像是随意抱过来的,而是……精心搭配?
从抹胸,到里衣、外衣、披风,都像是精心挑选过的那般,很是搭配,而且她平时也确实是这么穿的………
这外衣也就算了,毕竟他见过,但这抹胸,这里衣,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这样搭配着穿???
离思愣住:这,巧合吧!一定是。
对女人的东西这么了解,鬼才相信他不近女色,清汤寡水的外表绝对藏着一颗野兽的内心。
她穿戴整齐后,已是后半夜,本想倒头就睡,但又觉得还欠萧祁墨一碗姜汤,说过的话可以不算。然事关她的尊严,几次三番没能把握好火候,这次离思誓要一雪前耻。
姜汤的步骤,那就更简单了,这次除了生火废了些劲,其他也还算顺风顺水。
她端着碗姜汤小心翼翼一个转身……
看见的是——“豹”,也就是那只棕黑色的藏獒,此番正申着个大长舌头磨牙吮血地盯着她。
与此同时它喉咙里发出那种低沉的闷哼,那是此物种要发起攻击发才会出的警告。
面对这么一只随时会把她啃成渣的庞然大物,钟离思双腿发软,也不敢出声,只能不动生色往边上挪去。
但那藏獒何其敏锐,扑身就要过来。
钟离思骂了声糙话,扔开手中托盘,从另一道门飞奔出去。
藏獒狂追不舍,就差一点,只差一点,离思觉得她的后腿就要被扯下来。
正前方奔来一人,她想都没想,一头扎过去,纵身勾住对方脖子,双腿紧紧地缠在来人腰上……
萧祁墨全身一僵,吼道:“豹!”
“豹”看见自己主人,非但没有停止它那粗狂的叫声,反倒越发猖狂,跟疯狗似的直扑过来。
疯了疯了,离思惊叫一声,将腿缠得更紧。
萧祁墨两只手楼着她,飞身踢了藏獒一脚,众侍卫们闻声飞快赶来。
那“豹”张着血盆大口,像要吃人,侍卫们废了好大的劲才用铁链将它拴住。
钟离思胆子再肥,这可是藏獒,跟头雄狮似的,叫她如何不怕。
以至于缠着萧祁墨很久都没有要下来的意思,那姿势……有些难以言表。
在场的各位都是些铁骨铮铮的汉子,看得他们这般,个个脸红心跳。
萧祁墨鹰眸瞥向他那忽然发狂的“豹”,对视良久,它才慢慢平复下来,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钟离思,你确定要一直这样抱着?”
听头上传来这么一句,离思满脑子都是藏獒要扯她后腿的画面,口齿不清道:“不太确定,但也不敢下来,只得委屈王爷再抱会儿了。”
萧祁墨:“这可是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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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潮汐】
话说出口, 概不负责。
她不傻,倘若顺着萧祁墨的话往下接,后果会是什么她难以想象。
毕竟对方是血气方刚的王爷, 硬是要对她做点什么, 她自是没有不从的理由。天子脚下,皇亲贵胄面前,没有人敢说一个“不”。
离思主动放开了缠在萧祁墨腰上的脚, 埋头跑回了客房, 算是落荒而逃。
这夜……终归还是发烧了, 而且很严重, 她知道有人在喊她, 但她始终醒不过来。
这一烧,离思那脑中又闪过些许前尘往事。
永顺七年, 也就是她当山贼的第二年。四月, 桃花灼灼,柳絮纷飞。
要论荆山贼哪家强,一家更比一家狂。
听说朝廷派瑞亲王萧祁墨前来剿匪, 钟离思并不吃惊。
年少无知时仰慕他,九死一生后她却再也没有那种闲情逸致。而且那时他已经与赵凝订婚了,是永顺帝赐的婚。坊间传闻:郎才女貌, 门当户对, 羡煞众人。
所以她不想与那人起正面冲突, 更不想让人发现她的藏身之处。
房屋内,窗户不透光,昏暗得像间牢房,让人颇感压抑。
广陵坐在一旁干着急,正等着离思拿主意。
钟离思拿着个饼津津有味地啃着, 沉思良久才问:“他带了多少人来,此番可有什么动静?”
广陵回道:“人不多,也才几百个。他到荆山后并没什么动静,现下已在山脚安营扎寨。”
钟离思“呸”地吐了一口碎饼,“你烙这是什么破饼,胡到发苦,难吃。”
广陵一双葡萄眼睛瞪得老大,“你还嫌弃我烙的饼?你也不瞧瞧你整那些是什么玩意儿,黑得像坨狗屎,你怎么不去吃?”
钟离思捡起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饼,拍了拍上面的灰接着又啃了两口,“这点小儿科还不至于安营扎寨,可知为何?”
广陵:“听说是因为他那未婚妻赵凝走不动才做停顿的……”
“呸,太难吃了。”,离思又吐了口饼,继续说道,“你带人引开萧祁墨,不必跟他起正面冲突,我去捉她那位美娇娘。我倒要看看,这位赵凝是什么天仙。”
广陵走咂嘴道:“这话……怎么有点酸?”
离思极力反驳:“这是计谋,擒贼先擒王,他定是这么想的。等他来捉我,不如我们先发制人,捉了他那小娇妻,看他还豪横。到时候我再在她那美娇娘的脸上刮上几刀,让他跪地求我。”
广陵目光呆滞。“老大,你……好酸。”
“酸个屁。”
那日风和日丽,微风轻轻。广陵带人去引萧祁墨,确实也引开了,而且双方没发生任何冲突。
那时离思不明白,为何堂堂萧祁墨还不敌一个广陵,这会她懂了,以这一世的路线来说,广陵依然是萧祁墨心腹之子,他爹广毅被斩首后,广陵做了山贼。萧祁墨即便找到他,定也不会伤害他。
反倒是离思,用了最粗鲁的方式绑了赵凝。赵凝没有半点武功底子,肯定受不住她那般五花大绑,小命都差点丢在山贼窝里。
原来前世二人就有这种渊源,可离思为何会弄丢关于她的记忆呢?她认为,或许……就跟与萧祁墨有关的事一样,讨厌的人她都不想留在记忆里。
那日相见,赵凝与钟离思形成了天壤之别,是个男人,恐怕都只会选赵凝。知书达理的模样,生得小巧玲珑,单凭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曼妙身姿,就能激起男人内心浓浓的保护欲。
赵凝被粗鲁地往地上一扔,疼得她眼泪直流,她哽咽道:“你是钟离思?”
离思一只脚踩着凳子,再躬身靠在膝盖上,居高临下道:“认得我?不错哦,鄙人不才,名声倒挺大的哈,有劳挂念。”
赵凝扯嘴一笑,泪水都挂在眼角,她却笑得很认真,她说:“那日钟离家被满门抄斩,赵凝有幸得已一见,钟离家一个个被刽子手……”
她还没说完,离思双目赤红,掐着她脖子狠狠按在地上,赵凝窒息,嘴巴大张,瞪着双大眼睛拼命挣扎。
“再敢提一个字,我杀了你。”,说罢她手中刀擦着赵凝的耳朵插在地上,顺便削了她几撮头发。
赵凝被吓得浑身哆嗦,一个字不敢再说。
“熟地黄,你下山去传信,告诉姓萧的,我们不伤天害理,不谋财害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为难一群无处可去的人。若他执意要绞杀我等,你就说他的美娇娘在我手里,我不敢保证此人会有命活着回京。”
熟地黄以前是广陵的左膀右臂,离思上位后,他这下成了第三把手。
赵凝听说拿她当交换条件后,忽然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像是嘲讽自己,又像在嘲笑他人。
熟地黄回来说,他传了离思的原话,但当他说要用赵凝做交易时,萧祁墨冷冷扔出个:“此人与我无关,你们随便处置。”
这……不是说为她才安营扎寨的吗?薄情还是反其道而行之?故作无谓,实则内心宝贝得要死。这两个原因,到底是哪一个?
萧祁墨一直住在山脚下,听说他白天打猎,夜里喝酒,根本没拿捉贼当回事,也没过问过赵凝。钟离思从没见过这么水的剿匪英雄。
害得她白白喂了赵凝五天的白米饭。
看来是真的无情,无情这女人跟着来做什么,自取其辱?搞不懂,离思不懂。
在离思还在考虑放不放人的时候,生地黄那个禁不住女人诱惑的色鬼,赵凝只是微微挪了挪锁骨处的衣裳,他便欲罢不能,还真信了癞蛤/蟆能吃上天鹅肉。最终中了赵凝的美人计,生地黄被赵凝敲晕在地后自己逃下了山。那女人是真狠,满地是血,估计再锤上一锤,生地黄就成“熟地黄”了。
这事让生地黄一度抑郁,九死一生后跟得了相思病似的,每天想着那个貌美如花的女子。
离思做了件蠢事,若不是自以为是捉了赵凝,她不会知道离思盘踞在荆山的消息。
赵凝逃下了山,也没有传出有关她回去后萧祁墨是何反应。足足半个月,那位王爷没有要走的意思,也没有要上山的意思,谁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日午后,钟离思一个人坐在山岗上喝闷酒。以前她三番两次想去见萧祁墨,这回人家就在山脚下,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却怂得只能躲在山上喝闷酒!
她很矛盾,她翻他家围墙是事实,惹上权贵,他爹被贬算是撞在枪口上,她埋怨萧祁墨很正常。
可就拿他爹造反这件事来说,她没有资格去恨任何人,毕竟改朝换代也得有个顺当的理由,譬如暴君当道,又譬如民不聊生,否则就是乱臣贼子、野心勃勃。中州国正逢鼎盛,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造反都是不对的……
离思喝得有些飘,傍晚时分,她又看见了那位红面具,他总是喜欢出没在漆黑一片的夜里,像一个从阴曹地府逃脱的幽灵那般。
离思将发丝往耳朵背后顺了顺,嘿嘿笑道:“你来了,来来来,陪我喝酒。”
面具男自她身旁坐下,接过离思的酒,并没有喝的意思。
黑夜里,别说他还带着面具,就是扯掉面具,也没人能看清他的脸。
“你知道吗?萧祁墨在山脚下。”,钟离思问他。
面具男充离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离思一仰脖子将壶中的酒喝尽,疑惑道:“你认识他?”
面具男吹着山风,不摇头也不点头。
“你是能劫法场的人,认识他很正常,全天下没几个人不认识他。”
钟离思酒劲儿上头,嘴巴里的话像水一样流出来,她说:“我曾经去找过他,天南地北的,他都不愿意见我,最后一次是在京城,我只是翻了他瑞亲王的墙而已,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我爹被贬,我爹造反,我们全家被满门抄斩……就事实而言,我没有恨他的理由,但从个人恩怨来说,我是真的有点恨他……真的恨。”
那夜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夜色很黑。面具男静静地听着,听见她说恨萧祁墨时,他侧头看来,黑夜笼罩下离思什么也看不见,感觉他眨了两下眼睛,手指捏成拳头,蹭蹭作响。
酒喝太多,她只觉舌头有些麻木,闷了半响才说道:“你炸刑场,救钦犯,想来也是恨他的吧?来击个掌,从此以后,我们有了共同恨的人——萧祁墨。”
离思自顾自拉起他的手跟自己击了个掌,将要放开时,却被那人紧紧握住。
她挣了两下没挣脱,酒后的人变得大胆起来,她忽然凑近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掉了男人的面具。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有这等举动,因为一年多以来,她从来都没有表示过有看他真容的意思,一次也没有过。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人措不及防,即便是黑夜,男人似乎很怕她看见自己。因为从劫法场那天起,他就带着面具的,久而久之,那个面具成了他在她面前本应该有的样子。
钟离思扯开面具,顺手一甩,那东西被她甩出了天际,不知所踪。
她笑得前仆后仰:“扯开了,扯开了,让我好好看你……”
说罢她就要伸手去拿火折子,男人有些急,一把抓住她的另一只手。
下一刻,他低头吻了下去……那吻来势汹汹,没有半点预兆和本应该有的前奏。
四瓣冰凉的薄唇黏在一起,对方肆意横行,像在发泄,像在宣誓,像是不甘心。如同是喷发的火山,势不可挡。
唇齿相依很久,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叫人不忍拒绝,离思虽然喝了酒,但她心里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敢肯定,她内心深处,不排斥那个人,不排斥他那样的举动。
于是她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不留余地地,不计后果地与他相拥而吻。
夜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刮着,天公很识相,没有派月亮使者出来偷窥。在看不到对方的情况下,人往往会变得肆无忌惮……有些欲望只能在黑夜里才能进行得更彻底,更放浪形骸。
紊乱的气息充斥着四周,离思开始手忙脚乱地去解对方的衣裳,但因为不知道对方衣服的构造,扯了半天也扯不开。
最后还是那人轻轻握着她的手,一步步解开了他的,再一步步解开了她的。
林间总是会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颇为尴尬,吓飞无数枝头栖息的猫头鹰。
一刻也没分开过的两个人,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离思感受到那厢将她抱了起来,整个人放在他腰上。
乌云遮月,清风拂柳。
离思很笨拙,也很小心翼翼。男人比离思还要倍加小心,更懂得如何在理智的范围内,把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
那感觉……迫不及待想揭开浓雾深处隐藏着的秘密,让人心驰神往,愿意义无反顾地为之付出。时而像涨潮的海水,惊涛拍石,一波接着一波;时而像觅食的雄鹰,鹰击长空,直冲云霄。
离思不知道,会是如此曼妙,会有如此神奇。她累到气喘吁吁,累到声音沙哑。模模糊糊中,她的指甲渗入那人的后背,随着云海翻涌,抓破了他好几处,一股血腥味掺杂着花香瞬间弥漫开来。
对方却没有停止的意思,虽没有只言片语,但她感受到了他的珍惜,他的爱护以及那种身体里迸发出来的炽热……
惹人脸红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钟离思脸上烫得吓人,若不是黑夜,她不敢那样,也正因为黑夜,她敢那样……
第29章 【蹭饭】
“小妹, 小妹?快醒醒……”
钟离思能听见有人喊她,但她不想醒,有那么一刻, 她想过地久天长, 想过与那人朝花夕月。但他,只是个存在于上一世的神秘人。
意识停留在天边翻白肚,离思忘记了那晚有过多少次, 总之不止一次……
在全部人都以为她一命呜呼, 正急得上蹿下跳, 吓得魂飞魄散的情形下。她脑中居然出现了那些不堪的记忆, 一想到醒过来要面对什么人, 她羞愧难当,就跟要被拉去浸猪笼似的。
耳边钟离念那知性的, 婉转动听的, 如黄莺般的声音。
离思敢肯定此时的脸定是像个红鸡蛋,所以即便已经醒来,为掩饰尴尬, 绝不睁眼。
“小妹,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吓我们可好,快醒醒吧, 爹爹都急疯了, 一连几天早朝都没去上。还有王爷, 王爷也急……”,
钟离思的三姐钟离念泣涕涟涟,好不伤心。
提到萧祁墨,离思更没脸醒来。一个现世的未婚妻,想起了前世与自己野/合的男人, 这让她有何颜面面对???简直是史上最大的一场乌龙,滑稽得可笑。
钟离思本想一直装死,可钟离念实在哭得太伤心,她不忍。
只得缓缓睁开双眼,勉强扯出抹笑,“三姐,我好得很,哭丧还早。”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爹,爹,小妹醒了。”,钟离念哭得梨花带雨,欣喜若狂冲门外喊道。
她有着跟离思八分相似的容貌,但却是另一种感觉,用离思的话来说:十全十美。她认为,普天之下,能配得上她三姐的人尚未出世。
见她醒来,全家人都挤了进来,她爹,她二哥,他大哥大嫂以及一对侄子侄女,还有那位周氏……
数双眼睛盯着她,就跟她是诈尸还魂似的,震惊!难以置信!
钟离思眼珠子转了转,还在瑞亲王府的客房里。她不解道:“是发生什么了吗?”
见离思安然无恙,钟离赤诚眉间终于舒展开来,也不骂她,闷不吭声出了门去。
“姑姑,你差点死了,爷爷连棺材板都给你准备好了。”
“文华,不要乱说,你小姑姑好着呢。”
钟离念轻声斥责着淘气的侄儿,语调里透着浓浓的溺爱。
离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六岁,个头儿很高,正是调皮可爱的时候,跟她小时候一模一样。离思想起前世被斩,一双侄儿女未能落到个好下场,小小年纪……她心里顿时一疼再不敢往下想。
听文华这么说,她知道自己许是又睡了好久,不然这一大家子人不会急成这样。
“三姐,我没事,你们……能不能出去一下,我想跟王爷说点话。”
钟离思看着不远处一直背着手一语不发的萧祁墨,从没见过他那副神情,看得出来他想说话。
“小姑姑,他就是小姑爹吗?长得真不赖。”
另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娃,钟离温华,钟离思的侄女,兄妹两个是龙凤胎。之所以两个都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全赖离思,在漠北那会儿,小小年纪跟着她混,能学到什么精辟?不可能。
离思看了眼微微皱眉的萧祁墨,一本正经地教育道:“温华不得无礼,他是王爷,要喊王爷。”
“可是为什么,他不是姑姑未来的夫婿吗,姑姑的夫婿自然要叫姑爹,没毛病啊!”
那小嘴嘟着嘴说得头头是道,竟让人无力反驳。
离思被她的话噎住,“这……理论上来说是的。”
萧祁墨背在后面的手动了动,扯了抹笑。
待屋内的人如数散去,离思正想说话,萧祁墨先他一步问道:“做了什么梦?”
明明是上一辈子的事,被他这么一问,离思整个人就像红杏出墙被捉现行那般。
“没有。”,她答。
“没有你脸红什么?”
啊啊啊,她其实不想回忆。总不能说,我在梦里给你种上了片广袤无疆的青青草原吧?
见他没有要说的意思,萧祁墨苍白的脸变得更苍白,盯着她一语不发。
“我睡了多久?”
“五天。”
五天!每一次出现那些记忆,她就跟死了一样。这让她倍感焦灼,怎么会这样?
再看案几上摆着各种汤药,想来都是这些时日给她续命用的吧。
出神许久,离思坐起身,淡淡地说着:“我有话想同王爷说。”
萧祁墨背着双手点了点头,示意她说。
离思组织了翻语言,张口道:“离思想收回之前说的两年之期,想……退婚。说出这句话,或许我已经犯了皇家的忌讳,或许已是大不敬之人。但这是我真实的想法,此事若由我提出来,恐怕会失了皇室的颜面,故而恳请王爷先提!”
皇家的亲事,一但被赐婚,除非男方嫌弃一脚将她踢开她方可卷铺盖走人,否则免谈。
萧祁墨那双鹰眸微微抬起,他向来把控能力及好,这下看起来更加朴树迷离,更加不明所以。
良久后,他才说:“理由。”
钟离思深吸了口气,心一横说道:“不满王爷说,离思……有喜欢的人了,既然我们的婚事算是交易,那我就不耽误你了。”
即使那人存在于上辈子……
她只是觉得这样说出来,或许对大家都公平,毕竟她已经跟那人发生过了,就算不是这一世,一时半会儿她也是无法再接受别人了。
可那话说出后,她只觉整颗心都在抽搐,疼到麻木。她为什么会心疼呢?不应该啊,她对萧祁墨只是少女时期的盲目崇拜,没上升到非他不可的层面。为何说出那句话后,她会那般不舒服。
“倒是本王耽误你了。”,萧祁墨也不看离思,忽然侧身,低头扯出抹笑,“婚是我父皇赐的,你若想退,说动他,我无话可说。”
说个屁,那老头儿是个道教信徒,算过二人生成八字,说什么萧祁墨命里缺心,信了他两是天作之合,命中注定。跟太上皇商量?找死吗?
“三个月,三个月后我随了你的意,在此期间,你还需配合。”,萧祁墨补充道。
离思侧头问:“当真?这三个月我需要怎么配合?”
“明日陪我进宫,父皇身体不好,他想见你。”
离思点头表示明白:“我懂,太上皇最希望你能成家立业,我是他看中的儿媳,所以你不想让老父亲失望是吗?”
萧祁墨不答,走出房门,逆光而站,那张像会发光的侧脸,菱角精致,总能让人移不开眼睛。
想到这里,离思暗地里骂自己,朝三暮四的女人,要被禁猪笼了。
大病一场后,钟离赤诚被吓惨了,再也不言要收拾钟离思。
她推门踏进将军府,午后的雪停了,卯日星君懒洋洋地出来打着照面。
文华和温华正在门前堆雪人;徐叔忙碌,宋嬷嬷坐在将军府那颗老槐树下挑花;她大哥练剑,大嫂帮他擦汗;二哥迎着冬风在窗下闲读……
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不论在漠北,还是在京城。离思心登时有一股暖流躺过,差点流泪,感谢上苍,感谢萧祁墨捅了自己。
“皇婶,你醒了?”
离思扭头看去,还当是谁,萧镇胤的马车停在瑞亲王府,这下正从马车上跳下来。身着一身朱红绒毛披风,冲离思笑得没心没肺。
钟离思本想吼一声“大侄子”,见他爹飞来一个干瞪眼,她立马识相地走过去行礼,“太子殿下!”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钟离赤诚也出门行了礼。
“将军不必多礼,此处并非皇宫,自然一点就好。”
萧镇胤抖了抖腿上的白雪,漏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没有半分架子。
“小妹,你大病初愈,少在外面吹风……”
“太子殿下在此,休得无礼。”,钟离赤诚冲缓缓走来的钟离念吼道。
离思抬眼扫向他爹,自打进京后,他这爹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处处小心翼翼。在漠北那会,可没见他有这般知礼数。或许,这便是因地而异吧!
钟离念意识到自己失态,踏着小步前来,规矩地欠身道:“臣女不知殿下在此,唐突了,殿下莫怪。”
她一抬头,虽没刻意,一举一动像极了曼妙的舞姿,宛若惊鸿。那出水芙蓉般的容颜,冰清玉洁到叫人想不多看一眼都难。
萧镇胤愣在原地,失神半响,而后礼貌地冲钟离念鞠躬回礼,“姑娘不必多礼,我怎么会怪你呢?”
反正那种口气,以往从没听他说过,分明就是区别对待。
钟离思看在眼里,心想这太子有猫腻啊!
萧镇胤本来都转身了,忽然扭头又道:“将军用过晚膳了么?”
钟离赤诚何许人也,这等问题,就算是吃过了,就算是饭还卡在脖子处,此时也必须回答:“尚未,殿下若不嫌弃,可愿屈尊来府上小酌几杯?”
太子含蓄一笑,也是个正直芳华、明眸皓齿、冰清玉骨的朗朗君子。
他说:“那就打扰了!”
今天吹的是什么歪风,太子到将军府蹭饭?可他的目的地明明是瑞亲王府啊,怎么忽然说变就变。突然变卦,必有妖。
“皇叔,你要一起吗?”
这邻居当得,这边一扭头,恰好碰见萧祁墨站在院子中央。
钟离赤诚皱眉,再不识相,也只能强逼出十二分笑意,硬着头皮邀请道:“王爷若不嫌弃,不知能否到府中用些粗茶淡饭。”
讲话是一门艺术,说是“粗茶淡饭”,怎么可能真的是,两个皇子大驾光临,怎么说也得摆个满汉全席。钟离思看了眼她爹,伸手比了个厉害,真会说话。
萧祁墨负手走到大门口,瞥了眼钟离思,回道:“将军邀请,盛情难却,恭敬不如从命。”
啧啧,这位更艺术。
说到底就是一句:吃了吗,没吃,没吃来我家吃,好!
钟离思深受打击,论一个人的修养有多重要。总之她是没有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了。
叔侄同入将军府,她敢肯定,明日定将传遍整个京城。
离思一时出神,以至于所有人都进了门,她还缩在门边跺脚。
萧祁墨弯腰自地上抓起一捧雪,捏成团丢在她脚下,问了句:“不欢迎我?”
看着滚到脚边的雪球,离思扯嘴一笑。
自打离思说了有喜欢的人后,这人也没什么嫉恶如仇的态度。对这段赐婚,他恐怕也很无奈吧!
想到这里,离思一个抬头,见他正倚在门框处看着自己,眸中像是放着千斩灯在里面似的,异常明亮。那样的眼神太过于朦胧,需要些定力才吃得消。
她一句“怎么会”还挂在嘴边,只听一句:“小姑姑,那你跟姑爹生的宝宝我们要喊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萧祁墨:你有喜欢的人??呵,荒唐,拭目以待。
萧镇胤:将军此女甚得我心,拐媳妇儿要从蹭饭开始。
钟离思:等等,这辈分……好像乱了………
第30章 【咬耳】
萧祁墨抱着双臂继续倚在门框处, 就等着看好戏。
钟离思无言以对,居然败给自己教出来的侄女???这叫自食其果,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离思蹲下身语重心长说道:“女孩子要学好, 最好学你三姑姑, 永远别学我,知道吗?”
温华咯咯笑个不停,“小姑姑很好啊, 很聪明, 连爷爷都夸你呢!”
此乃天下奇闻怪事, “你爷爷夸过我?他会夸我?夸我什么, 说来听听。”
温华转着两个小轱辘眼睛想了想, 说道:“爷爷说,小姑姑聪明伶俐, 就是不好好念书, 爷爷还说姑姑善用计谋,但就是太……太……什么?”
听她半天说不出所以然,离思轻轻揉了一下她的脸, 一同进了里屋。
钟离赤诚一家刚搬迁至京城没几日,两位皇子便大驾光临,周氏乐得嘴巴都差点笑开裂, 高兴得恨不得奔走相告。一连去厨房交代了不下十次, 晚餐必须丰盛, 不得有半分怠慢。
果不其然,那次晚饭是离思吃过最豪华的一次家宴,好几十个菜,有些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
太子坐在主坐上,萧祁墨稍次, 依次排下来,钟离思在最末尾!
她是老幺,她无话可说。
“我父皇给北门副将留了个官职,是国子监司业吧?”
席间,太子没话找话。
钟离北门,钟离思的大哥,与钟离南门的名字来由一样,他出世时正逢钟离赤诚镇守北门,故而赐名北门。
离思一度庆幸,好在她三姐出世时他爹没驻守东门,不然就会叫钟离东门,以此类推,她自己就是钟离西门。
钟离北门,天生的武将,皇帝居然给他安了个文职。一个叱咤疆场的武将,居然让他去掌儒学训导之政!
那里可是正儿八经传道受业解惑的地方,这不就是等于叫他大哥赶紧去误人子弟吗?
钟离北门憋了半天,憋出个文绉绉的:“陛下抬爱,只是北门粗人一个,唯恐砸了国子监的招牌。”
“不是让二公子协助么?二公子饱读诗书,大公子不必忧心。”
太子绕山绕水,说到了老二,接下来终于该问候老三了。他也是绞尽脑汁,想搭句话,还得先顾左右而言他。
“念姑娘,国子监有女子学堂,很是有趣,听闻你往日颇爱学习,将军的子女,是可以直接进去念书的。还有我皇……离思姑娘,也可以去看看,一来可以学些东西,二来还可以帮大公子撑撑场面。”
钟离念自是想去,她看了看钟离赤诚,“殿下有心了,不知爹爹这边……”
“殿下所言极是,你姐妹二人是应当好好学学。尤其是……”
钟离赤诚转眼头看向最末端的幺女,心里那个恨啊,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估计屁股下的垫子已经甩过来了……
一开始离思还一直提醒自己,要端庄,要识大体,要知礼数。
吃着吃着,开始得意忘形起来,这下正举着个猪肘子啃得欢畅,完了还吧唧吧唧砸了下手指头上的油。
钟离赤诚那双老眼如果能瞪死人,估计现在离思已经死了十万八千次了。
这厢一抬头,全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听到让去上学,离思打了个饱嗝,“那等地方且是我这等凡夫俗女能去的,有三位哥哥姐姐去就成了,四个都去,国子监的大门还不被我们给大卸八块掉。”
钟离赤诚吹胡子瞪眼,手中筷子被他捏得粉碎,喘着粗气就要发作。
一直闷不吭声的萧祁墨忽然沉声道:“本王觉得此举可行,令爱聪明伶俐,定能学得一番成绩,是吗将军?”
成绩二字,钟离赤诚跟抽风似的扯了几下嘴,无比艰难道:“钟离思,进去以后好好学习知道吗?”
后面还有一句“若敢惹是生非我打断你的狗腿”他没说。
通常这两句话是连在一起的,上辈子在漠北,学堂离思没少进去,但也没少出来过。
她在一旁傻笑,也不反对,反正待不了几天,不用她主动回来他爹也会揪着耳朵将她提回来,谁愿意教她之乎者也,谁就是眼瞎。
“咦,皇叔,昨日议事,听闻陈老告老还乡,国子监醉酒一职暂由你兼任是吧?”
萧祁墨自喉咙里发出个:“嗯”
钟离思一口米饭掉了一半在碗里。
国子监祭酒相当于什么?相当于整个中州国教育系统的老大,也是国子监的老大!他,萧祁墨接管了国子监?
他不是封亲王了吗,不是带兵打仗吗?此番怎么进了国子监?
他可是要当皇上的人,弃兵权而进国子监,目的何为?
转念一想他既然是国子监祭酒,自己又在里面听学,他会放水吗?会的……吧。
离思冲远处的萧祁墨笑了笑,举着个鸡腿跟他隔空干杯,说了句:“王爷多多指教,多多指教。”
钟离赤诚举起酒杯,“四个不争气的子女,还望王爷多多指教。”
是啊,四个都进了国子监,两个哥哥去当职,离思同她姐姐去听学,这明目张胆的关系户,不知要惹得多少人羡慕嫉妒,甚至是恨。
萧祁墨明明是冲钟离赤诚举杯,说话却是盯着离思这头:“本王定会好生指教她。”
老天,那是什么眼神。未婚夫变顶头上司,而且还要教她学习………这,能教些什么?
再看他那似有若无的微笑,细思极恐,离思忽觉背后一阵拔凉,瘆得慌。
太子跟钟离念东拉西扯了好多话,有关的没关的全被他说了个遍,可把他高兴坏了,在将军府喝得伶仃大醉,最后睡在了他皇叔府里。
朝华殿,皇后寝宫。
“太子与瑞亲王同在将军府聚餐,其乐融融,笑声阵阵。”
宦官低着头,将此事报于皇后。
朱红纱帘后面,赵凝在为皇后揉着头,赵皇后抬手示意她停,翘起身问:“太子为何忽然进了将军府?”
“暗卫来报,太子晚间正欲入瑞亲王府,忽遇将军府三小姐出来行礼,而后便改道进了将军府。”
皇后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嘴角扯出抹讥笑,无比嫌弃:“本宫倒是小瞧了这位镖旗将军,翅膀被折了,还能派两个女儿出来谄媚勾引,下贱东西,漠北来的乡野之人,也妄想入住东宫?痴人说梦。”
*
武大志在离思睡前用暖炉供热了被窝,离思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醒来已是次日,推开窗户放眼看去,整个京城的亭台楼阁皆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昔日水榭凉亭,这下冰冻三尺,又是一番风味。
白雪纷飞何所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离思嘴角挂着笑,低头见路边停着辆马车,马车旁一人独立于风雪中,王冠束发,梨花白披风,两肩绣着麒麟神兽,帽子上一圈雪绒白毛像草原上茂盛的野草,被风吹得狂欢乱舞。
他先是低头沉思,听见这边门响后慢慢悠悠抬眸看来。
钟离思当场怔住,那怎么会是真人呢?分明就是一幅画才对,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回过神她暗自骂了句没出息,笑哈哈道:“王爷早啊,是要出远门吗?”
若不是考虑风度的原因,估计萧祁墨会扔给她一大团雪球,他忍了半响,挤出句:“你说呢?”
别人说这三个字离思都没觉得有什么深意,但此人这么一说,就是别有深意。
想了半天,她一拍窗门,大骂自己猪脑子,昨天说过今天要进宫去看他那位老父亲的!
“王爷稍等片刻,我马上下来!”
她说罢关上窗,手忙脚乱挑了几件还算得体的衣裳,叫来宋嬷嬷为她梳了个符合进宫的发髻,披上绒毛披风急急忙忙下了阁楼。
身后是钟离念的关切声悠扬婉转:“你慢点,又不是敌军来犯,慌什么?”
慌什么,怎么不慌,第一天就表现得这般不好,萧祁墨要是延期怎么办?
离思奔至枫树下,才见萧祁墨身上覆着一层白雪,应该站在那里有些时候了,她心道此人果真是个孝顺子,为见老父亲也是牺牲颇多。
“不好意思,让王爷久等了。”
离思笑得人畜无害。
许是因为前世在荆山与那堆糙汉子待习惯了,她也没顾忌太多,伸手就去拍萧祁墨肩上的雪。
有些够不到的,甚至还跳了起来,就跟在清扫窗台上的拂尘似的,专心致志。
萧祁墨垂眸看去,忽然握住她那只冰凉的爪子,被他这么一握,钟离思像被开水烫了一样,想起那晚……就是因为一个握手产生的连锁反应。
她干咳了一阵,势要挣脱那厮的大手,不料萧祁墨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说道:“那日你当着满朝文武,当着皇上皇后,说对我情深似海,想我想到不远千里去相会。这里四处都是我皇兄的探子,你若不配合,怎么解释那些思念成疾的举动?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个欺君之罪。孰轻孰重,孰对孰错,你自己掂量。”
他越说越近,近到说话的嘴唇都差点咬到离思的耳朵。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己说出去的话,跪着也要走下去。出来混,迟早要还。
无力反驳,离思被他拉着的过程中,生出一万种红杏出墙的错觉,像被扔在油锅里炸一样煎熬又迷茫。
如果每个人都如她现在这般,想起前世与自己野/合的男人。
如果每个人都这样,那将是怎样一副壮观场面,这算不算红杏出墙?严格来说,应该不算。
天马行空一番乱想,她已被拉上了马车,离思回过神问道:“我说过那些话?我原话是那样说的?”
萧祁墨瞥过来,“哦?不是吗?”
离思果断道:“当然不是,我那日说的是:你走后我日益思念……啊呸,萧祁墨,你好手段啊,看不出来嘛,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那人破天荒答了句:“不然怎么会说,道高一迟,魔高一丈呢?”
离思盯了萧祁墨良久,“依王爷之见,谁是道?谁是魔?”
第31章 【青葱】
关于“魔”与“道”的问题, 二人最终没讨论出个结果。
继上次家宴后,这是离思再一次来到庭圣宫。宫墙外数支寒梅于风雪中怒放,于天地间傲立。
太上皇一身道服打扮, 此番正在凉亭里打太极。
萧祁墨上前, 叫了声:“父皇!”
离思行礼喊道:“太上皇!”
太上皇宝剑入鞘,瞅向离思问道:“你叫我什么?”
“太上皇。”,离思回。
那厢一嘟嘴, 满脸不悦, “叫父皇。”
“这……”, 钟离思求助萧祁墨, 奈何那厮正伸手去扯房檐下垂下的冰棍, 充耳不闻。
看老头子没有放过她的意思,钟离思叹了口气, 心道敬你是长辈, 我忍。
她锤头重新喊了句:“父皇!”
太上皇顿时一乐,“哈哈哈哈,好好好。”
屋内坐了一会儿, 父子二人一直在聊国事,离思听得直打瞌睡。
这时她看见殿外的回廊上坐着一位女子,身形偏瘦。那头微微扭头看来, 钟离思为之一振, 此人与萧祁墨有着八分相似的脸, 美得让人心醉,美得让人看一眼永远也忘不了。
在那张绝世容颜下,藏不住的是悲伤,是浓浓的郁郁寡欢。
她是……十八公主?离思没见过,但应该是她。
钟离思拉了拉萧祁墨的衣袖, 手指十八公主那头,“王爷,我……”
萧祁墨那张脸难得的柔和,甚至透着宠溺,他说:“去吧!”
离思半响回不过神,他这是做给他父皇看的?一定是。
离思走后,老头子沉声问:“你可想提前成亲,趁我还在,还能再给你做一次主。”
萧祁墨脸色一沉,满是哀伤,“父皇老当益壮,不可再说这些话。至于婚期……孩儿自有打算。”
太上皇斜眼看来,笑道:“你这臭小子,鬼心思倒是多。一会儿饭后,领她去给你母妃上柱香磕个头吧!”
萧祁墨点头不语。
太上皇看了眼回廊,唉声长叹,“你十八姐……祁锌,唉!上次你斩赵晟,仓促了。你皇兄放权外戚,赵家权倾朝野,一个赵晟死不足惜,但若留着那条狗命,可以拉下更多的人。你向来稳重,为何就这一事没沉住气。”
萧祁墨盘腿而坐,放在双膝的手握紧了拳头,低头没有解释。
“哼,你老子年岁大了,记性不好,但还记得赵晟被斩的头天晚上发生过什么,离思被人撒萤粉,险些酿成大错,倒也算聪明,急中生智跳了《寻仙》。你杀赵晟,是在惩戒赵凝那个丫头吧。”,太上皇眯着眼询问道。
萧祁墨侧头看向回廊上的人,默不吭声,
离思多次尝试着跟萧祁锌交流,对方却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呆呆地盯着一处便是良久。
而后传膳的宫女端来饭菜,三人简单用了餐,离思便随萧祁墨去跪拜他的母妃。
静贵妃,老十九的生母,萧祁墨八岁时,她母妃因病而亡。这个离思一直有耳闻,只是涉及到别人的伤心之事,她从来不敢多问。
进入灵堂,萧祁墨点了两柱香,递了一柱给离思,自己带头跪了下去。
静贵妃的灵牌后面,整整一堵墙都是彩绘,那诡异的舞姿,钟离思再熟悉不过——《寻仙》
以至于香已燃尽一半,她还杵在原地神游太虚。那女子是静贵妃本人吗?她也会跳《寻仙》,此舞蹈是南方的舞,多半用来招灵,如太上皇所说真的已经失传,那么那个男人……
“钟离思!磕头。”
萧祁墨冷冷喊道。
离思抽回思绪,随萧祁墨磕了三个响头后,侧头问“王爷,冒昧问一句,画壁上的女仙,是贵妃吗?”
萧祁墨点头:“嗯!”
回程的途中,大雪分飞。
离思特地放慢了脚步,待萧祁墨走出去几步,她道:“王爷会跳《寻仙》吗?”
萧祁墨蓦然回首,淡淡回了句:“不会,怎么了?”
离思定定看着他,心想:上一世她爹被贬因他而起,事后造反,全家被满门抄斩。他没道理要冒险救自己,更没道理救了以后装成面具男接近她。
太突兀,在死之前,离思从没见过这位王爷,他没道理那样做,没有!
只不过怀疑这个东西,一但产生,在得不到证实之前,都像是卡在脖子里的鱼刺,咽不下,还扎喉咙。
腊月初八,离思的两个哥哥新官上任,姐妹二人也跟着进了国子监女子学堂。
站在国子监的大门口,钟离思抬眸看去,那几个大字于她而言就是一道厉害无比的压鬼符,镇得人喘不过气。
踏步入殿门,屋舍俨然,威严肃穆。书香气息浓厚,远远便能听到朗朗读书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1)
离思与她三姐算是插班生,中途进去,难免引人注目,不少人盯着她姐妹儿二人打量,窃窃私语说她们长得真像。
夫子发给二人卷轴,安排她们坐在最后。
穿过走道,原本还在专心致志听讲的赵凝,抬眸看向她们,对离思颔首表示欢迎,目光却停在钟离念的身上。
亲爹被当众斩首还没多久,她竟能若无其事地在此处听学。不顾他人口中闲言碎语,不顾别人如何议论她爹那些罪行。她到底还是能耐,一般人难以达到这等境界。
撸走她当人质一事,好在没发生在这辈子,否则这梁子可就结大了。
“离思,想什么呢?赶紧练字。”
钟离念隔着条行道,小声提醒她。
离思一手撑着下巴,拿起毛笔实在无从下笔。她想起萧祁墨那笔走龙蛇的手法,若能得他三分真传,何须在这里绞尽脑汁?
想着想着,离思在宣纸上画了只王八,一不留心,旁边标了个鬼画符般的名字——萧祁墨。
画完后,她还感叹自己竟然有这等天赋异禀,实在是埋没了。
正欣赏得不亦乐乎,桌案突然被戒尺敲了三下,她正想扑上去遮住宣纸,可惜在这方便夫子显然比她有经验,刷一下抽了她那只“王八”。
老夫子还算镇定,老眼凑近看了她一眼,扯着脖子说道:“镖旗将军之女钟离思,画‘王八’一只,明日诸子早会,请学生当着一众学子讲解此‘王八’的美妙之处。”
钟离思:“……???”
当着大伙儿讲解此王八的美妙之处?老天,她要是画一个人体图……那岂不是要……
千想万想,离思没想过国子监这种标新立异的处罚方式。
于是次日,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上到国子监祭酒,下到诸位学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足上千人!
个个翘首以盼,期待着她对自己画的“王八”,以及“萧祁墨”如何进行深入地剖析。
萧祁墨坐在最前面,那双比寒风还冷的眸子,扫得她浑身冰凉。
也不知是不是风大,离思手抖个不停,她清了清嗓子乱扯:“此王八非彼王八……王八寿命及长,生命力顽强,能适应各类环境……额,之所以在旁边写这么个名讳,其实学生是想以此来比喻王爷,歌颂他的丰功伟绩。正如这只王八,生命力顽强,不论身在何方,亦能活出精彩,活出哲理……”
底下哄堂大笑,声音震耳欲聋。敢拿王八比喻十九皇叔的,她钟离思是史上第一人。
萧祁墨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扭头对夫子道:“此女以后归我管了!”
夫子性格温顺,从不发怒,他柔和一句:“以和为贵,学生无知,王爷不必与之一般见识。引导为主,体罚为辅。”
众目睽睽下,离思被萧祁墨拉去了他的办公区域。整个国子监上千人,她,成了萧祁墨点名要专门指教的人!
一进入他当职的书阁,纯古色书架,成螺旋式一直绕到最顶层,很是宽敞,很是明亮,若不是涉及学习使她枯燥,单从观看的角度来说,那里让人赏心悦目。
萧祁墨关上门,将她逼至墙角,直勾勾的盯得人不敢直视,“钟离思,你是皮痒?”
把他比作王八,并非故意。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没被拉去大理寺吊打已经是上天眷顾。
得了便宜,离思却不会卖乖,她说:“是有点痒的,王爷不会真想为我挠痒痒吧?”
萧祁墨目光如炬,冷不伶仃捏了一下她的脸,离思脸上肉不多,也恰不起什么肉。他没用力,真的就跟挠痒痒似的。
一系列动作做完后,那厮竟还能泰然自若地行至砚台处,说道:“过来。”
钟离思摸了摸被他“掐”过的地方,难以置信道:“萧祁墨,你摸我?你居然摸我?”
那头:“不服可以摸回去。”
他这话一出,她像被蜜蜂蛰了头似的,脑瓜子嗡嗡作响,这还是萧祁墨吗?
离思走过去,按住他正欲拿起的笔,“你还要不要脸?”
萧祁墨两手搭在砚台边上,身体前倾俯身靠了过来,“脸皮这个东西,跟你比起来,相差甚远。”
钟离思:“……”
“过来,把刚才的再写一遍。”,他言归正传道。
离思心想在这里至少不用背《中庸》,于是她识相地拿起笔,又画了一遍王八。
画完后,她抱壁欣赏,“嗯,比刚才好很多。”
一台头,萧祁墨脸都绿了,他咬牙半天,挤出句:“钟离思,我真的好想……”
说半天没下文,离思揣测着他的后话:“好想让你滚出去”
“好想让你去门口扫雪”
“好想让你消失在我眼前”……
她看了眼一脸乌云密布的男人,缓缓说着:“我很没用的,写字写不好,书也读不好。”
萧祁墨侧头看来,睫毛微动,说了句:“将不能料敌……”
这个离思在行,她接道:“以少合众,以弱击强,兵无选择,曰北 。”
萧祁墨:“用兵之法,十则围之……”
离思脱口道:“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萧祁墨一连起了不少十个头,离思都滚瓜烂熟地背了出来。
他似乎很满意,侧头说道“并非一无是处,何以沮丧?”
离思:“我也就会点这些了,别的一门不通。”
那厢低头写着字,继续道:“我让你把刚才写的再写一遍,难道你那张纸上就只画了王八?”
“那倒不是,这不还有您的大名吗?就那等棍棒摆出来的字体,哪里敢辱没王爷的威名。”,钟离思恬不知耻地笑着。
“过来!”
又是一句不可抗拒的命令,离思走过去,见宣纸上“萧祁墨”三个字,写得那是真的完美,完美得有些过分。
他说:“照着写一遍。”
“这要求也太高了吧,再说,王爷的名字不能随便写吧?”
萧祁墨再次咬牙,“你才是第一次写吗?”
离思:“这……倒也不是。”
看别人写是一回事,自己写又是一回事,颇为费劲。就是照葫芦画瓢她也画得歪歪扭扭的,实在不忍直视。
在换了第十章 纸后,萧祁墨忽然从她身后伸手过来,将她整个人困在怀中,温暖的手覆在离思那双冰冷的爪子上,带着她挥舞笔墨,勾勒出一笔一划……
钟离思那颗心登时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在胸腔里狂欢跳跃,整个人呆若木鸡。
“王爷,老朽有一事不明……”
恰在此时,女子学堂的夫子进殿,看见此番场景,老腿差点站不稳。
他木讷地掉头,木讷地走着,嘴里念着:“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书香门第,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
这头:“……”
萧祁墨握着离思的手一连写了二十来个“萧祁墨”。
他问:“会了吗?”
离思愣愣点头:“嗯嗯,会了。”
萧祁墨俯身在她耳边问:“你在想什么?”
面对那般炽热的气息,她居然头都不敢抬,想起那日中箭时此人说的话,于是回了句:“总之不是现在你想的那些。”
萧祁墨:“嗯?我想的哪些?”
作者有话要说: 脑补萧祁墨:我真的好
想………
好想吻你,好想抱你,好想……吃了你……
第32章 【情诗】
除夕之前, 钟离思一直在想方设法脱离萧祁墨的魔爪,只可惜半个月过去,她始终被那人盯得死死的。
早上完成他安排的描摹, 中午还得去帮他在国子监食堂取餐, 完了还要替他尝味道,辣的不吃,甜的不吃, 酸的不吃……
若非如此, 离思根本不知道这位王爷有这么多忌口, 所以每逢辣的甜的皆由她代劳。这些都不算什么, 左右也是她爱吃的。离思认为还不至于伤她筋骨, 劳她体肤,空乏她身, 行拂乱她所为。
最“丧权辱人”, 是萧祁墨与国子监诸位夫子商讨教学计划时,都要让她做笔录!
她是什么水准?那些笔录可都是要记入青史的,岂能容她瞎记?
所以当离思第一次身着笔录官官服, 端着笔墨有模有样坐在萧祁墨侧面时,她大哥二哥还以为走错地方了,一连退出去看了三次匾额。
一日, 夫子问:“王爷, 学生们正处于情窦初开的年龄, 近来不少弟子只顾谈儿女之情,无心学习,此事当何如?”
夫子说罢,意味深长地看着萧祁墨。
萧祁墨捂嘴咳了两声,说得那般义正言辞, 大义凛然,“存在既有理,无需过度打压。尽量引导,在不影响学业的情况下让之变得更合理。”
“敢问王爷,何为合理?”
萧祁墨:“能进国子监者,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叫来两家父母,三媒六证,娶了便是。”
众夫子:“……”
钟离思:“……”
真是天下怪谈,这老十九对什么都苛刻,对男女眉来眼去之事倒是宽容得很。学堂是多么神圣的地方,虽然他说的也是大部分坠入爱河的人想要的,但以他国子监祭酒的身份说出来,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
被这夫子一说,离思倒是想起了个比较突出的人——萧镇胤!那日将军府一见,他像是被她三姐勾了魂,猛追不舍。
前些日子在女子学堂拉了个横幅,写了首“百言诗”,字里行间,无不是诉说着他对她的爱慕之情。
钟离念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没有搭理他。
昨日又不知从哪里整来无数珠寒梅,全部移栽在去女子学堂的必经之路上,一路的梅花,别提多壮观,恍如仙境,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钟离念依旧不为所动,欠身行礼道:“殿下乃人中之龙,臣女不敢亵渎,望殿下将心思放在天下苍生上,从此鹏程万里。”
萧镇胤气得喝了一宿的闷酒。
让离思不解的是,向来独断专行的皇后,这次居然没出来阻止她宝贝儿子的荒谬行为,倒也是稀奇。
在萧祁墨的“手把手”教学下,钟离思的字突飞猛进。因为在那充满书香气息的地方,她像个三岁孩子似的被他整日握着手教,已经吓晕过好几位年世已高的夫子,钟离思不敢不进步。
这日午后,她按时提交了老十九让她抄的诗——“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1)
天知道此人是不是近来生活不协调,人生遇到了某种瓶颈,居然要她抄这种情诗?说什么意境美,分明就是孤独太久了,想找点被人崇拜的感觉。
“念出来。”,那厢低头整理卷宗,头都不抬。
钟离思动了几下嘴,觉得难以启齿,打死也不读。
听她久久不为所动,萧祁墨微微侧头,白皙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他皱眉道:“这也需要我教你?”
这也需要教???怎么教,写字是手把手教学,读书难不成还得……嘴对嘴???
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真不是滋味儿。但她……没有选择,因为此人的手段,这么些天来,撒泼耍赖也好,拒不服从也罢,都被离思使了个遍,然而从来都没有用。
她拿起卷轴,万念俱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读着:“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
“啪”一声书响,门框处有人的书掉在了地上,“王爷赎罪,学生只是来还书,无心打扰。”
离思侧头看去,是赵凝,她看上去很是悲伤。
萧祁墨一直低头批改文章,连手都没动一下。
赵凝捡起书踏步走来,与离思擦肩而过,她在笑,很真诚,真诚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不容易熬到散学,离思照旧去找她三姐一起回家,路过冰潭,老远便看见潭边上里里外外被围得水泄不通,男男女女争吵不休。
听那七嘴八舌的声音,好像是谁抢了谁的意中人,谁又半夜爬墙跟谁滚草丛,诸如此类……
这要换以前,钟离思必定会上去吼上两嗓子,可这些时日被萧祁墨折腾得没精打采,激情荡然无存。
她本打算绕道而行,可忽然瞥见钟离念被人挤在人群中间。那两波人已开始大打出手,你推我搡混乱不堪,很有可能伤及无辜。
“三姐”
离思大喊一声正欲去接应。
哪知只是刹那功夫,“扑通”一声响,钟离念连人带书滚进了冰潭里!潭面结冰不算厚,她摔下去后,冰面上当即被砸出一个洞,钟离念顺着那个洞滚进了水里。
她三姐不会水,钟离思心尖儿上一抖,吓得半死。她作势就要纵身一跃而下,忽而间身旁飘过一个白影,先她一步一头扎了进去。
“太子殿下!快救太子,快……”
萧镇胤侍卫跑来,见他不顾一切往里冲,个个被吓得腿软。
这时那群打架的人有几个想缩走,钟离思冷眼瞪过去。以她姐姐所在的位置,若不是有人用力推她,她不可能掉得下去。
想到这里,离思冷冷吐出句:“谁敢走,我剁了谁!”
这不是骇人听闻,如果钟离念有什么三场两短,钟离思干得出这种事。
潭面结冰虽不厚,从外面容易砸破,但水下没有借力点,根本不可能砸开。
太子下去已有一会儿了,也不见上来,几百个侍卫一拥而上,急得纷纷用剑凿冰,有的已经跳了下去。
钟离思扒在潭边上,眼泪刷刷直掉,急到一定的境界,泪水根本不受控制。
好不容易重头再来一次,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家人再受到一丁点伤害,那种痛苦,离思不想再尝第二次。
又过了一会,萧镇胤抱着钟念破水而出,他喘着粗气急声道:“快,抱上去,快!”
此时钟离念双眸紧闭,人事不省。
“姐,姐姐……”
面对亲人的生死,钟离思手忙脚乱,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萧祁墨闻声赶来,也是一惊,他蹲下身摸了摸钟离念的脖子,侧头柔声道:“你姐还有脉象,看着我,听话,不会有事的。”
离思一直用嘴巴出气,紧张到心都要蹦出来了。她听话地看向那人的眼睛,深邃的,迷离的,不解的,甚至是真诚的,炽热的……
她不知道原因何在,静静地对视时,此人居然能给她带来一种安心,一种天塌下来有他顶着的安心。
“好,我静下来了,告诉我该怎么办?”
去医馆太远,她们只能紧急处理。
萧祁墨:“按她胸膛!这个位置。”
离思顺着他说的按了几下,萧祁墨俯身,隔了段距离听到了心跳,忙又道:“把她放在你屈膝的大腿上,头部向下同时按压背部,让吸入呼吸道和胃内的水流出。”
离思照着他说的做,钟离念复中的水果真被倒出了不少。
钟离念呛得咳了起来,算是醒了。
道离思还是绷着根弦,“不行,我要给她渡气。”
说罢俯身就要付出行动,却被萧祁墨伸手挡住,“不必,已经有人渡过了,危险期已过。”
有人?离思这才想起萧镇胤,扭头去找他,只是他人已被侍卫强行带去就医了。
离思小心翼翼将钟离念的头扶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姐姐,你还好吗?好在太子跳水及时,否则今日……”
“我没事了,不必担心。”
钟离念被水呛过,几乎说不出话,需得凑得很近才听得到。
这时将军府里的人问讯马不停蹄赶来,钟离赤诚一脸焦灼,冷冷瞥了眼周遭的人,而后将钟离念接了回去。
待他们离去,离思默不吭声打量了许久被她喊住的人们。
问了句:“武大志,红樱枪带了吗?”
武大志将红樱枪递上,“小姐,带了!”
钟离思伸手接住,“是你?”
她手中长矛指着个白面书生的咽喉,近在咫尺,只需稍微用力,那头立马一命呜呼。
离思也不管对方家世背景如何,亲爹官拜几品,总之今日誓要抓出那个使阴招的人。
白面书生脸都吓绿:“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离思又以同样的方式指着另一人,是个女子,那女的做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行头,就要晕过去。
离思冷不伶仃说了句:“谁翻墙与你滚草丛?”
女子先是一愣,而后颤抖着嘴唇说道:“你,你,此等不堪入耳之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这头也不管,红樱枪又逼近了一寸,“我不再问下一遍,说!”
柔弱女子见那亮蹭蹭的寒光,两眼一瞪,直接吓晕了过去。
钟离思故作姿势就要刺下去……
“女侠饶命,是我,是我。”
之前那位白面书生说罢,跪在地上求饶。
离思斜眼看去,心道:敢承认,勉强算条汉子。
她继续道:“你们的事被谁撞见过。”
白面书生使劲儿摇头,“没有,没有被谁撞见过。”
“哦?这么说是你自己说出来的?毁了人家姑娘清白还到处说,无耻之徒,留之何用。”
这厢做势就要杀去,那人连连摆手:“不不不,我说我说,被她看到过。”
他手指向人群中一个个头较矮的人,钟离思扭头,看清了那人——兵部尚书的女儿,叫什么焉容。
之所以记得她,是因为她刚入京那会,被这人当着大庭广众之下,问她喜欢什么诗,让她给大伙儿分享分享。
离思作势一脚就要登她下水,不给半分情面,不给半点辩解的机会。
“钟离思,你别仗势欺人。”,焉容大喊。
钟离思:“我怎么仗势欺人了?”
焉容满脸通红,“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是我做的?”
离思提着红樱枪反问:“不是吗?”
焉容一口答道:“当然不是!”
离思没有给她喘气的机会,继续追问:“当然不是什么?”
焉容:“不是我推的人!”
空气中突然安静下来,隔了好久,离思才说:“从始至终,你听到我说过半句与推人沾边的话吗?本小姐问的是,谁与谁翻墙滚草丛,又是谁看见了。你这么快就承认了?”
焉容神色慌张:“你,你,你姐姐刚才站的位置分明就是有人推才会落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钟离思摇头,“就这心理素质还敢出来害人?所有的人都在为滚草丛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你作为一个发现天大秘密的当时人,不跟着匡扶正义,怎么就有心思关注我姐姐站的位置了?”
“我就是看见了怎么了,不是我,总之不是我。你草菅人命,仗势欺人。”,焉容说罢就要跑。
钟离思说了句:“这世道,做错事的人还能这般理直气壮,以为说几句倒打一耙的话就能扭转乾坤,笑话。”
她伸出脚一拌,焉容整个人一歪,“扑通”一声掉进了冰潭里。看她扑腾了几下,确认她是个不会水的人后,钟离思将红樱枪递了过去。
那头把长矛当做救命稻草抓住,求生的人力气大得出奇,尤其是落水的人。
钟离思并没有要拉她上来的意思,躬身说了句:“力气小点,万一我这头一放,你婀娜多姿的身板可就要被水罐满咯。”
水下的人嘴不饶人,骂道:“钟离思,你,女流氓”
离思点头:“嗯,我承认!”
她边说手中长矛松了一个度,焉容继续往下沉。
“你到底想怎么样?”
“谁指使你推我姐姐的?”
焉容闭口,没了言语。
离思又放松了些,那厢再继续沉。
这等惊心动魄的场面,看热闹的人用一种敬而远之的目光注视着离思,个个不敢靠近。
眼看着水已经淹到了脖子以上,焉容仰天一声长吼,“是赵凝,是赵凝!”
那样的怒吼,更像是无可奈何,更像是拼死一搏。
钟离思将红樱枪递给武大志,“守着,让她泡上半个时辰再拉她上来。”
她知道萧祁墨一直负手而立站在那里,目睹了这一切,她不在乎他会怎么看她这个人,也不在乎别人如何说。
离思转身大步流星离去,这个赵凝,是该好好跟她算算总账了!
作者有话要说: (1):选自白居易的《潜离别》
关于落水急救办法,这里作者不是很专业,全文架空,不需要考据哈!但我是查过资料的呃呃呃………
第33章 【无衣】
萧祁墨盯着钟离思远去的背影出了会儿神, 走出几步,喊道:“暗夜。”
暗夜自假山后闪出个头,“王爷。”
一同往回走的路上, 萧祁墨见他欲言又止数次, 有话又不敢说,皱眉道:“你自幼跟着本王,心里想什么我明白得很, 又想问什么?”
天气原因, 街上行人三两, 暗夜压低声音说道:“涉及私事, 属下不敢。”
萧祁墨飞过去一个眼神, 那头利索地说道:“属下一直很好奇,离思姑娘旧居漠北, 此次应该算是第一次进京, 应该说之前王爷与她并不相识,为何……会对她这般特殊。王爷之前有过九个未婚妻,但从来没见您上心过, 为何偏偏对她……”
萧祁墨踏步上了小乔,没有要回府的意思,掉头去了别的方向。
他侧头看向城门外, 那条通往漠北的路, 喃喃道:“我一直记得那片草原, 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暗夜听得一头雾水,“莫非王爷以前见过她?”
萧祁墨埋头苦思,良久回道:“嗯。”
暗夜一头雾水,事不过三,他家王爷既没展开说的意思, 他也不敢再问。
只得转了话题:“赵凝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后台,我们的人多次想动,明里暗里都有皇上皇后甚至是赵太师的人阻止。她不过是赵氏旁系一个不起眼的人,怎么有这般能耐。”
提到这个人,萧祁墨连笑都懒得配合,走出许久才说道:“想要一颗树永无翻身之日,最好的做法是什么?”
暗夜想了想,答道:“连根拔起。”
“她能笼络到所有人,自是有她不为人知的一面。然而欲速则不达,老天是公平的,恶人自有恶人收。”
萧祁墨提到最后一个“恶人”时,眸中闪过些许笑意,他示意暗夜看对面的阁楼。
宜春北苑的二楼是谈论诗画的地方,京城的贵妇贵女们闲来无事都会来此吟诗作画。
钟离思离开国子监后,便是来的这里。她也没有露面,躲在门缝里静静地侯着。
赵凝在第三个上场,笑得人畜无害,花容月貌在那样的场景下,更显得知书达理。不少青年才俊为这样的女子而沉醉,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一场辩论结束,掌声震耳欲聋。
赵凝离场,缓缓去了后台。她前脚走,钟离思后脚跟了上去。
“啪”一声响,喧闹声被她关在了外面,再反手将门栓琐上。
赵凝并不吃惊,笑脸相迎,“离思姑娘这是唱的哪一出。”
因为钟离念的事,离思满心窝火,她姐姐险些香消玉殒,全拜这位蛇蝎心肠的赵凝所赐。
一想到这里,离思恨得牙痒痒,她一把掐住对方的咽喉,将她直接按倒在地。
赵凝依然手无缚鸡之力,喘着粗气瞪着小腿。
“你有什么心机手段,尽管冲我来便是。拿我家人开刀,算什么狗屁。”
钟离思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赵凝满脸通红,挣扎半响说出句:“你……你就这点能耐吗?”
“我还有杀你的能耐!”
前世全家老小被砍头的画面在现脑海,一直淤积她内心深处的愤怒就要迸发出来,当看到钟离念差点溺水死亡后,那股隐藏已久的阴暗面被勾了出来,发泄也好,不甘也罢,这厢她正死死地掐着赵凝。
这时门外有人边踢门边大声喊着:“开门!”
离思被这声嚎叫拉回现实,杀了她能解决什么,不是就变成跟她一样的人了吗?
这样一想,她的手松了一下。赵凝借机掰开她的手,力道大得出奇,离思的手腕被抓破好几处。
赵凝翻身爬了起来,喘着大气一阵猛咳。雪白的脖子霎是出现五个很深的手指血痕,触目惊心。
赵凝背靠墙壁,不怒反笑,她说道:“钟离思……你个山贼,一日为贼,生生世世都改不了这种粗鄙的品性。”
她这句话离思是意外的,但又觉得理应如此,只有这样,她的一切反常举动才说得过去。
“你是重生的?”,离思问。
那头捂着脖子狂笑:“想不到吧?有生之年,还能与你在京城相逢。荆山一战,死了多少人,又活了多少人,有谁知道呢?”
荆山一战?何时有过一战?她做何没有这些记忆?她想追问,但又怕赵凝识破她记忆不全的事实,从而制造更多麻烦
离思转头说道:“粗鄙?跟你比起来相差甚远。广毅忽然消失不见的那些脏款,是你安排人将之做入我爹的账上的吧?只可惜,你没得逞。前些时日借用广陵一案将我引去荆山,要么被乱箭射杀,要么沦为共犯,自然也是你出的主意。”
赵凝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钟离思一度怀疑,此女是有什么顶天势力,亲爹犯下那等滔天大罪她都没被殃及,现在她明白了,一个能未卜先知的人,能为赵家带去无限荣誉的人,赵家不护她护谁。
也至于她会这般胆大包天,只是从书阁内听到自己念了首萧祁墨让读的诗。她当时对离思一笑,瘆得慌,谁曾想转头就对钟离念下此毒手,简直令人咋舌。
离思重新认识了遍眼前的女人,扯嘴笑道:“明明你才是瑞亲王的未婚妻,这下变做了我,很无奈吧?”
未婚妻果然是她的致命点,这下她笑意全无,小脸皱成一团,她盯着离思说:“不到最后谁又知道呢?”
离思清哼道:“你想做皇后!”
离思说的,是萧祁墨的皇后,她若是重生的,就一定知道萧祁墨是未来的皇上。所以不管那个男人对她如何反感,只要能拥有那个身份,她根本不在乎爱与不爱。
赵凝冷笑,不答。
离思陪笑,“你这条路选得真不错,小心崴脚。”
“呵,我孑然一身,无所顾忌。你就不同了,尤其是那对侄儿侄女,那日我看见在门口/活蹦乱跳的……额……”
不待她说完,离思再一次捏上她的脖子,这次绝对是往死里捏。她那对侄儿侄女,上一世已成为她心中永远的伤,此番被人明目张胆威胁,是可忍孰不可忍。
“似你这种人,怜悯之心全是多余,死一个少一个。”
赵凝被离思按在墙上,脸色已从通红变成铁青。不出须臾,必死无疑。
“里面的人,你若敢动她朕要你全家陪葬!”
永顺帝的吼声,这迫切的咆哮之声,不是一般的关心能达到的境界。
随之而来的是整整齐齐的禁卫军,听脚步身,起码好几百个。
离思一把将她甩开,难以置信道:“你连……皇上也……”
赵凝喘足了气,恶狠狠说道:“新仇旧恨,慢慢跟你算。”
离思:“奉陪!”
赵凝说自己与萧祁墨有着总角之宴的情宜,整天墨哥哥墨哥哥地喊着,这下又与人家大哥有着这层关系,这个女人颠覆了离思的认知。
她啧啧说道:“我说错了,你想当现在的皇后,又或者,两任皇后你都不想错过,贪心的人多半不得善终。”
“不管你是谁,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朕诛你九族!”
永顺帝咆哮。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赵凝傍了大款,不宜动手,此事需得从长计议。眼看门就要被撞破,离思奔至窗边,推开窗门,后院站着个人——萧祁墨。
他像是刻意等她似的,当下正微微抬眸看来,似笑非笑地盯着楼上的人。
他忽然伸出双手,做出个接应的姿势,阁楼不高也不矮,徒手接人再厉害的人不断胳膊也会断腿。
离思犹豫了一下,纵身跃了下去。
离思重重地砸在男人的臂弯里,萧祁墨双膝微微一屈,抱着她迅速闪身去了别处。
二人躲在柱子后面,听到阁楼上传出阵阵啼哭声:“皇上,凝儿险些被那女人掐死,皇上可要为凝儿做主!”
永顺帝心疼道:“是谁?你可认得?”
赵凝哽咽:“是钟离思。”
永顺帝:“将军之女?这不可能,朕方才还看见她跟老十九上了楼。”
赵凝大哭:“皇上不相信凝儿吗?我还能污蔑她不成。”
永顺帝:“好好好,你别哭了,朕核实一下,若真是她,一定将她绳之于法。来人,掘地三尺也要将此人挖出来,岂有此理,光天化日竟也敢痛下杀手。”
赵凝哭得荡气回肠……
“我跟你上楼?何时的事?”
她扭头看向依然搂着自己的男人,萧祁墨低头看来,鹰眸异常明亮,久久不语。
莫名的似曾相识之感涌入脑中,那颗扑通狂跳的心出买了她强装的镇定,离思勉强一笑,自他臂弯里跳了下去。
刚冒出个头,见黑压压的追兵正朝这头走来,她又缩了回去。
萧祁墨一把拉上她,“跟我来。”
二人从小道楼梯上到宜春北苑的顶楼,转眼便去到萧祁墨的长居之处。
离思一头钻进门,查看了翻四周,确定没有追兵后,她反手把门关上,迫不及待道:“赵凝与皇上有一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萧祁墨点头:“嗯!”
离思:“听皇上那口气,可是拿她当掌中宝,心尖儿宠了。”
那头坐在茶桌旁,用手杵着头看过来,扯嘴道:“此事闹开,未必是件坏事。”
离思愣了愣,忽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皇后其实不知道二人有这出戏。今日被我这么一闹,赵凝与皇上的事算是实锤了!你皇兄向来惧内,你皇嫂素来强势,若此人是别的女子倒还好打发,但这人是她的妹妹。而且论心机论年轻论美貌,样样好过皇后,皇上这般宠赵凝,越是大张旗鼓搜查殴打她的人,越是会惹怒赵皇后。皇后虽不敢对皇上有微词,但她可以对付赵凝,这算是窝里反吗?”
萧祁墨眉眼一挑,没有否认。
“你确定瑞亲王晚饭后一直待在这里?”
“回皇上,是的,瑞亲王来时,还带了一位女子。此时说不定正在……所以陛下要不要过会儿再进去。”,北苑的丫鬟支支吾吾回道。
永顺帝亲自来搜,离思皱眉,到处在找能躲的地方。
萧祁墨慢悠悠站了起来,用一种处事不惊的态度问道:“除了赵凝,还有谁看见你在她房里。”
离思摇头:“我进去的时候,只有赵凝一人,但是我的手被她抓破了。”
听脚步身越来越近,萧祁墨将离思拉进里屋,皱眉说了句:“咬死不承认之事,你向来做得很好。现在,把衣服脱掉,躺上去。”
离思:“啊???要不我还是顺着窗跳下去算了,下面刚好有条河,应该死不了。”
萧祁墨:“钟离思!”
听到警告,离思爬上床,扭头弱弱问道:“只脱外衣行吗?”
萧祁墨:“不行!”
让她全部脱掉,确实是需要勇气。
萧祁墨甩手扯下自己的披风,解开了束腰的玉带,再扔掉身上外袍……他说:“你见过办事情需要穿着衣服的?”
额,好一个办事情,让人哑口无言。或许这是不让皇帝老儿验她手腕的最好方式,但牺牲也忒大了点,钟离思脸一红,不敢往下想。
“是你提前找人冒充我,让皇上误以为我跟你在一起对吧?”
萧祁墨不否认离思所说,一掌拍在床上,那床登时摇摇欲坠。
此时房门咯吱一身响,永顺帝推门进屋。
萧祁墨跳上床,沉声说了句:“得罪了!”
他一把扯开离思的外套,随手扔开,再下一步,双手一用力,离思的里衣被他扯得稀巴烂……胸前的景象若隐若现……他顺手将手中碎渣撒了出去,霎时间地上床上全是碎布渣。
“十九,你到底在做什么?”
永顺帝说罢踏步进来,几乎是同一时刻,萧祁墨飞身扑在离思身上,做出副被人撞见后,他极力在维护怀中美人的动作。
离思则是一慌,识趣地往被窝里躲去,羞愧得忙拉被子把脸遮住。
永顺帝当场震住,中州国瑞亲王,从来都是洁身自好,府中连一个婢女都没有,光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在这里……
宽大的床凌乱不堪,衣裳、碎布满地飞………狼藉程度就像是温存了一天一夜才能达到的境界,再看那即将散架的床,天知道有多疯狂,让人不浮想联翩都难。
萧祁墨用拳头撑在床上,微微侧头,双眸赤红,像在极力克制什么,他开口沙哑一句:“皇兄来得太突然,赎臣弟有失远迎。”
“你……堂堂亲王,怎也会来此寻这等乐子?”,永顺帝半信半疑,在试探里面有没有人。
萧祁墨继续护着离思,淡淡回道:“闺房之乐,皇兄谅解。”
“她是谁?”,永顺帝继续试探。
离思轻轻将被子刨出个缝隙,探出个头,尴尬一笑:“皇上来得太突然,赎臣女有失远迎之罪。”
作者有话要说: 唉,为爱发电!
第34章 【复燃】
“你……你们, 简直不像话,这成何体统。”
永顺帝以长袖遮面,一把年纪, 看不得这种血气方刚的场面, 边骂边出了门。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门被砸上之际, 宦官的身音在门外响起。
正宫来咯, 这下有得折腾了, 两姐妹共抢一夫, 那画面, 想想都刺激。
空气忽然安静,萧祁墨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撑着手半压在离思身上。
离思探出头呼着气, 对上萧祁墨那双冷峻深沉的眸子,不知可是在被褥里捂太久,她整张脸红成一片。
二人几乎是贴着身子, 钟离思不敢动,萧祁墨也不敢动。
终归是离思不自在地扭了一下,这一扭大事不妙, 她……好像碰到了对方的某个部位, 而且那里已经发生了变化。
萧祁墨眸中登时散出数道寒光, 眼睛红得就要滴血,正咬牙盯着钟离思。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还是我先起来吧!”
离思说罢掀开被子欲缩出去,却在掀开的那一刻被自己吓到, 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盖上。即便如此,还是被他看到了,胸前一览无余……峰峦叠嶂。
萧祁墨整个上身一丝/不挂,矫健而充满活力的肌肤在灯光的照射下,油光滑亮。
他俯视着眼前人,那颗像吞了核桃的喉结动了几下,喘着粗气一时没了话语。
离思又试着缩出去,又碰到了……她一句“真的不是故意”还在嘴边。
那头嘴里嘟囔出一句:“对不起”,俯身吻了下来
有那么一刻,她脑中一片空白。对不起什么?对不起吻她?
这种事情,差的就是一个谁先主动的问题,干柴配烈火,再那样的气氛烘托下很难刹得住脚。
二人刚开始还比较含蓄,很不敢直接触碰到对方,吻着吻着就抱做了一团,不该摸的不该看的也皆被摸透看透了……
原本是躺在床的这一头,不知何时竟扭到了那一头。
那床之前被萧祁墨拍过,这下承受不住折腾,“咔嚓”一声响,彻底散架。
二人跟着落到地上,好在垫子比较厚,并不觉得疼痛。
也就是这声响动,将离思拉回了现实,她像是寒冬里被冷水泼过,无比清醒。
脑中忽然闪现出前世的那些画面,她一颗心凌乱不堪。自己真的是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人吗?离思恨这样的自己,她自认是个有原则的人,但现在却变得了个心口不一。
她懊恼,一边说着要退婚,一边又在这里暧昧,而且还想起前世那档子事,鬼知道老天为何要这么折磨她。
想到这里,离思放开了勾着萧祁墨脖子的手,静静地闭着双眼,不敢看他。
萧祁墨见眼前的人一动不动,清醒了不少,翻身躺在她身旁,修长的手指拉过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被褥,再一次将离思遮住。
“你在想什么?”
良久后,萧祁墨的声音缓缓想起,有些沙哑。
“冒犯了,请王爷先起?”,离思闭着眼回道。
萧祁墨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缓缓问道:“你说你有喜欢的人,是谁?”
是谁?这个问题她也想知道,或许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故人而已,王爷无需多问”
萧祁墨侧头,眸中是难得的柔软,他定定看着她,“什么样的故人?”
离思睁眼,侧头对上那双眸子,“离思……也没见过,是不是很荒唐,是不是很好笑。”
萧祁墨闻言,忽然拈花一笑,从未有过的笑容,原来他笑起来竟是那般好看,好看到让人心醉。
钟离思怔住,不明白他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他日若遇故人,你会做何反响?是要死灰复燃,还是只当过客而已。”,萧祁墨问。
离思觉得匪夷所思,两个前一刻差点干坏事的人,这下居然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个不存在的第三者???
这好歹也算给他带了顶绿帽子,到底是根本不在乎呢,还是他真的大度到这等境界?天下奇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夜幕低垂,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
她会如何,离思想笑,她连二人是个什么后续都不记得,是爱是恨,是双双把家还,还是分崩离析,离思一概不知。
她盯着那盏忽暗忽名的油灯,这句话从这人口中问出来,她想开口答他,但话刚到嘴边,心尖儿便开始抽搐起来,离思只得闭口不提。
那夜萧祁墨找来自己的衣裳,让她将就着穿。风雪交加,离思也没回去。
两人在那堆散架的床架中间睡了一宿,哪知这一睡,离思又回到了前世。
永顺八年,九月,太上皇病逝,举国同哀。
荆山上枫叶似火,煞是好看。
公子阙游历回来,给离思带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乐得她开怀大笑。
二人坐在枫树下划拳拼酒,互说秘密。
公子阙一连输了五次,他说他是陈国皇室的私生子。
这个他以前说过,离思不予计较。
他说:“我身上有传位圣旨,我皇兄正在追杀我。”
他还说:“我其实很喜欢中州,并不想回陈国去”……
离思酒过三潭,双眼迷离,开始跟公子阙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恰在此时,午后的山风忽起,她在一片落樱纷飞中看见了面具男,有些月份不见,那日他破天荒换了身雪白的衣裳,还是那张最让人不能忘坏的红色面具。
他拳头紧握,像在生气。
这还是第一次离思在白天看见他,离思摇摇晃晃起身追了出去,却又不见人影。
她深感沮丧与失落,从来不晓得此人是谁,但她心里却时刻挂念着他。从来只有他来找她的份,她也只能苦苦等待。
那天她顺着荆山找了一遍又一遍,脚都磨破皮,始终没见来人。一直到深夜,离思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道房间,失落到了极点。
却在推门的那一刻,被人一把揽进怀中,力道之大,撞得离思头晕眼花。
那间住房窗户纸很厚,半点月光都射不进来,又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
面具男锁上门,将离思按至墙上,她的两只手被他锁得死死的,那头扔了面具,俯首帖耳吻了下来……
说是吻,更像是咬。白日里他看见离思与公子阙谈笑风生、勾肩搭背,他少了以往的温柔,那是在发泄。
离思被他咬得嘴角一麻,急急往后退去,撞翻了茶桌,瓶瓶罐罐摔了一地,传出霹雳啪啦的响声。
“老大,你怎么了?”
广陵闻声而来,在门外大喊。
离思忙道:“无妨,喝多了,不用管我。”
待广陵离去,她呲牙道:“你别多想,公子阙是我哥们儿,没别的意思……唔……”
面具男又扑了过来,二人直接滚到身后的床上。
离思的床本就不牢靠,被他那样一撞,当即四分五裂,又是一声震天响。
“离思,你怎么了?开门。”
公子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身旁的男人更是生气,将她嘴赌得一点缝隙都不留,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
公子阙着急喊道:“钟离思,你怎么了?不说话我让人撞门了。”
闻言男人稍微放松了一下唇角,但仍游离在她耳畔。
离思支支吾吾回道:“酒……酒劲过大,缓缓就好,不管听到什么响动,无需管我!”
那晚的面具男与往日不同,离思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痛苦,他的疲惫。只可惜他从来没说过只言片语,即使问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屋内夜色灰蒙,窗外月色朦胧。
先是床散架,后是蚊帐塌,又是桌子椅子缺胳膊断腿,再然后连浴桶也四分五裂,弄得一地都是水。
最后实在没地可躺,只得在那张破床上将就一晚。汗水湿了头发,屋舍俨然,兄弟们不是住在隔壁就是隔壁的隔壁。再难控制,离思也不敢出声。
惹人脸红的场面,好在又是黑夜,不然难以想象。肆意横行的举动,时而像蜻蜓点水,触碰既让人留恋;时而像策马奔腾在草原上,一纵一跃叫人心旷神怡;时而又如永不停歇的海水,潮起潮落苍劲有力。
为避免发出尴尬之声,离思从始至终一直咬着男人的手,深夜至破晓……
她再睁眼,那人已经离去,应该是在她睡着的时候。
离思低头检查了翻自己,全身的淤青,惨不忍睹。在看十个指甲里残留的血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他被抓得不轻。
最后的目光落在那具血红面具上,红得刺目,红得人鼻子发酸。面具旁摆了一束金盏菊,此花是离别的意思。
这几年来,面具男出现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将自己的面具落下过。这次他居然扔了他的面具,将它留给了钟离思。
没人能理解他们无声胜有声的默契,三年的相处,二人早已是心有灵犀。离思明白他的意思,面具留给自己,金盏菊留给自己,这是……要永别。
除此之外还放了一封信,没有落款,离思拿起来无数次,又放下去无数次,终归是不敢打开。她猜,应该不是什么好话,所以怂到连看信的勇气都没有。
没有得到过,便不会畏惧失去。得到了又失去,叫人满是伤心。
离思躲在角落扯出抹笑,自言自语道:“道不尽缘本无常,情如风过水躺,红尘难逃几次人瘦花黄。”
*
“小姐,小姐……你为什么哭了,小姐。”
钟离思被武大志的声音惊醒,滚烫的泪水一直流个不停。她伸手摸了摸,又放在嘴边舔了舔,还真是。
“做了个噩梦,没事了!”
她说罢扫了眼四周,还躺在萧祁墨那张破床上。武大志应该是早就惊讶过了,这下盘腿坐在地上守着她醒来,再自然不过。
“我睡了多久。”,离思问。
武大志转了转眼睛:“昨夜您和王爷什么时候睡的大志不知,从我来到现在,有大半日了吧!”
离思翘起身,发现还穿着萧祁墨的衣裳,于是又躺了回去,她问:“谁让你来的?”
武大志:“正午时分,王爷去将军府让我给你带些衣裳过来。”
离思皱眉:“他人呢?”
“不知道,年关将至,听闻陈国使团今日进京,许是接见他们去了吧。”
两国有些年头没有开战,此番使团前来,意在邦交,倒也没什么坏处。
离思换上武大志带来的衣裳,带头出了北苑。
“小姐放心,我是从后门悄悄遛出来的,将军不知道昨夜你与王爷……那般狂野。”
她无所谓一笑,心道:确实狂野,但却不是跟萧祁墨,而是……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
多次回到过去,都是萧祁墨在的情况下,有他在的地方是个是非之地,他萧祁墨更是一个是非之人。
想到这里,离思越发觉得内心苦涩,天意弄人,每次都让她睡着萧祁墨的床,想起与别的男人风花雪月的成年旧事。这就是存了心让她不得安宁,让她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离思第一时间去看了钟离念,脸色已经好了许多,说话也精神了不少。
他问了些人才知道,太子回府后,被皇后禁足了!
出了院落,钟离赤诚老眼瞪来,“昨夜去哪里野去了?听闻皇上满城搜查刺客,不会是你吧?”
“我怎么会有那种殊荣,昨夜我与几个友人在北苑听戏,听得太入迷,以至于忘记归家。”,离思说谎从不脸红,一切行云流水。
“小妹,听闻你昨夜又与人打架了,可有伤到对方……额,父亲。”
钟离南门,专业拆台。
离思对着他二哥做了个“滚”的口型。
钟离赤诚白了她一眼,擦拭着手中长矛,沉声问:“你三姐溺水,听说是赵家小女指示?”
离思肯定地答道:“是的!”
那头沉思良久,抬眸道:“京城是虎狼之地,赵家那窝人是虎狼之人,该如何处理,为父自有章程,你不要意气用事。如今赵凝又被封了妃,你最好收起那些娃娃心思。陈国使团进京,事关重大,最好安分一些。”
离思低头沉思,这么快就被封了妃,赵凝好手段。皇上一直雪藏她,她有实无名肯定憋得慌,这次刚好借此机会将二人关系公之于众,永顺帝心疼美人,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自然不屑于翻脸不认。
只是没想到这萧祁渊居然这般宠爱她,赵凝直接被晋升为妃。
半响后她认真回道:“兹事体大,女儿明白。”
之后几天,日子过得平淡无奇。离思偶尔会听到些,她爹在朝堂上与萧祁墨因为政见不和而急得面红耳赤的话。
萧祁墨好像忙得很,一连几天都没见他身影。这个离思心中大喜,不见也好,见了她倒不知该怎么面对。
年关到来,国子监给诸位学子放了假,今年的除夕夜尤其不同,永顺帝在九阳宫大设宴席,一则为了庆祝陈国使团的到来,二则是邀众臣进宫小聚一番,做一个年终总结。
大年三十这日,将军府上下贴上了红红火火的春联,园内四处挂着红灯笼,一片喜庆祥和。
徐叔老泪纵横感叹道:“老奴独守老宅三十几年,只有今年不同,将军府全家老小都在,委实不宜。”
周氏给离思做了件大红袍子,说是京城的女儿家过年都这么穿,喜庆。离思本不愿意陈她情,但又觉得再没什么能比家和万事兴更重要,所以勉强穿了她做的大红袍,还别说,真合适,真好看。
她站在阁楼上听徐叔这番发自肺腑地感叹,内心也是一暖,笑道:“是啊,多么不宜。”
眼神飘向对面,见萧祁墨正站在他家阁楼上朝这边看来。惊得她条件反射就要找躲处。
今日他一身暗红官服,两肩绣着黑色的麒麟神兽,配上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平添几分威慑力。
相对于将军府的热闹,他那边就冷清太多了,也不贴点春联什么的。
对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半响后,那厢转身下了阁楼,缓缓朝这边走来。
离思正欲钻进里屋,就听见他同在院子里的父亲说道:“将军能否将钟离姑娘借给本王一用?”
哈,借给他一用?这还拿她当东西了?
“王爷开口,岂有不借之理,拿去便是!”
钟离思石化在原地,拿去便是?这是亲爹?这是像政见不同该有的相处模式???
萧祁墨抬眸看来,沉声说道:“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钟离思前世还没完。跟着作者走
第35章 【求亲】
这是要借她去做什么?放在大门口当福娃吗?躲不过离思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二人一前一后行至瑞亲王府, 也是谁都没先开口。今日他两没有计划没有预谋地穿了同一个颜色的衣裳,看呆了忙里忙外的家丁侍卫们。
有的直接开口道:“王妃过年好!”
咳咳咳,钟离思咳了半响, “调皮, 不要乱喊,我不是。”
因为正月一完我跟你家王爷这婚事就会吹了,她在心里这般想着。
直到看到院中摆着一堆红纸和无数个灯笼, 离思才问:“王爷将我借来是要?”
萧祁墨扑红纸的手微微一顿, 说道:“写春联。”
钟离思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让我写春联?别开玩笑了, 我还是给您画一道镇宅符吧!”
老十九给了她一个眼神, 笔墨伺候着,很明显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官大一级压死人, 离思叹了口气, 与之并立而站,心不甘情不愿拿起笔侧头问:“春联怎么写?”
萧祁墨:“照着你家的写。”
钟离思翻白眼,她还奇怪怎么让她写春联, 原来是想偷她家果实。
堂堂瑞亲王,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人,居然干这等事, 世风日下, 人心不古道德沦丧。
这几日都没练习过, 钟离思又被打回了原型,红纸黑字写得惨不忍睹。
“有些时日没听到王爷五更天操练近卫军了,太忙?”
萧祁墨磨墨的手停了一下,点头,“嗯。”
离思正绞尽脑汁挥舞着笔墨, 这时门外有客人来给老十九拜年,他只得去客厅接见人家,临走时还特地吩咐家丁给她打下手。
家丁上前,看见离思那字,倒吸一口凉气,简直比她烙的饼还难看。
“往年你们的春联是怎么写的?”,离思问。
家丁恭敬回道:“我们王爷从不贴春联,从不挂灯笼。”
此人真会另辟蹊径,一个人走在一条康庄大道上。
离思又问:“那你们王爷喜欢什么。”
家丁:“王爷喜欢练字和花。”
练字还说得过去,一个男人喜欢花?……花???
花?离思出神半刻,红纸被她涂得乱七八糟。
她转头说道:“你们守门的门卫怎么换了,之前那位呢?”
家丁神色慌张,低头不敢说话。
这分明就是有猫腻,离思追问了无数遍后,家丁才低声道:“钟叔被王爷赐死了!”
钟离思手一抖,沉声道:“为何?”
家丁看了眼四周,低头道:“他被赵凝买通,给豹下了药,那日差点伤到姑娘。”
原来如此,还说那藏獒怎么会突然发疯。赵凝啊赵凝,难怪她要这么急着找靠山,难怪萧祁墨一直动不了她。
就因为前世的绑架,今生的未婚妻之位,这赵凝是恨她恨到了骨子里。
离思:“是因为豹伤到我才杀的钟叔吗?怕是你们王爷不能容忍叛徒吧?”
家丁摇头:“这个,奴才也不知。”
瑞亲王府今日大扫除,有两个家丁抬着个大篮子过来,里面装了各种瓶瓶罐罐和一些干草。
钟离思眼尾瞥过,目光落在一个精致的小瓶子上,她指了指,随口问道:“那是什么药?”
小厮:“回姑娘,这是止痒的特制药,药粉已经用完了,只是个空瓶子。”
离思追问:“此药,京城很多吗?”
小厮笑道:“姑娘说笑,这是王爷托人自苗疆带回来的,别说京城,就是整个中州也找不出几只。”
是吗?她那里可有个一模一样的瓶子,钟离思心里啧啧感叹:萧祁墨,你个人面兽心的人。
她漫不经心将那瓶子拾了起来,“这瓶子很是精致,与其丢掉,不如给我吧!”
小厮:“姑娘若不嫌灰,拿去便是。”
不嫌,一点都不嫌,她暗暗咬着牙。
离思弯腰去拿瓶子时,见篮子里有不少早已干枯的草,又或者是花?干得不成样子。她对花草知之甚少,也不知是药材还是什么,放了应该有好几个月了,居然这会才扔。
萧祁墨送客出来,见离思低头研究那些枯草,他愣在原地,连身旁的人跟他告辞他都顾不得回应。
离思见他过来,忙将瓶子藏进袖口。
失态只是刹那,萧祁墨直径走到桌子边,一遍又一遍揣摩着那些春联,眉头紧锁。
刚开始那些还算理得清楚比划,越到后面越是不知写些什么,就是抱只鸡来也比她画得好。
萧祁墨一脸无奈,说了句:“去挂灯笼。”
离思抱壁绕着那厢转了三圈,问道:“离思有一事不明,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祁墨从善如流拿起笔,挑眉示意她说。
“王爷是不是喜欢我?”
萧祁墨手一抖,写错了一个字,慢悠悠抬眸看向她,鼻梁上那双眼睛朴树迷离,他反问:“你觉得呢?”
离思掏出那瓶药罐子物证,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叫人赃并获。那日送药的人就是你,我还问你有没有偷看我沐浴,是谁信誓旦旦说没有?送药便送药,为何要看我沐浴,啧啧,人不可貌相。我还琢磨那天你翻我闺房的窗户怎会那般轻车熟路,你还真是个老江湖,失敬失敬。”
“请你仔细想想当时是个什么情况。”,萧祁墨白了她一眼。
当时……离思很痒,她以为进来的人是武大志,所以才又叫他给自己舀水。
离思:“你可以一走了之啊,可王爷没有,你说你是何居心?”
萧祁墨没有否认,他出奇地淡定,俯身在离思耳畔嘟囔道:“那晚躺在我床上,到底是做了什么梦,脸红成那样,发出那种不堪入耳的呻/吟……论人不可貌相,到底谁更甚一筹?嗯?”
钟离思想掐死他,掐死自己,掐死老天爷!那是她愿意去回忆的吗?是天意,是一个错误的时间回想起一些离谱的事情。
偷鸡不成蚀把米,天知道那晚他还听到了什么梦话。
离思石化在原地,恨不得从来没有遇到过此人,每次都输,她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
萧祁墨抽空吩咐下人将那些对联贴上,转头一本正经道:“进宫时间到了。”
离思赌气:“不去,谁爱去谁去,那是你萧家的地盘,跟我没关系。”
见她那副模样,那头破天荒扯出抹笑意,“钟离思,你何时才能长大。”
这算什么话,离思麻着胆子抬头看去,“我怎么就长不大了,我比谁差了吗?”
“你当然不比谁差。”,他接着又道,“有正事同你说,最好做个心理准备。”
萧祁墨说罢踏步朝门外走去。
离思追上他,问:“什么事?”
那厢:“路上说。”
*
除夕夜,整个京城热闹非凡,爆竹声从正午一直响到晚上,家家户户欢声笑语。
离思与萧祁墨同座一辆马车,她父亲以及众哥哥姐姐们跟在其后。
偌大的皇宫张灯结彩,金碧辉煌的大殿看得人头晕目眩。
放眼望去,不是皇亲贵胄,就是达官显贵。年岁长者,互相行礼寒暄几句,年岁小者,拿着压岁钱四处晃悠,看上去颇为祥和。
赵烨那只老狐狸,见钟离赤诚走来,主动上前打着招呼:“将军,一别多年,你回京这些时日,我也没抽出个空去看你,委实抱歉。”
钟离赤诚扯嘴一笑,不语。
赵烨锲而不舍,又说:“听说令爱溺水,可有大碍?往后可得当心,京城处处是水,别回头又……”
钟离赤诚大笑:“太师还是先擦自己屁股吧,听说你那孙儿通敌?这可不是小事,回头若是查出来情况属实,你这颗脑袋怕要提前搬家了。”
赵烨仰天长笑,意味深长看了眼钟离一家,拂袖而去。
门外好多人都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有的在背后悄悄对钟离赤诚竖大拇指,也只有他敢这样怼这位老匹夫。
进入大殿,按身份尊贵程度,萧祁墨自是打头的,离思与他隔了有些距离,她旁边是钟离念。
萧镇胤见钟离念进场,一双眼睛就没移开过。许是介于场合原因,他只是呆呆地看着,也没上前搭话。
陈国使团,为显两国交好,特地派了陈国的大皇子慕容宁带队前来。一则说清前些时日在南方夜袭萧祁墨军营一事,二则为求亲而来!
隔了些距离,离思打量着个这个慕容宁——公子阙的皇兄。
三十来岁模样,不论是举手投足,还是品性样貌,与公子阙比起来,差了可不止一个十万八千里。
公子阙也就是千秋阙,是个化名,他真正的名字是慕容阙,因为常年漂流在外,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大过年的,慕容宁来中州,目的怕不只是邦交,更有可能是捉他那位弟弟回国。
离思一直神游太虚,忽听宦官一声尖锐的:“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太上皇退位后,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所以皇上为首,皇后带着诸位妃嫔隆重登场。
离思跟着起身行了礼,见赵凝在冲她自己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当日见赵凝还是个依附在赵皇后身边的柔弱女子,这厢摇身一变,华服加身,实打实的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一朝得宠,除了皇后,她成了众妃嫔之首,笑得千娇百媚。
场上有好几百人,一人设一桌,桌上是美酒佳肴,千古不变的就是开场的莺歌燕舞。
一曲舞毕,永顺帝举杯:“天佑中州,一同举杯,愿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来年大旱,不用求了,没用,离思心道。
一杯饮尽,慕容宁就夜袭萧祁墨军营一事赔礼道歉,说是部下无知。
萧祁墨回道:“就是真的也无妨,中州不主动惹事,但从不怕事。”
慕容宁脸上抽了两下,想要发作,却又因身在他国,隐去了凌厉,忍气对这头一笑而过。
他说:“皇帝陛下,听闻中州女子个个能文能武,素来以飒爽闻名,不知外臣有没有这等殊荣,抱得个美人回我陈国。”
永顺帝大笑:“在场的诸多女儿中,皆是我中州有头有脸的重臣之女,个个能文善武,至于你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就要看殿下有没有那个能力说动人家姑娘了。”
慕容宁陪笑,眼睛在场上转了一周,目光停在钟离念身上。
他起身一步步朝这头走来,笑得温文尔雅。
钟离念惊慌失措,双手只差掐出血,离思斜眼看去,伸手握住她三姐,示意她稍安勿躁。
慕容宁走到钟离念年前,对她礼貌一笑。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的人是钟离念时,他忽然扭头对离思道:“这位姑娘,不知在下能否有幸认识一下你?”
第36章 【齐心】
离思嘴角闪过一抹讥笑, 席间她在外面晃悠,恰遇这位慕容宁,擦肩而过时她主动碰了他一下, 慕容宁问她叫什么, 她回来道:“钟离念。”
这下多数人见他指着离思,开始幸灾乐祸,因为她是萧祁墨的未婚妻, 被陈国皇子挑重, 这无疑是在羞辱萧祁墨。
只有永顺帝和赵皇后相互对视了一眼, 难掩其怒意。
离思看着埋在鼓里的邻国皇子, 缓缓起身行礼, “见过殿下。殿下想如何认识臣女?我喜喝酒,好打架。”
场上传来阵阵嬉笑, 慕容宁连连拍手:“姑娘豪爽, 本宫很是欢喜……”
“殿下果真欢喜?”,离思恰断他的话。
那厢点头,毋庸置疑的样子。
离思继续道:“殿下既然欢喜, 不知您有没有雅兴跟我家王爷比划比划,我们王爷尚及弱冠,身子骨弱, 还望您手下留情。”
“钟离思, 不得无礼。”, 皇后自高堂上提醒道,语气十分不悦。
听见赵皇后大喊钟离思,慕容宁大惊,“原来你……你是钟离思?瑞亲王的未婚妻?”
惊讶不过半刻,他连连道歉, “失态失态,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离思并不与他计较,笑道:“无妨无妨,殿下大了离思一轮之多,关心晚辈心切,臣女感激不尽。若再能指导一下我家王爷的武学造诣,离思更加感谢。”
慕容宁意识到中计了,脸色一沉再沉,眯眼打量了翻眼前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若不答应,就等于认怂。
也只得皮笑肉不笑扭头道:“王爷,能否赏个脸同鄙人一决高下?顺带为今晚的晚宴助助兴。”
萧祁墨放下金樽,看的却是离思。离思冲他会心一笑,心道:打吧打吧,对于羞辱你的人,不必手下留情。
他缓缓起身,说了句:“打到什么程度?点到即止还是没有界定?”
“十九,来者是客,不得伤了和气,点到即止便可。”,永顺帝插话道。
“父皇是知道的,皇叔的点到即止是缺胳膊少腿,儿臣担心……他一不留心伤到慕容殿下,怕会影响邦交,还是不要切磋得好。”
萧镇胤起身,跟着煽风点火。
陈国使团脸色大变,谁都听得出这是在讽刺他们。
慕容宁哼了一声,豪言壮志,“瑞亲王,你我没有界定来上一场如何?”
萧祁墨勾嘴一笑,眉宇间更加冷峻,挑眉示意他上比武擂台。
九阳宫内能容纳上万人,就是为了偶尔助兴,所以在侧面搭了个擂台,颇为壮观。
慕容宁带头纵身一跃,飞身去了上面,对这头做出个请的姿势。
萧祁墨徒步而行,路过离思的座位时,他放慢了脚步。
慕容宁在十年前就是公认的陈国第一勇士,外家功夫了得,人送外号:打遍天下无敌手。萧祁墨虽是个厉害人物,但毕竟还是嫩了些。
想到这里离思低声对他说了句:“王爷当心!”
萧祁墨嘴角动了两下,笑容迷人,他大步流星离去,转瞬上了擂台
慕容宁脱去他的貂皮大衣,蹦跳着活动胫骨,迫不及待想进入战斗。
老十九不紧不慢上了扶梯,解下自己的梨花白披风,转头朝这边递了过来。
离思左看右看,心道怕是递给哪位婢女,谁曾想众人却都在看着她。
好吧,不是婢女,就是给她的了。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这个未婚妻,她只得到台下接过萧祁墨的披风。
比武一开始,慕容宁先发制人,手抓如鹰,动作敏捷得似出山猛虎,快到无形,直攻萧祁墨腹部。
这头亦是快如闪电,飞身踩着对方肩膀转瞬到了慕容宁身后,一飞脚踢去,力道之大,连台下的人都感受到了疾风从脸上刮过。
慕容宁一个机灵,顺势一滚,躲开了老十九势如破竹的攻势。萧祁墨没给他爬起来的机会,飞脚踏过去,慕容宁再滚,差点掉下擂台。
他迅速用手抓住边缘,飞身直上,借力对萧祁墨踢出无数个连环脚,力度大到连空气都被踢出阵阵刷刷之声。
那头先是抱壁挡了两下,而后旋风般飞身而起,顺势抓住慕容宁的脚,用力一甩,差点把他扔下擂台。
慕容宁不甘示弱,一脚蹬在柱子上,犹如一条挣脱的泥鳅,调头扫地一个勾脚,萧祁墨抓住时机,抬腿狠踢对方肩胛骨,只听“咔嚓”一声响,慕容宁捂着半边肩膀退了数步,恶狠狠盯着那个毫发未损的人。
见此场面,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老十九那一脚踢去,对方起码断了三根骨头!
萧祁墨鹰眸扫过,浑身散发着离我十丈远的冷漠,悠悠然说道:“可需传太医?”
慕容宁一双眸子瞪得老大,呲牙道:“不必!再来。”
他说罢置地一声响,台上的木板瞬间被他如数掀了起来,如同一把把利剑直飞出去。
萧祁墨见招拆招,只见他脚尖微动,那头的木地板也被掀了起来,一对一飞了出去,将空中的木板如数击倒在地,余下最后一块直击慕容离胸膛,那人被砸得当场吐血。
“殿下!”,陈国陪同的使臣大惊,扬声喊道。
“本王的王妃,你欢喜些什么?”,萧祁墨一甩衣袖,云淡风轻问道。
慕容宁冷哼了一声,十分不服气,飞身还要打。
皇后看了眼永顺帝,永顺帝忙示意御前侍卫出手阻拦。
皇上起身当起了和事老,他说:“慕容殿下远道而来,不必因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朕这位十九弟善战,多多海涵,今日点到即止,无需再战。英雄一怒为红颜,情有可原,钟离思已与瑞亲王订过亲,你不如再看看场上别的女娃,若是喜欢,朕今日便做主为你们赐婚!”
慕容宁瞪了一眼萧祁墨,又瞪了一眼钟离思,歪着半边身子坐回了自己座位。
萧祁墨下了擂台,离思将他披风递给他。
他却说:“替我穿上。”
穿衣服不是难事,但一定要大庭广众下这样吗?可她转念一想,那日永顺帝可是见过他二人衣衫不整躺在一张床上的,若这下表现得太生疏,难免惹人起疑。
于是她逼出个贤妻娘母的样子,踮起脚,为他穿衣,完了再给他把带子系上。
“我让你找太子,你找了吗?”,二人隔得很近,萧祁墨悄声在她耳畔问道。
离思故意垫脚为他抚平身后的褶皱,低声道:“宴会之前我找过了。”
那厢点着头,拉着离思坐回了座位。
二人这等“恩爱”场面,可是羡煞了众人,赵凝坐在众妃中间,脸上没多大表情,指甲却早也掐进了肉里。
“慕容殿下,你可想好了?大老远来我中州,为求亲而伤,让你空手回去,朕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永顺帝句句真诚,迫不及待要塞一个人给他。
慕容宁目标明确,抬手直指钟离念,“外臣斗胆,请陛下把将军之女钟离念,赐于我做侧妃!”
钟离念一脸惊慌失措。
钟离赤诚捏着拳头,他想开口拒绝,可是他没那种权利,自己生的女儿,做为一品镖旗将军,他……无权决定。
今日的形式是,永顺帝一早就开了金口,誓要弥补人家为夺得红颜所受的伤。谁若是不从,谁就是不为国家着想,不为大局着想。
永顺帝继而沉声道:“将军,令爱既已到了婚配年龄,便不要再强留,慕容殿下英姿勃发,定会是个不错的乘龙快婿。”
钟离念低头,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
钟离赤诚咬牙,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拉上老三,就要谢主隆恩。
只见萧镇胤起身,重重跪在地上:“父皇母后,儿臣有事要奏。”
皇后大怒:“有事回头再议,退下。”
萧镇胤坚持:“既是比武论输赢,比武赢美人,儿臣也想与慕容殿下一战,谁赢,谁便迎娶钟离念。”
皇后花容失色:“荒唐,你的太子妃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吗?”
萧镇胤从小被赵皇后控制得服服帖帖,从来都是他娘说一他不敢说二。
赵皇后的话,他从不曾忤逆过,这下他却说:“若本宫的太子妃本宫都不能决定,这太子之位,母后还是另寻他人吧。”
赵皇后听罢,脸都气白。另寻他人,寻谁?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辛辛苦苦扶持的储君,这居然让自己找别人,笑话。
永顺帝拍案而起,已经发怒,赵皇后更是慌了,这要是一怒真把她儿子废了,那她还不被气死。
赵皇后妥协道:“皇上,要不就准了他与慕容宁比武吧?”
离思与萧祁墨眉眼交流了番,离思咧嘴一笑。
进宫时他要与她说的正事是:陈国此次来求亲,势在必得,而且已经有了目标。
萧祁墨得到消息,皇后知道萧镇胤中意钟离念,之所以一直不闻不问,是因为她早就有了盘算。
那便是:借此次两国邦交,想方设法把这钟离念塞给慕容宁,远嫁他国,断了他儿子的念头。
钟离念落水一事,萧镇胤因为救她不顾一切,惹怒了赵皇后,遂将太子禁足。警告太子若执意要娶钟离念,母子情断,她甚至以死相逼。
萧镇胤从小惧怕她这位母后,面对赵皇后以死相逼,他别无选择。
两国和亲,做为臣子,钟离赤诚不敢不从,钟离念更是没有说话的资格。钟离思只能剑走偏锋,左右都是要嫁,而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与其让她姐姐嫁给这个大叔,从此异国他乡。还不如嫁给喜欢她的太子殿下,即便今后的路艰难险阻。
萧祁墨避嫌,无召不得进东宫。只能是离思去开导萧镇胤,故而宴会之前她溜去东宫,问太子:“殿下喜欢我三姐可真?”
萧镇胤目光涣散,点头道:“这么多年来,别人不知道,我皇叔是知道的,他几时见我身边有过别的女子?那日将军府一见,此生难忘,非她不可,或许你们觉得很荒唐,但这是事实。只是我母后以死相逼,我……”
离思:“那算了,殿下若是前怕狼后怕虎,我三姐即便嫁给你也还是战战兢兢。还不如让她远嫁陈国,就算受苛刻受虐待,隔得远,我们……也看不到。”
太子红了眼眶,挣扎道:“不,不可以,我皇叔可有良计?”
离思叹气:“有又如何?今天帮你娶了我三姐,明天他还能帮你时刻护着她不成?关键要看太子你自己,你若有勇气在你母后面前树立一份威严,不用谁帮你都能娶到她。”
萧镇胤锤头半响:“是啊,这些年被我母后管得不成样子,她让我往东我便往东,让我远离十九皇叔,我便只能偷偷与他私底下谈心。这太子,当的太窝囊了。你说吧,我皇叔让我怎么做?”
离思见他眸中比任何时候坚定,心叹情爱果真是战胜一切胆小的良方。
二人的计划是,让慕容宁误以为她是钟离念,当众选她。当然这是离思的想法,那时萧祁墨并不同意,理由是丢人现眼。
离思却回他:“我丢人的事多了去了,这不算什么,不碍事。”
她与萧祁墨有婚约天下皆知,一但慕容宁选她,就等于当众侮辱萧祁墨。
这样老十九就可以名正言顺与他比武,这条是萧祁墨自己提出来的。
离思问:“你行不行,打得过吗?”
萧祁墨:“要不你上?”
钟离思:“那还是你上吧。”
慕容宁只要被打伤,势必还会再选一次,届时太子再上场,自然就不愁打不过这位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人了。
离思想起与老十九在进宫路上的作战计划,堪称天/衣无缝,完美!
皇上跟赵皇后素来夫妻同心,一丘之貉,他们都不希望太子娶钟离念。
毕竟幺女已经与瑞亲王连姻,三女若再嫁给太子,那钟离家在京城的威望可就要翻天了。
赵皇后做梦都没想到,她以死逼让儿子断了娶钟离念的念头,她儿子却以太子之位威胁她。
萧镇胤认真起来,赵皇后都惊呆了。这下最巴不得钟离念嫁给萧镇胤的,估计第一个就是她了。
赵皇后再一次央求,“皇上,不如就让他比吧!陛下总说太子缺少血性,此番他有了这血性,还是不要打击他的好。”
永顺帝白了赵皇后一眼,满朝文武皆在,他不好驳太子的面子,只得说道:“你若赢了他,朕准了这门亲事便是。”
萧镇胤大喜,眸中带泪,钟离念脸一红,低头扯了抹笑意。
离思捕捉到她姐姐嘴角的微笑,忽然如梦初醒,原来她三姐……也是喜欢太子的。
第37章 【吃醋】
慕容宁已经被萧祁墨打得元气大伤, 萧镇胤不费吹会之力便赢了比武,最后那人是被御医抬下去的。
他怕是做梦都没想到,这是倒了几辈子血霉, 临时接到密报让他求娶钟离念, 哪知半路杀出个钟离思,还差点被萧氏叔侄两人打残。丢脸丢到了别国,他也没脸继续待在宴会上。
永顺帝心不甘情不愿, 强忍着怒意当众许了萧镇胤与钟离念这门婚事, 婚期定在四月, 届时大办, 授钟离念太子妃宝典。
有送祝福的, 有欢呼的,也有嫉妒的。
离思盯着那堆落荒而去的陈国使臣, 心想这慕容宁根本不是公子阙的下饭菜, 二人天壤之别,未来的陈国,或许是他公子阙的。
说曹操曹操到, 离思才这样想着,公子阙便出现了,在宦官的引路下, 他背着把古琴缓缓踏步进殿, 举止优雅, 步步生莲。
这厢行了跪拜礼后,皇上赐他入座,刚好在离思的斜对面。
她低头敲着桌子,心里大概已经明白公子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离思悔不当初,她不应该去找他, 不应该让他受这等无辜的牵连。
“陛下,公子阙琴艺了得,听他弹奏一曲,胜过十年苦学,常常能让人身临其境。故而臣妾擅作主张将这位公子请来,为陛下抚琴一曲,陛下莫怪。”
赵凝扭动着小说版,说得楚楚可人,永顺帝眼睛都要掉到她身上去了,哪里还会怪。皇后瞪了她一眼,看样子,她是想摩拳擦掌将赵凝大卸八块。
“贤妃有心了,那就有劳公子阙为诸位弹奏一曲吧。”
钟离思悠哉悠哉吃了盅酒,笑着摇了摇头。贤,是永顺帝给赵凝的封号。荣宠至此,真是毫无天理可言。
只见千秋阙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音乐渐起,像二月的春风,三月的芬芳,四月的花香……好听到陶醉。
以至于一曲演罢,众人仍陶醉其中不能自拔,场上响起震耳欲聋的掌声,赞扬的话铺天盖地。
赵凝却笑得意味深长,她说:“弹得真好,难怪我们钟离姑娘会几次三番跑去妙赞,这样的曲子,怕是天天听也听不腻罢?”
终于,风水转到了离思这里。离思抬眸看向她,这个女人,先是借用自己与广陵的交情,煽动永顺帝杀广陵。离思一但出手搭救,势必背上诸多罪名。
现在轮到公子阙了,难逃一劫。
离思抬头笑道:“贤妃娘娘,离思哪里得罪你了,以至于你要这般污蔑我?”
“当着满朝文物的面,陛下,臣妾不敢。只是偶然一次,凝儿在街上闲逛时,听妙赞的小哥提起过,说两月前钟离思去找过公子阙,打听的正是有关广陵流放路上逃跑一事。”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赵凝居然还没放弃,手伸得如此长,这个女人何来这么大的势力?那日回宫对质,她也在,那时她为何不说?离思想,应该是彼时她无权无势,没有话语权,而现在,她有了靠山。
“当真?”
永顺帝迫不及待要知道答案,只等坐实了离思与广陵被救有关,这是他打压萧祁墨最佳途径。
钟离赤诚无声无息瞪了过来,老头子今晚一颗心起起伏伏,暴躁到想立刻把这幺女抛出去喂狗。
离思被她爹瞪得一哆嗦,识趣地底下头去。
这时公子阙却问:“敢问娘娘,钟离思是谁?可在场上?草民不记得见过此人。”
离思手心发汗,后悔上辈子没有深挖此女的背景,若非如此,现在也不至于捏不住她的把柄。
赵凝笑了笑:“公子不必紧张,妙赞的店小二已被请来了,一问便知。”
千秋阙泰然一笑,豪无畏惧之感。
钟离心乱如麻,这是她进京以来上过的第二次深刻的课。
她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的人,不是你不主动招惹她,她未必就能安分守己。
秒赞的店家被押进殿,一瘸一拐的,看样子已经被用过刑。
离思第一次去找公子阙,就是他接待的自己,那次为了广毅一案而去。
又是个被受牵连的人,钟离思整个人像被放在火架子上烤过一样。多么痛的领悟,多么痛的教训。她的自作聪明,她的剑走偏锋,害了一个又一个人。命运的安排,似乎就要让她在两难的情况下做选择。
“你可认得她?听说几次三番出现在你们店里,都为了打听广家的事?”
永顺帝威严的话语响起,吓得店家头都不敢抬。
他跪在千秋阙面前,看了一眼他主子,并没得到任何反馈,他又看向离思,终是摇头道:“不曾见过。”
“皇上,贱奴嘴硬,怕是要挨两板子才会说出实情。”,赵凝继续谄媚。
永顺帝下令:“来人,杖一百。”
一百?呵呵,还不如直接赐死。钟离思先前还觉得煎熬,这下忽然变得心静如水,谁都没有替她受过的道理。
于是离思缓缓起身,扬声道:“不必问了,我去过。他们只不过是一介草民,什么都不知道。”
此话一出,场上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公子阙微微侧头看了过来,温润的眸子多了些许深不可测。
钟离赤诚酒杯落地,慌乱中他看了一眼萧祁墨。
“好你个欺君罔上的钟离思,这么说你是承认广陵是你救的了?”,赵皇后质问。
离思不卑不亢道:“臣女只是去妙赞听了听小曲,随口聊了些传得沸沸扬扬的广毅贪污一案。”
“狡辩,你一个生长在漠北的野丫头,过问这些朝堂之事做甚?”,赵皇后厉声斥责。
“娘娘也说臣女只是个生长在漠北的野丫头,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去救那什么广陵呢?”,钟离思顺着她的话辩解道。
“皇上,此女巧舌如簧,多次有人看到她过度关注广陵一事,然而都被此女颠倒是非。若往后我中州子民都学这等作风,且非乱套?老臣建议,交大理寺彻查。”
看了半场戏的赵太师,赵烨发话说道。
“朕绝不姑息,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兹事体大,公事公办,将军觉得呢?”
永顺帝阴阳怪气问着钟离赤诚,不待这厢开口,一直静默不语的萧祁墨说道:“皇嫂,一个漠北来的野丫头不能过问朝堂之事,本王可以吗?”
皇后皱眉道:“十九弟哪里话,你自然可以。”
萧祁墨看了看钟离思,他说:“是本王让她去打听的消息?”
赵烨急声道:“广毅一案本就是由王爷接管,你大可正大光明地查,为何要偷偷摸摸让她去问?”
“太师若是想听,离思,那日你去问了些什么?告诉他们。
萧祁墨悠悠然起身,走到她身旁与之同站。
离思之前问千秋阙的,一直都是广毅贪污的那笔巨款中,不翼而飞的另一半去了哪里,公子阙告诉她在自己父亲账上,他还说了很多关于赵焯以及朝堂上的事。
虽然后来萧祁墨做了手脚,那笔巨款最终没被栽赃到她爹手上。但她不能说,公子阙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介草民,一介草民对中州朝堂机密,甚至是皇上都不知道的事这般了如指掌,这样的人,永顺帝怎么可能留他。说不定一查,连他什么身份都会被查出来。
于理,离思觉得自己应该说,毕竟此人是他国皇子,知道如此多的中州秘密,他日若是有心利用,难保不会出事。
于情,她不该说,瞥开前世交情,就拿这一世来说,自己几次三番求见,都是用他的顶级秘密做交换,换别人,早派杀手杀她了。但公子阙没有,人家都这般守规矩,她更不应该危难时把别人推出去。
萧祁墨之所以那样说,一则为了帮她,因为他有证据,真正运输脏款的人在他手里。二则他定是知道了公子阙的身份,所以他不能留这样的人在中州,借此机会铲除公子阙。
每个人都给她扔了个两难的选择,钟离思无从选择,她宁愿自己受过,毕竟事因自己而起。
萧祁墨见她宁可沉默也不愿供出公子阙,牙槽骨都只差咬断。
离思深感诧异,从没见他这么失态过,可就是现在,他失态了!
一阵尴尬飘过,终是萧祁墨面无表情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钟离思四处打探的,是广毅贪污的另一半巨款去了哪里,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全京城人都知道。”
“本王要说的是,这笔款,在你赵焯手里!”
萧祁墨直指赵焯,皇后大惊,挑起整件事的赵凝更是难以置信,本想抖出钟离思欺君罔上瞒天过海的事,这下居然转到了她赵家自己人的头上。
萧祁墨没把后面的说出来,而是直接跳过了钟离赤诚被栽赃那一段。或许他是不想给将军府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离思感激地瞥向他,那人却目视前方,没有要回应她的意思。那张脸上又是巨人千里的冷漠,离思在他旁边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半天没等来回应,只好默默低下头,心想这次应该是真的惹到他了。
赵焯一口否决,“王爷休要含血喷人,那笔脏款怎么可能会在我这里?”
萧祁墨扯嘴冷笑,“在与不在,一查便知。”
“皇上,皇姑父,瑞亲王几次三番泼臣脏水,您一定要为臣做主。”,赵焯笃定那笔款没在他那里。
永顺帝眯眼打量半响,沉声道:“十九,说话可要负责,若不在你当做何解释?”
“若是在呢?敢问皇兄当如何处置此人的所犯之罪?”,萧祁墨反问。
永顺帝白了眼赵卓,“私吞脏款,革其官职,充军边疆,永不得回中州。”
萧祁墨听到这般肯定的答案,点头道,“若不在,臣弟任凭皇兄处置。”
“礼部,连夜给朕查赵焯近半年来的所有账,倒要看看这笔钱究竟被谁吞了!无关人员散了,散了。”
人流如数散去,最后只剩钟离赤诚一家,赵家,萧祁墨以及皇上皇后等人。
公子阙走时,离思没敢多看。她犯了个天大的错,前世种种,随着她死的那一刻,皆化作云烟,随她的尸首留在了那里。所以不应该再去找人家,谁跟她有关系,谁就会飞去横祸,短短几个月,已经得到过证实。
好好的除夕夜,变成了办案现场。
赵皇后狠狠瞪向赵凝,那是要吃她肉的眼神。
离思自心里暗笑,这姐妹二人可真真是有意思,时而一唱一和,时而又相看两相厌。
萧祁墨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离思看了他数次,他始终没有任何反馈。
这个男人,上辈子亲手捅死自己的男人,奇怪得很,离思从王府见他第一眼时,就恨不起来。
空座了不知多久,门外打更的侍卫喊道:“子时到!”
子时,新的一年来了。
离思拉了拉萧祁墨的衣摆,那厮微微侧头,用一种超乎寻常的淡漠打量着她。
离思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恼,她嘻嘻笑道:“王爷新年好!”
那双眼笑起来时如一弯月牙,笑得没心没肺,萧祁墨被她眸中闪出来的光震住。
原本愁云惨淡的脸舒缓了些许,他沉声说了句:“没什么可好的。”
这……离思愣住,他怎么有种赌气的错觉。
这话应该她爹说才对,从他口里说出来,怪害怕的。于是她忙放开他的衣角,离萧祁墨远了一些。
“启禀陛下,查出来了!这是自少卿家中搜出来的账本。”
礼部尚书抱着一堆账本来到御前,他身后的侍卫抬了几大箱金银珠宝上来,
“污蔑,定是污蔑!”,赵焯满脸惊慌失色。
永顺帝接过账本一看,翻了一本又一本,眸中喷火,一把将那些本子甩在赵焯脸上,“混账!修理河道是前年的事,朕已经拨了款,你竟瞒天过海将它做在今年的账上,胆大包天。”
赵焯辩解道:“皇上,臣没有将这笔钱做在自己账上,从来没有!”
“那这些珠宝是怎么回事?啊,这是天上飞下来的不成?这不就是广毅不在的那几箱脏款吗?连数目都一模一样!”
永顺帝大怒,一脚踢飞拉着他长袍的赵焯。
赵焯瞪向萧祁墨,百口莫辩。
钟离思明白了个大概,他无从解释,是因为这些脏款就是他拿的,赵焯本想栽赃给离思她爹,却被萧祁墨拦了下来,神不知鬼不觉把这些金银珠宝运赵焯府邸,而后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账做到赵焯账本上。现在人赃并获,赵焯怎么狡辩都没用。
“陛下,老臣……”
“太师,时候不早了,跪安吧!”
赵烨还想求情,被永顺帝回绝了。他转眼看见钟离赤诚时,颇觉得尴尬,为给自己找台阶下。
永顺帝冲皇后等人吼道:“成何体统,后宫之主不起好带头作用。还有你,妇人之见,管不住嘴巴,即日起降为嫔。”
刚册封完妃又被降为嫔,赵凝嘴巴一瘪,眼泪哗哗往下流。她再看向钟离思时,却不是那个楚楚动人的模样,离思不甘示弱看向她,如果此时没人在,她敢保证,此女脖子定会多出十道掐痕。
赵焯被押走时大叫一声:“赵凝,你害惨我!”
他那一声惊天哀嚎,离思出了宫门都听得到。
回程时,萧祁墨一个人头也不回地驾马飞奔而去。钟离思站在那里看着绝尘而去的背影,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该说什么好。
暗夜等了他大半夜,看着消失在夜幕中的马,叹了口气,拉着空马车回了府。
将军府,离思就要溜上楼,却被钟离赤诚反手扯着她耳朵。
怒吼道:“往哪里去?
她吃疼,龇牙咧嘴歪着个身子,“爹,大年初一不能打人,啊……疼疼疼。”
“爹爹,妹妹也不容易,今日若不是她,女儿恐怕就要远嫁他国了,您就别打她了。”
钟离念求情。
“滚去书房抄书!明早我检查。”
这还不如打她一顿,离思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到书房,打开窗伸头看去,见对面萧祁墨房间的灯一直亮着,也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对着寒风看了许久,仍不见那头出门,只得作罢。
叫她抄书?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她在书房的地板上打了地铺,四仰八叉地躺着。
她回想起自己不愿供出公子阙时,那人咬牙的声音。萧祁墨就是杀敌的时候都只是冷到让人不敢接近,却从不会生气。今晚却破天荒地生气了,看他生气的样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离思翘着腿盯着房顶天马行空地乱想,明亮的书房内,顶上一览无余,她忽然发现缝隙里漏出一些纸张。
离思当即自地上崩了起来,她曾经看过一本书,说的就是有一人从自家老宅顶上发现一件袈裟,那袈裟上写的正好是武功秘诀。
想到这里,她顿时来了精神,爬梁翻墙这类事向来是她的拿手好戏。
缝隙里塞有着厚厚的一沓纸,更像是书信。
发现大秘密,人生一大快事。离思坐回wedfrtyukk;案几上,一封一封地拆开……灯光下,她看清了那些文字,也好在她还认识字。
第一封:“朝堂不稳,将军当心小人。”
第二封:“皇兄起疑,将军只有弃漠北而入京,方是上策。”
“脏款已从漠北运出,他们将自食其果。”
“广毅已无力补救,只能保其家人不受波及。”
“令爱一切尚好。”
“晚宴有诈,一切当心。”
离思只是随意打开顶上的几封,足够让她为之震惊,为之一振。
那字迹,她太熟了!正是瑞亲王萧祁墨的。
可以确定的是,那些信几乎都是他与钟离赤诚暗中联系的种种,有关于生活的,有关于朝堂风云巨变的,涉及方方面面。
他那位爹,往日里吵着嚷着说什么政见不合,原来都是假象,这两人的关系竟好到这等境界。
举家搬迁,并非她爹不愿意,而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一次自救行动。因为天子有了疑心,所以只能舍兵权,退居京城,如此方可为上策。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这二人真是一对黄金好搭档!她爹这么有远见,她瞎担心什么???离思这般感叹着。
她又想起钟离赤诚被召回京的原因——联姻。
所以这会是谁的主意,是她爹的想法,还是萧祁墨的想法?
离思第一否决了是萧祁墨的想法,因为一开始就是他提出来的退婚。
他没理由要求联姻后,立马又提出退婚,这根本不利于实现他爹搬迁京城的计划。
正想得入迷,窗户被人“咯吱”一声打开,那人倒也不认生,纵身跳下,再反手将窗户关上,一切是那样淡定,那样理所当然。
看样子是气消了,不然不会跑过来。
萧祁墨转身,见桌上摆着一堆信,眉头紧锁,问道:“你看到了。”
钟离思:“我看到了!”
萧祁墨走过来,点了点头,答了个:“嗯。”
嗯?就一个嗯?
离思问:“所以这几个月你对我照顾,不是因为你想拉拢我爹,而是因为你们是政友,是吗?”
萧祁墨扯嘴一笑,“政友?不足以形容。”
离思惊讶,“难不成忘年之交???”
萧祁墨想了想,说道:“可以这么说。”
离思:“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萧祁墨拖了个椅子坐下,懒散地往身后一靠,“记不得了,感觉好久,好像是我十五岁随兵打仗那年开始的吧!”
忽然有个可怕的念想从她心底缓缓升起来,她爹和萧祁墨是一路人,那么上一世应该也是如此。
若真这样,永顺六年,天大旱后,皇上设宴那次,他爹实则就是来为进京做准备的,而且即便没有联姻,彼时他已经被贬官了,完全可以入住京城,为什么后来他会造反呢?
为什么萧祁墨最后又会杀了自己呢?钟离思迷茫,虽然已是前尘往事,但有些东西一直赌在她胸口,郁闷难受。
想到这里她猛然抬头,问道:“你十五岁那年,我应该是十一岁,我们见过吗?以前。”
萧祁墨抬眸看来,烛光将那张轮廓映射得恰到好处。
他像在自嘲,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们见过吗?或许吧。”
第38章 【子夜】
“我们见过吗?或许吧。”
萧祁墨迈着沉重的步伐出了将军府, 那夜雪很大,他在枫树下站了些许时辰。
半响后听那头窗户声响,钟离思开窗第一眼看的是瑞亲王府, 接而看见雪地里的人时, 她下意识躲了一下,而后又缩出来贼头贼脑说道:“多谢王爷相助,再一次祝你过年好!”
寒风呼啸, 萧祁墨盯着那个被罚抄书, 却搭了地铺睡得四仰八叉的女人。天知道自己中意她哪里, 从十多岁遇见起, 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
他唇角被冻得有些麻木, 良久才回道:“过年好,礼品在你桌上。”
那头显然很意外, 白收了东西笑得人畜无害, 那双眼睛,像小野猫似的,即便在黑夜里, 也能看见它泛着水泽,灵动得出奇。
萧祁墨强忍着飞奔过去柔她脸的冲动,一个人默不作声回了王府。
他不知为什么她会不记得自己, 或许那一世, 她真的过得很苦!只可惜, 自己死在了她的前面,没能参与她后来发生的事,没能护她一世周全,萧祁墨始终有悔。
进入寝室,他疲惫地揉了几下太阳穴, 抬手欲去解披风,拉了几下没拉开,低头看去,无奈一笑。
与慕容宁比武后,他只是想捉弄一下她,遂才让她帮忙穿衣服,哪知竟把带子系成这般模样。
一如上次钟离思喝醉后那般,死乞白赖拉着他困觉,说什么也要把二人衣服栓起来,最终也是打了这样一连串死结,坚不可摧。
萧祁墨卧室的朝南方向,放着一把马头琴,暖黄色的烛光下,显得熠熠生辉,那琴将他的思绪拉去了深不可见的上一世……
*
他从小是天之骄子,辰轩皇帝也就是现在的太上皇,晚来得子,所以萧祁墨一出生就被视为掌中宝,疼到了心尖儿上。
一落地身边侍候他的婢女和嬷嬷就有好几十个,那些婢女因为想邀功,过分地献殷勤,常常会为了十九用餐时先吃饭还是先喝汤吵得不可开交,会为了他要穿哪件衣服而打得头破血流。所以在他记事后,便遣散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只留了当职的侍卫。
他自幼性格孤僻,不喜吵闹,不喜人多,更不喜谁跟他套近乎。在认识钟离思之前,他竟不知人开心的时候,还能开怀大笑,悲伤的时候,还可以嚎啕大哭。
八岁时萧祁墨母妃去世,他没流过一滴泪,但幼小的他心灵受到了创伤。他常常会以自己的方式祭奠母亲,因为静贵妃是南方人,会跳远古时期传下来的《寻仙》,也就是招灵。萧祁墨见她母妃跳过几次。
静贵妃死后,他才翻然悔悟,很是思念,偶尔午夜梦回,醒来泪流满面。他信了《寻仙》能招回自己母亲的灵魂,是以常常会在夜深人静时起舞。
其实那舞的独特之处,是一套剑招,领会其精髓,武学修为会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八岁到十五岁,七年的时间,他无师自通,学得一身好本领,多亏了他母妃留下的舞姿。
十五岁那年,一场宫廷比武让他初露头角,处处好过彼时初登大位的皇上,远超与他年岁差不多的一众侄子,他也因此而倍受排挤,吃过许多哑巴亏。
也是那年,他请求随兵出征,太上皇拗不过他,只得放行。
哪知这老十九抹去了自己真实姓名,跑去漠北参了军,从最底层的士卒做起,半年的时间,他与众士兵同吃同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
可在那成千上万的人群队里,即便你再骁勇善战,再足智多谋,你所有的卓越表现,在没得到赏识前,都如沧海遗珠,很难得有提升的机会。
永顺元年,才九月,漠北便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日萧祁墨如往常那般,随部队一起巡防边境,漠北之北,一片茫茫的崇山峻岭,参天大树高耸入云,人一但在里面迷失方向,基本就等于宣告死亡。
那时赵卓已经知道萧祁墨隐去姓名所在的部队,不管是受赵皇后指示也好,皇上指示的也罢,赵焯以其爷爷在朝中的威望,买通都督以下的职位,欲让老十九永远消失在那片深山中。
四五十人进入雪山后,带队的骑督要求五人一队,四散开来巡防。
萧祁墨提议说:“深山雪厚,猛禽居多,若分散人马,恐走散,不妥。”
那骑督叫郑淳,长得五大三粗,肤色黝黑,以往最看不惯的就是萧祁墨那晒不黑的白皙模样,长得一副世家子弟,如玉公子模样。却处处抢人风头,样样出类拔萃。好几次差点被人提上去,若不是他发现得及时,此人已经是他顶头上司了,所以他恨这种人的存在。
这下接到通知,让此人毫无痕迹地死在这坐深山里,郑淳乐不可知,开口骂道:“你是骑督还是我是?我说让分散就分散,你敢拒不执行吗?”
萧祁墨冷眸瞥过,那时稚嫩,很不会怼人,也没了命令人的身份,只得听从安排。
正所谓主帅无能累死三军。
一行人分开后,果然噩运连连,五个人,有两个被猛虎咬去,有一个跌入雪坑再没爬起来,还有一人不知所踪。
只余他一人,在风雪中艰难地行走着,为不迷路,每走出一段距离,他便在树上做好标记。
少年浑身摔得是伤,鲜血渗透他白色的盔甲,于风雪中,显得格外醒目。即便艰难困苦摆在眼前,他眸中永远不变的是那股自信,那种千军万马来相见亦能镇定自若的淡定。
他在那片雪山里绕了大半日,走出数十里,仍不见出路,身上的干粮所剩无几,全身已处于透支状态。
行过雪峰,茂密的青松被厚重的大雪压弯了枝丫,他背靠雪山稍作整顿时,听见远处传来阵阵打斗之声。
那是人与野兽拼搏的声音,萧祁墨闻声并没多少如获新生的喜悦感,他慢慢悠悠自地上起来,躲在雪壁后侧头看去。
三只藏獒围攻一人,将咬不咬。
那人看上去上了年纪,五十来岁模样,那股魄力浑然天成,即使穿着很像樵夫,但萧祁墨第一眼就辨认出他不是。
那种弹跳幅度,以及自他眸中扫射出来的光芒,没有岁月的打磨,没有历经沧桑世态炎凉,不可能有那般气场。
他膝盖已被咬伤,血流了一地,周遭狼藉一片,宝剑落在一旁,一直没机会去捡。
那三只藏獒张着血盆大口,磨牙吮血攻击力不比一只灰熊差。之所以两方保持相对静止的状态,是因为樵夫手里捏着两只幼崽!
藏獒虽凶残,但面对幼崽被威胁时,畜生也懂的不能轻举妄动。
双方足足静止了半盏茶之久,那人挪着小碎步正要去拾剑,手都还没摸到地上,一只藏獒跟发了疯似的狂叫起来,叫声粗狂,好不吓人。
场面再一次混乱,它们分别从不同方位围攻,老者飞身踏上身后的松树,奈何树干太高,一直找不到可以借力向上的枝丫,刚攀到一半,便掉了下来。
手中幼崽被他捏得嗷嗷直叫,就在他落地的刹那,整个人被藏獒叼着肩膀拖出数米。
场面惊心动魄,老者命悬一线。萧祁墨鹰眸一挑,手中长矛飞出,稳打稳刺在那只藏獒身上,却没要它性命。
万物皆有灵性,求的只是个生存。畜生以肉为食,人类是他们的主导者,不到万不得已,老十九不想动杀心。
老者反应及快,拔出长矛转头就要刺去,藏獒受疼仰天长啸,身型敏捷如虎,拖着受伤的脚退至另外两只后面。
萧祁墨踏步走出雪峰,那身行头并不比老者好,却走出了天地为他独尊的步伐。
看少年脚步优雅,老者笑道:“看来今日我老匹夫命不该绝,多谢少侠搭救。”
萧祁墨微微点头,眼尾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那几只盯着自己的东西。
他道,“老丈何不放下幼崽?”
“年轻人,我一但放下手中幼崽,畜生无所顾忌,便会群起攻之。”,他边防范着边说道。
藏獒闻声,喉咙里发出阵阵低鸣,时刻都有扑上来的可能。
萧祁墨一步步走过去,复而又道:“万物皆有灵性,你捉它幼崽,它们自然不依不饶,你且试着放下,届时倘若不行,你我联手再战也不迟。”
老者迟疑了一番,“好,依你所说,其实我也并非故意捉它们的幼崽,实在是这几个畜生先盯上的我,实属无奈。”
他说罢将幼崽放至地上,毛茸茸的东西当即奔了过去,有两只藏獒仰天悲壮地哀嚎了一声,叼上它们的幼崽转身离去。
唯独剩下一只没有要走的意思,那是势必要将两人撕碎的气势。
方才那两只一公一母,显然只为搭救幼崽,这只却不是。
它不给这边喘气的机会,一如雄狮咆哮般纵步扑了过来,棕灰色的长毛,跑起来感觉地面都在震动。
萧祁墨认出了那是一只藏獒王,霸道到让人胆寒。
他顺道抄起地上的宝剑,已经记不清楚那是那日的第几次搏斗。霎时间人兽相撞,藏獒凶残至极,獠牙直咬他颈部。
萧祁墨飞身蹬在树上,抖落千层雪,压在那畜生身上,打得它嗷嗷直叫。
那头乘势猛撞过来,这边侧身一闪,避开他那张血盆大口,脚步轻盈,动如脱兔,趁机狠狠地踢在藏獒的腹部。那东西登时砸在树干上,又重重地弹回地面,挣扎了数下,没起得来。
老者大骂一声,提起长矛就要刺杀,被萧祁墨抬手止住,“不必伤它性命,此物乃獒中之王,他若死去,山中藏獒必定倾巢而出,届时再想离去几乎不可能。”
老者正眼打量着少年,心道,此等身手配这张脸,让人叹为观止。他笑道:“年轻人好计谋,制敌之道,有时候未必需要赶尽杀绝。方才你让我放开幼崽,目的是分散它们的实力,三只变一只,对付起来就容易轻松得多。这下又让我放过这只,乃是考虑到你我现在的处境,不宜再战。进退自如,张驰有度,话说你在哪个营当职?”
萧祁墨微微点头,并未答他。
地上的藏獒还没死心,起身还要攻之,却被萧祁墨射去的寒眸怔住,双目相对,那厢被吓得一哆嗦,夹着尾巴跌跌撞撞消失在雪地里。
那样的眼神,看得老者眉头微微一皱,打趣道:“禽兽之变诈几何哉?止增笑耳。”
他说自己认得路,所以带路走在前面,二人走出许久,他问:“年轻人怎么称呼?”
萧祁墨低眸答道:“子夜。”
那头仰天长笑,“文化人,一听就是书读多了无计可消除,遂只能打发在名字上。”
这已经是子夜说话最多的一天,心里有些反感此人话多如水。
但见他老当益壮,全身被咬成那样,竟还能谈笑风生,不把身上的疼痛当一回事,不由地对老者生出几分敬畏。
“咱两算是互救了,不是吹,你若遇不到我,今日就是不被野兽咬死,也会困死在这片深山里。”,他继续絮叨。
子夜:“……”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子夜没有闲聊的心思,只想找个地方静静地处理一下伤口。
走出许久,崇山峻岭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正值冬季,白草枯萎,只剩一片光秃秃的雪地。
老者将衣摆薅起来栓在腰上,里面有个白袋子,鼓鼓囊囊装着不少东西,他冲子夜拍了拍,笑道:“雪灵芝,总算没白跑,我那女儿天生体寒,一到冬季就无法入眠。要不是为找这玩意儿,谁愿进这破深山。”
子夜:“……”
子夜依旧不想搭理老者,更不想听关于他女儿的琐事。
怎奈一路行走,那人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他说:“唉,想起我这幺女,聪明是很聪明,十一岁便能排兵布阵。就是太顽皮,从来不务正业,该学的不学,不该学的摸得门儿清。”
这头终是没忍住,回了句:“与我何干。”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卷二:则为你如花美
欢迎评论呀呀呀呀!!!默不作声我没动力(大哭了我)
跟着作者思路走就是了,老十九马甲有点多,等着他一步一步被扒。
至于钟离思为何记不得萧祁墨的容易:见过他时,不知道他叫那名字。慕名而去时没见到本人。
离思的记忆加上十九的记忆,构成了完整。前程往事已经过去,这一世,绝对是好的。
第39章 【稚嫩】
待二人绕过如数山丘, 天色已擦黑。子夜环顾四周,与他所在的地方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心想应该是绕到了山的另一头。
夜幕彻底来临之前, 正前方冲出来一只军队, 身骑汗血宝马,个个英姿飒爽。
子夜眯眼打量着那行人,来人纷纷行礼道:“属下来迟, 让将军受惊了!”
在漠北的将军, 又被这般爱戴的, 只有这么一个人——镖旗将军, 钟离赤诚。
镇守漠北的镖旗将军, 每年开大朝会才会回一次京。子夜向来无心国事,故而从未见过。
钟离赤诚大手一挥, 说道:“无妨, 受了些轻伤,也多亏这位士兵搭救,尔等将他带回营中, 好生安顿。”
“是!”
老将军再扭头,子夜先是顿了顿,而后低头礼貌道:“多谢将军!”
“大胆, 见了将军, 为何不跪?”, 他的侍卫一声斥责。
钟离赤诚立马瞪向他,“放肆,战士们出生入死,拜天拜地拜皇上,且能乱跪?休要大言不惭, 军棍二十,自行领罚!”
那人盯着连正眼都不看自己的子夜,心有不甘道:“属下领命。”
过不多时,便见雪地上有营帐,周遭柴火响得霹雳啪啦,战士们正围着火炉取暖。
“现在能说你是哪个阵营的了吧?”
钟离赤诚拧着灵芝四处炫耀,抽空问了声他身后的人。
整个漠北,整整四十万军队,都归他管,子夜当然再没有隐瞒的理由。
他说:“属下是骑都郑淳手下的兵。”
闻言钟离赤诚险些栽了个跟斗,二人越过人群,他停在帐篷外面,吃惊道:“做那个脓包的兵,不知是你倒霉还是他倒霉,暴殄天物,可愿跟着我?”
子夜退出半步躬身道:“按军中等级制度,属下不够格。”
钟离赤诚就要掀开营帐,“我封你做军司马,先看看你个人能力。郑淳?真蠢,明日我叫他来军中,让那厮好好认识认识你。”
子夜听了这话,嘴角扯了一下,从来不知道,这位将军竟会这般戏耍自己的部下。
将军瞥了眼浑身是伤的少年,说道:“进来罢,外面风寒,不利于疗伤。”
子夜迟疑片刻,终是跟着进了营帐。
正中间搭着个火盆,柴火烧得旺盛,热气袭来,叫人觉得浑身舒服。
他眼神环顾着四周,两张床,一大一小分别在不同方位。而那小床上……睡了个人,火光很亮,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那睡姿……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被褥全被她压在身下,趴着个身子看不清脸,头掉了一半在床沿下,睡得人事不省。他敢肯定,就是皇宫里的罪犯睡得都比她儒雅。
子夜粗略地瞥了一眼,皱眉当做没看到。
钟离赤诚翻了些瓶瓶罐罐的药给他,“我幺女,钟离思,十一岁,此次巡防吵着嚷着要跟来。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她就是不信,倔得跟头牛似的。”
子夜接过伤药,自顾自走到火炉边,只答道:“多谢!”
他是真不想听将军这位幺女,或许他天生对女子提不起兴趣,即便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他也不想关注。
钟离赤诚走到床边,拉被子给钟离思盖上,呢喃着,“死丫头,雷打不醒,睡得跟头猪似的。”
少年正掀起膝盖的手顿住,这将军颠覆了他的想象,没一句正经,说不出几句儒雅之话。不过听闻他战功赫赫,英勇善战,镇守漠北几十年,从来无人敢犯,单这点,就让子夜敬佩。
他抖了些药在两膝上,静静地坐着取暖,这时钟离赤诚递给他一个饼——黑得像坨碳!
“现在没别的东西可填肚子了,也就离思烙的饼才会有剩的,凑合着吃吧。”,钟离赤诚说道。
那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东西,这下居然有人说此物可以吃?子夜万般不情愿,但仍礼貌说了声:“多谢!”
他用两个手指将黑乎乎的东西捏在手里,并没有要吃的意思。
这时门外有士兵匆匆赶来:“报,将军,东南方出现可疑人物!”
钟离赤诚将将给伤口上好药,闻言起身就要前去一看究竟,却又因想到什么扭头道:“军司马听令。”
没人这样叫过他,子夜微微一愣,忙起身回道:“末将在。”
那头一句:“命你护好钟离思,能做到?”
这厢眉头一皱再皱,还不待他说点什么,钟离赤诚的马蹄声已经响彻整个军营,带着部队踏马而去。
他立在原地站了许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虽说他现在是兵,兵就要服从命令。可让他照顾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绝无可能!
于是他大步流星走过去,就要将遮挡她床的那块帷幕拉起来。
瞥见钟离思不知何时又踢开了被褥,这下翻了个身,正面朝上,漏出一张灰头土脸的瓜子脸,脸颊两侧是还没褪去的婴儿肥,满头扎得是辫子,穿着奇特,稚嫩得像门前摆放的福娃。
总之这样不着调的装扮,子夜在皇宫里从没见过,多看两眼都觉得眼睛疼。他一把拉过帷幕,将钟离思与自己隔开,这才觉得人间一片和谐。
盆中炉火摇曳,他在火炉旁静静地闭目养神,想起今日九死一生,皇宫里终于有人安耐不住了,要对他下手!
他也知道不能一辈子仰仗父皇,所以自己必须强大,必须站稳脚根。让那些想治他于死地的人,怕他,敬他,畏他。
这也是萧祁墨,现在的子夜,决定扎根军队的最终目的。
子夜正想得出神,耳边传来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从小在宫里就是最小的,连自己的好多侄子都比他大。所以面对十一岁的钟离思,而且还是个女娃,他有些不知所措。
于是他闭眼假装没听到,这样的后果是,他被那女娃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匕首挨着肌肤的感觉,透心凉。
“你是何人?”
明明一小只,个头只比坐着的子夜高出一小点,话语里的奶声奶气都还没褪去,这厢竟拿这刀指着少年的脖子,硬是做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
子夜沉默了半响,很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他的眸中是真的锋利不可抵挡。她虽装得有模有样,但她眼中那抹像被水洗过的,如蓝天般的纯净,却是怎么也隐藏不了。
子夜冷眼扫过,钟离思小手抖了一下,而后不甘示弱道:“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我爹爹的营帐内?”
“拿开。”,子夜沉声说道。
钟离思赤脚站在地上,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经得很,她说:“现在的情况是你在我手上,何来这般勇气?小心我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子夜抽空戳了下盆中柴火,不想多费口舌。小小年纪,话多如水,有其父必有其女,他懒得搭理。
哪知对方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作势就要砍下来,子夜一惊,微微侧首,以最快的速度弹了她手腕一下。
不知是不是力度用得过大,匕首掉在地上,钟离思捂着手腕一屁股坐在地上,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死死盯着眼前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腹诽,这么小一个女娃,他是不是真的下手太重。毕竟自己确实来路不明,若是敌人,她这样做并无不妥。
子夜本还想勉强多说一句,告诉她是将军让他守夜的。
谁曾想钟离思像只恶狗一样,扑过来对他一阵狂咬,一口咬在他胳膊上,力度之大,没有半点留情的余地。
子夜防不胜防顺势倒在地上,差点掀翻火盆,他废了好大劲才将钟离思拉开。好在隔着一层层厚厚的衣裳,否则非得出血。
怒气爬上心头,以至于对方赤脚还要攻击时,子夜顺手扯了跟绳子将她捆了起来,扔在一旁看都不看一眼。
钟离思大叫:“你个登徒子……臭流氓,问你是谁你又不说,跑我爹爹军营对我这般虐待,有本事放开我,我们痛快打一场。”
人都还没长开,野性倒是被她发挥得淋漓精致,钟离思又继续嚎了半响,子夜闭目养神,始终不语。
久久没听到动静,他睁眼看去,终归只是个孩子,赤脚脚,一身薄衫,冷得她直哆嗦,嘟着嘴委屈至极,却没掉一滴眼泪。
他心尖上一抽搐,如此执着坚强的人,让他觉得诧异。他将火盆推了过去,起身自那张凌乱如狗窝的床上拿了件披风,甩在她背上。
“你父亲让我看着你,还有什么要问?”
子夜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坐下,缓缓说道。
钟离思又吸了吸鼻涕,不服气地冷哼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这头冷眸瞥过,回道:“我没理由告诉你。”
“那你说个屁,说什么有什么要问,问了你又不答。”,钟离思瞪着双大眼睛,白了子夜一眼。
那一天,是他长这么大听过最多的糙话,皆出自这对父女之口,天知道子夜那时有多崩溃。
“解开我!”,钟离思继续喋喋不休。
萧祁墨往身后靠椅靠去,就要睡着,他说:“不解。”
这会钟离思抽搐了几下,哭了出来,哇哇大哭的那种,她边哭边说:“我爹爹都没这么对过我,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我。”
那哭声,比刀架在他脖子上,比方才被她咬胳膊还让人毛骨悚然。子夜扶额长叹一声,五指插入发丝,无奈到了极致,还不如让他去冲锋陷阵。
最后他只得一把将地上的人抱起,也不给她松绑,只是将她放在床上,盖了被子,吐出句:“要睡,还是要坐在地上,二选其一。”
钟离思小胖脸上那张嘴巴一瘪,还想哭,又极力忍着。
她说:“我记得你了。”
子夜再次拉上那块帘子,眼不见果真让他舒心,他揉着太阳穴,坐回火边。
心道:将军之幼女,泼皮无赖。
作者有话要说: 没看上一章的记得要看哟,不然衔接不上。
离思很快就会长大的。
跟着作者的思路走,见过他人时不知道他叫萧祁墨,慕名而去找他时,没见到他本人……各种曲折,慢慢揭晓。
第40章 【腹疼】
子夜就那样被钟离赤诚留在了他的军营, 也确实得到了诸多锻炼的机会。
后来他还真的把郑淳喊来队里,那日见面,子夜的等级已在他之上。
郑淳那张脸写着不服气, 也不行礼, 气冲冲就要出营帐。
“站住!”
这头坐在案几旁擦拭着匕首,头都不抬,沉声喊道。
郑淳满心不情愿, 低头问, “司马还有何吩咐?”
“没学过礼数?”, 子夜云淡风轻地着, 但谁都听得出不是。
郑淳咬着牙, 死死地盯着上头,万分不情愿道:“属下拜别军司马, 往后一定好好‘伺候’您。”
子夜勾嘴, 笑得人毛骨悚然,“我期待!”
郑淳自认有赵焯撑腰,赵家权倾朝野, 这个靠山如此牢靠,他还怕这毛头小子不成?他们要杀的人,必定活不了, 所以一直盘算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自那晚“照看”过钟离思后, 整整一个月之久, 子夜不是用餐的碗里平白无故多出些虫子,就是床上撒着白花花一层面粉,又或是铠甲被柴火烧得到处是洞。
第一次出现衣服破洞那种情况时,他没太注意,惹得一众士兵哄堂大笑。
子夜盯着那个躲在帐篷后面笑得人仰马翻的人, 她若是再大一点,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丧尸理智,不敢保证不会将她扔进狼窝里。
恶人有恶报,这话不假。钟离思是个不折不扣的野丫头,他从没见这样一个能折腾的人。白日几乎看不见她的身影,傍晚再回来时,滚得一身泥巴,就连他爹都要辨认好一会儿才确定那是他幺女。
这样的结果就是被拧着耳朵进账,钟离赤诚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子夜也没听过那样难听的骂声,老将军就是训练士兵之时,都没用过那种语气。
钟离赤诚几乎是每天定时定点,势必要双手叉腰,耳提面命一番。
这等待遇,是个人都知道改过自新,然而钟离思不会!冬去春来,她不是与当地的原住民打架被告发,就是带头煽风点火打群架被告。
每到黄昏,子夜原本是计划要翻阅兵书的,但他终归是放弃了。父女二人一吼一叫的声音委实震耳欲聋,让他再静不下心做别的事。
转眼四月,那丫头正是长个头的时候,子夜外出带兵,有些时日不见,发现她长高了不少。他并非有意关注此人,而是她真的名震四方,全军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日傍晚,他收兵回营,路过将军营帐,见钟离思头上顶着一沓书,规矩地站在营帐外面,嘴里嘟囔:“吾日三省吾身,今日得吃呼?得睡觉呼?不被打呼……”
“大声一点!”,帐内,钟离赤诚咆哮。
某人立马扯着脖子大声诵读:“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今日得吃呼?得睡呼?不被打呼?子夜闻言,余光瞥向那个这些月来飞速猛长的黄毛丫头,扯嘴微微一笑。
这日亥时已过,静夜里传来狼群呼朋唤友的叫声,月上柳梢头,银河河灿烂,满天星宿。
子夜端坐在案前,低头研究这一带的山川地形。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些时月的历练,他又进步了不少。参加过几次战役,取得过一些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
“爹,别打了……我知道错了,你还让不让我睡觉……啊……”
外面传来这样的声音,这话就跟每天剐的风一样,让人习以为常,若哪天不刮风,倒是让人觉得稀奇。
他收了卷轴准备吹灯歇息,一阵妖风吹过,有人掀开营帐溜了进来。
钟离思站在帘子处,冷不伶仃说了句:“子夜,我们握手言和吧!”
这头手上的书的手一抖,说了句:“出去。”
她不退反进,大步过来一把按在案几上,复而道:“别这样嘛,好歹你也是偏偏君子,大哥哥的伟岸形象,就不要跟我…”
“有话说话。”
他收了卷轴,转头放在书架上,从始至终没看她一眼,那双眼睛像铜铃,看多了容易被她带偏。
钟离思搓着手,死皮赖脸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今晚能否借你寒舍一用?”
“不能!”,子夜果断回绝。
钟离思砸了咂嘴,“同在一个军营,好歹我们也算战友,战友情宜你不会不顾吧?”
这厢龇牙半响,他向来拿这等乳臭未干的娃娃无计可施,无奈抬头一看……
她一身衣裳破烂不堪,到处是洞。
他记得傍晚见她时,明明还是好好的,这么短的时间,此女怕是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难怪将军会大发雷霆,营帐都不让她进。
他组织了良久的语言,什么都不足以形容眼前之人,只得吐出句:“衣衫不整。”
钟离思一挥手,倒是豪迈,张口扯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子夜:“……”
他忍,不看她,不然势必忍不住会将她扔出去。
“又犯了什么错?”,他问。
钟离思忽然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但今日之事,我自认没有犯错的。晚间我爹让我背书,背着背着……有小伙伴约我同去捉山鸡,盛情难却嘛。只是一不留心跑得有些远,就是对面山丘那湾潭水后面,我发现有人在那里安营扎寨,人数足足有一个营之多,穿的是我方军队的服饰,连举的旗也一模一样。可我敢肯定,里面有我没见过的人。”
“我们的巡防军到处皆时,那一带扎营,不可能没人发现。”,子夜打断她的话。
钟离思一个劲儿摇头,“此话不妥,我军若是出现细作,故意放过那波人不查呢?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于是我便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营帐……哪知……”
“哪知那是你爹派去驻扎的军营。”,子夜接她话说道。
她低头不语,委屈的时候才会出奇地安静,半响她才说:“这次我爹没带多少人来巡防,军中有些什么面孔我几乎都记得。我明明看见了生人的。我爹就不信我,说什么我在为自己犯的错找借口,还撵我出来,你看你……”
子夜坐在床头,低头沉思,还不是因为她往日满嘴谎话。
他抬眸打量着钟离思,十二岁的丫头,古灵精怪。
子夜鬼使神差转身给了她两床棉絮,指了指最远的地上,“去那里打地铺,不准过来。”
钟离思伸手接过,撇嘴嘟囔道:“多谢多谢,以后你就是我朋友了。”
子夜摇了摇头,和衣躺在床上,闭上双眼再每理会她。
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他感受到有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心上一紧,双眸陡然睁开,杀气四溢。只是刹那,那股杀意又慢慢退去。
月光下那个小人站在她床前,双手捂着肚子,咬牙哆嗦道:“地下冷,我睡不着。”
黑暗中,子夜十指插入发丝,闷哼了一声,翘起身扔出句:“你睡床上。”
他再一头扎进地铺,怀疑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居然轮到他睡地上,臣女睡床上的地步,子夜无奈一笑。
又不知过了多久,这次他再睁眼,第一反应飞身取剑!账外厮杀声传来,马蹄声阵阵,火光四射,鲜血直飙在营帐上。
有人夜袭军营,钟离思显然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她翻身坐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子夜坐在床沿上,沉身对她说:“不要出声。”
厮杀声越来越大,少年掀开帷幕看了眼外面,扭身对她道:“起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钟离思捂着肚子起身,脚一软摔倒在地。
子夜忙俯身拉起她,皱眉问:“你怎么了?”
离思摇头:“不知道,肚子疼,很疼,怕是白日里吃坏肚子了。”
肚子疼?子夜无意扭头看去,营帐很薄,加之周遭火光冲天,他看见自己乳白色的床单上……有一团黑黑的东西,不敢确定那是什么,但只能说它是黑色的。
或许,他能确认那是什么,他脖子里忽然像是塞了什么东西那般,说不出话。好在是黑夜里,没人看得见他脸上爬上的红晕……
这时钟离思捂着肚子又蹲回地上,冲锋陷阵他都没怕过,这下居然……不知何去何从。
千钧一发之际钟离赤诚冲了进来,“子夜,带离思离开,快!”
子夜:“将军,末将留下,你走。”
钟离赤诚拍了拍他肩膀,:“老夫是将军,自是要统领大局,这点小痛小痒,不能奈我何。我闺女交给你了,护好她,这是军令。”
他说罢提刀砍去两个杀来的人,血溅当场,钟离思捂着耳朵发出阵阵尖叫。
她不过十二岁,以前也只是随意闹着玩,从没见过这等场面,这下终是没忍住叫了出来。
子夜拉起她,问道:“能走吗?”
离思点头:“应该没问题。”
他挥刀将营帐划了个出口,拉着她冲了出去。
只是她才跑出几步,便捂着肚子跌倒在地,“对不起,我跑不动,子夜哥哥,你走吧!”
子夜哥哥?此女真怕别人不管她,开始卖起乖来。
子夜愣了须臾,差点被人砍伤,他忙闪身躲过,挥刀斩去几个来犯之人。见钟离思疼得脸色发白,他皱了皱眉,单手拉起她,反手将她放在自己背上……
第41章 【无猜】
此次偷袭的有好几百人, 个个是兵中精锐。
子夜单手背着钟离思,单手与数人搏斗,刀光剑影, 战鼓擂擂, 号角声四起。
那些人的目标不一,看似是夜袭军队,力量却集中在子夜身上。
背上的人紧紧勒着他, 时刻提醒他哪个方位有人, 默契十足, 只见他挥刀而去, 毫无任何犹豫, 杀伐果断,一刀毙命, 惨叫声响彻云霄。
这厢一番搏斗, 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钟离赤诚踏马奔来,将马让给子夜和钟离思。
他说:“速速离去, 人已被我阻断,走得越远越好。”
他说罢一拍马屁股,汗血宝马崩腾而去, 钟离思扬声大叫:“爹爹, 爹!子夜, 救我爹,我们回去,不能扔下他一个人。”
萧祁墨回想了翻周遭地形,说道:“将军的后方部队就在二十里以外,事发后他已经派人去通知, 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到了。你执意留在那里,若被人抓去当人质,你父亲是救你还是救一众将士?”
钟离思坐在前面,听了这番话后,沉默半响,“那爹爹一定不会有事的,是吧?”
子夜垂眸,本不想答这种不能预知的话,思去想来,他却说了句:“不会有事。”
连夜奔出许久,子夜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后背,黏糊糊的……应该是方才背她的时候弄在上面的,那种心情,似被火烧,似被水浇,难以言表。
“肚子如何?”,良久他才问。
怀里的人摇头,“一阵一阵地疼,像被刀刮了似的。唉,都怪晚间我吃了自己烙的饼,八成中毒了!”
子夜没来由地扯嘴一笑,他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知要怎么同她解释。
回了句:“嗯,以后注意些。”
一连跑出去几十里路,天将蒙蒙亮时,终于看见了人家。
四月的漠北,正是芳草疯长的时候,一望无际的草原,伴着晨风,迎着朝阳,子夜打马经过。
游牧民族,家随羊群而迁移。不少牧人因二人而回眸,脸上皆洋溢着迷人的微笑。
一个风华绝代的将军,怀里伴着一个稚嫩调皮的妹妹,画面感可想而知。
子夜将马停在一户人家门前,自己先纵身跃下马。
他本想去扶钟离思,那人已准备翻身下马,由于腿不够长,她先是踩在马鞍上,侧身瞥见自己坐的地方通红一片时,险些从上面滚了下来。
“天啦,我受伤了,我中箭了?”,才说完这句,她看见少年背上也有些血迹,惊呼道:“子夜,你也中箭了!”
子夜捂嘴一阵干咳,这话他无从接起,只得说道:“没有,我们都没有受伤。”
“马背上怎么那么多血?而且这颜色……”
子夜扭头看着大草原,并不回她话。他因为厮杀的时候太过于猛烈,以至于身上通红一片。而钟离思的却不是……
这时帐内走出一妇人,因为常年的风餐露宿,肤色很黑。见子夜手提长刀,差点摔倒。
钟离思忙解释了一番,她才放下戒心。
子夜开口跟她借房间稍作整顿,妇人见二人装扮富贵,尤其子夜还是军人着装,便答应了他们。
那日离思正好穿了身雪白骑马装,身后的血十分显目。
妇人见状眉头一紧,问:“她这是?”
子夜那辈子没那般窘迫过,他看了看浑然不知还蒙在鼓里的钟离思,低声道:“她,是我妹妹,或许是……初次来葵水,不太懂,劳烦您教她一下。”
钟离思听罢,脸当即红似朝霞,从来不知她还会脸红,千古奇闻。
钟离思不是不懂,而是未经世事,谁也不会往那方面想。毕竟家中有姐姐,这方面她自是晓得一二。像她那样顽皮的人,定没料想不到自己也有那样一天,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妇人将钟离思领去帐中,接着又找了套衣裳拿出来,“我儿子的,也在军队里,将军别嫌旧。”
子夜接过,微微点头礼貌道:“多谢。”
他去别间换好衣裳,寻得个较高的地方坐着,身旁芳草萋萋,阳光撒在十六岁的少年脸上,青葱岁月,朝气蓬勃。
他无意听人墙角,可妇人声音很大,只听她说:“女娃一但来了月事,便为女子,一定要爱惜自己。”
钟离思:“那是那是,我向来很爱惜自己,谁骂我打我,我都会变本加厉还回去,当然我爹除外。”
微风吹过子夜的发梢,他低眸摇着头,看来此女依旧是什么都不懂,
“你们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罢?你哥哥对你真好,不像我两个孽障,整天只知道打架。”,妇人打趣道。
钟离思咯咯笑个不停,“他呀,很坏的,昨夜还让我睡地上,我琢磨着这月事就是冷出来的。”
子夜:“……”
他空座了一会儿,许久没再听到里面有对话,子夜脸色一沉,提刀一步步靠近帐篷。
待他微微掀起一角看去时,妇人已被一刀致命,倒在了血泊中。钟离思呢?他心中一惊,眸中瞬息万变,刹那间手心已被汗水打湿。
一个转身,来人自帐篷后面缓缓走出,并未蒙面,正是郑淳,手里挟持着钟离思,他身后跟了二三十个死士,个个虎背熊腰。
“子夜,你是个什么东西,煽动钟离赤诚那个老狗,把我辛辛苦苦十年军功如数抹去,永世不得从军,我今天看你如何嘚瑟。”
他恶狠狠说罢,手中刀用力了一些,钟离思脖子上出现了一条血线。
子夜握刀的手一紧,看了看脸色刷白的钟离思,冷冷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被贬?钟离赤诚为他贬此人?
看来夜袭军营的人是郑淳没错了,竟敢这般为所欲为、毫无顾忌。
郑淳阴险一笑,“我要做什么?割你自己右腿一刀,快点!”
“不要,别听他的……啊……”
“小妮子,让你多话。”
钟离思话还没说完,头发被那头往后一拽,尖刀就要刺进钟离思的脖子里,她疼得哇哇大叫。
“快点!”
子夜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原来不知道,怒到极致,会丧失理智。
他挥刀划向自己大腿,登时见了血,血水顺着衣摆渗入大地,触目惊心。
郑淳哈哈狂笑:“爽!我要慢慢折磨你。”
钟离思斜眼看来,递给这头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子夜见她蜷缩着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牙槽噌噌作响,半响才不动神色点了下头。
二人达成共识,钟离思一口咬在郑淳手腕上,使出浑身解数下了死口。
郑淳疼到脸部抽搐,大骂了一身举刀就要杀她,子夜趁乱飞身而过,挥刀挡开招焯的攻势,夺过钟离思便往回跑。
“追,杀了他们。”,几十个人一拥而上。
电闪火光间,子夜用力将钟离思甩在马背上,一瞪脚,钟离思趴在马上飞奔而去。
“子夜,你个混蛋。”
钟离思刚走,那头便追了上来,二三十个人将他围至正中间,个个凶神恶煞。
没了钟离思在,他忽然觉得轻松很多,也再没什么顾忌,眸中那抹杀意叫人胆寒。
郑淳带头一窝蜂挥刀砍来,场面混乱不堪。子夜的腿虽受了伤,武动起来却不受任何影响,手中长刀被他耍得游刃有余,凡是企图靠近他的,几乎都难逃一死。
可那些人常年在军队摸爬滚打,并不是吃素的,不与他正面对打,而是专攻他受伤的那只腿。
一轮一轮的厮杀过后,地上横七八竖死了十多一二十人,叫人看了心惊胆战。
子夜除了腿伤,肩上也被砍了一刀,血顺着肩膀直流。疼是很疼,但他也就轻飘飘瞥了一眼,从始至终没皱过半点眉头。
又一次厮杀过后,对方只剩五个人,他左肩添了一条刀疤,差点伤到骨头。
他手中白刀变得血淋淋,手腕微微发抖。子夜不敢保证将这些人都杀死,自己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对方却不给他调整的机会,就要一拥而上。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子夜微微侧头——钟离思又回来了,小小的人儿,手勒着缰绳,颇有几分飒爽英姿。
随之而来的,还有数只狼?
他早该想到,这片草原属于她,她在这里土生土长,野性是她的天性。会策马这不足为奇,毕竟她常年跟他父亲混在军营里。
但会驱使狼群,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那天他终归是笑了,有生之年,生死存亡,救自己的,竟是钟离思那个泼皮无赖。
“咬!”,钟离思纵身下马,对身后的狼发号施令。
那些狼加在一起,战斗力不比藏獒差。
狼群直扑死士而去,身型矫健如猎豹,那五个死士瞬间被围得死死的。
郑淳见状就要跑,子夜先他一步飞刀过去,挑断了他的脚筋,血当即喷了出来。他双膝重重跪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子夜长刀直指郑淳脖子,见钟离思挪步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捂住她眼睛不让她看。接而果断地划过那头的脸,阵淳满脸是血,捂着脸在地上打滚,惨叫连连。
钟离思掰开子夜的大手,看到那等血腥场面,忙又自觉拉过他的手将眼睛蒙上。
“无辜的妇人和幼女你都忍心下杀手,枉为中州的兵。”
他说罢长刀再起,郑淳的另一边脸也出现了同样的伤口,疼得他浑身抽搐。
死到临头,郑淳低头说道:“既已沦为鱼肉,要杀便杀。”
子夜收了长刀,缓缓说道:“我只问你一遍,谁派你来杀我的,答了,给你个痛快,不答,你会死得很辛苦。”
他说那话时很随意,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郑淳跪地,埋着头沉默半响,终是开口道:“是赵焯,至于他上面又是谁指使的,我无权知道。”
子夜扯了抹冷笑,“很好。”
郑淳长长叹了口气不死心道:“死前我有一事不明,你究竟是谁,值得让赵大人追杀?”
子夜伸脚勾了把刀在他面前,俯身在他耳畔低语道:“你?不配知道。”
他再起身,拉着钟离思转身离去……
而后只听声后传出一阵嗤笑,长刀穿透胸口,郑淳自裁倒地而亡。
他没有回头,也没让钟离思回头。
“子夜哥哥,我们把那妇人埋了吧,她是个好人。”
钟离思仰头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连称呼都变了。
许是他刚才杀人的画面太过于血腥,这才让她生出那样的求生欲,无比乖巧。
那日二人按照漠北人的安葬方式,将那妇人埋在了阳光正好之地。
不知不觉,他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枯,甚至忘了疼痛。
正午阳光明媚,二人坐在那片草原上,他问:“你怎会驱使狼群?”
钟离思咧嘴一笑,表情傲娇,“这有何难,擒贼先擒王,训狼也得先训王,我十岁时就会了。”
这话也只有她敢说。子夜眺望着前方,那里是京城,他土生土长的地方,从未离开过,这下竟有些不想回去了。
他问:“你想去京城吗?”
离思:“京城有什么好玩的么?我爹爹说那是虎狼之地,不主张我去。”
子夜眉眼一动,再没有下句。
“你的伤,疼吗?挺严重的。”,钟离思问。
子夜想了想,摇头道:“不疼。”
又见她伸手捂着肚子,他起身牵着马,淡淡吐出句:“回程。”
*
那次回去后,他足足躺了半个月伤势才痊愈。之所以会有那场动乱,就是因为郑淳对处置结果不满,私下偷偷召集了死士予以报复。而赵焯就是利用他的不满,想将子夜赶尽杀绝。
不论幕后指使者是他赵家,还是永顺帝,子夜都一五一十地记在心里。
秋,南方战事吃紧,他辞别了钟离赤诚,势必要去南方闯一片天地。
临别之际,钟离赤诚送他出了阳关,子夜忽然问道:“是我父皇让将军看着我的吧?”
钟离赤诚嘿嘿一笑:“被殿下发现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处置郑淳,显然不止是因为他愚钝。”
钟离赤诚好一阵尴尬,忽然行礼道:“这些时月冒犯十九殿下之处,请多海涵。”
萧祁墨摇头:“不,承蒙关照……往后,还需继续得到将军的关照。”
他说那句话时,眸中坚定如泰山,多出了以往没有的沉稳。
钟离赤诚读懂了他的意思,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看了看天,单膝跪地道:“臣,誓死追随殿下,您一句话,老臣替你开疆扩土。”
萧祁墨将他扶起来,微微笑:“你我之间,无需多礼。”
钟离赤诚扬声道好,“这就要走了,十九殿下不跟我那不孝女告个别吗?”
老十九闻言,眺望着南飞的大雁,低头问:“她是叫钟离思,还是离思?”
快一年的时间,他没喊过她的名字,不太确定。
钟离赤诚解释道:“姓钟离,单名一个思字。漠北女儿家都应有小名,这不是我懒得改吗,便拆开来叫了,离思,挺顺口的。”
这头:“……”
他觉得不好,离思,离思,这个名字给人的感觉——不舒服。所以他即便要喊她,也定是连名带姓。
告别?跟一个十二岁的丫头,有什么好告别的。
他不想告别,却遇见了。隔了些许距离,钟离思与一群同龄人在玩耍,她总有那种能力,让人第一眼就能从人群堆里认出她来。
萧祁墨注意到她时,她正与人比试弹奏马头琴。蓝天上雄鹰展翅,直击长空,蓝天下,那个古灵精怪的人,一手拿琴,一手拉弦,很是投入。
自她手中拉出来的音律,仔细聆听,充满了自由、豪放,干净得好似新长出来的嫩草。
比她拉得好的萧祁墨听过很多,可就是这样独特的,专属于她钟离思的,他是第一次听见。
以至于那头抬着琴飞奔而来时,他都没反应过来。
“子夜,你要走了吗,何时回来?”
何时,何时?他想说恐怕没有回来的那天了,可始终说不出口。
钟离思没听到回答,也不恼,她将那把马头琴提给他,“我自己做的,送你了,不必客气。”
几个月来,她又长高了,越发出落大方,自己也长高了。
那日萧祁墨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酸楚,出宫拜别他父皇时,只是不放心,这下……他也说不上是什么,心乱如麻、五味杂陈。
“不要吗?那算……”
这头忙接过她手中琴,破天荒揉了揉她的脸,难得一笑道:“我会回来的。”
钟离思笑得没心没肺,“那好,我等你回来教我骑射,我这块太烂了。”
他那样说的时候,也以为自己能回去的,可是一去三年,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去。
那片草原,那段时光,终归留在了记忆里。
作者有话要说: 萧祁墨记忆暂时到这里,后期还会交代,连同钟离思的,会重合在一起的。
祝天使们端午快乐呀呀呀,浪起来!
第42章 【血债】
陈国使团那次来, 本以为会掀起点大风大浪,谁曾想却是悄无声息就那般回去了,这让人意想不到。但钟离思却深感不安, 慕容宁再中州出了那样大的丑, 他定不会那样善罢甘休。
转眼已是四月,太子与钟离念大婚在即,将军府里里外外张灯结彩, 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
在长青皇城, 往日若无诸事缠身, 其实是可以过得肆意快活的。无事时北苑听听戏曲, 妙赞花钱让人鞭策自己, 又或者使劲儿夸奖夸奖自己,享受着那种文字给人带来的畅快喜悦, 简直是人生一大快事。
钟离思这几个月来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 至少没再被他爹耳提命面。她每日按部就班,天晴下雨都去国子监听学。随时给萧祁墨鞠躬精粹,可谓是随叫随到, 深怕那厢一言不合不让她退婚。
按约定,日子早就超了,那头却久久没有动静, 这让钟离思很是郁闷, 她也不好几次三番上前询问。
至于自己为何要退婚, 其实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年前她那般豪言壮志地跟萧祁墨提出退婚,有头没尾总让人有种欲擒故纵的感觉。
谷雨过后,便是初夏,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吟唱, 将军府和瑞亲王府大门口那两排枫叶正是疯长的时候。阳光下,郁郁葱葱的枫叶如同碧绿的翡翠,叫人看了心旷神怡。
钟离思今日穿了件薄纱裙摆,坐在阁楼上拜读钟离北门写的第一本书——《论,世家》。
她安静下来的时候,一举一动不亚于京城任何的世家小姐,阁楼看去,亦不失为一处曼妙的风景线。
“小姐,不是要去给三小姐挑礼物么?时辰差不多了……咦王爷好像在对面看着你。”
武大志难得换回女儿妆,倒也好看,这下正急匆匆朝这边走来。
离思听她说萧祁墨,扭头看了眼对面,却见那人已背手下了阁楼。
她自扶竿上跃下,铜铃般的眼睛动了几下,问:“可是我要送什么给姐姐呢?”
武大志随她下了楼,巴巴笑道:“要不找个铁匠铸把绝世好剑给三小姐?”
钟离思:“……”
这也就只有武大志想得出来,送一把剑给太子妃,是要她刺杀太子,还是刺杀永顺帝?荒唐。
二人才出将军府,瑞亲王府的大门咯吱一声响,萧祁墨闷不吭声站在那里。
他先抬眸看了过来,也不说话,就等着这头先开口。
碰都碰到了,离思也不好装没看见,只得硬着头皮过去行礼:“王爷好!”
萧祁墨瞥了眼她身后的武大志,武大志当即领悟,浑身一哆嗦,“大志告退,王爷与小姐慢聊。”
钟离思低头一阵神思,忽然笑起来,“王爷故意支开武大志,莫不是……有什么退婚的妙计?”
老十九没来由白了她一眼,负手走了出去,“跟上!”
“哦,好勒。”
跟上去离思便后悔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言听计从?怕是这几个月在国子监被他使唤习惯了,失策失策,她不应该跟上去的。
街上人流如织,她侧头问:“我准备给我三姐挑件礼物,王爷有什么好的建议?”
萧祁墨一脸“你看我是会挑礼物的人吗”的表情,半响憋出个:“你喜欢什么?”
这话让她想起过年那会,这人破天荒送了她一对瓷娃娃,白白胖胖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寓意。
她反问:“听府上人说,王爷喜欢花?方便问问是什么花吗?”
身旁的人闻声顿住,忽然变得目光如炬,他说:“你想说什么?”
她想什么呢?她只是觉得蹊跷,然而又觉得这人没理由那样做,偏偏那些记忆碎得不成样子,想记起点什么,都不由她自己控制。
被他这样一反问,离思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她心里残缺不全的那部分,她想,不是大悲就是大喜。人在极度悲伤或者极度高兴的情况下,会丧失理智,更甚者还会疯。
对话终止,离思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竟忘记了问这老十九出来做什么。
走着走着,她撞到了一个人,那人被撞也不恼怒,礼貌地冲这边点着头,正是公子阙。
他站在一小摊位上,正挑着琴。
除夕一别,离思也不敢再去寻这位友人,京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弄不好给她扣上个通敌的罪名,得不偿失。
“公子要买琴?你这般懂琴,不如给我也挑一张,正好不知道送什么给我三姐,我看这琴最合适。”,离思笑道。
公子阙扯嘴一笑,看的却是萧祁墨,她这才扭头看去,那人明显不悦。
她心想会不会是一同出来自己没问他,而是先问了别人,这王爷面子有些挂不住,遂补话道:“王爷觉得,送琴如何?”
萧祁墨眉眼一动,沉声吐出句:“不如何。”
“草民倒是觉得送人东西,需投其所好,将军府三小姐知书达理,送古琴最为适宜。”
公子阙谈吐优雅,眉眼带笑,不甘示弱与这边争论起来。
“是是是,我也觉得此话有理,就送琴,店家,我要最好的。”
离思说罢也没在意身旁人的态度,转头就要掏腰包。
萧祁墨侧目看向店家,那眼神就是不说话,也能将对方看穿。店家刚开始还喜笑颜开,看着看着变得愁眉苦脸起来,支支吾吾说道:“小姐要不与你家夫君再商量商量?我看他不是很乐意。”
什么夫君,她乐不乐意与自己何干?离思正这么想着,人已被老十九拽着胳膊拉了出去。
“公子阙,帮我选一张……待会我去找你拿……唔,唔,唔……”
当街……被堵嘴!!!
大庭广众之下,老十九俯身按着她后脑勺,赌住了她的嘴。且还不是点到即止那种,而是唇齿之间没有半点缝隙,一点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那一刻,她如被油炸,如被火烧,如被雷劈……
面对围观而来的众人,钟离思愣住,朗朗乾坤众目睽睽光天化日……情何以堪?
直到那头将自己放开,她的魂仍久久没有归位,也难归位。
“萧祁墨,你在做什么?”
半盏茶以后,钟离思问。
萧祁墨薄唇轻启:“如你所见,如众人所见。”
她傻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所以……你是吃醋?你喜欢我?”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个:“你觉得呢?”
而后拂袖而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让钟离思心里痒痒的,酥酥软软的,总之不好受。
“我不要我觉得,我要你觉得。”
那天,她有失风度地当街大吼,虽然以往不见得有多乖巧,但那日离思觉得深受奇耻大辱,不白之冤,莫名其妙。
老十九没有转身,离思正欲追上去打破砂锅问到底,只听耳边一阵疾风飞过,长箭划破长空,直射前面的人。
“小心!”
钟离思大惊,周遭霎时乱做一团,跑的跑逃的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呼喊有用,萧祁墨看家本领本就了得,加之警觉性颇高。说是急那时快,他耳朵微动,歪头躲过一箭,并伸手接住了那根冷箭。
对方第二箭再射来时,对准的却是钟离思,她没有萧祁墨那样的身手,也躲不及时。
电扇火光间,老十九将手中箭掷出,箭与箭对撞,对方的被撕成两段,长箭飞出,直接将那人射下了城墙。
钟离思忙跑上前去查看,拉下黑衣人面罩,并不认识。她摸了对方的脖子,摇头道:“死了,什么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萧祁墨缓缓蹲下身,扒开了来人的衣领,胸膛上有一个半月状的烙铁印……
“王爷,我等护驾来迟。王爷可有伤到?”
巡防营的人匆匆赶来,个个被吓得魂飞魄散。
“皇叔,皇叔可有大碍?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萧镇胤不知何时出的城,这会儿也闻声而来。
萧祁墨眯眼看了看四周,不答反问道:“今日城中谁值班?”
太子回:“老二值班,他临时有事处理,我闲来无事,便代他巡防了。”
中州国皇子轮流值班,这是开国时便定下来的规律,只是这二皇子专挑软柿子捏,太子好说话,这老二便事事都赖给太子处理。
萧祁墨垂眸想了一阵,提醒道:“婚期在即,各司其职,太子还是要有太子的样子。”
听得出他在为自己抱不平,萧镇胤笑道:“十九皇叔说的是,那您与皇婶……啊不对,妹妹……啊不妥,到底该叫什么?这辈分有点乱。”
钟离思叹气,确实有点乱,在其位谋其职,谁让她现在还挂着个名头,遂只得行礼道:“殿下叫我名字便可,钟离思。”
“这……”,萧镇胤看向他皇叔。
萧祁墨却是淡淡一句:“该怎么叫便怎么叫,有何乱?”
太子咧嘴哈哈大笑,“皇叔说的是,这里我会处理,你跟皇婶继续逛街便是。”
萧祁墨目光落在那黑衣人身上,拉上钟离思转身去了别处。
“落月族?不是早也消失了吗?为何要杀我们?”,街角边上,离思问。
“将军之女,即便远在漠北,我认为这些你应该知道。”,萧祁墨回她。
离思只知道落月族是南方的一个神秘民族,传闻落月族有着神奇的占卜之术,信徒颇多,从出生开始,胸前就会被烙上半月形状的印记。
先祖开国后,为集权,先后派兵镇压,到永顺帝这代,已接近销声匿迹。
再多她就不知道了,应该知道?可她就是不知道。
路过街边,离思被街头的面具摊铺所吸引。即便其中并没有那样一顶别致的红色面具,但足以将她的思绪拉去很远。
于是她掏钱买了个鬼脸面具,放在自己脸上比了比,冲萧祁墨笑了笑。
待将面具移开,萧祁墨看她的视线忽然转了方向,他说:“我若不告诉你,你当何如?”
她本想说,你不告诉我,我花钱问公子阙去,可鉴于方才某人无理取闹的行为,她终是没敢说出来。
老十九像是读出了她的想法,给了她一个眼神,喃喃说道:“赵晟以前结实过落月族圣女,而这圣女,正是赵凝的母亲。”
难怪自己会记不得,有关赵凝那个女人的,她忘得一干二净。原来这赵凝身世这般朴树迷离,她那爹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情史。
落月一族之前本就一直受打压,赵凝竟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足见此人之不简单。
这样想着,她继续道:“照你这么说,落月族现在是赵凝管着,可她不至于这么蠢吧,公然行凶。杀我就算了,杀你就说不过去了,她可是心心念念想着你的人,怕不忍心……让你,死……吧。”
萧祁墨直勾勾的眸子让人耐人寻味,这头越说越没底气。
“关键不在它消失,而是它怎么出来的。”
老十九扔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往前走。谁让它出来的?对,如果是赵凝,她不敢明目张胆,因为这样做,谁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她,所以会是谁呢?
走过繁华喧闹的街道,一路往静巷深处走去。萧祁墨带头进入一家雅阁,里面有各类乐器,商品琳琅满目,看得她眼花缭乱。
他说:“你想要的,这里可挑。”
离思伸手摸过一把把马头琴,嘟囔道:“马头琴我也会做,就是做不好,要不我送姐姐马头琴如何?”
萧祁墨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琴,听到这话,毫不犹豫说道:“不行。”
离思不解:“为何?挺好的啊,同在漠北,我姐姐也喜欢的。”
说罢她又想起了什么,撇嘴说道:“我知道了,上次我见你房里也有一把马头琴,你就是不喜欢别人有跟你一样的东西,原来王爷这么独断专行。”
摆放乐器的架子与架子之间本就隔得很窄,萧祁墨忽然转身,两手搭在她头顶,将她围在中间,居高临下问道:“你十一二岁那两年在做什么?”
十一二岁?对啊,她在做什么,被人带上时间这么一问,再去搜索那些记忆,其实不是很容易想起来。
离思重生后十一二岁的年龄早就过去了,所以应该还是跟上辈子一样的,可经历了什么呢?她好像找不到可以歌以咏志的个人事迹。
离思若有所思,仰头问:“你这么问范围很大,可以具体一点吗?”
萧祁墨定定看着她,许久后闭眼一声叹息:“罢了。”
“王爷说三个月后随了我的意,这都超期了,怎不见你有所作为?”
见他没有要放手的意思,离思麻着胆子问道。
老十九嘴角勾起一抹幅度,“怎么?怕时间长了,爱上我?”
钟离思:“……”
自己是这个意思吗?他萧祁墨何时变得这般直截了当,此人从来不屑于做多余的解释的,更别说这等调戏。
正想得出神,店家站在走廊里一阵猛咳,那样血气方刚的两个人,做出那等不堪入目的举动。让老音律家有些手足无措,气氛很是尴尬。
二人转头来到茶室,老者端来茶水,笑得和蔼可亲,他说:“我看姑娘这面向,天生的大富大贵之人。”
钟离思陪笑,放屁,若真大富大贵,上辈子至于客死他乡吗?
“继续说。”
萧祁墨话多了些,居然追问道。
老者看着慈眉善目,打量了钟离思半响,陷入挣扎,他看了看萧祁墨,低声吐出句:“皇后命!”
离思一句不要乱说还卡在脖子处,周遭登时杀气腾腾,老者手中数根银针同发,直射钟离思咽喉。
萧祁墨翻起桌案,那些银针齐刷刷定在桌面上,发出嗡嗡响声。
“今日这些杀手都看好期的么?都扎堆的来。”
离思趁乱发表了翻个人见解,那头银针接二连三的发来,她只得随老十九闪身躲在架子背后。
哪知后门瞬间冲出几十个黑衣人,个个轻功了得,一看就是练家子。
萧祁墨出门没带暗卫,离思本来还带了个武大志,最后也被这男人给吓跑了。
这下好了,四面楚歌。
“躲我后面。”
萧祁墨说罢,顺手抄起身旁的古琴,砸倒了几个挥刀砍来的人,拾了把刀给身后的人防身。
只见他手起,掌风所过之地皆无活口,黑衣人一波接一波涌上来,将他二人一步步往死角里逼。
离思挥刀砍去几人,但她向来功夫是外行,几十个回合下来自己便吃了亏。
加之老者银针持续不断飞来,他们的处境越来越被动,死的人越多,越是将他们堵在角落。
“为何不用剑?”
混乱中离思问道。
萧祁墨不回,依旧以掌对人。离思靠在架子后面,一不留心被飞来的银针刺中脚后跟,疼得她站都站不起来。
萧祁墨转身见状,双目赤红,发丝飘过他冰冷的眼角,眸中又多出了些许狠绝。犹豫再三后他终是捡起地上的剑,旋风式飞身而起……
长剑划破长空,发出蹭蹭鸣响,本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武器,在他手里却舞出了不一样的感觉,来无影去无踪的剑招让人应接不暇。
离思靠在墙上,透过木架,她看见地上尸首堆积如山,血水流淌成河。看见了发怒的萧祁墨犹如一头咆哮的雄狮,谁挡路他便杀谁,谁靠近就只是一死。看见了他衣摆和脸上都是血,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只是那样的剑招,钟离思看得如痴如醉,生死一线也难拉回她的思绪。
一场厮杀结束,他提剑前来,淡淡一句:“疼吗?”
钟离思想说,她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她想问:你疼吗,受伤了吗?
话到嘴边,终归只剩一个摇头。
大难不死后,外面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巡防营的部队又来了。
老十九却是一皱眉,扒开几个堵着后门的杀手,扶起钟离思闪身进了那道小门。
他像护个小鸡一样将她护在前面,门将拉开,离思听声后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哼,再回头,斑驳的日光洒在那张白皙的脸上,他嘴角鲜血淋漓。
她跛着脚将门关上,上前扶住萧祁墨,手摸到他背时,碰到的是扎手的银针!
离思一脸慌乱,“你受伤了。”
萧祁墨将手撑在墙壁上,扯嘴道:“大惊小怪,离开这里,错开外面的军队。”
离思挽上他胳膊,边走边道:“这堆人不可信?”
老十九点头,“京城里,没有可信的人。”
“我爹也不能信?”
萧祁墨停了步伐,眼神充满炽热,他说:“钟离思,这句话……你不该问。将军,不应该被质疑。”
第一次听他说一个人是好人,离思一时走神,萧祁墨重重地倒了下来,好在她眼疾手快,弯腰抗住了他。
可真是重,那座“山”倒在自己背上,离思脚一用力,银针插得更紧,疼得大腿在抖,疼得她额头直冒冷汗。
“这可是皇上最爱的琴行,居然有人痛下杀手,是要造反吗?掘地三尺,给我也挖出来。”
赵烨那个老匹夫的声音,来得真是时候。他这么一说,离思大叹不好,皇上最钟爱的琴行被人血洗,偏偏这人还是萧祁墨,势必有人借此大做文章。
所以今日二人受伤之事,绝不能让人知道。
钟离思在深巷里拖着晕过去的人行出良久,她还纳闷这人怎么突然就晕了。当看到他背上数十根银针沉黑状时,她破口大骂,问候了无数遍店老儿家祖宗,因为银针上有毒!
而此人之所以会被击重,许是过那道小门时,他挡在了她后面……
又不能盲目叫人,离思只能暂且将他放下,三两下扒掉对方上衣——萧祁墨背上被砍了一刀,伤口很深,差点看见白骨。不但如此,上面插着的几十根如牛毛大小般的银针,乌黑一片。
她一双手颤抖个不停,一颗心扑通弹跳,乱得几乎失去理智。
这头将将把那些针拔掉,黑色血像墨汁一样淌出来,看得人心惊胆战。
离思顿了顿,吐出句:“萧祁墨,咱两真是冤家路窄,明明是你杀了我,整得跟我欠你似的。”
说罢她低头,含住那些伤,一口一口将毒血吸了出来,不知吸了多久,吸到她头晕脑胀,嘴唇发紫。老十九仍不见醒来,她更是急了,拼命为他吸毒。
就在那时,她心里有个声音,这个人不能死,说不上来为何,他就是不能死。
离思最后的视线停在那颗柳絮纷飞的树上,人间四月天,美得让人热泪盈眶。本是死过一次的人,生死应该看淡,这下她却模糊了视线。
“究竟谁在救赎谁……”
她终是呢喃着这句话倒在了对方怀里。
就在她倒下的那一刻,萧祁墨残存的意识被拉回现实,他再睁眼,见眼前人儿拖着双血腿,嘴角黑得恐怖,一动不动躺在自己怀里。
他指关节被自己捏得蹭蹭作响,霎时间,多年未光顾过的东西,这下眼角变得波光闪闪,像珍珠,晶莹剔透。
“有些血债,不论在轮回多少世,该还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他对空气这样说着,抱着她上了北苑。
作者有话要说: 6000多字肥章,补给你们!
我回来了,还有人吗,不怕,没有人我也会写完,为爱发电,冲冲冲。
第43章 【迎亲】
钟离思毒入骨髓, 深度昏迷。
每逢人事不省,她总能想起一些往事,说好也好, 说不好也不好。
永顺六年, 天大旱。钟离赤诚因为钟离思‘行刺’瑞亲王一事被贬官后,要求一个月内举家搬迁进京。
半个月后,漠北将军府做好了回京的所有准备, 厢里厢邻也都纷纷登门拜别。
钟离思记得, 那日天不蓝, 甚至是浑浊。她因为要告别漠北的小伙伴, 多有不舍, 遂喝了太多酒,醉得一塌糊涂。
以她彼时的模样, 回家免不了一顿好打, 所以只得躲在自己父亲的营帐里等酒醒。
离思刚钻进被布遮挡的案几下准备睡觉,却听她爹一句:“什么事情府上不能说,非得拽我来此处?”
“王爷的信, 父亲还是亲自看看再说。”
俗话说酒醉心明白,离思虽醉得眼睛都睁不开,但心里却十分清楚, 那是她哥和她爹的声音。
钟离赤诚匆匆拆开信件, 又匆匆合上, 他用力往桌上一靠,桌子都差点被他按成两截,上头足足沉静了约摸半刻钟才问:“送信的人是谁?”
钟离南门回道:“王爷的贴身侍卫,暗夜。”
钟离赤诚:“他可还有别的话?”
“他说,王爷在京城等你, 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若不去,王爷将万劫不复。”
钟离赤诚:“好,王爷主动调兵遣将,必有深意,他那边若不是处境艰难,绝对不会贸然叫我。”
钟离北门迟疑片刻,终是说道:“父亲,王爷突然下这样的命令,会不会有些仓促,孩儿担心有诈。”
“我们一直用书信往来,多年不曾出现任何差池,他的字化成灰我都认得。若此时不攻,一但我军权旁落,老十九想要翻盘便再无可能。况且他只让我们调二十万军队,剩下二十万,足够震住后方的敌军。”,钟离赤诚说道。
二人一番商讨后,一股糊味传出,他将信件扔进了炉火中烧成了灰烬。
只是那日钟离思喝得昏昏沉沉,不太确定是梦还是现实。她本想阻止的,奈何“身不由己”,别说开口说话,就是爬都爬不起来。
再爬出营帐已是两天以后,周氏蓬头垢面跑来指着她鼻子骂:“你这两日死哪里去了?你怎么不死远点,因为你得罪瑞亲王导致你爹被贬,他半身戎马都在疆场度过,贬他做文官,这不是奇耻大辱是什么?他造反了……还被活捉了,天爷,钟离家要被满门抄斩了,你个灾星怎么不死远点?出来做什么?”
钟离思捂着胸口跌倒在地,因为她一觉醒来,那时听过什么已忘得一干二净。
加之后面周氏一直在重复她爹是因为被贬才造的反,而且他们全家还被大理寺的人抓了去,那期间每个人几乎都被酷刑伺候过。
钟离赤诚上了重型,又是打又是火钳烫的,赵家那帮人想从他口中问出党羽。可他始终咬牙忍着,坚持说自己是因为不服被贬才造的反,与他人无关。
就连她大哥,差点被打死也一口否认从没有什么党羽,就是突发性的造反。
他们置死都没有提关于萧祁墨的半个字,她更是不敢确定模糊中听到的那些话是梦境还是真实。
直到全家在她面前一个个死去,地上摆着的一颗颗头颅都是她的至亲至爱之人。那一刻,钟离思精神崩溃,她甚至一度变得疯疯癫癫,她怀疑那时自己其实疯过一段时间,以至于很多人和事,在那个阶段,被她选择性地模糊化。
这段令人痛苦不堪的记忆,她上辈子不想回忆,这辈子却有幸得以回顾,不想起来,她都不知道有些人,原来是这般不可信。
离思被脚上的疼痛拉回现实,她没有急着睁眼睛,大脑不停地在思考。
有些事当时她被蒙在鼓里,但以现在的视觉去看,却是相当明了。
以这一世萧祁墨与他父亲的关系来说,上一世也应是如此。所以离思大胆猜测,她当时醉酒听到的话是真的!他的父亲,愿意为瑞亲王肝脑涂地。
她猜那信的内容,大抵是萧祁墨让他爹带兵进京与之汇合之类的。镇守一方的将军,无召不得回京,更何况是带兵进京,这不等于造反是什么?
然而这个始作俑者,为何派暗夜去送信后却又无所作为,任凭钟离一家被满门抄斩……
前世如此,这世呢?
钟离思陡然睁眼,眸中恨意难以掩藏。
萧祁墨正低头给她的脚换药,见她忽然翘起身,以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先是皱眉,而后随口问道:“怎么了?”
她缩回自己的脚,满心怒火,却又不能唐突地质问,因为她记忆不全,怕错过什么重要细节。
“暗夜可信否?”,离思漠视一问。
萧祁墨还要继续为她缠脚,离思一个闪身,自床上弹了起来,脚踩在地上,一股钻心刺疼感涌上脑门。
那头一双修长的手顿在空中,也不看离思,只道:“可信。”
“有多可信?”
“出生入死的兄弟,同我生命一样重要。”
钟离思捏着拳头,久久没再接话。她多么希望此人说不可信,这样或许还能勉强让她相信她父亲造反只是因为被贬,而不是此人直接蛊惑的。
他们之间的政治博弈,到底还有多少是她不得而知的,钟离思如实想着。她赤脚走到窗边,日影西斜,北苑下面那条弯曲的小河,被夕阳染得通红。
“你为什么要将我爹招回京城?我不相信只因为皇上猜忌,你为保他才设计让他回的京。毕竟在漠北他拥兵四十万,必要时候还能给你支援,你忽然召他回来,目的何在?”,钟离思淡淡问道。
萧祁墨起身,埋头冷笑,反问:“你认为呢?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你们这些玩弄政权的人,今天是盟友,说不定明天就将别人拉出来顶锅了。”,离思低头自嘲。
那厢抬眸看来,眸中多了些许冷意,他没回话,握紧的拳头青筋暴涨。
看得出他并没有休息好,脸色惨白,衣服虽然换了,被他那样一用力,伤口处又浸出无数鲜血。
见他始终不语,离思忍痛穿上鞋子,拒人千里般地冲他行礼道:“若无别的事,离思告退。”
萧祁墨先她一步堵住了门,扔了句:“有话直说。”
钟离思见他没有要放自己走的意思,当即问道:“你会跳寻仙?”
“不会!”
“你的剑招,就是寻仙的舞姿。”
“只是巧合。”
真的是巧合吗?她明明看见他的剑招十招有八招与寻仙都有相似之处。
“为何一直在问关于寻仙的事,莫非是你那梦中情郎教你的?”,萧祁墨倚在门框处反问。
钟离思被问得哑口无言,她无从说起。
“王爷既然知道我有这么个梦中情郎,那就早日把婚事退了吧,不耽误彼此。”
老十九闻言扯嘴一笑,他说:“这样的话,希望你一直有底气说出来。”
她本来已经对他改观了,觉得此人是个有原则的人。可一觉醒来,竟知道了他爹前世造反,他全家被满门抄斩,皆因这位盟友而起。
想到这里,她肯定以及确定地回道:“这样的话,我保证会一直有底气说出来。”
“小姐,全府上下都在找你,明日三小姐便要出嫁了,你是送亲的头号人物,怎么躲在这里……属下见过王爷。”
武大志跑得满头大汗,应该是找了很久。
离思听着话又是一惊,她出去买礼物时她姐姐还有三天才过门,这一睡竟又是几天。
不在的这些天,二人毒也解了。她瞥了眼那床,不会这几天都是跟萧祁墨同床共枕吧?真是造孽啊……她瞪了眼似笑非笑的老十九,跛着脚出了北苑。
那夜她跟钟离念挤在一张床上,姐妹二人从天南说道地北。
“姐姐,成亲是什么感觉?”
“说不上来,既有对新生活的憧憬,也有对父亲对哥哥妹妹们的不舍。总之五味杂陈,以后你就明白了。”
离思:“我才不嫁人。”
“你啊,都已经定亲了还说这种话。”
“我就是不嫁。”,钟离思想着前世那档子事,心里堵得慌,转头继而道:“你对太子殿下有多喜欢?”
黑夜里,钟离念笑道:“说不上来,他很儒雅,很君子,也很照顾我,总之,能嫁给他是我的福分。这得多亏你和瑞亲王,如若不然,我恐怕已经去了陈国。”
离思:“谢什么谢,姐姐幸福是天大的好事,就怕你怪我们擅作主张。”
那头:“怎么会,感激都来不及。”
“皇后是个不好惹的主,还有那个赵凝,在宫里,此二人万万要小心。若她们胆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妹妹我想法子收拾她们。”
“知道了,我妹妹天不怕地不怕,有父亲和你们在,我走到哪里都不害怕。”
离思也不知道那夜二人说了多久的话,她只觉得自己刚刚睡着,便被宋嬷嬷叫起来梳妆了。
不但钟离念要盛妆打扮,她竟也逃不过,虽没她姐姐那般繁琐,但也不简单。
因为中州的习俗,姐姐出嫁,作为妹妹必须送亲。男方就不一样了,王孙贵族还有可能亲自上门迎亲,可太子位列东宫,身份尊贵,他自是不会亲自来,迎亲之人另有其人。
天将大亮,门外炮仗声震耳欲聋,锣鼓喧天,将军府一排热闹景象。
武大志飞奔进门,擦了擦额角汗水,兴高采烈道:“小姐,迎亲队伍来了!”
钟离念红沙遮面,缓缓起身,身形曼妙,美得无可方物。离思先是扶她去灵堂拜别先祖,而后又去前殿给父亲拜别。
将走到大门口,钟离念没绷住,低声哽咽不止,眼泪直流。她跪地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钟离赤诚坐在高堂上,铁马将军登时泪流满面,别过头再不敢看她们。
众人见此场面,也跟着掉眼泪,本是高兴的喜事,兄弟姐妹几人哭得稀里哗啦。
钟离思不常掉眼泪,但那天就数她哭得最伤心,就数她哭得最大声。
直到扶她三姐上了花轿,她都还在嚎啕大哭。且不说那顶花轿有多豪华,光迎亲的人就排到了街道外面。
可如果她事先知道替太子来迎亲的领头人物是萧祁墨,说什么也会克制再三。在他面前哭鼻子,真的太丢脸了。
那日他亦是身着盛装,那样的穿着,是个人都移不开眼睛。本就生得副蛊惑众生的皮囊,这下再加些点缀,像星河那般灿烂,像春风那般美好。
他是迎亲的,自然与送亲的离思坐在一辆马车内。
见钟离思眼睛微肿,老十九皱眉道:“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嫁人。”
钟离思吸了吸鼻子,“你们男人就会说风凉话,你懂什么?这女儿家一但出嫁,婆家哪里比得过娘家。太子若是待我姐姐好,那也就算了,若是待她不好,那姐姐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还是嫁给你萧氏一族,改明儿他再娶个侧妃什么的……姐姐那等不争不抢的品性,怎么斗得过那帮尔虞我诈的人。”
萧祁墨定定看了她许久,掏了快方巾递给她,“你是哭她,还是在含沙射影自己?”
钟离思接过方巾,用力擤了一下鼻涕,那响声……难以言表。
“我为什么要含沙射影自己?这辈子就准备孤独终老,再不济还可以常伴青灯古佛,总之就是不想嫁人。”
说罢她将方巾翻了个面,又擤了一把鼻涕……
萧祁墨见状扶额长叹,半响嘟囔出一句:“孤独终老?常伴青灯古佛?你想得倒是美。”
第44章 【卧虎】
两姓联姻, 一堂缔约,良缘永结。正午时分,钟离念与太子在天台拜了堂, 好一个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画面美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新人一拜天地,新人二拜高堂,新人……夫妻对拜。
钟离思定定看着台上的两人, 萧镇胤眼睛都笑弯了, 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真是羡煞旁人。
之后太子牵着钟离念的手, 拖着大红喜服穿过人群, 爬上云梯,钟离念跪地接受册封。
皇后纵使一万个不乐意, 众目睽睽之下, 她仍摆足了母仪天下的笑容,将她与永顺帝成亲时传下来的太子妃宝册递给钟离念。
“从今以后,尽妻之责, 相夫教子,遵行萧氏族谱,全心全意辅佐太子, 同甘共苦。”
钟离念双手接过, 磕头道:“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皇后那关算是过了, 离思却笑不起来,当时在面临钟离念远嫁他国做侧妃和嫁给太子的情况下,他们间接性促成了她姐姐嫁给太子的局面。可是这位太子,上一世无心朝政,最后如何她不得而知, 至少在离思死之前,此人归隐山林,不再过问世事。
可这是钟离念想过的日子吗?或许她做了一件错事,天大的错事。
“在想什么?”
身旁萧祁墨沉声问道。
钟离思抬头看去,终是不敢说出口,若他真的做了皇帝,若自己真的嫁给了他,姐妹二人会不会反目成仇,这谁也说不准。除了她与此人解除婚约,目前离思找不到可以化解的法子。
萧祁墨那日伤得很重,加之今日帮太子迎亲过度操劳,这下脸色更白了,像被洒了面粉似的。
“钟离思,你是恨我吗?”
待多数人都进殿后,柱子后面,他这般问着。
恨吗?不恨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离思讨厌这样的自己,她从来有什么说什么,可被这么一问,忽然不懂要怎么作答。
半响后她低头说道:“王爷说笑,你是君,我等是臣,不敢恨,也没有理由恨。”
这话像冬月的飞雪,冷得出奇,萧祁墨:“你为什么说我是君?皇宫重地,不怕被人听了去?”
他问这话时,没有质问的意思,倒像是明知故问,故意要她亲口承认什么似的。
离思眼神逃避,她口误了。心道此时他不知道自己以后是中州的主子,这样说确实有些突兀。
可看他那副表情,并不觉得那话有什么大不敬,反倒是理所当然得很,不得不说,这样的迷之自信,委实让人佩服。
“皇叔,今日你可要帮我挡酒。”
萧镇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手挽在老十九肩上,半个身子压在他背上,亲切无比。
可那里正是老十九重伤的地方,被那样一压,萧祁墨身形微顿,额头当即冒出冷汗。
他没有过多表情,说道:“自己摆平。”
太子黏上了他皇叔,整个人直接吊在他背上,“你是我皇叔,今日必须帮我,不然我会被他们灌死的。”
萧祁墨被太子勒着脖子,脸色更加惨白,到处都是宾客,他并不好发作。
离思敢说,若太子再用力,他那刀伤定会渗出血,届时可就麻烦了。而且身负重伤的人,喝酒就更不行了。
钟离思叹了口气,上前一把拉开太子,从善如流地挽上老十九的胳膊,嬉皮笑脸道:“王爷可是我的人,勾肩搭背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就算你如今是我姐夫那也不成。至于替你喝酒嘛……我不太想同意,太子殿下另找他人吧!”
说完她怕演得不够到位,歪头靠在对方肩膀上。
太子一脸惊讶,连连咂嘴:“啧啧啧,皇叔,你看看,这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振妻纲了,你管不管。”
萧祁墨配合地将钟离思搂在怀中,淡淡说道:“我听她的。”
太子:“……”
最终他被一帮人拽去了别处,听那些人扬言,誓要将他灌到人事不省。
太子走后,离思伸手掰萧祁墨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那厮却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轻问道:“我是你的人?”
钟离思勉强一笑,龇牙道:“王爷这是过河拆桥吗?”
那头不语,半响说了两个字:“多谢!”
离思并不想听到他说这两个字,要说谢,或许自己更应该对他说,毕竟这也是为她才受的伤。
这几日皇上派人四处搜查血洗琴行的人,所以他受伤的消息,一直隐藏得极好。也真够憋屈的,明明是落月族的人偷袭他们,这厢却不能直接说出来。
一则是因为那乐器店是皇上最喜欢的,公然血洗店铺,就是等同于跟皇上宣战。
二则若是他受伤的消息传出去,说不定杀他的人铺天盖地而来,势必对他没有好处。
所以此人即使重伤在身,也只得忍着,更不能让别人知道。
想到这里,离思问:“可有大碍?要不要回府休息。”
萧祁墨继续与她勾肩搭背,拉着她进了大殿,他低声道:“不必,我若回去正中下怀。”
“什么意思?”,离思才问出来。
“老臣拜见王爷。”
赵烨从人群中冲出来,啪一声跪在萧祁墨面前!
他这一跪,满座宾客皆哗然。在座的有皇上,有皇后,这老狐狸竟来跪老十九?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萧祁墨俯身在赵烨耳边说道:“你想做什么?”
赵烨虽是老骨头一把,面色却十分凶狠,他咬牙切齿扬声道:“我赵家无能,子嗣单薄,只留得个孙儿赵焯,他犯了错,也受了罚。不求他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只求他在军中好好做人,改过自新。谁曾想王爷竟连唯一独苗都不给老臣留,痛下杀手……王爷既连老臣唯一的孙儿都要杀,不如把我这老匹夫也斩了吧!”
赵烨说罢,忽然老泪纵横,伤心欲绝。
众人闻言大惊,尤其是赵皇后,瞪着双眼睛自凤位上一步步走来:“父亲,你说什么?焯儿……死了?”
赵焯死了?怎会如此,谁杀的?离思满脑子疑问。
“死了,我唯一的孙儿,你唯一的侄儿死在军营里,被人挖心而死。这位王爷啊,哈哈哈哈,迟早要翻天。”
永顺帝面色一沉再沉,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恐怕再没什么比被人无视更受打击。赵太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跪萧祁墨,不管他有意无意,皇上都是接受不了的。
他一拍桌子,怒气冲冲说道:“太师,今日是太子大喜之日,天大得事明日再议。”
赵烨才不会管谁大喜,他早就把他这位女婿吃得死死的,这么多年来,永顺帝疏远一众亲兄弟,全靠仰仗着赵家稳定超纲。
“十九弟,太师说是你杀的,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萧祁墨扯嘴冷笑,拉着离思踏步而去,任由赵太师想怎么跪怎么跪。
落座许久,他问:“证据。”
赵太师哼了一声,道:“这几日你都不在京城,请问王爷去了哪里?”
离思手心里冷汗直冒,是赵烨自导自演吗?不太像,既然赵焯是赵家独苗,他怕还不至于为了拉倒萧祁墨而杀掉自己孙子。而且死一个赵焯,根本不可能撼动老十九的地位。
是赵凝吗?她这么久都没出来作妖,也从没透露未来的天下是老十九这档子事,萧祁墨可是他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人,她不会这样做。
“太师,本王去了何处,需要向你汇报?”
萧祁墨抬头,眸中波澜不惊,反问道。
“十九弟,本宫侄儿与你素来不合,你若没有杀他,为何不告知这几日你去了何处?”
赵皇后眸中闪过森森寒意,说不好还想大打出手。
离思忽然起身,冲皇后行礼道:“王爷这几日一直在北苑,臣女可以作证。”
皇后逼问:“钟离思,又是你!你二人竟待在北苑三四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萧祁墨勾嘴一笑,“本王与她名正言顺,自是做该做的事,何来见不得人?”
“你们……哼。”,皇后一脸不悦,甩手坐回椅子上。
“陛下,老臣有证据,只不过像焯儿这样的罪臣,死有余辜,王爷要杀,我等也只能承受。”
赵烨跪至御前,险些摔倒。
他的独门绝招——倚老卖老,以惨卖惨,屡试不爽,很是管用。
永顺帝自然也想打压萧祁墨,但凡有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他道:“放肆,朕只是处罚赵焯,还没说要他命,谁还敢替朕做决定?你有何证据?”
赵烨自袖中抽出一封信,宦官将之传给皇上,永顺帝看后一拍桌子,递了过来:“十九弟,你要不要看看?”
宦官又将信传了过来,萧祁墨接过,离思侧身瞥过去,那字迹……以她这大半年对他的了解程度,看多少眼都觉得那是老十九的字无疑。
上面只有三个字:“杀赵焯!”
离思始终难以相信,萧祁墨何其睿智,即便要除赵焯,也定会做得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为什么还会给人留下证据。字迹这般如出一辙,那已经不能用像来形容,可以说就是出自他手才对,究竟是谁在模仿他写字?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要看永顺帝能容忍到什么地步,若他不想追究,赵焯死便死了,若他想追究,硬要治萧祁墨乱用私权的罪,也是没有办法。
“大伙都在,这么热闹?”
萧祁墨捏着那封信正在沉思,太上皇人未到声先至。不多时被人搀扶着进了殿,永顺帝忙上前去迎接,众臣纷纷跪地行礼。
“父皇,适才传话说身体不适,此时好些了吗?”,永顺帝慰问道。
“皇帝,你不姓赵吧?”
老皇帝这句话说得响亮,皇上面露尴尬,低头不语。这句话的分量,可比骂他千百句都掉面子,比甩他几个大嘴巴子还疼痛。
身为皇帝,放权外戚,甚至为了区区一个罪臣,连同赵氏父女质问堂堂瑞亲王,可想而知这永顺帝心胸之狭隘,目光之短浅。
“太师,你不姓萧吧?”
太上皇往赵烨面前一站,只是轻飘飘一句话,震得那人头都不敢抬。那样的王者风范,那样的气场,永顺帝连他老子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赵烨老狐狸五首投地,“臣……不敢。”
太上皇又白了眼赵皇后,“听说赵焯贪的那些银两足够京城百姓吃上三年?皇后认为这种人该死么?老头子我退隐有些年了,竟不知这点鸡毛蒜皮之事也值得用来大作文章。且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你二人可真会打理朝政啊!”
赵皇后被那眼神吓得一哆嗦,忙跪在地上说道:“是该死,父皇教训的是。”
钟离思默默看着眼前一切,刹那间她明白了萧祁墨的处境,太上皇为保护他,已经很少为他说话了。只是有些事情他又不得不出面,一但出面为老十九抱不平,不管结局如何,最终都只会将矛盾恶化。越是抬头,皇上与赵家越是容不得萧祁墨。
难怪上一世太上皇去世后,老十九遭到他皇兄那样疯狂的打压,夺其军权,削其爵位。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枪林弹雨中稳住大局,最后登顶至尊之位的。
离思感叹……那时自己只是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各种曲折,她不得而知。
她出神良久,忽然有只手握住自己,即使已经是四月天,她的手还是那样冰凉,而对方的手永远那般暖和。
那种温暖,仿佛能穿破她的肌肤,渗入她的骨髓。指尖相碰,离思心尖上一阵颤动,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知身在何处。
插曲过后,殿中又恢复了欢呼,太子被人围了起来,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他抬着杯酒摇摇晃晃来到萧祁墨跟前,“十九皇叔,今儿我大婚,你虽比我小,但这杯酒侄儿敬你,必须喝!”
考虑到他重伤不得饮酒,离思正欲替他喝,老十九却先他一步接过酒,也不多话,一仰脖子喝下。
空座许久,离思觉得殿中越来越热,故而起身去凉亭吹了会风,不多时萧祁墨也跟着走了出来。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周围的云彩,空中风云巨变。
“那字是你写的吗?”,离思问。
老十九墨了半响,点头道:“每个字都是我写的,但那句话不是我写的。”
这话听得钟离思一头雾水,每个字都是他写的,连起来不就都是他写的吗?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把你写的字单个挑出来,然后融在一张纸上,组成了一句天/衣无缝的话?”
萧祁墨会心一笑,“这京城,果真卧虎藏龙。”
离思愣在原地,她想起了上辈子自己父亲也收到过那样一封信,难道那时……也如现在这般吗?她好想知道所有的经过,可是斗转星移,她又该去问谁?
清风拂过,萧祁墨扭头问:“为何帮我?你要知道,他们往后不会放过你。”
对啊,为什么要帮他呢,离思也在问自己。
“礼尚往来吧,你不也帮过我许多次么。”
老十九低眸不语,良久说道:“你倒是算得一清二楚。”
离思不解,歪头问道:“我们之间……有何不清楚的吗?”
亭子里桃花怒放,风一扫,满天飞舞。萧祁墨那双眼睛忽然变了样,红得就像要流泪,却又将流不流。
他定定看了眼前人许久,仰头对着满天桃花,说道:“钟离思,别再提退婚了,可否?”
他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失去什么。离思想到他这般不可一世的人,文能定国安/邦,武能叱咤疆场,居然也会有这种儿女情长的一面。
她认认真真想了许久,回道:“好,但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萧祁墨眉间舒缓开来,扯了抹微笑。这是第二次离思看见他真心诚意地笑,阳光又好看。
离思言归正传道:“今日之事,不论结果如何,都是将你与皇上和赵家推向对立面的一个好计谋。此人先是引出落月族在乐器店刺杀你,成功自然最好,不成功也能让你有苦说不出。他再把赵焯杀掉,让你背上难以解释的嫌疑,加剧了你与皇上和赵家之间的矛盾。对此,你有什么打算?”
“不,这不是他的最终目的。我与赵家乃至我皇兄,矛盾与否无需加剧,本就难以化解。他这么做……是在转移众人的视线。”
“天啦,什么视线。”
萧祁墨开口欲说,却忽然伸手摸她额头,皱眉道:“你吃了什么?”
离思早就觉得燥热难耐,这下伸手摸了摸自己脸,烫得吓人。
“老天爷,我不会被人下春/药了吧?”,她急道。
萧祁墨摇头,“给你下此药?毫无意义。所以你是吃了什么?”
钟离思按着脑袋苦思冥想,扯了扯衣领,她说:“送姐姐去新房时,婢女为她斟酒,可她不会喝酒,于是……我便代劳小酌了三杯。”
萧祁墨无奈叉腰,欲言又止无数次才咬牙道:“钟离思,你可知那是什么酒?”
“什么酒?”
不说还好,一说她只觉整个人热得都要爆炸了,就差把衣服全部解开。
萧祁墨一把捏住她不安分的手,说道:“那是专门为新婚之人备的酒,里面加有少量的……合欢散。”
第45章 【月色】
合欢散?
天知道萧家这是什么破习俗, 往新人酒里加合欢散,是怕柴不够干,火烧得不够旺吗?
“离我远点。”, 钟离思踉跄跑出去, 对萧祁墨猛挥手。
“钟离姑娘,脸怎么这么红?”,公子阙再一次出现在宫里, 应该是被请来演奏的。
他那声音, 跟糯米似的, 听着软软的。钟离思只看了他一眼, 那般相貌, 清秀得让人想捏上一把。
手刚伸过去,却又缩回来, 残存的意识告诉她, 作奸犯科诱拐良家美男之事,不能做不能做。而且还是兄弟,太熟了不好下手。
公子阙低头又问:“姑娘可还安好?”
“安好安好, 你来抚琴吗?来来来,为本姑娘弹一曲《高山流水》。”
她想起前世二人以兄弟相称,就要去勾肩搭背。
手都还没伸过去, 便被萧祁墨拦腰抱了起来, 他说了句:“不知死活。”
宫廷里人来人往, 见钟离思满脸通红,都在对她行着注目礼。萧祁墨抱着怀中人儿大步流星上了马车。
她缩在角落里,将头埋在腿间,浑身都在颤抖。炽热充斥着她的每根血管,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 却又因一时找不到突破口,此番正拼命地四处乱撞,煎熬,难受。
老十九飞快地打着马,也不知要带他去哪里。
离思咬牙坚持着,一方面觉得倍感煎熬,一方面又因内心的抹荡漾,让她觉得羞愧难当。
越是忍,越是憋气,她心中的火越发旺盛。终归是没忍住,哇一声,血自嘴中喷出。
萧祁墨掀开帷幕瞥了一眼,手一抖,勒住缰绳换了个方向。
钟离思一连吐了几口心头血,症状非但没有减轻,反倒越发严重。这是要……钟离思上辈子有过那方面的经历,可那毕竟存在于记忆中。
要说被人故意为之还有得骂的人,这下该怪谁?怪自己愚蠢,智障,贪杯……
好在老十九提前把她拧了出来,否则以她目前的模样让人知道,那必将被订在耻辱的架子上,“青史留名”。
马车奔出不多时便远离了喧嚣。今日将军府宾客如云,此时回去,过来人一看就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她脸皮厚不要紧,可钟离一家还要脸。萧祁墨忽然换线路,想必也是考虑到这层原因。
就在钟离思以为自己块死的时候,马车停了。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虫鸣鸟叫的声音,清幽婉转,花香扑鼻。
萧祁墨掀开帷幕,就要来抱她,钟离思当即缩成一团,“别碰我,走开。”
“不要刻意压制,否则适得其反。”
头顶上的人声音沙哑,手指蹭蹭作响。
她不敢抬头,更不敢看她,哆嗦道:“不……不刻意压住能怎么办?有解药吗?”
“合欢散……没有解药。”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跟你……”,一往那方面想,钟离思体内的血管奔腾如涨潮的江水,她根本没有驾驭的能力。
离思眼中充血,胀得难受,她咬牙抬头看去,颤抖着双唇问道:“好……好热,我能跳进水里吗?”
萧祁墨定定看着她,柔声道:“你忘了吗?上次火烧营帐你是怎么做到的。”
锅中起火,她舀水去灭,不曾想越灭火势越大。
钟离思扣着手,力道大得出奇,就要抠出血,萧祁墨忙将她手拉开,俯身抱她出了马车。
手被他那样一握,如同岩浆找到了出口,燥热遇见大雨。
她顺手勾上对方的脖子,稀里糊涂说道:“你想不想……跟我睡觉。”
放浪,形骸,不知羞。但很神奇,这样的话,她居然只想对他说,仿佛肖想已久。
萧祁墨抱她的手顿了顿,硕大的喉结动了两下,扑朔迷离的眼神盯着她,问:“爱我吗?”
“对不起……可能不爱。”,说罢,钟离思没来由地心一疼。
他问:“理由?”
钟离思堵嘴呼呼吹了几下,揉着自己的脸,冒死说道:“实不相瞒,我……爱过一个人,也……给过,只是不知他姓甚名谁。离思配不上王爷,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是在亵渎你。”
她自萧祁墨怀里跳下,低头就要一头撞在树上,心想晕过去一了百了。
不知那日是不是她神经错乱,听见他吐出两个字:“傻瓜。”
没等来撞树的疼痛,反倒撞到了一片柔软……
对方“额”了一声,背部抵在树上,被撞得不轻。
夕阳的余晖撒在那张脸上,看得人为之入迷。有贼心没贼胆的她终归只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他一下,罪恶感袭上心头,她低头咬牙克制。
萧祁墨垂眸,勾嘴一笑,将她抱起来与自己同高……侧头含住了她那红红的樱唇。
一经触碰,钟离思炸了,用力过猛,咬破了萧祁墨的嘴皮。
若不是药物作祟,她不会有那样的胆子,老十九唇上的血被她如数吸光。
林间芳草正盛,不知不觉间二人滚进了草苁,慌乱中她伸手要去解对方衣服,却被萧祁墨一把捏住,阻止了她下一步动作。
唇齿相依滚了无数圈后,茂盛的小草受到殃及,全被压成平平的一片。
钟离思的脸本来就烫,怕是……吻得太久,唇角变得又麻又烫。她解不开对方的衣服,转头开始解自己的。
本就穿得单薄,一拉……整个人暴露无疑。
萧祁墨忽然停了动作,眼里的血丝不比钟离思少。
他嘴唇也是微微红肿,喉结动了两下,迟疑片刻后,终是将怀中人的衣服重新穿上。
钟离思却不依,主动吻上他那颗硕大的喉结……
“钟离思……你……”
她那般举动,男人的理智霎时间荡然无存,压倒了萧祁墨最后一丝隐忍,因为那里是他最后的底线,一经触碰,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只听碎布声响起,二人身上所有负荷如数除去。离思觉得他好凉快,沁人心脾的凉快。
一只手不安分到了极致,只图寻得一丝丝凉意。那头喘着粗气,虔诚的吻,认真的吻,炽热的吻,小心翼翼的吻。
“可会后悔?”,
最后关头,他俯身在她耳边这样问着。
钟离思药入脑髓,意识虽然模糊,萧祁墨说了什么,她听得很清楚,那句话,她终是没有回答。
后悔自是没什么好后悔的,自己做的事,认了便认了。就是觉得还差点什么,说不上来。
后来月亮爬上了星空,她的记忆里,那晚是疼的,特别特别疼,但不是人们理解的那种疼,而是——头疼。
因为萧祁墨被她拖着到处滚,伤口蹦了,背上的血像开闸一样流出来,草地上到处黏糊糊的,摸着他背上那些伤,她的心居然疼了起来。
她终是在最后关头找回自己残存的一抹人性,长长叹出口气,仰头道:“你伤太重,不宜用力。对不起,真的是我的错。”
于是钟离思一挥手,卯足了劲一巴掌拍在自己后脑勺上——晕了。
所以她头痛欲裂。
她倒是晕了,萧祁墨却是一身的火,只得仰头对着月亮无奈一笑。他伸手轻轻捏了捏钟离思那张欠揍的脸,又拉过长袍将那人盖住,自己纵身跳进了那弯冰凉的河水中……
*
永顺九年,四月,永顺帝突然病逝,瑞亲王萧祁墨登基,改年号为不离。消息一经传出,震惊天下,一则震惊他是怎么当上皇帝的,二则震惊他取这个年号,既没能彰显出他才高八斗的学士,又没有半点深意。
离思听到时,也觉得好笑,不离?这老十九跟谁不离。
这也是她当山大王的第四年,日子过得平淡无奇、索然无味。尤其是面具男留下一束金盏菊和一封信再也没露过面后,她更是过得恍恍惚惚的,觉得人生无味到了极点。
至于那封信,钟离思最开始担心是什么生离死别之类的,所以不敢看。后来没等来心心念念的人想看时,却找不到了!
她那四年一直躲在荆山从没出去过,某日,她终是没忍住乔装打扮快马加鞭赶去了长青皇城。
面具男曾在那里救过她,离思冒死前去,心想能遇上也不一定。
这日她戴了个破斗笠,帽檐拉得很低,身穿一身粗布麻衣,背着个破包袱,一路牵马进城。
说来讽刺,昔日将军府小姐,转眼成了山野粗人,打马过街,迎来不少异样眼光,有嫌弃的,有好奇的。
公子阙在京城开了个店,叫妙赞,听说玩的是文字把戏,生意好得飞起来。
她花了好半天才找到妙赞,却花了好半天都没能说服掌柜的,最后还是使出杀手锏,那掌柜的才愿意去通报。
阁楼一见,千秋阙整个人傻了,琴弦都差点被他拉断,他说:“我不记得你有这么寒颤。”
离思在他对面坐下,苦笑道:“亡命之徒,怎敢招摇过市。而今新帝继位,说不定就等着抓我以震朝纲。”
公子阙为她斟茶:“他怕没那功夫管你。”
这头问:“何出此言?”
“初登大位,侄儿中多数比他大,而且颇有不服气者,萧氏一族正是窝里反的关键期,这位新皇帝每天斗智斗勇,忙得焦头烂额。加之赵太师把持朝纲这么些年,朝中追随他的人有一大堆。若是根除,会伤国体;若任由着不管,又会扑永顺帝的后尘。所以萧祁墨现在是腹背受敌,并不风光。”
公子阙分析道。
离思点头表示赞许,她疑惑道:“有件事我一直好奇,当年都说我爹造反,镇压他的人是谁?”
公子阙皱眉道:“离思,其实……你在经历满门抄斩后,精神受到了严重地刺激,对于一些你认为不好的人和事,会主动忘记。当年镇压你爹的人,就是这位新帝,这个你不可能不记得的。”
钟离思头一疼,喝茶的杯子掉在地上,咬牙切齿道:“萧祁墨,又是他。写信让我爹起兵的人是他,带兵镇压的人还是他。好一个伪君子,我要杀了他,老子要宰了他。”
公子阙急了,忙按着她蠢蠢欲动的胳膊,“杀他?你去送死吗?”
四年来,她没有一刻这么热血沸腾过,苟延残喘过了这么些年,毫无价值。
她推翻了琴架,咬牙道:“不杀,我走了。”
“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孰轻孰重,我知道。”
“额,我再多问一句,他通常住在哪座宫殿?”
公子阙叹了口气:“一般是御书房,出不来发信号,我安排人接你。”
他说罢给了离思一个火折子,她却没有接,若真出不来,死了也罢。
四年的孤苦无依,四年来她每日每夜都做着同样的恶梦,全家老小在她面前人头落地,那些梦就像一个个恶魔,时时刻刻提醒着她,钟离一家究竟有多惨。
这么久以来,为什么她要将萧祁墨镇压他爹这个线索忘得一干二净,她早该记得,早该将此人大卸八块的。
皇宫她几年前去过,依稀记得哪一块的守卫比较薄弱。
她先是找了个客栈换了身夜行衣,准备了绳子匕首以及毒药等物品。
待她穿戴完毕,发现窗户开着,她转身去拿包袱时,里面少了一样东西——红面具。
事情太多了,乱做一团麻,离思头顶传出一阵巨痛,她抱头蹲在地上乱撞,自己是病了吗?还是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了,她真的记不得了。
一路进宫,竟是畅通无阻,顺利到她怀疑对方难道是在请君入瓮?
夜黑风高的夜晚,她用绳子翻上了高墙,而后直奔御书房。
走了半天,还是连个守卫都没有,其实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或许已经中计了,可是不论成功与否,至少在死前,这个曾几次三番都没能得以一见的人,她想好好看看,这萧祁墨究竟是何方神圣,三头还是六臂,青面还是獠牙。
进入大殿,诺大的御书房没有烛光,有的只有自窗户外射进去的淡淡月光。
殿中站了一个人,月光下那身龙袍再明显不过,他背对离思负手而立,好像已经等她许久了。
“你便是萧祁墨?”
他不说话,也不转身,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十五六岁吵着嚷着要见的人,谁都想不到此生得以一见,竟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杀他,那时钟离思真的是铁了心的,鱼死网破,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她都不在乎。
“是你,你促成了我们全家被满门抄斩的悲剧。我爹对你忠心耿耿,你却设计害他……该死。”
钟离思话才说到一半,手中匕首已插进了对方的背上!!!
泪水长飙,多年的委屈,多年的无奈,多年的颠沛,那一刻彻底爆发了。
奇怪的是,萧祁墨没有还手,他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自己要害被刺中。钟离思第一反应,定是愧疚,一定是愧疚。
“皇上,皇上你怎么了?来人,快抓刺客。”
赵凝半夜三更在门外大喊,说是急那时快,黑压压的侍卫就要闯进来。
黑夜里萧祁墨一把拉起她,飞身进了暗道。里面更是没有半点光亮,她纵使再想看也看不见人。
漆黑的夜里,离思同他过了两招,根本不是他对手,三两下就被那头擒住了。
“萧祁墨,你个王八蛋,狗皇帝,小人,我全家上下几十条性命都栽在你说里,伪君子。”
那头:“……”
“你说话啊?心虚?”
“……”
被他抓着摸黑走出许久,钟离思嚎了一路,嗓子都哑了,那狗皇帝从始至终都没说过半句话。
本以为是必死的,不知他按了什么机关,离思整个人去到了另一个地方,周围是片开阔之地。
她再转身,那人不知何时已经不知去向,像鬼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这大半夜的,钟离思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能乱走。
不曾想运气背到像踩了狗屎,没走多久便遇上追兵,个个飞马而来,那阵仗,插翅难飞。
她手心冷汗直冒,调头就跑,即便这样还是被发现了。
“在这里,皇后令,乱箭射杀。”
钟离思左躲右闪,大汗淋漓,乱石中奔跑,闪了脚,腿都差点摔断。
箭如暴雨袭来,离思料定是必死的结果。赵凝,皇后?还真做了萧祁墨的皇后,呵呵,一个狼心,一个狗肺,绝配。临死前,她这般想着。
躺地上没等来死亡,听到的是厮杀声,来人飞马而来,所过之地皆无活口。
一如被斩那日,离思被他一把抓起来扔在马背上。追兵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甩在了身后,转眼便相去甚远。
“是不是只有在我生死关头,你才舍得出来?”
离思翻身起来,与他面对面而坐。
那头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很用力的一个拥抱,嘞得她喘不过气。
马行良久,停在一弯河水前,月色很亮,能看清身后是一片花海。
面具男先跳下马,转身将离思抱了下来,他还想有下一步动作,离思用力将他推开。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出现在皇城附近?今日若你不给我个答复,你我从此陌路两立,我不会再来找你,永远不会。”
离思没有半分玩笑,几乎是吼出来的。
面具男定定站了许久,他拉过离思的手,在她手心写了一串字。
“爱你的人,日夜想你的人,想拼命护你周全的人,够了吗?”
四年了,从没听他表露过心意,以这种方式写在她手掌心。那一瞬间,离思好想那些字成为永恒,如此这样,她每次只要一抬手,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些字——她有人爱,有人奋不顾身护,有人思念。
没出息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主动扑向他的怀抱,正想伸手搂他,男人却先捏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让她感受着那颗跳动的心。
“我杀了萧祁墨,那个狗皇帝,以前我本觉得我爹造反,受到制裁罪有应得,可是我居然现在才想起是他带兵镇压我爹的。这个人,真讨厌,我见一次杀一次。”
面具男静静地听着,握她的手更紧了。
离思一把鼻子一把泪,哭得荡气回肠,“这大半年你去哪里了,为何不去找我?你是不是个杀手,你主人管得严,所以你才不能去找我。而且像你们做杀手的,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能让人看见你们的真容,帕遭到报复,所以你才不让我看的是么?”
原本还明亮的月色忽然暗下来,在接着它便躲进了云层里。
那厢解了面具,拖起离思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吻着,直到将她泪水吻干。
她那夜很配合,本就思念得紧,这下遇见,自然不会放过。
草丛很软,花很香,夜很黑。他很温柔,不像上次吃醋,弄坏了床和浴桶。
就是有一点,他不让她碰他的背。
离思每每要抱他,他就有意无意地与她十指相扣,而后再将她两手死死地按在地上……
后来周围的草变平了,硌得慌,他便将她抱起来……
若是觉得热,就都跳进那弯河水里,那样放肆的,沉迷的,留念的,不舍的夜晚。让人心旷神怡,让人如痴如醉,让人难舍难分。
伴着周围蟋蟀的叫声,离思的声音被他如数吞进了自己喉咙里。从深夜到破晓,就连蟋蟀都吼不起了,他却不见停,一次又一次地索取……
作者有话要说: 钟离思:我特么太难了……躲得过这世躲不过前世(狂笑)
感谢天使们,我不吝啬,有多少更多少给你们看,5600的肥章。
跟着作者走,会有公之于众、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第46章 【救灾】
大旱终归是来了, 一连两个月,滴雨不下。房檐被晒得满眼,老远都能闻到烧焦味。百姓种的庄稼还没到收割季节, 秧苗便被旱死了, 天灾已至,不少人家流离失所。
朝廷开仓放粮,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并不能实质性地解决问题。这才六月, 还得再熬两个月, 至少两个月后老天才会降雨, 钟离思坐在阁楼上, 陷入沉思。
她投胎投得好,即使干旱成这般模样, 将军府并没受到多大波及, 吃的用的也还都跟得上。可是……却有太多的人,家因为食物短缺而流离失所。
“小姐,天热, 进屋吧。”
“这是第三次开仓放粮了吧?”,离思木讷地问着。
武大志盘腿坐在地上,摇头道:“是的, 第一次是太子运送, 第二次是二殿下送, 这次皇上让老将军和瑞亲王负责运送。”
“按这进度,至少还能再运三次,大泽能囤这么多粮食,真是不容易。”
上一世总的可就发放了两次,这次何来这么多?离思低头若有所思。
武大志面露崇拜, 扭头道:“此事甚是玄乎,听说乃是去年太上皇邀人论道,那人自称是得道半仙,预言今年天将大旱,遂建议大囤粮食,也正因如此,今天才有这么多的赈灾粮。而且从去年开始便大幅度减免了赋税,鼓励中洲百姓种植,农民们粮食充足,除了饮水困难了些,粮食问题并不难。”
仙人?钟离思自是不信。这人会是赵凝吗?可她不像是这么大公无私的人,说她筹划如何将自己杀死离思倒是相信,毕竟上一世她真的做了萧祁墨的皇后,怎么会甘心别人霸占了她的位置?说她为中州百姓着想,不可信。
想到这里,瑞亲王府的大门“咯吱”一声响,钟离思闻声忙纵步跳下扶竿,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武大志跟着钻进门,“小姐这两个月都躲着王爷,你们这是……吵架了吗?”
瑞亲王?呵呵,钟离思躲了她两个月,不敢见,也不想见。往后常伴青灯古佛吧,她这么想着。老天都这么安排了,有什么办法呢?但凡她与那人干柴烈火即将控制不住的时候,前世那些记忆便如洪水猛兽般袭来。每次与他在一起就会出现与别人风花雪月的画面,谁还敢开始新的生活啊,不敢!
先不说他爹收到的那封信是不是他写的,萧祁墨带兵正压钟离赤诚已是板上订钉的事,为国为民也好,奉命行事也罢,结果都是他全家被斩。
上一世尚且如此,这一世呢?如何让她心安理得跟他在一起?
前世种种,很明显还没完,直至现在,离思才知道当山贼那几年,她其实已经病了,所以好多事就是那时的她自己都已模糊。
天知道后期还会有什么更猛的事等着自己,说不定前世跟那人连孩子都有了……没见过面的人,生的孩子会是啥样?
“罢了罢了,老天都不让我嫁给这老十九。”
她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轻声嘟囔着。
武大志问:“小姐说什么呢?不过,你们真的闹得这么严重吗?”
钟离思摇头:“没有闹,也没有躲,就是不想见。”
武大志嘿嘿一笑:“三小姐大婚那晚你无故失踪,几天后回来便成了这幅模样,天啦,会不会是王爷始乱终弃了?小姐一句话,此仇报否?”
提到那次……她被噎得说不出话,半响说才转移话题道:“姐姐到了吗?有些时日没见过她了,只是隔了道宫墙,见个面比她嫁去漠北还难。”
武大志叹气:“这会儿应该到了吧?如今三小姐是太子妃,哪里会想见就能见的。”
也对,萧家的儿子媳妇可不好当。离思上一次见她姐姐,还是钟离念成亲后回门那一次,这之后就没再见过。
“姐姐!”
她活蹦乱跳跑到大厅门外,缩了颗头忘里看去,厅内坐了一屋子人,也有她不想见的老十九。那人从始至终都没看她,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没规矩,还不进来请安?”
离思踌躇再三,踏步进门一一行了礼:“见过太子、太子妃,见过……王爷。”
萧祁墨两肩的麒麟神兽张牙舞爪,很符合他那不苟言笑的气质。他轻飘飘扫了她一眼,两月不见,也跟变了个人似的,没有多余的话,连个表情都没有。
萧镇胤笑了起来,笑得朗月清风,他说:“你还是做回你自己吧,这样我们都不习惯。”
离思坐在她姐姐身旁,趁那几人商讨押送粮食相关事宜之际,她拉着钟离念去了庭院。
“我看姐姐闷闷不乐的,是那两姐妹欺负你了吗?”
老槐树下,钟离思问道。
钟离念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没有,母后待我很好,至于贤嫔……也还好,并没什么深仇大恨。”
钟离念素来懂事,就是真的受了委屈,估计她也不会拿到娘家来说。
离思沉默了一下,继而道:“总之你小心她就是,姐姐这么聪明,只要用点心,宫里那堆人自是为难不着你。如果实在过分,你大可悄悄告诉我,我帮你想法子。”
钟离念宠溺一笑:“就你调皮,知道了。”
“太子这么喜欢你,娶了你肯定待你很好吧?”,离思无意一问。
钟离念痴痴地望着天边,半响腼腆一笑:“自是如此。”
离思还想说点什么,她姐姐问道:“此次赈灾,听闻你最积极不过,这两个月东奔西走,救济了不少人,妹妹心存善念,真好。”
钟离思淡淡一笑:“都是些无辜受害的人,能帮多少帮多少而已。”
“所以这次爹爹和十九皇叔负责互送粮食一路南下,你要去吗?”
那个“十九皇叔”听得钟离思脸都咳红。
有萧祁墨在,她本来是不想去的,可介于上一世的教训,她担心他会对钟离赤诚做点什么,自是必须去的。
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离思刚说要跟去,钟离赤诚吼道:“你去凑什么热闹?这两个月你去听学了吗?”
因为要躲老十九,两月来,她每天都早出晚归,但都没去国子监,而是终日混在救灾队伍里出城施粥,也算是积德行善。
之前她还奇怪萧祁墨为何不告状,再看他此时的表情,在这茬等着她呢,不是他说的才怪?
钟离思撤了憋嘴,没再说话。若不是人多,钟离赤诚那吃人的表情,早就脱鞋子扔过来了。
“本王认为,她可以一同前去。”,半天不说话的萧祁墨终于开口了。
钟离赤诚皱眉:“她有什么过人之处,若是跟着去,王爷与臣都怕会不得安宁。”
萧祁墨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竟说了句:“她……烙的饼很好吃。”
钟离赤诚手一抖,茶水撒了一身。
钟离思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
次日清晨,钟离赤诚和萧祁墨去皇城领了粮食,点上几百人,骑马出城,一路南下。
太阳还没出来,空气中热气却一点都不客气,燥热难耐。
钟离思为不与老十九正面接触,一直混在队伍最后。哪知他两个月都没管过她,这下竟然格外上心,主动掉头与她并肩而行。
“钟离思,你恨我!”
他在陈述,而不是疑问。
上次问的时候,离思不确定恨还是不恨。
这次她道:“说真话吗?”
此时阳光自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来,暖暖的光圈洒在他那张冷脸上,看上去像一面立体丹青。
不等她回,他摇头道:“罢了,不必答了。”
“是挺恨的?”,他不想听,钟离思却很想说。
那厢低眸冷笑,再无言语。
纵马出去许久,离思想起一事,乃问:“王爷可知去年与太上皇论道,预言今年会大旱的半仙是谁?”
“不知。”,答得贼快。
“如此厉害的人物,太上皇为何不将其留在京城?”,钟离思追问。
萧祁墨扭头看来,一双眼睛再明亮不过,他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想说什么呢?如果不是赵凝,也不是自己,那么就是还有人重生了,是自己认识的谁吗?
“王爷信前世今生之说吗?”
老十九歪头道:“很重要吗?”
“你是吗?”,钟离思对上那双眸子,直接问道。
萧祁墨勾挑眉,笑容很假,不答反问:“我是什么?”
她终归没再继续那个话题,怎么可能会是他,他一个问鼎皇帝的人,一辈子顺风顺水,江山美人唾手可得,就算要死也是寿终正寝,定不会暴露夭折。
“皇上特地安排你跟我爹一起押送粮食,怕不简单,是不是你与我爹秘密往来被人发现了?”,她换了话题。
“什么事情简单过?”
他才这样说着,钟离思骑的马前膝弯曲,忽然扑倒在地。马行速度不快不慢,这么突然起来一倒,她当即被甩了出去。
本是不残也会摔得够呛的结局,却在落地的瞬间被萧祁墨薅了起来,而后将她一把甩在自己马背上。这个举动……离思心尖上咯噔一下,失神良久。
她忙翻身坐起来,只见刚才自己所骑的马口吐白沫,已经再也爬不起来。
她愣了愣,自嘲道:“不想让我活的人还真多。”
他俯身在她耳畔说着,“不必担心,不管是谁,很快会付出代价。”
语气云淡风轻,却冷得她耳朵险些结冰。
大部队早走在前面去了,他二人已经掉队许久,此番天地间只剩他们,离思才注意到自己的坐姿,与他面对面,近在咫尺,就连对方的呼气都能轻而易举地飘进自己的鼻孔里。
“萧祁墨,我是恨你的。”
那头忽而一笑,“我知道,不过……你为何要一直强调,是怕自己不够坚定?”
“咳咳咳……”
钟离赤诚像幽灵一样自拐角处飘出来,也没看他二人如何,捂嘴猛咳。
“爹……”
被亲爹抓了个现行,脸皮再厚也扛不住。钟离思连滚带爬下了马,红着脸埋头步行向前。
“这马死得挺惨的哈王爷。”
老十九也是捂嘴咳了一阵,“嗯,挺惨的。”
“前面有个驿站,可修整一番再赶路。”,钟离赤诚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萧祁墨回:“甚好!”
那两人马背上聊得不亦乐乎,没有要管她的意思。
钟离思窘迫地走在前面,这是亲爹?不担心她的安慰,不担心运输途中阻碍重重,还有心情扯闲话?
第47章 【谜团】
荆山脚下的酒肆, 还是那个破破烂烂的模样,店家却不再是原先那位爱贪小便宜的人。
那次被赵烨毒打,萧祁墨救下他们后, 便不见了踪影, 想来是换地方过日子去了。
民风也变好了许多,热情似火,离思他们人还没到, 那些人便在门外后着了。
萧祁墨下令让部队原地休息, 自顾自坐进了棚子里。
小二门牙漏风, 本地口音颇重, 说起话来听不太清楚, 嘴唇动了半天,硬是难听明白半个字。
钟离思见她爹愣住, 硬着头皮翻译道:“他问我们想吃点什么?”
“此地方言难懂, 你怎么知道他说了什么?”
钟离赤诚不解道。相比之下萧祁墨更为淡定,只是微微看了她一眼,随后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开饭馆的上来第一句话不都这么问么?我猜的。”
她可不在钟离赤诚面前吹嘘上辈子自己的光荣事迹。
钟离赤诚点了些家常菜, 又问老十九需要什么,他淡淡回了句:“都可以。”
小二拿菜单进门,不多时又端出来数坛酒, 正酷热难耐, 弟兄们见酒个个神采飞扬, 你一碗我一碗喝得正欢。
离思见老十九和她爹都没有要喝的意思,端起酒杯凑在鼻子上一闻,眸中闪过一丝寒意,她沉声道:“酒中有药,为何任由他们喝?”
“稍安勿躁, 静观其变。”,钟离赤诚假装喝了口水,低声回她。
离思又扭头看向一旁,萧祁墨闭目养神的眼睛陡然睁开,一语不发。两肩的麒麟神兽在他那张冷峻脸的衬托下,越发张牙舞爪。
果然,喝过酒的侍卫没多大会儿功夫便倒了一大片,离思还在寻思这两人为何这么镇静,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只听见长箭划破长空,三箭齐发,直射这边而来。钟离思早就料到此行不简单,瑞亲王和镖旗将军一同外出,若要杀他们,此时最合适,她只是没想到这波人会这般明目张胆。
不待她找地方躲,老十九一手撑在桌上,潇洒一个翻身,三支箭被他用衣袖裹住,瞬间移动了方向,插在驿站的门上,发出蹭蹭响声。
紧接着就是几百个黑衣人如蚂蚁般向他们靠近,就数量来看,跟押送粮食的侍卫差不多,好几百个。
“爹,为何不跑,你们有后招吗?”
面对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的黑衣人,钟离思下意识拉住了她爹的胳膊。
钟离赤诚哈哈一笑,还有心思打趣道:“没有!”
钟离思边伸手自长靴中掏出匕首,做足了大战一场的准备。
“王爷,不要告诉我你没有任何防备。”
萧祁墨把玩着手里的水杯,勾嘴一笑,“没有。”
“你们两个……”
黑压压一行人亮足了刀子,没接到命令,谁也没先动手。
双方敌不动,我不动的局面约摸维持了半盏茶的功夫,林间走来一人,一身的黑袍,整个人被捂得严严实实的。
“不愧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将军和王爷真是淡定呀!”
话一说出口,对方姓甚名谁瞬间暴露。
离思抱壁一句:“我说赵太师,大把年纪追着我们年轻的跑累不累?再者大热天穿成这幅模样,你热不热?”
“给老夫割了此女的舌头,立刻,马上。”
赵烨说罢,一把扯开自己的帽子,果真热得满头大汗。他怒气冲冲瞪着钟离思,仿佛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
这时上来两个黑衣人,正欲伸手抓她,却被钟离赤诚一飞脚踢了出去。
“赵烨,你来赏风景?”
老十九双手捧着个水杯细细研究,头都没抬,云淡风轻般地问着话。
赵烨眯眼看过来,“瑞亲王,玩得一手障眼法,按理说你这般大张旗鼓,不可能护送真的粮食,没曾想你还真有这般胆子。我孙儿之死,总该有人来负责。”
“心术不正,朝廷毒素,死有余辜。”
赵烨眼看就快控制不住,老十九一再刺激他。
只见老狐狸脚尖微动,地砖被他踩得粉碎。
钟离思大惊,这老匹夫何来这么高的内力,就他方才那招,可看出是个练家子。
他老眼扫了过来,阴阳怪气道:“不急,今日你们一个也逃不了,一个瑞亲王,一个镖旗将军,凑在一起死,正好可以做伴。”
钟离赤诚仰天大笑,“赵老狐狸,开黄腔不要本钱,你尽管吹。”
“哼,杀了你和这老十九,中州还有谁敢跟我作对?忘记告诉你,你漠北兵权早就落在老夫手里了。”
他是疯了吗?离思打量着眼前嫉恶如仇的人,心想:不太像,正常人不会把话说得这般明显,他是受了什么刺激?几十年朝堂摸爬滚打过来的人,今日的话明显透着刻意。刻意到丝毫不顾及身份,不顾及他赵家威望。
萧祁墨埋得很低的头忽然抬起来,斜眼看过去,“你好像很得意?”
赵烨变得无比自豪,一脸得意洋洋,他说:“当然,这天下还有谁能与我赵家作对?你不也是个空壳子,狂妄什么?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天助我也!”
赵烨话落,一爪抓了过来,老十九微微侧身,他手掌落在桌子上,那张历经风雨,被砍过无数刀的桌子登时被赵烨抓成两截。
离思拉着她爹跳了出去,萧祁墨与他对接了一掌,势均力敌,谁也没占上风。
“王爷,让老臣来。”
钟离赤诚抢先要上,那厢侧头一句:“将军退后。”
赵烨怒不可歇,疯了一样的扑过来,他大叫道:“萧祁墨,还我孙儿命来。”
老十九没带武器,申脚勾起长凳子砸了过去,霎时间四分五裂。
赵烨跟得道成仙了一样,敏捷的身型根本不像是个古稀之年该有的样子,反倒是因为陈年累月的沉淀而变得厚积薄发。
他认定赵焯就是萧祁墨杀的,认定今日他们无路可逃,这下招招致命,胆大包天要夺萧祁墨性命。
老十九毫不畏惧,当仁不让,一老一少扭打在一起,四周桌子凳子被砸得稀巴烂。
离思见那些黑衣人没有要对付他们的意思,皱眉沉思了须臾,又晃了晃她爹的胳膊:“爹……要不你去帮帮他?”
钟离赤诚抽空调侃道:“怎么?心疼他不心疼你爹了?”
钟离思那双皎洁的目光泛起丝丝涟漪,她摇头道:“你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今日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今后都没好日子过。”
钟离赤诚点头,“嗯,说得大义凛然,但我不信。”
钟离赤诚很快加入了战斗,他一出手,又狠,又准。一把抓住了赵烨踢向老十九的脚,用力一扔,就要甩出去时,那头突然翘起身一拉,两人飞出数米开外。
离思见他爹被抓住,大骂了一声,薅起地上的板凳就要冲上去。刚走出两步,萧祁墨又将她拉了回来,“他不是将军的对手。”
“赵焯是你杀的吗?”,她扭头问。
“不是。”,他果断答道。
离思放下凳子,顺势坐了上去,问道:“今日你跟我爹都很胸有成竹的样子,就这么笃定他翻不了天?”
萧祁墨眸中软和了不少,点头:“嗯!”
她见此时赵烨已处于下风,继续道:“赵烨带人截杀你太过于突兀和明显,也太刻意,总感觉有人逼他这么做。是你吗?”
“我?没这么无聊。”
钟离思正出神,却听一身:“啊……啊……钟离赤诚,你个老狗,啊……”
赵烨此人,妄为太师。满口污言碎语,一手被钟离赤诚掰在后面,嘴还不饶人,骂得吐沫横飞。
钟离赤诚一脚蹬在他背上,骂了声:“去你爷爷的。”
赵烨一个踉跄滚在地上,大骂他的随行:“你们站着喝风吗?杀啊,杀了他们。”
几百个黑衣人一动不动,他一脸错愕。
这时带头的将面罩取下——是暗夜。
离思觉得震惊,但又是情理之中的事,萧祁墨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以他在京城的处境,此次押送必定有人会从中作梗。
只是没想到……
赵烨见黑衣人领头的是暗夜,跌跌撞撞把刚才喝酒中毒的人翻了过来。
只是一眼,他苍老的骨架差点散架,怒极反笑,“好,好得很,连我的死士你都有本事调换。既如此,我便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来人,炸!”
随着他一声命令,远远可见山间有几人手举火把,正要点燃什么。
钟离思急急后退,难以置信道:“火/药,他居然埋了火/药。”
慌乱间,萧祁墨稳打稳握住她手,低眸道:“别怕。”
别怕,这两个字很寻常,但却像触动她某根神经的开关,这样熟悉的口吻,不存在于之前想起的任何过往……更像是来源于没记起来的某一刻。
“太师,你是不是连朕也要一起炸?”
永顺帝的声音,除了钟离赤诚和萧祁墨,在场所有人没有谁不吃惊。
千钧一发之际,皇上自店里钻了出来,再寻常不过的衣着,负手站在门框处,眉宇间多出些许英气。
“皇……皇上,老臣……冤枉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这等坐实的罪他都还想翻盘,真是老脸都不要了。
“中州无人敢跟你作对?漠北的兵权朕不记得何时交给你了,你从何而得?身为一品太师,其身不正,笼络朝臣,而今还想造反?你赵家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皇上,臣……”
“来人,赵烨枉顾朕的信任,兴风作浪,败坏朝纲,斩立决!”
永顺帝一声令下,酒肆中闪出他的禁卫军,纷纷踏步上前。
赵烨连滚带爬,“不不不,陛下,这是阴谋,是陷害,臣没有欺君罔上,没有要造反。”
萧祁墨俯身在他耳畔不知问了什么。
他声音很小,几乎没人能听得到。
赵烨听罢,满脸挣扎,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说点什么时,只见他从袖口里抖出一把匕首,快到几乎只是一道影子,直戳萧祁墨胸口处……
本是不死也会重伤的结局,下一刻赵烨已被一箭穿心,重重倒在了地上。
再回头看钟离思,她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就在电闪火光间,是她抢过身旁侍卫的弓箭,对准了赵烨的胸膛,来不及多想,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那个上一世严刑拷打离思全家的人,就那样被她一箭射死了。其实以萧祁墨的功夫,或许赵烨根本不能伤他分毫,为什么自己会乱呢?为何会做出这等出乎意料的举动呢?
她……愣在了原地。
哪知赵烨倒地那一刻,竟然还能点燃火折子,他所倒之地埋了线,牵一发而动全身,爆炸声自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萧祁墨扑向钟离思,钟离赤诚扑向永顺帝……
离思只知道自己被老十九拉着狂奔,他们与近在咫尺的爆炸和山间的滚石赛跑。
“爹,我爹,爹……”
霹雳啪啦的响动,乱石穿空,周围飞沙走石,他们谁也看不见谁,钟离思凭着脑中的记忆,带头一路上了山。
好在火线中途断了,只是炸到半山腰便没了动静。
钟离思看着山脚下的狼烟滚滚,每条路都被堵得死死的,不见钟离赤诚踪影。
想到这里,她眼泪夺眶而出,心痛到无法呼吸,“爹,我爹呢?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萧祁墨站在她身旁,欲言又止数次,终是没说一语。
“皇上为何在此?”
她用了最冷漠的语气,面无表情问着。
萧祁墨墨了一会,乃道;“我劝说父皇,让父皇说动皇兄微服私访,一起南巡查看灾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借机让他彻底看清赵烨丑陋的面孔是也不是?”
“是!”
“最后你跟赵烨说了什么?”,钟离思继续问。
萧祁墨顺势坐在一颗枯树前面,钟离思余光撇向他,只见他雪白的衣摆血迹斑斑,也不知何时受的伤。但她无心去问,眼前巨石滔天赌住下山必经之路,她下不去,也不知钟离赤诚是生是死,难受得要死。
萧祁墨定定看了她许久,答道:“我问赵烨,谁让他这么做的,说了可保他一命。”
“这不是什么秘密,为何不大声问出来,而要悄无声息地询问?”
萧祁墨龇了龇牙,“你到底想说什么?”
离思扭头,咬牙道:“你想借机铲除我父亲。”
那头一扔手中的狗尾巴草,铿锵有力道:“从无此事。”
钟离思冷笑了一声,她也不信的,毕竟他说他们是忘年之交。可是在此人的精心安排下,她爹……不在了,况且他还有前科,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很容易叫人想起前世的种种。
“我爹若是不在了,再没人跟你抢兵权,漠北四十万大军是你的,这便是当初你怂恿我爹弃兵权而入京的目的吧?说不准皇上也不在了,这下连天下都是你的了。”
萧祁墨再扔手中狗尾巴草,“钟离思,你说什么浑话?”
钟离思也扔了手中杂草,怒道:“我没有说胡话,有理有据,没理由再相信你。你主动提出与我联姻,主动让我爹放弃兵权,意欲何为?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祁墨喘着粗气,手指蹭蹭作响,欲言又止无数次,淡淡吐出句:“你又知道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 会认真写完。最近事情太多,一定会写完。
感谢留下的天使们。
第48章 【撕破】
爆炸过后, 空中飞扬的尘土好半响才沉入地下。
傍晚将至,迎来晚霞送走日光,无谓的争吵钟离思也没再继续, 因为她始终坚信, 当不知道一件事情的过程是谁做的时,看看最终受益者,或许就是问题的突破口。
“说话。”, 萧祁墨见她不语, 很是不悦。
钟离思轻哼了一声:“王爷若要命令我说, 请把需要说的话告诉我, 否则无话可说。”
萧祁墨:“……”
两人相对无言又是半响, 忽有一队人马从林间冲出来,百来个人, 个个手持弯刀, 穿着奇特,锁骨下面那半个月牙状若隐若现。
萧祁墨见状,皱眉冷笑。
“依王爷吩咐, 上半山的火/药已如数被我等拆除,王爷再无后顾之忧,山间寻了个便, 未见皇上等人。”, 带头的人单膝跪地, 无比恭敬地说着。
钟离思听罢恨不得离萧祁墨十万八千里远,看了看双方,心道:难道那日城外被落月族追杀,是他自导自演?让消失的落月族重现人间的人会是他?
才这般想着,萧祁墨前一刻还勾嘴一笑, 转瞬便将那人的弯刀拔出,顺势一刀斩下去,登时血溅当场。跪地之人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死不瞑目。
“王……王爷,我等哪里犯错了,王爷明示。”
剩下的人纷纷跪地,眸中皆漏出惊恐之色。
“朕还在琢磨谁给了赵烨熊心豹子胆敢这般作为,原来是你老十九,让父皇叫我来微服私访,然后再让赵烨炸山,这是准备炸死朕么?这还不够,勾结落月族欲将朕赶尽杀绝,十九弟,你的张狂,似乎已经忘乎所以了!”
永顺帝轻松自石堆里一跃而出,身轻如燕,武功不在萧祁墨之下。
离思没见到她爹,忙问:“皇上,臣女父亲呢?”
永顺帝白了她一眼,没做回答,钟离思拳头紧握,千万次想要破口大骂。
“皇兄相信自己看见的,臣弟无话可说,这些人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萧祁墨缓缓起身,挡在了钟离思前面。
“都对你俯首称臣了,还说没关系?”,永顺帝怒道。
“父皇,儿臣救驾来迟,父皇赎罪!”
二皇子萧镇炀带人翻山越岭而来,好巧不巧,正撞见这一幕,像是商量好了似的。
钟离思往前缩了两步,拉了拉萧祁墨衣袖,沉声道:“我们中计了,那个……我好像误会你了,抱歉。”
萧祁墨垂眸瞥了眼自己衣袖,又看向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女人,脸上的面情换了一波又一波。
“从清晨到荆山至少要走一天,殿下这么快就追上我们,是未卜先知还是有备而来?”
钟离思自老十九背后走出来,不卑不亢问道。她原本还以为今日他们怎么也脱不了干系,哪知突然冒出个皇老二,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永顺帝恨铁不成钢看了眼他儿子,“你来做什么?”
“儿臣担心父皇安危,是以……擅作主张默默一路跟随,父皇赎罪。”,萧镇炀说罢双膝重重跪在地上,凹凸不平的乱石登时让他膝盖见血。
钟离思恍然大悟,要说最终受益者,想必这位二皇子能得到的好处远远超过他皇叔。
因为如果方才他们一伙人全被炸死了,萧镇炀便可夺下太子位,直接登基也未尝不可。只是这样的推断,没有证据,她也不敢贸然吐出来。
“倒是十九皇叔,落月族的人早在皇爷爷时期便下令斩杀,此番你私自召集他们究竟是何用意?”
萧镇炀话锋突转,这样问着。
萧祁墨不喜欢解释,他向来用证据说话,这下又沉默了起来。
钟离思急了,反驳道:“如果随意跪地喊一声便与王爷有关,那他们若是向二殿下磕个头,也喊你一声,是否也能说他们与您又关?”,钟离思抢话回道。
她寻思着既然对方有意陷害,自然早就准备好了伪造的证据。鉴于上次杀赵焯的证据,这次八成还是他的笔迹。所以先将矛盾引到二皇子身上,要有嫌疑,就让大家都逃不脱。
“二殿下,我等愿意誓死效忠您。”
才这样说,林中又出现了一波人,看不清容貌,但那枚落月族的标志却很是明显。他们一出来,纷纷跪在萧镇炀面前。
见萧祁墨稳如泰山的模样,钟离思悬着得一颗心终于落下了。看来今日谁都是有备而来的,他还真会未雨绸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离思忍住大笑的冲动,一本正经道:“二殿下与这落月族关系匪浅嘛。”
永顺帝愣住,二皇子也愣住,如此戏剧性的一幕,保不成还会出现第三波,跪的或许会是皇上。
皇上盯着萧祁墨打量了许久,一挥长袖,“来人,通通押回京,朕亲自审。”
他说罢顺着萧镇炀来的路就要下山,离思忙又追问道:“敢问皇上,我父亲呢?”
“南方灾情严重,粮食不运了?”
他扔了这么一句,头也不回下了山。
萧镇炀走前还不忘耀武扬威一番:“十九皇叔,等着回京受罚吧,这次皇爷爷可保不了你。”
待他屁颠屁颠离去,钟离思嘟囔道:“他染指的那位妃子是谁,我要揭发他,可恶。”
萧祁墨不急不慢一句:“你这是在替我抱不平?”
“我才没有”,离思死鸭子嘴硬,盘腿坐回石板上又道,“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萧祁墨道:“你想怎么样?看我被兴师问罪?”
她连连摇头:“不不不,王爷这般神机妙算,怎么会被兴师问罪呢?”
萧祁墨抱着双手不语,定定地站着。
对比不久前的剑拔弩张,她态度转换得太快,连自己都觉得尴尬,离思嘿嘿笑道:“后面那些落月族才是你的人吧?就这样被抓回京,你不怕被问出点什么?”
“是广陵。”
“广陵,被抓回去不是自寻死路吗?你两何时还有这等交情?”
钟离思愣住,刚才他们都蒙了面她没注意看,这下彻底慌了。他还真的留在荆山做了土匪,而且长期与老十九有联系。
那厢淡定得出奇,坐在离思身旁喃喃道:“无事,中途会有人接应他,不会进京。”
离思这才舒缓了不少,拍了他后背一巴掌:“你说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吓死人。”
周遭乌漆墨黑,她掏出火折子正想照点亮,却被萧祁墨一个掌风给劈灭了。
“山上到处都是火/药,不要点火。”
这厢一拍大脑,“大意了,差点犯大错,可这黑灯瞎火的,还饿,怎么办?”
“忍着。”
钟离思:“……喂,我误会了你,方才已经给你道过歉了,你也不必这般嫉恶如仇吧?”
那头一阵沉默,回道:“究竟是谁对谁嫉恶如仇?”
上辈子你杀了我啊,不对你嫉恶如仇对谁?奇怪的是怎么就恨不起来呢,钟离思这般胡思乱想着。
山风忽起,月光很暗,她扭头看去,那张轮廓……让她在黑夜里迷失了方向,心尖上跳得厉害。他在黑夜里会让人有那种强烈的熟悉感,尤其是在这样朦胧的夜色里……
“萧祁墨,戴面具的人是你吗?”,她终是问道。
“戴面具?”,他随口一问。
离思叹了口气顺着石板躺下,以手为枕盯着漆黑的夜晚,想说什么,终归是没说出口。
“我看你脚受伤了,可有大碍。”,想到这里她翻身起来,低头就要扒那头的裤腿。
“钟离思你土匪么?”,萧祁墨下意识闪躲。
“跟个大姑娘似的,躲什么躲?又不是没看过……”
话才说出口她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那头抓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推倒,整个人居高临下问道:“看过哪里?”
离思:“……”
她腹诽到自己还是太嫩,这种问题怎可深究?
她挣脱那人的“牢笼”,自顾自滚到一旁,背对着他说道:“明日我要去追我爹爹,王爷有何打算?”
萧祁墨轻笑了一声,回道:“明日事明日议。”
“那我先睡了。”
其实石板上硌得慌,她根本睡不着,尤其是感觉到身后有双直勾勾的眼睛盯着自己,更是难以入眠。
酝酿半响,钟离思开口道:“我饿了,但又没吃的,你满腹经纶,有什么好听的故事,讲来让我充充饥。”
身后的人好一阵静默,就在钟离思要睡着的时候,他缓缓说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男子爱上了一个女子,可彼时他能力有限,保护不了所爱之人,于是他便决定去很远的地方历练。一去三年,男子终于有了一番作为,威望也名扬四海,就当他满心欢喜想去找女子时,边关战事吃紧,他没能如愿以偿。幸而那女子先去找了他,男子听说后欣喜若狂,策马前去。
硕大的草原上,二人隔了有些距离,男子在小山丘后默默地注视着她,三年未见,她长大了,变得亭亭玉立,一双眼睛像被水洗过一样,灵动而又曼妙。男子正欲现身,却看见远处有敌军靠近,为了不殃及到女子,他不得不暴露自己往反方向跑去,将敌军引开……就这样,他错过了与她相见的机会。”
“后来呢?”,黑夜中,钟离思再无睡意。
“后来……又过了半年,男人不停地打仗,没有一天停息过。一日,听说女子又来找他,他忘记了摔断肋骨的疼痛,纵马去寻她。哪知对方竟被敌军抓了去,而且还被用来当人质,威胁男人退兵。
男人急得浑身颤抖,千万次想率百万雄师灭了敌国,但他不能,因为越是让人知道他在乎那位女子,她的处境就越是艰难。
叱咤疆场多年,那是他做过的最煎熬的一个决定,他让人送去三个字,问:她是谁?敌方果真信了二人没有关系,因此而放松警惕,男人趁机挥兵十万,一举灭了对方四十万军队。
女子得救了,但她差点死在战场上,男人更不敢去与她相认,因为他的宿敌太多,知道他有软肋的人会一直利用这个软肋。他不怕别人的报复,他只怕她受到伤害,于是那次,他们……还是错过了。”
越往后面听,钟离思的头就像被斧头砍中似的,疼得快要死过去。
她强忍着痛颤抖着嘴唇强装镇定道:“后来呢?”
萧祁墨:“又是半年,机缘巧合下,女子去到男人所在的地方……可是,他已经没有立场再见她了,因为他的家人为他指了门婚事,不管他愿意于否,那门婚事他推不掉。
那夜在灯火辉煌的长街头,他又看见了她,二八年岁,俏皮可爱。那时她正在翻男人家的围墙,围墙很高,她废了好大劲才翻上去。
她被当做刺客抓了起来,他正要去阻止,却在此时接到一封秘信……自那起,女子家遭变故,家道中落,满门抄斩,她也因此流落在外……”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萧祁墨。”
“男人犯了大错,害她全家被斩,让她流落在外,他没护好她,更无颜面对她……所以只好变了模样……”
钟离思泪水直流,说不上是心疼还是心有不甘,胸口像是被大山压着,沉到喘不出气。
“我叫你别说了,别说了!你安的什么心?就是你,你害得我全家被斩,就是你害我颠沛流离那几年,你堂堂瑞亲王,军功赫赫,想保钟离一家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可是你……”
不知何时,她已将匕首掏出,并且已经刺进了对方的身体,她不知刺中了他哪里,总之很深很深……
“这一刀,是我还你的。”
“哐当”一声响,她将拔出的匕首扔到石板上,摸黑在林中乱窜,她想逃,不管去哪里都可以,总之不想留在他身旁。
或许她早该猜到会是这样,只是她一直都觉得匪夷所思。他没理由那样做,害自己全家被斩,却又换了副模样待在自己身旁,而且他还一次又一次与自己做那些事情。
钟离思在黑夜中如同疯子一般怒吼,不知是该恨自己呢,还是该恨那个人。
为什么他会先认识自己,他们是怎么相遇的,后来又发生过些什么?她做何没有印象,离思百思不得其解。
她头痛到仿佛要炸裂,最终无力地倒在深山里,沉睡前,她听见远处传来阵阵打斗声。那样的厮杀,隔着些距离都能听到长剑划过长空的声音,能听到刀口刺穿肉/体的声音,各种惨叫声震耳欲聋。
撕裂般的疼痛充斥着她的全身,扯着心窝窝疼,她意识到自己是有病的,这种病来源于前一世,来源于那些无知的岁月。
彻底晕过去之前,听见有人大喊:“杀了萧祁墨,杀了他……”
第49章 【出山】
今日幕后者布了这么大个局, 此战不胜,一但让萧祁墨有机会回去,往后谁想动他恐怕就没可能了!所以厮杀声持续不断, 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萧祁墨脚受了伤, 方才又被自己捅了一刀,这下再遇袭击,想来是活不了吧, 钟离思倒在竹林里这般想着。
内心的挣扎、痛恨和纠结, 掺杂着爱与恨的矛盾, 那些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真真假假的过往, 像剧毒一般流经她的五脏六腑, 比被砍上几刀还让人痛苦。
“我恩怨分明,我锱铢必较, 这世你救过我, 我也救过你,今后你或死或活,都跟我没关系……没关系。”
钟离思越是安慰自己, 越觉得眼前天旋地转,黑夜更黑,心里更乱, 头痛到不省人事。
*
萧祁墨当政的那年, 八月, 金秋送爽,丹桂飘香。
这日,广陵自山下整来美酒两坛,端着碟花生米哼哼唱唱来找钟离思喝闷酒。
昏暗的房间里,钟离思正翻箱倒柜地满屋子找那封信, 她记得当时就是放在箱子里的,可不知为何就是不翼而飞了。
“广陵,去年我放了封信在这箱子里,你见过吗?”,她问。
广陵将酒往桌上一放,自顾自喝起了小酒,一盅酒下肚,快活似神仙,他眉飞色舞道:“你那信又不是稀世珍宝,我拿来做什么?什么信你当时不看,一年以后才想起看,谁给你写的?”
钟离思翻东西的手一顿,皱眉不语。
“今日我下山,听人议论起一件事,说这皇上在几月前被不明人行刺,至今凶手都没捉到。能从新帝手中逃脱的人,是位豪杰,真想认识认识。”
他话里有话,飘忽的小眼神时不时瞥向这头。
离思捂嘴咳了几声,坐回椅子上勉强说道:“是挺厉害的,此等为民除害的豪杰,就应该被世人供着。”
这时广陵忽然将头靠了过去,沉声道:“小道消息,听说是皇上有意放过那人的,不然会那么容易逃脱吗?
我还听说皇后到现在都没放弃寻找此人,前些天她的人找到荆山脚下,说来也怪,竟被一拨不明人给打退了。
人们都在传我们这座山有神明庇佑,外面风云骤变,我们仍能独善其身,你说厉不厉害。”
离思听罢,久久回不过神,她不明白狗皇帝为什么要包庇自己,想去想来,也只有因为害了她全家而愧疚能解释得通。
她面无表情回道:“所以你说这些,与我何干?”
广陵尴尬一笑,“这不近来朝堂风波越发激烈嘛,新帝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闲来无事,随便跟你款款。”
离思给了他一个大白眼,“我只是一个山贼,没心思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还去替那些达官显贵、锦衣玉食的人操心。”
广陵咂嘴,“啧啧,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点酸。”
钟离一脚蹬了过去,“酸个屁,滚滚滚,少来烦我。”
广陵闪身弹到门框处,连连摇头:“女人,果然永远都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哦对了,还得提醒你一句,公子阙回陈国继承王位去了,一登基便给中州递了战书。”
这倒是让人意想不到,自上次刺杀完萧祁墨后,这几个月她都没出去过,也没主动打听过有关外界的任何消息。这个千秋阙,雄心壮志得很啊,上位第一件事就要打仗。
两国都是新皇登基,朝纲不稳,他这么急着发起战争,恐怕也是想趁萧祁墨还没缓过神吧。待这边稳固了江山,届时陈国若想再打,几乎没有胜算的可能。
眼看那厮就要消失。离思沉声问:“狗皇帝做何打算?”
“额,狗……皇帝亲率四十万大军迎战。”
“这不合理,他初登大位,根基不稳,亲自率兵前去,不等于拱手让江山吗?”
“你小看他了,朝野上下三省六部都是他的人,核心势力都在他手上,江山岂会容易被夺去?这场仗,非他萧祁墨不可。”,广陵倚在门框处这样说着,眸中充满崇拜。
“你好像很了解他,你们认识?”,离思问。
广陵忙挥手道:“怎么可能,不认识,纯属对他这个人感兴趣,研究过。”
研究他?吃着屎了吗?钟离思恨屋及乌,一脸嫌弃道:“你说三省六部都是他的人?以前不都是赵烨赵太师的么?”
“你知道新帝被克死的那九个未婚妻是出自谁之手吗?是前赵皇后。而且赵家与先皇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所以死的这九个未婚妻,赵烨有份,先皇上和皇后有份,说不定现任皇后赵凝也有份。他们最初的目的是……”
“最初的目的是让狗皇帝树敌,九个未婚妻,上上下下涉及九个贵族家庭。他们的女儿都因为萧祁墨而死,势必会将这笔账算在他身上,从而孤立他。
然而这狗皇帝却反其道而行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直接将真相公之于众,九大世家再不及,怕不至于跟自己仇人结盟,于是便倒向了萧祁墨这边!”,离思接着广陵的话说道。
这么一说,赵凝肯定有份,她不干掉前九个,自己怎么能蹦到那个位置呢?
广陵打了响指:“正是如此,所以他即便率兵出征,朝中至少有一半的人会帮他。”
钟离思更是憎恨,他能拉拢那么多人,却唯独牺牲了衷心于他的镖旗将军!
如此一想,那双如被水洗过的眸子忽然变的灰蒙蒙的,纤细的手指只差将酒杯捏碎,离思咬牙道:“想办法让我混入军队,我要出征!”
“老大,你疯了吗?且不说你会不会被发现,战乱场上刀剑无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广陵说着又踏进了门槛。
“广陵,躲在此处的这些年里,每日聆听着远处的晨古暮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说好听点是避世,说难听点就是贪生怕死,无所事事,只求保命,其实我……想换一种活法。”
见她无比真诚,广陵愣了半响说道:“你……认真的?”
“当然,你也知道,我自小受我爹的影响,几乎是长在军队养在军队,在大是大非面前,孰轻孰重我分得清。你虽从不说自己身世,但就冲你这长相,不是池中龙也是人中王。所以让我混进军中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经离思一番吹嘘,广陵被带了高帽子,瞬间乐不可支,“那个……低调点,我隐藏得挺好,竟还是被你看出来了。你确定是为了保家卫国,而不是……私人恩怨?”
“当然,肯定是为了保家卫国。”
嘴上这么说,她心却想着:即使打仗的时候不杀狗皇帝,待他班师回朝时,必定也是要取他狗命的。
广陵犹豫再三,终归还是答应了她。
见他离去,离思一张脸立马拉下来。家仇未报,谈保家卫国?她应该或许大概没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即便以前有,但那也是她爹健在的时候,那时她耳濡目染,流淌的都是冲锋陷阵的热血,而现在……早已变了模样。
那厢前脚走,离思后脚便跟了上去,广陵进了自己房间,半响没再出来。
她冷哼了一声,大步流星走上前,抬脚猛力踹去,那道大门本摇摇欲坠,这下被她踢得稀巴烂。
“哪个王八蛋敢踢小爷的门……老,老大……”
门被踢开时,广陵埋头正奋笔疾书,见钟离思现身,他慌乱地将手中纸张搓成一团,还想销毁。
打架她是打不过他,撒泼耍赖无人能敌。钟离思一把将他按住,张嘴就是一大口,不偏不倚正咬在广陵胳膊上。下了死口,疼得那厮龇牙咧嘴,叫苦连连,最终只得老实将信件交给了她。
钟离思打开那纸团,上面潦草写着:“姑娘欲随军出征,臣劝说无果,请陛下定夺……”
她将那封信扯成渣,怒视着广陵,直到对方无地自容,直到他埋头忏悔,钟离思才冷冷地问道:“你跟着他多久了?”
广陵缩在角落里,伸手比出个四。这头大笑,笑着笑着竟不知该说什么,四年的时间,他一直监视着自己。
也就是说她的一举一动,那位狗皇帝都一清二楚。可萧祁墨何以如此呢?他们连面都没见过,自己不过是个亡命徒罢了,他不至于,也没理由这样做。
若出于愧疚?可这么些年,也不见他有所作为,不说给钟离家平冤昭雪,至少也该尽力弥补罢?然而他却什么都没做,光派个人监视自己又算什么呢?
“老大你听我说,我可以解释。”
“有什么遗言?”,怒到极致,离思反而变得平静。
广陵:“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害过你吗?”
她坐在椅子上敲着木桌:“没有,不过这跟你是狗皇帝的走狗有关系吗?”
广陵满脸委屈:“他是君,我是臣,我只服从安排,个中曲折你还是亲自问他吧!至于我,你若不再把我当朋友,我也无话可说。话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你是萧祁墨走狗的?那年他来剿匪我便开始怀疑了,我让你去引开他,然而你居然还能毫发未损,只有两种可能:一、你比他厉害;二、他放水。前者自是不可能,那便只剩后者。若不是你的原因,我们这个窝早就被端了,他萧祁墨怎么会风景赏够后拍拍屁股便走人了?”
“他之所以没端我们的窝可不是因为我……”
“大声点,你还知道他的什么秘密?”,离思气得嘴角哆嗦,火冒三丈,就差将身上的淡白霓裳点燃。
那日广陵提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让钟离思了结了他,死活都不说关于萧祁墨的只言片语。
她算是明白了,能蛰伏这么多年的人,自然有他非比寻常的毅力。
钟离思长叹了口气:“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我想混进萧祁墨的前锋军里,真当我是朋友,不要告诉他,还当我是朋友,帮我!”
广陵抱头挣扎了许久,终是点了头,“好,我不说。你铁了心要走我也留不住,你想进前锋军我会安排,但请你务必保护好自己。天涯海角若是闯累了,想回来的话荆山的兄弟们依然欢迎你。”
四年的情谊,自然割舍不下,听他一席话,钟离思转身的那一刻泪眼模糊。
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矫情的一面,也没回头,只是回道:“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兄弟伙们,他日有机会再见,喝个痛快。”
临走时离思去了后山,那个曾经与面具男相遇的地方,有些月份不见,不知他又去了何方。说来可悲,除了他无声无息待在自己身旁那半年,后来二人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
正逢金盏菊怒放的季节,离思睬了捧花放在树下,花中留了封信。
她在山岗上空座了须臾,苦笑道:“不知你何时会来找我,但愿你来的时候花开如常,但愿……没有但愿!”
第50章 【又见】
广陵果然有他的一套, 在他的帮助下,钟离思很容易就混进了萧祁墨的大军中,尽管只是个火头军。
她本就生得副好皮囊, 女扮男装起来, 眉目间不缺英俊,谈笑间不缺豪迈。她去当兵,一不为功成名就, 二不为冲锋陷阵, 只待大军击退陈国班师回朝后第一时间杀了萧祁墨。
哪知她火头军当得并不如意, 在众人见识了她那出神入化的烙饼实力后, 离思成功地从火头军降为“旗军”, 专门负责抗帅旗。
整天跟在大军后面,为不让萧祁墨发现, 可谓是绞尽脑汁。
这日, 是公子阙与萧祁墨大战的第十天,一场一场进攻过后,双方势均力敌, 难分伯仲。这天夜里,离思守在那杆迎风飘扬的帅旗下面啃着自己烙的饼,她曾无数次想过, 趁狗皇帝正冲锋陷阵时烧了他这杆旗, 灭他微风, 让他沦为笑话。
每每生出这般想法,她耳边就会想起钟离赤诚说过那句:旗帜是一个国家的象征,尤其是大敌当前,它能鼓舞士气,振奋人心, 纵使全军覆没,帅旗也要高杨在空中,永不覆灭!
于是她放弃了那样的念想。
离思的干饼就要啃完时,营中忽然冲进一匹快马,那人背后中了一箭,看起来危在旦夕,应该是冒死回来报信的。
前锋暗夜冲出营帐,急道:“出了何事?”
士兵:“前……前方遇袭,我军损失三千,陈军带兵一万,直奔我方大营,前锋……速速撤离,撤离……”
最后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没了生气。钟离思充耳不闻,背对着那伙人继续啃着手中干饼。她琢磨着狗皇帝晚间去城墙上巡防,这会儿还没回来,此处并非主战场,总的也就只有三千人,也不知道他这贴身护卫要如何破局。
“弓箭手准备,迎敌。”
随着他一声铿锵有力的吼声,号角声响彻云霄。
钟离思将没吃完的饼塞回怀中,不由地冷哼了一声:“愚蠢。”
“谁,谁在说话?”
许是那号角声勾起了她心间隐藏已久的血性,曾经跟着自己父亲走南闯北,也曾热血沸腾过,这才下意识说出那句话。话说出口她便后悔,她不该出头,狗皇帝的人,死便是死了,与她何干。
暗夜身旁的士兵闻声前来,离思举着帅旗悠悠然转身,重复道:“我说的,愚蠢至极。”
“大胆,敢冒犯副帅。”
那士兵说罢就要对她军法处置,离思抖了抖铠甲上的碎饼渣,双眸扫向暗夜。四目相对,堂堂萧祁军副帅,没多久竟败下阵来。
借着火光,他踏步上前,止住了要动手的士兵,乃问:“叫什么名字?”
“小丙。”
恐怕再也找不到谁有她这么不负责任,给自己取了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名字。
暗夜又看了她一眼,继而问:“你有何良策?”
“对方竟然敢直奔我方后营,必定是做了十足的准备,三千士兵已经遇袭,若再不退,便是找死。”
离思的个头在军营里算是矮的,除了气色光泽以外,看上去就跟营养不良似的。
“中州的兵,宁可战死,也不做缩头乌龟,你这是什么计谋,区区扛旗小兵,也敢大言不惭。”,刚才那位侍卫讽刺道。
离思说完后掏出饼继续吃着,并不做过多的解释。
“退到何处?”,相比之下暗夜沉稳得多,他淡淡问道。
离思指着背后的山,“退到山上。”
那侍卫只差跳起来,瞪了眼不知天高地厚的钟离思,尖声道:“副帅不可,一但上山,进退无路,届时敌军若是冲上去,我等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说下去。”,暗夜未理会旁边像苍蝇一样的人,继而问道。
“行军打仗,不论身在何处,第一当是摸清楚地形。此处地处山谷,往后退是一片平原,一但进入,敌方一万对我方三千,我方必死无疑。而上山……则会更安全,你可以不费一兵一卒灭掉对方一万人马。”
“不费一兵一卒?”,暗夜明显不信。
离思肯定道:“当然。”
对方眯眼看着眼前人,没有半分看不起的意思,半响后他扯嘴一笑,下令道:“所有人,退上山,违者按军法处置。”
“副帅,万万不可啊……副帅,你怎么三言两语就听了此人的话,他在异想天开,他在胡说八道……”
钟离思举旗一路跟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暗夜好歹也是狗皇帝面前的得力助手,为何这么轻而易举就听了自己的?
他们将将退到半山腰,敌军果真杀来了,一万铁骑,掷地有声,火把点亮半边天。
喊杀喊打的声音震耳欲聋,他们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兴奋不已,想都没想便跟了上来。
“加快速度!快走,都想死吗?”
后面的追兵紧紧跟随,一人大吼。
众人你追我赶又爬了须臾,离思让暗夜下令停止前行。
“你要用石头砸他们?可是这些远远不够。”
“萧祁墨的兵,不应该这么没有远见,你看那是什么?”
离思指着侧面的一处。暗夜忽然恍然大悟——水库!你怎么知道这上面有水库?
“兵者,若连周遭地形都不掌握,打什么仗?这也应该是你们主帅选此处作为驻扎地的原因,危急时刻,利用地形能让我们反败为胜。”
月光下,暗夜愣愣点头,“原来如此,我跟了陛下二十多年,竟不懂他。你个小兵,倒是聪慧。”
对方来势汹汹,速度快到这边连请求支援的机会都没有。大敌当前,众士兵奋力抗击,为守一方水土,那夜他们开了水库……
水库里的水一经打开,剩过世间所有武器,公子阙的部下,好大喜功,单军直入中州军营,犯了军之大忌。一万士兵做了无谓的牺牲,最后连萧祁墨一兵一卒都没伤到。
钟离思坐在山岗上,眺望远方,静握着手中的旗杆,那面象征着中州的旗帜。父亲的戎马半生,她自幼耳濡目染,在大是大非面前,家仇国恨……她终归是舍了前者,保了后者。
三千对一万,不费一兵一卒灭掉对方一万人马。钟离思算是出名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她,第二日便被叫去了城门上,暗夜说皇上要见她。
“为何要见我?”,离思问。
“皇上没说,一去便知。”,暗夜回。
正是两军交战的关键时期,她还没想取萧祁墨性命,在此之前,她都不想看到那个人。明明狠得牙痒痒却又不能杀他的感觉,远胜吃过放了三天的饭,让人膈应难受。
从中州这头去到城门,只需过几道关卡便到了,城门的那头是陈国,公子阙在二十里以外安营扎寨,扬言势必要吃下中州这块肥肉。
他若是知道灭他一万军队的人是自己,不知做何感想,离思这般神游着。
二人行至城下,暗夜让她稍等片刻,他跑去禀报。
离思百般无聊地坐在墙角下打盹,不多时便感觉头上的日光被人挡住,她睁眼看去——赵凝!
身旁跟了两个婢女,赵凝自己更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打扮,有那么一瞬间,看得离思好生羡慕,她有些年头没见过这么奢华的服饰和妆容了。
“真好看。”
离思咧嘴一笑,出口夸奖着眼前人,她盘腿坐着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大胆,见了皇后还不下跪?”,她身旁的丫头出言怒斥。
离思笑得更灿烂,回道:“昨夜打仗伤了膝盖,娘娘海涵。”
赵凝拈花一笑,樱桃红唇委实撩人。
心想这萧祁墨可真会享受,连打仗都要带上他这位皇后,真是情比金坚。朝中无主已是大忌,他居然连皇后也不留下,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认得你。”,赵凝皮笑肉不笑说着。
离思没有辩解,她认得自己并不稀奇,毕竟二人曾经见过,而且……是个不美好的回忆。
那年她抓了赵凝,还差点杀了人家。如今人家做了皇后成了凤凰,怎么说也要报当年撸她上山的仇。
“乱臣贼子之后,早该挫骨扬灰,竟敢堂而皇之出现在此处,也真够厚脸皮。来人,掌嘴十下,给本宫带走!”
果然,赵凝眉眼一变,嫉恶如仇的模样狠不得吃她肉喝她血。
两个女婢上来就要扇离思的耳光,却被钟离思反手抓住,先她们一步下手,一人掌掴了五下,对方脸登时肿得像被开水烫过一样。
打架她打不过男人,但对付京城的女人却是绰绰有余。她拍了拍手纵步跳起来,盯着气到颤抖的赵凝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问罪便问罪,扇我巴掌?也不怕闪着你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
“你个土匪!”,赵凝龇牙咧嘴。
“是,我就是土匪,土匪自是不容许别人动她丝毫的。”
“本宫,迟早会把你挫骨扬灰!”
赵凝怒气冲冲离去,钟离思一笑而过,并不表态。周围站着很多侍卫,个个目瞪口呆。
暗夜去了好一会儿还不见来,钟离思也不恼怒,反而觉得高兴,她正好可以逃离那个地方。
于是转眼来到一处瀑布深处,八月的金盏菊开得正好,一眼忘不见边,金黄一片,花香扑鼻,叫人如痴如醉。
她顺势倒在花丛中央,想起去年那人送自己的花,那时以为他是要离别,后来却又见了面,所以那花的意思,应该就是纯属喜欢,所以特地采摘来送给自己的吧。
如此一想,方才被赵凝骂乱臣贼子之女的心情又好了许多。她思想正集中,却听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钟离思一个猛扭头,隔着茫茫花海并看不见人。
天啦,这该不会是有人在这里面……咦,污浊。离思晃了晃头,扒开花枝看去,正巧那头也拨开花丛看了过来。
她原本还是半翘着身子,却在看清那张脸时一下站了起来。
那是张冷峻的脸,笑容收放之间,荡起一阵涟漪。
那人也缓缓起身,二人中间只隔着一两米的距离,他下半身被金盏菊遮住,但个头出奇的高,一头黑发高高束起,皮肤白得发光,长得霎是好看。
只是此人……离思搜索了脑中所有的记忆,因为隔了将近十年的光阴,她不确定,试问道:“或许,你是……子夜?”
第51章 【他世】
男人也用同样的目光打量着离思, 她一身铠甲穿得有模有样,脸上粘了些许灰尘,但并不影响她那接近大自然般的美丽, 一颦一笑是那样的真实与遥不可及。
就差将她看到全身穿孔, 子夜嘴角微微带笑,:“你还记得我?”
听他这口气,离思判定他应该也记得自己。
十一二岁那两年, 几乎每天都在跟此人斗智斗勇。那年最后一别, 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答“会回来的。”。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一次也没回去过。
一个儿时的故人, 一个自己初来葵水时都弄到他床上、背上的人,二人曾经在歹徒的狂刀下劫后余生过, 她怎么可能忘记?
只是他这么些年一去了无音讯, 她以为他早就已经战死沙场了。大喜过望,钟离思鼻子有些酸,她笑得有些夸张, 差点忍不住冲上去与他勾肩搭背,再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走了两步想起不妥之处,为掩饰尴尬, 她随意摘了几朵花把玩着, 咧嘴道:“记得, 记得,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会记得我。那时我太欠揍了,让你想忘记都难吧?”
“诚然,想忘……也忘不了。”,他低语。
她那时确实欠揍, 现在想来她自己都想给自己几巴掌。
子夜也是一袭铠甲,明明是普通到看不出等级的铠甲,在他身上一穿,那衣裳直接提高了一百个档次,散发出万丈光芒。
钟离思笑得越发灿烂,他还是老样子,话少!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离思向来自来熟,拉他坐在了不远处的石堆上,热情得像个东道主。她能找到的活着的熟人已经没几个了,所以倍感珍惜。
这厢一只手靠在膝盖上扯着花瓣往下扔,一只脚在半空中开会晃悠,“你……混了这么多年,不会连个军衔都没混到吧?”
子夜见她把金盏菊的花瓣一朵一朵拔掉,眉间久久舒展不开,他不答反问:“你很讨厌这种花?”
“你为何会这么认为呢?扯花瓣不等于讨厌它吧?”
“你很喜欢这种花?”,他换了个问法。
离思点头:“嗯,挺喜欢啊,金灿灿的,颜色就跟狗屎花一样……你这是什么表情?虽然叫狗屎花,但很好看的,也是黄色。”
她还是她!确认完毕,子夜盯着远方出神。
“问你呢?当初说要来南方闯一片天地,可我看你这阵势,怎么还混得不如在漠北那会儿?”
钟离思只字未提关于她全家的事,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如你所见,离开漠北我确实混得不好。”,那厢居然承认了。
他好歹也壮志凌云过,男儿自尊心强,这下戳到人家的痛处,离思觉得未免有些失礼。
她赶忙换了话题,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问出去她真想打死自己,脑袋被驴踢了,这跟刚才那有啥区别?
子夜直勾勾盯着前方,他那张侧脸看得钟离思发了好一会儿呆,胸中忽然爬上一股难以言表的郁闷,久久不能消除。
“不好!”
果然,他毫无波澜地这样答着。
钟离思开始懊恼,不该问的,哪个男人不好面子,混成这样,应该是他一辈子的痛。
子夜就很聪明,没问她同样的问题,他说:“两国交战,危险重重,你来做什么?”
这头毫不避讳,直言不快,“我来杀萧祁墨。”
子夜捏花的手一紧,扭头云淡风轻随口一问,“为何还没动手呢?”
这话难到钟离思了,她想了想,如实道:“你也说了两国交战,现在中州正是需要他的时候,我若此时把他杀了,萧祁军必将大乱,中州也会被陈国攻陷。个人恩怨分明,与他的仇,我自然不会牵连到无辜百姓身上,我还不想遗臭万年。”
子夜闻言,眉眼向上一挑,感觉他既兴奋又失望,说不出为什么。他也没问自己为何要找狗皇帝报仇,不过镖旗将军全家被满门抄斩的事迹,在中州早就妇孺皆知了,子夜肯定也是知道的。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慰问又是一回事。她父亲也算得上是他军事上的启蒙老师,此人当真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问都不问一声。人情世故处理成这样,难怪得不到重用。
如此诋毁他一番后,她一扭头,子夜正定定看着自己,那表情,像千年没出过恭似的,憋得难受。
“有那么恨他吗?”,子夜问。
“这话就不做延伸了,自然是恨的。”,她斩钉截铁回道。
那头又是一阵无言,半响才说:“杀了他后呢,有何打算?”
“打算?我没想过。或许从只剩我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活着时,我就已经没了打算。”
钟离思低头自嘲,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矫情了,说这些有何意义,徒增烦恼。
“前夜里山脚那一战,不费一兵一卒就灭掉对方一万兵力,是你的指导的?”,子夜说罢侧头看来。
钟离思难得腼腆地挠了挠头,“怎么到处的人都知道,凑巧罢了,不值一提,主要是我喜欢低调……低调。”
子夜:“……”,他倒是没看出来她在低调。
“你方才掌掴了皇后的婢女,就不怕她报复你?”
听他这么一说,离思多看了他几眼,“你不会从我进队的那天起就一直跟踪着我吧?”
子夜不语。
她继而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有什么可怕的?那赵凝啊,有狗皇帝护着,嚣张得很。你都没有看见赵凝那副德行,真想给她几个大嘴巴子。
还有狗皇帝,打仗就打仗,为何带上皇后?终日沉迷于儿女情/色,误国误民,你知道底下人怎么传的么?”
子夜被她前面那段话说得为之一振,尤其是“狗皇帝”三个字,此生罕见。
他漫不经心问道:“怎么传?”
离思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事连敌军都在传,说萧祁墨夜夜跟这位皇后滚被窝,身音还大,就连门口的门卫都觉得无地自容。太淫/荡了,那年在荆山我抓了赵凝,也没见这狗皇帝有多在乎她呀,怎么一到战场上来就把持不住了?”
滚被窝、淫/荡等词又让那人一阵猛咳,他有几分怒意,但却隐藏得很好。
钟离思口无遮拦,才记起这人向来不喜欢粗糙的语言,而且那些话还是从她一个女娃口中吐出来的,所以他才会这般嫌弃吧!
“这些事……你也信?”
“我做何不信?我跟狗皇帝不熟,哦不对,面都没见过,所以别人说什么我自然信什么咯?”
“你好像很关注他!”
“那可不,兵家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是?”
子夜:“……”
这之后离思又东拉西扯了些事,眼看着天色不早,她率先跳下石墩准备回程。子夜也跟着跃下,静默无声地走在她身后。
离思转身倒着走:“你在哪个营?说来让我知道,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我也好为你分忧。”
半天没个笑脸的人忽然笑了起来,多年不曾回想,他笑起来还是那样好看,就是没答她的话。
他心想此人自尊心大于天,许是觉得混得还不如她一个抗帅旗的人,是以这才难以启齿,故而没再多问。
“钟离思!”,
又走了几步,子夜连名带姓喊着她。
她不由地放慢了脚步,以前他便连名带姓喊自己,她就不明白了,小名儿叫离思,连她爹都这么叫,他怎么就这么皱呢?就是不走寻常路。
“怎么了?”,等他追上自己,离思问。
“你有喜欢的人吗?”,他说得很轻巧。
“哈哈哈哈,怎么?你可别说你喜欢我?”
美男笑了笑,又不说话。
离思一本正经说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子夜抬眼,眉宇间溢出几分慵懒,缓缓问:“他在哪里?”
“在这里!”
钟离思边说,边锤着自己胸口,表明他在心上!
即便是素未谋面,可他就在自己心上,挥之不去。他们的感情,早就超过了朝朝暮暮,超过了简单的你侬我侬。
子夜又是一笑,真心实意地笑,“钟离思!”
听她再次这样喊,离思疑惑道:“干嘛一直这样喊我?旧友一场,将近十年不见,也没见你有多关怀我啊。”
男子恍若未闻,自顾自说道:“回去吧,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这里危险!”
离思原地踏步,她不懂那句话的分量,心中自然毫无波澜。那感觉正如大人担心孩子会吃亏,不准做这样也不准做那样,但那孩子就是永远不听,都是反其道而行之,你让我不做,我偏要做。
“丙士兵!”,这时有人自她身后喊道。
离思转身,见前方走来一宦官,他说:“让你候着你怎么跑了,找你大半日了,快随咱家回去!”
狗皇帝召见她,她把这档事忘得一干二净。
“那个子夜……”
人呢?离思看了眼周遭,古木丛生,不见他人影。
唉,难怪没机会往上爬,一个太监也能将他吓得桃之夭夭,以前他有勇有谋,文能提笔安天下,舞能上马定乾坤,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变得这般窝囊。
钟离思一路奇思妙想,转眼又到了方才被赵凝哼哧的墙角边上,宦官让她等着自己去通报,哪知他回来说了句:“皇上乏了,让你先回去。”
狗皇帝有病吧,玩人呢?介于身份和风度,钟离思没有破口大骂。
白折腾一天,她郁闷地回到所属的部队,带队的却说因为自己立了大功,再也不用再扛旗了,直接升为军司马!她分得一间独立的营帐,还有两个随从随时听候差遣,美哉美哉。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我果真如此优秀!来人,给爷上头烤全羊,先垫垫肚子,晚些再给我来十个烧饼。”
这刚当官就开始挥霍,而且挥霍得这般招摇,众士兵像被苍蝇叮了似的,每个人都不自在地扭曲起来……
接下来几天,萧祁墨亲自上阵,公子阙终归不是对手,营地从城门外前二十里退到了八十里开外。
军司马这个职位,听着光彩,其实是个文职!钟离思空有一脑子排兵布阵的远大抱负,却是一点也没得到施展。
整天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待在大军后面,说是无所事事一点也不为过。安全到就是前面几十万大军全部牺牲也不会有她办点事儿,真是怀才不遇的愁苦心情!
难怪子夜对他家的事毫不关心,她爹当年不也给了他个军司马的职位?当时离思不懂,还以为他很威风,原来也只是个摆设而已。这厮也忒记仇了,他爹那是保护他不是?这都不懂。
等等……保护?那自己呢?
才这样想,便听门外守夜的士兵窃窃私语。
“你知道吗?他之所以能当军司马,全是仰仗皇上。”
“这个我听说了,听闻近来皇上喜好变了,喜欢美男子,你看军司马?脸上粉嫩得能掐出水,怕是被皇上看上了,否则这等美差连皇后都没有殊荣享受,哪里轮到他呀。”
“那日司马从小山丘出来,蓬头垢面的,你说是不是已经跟皇上……”
“已经跟皇上怎么了?”,钟离思神不知鬼不觉站在二人身后问道。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张口道:“已经跟皇上肌肤之亲过了,哈哈哈哈……哈……哈……司马大人。”
这会才看到那樽大佛,晚了!钟离思飞脚过去,二人顺着草地滚了两圈。
“负重爬山,对面那座,十遍!”
两士兵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云峰,在黑夜里高耸入云,腿都软了。
“什么狗屁谣言,我能有这天是靠实力,靠实力知道吗?狗皇帝与我不共戴天,他才不会关注我。”
离思熄灯躺在床上,耳边回归清净不多时,谈话声再次响起,这次比刚才要正式得多。
一人道:“主上,确定了,皇上,哦不对,是萧祁墨的软肋是皇后,他连冲锋陷阵都要带着她,害怕她收到一丝伤害,错不了。”
一人沉声一回:“是吗?真的是她?”
“千真万确!”
那人:“把消息散给陈国军队,活捉赵凝,献给对方前锋将军,此人好色,定是会好好‘疼’这位皇后的。还有,萧祁军的弱点在西北方,那里明面布兵十万,实则只有三万,是个烟雾/弹。其实他的主力设在东南方,足足有二十万军在那里。三日后,骄峪关一战,我要让萧祁墨功亏一篑,让他成为中州子民的耻辱!”
“是!”
钟离思先是闭着眼睛,听到后面的话,双眸陡然睁开,这不是普通人能发出的声音。他能安排这一切,就一定知道这里是谁的营帐,可为什么要故意把这些说给自己听呢?
离思翻身急促地下了床,掀开营帐一角看去,二人一前以后已走出很远,慢慢消失在夜色中,那个背影她不熟悉,是个修长的身型,全身都被黑色布笼罩着,阴沉得可怕。
主上?狗皇帝的劲敌?是谁?
钟离思纠结了一个晚上,没有半点睡意。狗皇帝能死,她很开心,她应该与那人击掌为盟;可是任由萧祁军的布阵人数被敌军知道,后果将不堪设想。
抓赵凝威胁萧祁墨,大敌当前,他会为这位宝贝皇后做到什么份上呢?离思也觉得好奇。
直到大军开战前一天,她脑子仍是不清醒,且先不说此人会不会是虚张声势,弄虚作假,倘若是真的呢?哪怕只有一成的概率是真,那么此战有可能就输了。
东南和西北两个关卡,两地中间隔了一座山,要一天的路程,而排兵布阵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做好了布置,别说现在,就是三天前再从新调人也来不及了。敌军或许就等着部人马兵离开原在地,却又没到达目的地这段期间动手。
除了子夜,她在军中没个认识的人,离思想把这事告知子夜,因为别人她信不过,可是那厮没说自己在哪个营队,她盲目走访了很多军营,人家都说没听过这名字。
这人委实也太没出息了,混了那么多年,连名字都没人知道。
钟离思听说萧祁墨正在前线巡视,她心一横,个人恩怨先抛一边,不管真假,不能让整个中州陪葬。
于是这日清晨,她摸去了前线,欲以德报怨将这事告诉萧祁墨。
直到钟离思被敌军抓住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上当了!那夜二人的对话,目标不是赵凝,而是她!因为离思一直待在军队腹地,若是她主动出去,别人根本不能动她。
所以那人故意那样说,引她出来。
可是抓她有什么用呢?她又不是赵凝,而且同样的把戏五年前就有过一次,那时她跟萧祁墨还没有矛盾,那厮都能做到视若无睹,更何况是这次。
抓她的人是对方新换的前锋将军,满脸是疤痕,甚至有的地方像被什么东西啃过,细看吓人得很。
因为离思前几天涉及歼灭了他们一万人马,所以她现在是他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头号人物。
钟离思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又被大力踹了一脚,大腿骨险些被踢断,疼得她两眼冒金花,半响提不上气。
真是冤家路窄,她以为只有自己被抓,没想到赵凝也被抓了,此番正倒在地上恶狠狠地瞪着钟离思。
“娘娘,好巧啊!”
她疼得肺都快掉了,却在看见赵凝时心情大好,说不上来为什么,此人与她其实没有深仇大恨,但离思每次看见她受委屈,就异常地高兴,发自内心的兴奋。
她以前也没觉得自己有幸灾乐祸的潜质,居然在赵凝身上被提现得淋漓尽致。
“钟离思,你是鬼吗?阴魂不散,当山贼就好好当,跑来军队里找什么存在感?”
赵凝漂亮的脸蛋扭成一股麻绳,出言讽刺道。
“这不是放心不下你,怕你孤单。”,这头继续嬉皮笑脸。
赵凝冷笑,看离思的眼神比看那些绑架她的人还憎恨,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
钟离思纳闷,她到底是倔她家祖坟了还是抢她丈夫,至于吗?
这样一想,她想起前天晚上那两个士兵说的断袖事件……
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挑逗道:“听说狗皇帝迷上了“我”?你不会这样的飞醋也吃吧?我连萧祁墨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那些传闻只是空穴来风,你大可不必把我当成你的情敌,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是吧?”
赵凝仰天大笑了几声,眼泪花花都笑出来,“空穴来风?你也不想想这些年你是怎么有机会活到现在的,还自以为是,还沾沾自喜……”
钟离思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人,正想听她接下来如何损自己,却听一声震天响,战鼓擂动,号角声四起。
开战许久,几名五大三粗的大汉才将她二人拖了出去。
赵凝怒吼:“放开本宫,我是皇后,尔等大胆!”
“闭嘴,中州的皇后,抓的就是你。”
出了营帐,四处兵荒马乱,双方已经陷入混站。杀声四起,狼烟遍地,尸横遍野……
她们被一行人押着,在混乱中,在刀剑中,在战火中,钟离思看见不远处中州的城墙,前仆后继的士兵爬上云梯,试图攻破,皆被中洲兵从高耸入云的墙上击落下地,瞬间摔得粉碎。
他的军队太过于彪悍,以至于这边的攻击根本不值一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还是瑞亲王的时候就带出来的军队,个个骁勇善战,以一敌百!
不用多说,离思敢肯定,这场仗中,胜利绝对是他萧祁墨的!
战火淹没了一切,就连空气也是黑色的,人声鼎沸过后,山河永寂。
“皇上,我军中计了,对方的布阵方式与暗探给的消息截然相反……我军伤亡惨重。”
过了很久,离思听见人群中传出一句:“撤!”
公子阙的声音,离思与他隔着战火对视了须臾,那厢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并没有太多表情,踏马就要离去。
离思摇头苦笑,昔日挚友,在国家与国家面前,变得一文不值。
“快走!”,离思又被踢了一脚,双膝跪在地上,裤子都磨破,半天爬不起来。
“兄弟,要么你整死我,否则他日若是落在我手里,爷爷一定让你痛彻心扉。”
生死关头,离思嘴不饶人,又挨了一脚!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见赵凝对她偷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这之后只余下善后的前锋将军,那人粗暴到了极点,自己骑马,却将离思和赵凝捆着,马一跑起来,她二人直接是被拖着走。
离思勉强还能坚持,赵凝疼得嗷嗷直叫。
生死关头,远处传来一声“咯吱”巨响,中州边境的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这时冲出来一队人马,那些马像会飞似的,个个雄浑飘逸。尤其是带头的人,一身明黄色的铠甲,日光下金光闪闪,好不微风。
城墙上有几十万弓箭手随时待命,前锋见来人是中州皇上,挥刀架在钟离思和赵凝的脖子上,毫不留情,刀刃擦过脖子,一阵刺痛传遍全身,离思的脖子流了血。
她知道自己没有人救,所以即使已经死到临头,她还在想那穿黑袍的人布这么大个局,甚至不惜赔上那么多士兵的性命,到底为意欲何为?
直道萧祁墨带着小部队人马飞奔前来,直到那人手勒缰绳,硕大的马蹄脚高高抬起,放下时震起灰尘无数。
离思才真正意义上的见到传说中的萧祁墨!!!
那个人,是中州之主,竟有着张与子夜一模一样的脸,不对,应该说从始至终,他们就是一个人,十年前是他,十年后还是他。
钟离思始终直记得他,那个大哥哥般存在的人物,那个英俊的,却又锋利的人物。从始至终都不是池中鱼,而是犹如一条遨游在天界的龙!他是那样耀眼,却又那样心狠手辣。
她爹当年在茫茫雪山里救下萧祁墨,也算是他军事上的启蒙老师,或许在他还在漠北时,老头子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誓死效忠,扶持萧祁墨,然而最后呢?终归被此人当做了自己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离思只觉脸布僵硬,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只恨那日遇见子夜,没有第一时间捅死他。
“退后,让你们的弓箭手放下武器,否则我杀了此二人。”
前锋将军说罢,架着她脖子的刀又动了一下,钟离思血管差点被划破,血流得更多,叫人看了心惊胆战。
赵凝大喊:“墨哥哥,救凝儿,救凝儿!”
萧祁墨一双眼睛从始至终没在钟离思身上停留过,反而是赵凝让他心急如焚,他居然浑身都在颤抖。
堂堂中州国皇帝,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死活下了马,还对身后城墙上的兵打了手势,让他们放下弓箭。
“放开她!”
以前离思也知道他说话冷,但从没听他这么冷过。那声音如同地狱里关押已久的生魂,每一个字都足以让人体内的血液凝固。
刀疤男见挟持有效,越发疯狂起来,拔出匕首冷不伶仃扎在离思腿上。
她没忍住闷哼了一声,扭头冷笑道:“用力点,不疼。”
嗜血之人白了她一眼,那脸上的疤比鬼还狰狞,他斜眼问萧祁墨:“放谁?”
离思清楚地看见萧祁墨喉结动了两下,毫不犹豫抬手指向赵凝,“放她!”
“哈哈哈哈,果然是个多情种。”
刀疤男一把薅起赵凝的发髻,赵凝疼得发出阵阵刺耳尖叫,抖得她珍珠首饰掉了一地!
“你的萧祁军不是很横吗?来啊,你还记得我吗军司马,哦不,皇上!当年被你划脸,被她驱使狼撕咬的我,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说到这里,挟持她的人用力一扯,离思只觉头皮都被扯掉了,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抖得厉害,她破口大骂:“去你娘的”。
萧祁墨没有多大反应,离思却是大为吃惊,他是——郑淳?
那年他因为被钟离赤诚逐出军队,后来带兵偷袭,而后杀了无辜牧人,还险些杀了钟离思。最后被萧祁墨划烂脸,被离思纵狼撕咬的人没死不说,还做了陈国的将军。
他抓过离思头发,恶狠狠瞪着萧祁墨:“是不是以为我就要放了她?心里乐坏了吧?你做梦!”
萧祁墨随意瞥了眼钟离思,勾嘴道:“把皇后给我,她?随便你处置。”
郑淳迟疑了一下,两个被他拖去挡在自己胸前,形成一个人肉靶子。
萧祁墨又抬眸看了一眼,拳头捏得蹦蹦作响,他不轻易一笑,继续道:“你这么贪生怕死,定也是想寻得一条活路吧?还我的皇后,我不仅为你封官加爵,还许你黄金万两。”
“老子不要,老子要玩游戏,告诉我,这两人你更爱谁?爱谁我就放谁。”
郑淳龇牙咧嘴,很期待对方的答案。
萧祁墨面无表情,依然手指赵凝。
“你少来这套,那年见你不要命地护着这丫头,如今你却说你更稀罕皇后,匡我呢?”
郑淳说着一刀扎在离思肩上,血溅当场,疼得她浑身哆嗦,仿佛身处地狱。
萧祁墨手动了动,眸中没有半点波澜,即便是只狗被这样对待都会叫人心有不忍,可他依旧视若无睹。
他漫不经心说道:“想杀快点,别让朕的皇后跟着遭罪,你用此女威胁朕那就太看得起她了,你知道她全家怎么被满门抄斩的吗?
钟离赤诚原本是我的人,手里握着四十万军权,因为他常年驻扎漠北,地方势力强大,所以我并不相信他。
为夺得兵权,我贬他官职,还写信让他以为我要造反,那莽夫果然无条件相信我,竟带兵入京!
于是我出兵镇压,最后以谋反的罪名杀她满门。此女还是朝廷逃犯,自称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她此次追来前线也是为了报仇,不信你问她。你若不嫌麻烦,帮我杀了便是。”
郑淳扯着离思的头发往后一仰,恶狠狠问,“你是来杀他的?”
萧祁墨说的每个字她都记得,每个表情都落在离思眼里,是不屑,是轻视!
钟离思认真回道:“是,不如我们联手一起杀了他,届时你再杀我也不迟。”
“妈的,狗皇帝,禽兽不如。你越是在乎谁,我就要她死!”
说罢她一脚踢开离思:“滚开,不要脏了我的眼睛。”
下一刻人已将剑插入赵凝胸口!
郑淳没有半分犹豫,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他自己根本就不想活,他只有一个目的,十年蛰伏,只为报复萧祁墨,只为让他痛不欲生。
杀不了他,他就要杀他在乎的人。
他听人说皇后受宠,萧祁墨视她如稀世珍宝,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当了皇上后更是第一时间将她封为皇后,为了她从不纳妃。
朕淳一直暗中调查,这么多年,他多少次想要捉萧祁墨这位软肋威胁他,可是皇宫重地他进不去。这次终于等到他带她出征了,可他收到的密报却说:钟离思才是他的心尖上的人。。
以防万一,他将两人都抓了,可他妈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狗皇帝,把人家贬得猪狗不如,杀她全家,钟离思怎么可能成为他的心尖宠?绝对是赵凝无疑,于是他想都不想,一刀杀了赵凝,即便粉身碎骨、挫骨扬灰,他也要让狗皇帝痛不欲生。
想到这里,郑淳高兴到疯狂,可就在钟离思刚被推倒的刹那,一抹黄影飘过,直接扛起她飞身跃上马。
“乱箭射杀!”
萧祁墨一声令下,飞马如窜天猴奔了出去,与此同时几十万支剑构成乌云飘过他们头顶,直射陈国残军,待郑淳意识到中计的时候,身上从头到脚都插满了箭。
就连已经死去的赵凝也是全身的箭。
她与先皇后等人密谋杀了萧祁墨九个未婚妻,好不容易当上皇后。方才在听到萧祁墨拼命护自己时她的一颗心都快化了,那厢一口一个“我的皇后”,她以为自己得到了那人的心。
直到刀子插进她心脏的那一刻,她才后知后觉,这个郑淳,放人怎么可能泄愤呢?所以根本不是萧祁墨爱谁就放谁,而是他爱谁郑淳便杀谁。
也只有她赵凝信以为真,萧祁墨何等聪慧之人,怎么会上当受骗?
这么多年来,萧祁墨纵容她,让外人都以为中州皇后很受宠。可是只有赵凝心里明白,那人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他的寝宫她从来没有得到进去过,更何况是碰她?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自己杀了他前九个未婚妻,萧祁墨一直是都知道。这么多年之所以不杀她,原来是要让她做替死鬼,一个替钟离思挡风挡刀的替死鬼!
赵凝死不瞑目,她不甘心,更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她从儿时便仰慕着那个人,萧祁墨只能是她的,只能是她的……
陈国三千士兵做了陪葬,换得什么呢?
萧祁墨带着钟离思一路狂奔,血流了一地。她虽心乱如麻,却也认得自己要做什么。
还没到那人的营帐,钟离思用力一滚,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去,她滚出很远,勉强站了起来。
萧祁墨第一时间纵下马,也差点摔倒,不知是不是那天阳光太过于刺眼,她看见他眼眶通红,眼里闪烁着泪光。
“钟离思……”
“你过来我就杀了你!”
离思举着刚才自他身上摸到的短刀,目光如炬。
他继续走着,甩手解开自己的护身铠甲:“杀吧,自你一家被牵连那日起,我就成了不可饶恕的人,你要杀我,你要报仇,我都不怪你。”
他越说越近,将胸口直抵在刀尖上,钟离思举着短刀的手顿了一下。
她头痛欲裂,那人说什么她一个字没听进去,萧祁墨浑然不知,再走上前时……钟离思没有任何犹豫,两人亲眼看见那把刀插进了他的心脏!!!
中间还传出一声什么东西被刺破的声音,清脆而又响亮……
萧祁墨也不看胸口上的短刀和喷涌而出的鲜血,他嘴里的血也源源不断地往外流,说话都打结。
“从十六岁起,你就是我心尖上的一根刺,拔了心疼,不拔却又时时刻刻都会挂念着。
我这一生,功成名就过,叱咤风云过。然而……该护的人没护好,该做的事没做到……我……”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眼睛开始迷离,没说完的话也再没说出口。那伤口太深,那血流得太多……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自怀中掏出一物:一朵金盏菊!那花被他揣着应该有些时日了,都蔫了,蔫得不成样子。
直至他的手彻底锤下,钟离思也没有去接那朵花。随着那朵花拖出来的,还有两个信封,已被鲜血染红!
钟离思不碰的,可是她的手自己去拿了,拿信封的时候拉出一些红色碎渣,一瞬间,她发了疯地扒开那身衣服,里面躺着一个面具,面具很薄,贴着衣服。碎得不成样子,红得刺眼。
离思脸部肌肉抽搐不停,身体也跟着抖了起来,心痛到流不出一滴眼泪。
“或许……我再也等不到你了。”,她自言自语。
血纸黑字,一封写着:“我最喜欢的花,给我最喜欢的人!你在这里是最安全的,时机成熟我自会来接你。”
这是去年那封信!她一直找不到,他留给了她,却又悄悄拿了回去,是怕自己认出字迹吗?
第二封:“见花如见我,我去做大事去了,回来若是见不到你,我便追去京城吃了你。”
鬼画符的字,是她写的,那日她要来军队,写来放在花里面。至于为什么会在他这里,要么广陵给他的,要么……他自己去拿的。
钟离思的心在刹那间碎成粉末,仿佛血液也在刹那间流尽,甚至她的肌肤也在瞬间被风干了,像一巨干尸,千年不腐烂的干尸。杵在原地,再难动弹!
她这短暂的一生,对三个男人动过心,一个是儿时遇见的子夜,停在喜欢他。一个是闻名而去寻人的萧祁墨,因为崇拜他,却从未有机会得以一见。最后一个,是陪自己度过孤独、痛苦、无助时期的面具人,因为爱他,所以把自己给了他。
这三个人都有一个魔力,只要接触,都会让她心里产生悸动。在他身体给了面具男后,遇见当皇帝的萧祁墨,即使是个背影,她居然也会心动,遇见子夜,她也会心动。她曾一度认为自己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原来,他们竟都是一个人。
命运安排也好,如何也罢,见过他时,不知道他叫萧祁墨,闻名而去时,没见到他本人,背负着血海深仇后,却把自己给了他……可悲又可笑,实在可恨。
她报了仇,她应该高兴!离思大笑,笑到脸扭曲,笑到变形。
她那时的头脑已经不属于自己了,甚至不受她控制,直到眼前再次出现一个人——也是金色的铠甲,萧祁墨?
不,他不是,钟离思的心告诉自己,那颗心没有那种跳跃的感觉,即便此人长得一模一样。
“好精彩的爱恨别离,好精彩的大义灭亲!”,那人一脸笑意,双手打着拍子。
她被萧祁墨精分的人整得晕头转向,整的面目全非,整得神经兮兮。这一定是幻想出来的,一定是,离思这样想着。
她仓惶逃跑,那人没有追她,最后她逃回了自己的山贼窝,她要告诉他们自己终于报仇雪恨了!可是等她浑浑噩噩回去时……土匪窝已经已是血流成河,几乎无一活口。
广陵靠在树上奄奄一息,全身被桶了无数刀,他熬着最后一口气,这会儿回光返照。
“你杀了他?”
“嗯,杀了!”
“你啊……这个世,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爱你的男人了。他不敢见你,不敢对你好,因为有一双魔抓,一个魔鬼,疯狂找他的软肋,于是他便找人给你当挡箭牌。老,老大,你全家之死他是有责任……但你不该杀他的。”
钟离思的神经一直在崩溃的边缘,她希望得到肯定,杀萧祁墨是对的,可是为什么连广陵都要说自己不对。头脑本就已经炸裂,广陵死的那一刻,彻底压倒了她最后一根稻草。
钟离思——彻底疯了,彻底忘了,一切痛苦的记忆,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包括那张脸,离思在那时便忘得一干二净。
那日她昏昏沉沉的,得了失心疯,时而仰天大笑,时而漫山遍野的乱跑。
当有人出现在他眼前时,她没来由地眼泪两三行,歪头问来人:“我们见过吗?我们认识吗?”
男人斜嘴一笑,抬眸看来:“死人,告诉你也无妨。萧祁墨写给你父亲那封信是我写的,你爹也真是愚忠,还真敢带兵入京。
萧祁墨若不去镇压,死的就不止你全家了,还有四十万战士和你。他若不去,四十万军队陪葬,你必死无疑!
他若是去了,你爹造反得到实锤,你钟离一家必将受到惩罚。
若是没有你跟他这层‘血海深仇’得矛盾关系,想利用他最在乎的人将他杀死还真是难,主要是他把你藏得太好了,以至于你这几年过得这般安稳,甚至没人会将你跟他联系在一起。
你怎么这么讨厌,他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呢?
为了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受死,这场仗,输赢无所谓,我只要他萧祁墨死。
你要记住,他是被你杀死的……你杀死了萧祁墨。”
后来她被杀了,那人一个回马枪杀了她。那时她精神都失常了,来人说再多,她也只记得他的样子,长相英俊,皮肤白皙的模样。
*
“你杀死了萧祁墨……”
这句话被反复重复着,钻心痛的话语刺激着钟离思的大脑,她终于在沉睡了半个月后,猛然睁开眼!
过往云烟堆积如山,她曾以为是萧祁墨杀了自己,不曾想,却是自己杀了他!她曾以为二人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却从十一二岁就认识了他。她还以为自己能从刽子手刀下活下去是福大命大,能在荆山混得风生水起是才智过人,竟也是因为男人的默默守护。
她能重生,不是老天怜悯,而是上苍对她的惩罚,让她来还上辈子欠下的债,犯过的错。
她胸口像是被巨石咂过,翻身就吐了血……
“小姐,小姐你总算醒了!谢天谢地谢菩萨。”
恍惚中,见武大志居然穿着丧服!钟离思差点一口气提不上就去了。
经此一遭,她方想起那日满山的追兵,萧祁墨抖出他的前世刺激她,而后一个人面对那样多的刀光剑影,现在看来,他是故意刺激自己离开的吧?如果没有他那个刺激,她还不至于弃他于不顾。
而自己呢?因为片段记忆再一次捅了人家一刀,面对满山的杀手,他是不是已经……
想到这里,钟离思连滚带爬下了床,站都站不稳,“是不是他死了,萧祁墨……死了是吗?”
武大志拉着虚弱的她,“不是他死了,王爷只是放出话,不愿,不愿再见到你!”
第52章 【忏悔】
九月的京城气候开始转凉, 瑞亲王府门前的那排枫叶红得像火,被风一吹,纷纷扬扬就落在了大院里。
萧祁墨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身上盖着毯子, 毯子上洒着几片落叶。
那张脸看上去平静而祥和,少了些许往日的锋利,又或者说是心如死灰。
他听到了对面婢女的那句:“小姐, 你醒了……”
若换以往, 他早就冲过去了, 可是这次, 眼睫毛都没动一下。即便是内心如何波涛汹涌, 面上却是出奇地淡定。
半个月前,萧祁墨九死一生, 倒也不是那些杀手有多能耐, 而是被那个女人伤得不轻,匕首所刺之地,离他心房差之毫厘, 倒也不是那皮外伤让他觉得有多痛,而是她的举动,她的所作所为, 让他寒了心。
他欠她的, 在上一世被她手举短刀穿胸而过时, 就已经还清了。可他不明白,为何重来一世,那女人还能不带半分犹豫地刺向自己?或许在她心里,他萧祁墨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吧。
那么多年过去,他护她像是护出了习惯, 不求回报,甚至不求她能知道。
回忆里都是痛,那年钟离赤诚带着钟离思进京参加宴会,萧祁墨已经意识到将军树大招风,遂二人商量了如何进京的对策,借钟离思‘刺杀’自己一事,想方设法调他回京,即便贬官,也总比扣上大罪强。
谁曾想因为将军收到一封伪造的信,钟离赤诚误以为萧祁墨要起兵,老将军二话不说便带兵了进宫,就那样,钟离家背上了无可挽回的造反罪名!
原本镇压‘叛乱’是让赵焯去的,但萧祁墨知道,一但赵焯去,钟离赤诚一家一定会被当场斩杀,而且钟离思也一定活不了,漠北四十万军队,更会成为无辜亡魂。
那是老将军一生的骄傲,是他戎马半生铁一般的证明,萧祁墨知道他宁愿自己被五马分尸,也不愿那些士兵受无妄之灾。
更何况还是钟离思会死牵动着他的心,他的感情,来得很突然,很猛烈,也许就应为一直想见而没机会见,让她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让她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久而久之成了他心尖儿上的一根刺。
永顺帝巴不得他去,正好可以让老十九尝尝亲手斩杀自己心腹的滋味,让他痛不欲生。
萧祁墨永远记得,他带兵去的时候,钟离赤诚没做任何反抗,最后他老泪纵横说了句:“臣,终是负了殿下的期许。”
听了这话,萧祁墨心里在滴血,因为送信给他的人,模仿能力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他后来查过那封信,一模一样,就连他也一度怀疑就是自己写的,可萧祁墨知道他不可能写那样的信。
那一刻,他想联合钟离赤诚来一次真正的造反,但是被钟离赤诚以命止住了!因为他二人的关系,早就不是什么秘密,皇上这么爽快让他来镇压叛乱,就是做了十足的准备。叛乱成功,能削点老十九的心头肉,叛乱若是不成功,萧祁墨以及更多的士兵将会跟着一起被绞杀。
最终他说不出半句话,眼泪跟着风跑。
钟离家被斩的那天,他被皇上百般刁难,只在最后关头救下了钟离思!
他一开始戴面具是因为刑场救人不能暴露身份,可后来萧祁墨不止一次听离思说起过恨自己,恨到想杀他全家!久而久之,那面具带着就脱不下来了。他只能那样的形象,而且只能在黯淡无光的黑夜,不能说话,不能光明正大见她。唯一白天出现过一次,还是吃钟离思与公子阙的醋,就这样他默默无声地守在她身旁四年。
后来萧祁墨的父皇去世,他哭得最惨,最是难过。痛苦不堪时去找了钟离思,但她毕竟什么都不知道,依旧为自己分享着关于她当山贼的趣事。
她很混账,一点不假,说她痞里痞气都算是褒奖她。唯一的优点,就是从不轻易提自己的烦心事,甚至压得很深,任何难过痛苦的事,睡一觉起来绝口不提,尽管她内心很疼,很疼。
也就是她的明朗,让萧祁墨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也就是这点,让他在永顺帝对他展开了疯狂的打压,夺其军权,削其爵位,煽动朝臣孤立他,陷害他的那些昏暗无光的日子里,钟离思成了萧祁墨心里最亮的曙光!
他后来的努力,后来的夺权,只为她一人。但又因为朝堂风波太深太深,他不得不压抑自己对她的思念,不得不克制种时时刻刻拥她入怀中的渴望。因为永顺帝还有子嗣尚在,于情于理,不管是兄弟继位也好,儿子继位也罢,都轮不到他萧祁墨。
所以他的情况并不乐观,有太多人像找到他的弱点,以此来拉他下马。
他想起前世最后一战,自己明明已经封给她最安全的军职,一个纵使前方沦陷她也能安然无恙的职位,可最终还是被抓了。
当大局已定,陈国兵败,下面的人才告知他这个消息时,萧祁墨雷霆大怒,“何不早些汇报?”
“属下怕,怕影响皇上……”
那士兵话还没说完,萧祁墨挥刀斩去,对方当场命绝!
两军交战,主帅带兵出城是大忌,而且他还是一国之君。好多将领都拦着他,愿意舍命为他出城换钟离思,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萧祁墨依旧坚持出城。
皇上独自出城,对方若是有点心,即便身后几十万弓箭手守着又如何?杀了他们的皇帝,几千人陪葬就陪葬,划算。
他事先知道了那人是郑淳,因为那年漠北刺杀,郑淳被划脸,被狼咬,所以此人恨不得吃他们的肉喝他们血的人。萧祁墨一想到郑淳会如何对钟离思,全身的血仿佛都从天灵盖喷出去了,急得心火烧。
在与郑淳的句句对话中,在一次次指着赵凝说“放她”时,他都不敢多看钟离思一眼,深怕埋藏的情绪被发现,郑淳通下杀手,从此天人两隔。
看着钟离思被一刀一刀地扎,那感觉就像自己被放在烈火里焚烧似的,每一层肌肤和每一个毛孔都觉得疼。
他一生骄傲,傲视群雄,却偏偏爱得卑微,到死他都不怪那个女人。因为钟离思不知道自己是面具男,不知道长达四年的时间,与她风花雪月、缠绵悱恻的人就是她要杀的人,所以……他不怪她。
有时候萧祁墨在想,前世自己死后,她定会发现那个面具。不知道当她知道自己就是面具男时,知道了亲手杀了自己的枕边人后,她会是个什么心境、什么态度……
这一点上,他承认对她有点残忍了,他应该早点告诉她的,可是每每想说时,钟离思总会提起恨萧祁墨,恨狗皇帝……于是他便放弃了,终究是怕失去,怕连伪装待在她身边的机会都没有。
尽管如此,前世已如过往云烟。萧祁墨没想到的是,这一世对她的好,对她的付出,就像是被她吃进狗肚子里一样。
就算她记不起曾经种种,从一开始他便对她掏心掏肺,他虽不不善于表达,可几时怠慢过她。钟离思去救广陵,差点死在荆山,萧祁墨又何尝不是从在战场上抽身离开,昼夜不舍马不停蹄跑来救她?
后来朝堂对峙,他为了她验伤过关,暴露了蛰伏在皇宫多年的暗线,也彻底牺牲了他们!
毕竟永顺帝不傻,事后一查便知,所以那一次牵出了很多人,当着萧祁墨斩的!都是些忠心耿耿的人,置死都没供出他来,他内心的煎熬与痛苦,几人知晓?
赵凝在离思身上撒萤光粉,他一怒之下,斩了赵晟,本来还可以通过他好好治治赵家,可萧祁墨一刻也等不了,仓惶报仇。
那日见她为了自己,情急之下射杀赵烨,萧祁墨还以为这个女人长心了,终于有心了!可谁知,在自己为了激她离开,是以故意说出前世时……她又给了他一刀!
他爱得隐忍,爱得真他娘的窝囊。那一刀彻底伤到了萧祁墨,不是皮外伤,而是心,心被刺得稀巴烂。
想到这些,那个离萧祁墨心脏不远的伤口又蹦开了,换以前,一般的伤早就好了,可就是这伤,半个月以来,合合开开已经好几次了。
“小姐,王爷说了,不想见你,不准你踏进瑞亲王府的大门……”
感受到有人过来,他恍若未闻,双眼始终紧闭!
“王爷,钟离姑娘求见。”
管家跑来汇报。
萧祁墨像是睡着了似的,一语不发。
从清晨到夜晚,钟离思来没有一刻这么有耐心过,也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失落过。
她对前世的记忆,来源于每次昏迷,就像是回到过去一样。所以一直到今早醒来,才算全部记起过往种种。萧祁墨所做的之事,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更不知道自他死后,自己就已经疯了,而且疯得很彻底。
若非重生,离思永远也不会知道最后杀自己的不是萧祁墨,而且还抖出了那封假信和当初老十九带兵镇压的真正原因。
好吧,前世姑且是阴差阳错,有缘无份。可这一世……钟离思承认自己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无药可救。
即便之前记忆不完整,可老十九对自己的好,从一而始,为什么她就偏偏忽略了呢?为什么她会眼瞎到知道他对她好也不为所动呢?就为了那些片段记忆,那夜……她竟动手桶了他!
前程往事,错综复杂,加上这一世的种种牵连。她那颗像狼一样的心,终归是凌乱了,终归是因为自己的武断而尝到了痛苦。
所以离思要道歉,不求得到原谅,只求看看那人伤得如何,虽然这样说真的很欠揍。是她把两件事混为一谈,是她分不清现实,她混蛋她也认了。
细细想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关心过萧祁墨。归根结底……她以前根本不懂爱,前世不懂,这世亦如此。
恍然大悟过来时,人家已经不理她了。
“小姐请回吧,我们王爷已经睡下了。”,管家出门提醒道。
钟离思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之前昏迷靠家里人用药养着,又是一天滴水未进,早就虚弱得不行。
她勉强撑起脑袋问道:“是王爷说让我回去的吗?”
管家闭口不答,离思明白了他的意思。老十九应该一句话也没有,是管家看不下去,所以自己说的吧。
钟离赤诚押送粮食还有些时日才回得来,所以没人会管她。于是她将头埋进膝盖,没有要走的意思。
离思听武大志大概说了一下,半月前武大志赶到荆山时,自灌木丛里找到她。周围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萧祁墨以一敌数百后,将那些刺客杀尽,一个活口都没留。
他本就被自己桶了一刀,大战过后,差点死掉。昏迷了十天,太上皇几乎请了京城上达太医,下达乡野郎中,这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出来。
而终离思,因为杀了赵烨那个反贼,皇上并未追她责任,不过倒是彻底惹上了赵家。
赵皇后因为他爹一事,被打入了冷宫,赵凝又被降了级。所以将军府这几日并不太平,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找茬,若不是太子太子妃看着,钟离思早就被暗杀了。
“小姐,夜里风大,披上吧。”
直到武大志在她身上披了件衣服,离思才拉回一丝意识,发现京城的夜晚真的很冷。
武大志在她身旁坐下,又递给她一个热乎乎的包子,若换以往,十个都不够离思吃,可是明明已经饿了那么多天,她竟半点胃口都没有。
“武大志,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守在这里?”,离思木讷地说着。
武大志心疼地叹了声气,“小姐这么做,定有你这么做的道理,想来是跟王爷有关吧。只是大志不明白,你们的矛盾为什么突然上升到这个层面了?”
钟离思抬头看了眼那弯月亮,忽然来了兴致,她说:“你信前世今生吗?”
那头愣了愣,无比认真说道:“世间之事,无奇不有,我自然是信的,就是没机会体验。”
“武大志,我跟你说件是吧,此事不说,我真的会难过死掉,虽然说出来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效果。”
微弱的月色下,那厢一脸期待。
离思轻启唇瓣,把前世种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或许你不信,但我真的是重生的。我跟萧祁墨在前世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离思一口气说完,已是半夜。她从子夜说到自己仰慕萧祁墨,三次闻名而去没能见着面,也说了为什么没见着面,这还是萧祁墨半月前告诉她的。
又从钟离家全家被斩说到与面具男的种种瓜葛,到她当了四年山贼。
说到赵凝以及那场战争,最后她才知道子夜就是萧祁墨。说到……杀了萧祁墨后,才发现他就是面具男,以及后来神秘人与老十九如出一辙的长相,钟离家遭到那样的变故,其实不能将过错算在瑞亲王头上……
“看吧,我是不是很混账?”
离思低头自嘲道,嘲着嘲着,静默无声哭得泣涕涟涟,有好几次鼻涕都流到了衣服上。
武大志最开始还处于震惊状况,随着离思越往后面说,她的心情也跟着起起伏伏,最后潸然泪下。
她拍了拍钟离思的后背,思量许久,一分为二说道:“就前世来说,你一直被蒙在鼓里,最后……杀了王爷,其实你应该也很痛吧?是天意弄人,不能说你错,也不能说你对。
小姐也是受害者,最后还……疯了,可想而知,其实对你的冲击是很大的。我想问,若你在杀王爷之前知道他就是面具男,你还会杀他吗?”
想起这里,离思更是泪流满面,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眼里能装那么多泪。上一辈子没掉过的泪,那晚她全然流干了,是后悔,是忏悔,是心疼。
这个问题她没想过,如果她在杀他前一刻知道一直都是萧祁墨,他会下手吗?
“不会,但我会自杀。”
凉风里传出这句话,武大志赶忙伸手抓住钟离思,深怕她来真的。
“所以说不论如何,前世悲剧天注定,老天既然愿意给你机会,你何不好好把握住。
只不过上苍这机会给得也忒寒颤了,待你想起过去种种时,大错已经酿成。
大志没经历过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但以旁观者角度来看,怎么说王爷都是付出最多的那个人,这次,兴许真的被你……伤到了……吧。”
这厢泪水滴答滴答落下,离思翻然悔悟。
“我从小有爹纵着,疼着,长大了又有萧祁墨默默守护着,我一直把自己的那种安逸归因于天赋异禀、才智过人。
久而久之,我失去了一双发现爱的眼睛,也缺乏一颗爱别人的心。
就拿面具男来说,我不是主动爱上他的,而是二人有了实质性的关系后,我发现自己的内心不排斥他,而且以前从没有过的那种觉让我开心,让我尝到了人生的另一种甜头。
从始至终我都是被动的,被动到只有他来找我,我几乎没去找过他,也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但凡是我主动一点向他靠近,将想跟他地久天长表现在行动上,我们不至于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我当山贼那几年,也是他最痛苦最煎熬的时刻,我却没能与他并肩作战,而是像个蜗牛一样躲在自己的房子里。
这一世就错得更离谱了,我总是跟过去较劲儿,每每心里小鹿乱撞时,就一味地逃避。不去面对也无所作为,有时候还装傻。
甚至那日山头刺他一刀,我头痛欲裂,听到打斗声,其实我很担心他,可我仍然一个劲儿地自我安慰,说我恩怨分明。
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真的不知道会不会疯掉?”
离思一口气忏悔完,心痛到麻木,失去的感觉,心里空荡荡的。以往她总是无止境地挑拨萧祁墨,他对她好她一直心知肚明,可却很少设身处地为他想过。
武大志静坐了一会,天快亮的时候回了将军府,临走时说了句:“我给你最后一天的挽留机会,若是还没达到效果,大志会强行把小姐拖回府的,你别把身体糟践坏了。
像王爷这种众心捧月的人,突然遭此变故,应该是铁了心要凉快你一阵子,感情哪有这么容易说没就没,小姐也别太担心。”
离思听到最后一句话,就像吃了十碗饭,精神异常好。
心想:他若真是打算治治我这没心没肺的毛病,我就是在他们家门口蹲一个月也愿意。
清晨,管家照旧给萧祁墨端来早膳,却发现他连昨天的都没动,不由地皱眉道:“王爷重伤未愈,多少吃一些,身体要紧。”
萧祁墨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本就很白的脸色变得更白,惨白惨白的。眼角的疲惫就是隔着十米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不用多说,又是一夜未眠。
“王爷,离思姑娘守在门口一天一夜了,要不……”
“父皇送来的那批宫女在何处?”
萧祁墨掐断管家的话。
管家顿了顿,转头回道:“都在侧院,王爷这是要遣散吗?属下这就去。”
这厢抬眸,将冷艳发挥到了极致,天都差点被他冻下雪,“谁说要遣散?都叫来,为本王换药!”
管家嘴角抽搐了几下,心道服侍这位主子二十年了,从没见过他让婢女碰过自己,看来病得不轻。
不多时一二十个婢女踏着曼妙的步伐进房,水嫩得能掐出水,若是别人看见,哪里还把持得住,不醉死在牡丹花下才怪。
她们纷纷行了礼,却又不敢上前,因为这瑞亲王的为人作风她们是知道的,故意搭讪者,不是被逐出宫,就是轮为下等婢女。
“过来,给本王换药。”
萧祁墨冷冷一句,众人被吓退好几步,却又见他眸中的不可违逆,颤抖着身子慢慢靠近。
老十九懒散地往身后一靠,放缓了口气,“不会吃了你们,脱便是了。”
没接到命令前,没人敢下手,一接到命令,几双修长的手开始扒萧祁墨的上衣。
“周叔,让那人进来。”
门口的周管家一直侯着,深怕他家王爷一怒之下将这一二十个女子都给劈了。听到这句话,他反应了半响,才想起他口中的“那人”是谁。
离思刚换了一只脚蹲在石狮子前,便见有人来通报,说是王爷有请。
她从来没有觉得“王爷有请”四个字这般动听过,以至于脚麻摔倒无数次都顾不及,一股脑儿往老十九寝室冲。
这也是她最忐忑和不知所错的一次,一路前行,离思在心里演绎过无数次该对萧祁墨说的话。站直了任他骂,绝不还口。
然而,却在进门的刹那将所有话吞进了肚子里。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个个长得犹如出水芙蓉,不是一般的宫女。
其次是萧祁墨那张明显在问“你是谁?”的表情,双眼不曾在她身上过多停留。
最后是他光着的上身,和随意披在臂弯处的衣衫。
最让她移不开眼睛的,当是胸口上那个血迹斑斑的‘窟窿’,刀口触目惊心,半个月过去了,居然还没合上!
她一时间不知该往哪儿看,甚至觉得自己何来勇气站在此处,有何颜面来面对这样的他?离思恨不得将自己抽死,这都造了什么孽。
“有事?”
这句话再平淡不过,平淡到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打发一个漠不相关的人。
离思走了两步,终是说不出半句话。这时有一婢女为萧祁墨端来茶水,他想都没想,主动勾嘴去喝着。
模样甚是轻浮,却又无比自然,仿佛他就该这样,毫无半点不妥之处。
忽而间,钟离思的脚似千斤般重,再难挪动半步,一颗心像被狠狠地揪着,疼得呼吸困难。
她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种反应,这是她意料之外的。她以为只有萧祁墨受得伤能刺痛自己,可那些帮他裹着纱布的女人也刺痛了她眼睛。
此人从出现那天起,身边就没有女婢,也从不会使唤女婢。唯一接触过的她人,就是赵凝,可都是冷脸回她“不可以”“随便”之类的。
“来确定本王死没死?如此你可满意?若不满意,可需再给你一把刀?”,萧祁墨带刺得话语能穿破人的耳膜。
离思抬眸,用那双微微红肿的眼睛看了眼前面的人,那头却在刹那间将自己目光移开,像是多看一眼都觉得受罪。
离思木讷地摇头,又木讷地回道:“不……不是。”
因为在门口吹了一宿的风,声音变得沙哑无比,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她说话。
待婢女将萧祁墨衣服穿好,又手把手为他束好腰,他才悠悠然起身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慢,明明只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他硬是走了好一会儿,半响才在钟离思耳边说了句:“别在本王的门口卖惨,本王不吃你这套。尤其是晚上,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招了什么邪祟,坏了我瑞亲王府的名声。”
离思紧握拳头,一不留心指甲插入手心,静默无声地滴出几滴血。
他以前说话也难听,没个正经,但从没这般让人觉得窒息过。果然,人都是失去才知道珍贵。
钟离思也不列外,眼泪不由地在眸中打转,以她那股子野性,不是她想哭,不是她想流泪,是真的不受控制。
她没敢抬头,低眸吐出去沙哑的:“我知道了。”
而后拖着麻木的脚一步步走了出去……
第53章 【心疼】
离思走了几步, 却又停了下来,她扭头忐忑看去,老十九已经坐回椅子上, 一副要闭目养神的行头。
一群莺莺燕燕排成两队站着, 像参加选美大赛似的。
她既然来了,就没打算一句话都不说,思量了须臾, 离思扯着干涩的脖子说道:“是我的错我承认, 任何解释都是多余和苍白, 你若真的恨我入骨, 我捅了你何处, 你捅回来就是,我若眨一下眼睛就算我输。”
离思语毕很久, 那张惨白脸上的眼睛依旧静静地闭着, 他用沉默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钟离思离去,一旁的婢女正欲给萧祁墨盖毯子,手都还没碰到他, 便被那人猛然睁开的眸子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出去!”
萧祁墨面无表情地吐出这两个字,又恢复了平静。
那两个字足以说明他的抵触,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心有不甘地出了门。
“王爷这阴晴不定的脾气, 方才还让我等脱他衣服, 转眼又冷艳相对,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可不是么?兴许是被对面那位给气出来的,看这态势,王爷怕是要悔婚了。”
“……”
寂静无声的房中,萧祁墨缓缓睁眼, 定定盯着地上那几滴鲜红的血,拳头紧握,青筋暴起。
她最后那一席话他不是没有听到,同样的位置捅她一刀?这女人够狠,够混蛋!
“周叔。”
周管家进门,等着他家主子吩咐。萧祁墨静默半响,问道:“门口还有人?”
周管家琢磨了一番,才揣摩出这王爷的言外之意,他笑嘻嘻道:“您是说钟离小姐吗?她已经回去了。”
萧祁墨脸色一沉,冷语响起:“今晚她若再彻夜守在王府门口,想办法让她……滚回去。若是不能让她走,你也别睡觉了,一起守着吧。”
周管家老脸抽了一阵,这是什么变相关心?人家也不敢问,良久才憋出个:“是。”
钟离思回到将军府,吃了些简单的粥,胡乱洗了个脸,换了身衣服去了钟离北门的书房。
她大哥正在案几上埋头写着文案,见人进门,钟离北门笑道:“身体恢复得如何?你这病可不轻,一晕就是半个月,真的已经把棺材板都给你准备好了。”
说起这事,让人破涕为笑。周氏在离思昏迷十天时以为她再无生还的可能,便一把鼻子一把泪为她张罗着后事。这也是她醒的时候见武大志披麻戴孝的原因,可惜她没死,诈尸了。
离思尴尬笑了笑,言归正传,“想问大哥一些事情。”
钟离北门放了手中笔,抬头道:“你说。”
“大哥可认得郑淳?”
“郑淳?有点映像,曾在父亲的手里当值,不过他好像去年年初就死了,怎么了?”
“死了?被谁杀的?”
上一世的郑淳,可是拿她威胁萧祁墨的人。
“王爷杀死的,查出他有通敌嫌疑,便将他赐死了。”
离思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心想萧祁墨死在自己前面,也就意味着他在她前面重生,而且重生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这个将来会引起大乱的人。就是不知他对那位幕后黑手有没有察觉,若没有提防,事情可就难办了。
“你经常出入宫廷,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个人。”
离思顺势坐下,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委实怔住了钟离北门。
“谁?”,她哥问。
离思俯身,在她大哥耳边低语一番。
那头一阵惊讶,思索许久点头道:“此事我会重视。”
离思出了书房,在阁楼边空站了许久,从早到晚,她都目不转睛盯着对门。可是只看见偶尔有家丁和宫女在走廊上游走,却始终不见那人的身影。
她一想起那人胸口的“窟窿”,全身就开始发麻,应该很疼很疼吧。惹了人家,该怎么办呢?坐以待毙?这不可能。
兵家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于是这天傍晚,离思破天荒去了厨房,让徐婶教她炖汤。
徐婶一副太阳永远不会出来的吃惊面容,“小姐……吃不饱?”
“不是,王爷不是受伤了吗,这久也没好好吃饭,我想给他炖些补汤。”,钟离思直言不讳,没有半点隐瞒。
徐婶笑得合不拢嘴,“我们小姐长大了,会体贴心尖上的人了。”
蹲在地上生火的人无奈一笑,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弥补的机会。
除了兵法军事,她没认真学过一样东西。那天以后,她认认真真地跟着徐婶学煲汤,她发现只要静得下心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直到月上柳梢头,离思才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飘去了对门。
周管家想起他家王爷的嘱咐,见钟离思如见瘟神,浑身一哆嗦,赶忙跑去禀报。
“王爷,钟离小姐求见。”
萧祁墨晚饭勉强喝了些粥,这会儿脸色渐好,他举着本兵书自书架处看得正来劲儿,听了这话也没回头。
“需要我重复第二遍?”
语气森然,让人腿软。
这也是个厉害的主,那儿也是盏不省油的灯,谁都得罪不起。
周管家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半天才回道:“小姐她,她为王爷炖了补汤,说是送到就走,绝不打扰。”
说是看书,老十九书都拿反了,听到这话时手一顿,眉头深锁。那个只会烙黑饼的女人会炖汤?杀不死想毒死他?
“不见。”
他不知是自己真的不想见,还是不敢见。总之话说出去后,周管家已经领命出去了。
萧祁墨一掌拍在书架上,架子上的竹简和书霹雳啪啦掉了一地。钟离思,本王倒是要看看你能坚持得了多久。
半盏茶后,周管家去而复返,“王爷,钟离小姐没有多做停留,她让我把汤给你,还让你趁热喝。”
老十九气得脸都绿了,“你是她的管家还是本王的管家?就不怕那女人毒死我?”
“这……那老奴去把它倒掉。”,周管家说罢就朝门外走去。
这厢轻飘飘瞥了眼托盘内的东西,还真像一碗汤,借花献佛的吧,她那双手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等东西。
“等等,既是毒药,留着做个证据。”
周管家扯了抹笑,将手中“证据”留在了桌子上。
砂锅炖的,里头还扑腾冒着热气,肉香味回旋在每一缕空气中。
萧祁墨将就勺子搅拌了几下,应有就有。就快抬碗吃的时候,他想起了什么,用力一砸,头也不回进了里间。
只要一想到在荆山,那女人毫无犹豫将刀子插入他心脏,他便疼得难以呼吸,仿佛被人挖了心,疼得满地打滚。
重生的那一刻,心尖儿上就是这样的疼痛感。仿佛杀他的那张脸还在眼前,甚至那句“你过来我就杀了你”都还萦绕在耳畔。
他睁开眼,回到的是永顺帝正欲将赵凝赐婚给自己的节骨眼上。
心脏被捅穿的疼痛都还没缓过来,萧祁墨连夜进了宫,第一次求了他父皇:“儿臣要娶钟离思,请父皇做主!”
太上皇懵了,问:“钟离思是谁?”
老十九捂着胸膛,咬牙道:“镖旗将军钟离赤诚之幼女。”
老父亲难以置信,“不是老头子我不帮你,而是这也太突然了罢?你怎么认识她的,若对人家没那心思,可别误了人家姑娘一生。而且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别家女儿就算了,镖旗将军之女嫁给你,不利于朝堂稳定。”
萧祁墨知道他那老父亲是道教信徒,为了让太上皇同意,他迎着目光,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五行缺心,此女正是我缺得那颗心。”
太上皇一听,那还等什么?赶紧下旨,幺儿子的心最是重要……
想起这些,萧祁墨伤口又开了。本就毫无睡意,伤口疼得他满头大汗,每一抹疼痛,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窟窿”是自己爱到骨子里的女人捅的!
一连几天,钟离思都往王府送汤,萧祁墨盯着那一排排砂锅,想将它们拍得粉碎。每次举起手,运足了内力,却都在最后关头将那强大的力量转去了别处。
这天午饭过后,萧祁墨总是会时不时瞥向门外,一颗心乱得七上八下,险些扭成一股麻绳。
“风大,王爷还是进去吧。”,周管家关心道。
老十九“嗯”了一声,并没有要走得意思。
周管家撇嘴一笑:“王爷莫不是在等……汤吧?”
萧祁墨这几日恢复得不错,看不出任何不适,又恢复了那个冷峻深沉的样子,白了一眼多嘴的家丁,拂袖进了门。
直到第三天早膳时候,萧祁墨面前摆了一桌子与往常不同的菜,特别是那几个饼,虽然不黑,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换菜了?”,他不动声色问道。
周管家:“是的,宫女门轮流着做饭,难免会有不同。”
萧祁墨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杀意,“是不是本王对你太宽容了?以至于你要一再说谎。”
管家见那眸中扫射出来的杀意,绝非玩笑,他忙认错道:“老奴知罪,这饭是离思姑娘做的。”
老十九放下筷子,没有要吃的意思,看见那个饼时,他就知道是那女人。
“谁允许她进来的?其他宫女呢?”
他漫不经心问着,字里行间都是难以隐藏的怒意。
“王爷明查,没有您的允许,我等绝不敢放她进来。而是……她自己做了个云梯,从墙外翻进来的。而且……”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了吃屎。那日说得多悔过自新,说得还真像那么回事,这才几天,又开始撒泼耍赖了。
萧祁墨向来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却屡次因为钟离思忍无可忍。
他起身朝门外走去,问:“而且什么?”
“而且,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办法,一二十个宫女今早看上去神经涣散,方才竟全部逃出府去了。”
男人忽然顿住脚步,在他身后疾走的周叔差点被撞飞出去。
萧祁墨终是毫无风度,龇牙咧嘴说了句:“钟离思,能耐得很啊!不收拾到你服服帖帖,老子就不姓萧。”
管家惊得下吧都差点脱臼……这,他家王爷冷淡,他家王爷不可一世,可他从来不会骂脏话。唉,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他去了厨房,负手站在隐蔽处。只见里面的人穿了身宫女服饰,擦地,刷碗,归置厨具……一切行云流水,有恃无恐。
与当初那个因为烙饼而烧了半个军营的人判若两人,也不是那个将面粉洒得遍地的人。只是十天没见,她是怎么做到的?
钟离思将洗好的碗放回篮子里,一不留心掉了一个,眼看着就要摔得粉碎,她在电闪火光间伸脚勾住,碗儿稳打稳落在她脚尖上。
“小样儿,就不信制不住你……啊!”
离思自夸的话还没说完,因为注意力全在脚上,手一松,一大碟碗全部摔在地上,连带脚上的那个也没能幸免,如数被砸得粉碎。
萧祁墨一噘眉,就知道她是来搞破坏的,转身欲走,却听一声轻微的龇牙声传来。
再看时,地上已流了不少血,女人的手被划了个大口子。
萧祁墨浑身一僵,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就要冲出去,又听钟离思爆出句:“前世的债今生还啊今生还,萧祁墨,你能耐,本小姐整天好鱼好肉伺候你,你丫倒是给个反馈啊!”
“不给反馈是吧?扎死你,扎死你……”
这时她自怀中掏出个布娃娃,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她的杰作,丑得无可方物。
本来这头都快冲出去了,却被她用碗渣子扎布娃娃的举动气得够呛,关键是喊的是萧祁墨的大名。
老十九转身离去,这女人何时学了这么一些歪门邪道?
大步流星踏入房门,管家还在那儿后着等候发落。
“去请太医来。”,人都还没落座,萧祁墨急道。
“王爷的伤又恶化了吗?”,管家心急如焚。
萧祁墨稍微压制了一下自己狂跳的内心,勉强镇定道:“你去厨房看一眼就知道了,还有,别说是本王让你请的,就说是我父皇请的。最后,不要让她再进厨房,若再有下次……”
“老奴明白,老奴知道了,若再有下次,老奴滚蛋……”
周管家说完,马不停蹄出了王府,不多时,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同策一匹马火急火燎而来,跑得帽子都歪了。
太医风风火火进了厨房,二话不说就开始为钟离思包扎,整得她一愣一愣的。
“那个……区区小伤,不必大惊小怪,真的不必。”
太医:“太上皇吩咐的,我等奉命行事,姑娘若是不配合,我等提头去见。”
钟离思两双轱辘眼睛瞪得老大,“这么夸张?”
“对,就这么夸张。”
她忽然笑了笑,笑得尤其认真,再没多说什么。
直到见太医冲进王府,萧祁墨才坐回那桌饭菜前,犹豫良久,拿起筷子挑了块白菜扔进嘴里。
看着不错,吃起来却是……生的!嚼在嘴里那叫一个“清脆悦耳”。
他便皱眉便慢条斯理地吃着,又吃了块肉,没放盐;汤,太油腻;骨头,太咸。
秋葵!!!关键是有秋葵,这女人存心的。萧祁墨看见那碗酷似青椒的秋葵时,磨牙吮血,真的好想活吃了这女人。
尽管如此,老十九还是怀揣着五味杂陈的心情,破天荒地吃完了一桌子菜!
得亏之前那些汤他没喝,否则非得被活活“毒死”。不过就她那破水平,十天之内能做成这副模样,应该——下了不少功夫吧。
夜里刮起了妖风,冷得人牙齿不停地打架。钟离思还住以前那间,因为被子是夏天盖的,有点儿薄,此番冷得她嗷嗷直叫。
千万次想过溜回将军府,可一想到萧祁墨还没原谅自己,便也打消了这等急躁的念头。
才这样想着,门口一声:“王爷让宫女守夜,这可如何是好,钟离姑娘不准我们说她把人赶走了,可这会上哪儿去找宫女?我们还是连夜进宫请吧?”
一听这话,钟离思热血沸腾,翻身爬起来,夺门而出,“不必了,我去!”
好在老十九房中没点灯,离思推门进去,只要让里间的人知道有人的存在就是。至于是谁,她不说话,他也不会知道。
她守在外间,因为冷,精神格外抖擞,时不时还传出咬牙声。
里面的人从门响那一刻内心就已经翻江倒海了,他这么多天不去见她,也不让她见自己。怕的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即便被伤得差点丧命,就因为这女人体寒,所以她在的地方,他永远做不到视若无睹,做不到无动于衷。
“进来。”
黑夜里,男人低沉这么一声,吓得钟离思打了个寒颤。
她摸黑进了里间,也不说话,等着那厢发号施令。
“要喝水。”
钟离思自心里嘀咕着:大半夜喝水,瞎折腾人吧你。
老十九的寝室以往她可没少进,所以还算熟悉,又摸黑给那厮倒了杯水。
“喂我。”,他说。
钟离思那暴脾气,若换以前,定将杯子扣在他头上,再来上一句爱喝不喝。可是这会儿怂了,毕竟这人是她前世今生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失去的这些时日,已经足够她煎熬,足够她痛彻心扉了。
她乖乖将杯子送到半翘起身的人嘴边,那头冷不伶仃抓过她的手,于黑暗中将水喝下。
若是白日里,定是暧昧得出奇。
离思的手冻得像冰棍儿,他的手却暖得像火炉,鲜明对比。
她下意识一躲,却被对方抓得更牢。
“怕什么?本王还不至于饥不择食。”
钟离思:……我忍!
她将将把水杯放好,只听一句:“上来!”
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命令。
这厮何时学了这么一身臭毛病,难道那些宫女惯出来的?
“上来!”
上就上,谁还没上过,怕你不成?离思快速脱了鞋,合衣上了那人的床。
她将一上去,被人往怀里一拉,一双力大无穷的手死死将她扣住,半分动惮不得。
被窝里热气腾腾,暖得离思就像待在温柔乡里似的。前世面具男身上的熏香,这世的萧祁墨早就换了,所以尽管二人在擦枪走火的边缘游离过几次,离思也没闻到熟悉的味道。
这夜却不一样,他重新用了那种熏香,还是那个味道。不变的是味道,不变的人。幸好还是他,真真实实的他,知道他姓甚名谁,知道了男人生得妖孽,长得一张颠倒众生的皮,有着一副冷傲清高的轮廓。
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爬上心头,睡就睡,即便是偷来的她也乐意,偷来的也是自己的。
“萧祁墨,你还装?”
久久不见他有动静,离思拆穿了他。
也不知他听到没有,回她的,只有匀称的呼吸声,那呼吸一直环绕在她颈窝处,痒痒的,麻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秋葵补肾……哈哈哈哈
第54章 【抓包】
两人这些天都没好好睡过一个好觉, 钟离思的头脑起先还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随着夜色低垂,意识慢慢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暗黑中。
倒也睡得安稳,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离思一个猛睁开眼, 那男人与自己近到就差鼻尖碰鼻尖,连呼吸都是共用的。
那张白皙光滑的脸,隔了这么近的距离都看不到一点瑕疵, 委实也是个人才。萧祁墨睡得很安静, 像个孩童, 呼气吸气都很带节奏。只是他的大手一只将离思圈在怀中, 让她多有不适, 热得后背心直冒汗。
昨晚是背对这人睡的,至于何时转过来面面相窥的, 离思没有半点记忆。未多做停留, 她赶在男人醒来之前缩出了被窝,提着鞋子闷不吭声出了门。
谁曾想刚一开门,一团黑影映入眼帘, 暗夜跟个守门神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是一夜未眠,又像是刚刚风尘仆仆赶回来。
四目相对, 他再不像以前那样怀疑自己进错了门, 而是颔首对离思行了个礼, 淡定得出奇。
钟离思陡然生出一种被捉奸在床的错觉,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尴尬一笑,提着鞋子一瘸一拐出了大门。却又好奇暗夜这么些天不在京城都去了何处,于是她三两下套起鞋子,又折了回去。
守在老十九大门外, 房门紧闭,里面果然传出主仆二人的对话。
暗夜:“此人如何处理?”
萧祁墨:“先放着,纵得越高越好,去年我便安插了眼线,适当时候让他夸夸他‘主子’。”
一点都不像刚睡醒的人,萧祁墨说话的精神格外抖擞。
暗夜:“夸他?这不是……助纣为虐吗?万一他继续打着你的行头四处招摇撞骗呢?”
萧祁墨:“就要夸他,尤其是玩火自焚的事更要夸他,因为指出对手的不足,反而是在帮他。”
“属下明白!”
离思坐在门槛处,揣摩着二人这些话,这么说老十九从重生之日起便开始安插眼线,所以这件事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毕竟前世,那幕后人从一开始就运筹帷幄,动不了老十九,就想方设法制造钟离家被满门抄斩的悲剧,最后再让萧祁墨的软肋亲手将他杀死。
这样的方式无疑是最迂回的,但也是最致命的。倘若中途错估了二人的情感纠结,那么一切就会功亏一篑。事实证明,幕后人赢了,赢得很漂亮。
只是不知这一世此人又充当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因为萧祁墨一重生,就立刻以联姻的名义调回了镖旗将军,远离军权,自然就不易被扣上罪名。
他还会利用自己对付老十九吗?离思这般想着,自心里回道:“错一次是防不胜防,若再错一次,便是愚蠢至极,我再不会成为别人用来对付你的利剑,同样的错误,绝不可能犯第二次。”
她回过神来时,听到什么“退婚……”。
感觉那位爷已经起床,而且就要出门,钟离思连滚带爬溜回了将军府。
前些天心心念念想得到谅解,这会儿竟莫名其妙不敢去面对他。毕竟人家从始至终也没说原谅她,这会儿再听到个“退婚”什么的,更是怂得大门都不敢出。
果然,过不多时,暗夜的声音自将军府大院里响起:“王爷请钟离小姐一同进宫。”
武大志听罢一阵大喜,赶忙来通报,离思坐在阴暗处,心虚一声:“去问所为何事?”
婢女回来说:“王爷说如了你的愿。小姐,是什么愿?”
这话听得钟离思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要退婚???离思牙槽骨蹦蹦作响,这老十九能耐了。
“不去不去,就说我全身无力,病入膏肓,需要紧养。”
暗夜将这话传给他家主子,萧祁墨负手站在两排血红的枫树中间,悠悠然侧头看向将军府阁楼,他鹰眸定在钟离思的窗台上,良久才上了马车。
自萧祁墨离去,离思整颗心都不在自己身上,不知飞去了哪里。她愣愣坐在橱窗下等着结果,等着圣旨说她无德无能,说她不守妇道,说她配不上瑞亲王,最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可是从清晨到傍晚,又从傍晚到清晨,那男人都没有回来过,那辆马车也没有再出面过。
这退个婚还成国家机密了不成?需要如此繁琐?不就是他萧家人一句话的问题吗?离思百思不得其解。
直至正午十分,听街头传来震耳欲聋的沸腾声,远远看去,万人空巷、人山人海!
离思站在阁楼上,眼角跳个不停,三两步奔下楼,去马鹏里拉了匹马,策马飞奔过去。
马背上的女子长发飘飘,鲜红的骑马装与那片枫树林融为一体,马像离弦之箭,快到只看到一抹影子。
她飞马越过人群,来到城门上,只见那人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千军万马,好不壮观。
萧祁墨要出征?可她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想到这里,许是城墙上风大,钟离思身形晃了晃,一颗心如同被人生生剥开似的,鲜血淋漓,疼得她扭着胸口,不知如何是好。
萧祁墨扭头,看到这一幕的他不自觉握紧了拳头,眸中闪过一丝疼痛。
一旁的太子也是一身铠甲,英姿飒爽,他见老十九神色有些复杂,调侃道:“皇叔是为了保护皇婶,出征才不愿告诉她的吧?”
老十九充耳未闻,良久后收回视线,歪头笑道:“不,我是舍不得她难过,所以才没敢告诉她。”
这话明显与他往常的风格不搭,但太子从他眼中读出了认真的韵味。
“听说你二人最近闹矛盾,看来是缓和了,十九皇叔跟皇婶吵架跟吵着玩似的。”,太子继续打趣道。
老十九再回头看去,军队已走出许久,那道红影仍一动不动矗立在高高的城墙上。
武大志追上城墙,只看到了个萧祁军的尾巴,她上气不接下气问道:“小姐既有不舍,做何不追上去?”
离思埋头冷笑,“罢了,人家有意躲我,我何必自取其辱。太子与亲王一同出征,出了何事?”
“听大少爷道,赵氏党羽为赵烨打抱不平在边境起兵,欲进宫为开国元老讨个说法。”,武大志说。
离思皱眉沉思,谁这么嚣张?赵烨本就罪该万死,竟有人敢公然为他起兵?有那么多不怕死的人为他飞蛾扑火?究竟是意气用事,还是故意为之?
萧祁墨到底知不知道他很可能会被前后夹击?甚至已经处在水深火热中,他这么聪明,应该知道的吧。
没有得到允许,离思不敢贸然出城,只得安分地回了将军府。
消息来报,萧祁军一路南下阻击叛军。边疆军退守边疆,陈国借机发兵,在两国边境上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而这位发起者不是别人,正是公子阙!他在多次被慕容宁追杀未果后,主动回了陈国,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便夺下了政权,登基为帝!
这是钟离思意想不到的,这一切较上一世来说,时间上提前了。
钟离赤诚运输赈灾粮食回到京城时,已接近年关,边关战事吃紧,他多次请战,却都被永顺帝拒绝了。
回的乃是:“将军戎马半生,也该休息了,我辈人才辈出,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吧!”
言外之意便是钟离赤诚一家独大,不给众皇子们机会,就这样,萧祁墨与镖旗将军彻底断了联系。
新年悄悄来临,转眼已是来年三月,万物复苏,芳草鲜美。
叛军早已被一网打尽,真正的敌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登场,陈国军队在公子阙的带领下势如破竹,趁这头还在叛乱时,已夺得大泽两座城池!
一时间,京城留言四起,瑞亲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名声荡然无存,更多的是对他的责怪和谩骂。
四月,战事毫不见好转,钟离思也是纳闷,这不是他萧祁墨的正常水平,他到底在周旋些什么?
于是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她从太上皇那儿骗得个通行令,偷上他爹的汗血宝马,一个人风风火火出了城……
到了南边都城,她才发现听说是一回事,眼见又是一回事。南境子民安居乐业,并未受到战争的过多影响,也没有任何兵荒马乱的迹象。
所以传回朝廷的战况,是假的!!!而这个假消息,永顺帝也定是知道的,只不过他选择推波助澜。
打压已经拉开序幕,倒向永顺帝的人还不少,要合伙对付老十九,没有里应外合,这边的假消息也不可能这般顺理成章传回京城,所以军队里必有内鬼。
钟离思一路走一路想。
打马走过街道,她挑了间面馆用餐,刚坐下便听南方女子议论起这位神一般存在的老十九。
一女嗲嗲说道:“萧祁军不愧是瑞亲王的亲卫军,那等骁勇善战,令人目瞪口呆。王爷这般英姿飒爽,也不知我等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离思吃面的手一顿,尖着耳朵继续听,一人接着说:“昨日知府大人给二为皇子敬献了一批美女,送给太子殿下的被退回来了,送给瑞亲王的却没了踪迹,想来是他收下了……可想而知这位爷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狂躁得很啊。”
“果真?那我是不是还有机会?此生若能见他一面,就是只做个妾我也死而无憾了。”
闻言离思斜眼看向那个想做萧祁墨妾的人,眸中闪过丝丝凉意,痞子气上头,噗嗤一声轻笑,骂出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这话让她瞬间成为众起攻之的人,本以为南方女子柔弱不能自理,怎奈也不好惹。
说她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算萧祁墨是天鹅肉,她们也并非是癞蛤/蟆。
“哪里来的贱骨头,竟也不知天高地厚地吃瑞亲王的醋?啧啧,还要不要脸?”
一人说罢,十来个“柔弱”女子撸起袖子怒气冲冲朝钟离思走来,就要大打出手。
她才是正牌王妃好不好,心里好生郁闷。离思低眸看了眼她们走路的步伐,判定这些人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于是她又八风不动地坐了回去。
那些女子张牙舞爪就要薅她头发,钟离思顺手抓起竹筒里的筷子,抬手就要戳她们眼睛。
快,准,狠!没有半分犹豫。那些人何时见过这等彪悍的女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有几个人还想冲上去,这厢虽不至于戳她们的眼,却戳了她们如花似月的脸蛋,四五个人脸上一阵辣疼,登时起了红疙瘩。
其余人要打抱不平,被钟离思一脚一个给摆平了!以前打架要么她输,要么两败俱伤,从来没有赢得这般爽快过。
离思一脚踩在长凳子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战利品”,心情大好,掏出锭银子甩给掌柜的,潇洒出了门,骑着马扬长而去。
她前脚刚走,一堆人马后脚便进了店,为首之人今日没穿铠甲,换了身淡白霓裳,乍一看还真有几分江南美男的意境。不过他眉宇间的盛气凌人就不是任何江南公子能匹敌的了。饭馆坐落在青砖绿瓦的江畔边上,那人精致得仿佛是画在那里的一般。
半年多来,这家店萧祁墨没少来,可从没见这般狼藉的场面,不由地眉头一皱。
地上横七八竖的女子们见从天而降如此尤物,眼睛都移不开,人都还没爬起来便开始各类风情万种。
老十九目不斜视,问掌柜的:“出了何事?”
店里虽然被人这般撒泼,但介于对方出手大方,店家这会儿正捏着手中银子傻乐。
他并不知道萧祁墨的身份,笑嘻嘻道:“方才有位女侠路过贵宝地,听闻这些女子爱慕瑞亲王,双方因此起了争执,女侠一怒之下,这些人就被打成了这幅模样。”
老十九哪里还有功夫看那帮人,瞳孔紧缩,扯着掌柜的胳膊,生怕人家不说,手都差点给人家捏断:“那人现在何处?”
掌柜的疼得嗷嗷直叫,天知道这位公子作何这般反应,他指着长街那头,“骑马,骑马去了那个方向……”
再看时,萧祁墨也扔下他的随行策马而去,余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响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离思继续南下,天快黑时走到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夜晚长灯高高挂起,人不多也不少,还算热闹。
她牵马路过长街,两边摆满了各种小物件,琳琅满目,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上古剑穗,假一赔百,所剩不多,亏本处理。看一眼不会吃亏,不会上当,走过路过的朋友们,真的不瞧瞧吗?”
离思无心逛街,却在路过时眼尾瞥见那些剑穗,不由地停了脚步。
并非是价值连城的珍珠玛瑙,却有着尤其独特的手工气息。关键是白得一尘不染,她忽然幻想着,若是那人的剑上有这么一根挂坠,再配上他那张冷峻飘逸的脸,会不会是锦上添花?
“店家,这剑穗怎么卖?”,她问。
掌柜的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一百两银子,钟离思恨不得当场劈了他。
还真以为她是无知少女不识货,离思开口还价:“十两!”
她本以为一百两砍成十两有点过分,没成想那老板当即答道:“成交。”
钟离思:“……”
吃亏了,说不定一两都能买。这些个黑心商家,总是把价格喊到天高,坑货。
她买了剑穗,寻得家客栈,琢磨着休整一宿,明日再继续南下。
离思进房扔了包袱,下楼打水,恰被一旁公子哥们划拳的声音所吸引。
她观战许久,连连摇头,喃喃自语道:“这样都不输才是怪事。”
七八个白面小生长得清清秀秀,被她这么个女娃一说,怎么可能服气?
于是一人道:“你这小妮子,你行你来啊?”
“哈哈,我来?我怕你们输到裤衩都不剩。”,钟离思如实说道。
那帮人更是不得,对他招手,嘴里满是调戏:“来来来,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输得连肚兜都不剩的。”
要换别的女子,早就红着脸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了。钟离思也不怒,眉眼一挑,觉得这帮人勇气可嘉。
她豪爽地往那边走去,说道:“输的脱光光,然后去街上大喊一声‘本人不举’,如何?”
那帮人根本不在乎是什么惩罚,眼里放光,似乎迫不及待想看钟离思脱光去大街上走,果断答应。
别桌有人听他们赌这么大,也纷纷跟过来围观。
钟离思上辈子在荆山划拳,那可是家喻户晓的“女流氓”,谁跟她赌?那就是自寻死路。
可不,一人连输三局!一旁的人的跟着起哄:“脱,脱,脱!”
白面小生心有不甘,却也愿赌服输,“男子汉大丈夫,脱就脱。”
说罢他甩手脱了三件衣服,漏出白嫩嫩的上身,只剩一条裤衩还挂在身上。
又是激烈的一场对决,双方唾沫横飞一二十个回合后,白面小生又输了。
“脱,脱……”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人声鼎沸,萧祁墨闻声进店时,正看见这样一幕:
钟离思抱手站在众人中央,前面是一个脱到只剩裤子的男人,而且男人正准备扒裤子。关键是那个女人,没有半分羞涩不说,竟还勾嘴似笑非笑地盯着人家,翘首以盼,用一种无比期待的眼神等着对方一丝/不挂!
老十九心头血险些从天灵盖喷出去,大半年前进宫那次,事情紧急、刻不容缓,他走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告知她,而且当时他二人的处境,也不适合告别。
这么久没主动联系她,一怕此女受到牵连,二怕她跟来会有危险。方才听掌柜的一说,萧祁墨敢断定那样的事除了钟离思,别人做不出来。
之前再多的不甘心和各种酸楚,大半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忘记所有疼痛,有的只是对此人永无止境的思念。
于是他取消了晚间的巡视,马不停蹄便跟了过来,这下倒好,人家居然在这里欣赏别的男人的裸/体?
钟离思笑着笑着,笑意僵在了脸上。因为她看到门口站了个人,素衣飘飘,没有过多表情,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怒意,说能活吃所有人也不为过。
心里咯噔一声脆响,离思自叹:完了完了,这次玩大了!
白面小生在众人的鼓舞下,就要扒裤子,只见萧祁墨随手一弹,不知飞出个什么东西,那人当场晕死了过去,重重砸在地上。
众人被吓得一哄而散,瞬间只剩钟离思一人。
她傻傻站在那里,什么样的久别重逢都不足以比喻此时的心情。若事先知道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见面,倒不如不见。
她被来人强行拽上了阁楼,男人浑身散发的冷,如果能变幻成冰,想必客栈已经冰冻三尺了!
“哪间?”,萧祁墨自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牙槽骨都在颤抖。
“我……没住这里。”,钟离思像个犯错的小孩,不敢说真话,也不敢看那人。
老十九鹰眸犀利地扫在女人身上,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说道:“不说?我只好随便找间房……办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会认真写完,一有时间我就马不停蹄地码字!!!
感谢一直默默支持的你们!
第55章 【冰释】
老十九脸上所堆积的阴霾, 多到难以估计其重量,他还能说出那几个字,显然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
钟离思本还想趾高气昂一番, 可突然没了底气, 那感觉就像给对方带了多大一顶绿帽子似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一双眼皮子向上抬,直到看清那人的脸, 从他那双坚定的眸中, 她意识到事情的不可逆转性, 这才识相地指了指他身后的房间。
不待这边多做反应, 男人顺势踢开门, “啪”一声关门响,离思两只手被萧祁墨死死扣在门板上, 力道大得如同监狱里的铁链, 叫人半分动弹不得。
头上的男人呼吸急促,方才他确实气炸了。可现在,从钟离思忐忑不安的眼神以及紧紧抓着门板的手可以看出, 此女很是紧张。
难得看见这女人有这么柔弱的一面,他心想自己怕是吓到她了,于是才将手上的力度放松了些, 眸中的锋利褪去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温柔。
离思忐忑, 是因为大半年没有联系到此人,不知他气消没有,原谅自己没有?
就在萧祁墨俯身要吻下来时,她很不应景地说道:“我知道,你这几个月是故意躲着我的, 你怨我差点把你捅死了,怨我狠心,这都无可厚非。可是在你判刑之前,能不能给犯人申诉一番的机会?
这一世我并不是铁石心肠,并非对你没有感觉,而是每次只要一有感觉就会想起前世与面具男的种种,于是我整个人就在前世情人与今生的未婚夫之间纠结。
关于那日杀你,是因为前世你死之前,我并不知道我爹收到的信不是你写的,也不知道你奉命叛乱实则是无奈之举,目的是为了保护我和几十万士兵。
我的意识里一直都是死于你之手,直到那日在荆山昏迷后,我才知道从始至终并非你杀我,而是我杀了你!
之所以一直以为是你杀了我,而是在你死后我便……疯了,所以关于你这张脸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出现了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把我杀了,这也是我死前唯一记得的脸,重生后,我第一次在瑞亲王府遇见你,才那般肯定地认为前世杀我的人就是你。
各种曲折,一言难尽,你……”
萧祁墨出奇地安静,吻她的角度都没变过,默默听她再次诉说完一切。因为这些话,那夜她守在王府门口同自家丫鬟说时,他便听过了,重伤的他那夜坐在房顶上,听着她哭,听着她诉说前世种种。
只不过彼时因为被她捅得太深,伤了心,气不过这女人要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举动。
钟离思听头上的人一声不吭,缓缓抬头看去,萧祁墨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中锋利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深邃,深到能将人吸进去。
对视许久,他说:“然后呢?”
没有敌意,单纯想问。
“然后……我们还能和好如初么?你能不能别恨我了,也别再冷落我了。从你走的那天起,我的心就跟着你飞走了,见不到你的这些月份,时光仿佛如千百年那般漫长,我千方百计想来找你,却都被我爹给打了回去。曾经是我不懂珍惜,现在翻然悔悟,不知,不知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我何时恨过你?”
他仓促截断她的话,低头含住对方的唇角。
不同于之前几次,那几次离思觉得是男女之间不可避免的擦枪走火,而这次。而这次,掺杂着前世的爱恨情仇,以及这世的种种瓜葛。他吻得忘乎所以,两颗心隔得很近,都发出了骇人的跳动声。
因为想让她说出这些话实在太不容易了,萧祁墨霸道的唇齿不给对方仍何反攻机会,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像在宣誓什么,又像是释放什么。
唇齿相依良久,那种伴随着淡淡的清香的口吻,一直挥之不去,细细想来,让人脸红心跳。
这是最激烈的一次,也是钟离思毫无任何反击能力的一次,她有些呼吸困难,老十九霸道起来,她根本招架不住,晕头转向的!也不知触犯了这厮哪根筋,竟这般来势汹汹。
其实再次听到钟离思说出那些话,萧祁墨整颗心都化成水了。不论是儿时的她,还是长大后的她,这个女人就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一样,让他心猿意乱,让他不顾一切……
即便被她杀了一次又一次,依旧对她念念不忘,此女昏迷的那十五天,萧祁墨担心得连自己差点死掉都不知道,导致伤口一次次蹦开。
萧祁墨想说的狠话,所有看似不可一世的无所谓,都在此女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溃败得不成样子。
他驻扎的领地,她可以无条件单枪匹马侵犯,只要是她,萧祁墨都可以心甘情愿地拱手相让。
这场前世今生的追逐中,阴差阳错也好,命运捉弄也罢,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缠绵得太久,双方在生理和心理上都发生了不止微妙那般简单的变化,老十九见对方也在喘粗气,姑且先放了她。
但也没有全放,唇角还停在她脸上,见她嘴唇泛红,说出的话想不温柔都难。
他说:“钟离思,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溃不成军。”
说到这里,他又亲亲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前世债今生还,我们要相互还一辈子,你的所有都是我的,像今天这种流氓行为,若再有下次,我不敢保证你能下床。”
他炙热的气息就萦绕在离思的鼻子周围,明明是不可一世的傲慢语气,听起来居然出奇的好听,酥到了骨子里。幸福来得太突然,激动得离思眼泪哗哗都快流出来了。
“可是,可是去年那会,你进宫不是要退婚吗?”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被那样吻过后,竟也会有脸红的时刻,她低头小心翼翼问着。
萧祁墨皱眉,低声道:“所以那天你不跟我进宫是觉得我要去退婚?”
离思仰头,不小心擦到那人停在她嘴边的唇,整个人像被雷电击中,麻了半边,半响木讷一句:“不是吗?”
老十九这次没有迟疑,他说:“当然不是,我是想去跟我父皇说把婚事提前办了……”
钟离思:“……”
钟离思一度因为这档子事而心生郁闷,她总觉得这老十九莫名其妙抱着人家睡了一觉后,便始乱终弃了。原来那句“随了你的愿”是提前成亲?啊……错过了最佳时间,钟离思心里一万个他奶奶的。
那夜萧祁墨抱着她睡了一晚,还在她睡着后,偷偷点了灯,盯着这女人从深夜看到破晓,心里爱得不行,所以决定把婚事提前办了。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说,便因为边疆动乱,在御书房通宵议政,最后临危受命带兵出征。
想到这里,他抱她的力度又大了三分,低头再次吻了上去。他向来话不多,说不出多少感天动地的话,唯一一次表达自己的内心,还是上辈子带着面具在她手心写着:“爱你的人,日益想你的人,想拼命护你周全的人。”
萧祁墨一手拖着离思的后脑勺,一手捧着她的脸,温柔又用力地吻着,一刻也舍不得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窒息感再次袭来。二人进房时太阳的余晖还在,这会儿黑夜竟已悄悄来临,房间里漆黑一片。
离思勉强腾出嘴说道:“点灯吧,我想……看着你。”
萧祁墨手一顿,上辈子一直在黑暗中,应该是给她留下了阴影,这让他心中顿时充满了自责。
即使点灯那人也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搂着她完成了一系列点灯动作。
屋内烛火微亮,若隐若现地打在二人脸上,这让他们在有限的空间里生出了无限的遐想。
离思有很多话想问眼前人,然而千言万语也抵不过她现在想拥有这个男人的念想。那头勾嘴,嘴角扯出抹不经意的笑,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笑得人心痒痒。
迷得她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离思大胆踮起脚勾上萧祁墨的脖子,投怀送抱不说,还主动送上香吻。
对于萧祁墨来说,钟离思这样的动作就是在玩火自焚,她冰冷的指尖碰到他颈圈,唇瓣游离在他喉结处,压倒了老十九最后一丝理智。
等钟离思缓过神来时,身上的‘负担’被卸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层薄薄的轻纱。
再者便只见血红的布渣子满天飞,离思直接傻眼:这人真是个旷世奇才,一身武艺无处施展,竟施展在撕衣服上。
她苦于自己没这么大的内力,不然也撕碎他的。才这样想着,男人已弯腰抱起她,一步步向床边走去……
他将离思轻轻放在床上,随即在她身旁躺下,侧身搂着枕边人。萧祁墨体内早也如岩浆爆发,却勉强镇定地悠悠然吐出几个字:“不帮我宽衣解带?”
钟离思:“……”
这男人没救了,挑拨人绝对是个高手。离思看着居高临下的男人,他眸中血丝遍布,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地看着她。
离思踌躇须臾,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搂过那人的腰,解开了他的腰带,又绕到他前面,开始解他的长袍布带。上一世二人黑灯瞎火那啥,也是因为不熟练,半天解不开。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钟离思动作缓慢,使劲儿的时候,腿还碰到了对方某个不该触碰的地方,某人身型顿住,满头大汗。
于是乎他直接扯了自己身上所有负担,露出他那结实而又矫健的胸膛。
离思鬼使神差伸手划过,头上的人僵住,反手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埋头吻了下来,肆无忌惮,凌乱的气息充斥在房间各个角落,这次不再局限于唇,而是关于她的所有……
但凡是他所过之地,皆是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面对这张脸,这样的举动,钟离思所有的理智皆被抛之脑后。
此番像个无知少女,与他一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再一路急转,去到那个让人欲罢不能的温柔乡……
萧祁墨双眼迷离,从来没有一刻像今晚,强烈想占有眼前的女人,想将她据为己有,但又怕伤害到她。即便干柴烈火到了这等境界,男人终归是没有舍得对她直性子地做点什么。
就在他经历着冰与火的重重煎熬时,那该死的女人拉过他的手,冰冷的吻落在那个曾经被她咬过的手腕上,那里有个疤,是前年帮她拔箭时她咬的。
“对不起,当时……你一定很痛吧?”
离思说罢,手指划过男人的胸口,正是去年被她差点捅死的地方,伤口早已结痂,留下了个厚厚的伤疤。
“我好像在你身上留了很多难以愈合的疤,真混蛋……”
那样的触摸无疑是往油锅里倒水,老十九整个人都要原地爆炸了,他丧失了最后的一丝理智,如猛虎扑食,一把薅起钟离思,二人的位置瞬间调换,有些难以言表。
暗黄的烛光照在他额头上,那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萧祁墨意乱情迷的瞳孔逐渐靠近离思,最后在她耳边低语:“我也要给你留点伤,一辈子也愈合不了的那种。”
说罢他将头埋进离思的颈窝里,她还以为这人是要咬自己,闭着眼睛承受着一切,也确实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然而却不是来自脖子处的,钟离思差点晕过去……
这让她险些忍不住破口大骂,条件反射抓向那人的胳膊,毫无疑问又是几道深深的血痕……
诚然,如他所说,那样的疤,一辈子也治愈不了……
一直到烛火燃尽,二人精神都很好,心跳声居高不下。相较于前世,那夜的萧祁墨更加肆无忌惮,也没有必要刻意克制什么。毕竟前世他们名不正言不顺,而这一世,她是他的,心属于他,人更是属于他……
钟离思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她心里一惊,强撑着身子翘头看去,终于在窗边寻到了那抹身影。
萧祁墨衣衫规整,负手立于窗边,盯着茫茫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这边的动静,他忙转身,踏步走来,俯身将离思裹得更严实,他问:“怎么醒了?”
离思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只是再也不是自己从家里穿出来的那套,她不答反问:“你从哪儿找来的衣裳?”
萧祁墨笑了笑,坐在床边不以为然道:“我想找两套衣服,并不难吧?”
这倒是实话,他是谁?别说衣服,就是要天上的星星,这些地方官员怕也会想方设法为他摘得。
“饿吗?”,他继续问。
这个问题,离思从跟那伙人划拳的时候就饿了,能撑到现在,甚至中途忘记自己饿肚子这档子事,实在是个奇迹。
她嘿嘿笑道:“挺饿的,可这大半夜的,好像也没啥吃的哈?”
老十九又拉了拉离思的被子,一副“那可未必”的行头,出门再进门,只用了半盏茶功夫。
当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出现在离思的眼前时,她都不敢想象,坐起身难以置信道:“你会变戏法呢?哪儿来的?”
萧祁墨挑起一筷面条,放在嘴边吹了吹,又试了试温度,才放心凑到她面前。
离思被这样的举动怔住,垂眸的那瞬间,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这么优秀的男人,自己之前是瞎了眼,为何要无视人家的存在?
“怎么了?烫吗?”,萧祁墨见状,开始手忙脚乱。
离思忙摇头,张嘴接过他手中面,大口大口地吃着,也没认真尝什么味道便囫囵吞枣般咽下腹。
吃了几口她抢过那人的碗,也用同样的方式喂给他,“你也吃,你应该也没吃东西吧?”
不是应该,他是一天都没吃。早上去饭馆准备要吃,却因为追钟离思一路奔波。这女人也太能跑了,他居然追了大半天才追上,不愧是漠北脱缰的野马,一般人镇不住。
他微微锤头,嘴里吃着钟离思给的面条,眼睛却定定看着人家,最后还不忘在她油嘴上舔上一口。
离思手一抖,差点没把碗打翻。
堂堂中州瑞亲王,那样不可一世的人,就这样与离思你一口我一口吃了一碗面,全程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总之他觉得还不错。
后半夜钟离思没了睡意,靠在萧祁墨肩头开始从头到尾地询问起来。
钟离思:“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书店吧?那天你为何要躲在书架后面偷窥我?”
萧祁墨仰头想了想,回道:“不是偷窥。”
“那是什么?”
“看你有什么变化没有。”
咦,那样的眼神,离思觉得不像,更像是一种试探。
她没深究,继而道:“你既然一开始就想娶我,为何又故意提出退婚呢?万一退成了,你不是功亏一篑?”
老十九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似笑非笑道:“wedfrtyukk;你要救你爹,所以你不会同意退婚。”
“那你这样做的目的什么……欲情故纵?”,离思恍然大悟,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顺理成章将她留在京城,哪怕是以质子的名义。
“就想捉弄捉弄你,没别的目的。”,他说罢捏了捏她的脸。
钟离思:“……”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重生的?”,离思扭头说。
萧祁墨:“你跳寻仙的时候我便怀疑了,真正确定你的身份是在你不顾一切去救广陵的时候。”
离思木讷地点着头,她猜也是这样。因为如果他是重生的话,离思做那些事已足够暴露自己。难怪这人每次总是阴阳怪气地说一些话,而且还知道她穿多大的衣服,怎么配套……能不知道吗?上辈子滚过多少次草丛都数不清了。
“你那皇后赵凝也是重生的,你知道吗?幕后捣鬼之事她应该参与了不少。”
老十九听到皇后二字,眉头一皱再皱,忽然伸手勾起离思的下巴,狠狠亲了一口,“吃醋了?”
他刚刚放开,钟离思有样学样,伸手将他的头按了下来,主动亲了一口:“不吃醋,这一世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男人被他亲得晕头转向,怔了须臾,一本正经说道:“上一世我也只属于你一个人。”
言外之意就是他跟赵凝没有发生任何逾越的关系!算是解释得很明显了,离思心头一暖,又朝他胸口处蹭了蹭。
“所以你之前说三个月退婚就是在打迂回战术是不是?”
老十九听罢,勾头道:“不然呢?”
离思:“……”,有种被玩弄于鼓掌的错觉。
“可我在京城当质子那段时间,你对我好像并不是很友好。”,她开始翻旧账。
萧祁墨:“如何不友好?你见过除了你之外的女人进过我的王府和我的房间?你见过我为谁停过早训的习惯?”
额,这倒是,这些他都为自己做了,而且是不漏痕迹,典型的做好事不留名我对你好但不需要你知道的那种人。离思大喜,张开双臂来了个熊抱。
老十九被她这个动作勾得全身火热,忍了良久,说出句:“钟离思,你……”
离思打断他:“那个人,一直模仿你,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头反问:“你知道吗?”
离思点头:“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一件事当你理不清楚过程时,看看他的最终受益者就知道了。然而此事……并没现象中的简单,说到底,也都怪我。”
“不,我也有责任,毕竟当初那门婚事,还是我让你那样做的。”
离思叹了口气,困意袭来,“那这一世,你准备如何应对此人?”
萧祁墨抱着离思躺下,揽她入怀,蹭了蹭她鼻梁,“我有小军师在此,还怕他会翻天不成?”
如此褒奖,说得她怪不好意思的,谦虚话说了不少,要低调,低调。
良久后,离思钻进那人热乎乎的胸膛里,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黏上去,用她冰冷的脚爪子去侵犯人家热乎乎的脚。
“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们家的保护,若非你及时把我爹调来京城,或许上一辈子的悲剧还会重现。”,她声音有些干涩,却说得非常虔诚。
萧祁墨顺势将她冰凉的脚捂在自己脚下,听她这样说,一颗心软得不行,忍不住又吻了她良久。
半响后,他说:“不客气,上一世失去的,这一世总要弥补回来……”
男人一语双关,说罢手又不安分起来,待离思反应过来时……已经没机会说话了。
不知名的气氛再次燃起来,因为常年在军队,他手上有些茧子,双手紧握时,就像是被他罐了某种不知名的药,让人动惮不得,无条件地配合,慢慢的还会上瘾。
萧祁墨眸中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好看之余又让人忍不住生出无限遐想,他声音沉重到接近危险:“还可以吗?我怕你承受不住……”
钟离思心说:这不是废话吗?弓箭手都准备好了,目标明确,还能把箭撤下来?
她也在他耳边答了句:“好巧,我也怕你承受不住。”
萧祁墨声音低哑:“那我们看看谁先承受不住,小声点。”
钟离思:“……”
第56章 【太子】
理智告诉他不要伤害她, 可行动却似覆水难收,如同蓄意已久的火山爆发,难以控制……这是第一次, 萧祁墨在钟离思睡之前睡着。
钟离思倒是反常了, 毫无睡意。她盯着那张熟睡的脸,激动万分的同时又觉得太不真实,谁会想到他萧祁墨这样一位完美无瑕的人, 竟也有载在她钟离思手里的一天?
盯着枕边人观赏良久, 离思想起刚才此人睡之前说了句:“别再给我做秋葵, 我不吃!”
秋葵怎么了?秋葵很好啊, 贼贵。钟离思想不通他为何不吃, 或许,他就是死鸭子嘴硬吧, 其实心里欢喜得很……
天不亮离思又醒了, 好在老十九给她找的衣裳都很保守,就连脖子也能被遮住,恰好可以挡去某些……少儿不宜的印记。
虽然前世二人早也有过夫妻之实, 二人发展到今天这种局面,不足为奇。
可她还是被自己留在床上那抹殷红的血怔得呆若木鸡,重回曾经, 什么都变了, 就连初夜也重新体验了一次。
这是她为萧祁墨留下的印记, 一辈子也愈合不了。忽然间,有一种微妙的感觉爬上她心头,痒痒的麻麻的。从此以后,他们属于彼此,打断骨头筋也会连着。
离思轻轻跨过老十九, 却在刚越过他时被一把薅进了怀里。那厮并没有睁眼,跟条件反射似的,他将头埋进离思颈窝处,呼吸匀称,像是又睡着了。
“你醒了?”,离思问。
“嗯,从你看着‘它’发愣的时候便醒了。”,老十九声音略带沙哑,好听极了。
那个“它”竟让她不知该怎么接话,心有余悸的同时,还有点难以启齿。
“你知道吗?我好久没睡过如此安稳的觉了。”
他这么一说,离思心里咯噔一下,各种五味杂陈感齐聚到胃里。
能从他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必定时煎熬得太久太久了吧。
“这位将军,你不管你的士兵了?”,离思没忍住调侃了一句。
身后的人静默须臾,懒懒散散开口道:“如此美人在怀中,哪还能顾及三军。”
离思嘿嘿笑道:“啧啧啧,没想到十九皇叔也有如此腐朽的一面,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老十九悠悠然睁开眼睛,将女人翻来面对着自己,盯了好半响才皱眉问道:“十九皇叔?你认真的?”
离思仰头说道:“我觉得这样叫好听,一个人能排行老十九,委实不可多得。十九皇叔!嗯,很好听。”
萧祁墨勾嘴一笑,不常笑的人突然爱笑起来,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他翻身起来,边整理衣裳边道:“边关战事接近收尾,过些时日我们便可以回京了,这些天委屈你了。”
离思也跟着坐起来,边穿鞋子边反驳道:“这话说的,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么?我十一二岁就跟着爹爹叱咤疆场了,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是啊,那些年,恍如昨日,却已经是前世。”,萧祁墨低头喃喃细语,看上去有些许伤感。
离思忽然想起什么,歪头问道:“十九皇叔,你说,某人会不会自那时起……便对我情根深种了?啧啧,人家那时可还是个孩子。”
“孩子?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的孩子?”
“还好意思,你不也欺负我,大冬天冻得人家手脚都僵了。”
那厢整理装备的手微顿,咳了两声没接她的话。
他一度问自己,那样一个黄毛丫头,第一次见面就拿刀低着自己脖子,他爹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终日滚泥潭的人,他怎么就将她放在心上了呢?
“不是吧?你真的从那时起就……”
“吃什么?我让店家送来。”
萧祁墨忙转移了话题,生怕被追根究底。
离思没继续追问,笑道:“这是我定的客栈,你突然出现而且还点餐,画面感可想而知。要让别人知道我拐了堂堂中州万千少女们的梦中情人,那还不把我活剐了。等着,我去叫餐。”
不待这厢再说什么,离思缩头缩脑出了门,模样很是猥琐。
她一口气点了很多菜,还特地强调秋葵必不可少。秋葵这道菜,还是以前他爹经常吃得,有次她问钟离赤诚这玩意儿跟青椒似的,有什么好吃的。
钟离赤诚给的解释是:舒筋活血。
所以她想着萧祁墨常年在战场奔波劳累,难免有体力不支的时候,吃吃秋葵有益于身心健康。
奈何饭菜端上来时,老十九先是盯着那盘菜看了许久,而后又盯着钟离思打量了半响。
他皮笑肉不笑道:“钟离思,你可真会点菜。”
看他那表情,离思有点摸不清他想表达什么,一个劲儿往他碗里夹秋葵,“又香又脆,吃了对你有好处。”
那头依旧保持刚才的笑容,只是这次更深邃了些,能看到他紧闭的嘴里舌头顺着牙龈扫了一圈又一圈。
“有什么好处?”,问得云淡风轻,没有半分怒意。
于是离思针对秋葵的好处,展开了长篇大论,从它能保护胃到能充饥,再说道其营养价值……
钟离思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他也不太好打击她积极性,从始至终都没搭话,默不作声将那碗秋葵吃得一干二净。
这之后,萧祁墨起身关了门,一步步走向她,眸中闪过耐人寻味的笑意,他说:“吃了你的秋葵,让我想做点别的事……”
离思立马跳出去几米,“秋葵怎么了?对你刺激如此大,有毒?”
“秋葵还有个功效——壮阳!”说罢他又走了两步,“我想,你应该是对我不太满意,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给我补这些东西。”
额……它有这功效吗?钟离思不知道。有些东西吧,没往那方面想其实也没什么,但只要一往那方面想,你说它壮阳,那么只要吃它都是为了壮阳,确实挺让人费解的。
“那咱们不吃了,你这身板不需要吃秋葵。”
“怎么办呢?已经吃了。”
男人步步紧逼,转眼手已经搭在了离思的腰上,力道不轻不重,危险得很。
“那个……我们,这大白天的,会不会,不太好。”
无处可逃,离思低着个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萧祁墨俯身,像吸血一样在她脖子上吻了一口,他很想用力,可见她脖子周遭满还是淤青,前一刻还如百炼钢,下一秒已化作绕指柔,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印记。
刹那间,他一颗心狂跳不已,本已熄灭的火忽然燃了起来,指关节被他捏得蹭蹭作响。体内像有一头猛兽在狂蹦乱跳,一直寻不到突破口,此番正在四处乱撞。
“我………要。”
钟离思:“……”
以后打死也不会给他吃秋葵了,钟离思在心里这般嚎道。
*
什么时候被萧祁墨带回军营的,离思浑然不知,她把这些天没睡够的觉都凑到一起睡了,醒来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还在睡梦中便听见外面士气高涨,士兵们在训练场的撕吼声震耳欲聋,让人听了热血沸腾。
她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下了床,三两下梳整好后,掀开营帐的帷幕走了出去。
人间四月,芳草青青。
“他们说我皇叔带了个美人回来,我还不信,今日一见,竟是真的。”
太子不知从哪个帐篷后面冒了出来,笑得很是灿烂。萧镇胤有着与萧祁墨三分相像的容貌,这样看来,更加养眼。
离思盯着他定定看了一久,行礼道:“见过殿下!”
如此懂规矩的钟离思,萧镇胤很少见过,他先是一愣,而后面不改色道:“大半年不见,生疏了?我可是你姐夫。”
姐夫二字,离思再次抬眼看他,笑得很自然。
她想起那日临走,钟离念去找她,说了很多话,只不过那些对话……并不太好。
“我来的时候姐姐让我给你带身衣裳,是她自己缝的,一针一线,挑灯夜绣,可辛苦了。”
离思边说边看太子做何反应。
萧镇胤唇角带笑,一副迫不及待想要看衣裳的表情,他道:“还是本宫的太子妃好,快给我看看。”
离思转身进了营帐,再出来时手里果真多了一套衣裳。太子接过,满脸笑意,抱着去了别处。
按理说,离思杀了赵烨,也就是他外公,怎么说太子都应该有所表示,可他并没有任何多余憎恨的表情。
他看上去是那样开心,仿佛永远不会有忧伤,他看上去是那般阳光,仿佛黑暗永远都不可能将他吞噬,
“你醒了?”
萧祁墨的声音自离思背后响起。
她转身,面色凝重,“当初你应该是知道他的,可为何还要让我半推半就让姐姐嫁给他?你可知那日出城,姐姐跟我说了什么吗?”
萧祁墨走近两步,眺望着远处的山河,他说:“你应该已经知道,让慕容宁娶你三姐的主意是谁出的了吧?”
离思点头,自从记起前世的全部,她便让她大哥多多留意太子,只不过此人的为人,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竟连瑕疵都挑不出来。
萧祁墨不在的这大半年,她确实做了很多事,也查了很多人。包括慕容宁接到的那份密报是谁发的,她通通都让人查过了。
“我知道,他让慕容宁求娶我三姐,必定是算准了我姐姐不肯嫁去陈国,最后只能嫁给他。可我不明白,他娶我姐姐,难道只是为了牵制我爹?或者是想手里多一个威胁你和我的筹码?”
老十九摇头,“不,他跟你三姐……早就认识了。”
离思大惊,“早就认识了?何时认识的,是在我们还没回京之时吗?”
那厢微微点头道:“有一年我去漠北巡防,他也去了。在那里,他认识了你三姐,而且爱上了你姐姐,只不过那时他并不知道你姐姐就是钟离念,就是镖旗将军之女。”
难怪,难怪将军府初见那次,离思觉得太子的反应太过奇怪,她当时还以为他是被钟离念的美所迷住。
“这么说他心里是有我三姐的,不然那次我姐姐落水,太子也不会连性命都不顾就跳下去救她。他明明是爱她的,可为何……为何……”
“为何成亲那么久二人还没洞/房是吧?”
萧祁墨掐断离思的话说道。
是的,临走时钟离念在城门口截住离思,跟她说了太子从来只是在外人面前对她好,背地里一直都是以礼相待。
成亲那日萧镇胤喝得烂醉,深夜才去掀钟离念的盖头,然而却什么也没做,他只说了句:“时辰不早了,睡吧。”
钟离念一颗心低落到了谷底,这还是为自己不顾一切跳水的人吗?还是一颦一笑皆阳光灿烂的人吗?还是为了娶自己与慕容宁大战三百回合的人吗?
这之后一年多,萧镇胤在外人面前做足了戏,陪钟离念回娘家,每日准时陪她去给皇后请安,从没有怠慢过她。
唯一就是做夫妻这么久,太子从来不碰钟离念!
“其实从姐姐第一次回门时,见她眼里投射出来的哀伤,我便有所怀疑了,只是彼时记忆不全,我也没往那方面想。
我可以这样理解吗,太子想娶我姐姐,但因为皇后娘娘不同意,所以他便设计了慕容宁这一出戏,让皇后等人不得不答应这门婚事。
也就是说从始至终你是知道的,你非但不阻止,而且还帮着太子娶我姐姐,这是为何?”
离思寻了个比较高的山包坐下,不急不躁问道。
萧祁墨递给她一个圆圆的饼,答非所问:“你长大了!”
“?”
“若换以前,你肯定剑拔弩张地质问我。”
听他这样说,离思心中闪过一丝惭愧,她接过他手中的饼,从善如流地咬了一口,回道:“人不可能永远没有见识,有些路,总要走过后,才知道对与不对。我相信,你做什么事都有你那样做的道理。”
萧祁墨在她身边坐下,悬在半空的脚时不时碰碰离思,他说:“太子并非不爱,而是很爱!我之所以顺着他铺设的路走,没有阻止他娶你姐姐,是因为你姐姐事先来求了我。”
“什么?你是说……姐姐事先也知道自己会被许配给慕容宁,所以她来找你帮忙?”,她显然有些惊讶,这是离思从不知道的事。
身旁人点头答了个“嗯”,继而又道:“或许,这一世的太子会因你的姐姐所改变也不一定。”
“他不是重生的吧?”,离思问。
萧祁墨摇头:“不是,前世我死了,你也死了,天下都是他的,还有什么能让他重生呢?他现在做的很多事,都是他上辈子的风格,唯一能让他有所改变的,或许就是你姐姐。”
二人心照不宣说出这些话,离思侧头对他会心一笑。
萧镇胤或许也没算到有人会重生,而且再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纵观上辈子的种种阴谋。
离思虽不晓得事情的过程是谁做的,但看看最终受益者,有些事情一目了然,总要尝过血一般的教训,才会看到某些人的阴暗面。
上一世,永顺帝驾崩,萧祁墨夺得皇位。二皇子萧镇炀被幽禁,他没有能力,更没有那份缜密的心思去谋划那样一场杀人于无形的计划。赵家那伙人在当时已经分崩离析,更无人可操控。
那么就只剩一个人——云游四海的萧镇胤。
“太子很聪明,城府深到令人发指,若不是重生,谁会知道他那张温顺和与世无争的表皮下,竟藏有如此大的一个布局谋篇。可是,前世他那天/衣无缝的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离思盯着天边自言自语道。
萧祁墨低头一笑,“谁知道呢?或许……从小,或许是我十五岁那年在众人面前夺了他的风头,又或许是我去漠北当兵那几年,任何时候都有可能。”
“总之,钟离家被满门抄斩,再到我们结下血海深仇,再到我……杀了你,都是他一手策划就对了。”
说到杀萧祁墨,离思心尖传来一阵绞痛,险些说不下去,“只不过,这些都是我们以旁观者的角度去推断,并没有真凭实据,或许还真不是他呢?”
萧祁墨眸中划过一丝狠意,语气也冷若冰霜:“谁伤你分毫,我便让他付出血一般的代价。”
离思叹了口气,良久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就怕这样的他,赵凝因为伤她,萧祁墨斩了人家亲爹。赵焯因为伤她,老十九让人家去了蛮荒之地,最后还被幕后人杀了……
那些人确实该死,可这男人也因此而陷入危机,这并不是离思想看到的结果。况且太子还是她姐夫,两家人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若真是太子,赵家一伙人可都是他的至亲,赵卓是他表弟,赵烨是他外公,赵皇后是他母后,而今前两个死了,后面这个被打入冷宫,这也太无情了吧?”,离思说。
老十九冷哼了一声,“赵家权倾朝野,只手遮天。他若想当个安稳的太子,若想将来继位后独自执政,那么就必须在我皇兄还活着时借他之力铲除外戚,否则以太子一己之力,很难。
刚好我皇兄也看不惯那家人,父子二人里应外合这是意料中的事。此事于他们而言,利大于弊。”
离思不解:“那次押送粮食,皇上突然出现在荆山,说是太上皇让他微服私访,其实是你暗中操作的吧?你知道赵烨会摆这么一道,所以故意让皇上暗中跟随。
若我没猜错,赵焯在流放期间被杀,是太子所为吧?赵烨虽死于我之手,却是永顺帝默许的吧?
所以说是你们三人目标一致,一起搬倒了赵家。可失去赵家这股势力,太子便失去了一个可以与你抗衡的筹码,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老十九往离思这边挤了挤,发现她嘴角还有些大饼渣,想都没想便俯身舔了一口。
“萧祁墨,你还要脸不?”,离思捂着嘴扬声道。
那厮不以为然,继续聊方才的话题,“谁知道呢?萧镇胤,别的没有,自信当数第一。”
“你说……他与姐姐早就相识相爱了,那在得知姐姐就是将军府小姐后,有没有犹豫过?会不会因为我姐姐他会取消对我爹下手的念头。如此一来,这一世想再利用我爹造反,制造你我血海深仇矛盾的计划就不存在了。”
“他?你认为我还会给他那样的机会?”,萧祁墨自离思头上缓缓说着,语气中满是不屑。
这倒是实话,从离思一家进京起,太子想让他爹造反的计划就失败了。因为萧祁墨重生,改变了原来的轨迹。所以现在的局势与前世完全不同,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有个问题,前世他是怎么知道你对我跟对别人不一样的,他就那般笃定你会……因为我而不顾一切?”,离思仰头问。
萧祁墨低头看着眼前的女人,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能把我为你不顾一切说得这般从善如流,你也是个人才,何来的底气?”
“哦,难道不是吗?”,离思反问。
萧祁墨沉默了,他居然沉默了!甜言蜜语到了嘴边,那人就是不说,勾得人好生不爽。
老十九将目光投向远方,想起那些过往。
萧镇胤是怎么知道的呢?从小叔侄二人最是亲近,几乎同吃同住,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十六岁离开漠北后,萧祁墨曾带着那把马头琴回过京城,他记得那天太子问:“皇叔,谁送你的?这么宝贝,摸都不让人摸。”
萧祁墨笑了笑,不语。但那个笑容,落在萧镇胤眼里,却是不一样的,所以他记得了。
钟离赤诚一家被斩首之后,萧祁墨隔三差五带着面具去找钟离思,他也曾对萧镇胤透露过:自己心里装着一个人,那人很特别,特别到让人不喜欢,不喜欢到满脑子都是她,久而久之,变成了挥之不去的一根刺。
可是这一世,他再不会给任何人那样的机会。曾经藏着掖着不敢说,是为了更好地保护她。可到头来,没过过一天安稳日子不说,最终还双双丧命。
萧祁墨绝不让他们重蹈覆辙,他要把她留在身边,不掩饰,不逃避,让所有人包括那个前世运筹帷幄的人知道,他在乎她,对她的好从不掩饰。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见他发呆,离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男人顺势抓着她的手,温柔一笑,问了句:“这大半年你过得好吗?”
离思摇头,“怎么可能好,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失魂落魄。你呢,过得好吗?”
他眸中闪过一丝暗淡,反问:“你说呢?”
离思还想说什么,一士兵连滚带爬跑来,慌忙道:“主帅,出大事了。”
第57章 【夜袭】
“何事?”, 萧祁墨收了脸上的表情,沉声问着。
士兵慌忙说道:“方才我们巡防的时候发现一具女尸,经确认, 是陈国公主!”
萧祁墨拉过离思与他同站, 皱眉沉思了一下,接士兵话问道:“死在我方军营?怎么死的?”
士兵看了眼老十九身旁的人,有些难以启齿, 踌躇半天才说:“被……被轮/奸而死!”
这话吓得离思脖子一缩, 条件反射向萧祁墨靠去。
萧祁墨听后脸上没有过多的惊讶, 但看得出他也为之一振。
“带路, 去看看。”
三人朝最边上的营帐走去,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你先回去。”
离思一步也不想离开此人,拽他胳膊的手更紧了些, 她调整了翻心态:“你去哪儿, 我便去哪儿。”
这话对此男很是受用,他果然咧嘴一笑,心里比罐了蜜还甜, 于是凑在她耳边轻声道:“这话没点定力,还真把持不住。”
离思脚下一顿,明知故问道:“你需要把持什么?”
等半天没听到回答, 离思侧头看去, 老十九正定定看着自己, 那张脸卸下所有锋锐与防备,平静如水,好看得出奇。
他一只眼像上扬起,一只保持原样,意味深长说道:“你说呢?”
“……”
说话间已走到营帐附近, 二人心照不宣地停止了打情骂俏。周遭早就围了一大堆人,见萧祁墨出现,自觉让出了一条道。
萧镇胤负手站在现场,太子终归是太子,他并没有挪步伐,反倒是老十九先冲他点头表示行礼。
“皇叔,此事处理不好,两国怕是会有一场恶战。”,太子一脸焦灼地说着。
离思不动深色看了他一眼,并不多话。她再将目光投向地上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女尸,从脸色来看,面目狰狞,嘴巴大张,死时应该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和挣扎。
“无干人等,退下。”
随着萧祁墨一声令下,不少人迈着整齐的步伐退出了场地,只余下他自己,太子,离思和一个仵作。
具仵作所说,此女大概死在昨日夜里,死前确实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最后致命的伤在她脖子上,属于他杀!
陈国公主死在中州军队里,不论结果如何,这场战争非打不可。
人为还是巧合?离思觉得有待推敲。堂堂一国公主,怎么出现在这里的?难道陈国想为开战找个顺理成章的借口,所以便用本国公主做诱饵?如此丧心病狂的事公子阙断然不会这样做,离思在心里否定着。
这背后又是怎么样一种不为人知的阴谋,她想得心里冒汗,不论是谁,这都是一个不把国家安危当回事的愚蠢之人。她眼尾扫了眼太子,萧镇胤脸上除了担忧,竟看不出丝毫不妥。
“皇叔,封锁消息吗?”,太子问。
萧祁墨大步向前,扔出句:“锁得住吗?只怕此时陈国的边疆军已经在南端城门下了。”
他皇叔说话的态度向来如此,萧镇胤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恼怒,他说:“可我们此次带兵并不多,若陈国硬要为本国公主讨公道而不顾邦交,举国之力攻打我方,那……”
“他们不知道我方带兵多少,除非有内鬼。我写信去南阳调兵十万,由你带人去接应,务必将信送到南阳将军手中!三日之内赶来支援,能做到吗?”
萧祁墨接太子话说罢,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将才神情,威武雄壮,飒爽铁血,那双眼睛像极了直扑向地下捕猎的雄鹰。
此次他们只是来叛乱,铲除赵烨的余党,并非攻打陈国,所以带兵不多,调兵遣将是必要的步骤。
太子只是副帅,萧祁墨是主帅,听到命令后,他并没推辞,也没从他脸上看出因为身份悬殊而心有不甘的表情。
他铿锵有力答道:“末将领命!”
萧祁墨对他抱手作揖表示回礼。
他快步钻进营帐在砚台上笔墨挥舞一番,离思隔他很近,他写字时很安静,那种就算被刀架在脖子上手都不抖一下的镇静,一般人很难达到那种境界。
自他笔下写出来的字,仿佛是用模板刻上去的一般,怎么看都觉得赏心悦目。
太子收了信件,抱拳对他皇叔说了句:“皇叔保重!我定不辱使命!”
萧镇胤有一点做得很好,那便是礼貌,不论对谁,不论高低贵贱,他从来都不会因为身份悬殊而傲娇。尤其是对他这位十九皇叔,更是尊敬有加,撇开年龄不说,真的很孝敬他这位长辈。
离思见他策马远去,扭头问:“你说,这信他会送到吗?又或许会变成别的内容吗?”
萧祁墨笔不见停,同样的内容又写了一遍,他边装信边说:“不会,但应该会以各种方式晚到一两天,必要的时候还会使点苦肉计。暗夜,进来!”
他将信递到暗夜手中:“快马加鞭,送给南信将军,务必在两日之内带兵赶来。”
暗夜并没问为什么让太子送信了还让他送,接过信飞马而去。
南信将军和南阳将军,一个在西南,一个在东南,太子去了东南,暗夜则是去了西南。
“几个月前我去过太子府,特地看了他的字迹,跟你的字迹并不像,冒充你写字的人会是他吗?不排除他有那种天赋异禀,一个人能写出两种字体,而且看不出丝毫笔顺上的相似。”
离思随萧祁墨出了营帐,一路往城墙方向走去。
他放慢了脚步,侧身为离思挡去些许毒辣的阳光,他说:“是与不是,以后找机会验证一下便知道了。”
离思被他这样的举动弄得心间一暖,差点没感动到痛哭流涕。
“我问你个事,纯属不解,没别的意思。”
“你说。”
离思想了想,说道:“前世给我爹送信说你要起兵的人是暗夜,所以他会不会也有问题。”
萧祁墨脸色像是蒙着一层水雾,没人知道那是什么表情,他摇头道:“暗夜没有问题!你爹起兵那次,我正好在东境巡防,那时遇到了非常棘手的麻烦,所以我向你爹借兵,借兵前我还特地请示过皇兄,他也是允许的。但我并没说让将军亲自带兵!那封信中途被人掉包了,一模一样的字迹,只是被添上了几个不起眼的字,便导致……”
离思木讷地点着头,“这些话,上一世你有一百次机会跟我说,可你为什么不说呢?”
他停了半响,叹气道:“说了有用吗?那时你家破人亡,恨不得吃我肉喝我血。此事本就怪我,是我间接误导了将军。他以为我要造反,二话不说便在漠北起兵,说到底……是我没能护好你们。”
城门墙角下,老十九用了一种悔不当初的语气,话落良久,脸上的痛苦犹存。
离思主动拉起他的手,在那个牙齿印上揉了揉,“往事不提,你没有错,以前我会那样认为,是我混账,对不起,小十九!”
这个称呼……萧祁墨脚上闪了两下,差点摔倒。
老十九目光落在钟离思那双眼睛上,灵动得像被水洗过的蓝天,他很难将这样一个微妙微翘的人与撒泼耍赖、刁蛮任性联系起来。
“将军,城楼下有人在宣战,你就一点都不急吗?这么淡定?”,离思提醒他。
萧祁墨转身上了台阶,“人昨夜才死,就算有细作将消息传出去,来的也不是主力。慕容阙其实也不想打这一仗,出了这样的事,他初登大位,不打不足以稳定朝堂,所以他一定会来,但不会是现在!”
二人踏上城墙,离思点头道:“有道理,消息传回陈国至少还要两天,他再派兵出战又要两天。可你都会从中途调兵,城下这位就不会吗?万一他们的援军比我们先到怎么办?”
只见时城下几十米远处黑压压一片,看样子,足足有十万左右的人马。
一人叫嚣道:“中周乃泱泱大国,尽也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我国公主惨死在你方营帐,试问这便是你们的邦交礼仪吗?萧祁墨出来应战!”
“应战!应战!应战!”
对方士气高涨,吼声穿破云霄。
老十九眼睛眯成一条缝,这样无谓的喊话,又不是真要打,他没有搭话的必要。
“我们有多少兵?”,离思低声问。
“加上守城的,不到三万。”,那厢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告诉了她。
“三万对十万……额,别怕,你可是曾经以十万敌过他们四十万的人。”,离思强迫自己镇定。
萧祁墨却笑了,“承蒙夸奖。”
城楼下叫声不停,他们正在喊战,叫人下去单挑!
萧祁墨随便派了几个武将前去挑战,不出几个回合,敌军那头便损失了好几名武将。
双方武将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正殊死搏斗,眼看那头又占了下风,那边领头的公然违背比武规则,在背后放了冷箭,我方战士被乱箭射杀!
老十九眸中能喷出火,第一时间扯过弓箭,三箭齐发,快到只听得见耳边有风刷刷吹过,直接将对方的人射出几十米开外。
“放箭!”,他一声令下,箭雨如乌云密布,纷纷射下城门。
那波人也不是泛泛之辈,他们很显然是来试水的,见这边毫无顾忌便放箭,心想中州应该带兵不少,不然不会这般底气十足。带头的掉头就跑,转眼没了踪迹。
中午将过,探子来报说,敌军在二十里外安营扎寨,随时有可能进攻我方。
“一但他们猛攻,我们肯定抵挡不住。”,离思盯着眼前的羊皮纸发愣,上面是一座座小山丘地形。
“所以,我今晚会去会会他们。”,萧祁墨正低头练字,他漫不经心说道。
离思听罢,心里忽然难受起来。但她却无力反驳,如今这形式,与其等他们主动找上门,不如这边先发制人。打得赢打不赢是其次,必要时候可以制造一些假象,扰乱军心。
这些道理离思都懂,可她就是难受。
见女人久久不语,萧祁墨冲她招手:“过来。”
“做什么”,离思挪了过去,被他一把拉到怀中。
“检察一下这大半年你字练得如何?”
男人嘴上说着,双臂却纹丝不动,离思根本无法施展。
她也不脑,笑道:“你还别说,我真有练过,保证让你刮目相看。”
萧祁墨眉毛在额头下舞动着,“期待!”
“大哥,你让我写字,得先放手吧?”,离思强调。
“又变大哥了?我可没跟你拜把子,广陵跟你拜过吧?”,他稍微退了半步,但并没松开搭在桌子上的手,仍成环抱的姿势。
离思笑了,“那时候还真拜过,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可傻了,可最后满山的兄弟惨死我都没在他们身边,真失败。”,说到这里她又伤感起来。
“这世不是挺好吗?他带着你的那帮兄弟远离喧嚣,别提有多滋润。”
这倒是实话,钟离思叹了口气,一笔一划写着他刚才写的字,写着写着才发现那句话别有深意。
“选择了我,就要能接受我所做的一切,也许长命百岁,也许……刀下亡魂。但为了你,我会拼尽全力活着。”
萧祁墨不知何将头时靠在了离思的肩上,一本正经地把纸上得话念了出来,熟悉的,掺杂着专属于他的味道萦绕耳畔。
离思字写到一半,手抖个不停,她明白他所说的:选择了他,就要接受他所做的一切,也许会长命百岁,也许刀下亡魂……
“为了我,拼尽全力也要活着!”,她重复着他的话。
夜袭军营,即便她坚信他的实力,但只要有危险,离思就怕得不行。她从来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可这一刻,她真的不想让他去!
“嗯,为了你,我会好好活着。”
离思刚开始还认真写字,写到后面心乱如麻,鬼画符些什么她也不知道。
老十九瞥过那张纸,眉头一皱再皱,憋了良久憋出句:“嗯,是你的风格,晚上贴门上。”
“你当我鬼画符呢?”
“不是吗?”
钟离思招手:“来,我们可以打一架。”
萧祁墨直面困难:“你打不过我。”
某女摩拳擦掌就要开始,却被某男趁机推倒,抱着吻了许久,大概是从桌子滚到了地毯上……又从地毯上滚到桌子上那种。
夜风来袭,萧祁墨点了几百人就要出发。离思站在他身旁一句话说不出来,因为再说什么“我要跟你同去”这类话都是扯犊子。
他也不可能会答应,整不好直接被送回京的可能都有。
她踌躇了许久,才自怀中摸出一根其貌不扬的剑穗,“那个……十两钱随便买的,凑合着用吧,我开过光,听说带上它运气不错。”
钟离思显然不适合这种郎情妾意、你侬我侬的场景,送东西还自报价格,而且还那么便宜,绝对找不到第二个人。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萧祁墨眼睛都红了,他静静看了眼前人好半响,忽然说了句语不搭调的话,他说:“十两?我看就值二两吧,你被骗了。”
离思忙伸手去抢:“滚,不要还我。”
二人你推我让半响,看得一众士兵差点咳出毛病,有的甚至咳到满地打滚。
老十九不以为然,大手覆在女人的小手上,低头说了句:“娘子送的,为夫甚是欢喜,怎敢嫌弃!”
第58章 【天惊】
在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 萧祁墨喊了她娘子。对于他这种向来不苟言笑、惜字如金的人来说,实在太不容易。
“我发现你话变多了。”,她说。
他回:“正所谓近朱者赤, 近墨者黑。”
离思拍了他手臂一下, “说什么呢,谁是朱,谁是墨?”
萧祁墨笑笑不语。
离思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心里开始发酸, 好像真的有点强颜欢笑。看上去挺放松的, 可始终有一根弦绷着, 拉得她头皮发麻。
于萧祁墨来说, 这次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尝到了在一起的感觉,以前他一个人, 走南闯北,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然这下不同了,曾经那个被藏在心里, 不敢公之于众怕她受伤害的人,此番就在身旁,实实在在的, 看得到摸得着的。
而……这次的事, 非同小可, 并非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重生又如何,他改了原本该发生的事的轨道,必要承受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后果。本来也不害怕,可是只要钟离思在,哪怕他有百分百的把握赢, 心里也始终不踏实。
离思不舍,一是因为担心,二是只要想到萧祁墨一走,自己又回到了失魂落魄的前半年,没有个主心骨。
她其实被保护得挺好的,不论哪一世都是如此。儿时有萧祁墨的另一个身份——子夜,虽然看着冷酷无情,但关键时候都会让着她,保护她。再者便是装扮成面具男的萧祁墨,劫法场,陪她度过最艰难的日子,看似不痛不痒,回味起来却又荡气回肠的那几年,她真的很知足。最后便是名副其实的萧祁墨本人,运筹帷幄、布局谋篇那么多,只为拼尽全力护她周全。
那年他说“护想护的人,做该做的事。”
承诺一出,始终都在践行,每一次离思遇险,他都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从离思北苑被死士下杀手,救广陵,朝堂对峙验伤,再到她对赵凝下杀手等等一系列,萧祁墨都像一座永不会倒的大山一样立在她身后。
想到这些,她恨不得马上为老十九做点什么,虽然曾经也在危难时刻帮他吸过剧毒,也曾在情急下射杀赵烨,但这些与此人做的比起来,显得是那般微不足道。
离思看了看五百个待命的武士,弯腰对她们行了个礼:“能不能再借用你们主帅半盏茶时间?”
“尽管借,尽管借。”,他们异口同声说着,笑得意味深长。
萧祁墨有些吃惊,也没问原因,任她拉着一路疾行。
走出许久,见她没有停脚的意思,老十九顺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一只手放在她肩上,一只手摸着她后脑勺,“怎么了?”
离思心里憋得慌,眼泪不知何时蹦了出来,这几天她跟个深闺怨妇似的,动不动就流泪,可真是出息,这有点不符合自己的性格特征。
“你根本不是去夜袭军营。”,离思压低声音说着。
她的头刚好靠在离老十九心脏最近的地方,能听到里面扑通狂跳的心跳。
天上的月亮时有时无,月色朦胧,夜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
良久后,男人回了句:“我就是要带兵夜袭敌方。”
“你手下能人如此之多,区区一个夜袭,不至于需要你亲自出马。”,离思反驳着,声音还是很低。
远远看去他们就像缠绵与天地间难舍难分的一对佳人,羡煞旁人。
“跟聪明人在一起就是费脑。”,老十九怀抱着离思的手又用力了些,勾头继续说道:“那你说说我想去做什么?”
离思配合他往怀里钻了钻,“你要去杀慕容宁!”
头上人轻笑了两声,“聪明。可我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你没有援兵,不管是太子去的东南方,还是暗夜去的西南方,都不可能请得来援兵。你让太子去送信,是想让他以为你已经落入圈套;你让暗夜去请求支援,是为了稳定军心。如果我没猜错,与上一世一样,这次是两国联手,目的就是除掉你。当然,他们各自心里肯定都打着别的算盘,除掉你的同时若还能在对方手里占点便宜,一举两得的事。我说的,对吗,十九皇叔?”,钟离思说罢,一脸怅然。
萧祁墨听她说完身子一僵,也没否定,半响才问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一路南下寻你时便察觉到了异样,越往南端城池走来,城门的守卫越是松懈,我当时还纳闷是不是被你调来边疆了。敌国公主才被发现死在你军队里,陈国军队便迫不及待地喧战。两世都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借口不一样罢了,”
离思抬头想得到萧祁墨的肯定,他目不转睛盯着女人说了句:“说下去!”
她只好又继续说道:“再说陈国,公子阙与慕容宁水火不容,而且公子阙还做了皇帝,慕容宁怎么善罢甘休?
或许……早在太子定亲之前,他与慕容宁就有来往了,而且二人应该达成了某种共/识,慕容宁帮太子里应外合杀你,太子再帮他里应外合杀掉公子阙。
当然,太子的做法,自然也是你皇兄默许的,此时南信将军和南阳将军应该已经被皇上以各种借口召进宫了。
他们笃定你会死在这里,所以就算南方城池失守,以中州现在的实力,想打回来不费吹灰之力。
只要能让你死,只要能让公子阙死,这些人可以不顾万千士兵的性命,可以不顾黎民百姓的疾苦。目标一致,敌人也能变盟友。”
“是也不是,十九皇叔?”,离思话说太多,有些喘。
萧祁墨垂眸定定看着她,勾嘴道:“不愧是重生的,全对,要不要我给你点奖励呀?”
“滚,正经点。”,要不是怕二人的话被别人听了去,离思早就一把推开他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派杀手杀我,几个不行几十个,几十个不行几百个甚至几千个,而要剑走偏锋,不惜举国之力对付我呢?”
大难当头,那厮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竟没有半点该有的着急样子。
“能杀早杀了,还用得着等现在?我敢说只要你回京,只要你想要那个位子,可以说是唾手可得。我爹被你叫回京城助阵,还有你那前九个‘老丈人’,个个位高权重,你那皇兄和你这几位侄儿,早就被架空了。
所以太子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算是最后一搏,也就是这最后一搏,几乎断了你所有后路,要么冲出去,皇位归你,要么……死在这片土地上,永远永远回不去……”
“你不是说没有证据,还不能给你姐夫定罪吗?”,萧祁墨避重就轻说了别的。
“少装蒜,我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你若不知道是他,上一世你会那样护着我吗?你若不知道是他这次带兵出征为什要把他带来,难道不是为了更好地监视他吗?你众多侄子中,只有他跟你最亲,只有他了解你,也只有他最有资格不服你,想要超越你、战胜你!
这人如果搁上一世我定想不到他头上,但你我都是从前世阴谋和算计中走过来的人,我都知道的事,你会想不到?皇叔可真谦虚。”
离思说完才发现偏离主题太远,言归正传又说:“南信南阳两位将军你是指望不上了,更远的军队时间不允许。门外二十里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还不知道慕容宁这次会带多少兵来攻打你,所以我们这算腹背受敌了。”
萧祁墨静静听着,没有多余的惊讶,因为他知道钟离思其实很聪明,从她十一二岁开始他便对她了如指掌了。一个能驱使狼群,能利用地形不费一兵一卒破敌一万的女人,能洞察到这些,他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可最致命的也就是她知道了,她定不会袖手旁观。
老十九脖子有些干涩,他说:“我让你回去你会去吗?”
离思给了他胸口一锤,“你想得美,别永远好事都让你做尽了,最后换我一人自责愧疚。虎符给我!”
“已经给了。”,萧祁墨说。
“给我了?哪里?”,离思摸了摸自己身上。
“在你营帐里,我给你留了信,就算你没有洞察到这些,回去你也能从我给你的信里看到。你不走,我也没打算放你走。再说,放你走了一时半会儿还找不着能领兵对抗城外十万军的人物。可是钟离思,如果可以,你能不能离开这里,这样……或许你能安然无恙。”
萧祁墨把这句话说得很轻松,但从他出汗的手心以及跳动的心脏可以知道,他比任何时候都紧张和担心!
离思哽咽了半响,郑重其事道:“我还能什么?还能苟活是吗?够了萧祁墨,有一次就够了,我承受不起你这样。今后的路,让我们一起走可以吗?风雨同舟、生死相依的那种。
我之所以站在这里,不是来报恩,不是你对我做过多少我就要还你多少,而是……我真的害怕了前世的结局,明明活着却已经没了心,明明恨着却在你死后想得发狂。我不想再疯一次,你不知道一个真正疯疯癫癫的人是什么样子。我体会过,无情无爱,满山遍野地奔跑,不会累,不会痛……”
离思有些说不下,萧祁墨重新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上:“不说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自私地,一厢情愿地保护你了。”
“小十九,其实你完全可以拍屁股走人,他们要牺牲那么多人,随便他们。但我知道你不会,你有血性,有心,他们放弃了在这里生活的人,放弃了这座城……”
“但是我永远不会放弃,战斗到最后一刻!”
萧祁墨把她没说完的话说完,语气是那般坚定和不容置疑。从他投军那天起,这便是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的信念!
“慕容宁手里有多少兵?”,离思问。
“他手里有十万人马,不出意外,应该会全部带来。”,头上之人云淡风轻吐出这句话。
离思心头一颤,不知还说什么。城门下十万勉强还能撑些时日,若再来十万……
若非难上加难,萧祁墨不会瞥下两三万军队去杀慕容宁,可见局势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离思坚定地看着他:“你只管去截杀慕容宁,不用管这里。十万军队吓不到我,虽然我从来没有真刀实枪战过一场,但你现在也只能相信我了!
慕容宁既然敢做这最后一搏,定也是抱了必胜之心,所以想越过千军万马去杀他,并不容易,你一定,一定要加倍小心!”
究竟要撑多久远在京城的太上皇和钟离赤诚才会收到消息……一切都是未知,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让自己镇定,全身心投入战斗。
见眼前人如此担忧,萧祁墨那颗心像被人拧着甩似的,疼得叫不出声。
千言万语的嘱咐,皆被他化作一个温柔的吻,那个仿佛是地久天长的吻,直到残存的理智催促他该走了,他才放口,隔着月光也能看见那双血红的眸子,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我留下的副将,都是忠心不二的人,他们会全力配合你。一天,一天之后我如果没有回来,你不要硬撑,带兵退回中原。”,他顿了顿,又道:“城池失了还能夺回来,你若……没有了,我就是打下敌国也毫无意义。我萧祁墨可以怜苍生,可是没有你的苍生,怜之无意。”
萧祁墨说罢拉过离思的手,不知道栓了个什么在她手上,而后又在她嘴上咬了一口,不错,是咬!最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向前走去,他脚步有些慌乱,好几次都差点跌倒。
属于他那温暖的、熟悉的味道慢慢被夜风吹散,离思只觉白天还在天上的一颗心瞬间砸到了地面,而且还是将地面砸出个巨无霸大坑的那种,疼得她不知道该抚慰哪里……
她一抬手,传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叮铃响声,像风铃的声音,听来动人。手腕上绑着根红线,红线上穿着几颗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铃铛,在月光下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我萧祁墨可以怜苍生,可是没有你的苍生,怜之无意!”
她把老十九这句话揉成了粉末,连同绝尘而去的本人,一起放在了心上。从没一刻这么充实过,从没一刻这么认真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第59章 【胜利】
离思用出了最快的速度跑回营帐, 但桌子上空空如也,并没有萧祁墨说的信,也没有传说中号令三军的虎符!
这让她脑瓜子嗡一声巨响, 炸得晕头转向, 这男人什么意思?他要做什么?
正茫然无措,意识告诉她有人靠近,离思腿脚功夫是个外行, 但射箭和骑马绝对算个行家。即便平时不常施展过, 出于本能反应, 她在第一时间抓过桌上的弓箭反手就要射去。
好在她顿了一下, 不然广陵胸口绝对已经开花了, 他张着大嘴巴怔在原地,对方才势如破竹的攻势, 吓得他一身冷汗。
“钟离……钟离姑娘。”, 广陵勉强拉回神,冲她打招呼。
离思有些不习惯广陵这样称呼她,前世他可是一口一个老大喊她的。
她卸下防备, 将弓箭往桌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桌上,“你不在荆山当山贼, 跑来做什么?”
广陵笑了笑, 说:“跟你说了也无妨, 其实我也没一直当山贼,承蒙王爷赏识,他把那里改成了训练营,这两年我……”
“你做了他的指挥使?在荆山帮他练兵?意思说,这次你时带人来的?带了多少。”, 离思大喜过望,有些激动。
“目标太大,在荆山没敢多招摇,总的就五千武士,不过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今晚我带了二千五来,明日晚还会再来二千五。”,广陵说。
“行啊,山贼窝被老十九活活改成了训练营,这些年也真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哈。”,她往桌上挪了挪,又说:“你刚才想干嘛?敲晕我?”
广陵尴尬一咳,挠了挠头:“你反应太快了,没机会。”
“你们王爷让你这么做的?”,离思继续逼问。
“也不是,他只是说尽力而为,若拿你没办法,让我把虎符给你。”
广陵说罢自怀中掏出虎符递了过去。
离思伸手接住,看了看揣回怀中,纵身跳到地面:“把所有副帅和领军的都叫来,我们商讨作战计划。”
老十九留下来的领头人,个个都威武霸气,挑不出半点毛病。
见人来得差不多,离思说:“你们之中,或许有不认同我的人,有不服气的人,这很正常,谁有不服我指挥的,咱把话挑明了说,别憋在心里。若都听我指挥,明日按照我的思路走,不允许有任何质疑。现在,尔等开始发表你们的建议。”
广陵身旁人说:“我等没有不服,王爷说王妃洞察能力非常人能及,他说你曾不费一兵一卒便破敌一万,我等无条件服从。”
上辈子那点事他搁这也炫耀,看不出来啊老十九。
离思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他什么时候说的?”
“这两年一直在说,说你在漠北是草原上的一匹狂马……狂出了自己的风格。”
“咳咳咳,他可真会夸人。”
她言归正传道:“今夜王爷夜袭军营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出去了,所以他们这会儿估计还等着瓮中捉……不对,是等着请君入瓮,八成不会出兵。这也就是我们需要做足准备的一晚,否则再无机会。敌军将领你们谁更熟悉,说说他的底细。”
“陈国大将,武生,常年行军,有勇有谋,但他此人疑心颇重,一般只相信他自己。”,一副将说。
离思埋头想了想:“不用跟他们正面交锋,迂回到他们怀疑人生。”
“如何达到这样的效果?”,广陵问。
离思勾嘴一笑:“明日你们就知道了。”
五更天时,她命广陵带一千精锐先去模个底,不恋战,偷袭他们最边上的军队,能杀多少杀多少,饶一圈后速速退回城里。
陈国守卫兵前半夜一直在等萧祁墨去夜袭,因为是中州战神,谁都不敢松懈。谁曾想等了大半夜也不见半个人影,后半夜处于一种疲惫状态。
广陵带兵去时,对方有些措手不及,杀了他们几百人。敌国边防军至少有两万人,正拉开架势要打一场,广陵的人又迅速撤了回去,并没多做停留。
敌军开始以为是萧祁墨,略显慌乱。
那头派兵穷追不舍,只是追到城门下又被这边的弓箭手给打了回去。
武生第二日又带了十万军在城门下叫嚣,这次他准备很充足,战车,盾牌,弓箭手,包括云梯等作战工具齐全。
“萧祁墨,出城迎战!”,武生坐在战车上,扯着脖子扬声向吼着。
离思今日穿上了铠甲,在一群糙老爷们儿当中她显得又矮又小,这会儿正趴在城墙懒散回道:“不战!”
“哈,娘们儿,中州这般缺才,竟派娘们儿来指挥。萧祁墨呢?是不是躲起来了,丢脸。”,武生口出讽刺。
离思也不恼怒,轻飘飘回了句:“我们主帅岂是你这等人能见的?你娘你奶奶不也是娘们儿,没她们哪有你这龟孙子,莫非你是你爹一个人造出来的?”
中州军大笑,钟离思也真敢说,这话从一个年龄女子口中说出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武生唇角动了动,骂了起码有一马车的脏话后,下令攻城!
于是,对方做足了气势,战鼓擂擂,只不过号角声才响起,便听一声惊天响,一人惊呼:“主帅,我方后方被人偷袭,死伤千人!”
武生惊讶:“怎么会?他们何时饶到后方的?,对方有多少人?”
“看,看样子有……好几万。”
武生大惊,是萧祁墨吗?想到这里他忘城墙上看了一眼,吼道:“中计了,调头。”
千军万马转头就走,震起阵阵灰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你是怎么做到的?”,广陵问。
离思下了城墙,方才无所谓惧的神情陡然一遍,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她说:“这一带的地形我很清楚,南边有道天堑,可直通敌军后方,我让你去偷袭他们外围军队,是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好让人通过天谴绕道敌后方,为的就是制造武生被包抄的假象。”
那道天堑……还是上次中箭被萧祁墨带来军队时,她在城墙上发现的。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自那次以后,两方都为了防止被偷袭而将天堑赌住了。
这次她剑走偏锋,只派了小部分人过去,要的只是个效果罢了,并不能将他们怎么。
“既然有这么好的地形,为何不多派些人去,来一次真正的前后围攻。”,广陵大步追上离思,像发现新苍穹那般开心。
“不可能的,天堑过道太窄,且不说我们没那么多兵力,就是有,待一个个慢慢摸到那边,早就被射杀得片甲不留了。
攻其不备只有这一次,而且还只是缓兵之计,管不了多久,待他们回过去神来,就是我们直面人生的时候了。
我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制造假相,是因为我发现那个武生每次来喧战都会将所有人带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十万兵力似的。
那些兵能帮他们壮胆,也能拖他后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惧怕萧祁墨!所以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以为我们会发大招,于是便不敢轻举妄动。”
说起老十九,离思将目光看向天边,不知他现在是否安好。再想说什么,嘴上也吐不出半个字,对他的牵挂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我懂了,你这样做,是想拖累他的士兵,每次都倾巢而出,却又不敢战,士兵们势必会劳累过度。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武生害怕瑞亲王,所以他再等……”
“嗯,他在等慕容宁来,等人给他壮胆!”,离思接广陵话说道。
广陵对她竖起来大拇指,“你一点也不像个新手,更像是个老练的军师。”
离思低头一声苦笑,心道:若你能从前世走到今生,你也会有这份未卜先知的能力。
她拍了拍广陵的肩膀,感叹道:“还能见你活着,真好。”
广陵被她没来由的话说得一愣,忽然问:“明明只去了一千人,你是怎么制造有几万人的假象的?吓得武生屁滚尿流就开跑。”
离思指了指天:“今日有大雾,他们看不清人,后方是一处山谷,回音颇大,我方士兵一人可以吼出两三个声音。被偷袭的人往往会慌张,他们在极度慌乱的情况下,短时间内不会发现异样。待武生带人折回去,我们的人已经退如数退出天堑了,就算他反应过来也找不到人。”
广陵大笑,“你这……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让他们的尾巴和头部摆去摆来的。整整十万人啊,待武生饶回后方发现中计了,再拉着战队跑到城门下,应该很累吧?”
离思点头:“对,我也就只能利用他害怕萧祁墨和他多疑的性格,让他来回跑上几次,耗他士兵的体力。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再饶回来的。
吩咐下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趁敌军体力不支,至少要拿掉对方一半的军力!”
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气壮山河,没有半分玩笑。
广陵答了声“是!”,埋头跑了出去。
一时间,弓箭手,火把,酒坛,石头,战弩……通通就位。战争的火焰真正燃了起来,叫人热血沸腾的同时又始终紧绷着一根神经。
离思手里拿着一把血红的弓,背上背着满满的箭羽,走在城墙拐角处等着硝烟的来临……
当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再次传来,当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再次响起,武生带人回来了,这次他没有叫嚣,而是直接投入战斗,猛攻城门!
“左副帅,你带三千人自东门杀出,尽可能多杀,但不要念战。”
“右帅,带一万人从东城杀出,一鼓作气,杀到他们逃亡为止。他们现在现在处于疲惫状态,正是攻击的好时候。”
“广陵,守好城墙,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我去盯着城门。”
战火纷飞,周遭一片火光,城墙上无数人倒下,无数人又补上。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震得人耳膜穿孔,叫声如果能刺破苍穹,这会的天肯定已经漏了。
离思以前跟他爹出过征,但都没有这次激烈,因为关乎着生死存亡,成败荣辱。
她仿佛所有的血都冲到满门处,不敢有丝毫懈怠,面对死去的战士和流淌的鲜血,她除了在纷乱的战火中保持头脑清醒,再不敢生出多余的杂念。
她身边总有几十个叫都叫不开的人跟着,说是王爷吩咐的,誓死护她周全,寸步不离,一时半会儿还没人能伤得到她。
见敌军在用猛力撞击城门,她站在死角一箭一箭地往对着城门口拉弓,倒也算准,百分百命中,箭无虚发!
两个时辰的浴血奋战后,敌军死伤惨重,武生下令后退!
这边终于喘了口气,离思忍着内心的波澜,跨过一具具尸体来到广陵身旁:“统计下伤忘情况。”
午后天降暴雨,冰冷的雨打在那些死去的人身上,显得更加冰冷。
眼前的一幕幕让离思喘不上气,心里像赌了快石头,随时都可能停止。
这场生死较量他们的胜算并不大,就要看萧祁墨如何以五百勇士去对抗慕容宁的十万军队。
“战死八千左右,负伤两千来人,目前我们只剩两万来人了。”
广陵满身的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敌军的,精神倒是去不错。
“你还剩的二千五百位勇士何时能到?”,离思问。
广陵:“算时辰,应该快了。”
离思若有所思,点头道:“嗯,吩咐下去,能救的尽量救,今晚给士兵们加餐。明日……我们换种打法。”
“可是,王爷说……一天,一天之后让你退出中原……”
“说个屁,退个屁,你家王爷让你去死你去吗?”,离思没理他,大步往前走去。
广陵愣在原地,吐了句:“这口气,不当山贼真可惜。”
萧祁墨将五百人分成五个队,一百人一个方向,分别刺杀慕容宁和他收下的几位主要得力干将。
而他自己,则是策马直奔陈国都城!谁也想不到,两国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身为中州主帅的他,竟然跑到了敌国的皇宫里去。
深夜,公子阙独自一人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远方。突然一阵凉风吹过,他拉了拉衣袍,不冷不热说了句:“瑞亲王,前方战事吃紧,你还有闲情逸致跑来我这里赏月亮?”
又是一阵风起,一抹白影自房檐飘下,他也不冷不热说了句:“等我?”
公子阙轻笑了一声:“只要我一声令下,纵使你有盖世神功也插翅难逃。”
萧祁墨动都没动一下,“你可以试试。”
“算了,那年在中州的皇宫对峙,你没拆穿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公子阙与他并肩而站,慢慢悠悠说着。
老十九立马回了句:“不必,本王也不是为你。”
公子阙耸肩:“啊,为了钟离思,听说她也跟来了,你不会让她帮你守城门吧?”
萧祁墨静默良久,没有回答,他说:“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哦?说来听听。”,公子阙侧身说。
萧祁墨:“下令撤回慕容宁带的十万兵。”
“凭什么?”
“凭他下一个对付的人是你。”
“那十万将士是他的心腹,我叫不回来。”
“不出明日,会传出慕容宁以及其手下几位得力干将暴毙的消息。”,萧祁墨云淡风轻说着。
公子阙明显一顿,半响才道:“你能杀他?”
老十九:“有意见?”
公子阙:“他既然已被你杀了,便再没人可威胁得了我,届时我可以趁机攻下你中州的南境,何乐而不为呢?”
萧祁墨不以为然道:“以你陈国现在的实力,两个也打不过我中州,慕容宁攻打中州和你带兵攻打中州的性质大有不同。
你若带兵,等于是举国之力,中州必不会坐视不理。我那皇兄也不是吃素的,灭你陈国,只需要一个借口罢了。”
公子阙低声笑了一下,“王爷真会审时度势,你拿什么跟我做交易。”
“五十年,五十年之内,绝不动你陈国一兵一卒!”
除了帝王能有此特许,别人根本不敢说这句话。若是别人,定被耻笑大言不惭,而从萧祁墨口中说出来,竟却无人会质疑。
“你若与慕容宁对打,不一定会输,这般急着想停止战争,为了她?”,公子阙扭头问。
萧祁墨静默不语,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但答案很明显。城门外十万军队他根本没当回事,就算是慕容宁他也不怕,咬牙也能坚持到他父王的援兵到来。可是为了她,他宁愿退一步,也不想让钟离思深陷其中。
“我答应你,但我还有一个条件。”,公子阙顿了顿,侧头说,“除非你把钟离思让……”
他话没说完,萧祁墨手中剑已飞出,而且是以风一般的速度窜出去,瞬间削掉了对方的一块衣袖。他若有心杀人,这下公子阙已经躺在地上了。
“你再多说一个字,明日陈国怕是要另选新君了。”,萧祁墨的语气冷得仿佛能冰封千里,绝非玩笑。
皇宫侍卫闻声杀来,公子阙说了个“退下”,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他笑了笑,没在提那句话,转头道:“果真是英雄一怒为红颜,一直想找机会跟你打上一场,不知可否?”
老十九挑眉看去:“我赶时间,十招之内若没赢你,算我输!”
“这便宜我可不占,胜之不武。”
公子阙说罢,拔剑刺了过来,每一招都像他所弹奏的琴声一样,看似美妙,实则杀伤力巨大。
萧祁墨单手应对了五个回合,直到第六招才拔剑,剑一出鞘,在黑夜里发出嗡嗡铭响,即使他不耍任何招式,也能感觉到其散发出来的气场,但凡靠近,皆无活口。
长剑在他手中划出优美的幅度,伴随着道道白光,宛如霜花飞舞,又宛如银蛇出山。不论公子阙从哪个方位攻击,他都能应对自如,轻轻松松接下招数,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对方。
那充满火花的剑光在第八个回合的时候将公子阙的剑挑至一旁,长剑插在梁上,响声悠扬。
下一刻老十九的剑尖已抵到公子阙咽喉处,只需轻轻用力,那厢必死无疑!
“这么强的对手,我突然有点后悔了!”,公子阙一动没动,勉强镇定道。
萧祁墨收了剑,跳上房梁,只留下句:“是灭国,还是灭慕容宁,你自己掂量。”
话声还在,天地间已无那人踪迹。
公子阙立在原地,灭国还是灭慕容宁,此人还真是丧心病狂!那女人若有什么三长两短,萧祁墨必会不惜一切代价灭了陈国……
这让他心里多有不爽,可是那人说的每句话,都是公子阙事先想过的,慕容宁与萧镇胤联手,不可能只做贡献,必是先杀萧祁墨,后杀自己。
再说,钟离思那个女人……好像也让人讨厌不起来,还挺讲义气……
萧祁墨连夜往回赶,两天的快马奔波,他忘记了进食,忘记了疲惫。追上慕容宁的人马时,远远可见他庞大的队伍已经乱套!
慕容宁所有的力干将一夜之间被杀尽,再强的主帅没了辅佐,一个人也管不来那么多兵。他勃然大怒,誓要把萧祁军杀得片甲不留。
“围起来,围起来,把本帅围起来。”
慕容宁惊慌失措,让一堆人围着他,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就怕突然冒出根冷箭把他杀了。
萧祁墨的五百勇士不知还剩多少,他们没能杀掉慕容宁,最终也只得由他亲自来解决。
那日的太阳光很辣,碧绿的树叶被阳光晒得油光滑亮,小草无精打采,除了叫丧的乌鸦,听不见任何动听的旋律。
巍峨的苍山下有一条不宽不窄的路,那是慕容军的必经之地。老十九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苦思冥想点什么。他菱角分明的脸上溢出些许疲惫,这让本就白皙的人变得更白,一点也不像个主帅该有的肤色。
随着马蹄声响彻山谷,老十九双眸似猎鹰般睁开,扬起事先准备好的弓箭,三箭同拉。
慕容宁的战车被围在中间,几乎是用人肉铸起了一座围墙,密不透风,很难校准。而他只有一次机会,一次不中,面对的就是十万军队的追杀!
时间在指间划过,萧祁墨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他高高抬起的手臂随着底下人的移动而移动。
正午的阳光晒得人头皮发麻,但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皱眉喊了声:“慕容宁。”
慕容宁条件反射侧头寻找声源,却在看到山间人影的那一瞬栽在了地上……
萧祁墨三剑齐发,一箭接一箭穿过对方脑门心。若慕容宁是个靶子,那么他的三箭都稳打稳地射在了靶心上!!!
慕容宁一死,他的军队登时乱做一团,再然后就是如黑云般飞来的箭羽,密密麻麻跟下雨一样,一但被射中,那就是全身穿孔。
萧祁墨顺着草丛滚了无数圈,直到滚下山岗……
这已经是武生第三次进攻,对方还剩不到三万兵,而钟离思只剩八千左右。
三天,三天的浴血奋战,士兵们早已筋疲力尽。
离思身旁的护卫死了大半,她自己浑身是血,伤口多到数不胜数,疼到麻木,反而感觉不到疼痛。
广陵靠在墙角喘着粗气,“钟离思,休息一下吧。”
或许是天生就该做兄弟的人,这下广陵已经不生疏了,名字张口就来。
离思顺着墙坐下,扯着早也沙哑的嗓子问道:“怎么样,刺激吗?”
广陵竖起了大拇指,“刺激,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子,真的!若没有你,别说三天,一天都坚持不下去。”
“马屁精。”,离思仰头喝了口水。
城门只差最后一根木板就要被攻破了,形势严峻。明知生死难料,剩下的萧祁军依然像大山一样矗立不倒,每个人眼中投射出的坚定与执着,远远比死亡要害怕得多。
“三万对十万,我们还剩八千,对方三万不到,杀了那么多,值了!”,广陵扬声大喊着。
众人跟着附和:“值了,值了!此生能打这样一场帐,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
“死而无憾!”
大家死死盯着最后一道防线,等着最后一的拼死一战。
这时忽听外面传出阵阵慌乱,有人大喊:“萧祁墨!是萧祁墨!”
离思一听,像吃了神丹妙药,第一个自地上蹦了起来,三两步跑上城墙。透过两国地界,只见来人踏马飞奔而来,面对敌军从不闪躲,挥刀之地皆无活口。
他抬头往城楼上看来,四目相对,钟离思一个没忍住热泪夺眶而出,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从来没有这么心疼过。
“开城门,迎主帅!”
她倾尽全力的一吼,萧祁军打开了城门,几千人如洪水猛兽般崩腾而去,士气突然高涨。
萧祁墨的出现,无疑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就他们的是光芒,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希望。
“慕容宁已被斩杀,陈国十万军队已被你们的皇上召回帝京,尔等不必再做无谓的斗争。”
萧祁墨扬声喊着。
“谣言,大家不要相信他。”,武生咆哮。
老十九此话一出,不管真与不真,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陈国士兵军心大乱,跑的跑死的死,没多久竟已经直剩不到几千人。
“投降不杀!”,萧祁墨继续说。
他一出现敌军已经慌了,这下听说投降不杀,不少人虽不愿意投降,却选择了离开。
武生倒是有骨气,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敬你是个武士,同我单挑?”,老十九剑指对方,漫不经心地说道。
武生咬牙:“陈国武生,挑战中州萧祁墨。”
话落他双腿夹紧马腹,持枪杀了过来。
萧祁墨手勒缰绳,俊马的两只脚高高抬起,发出苍劲有力的嘶吼声,纵身一跃,直接跃过势如破竹的武生头顶。男人头也没回头,飞身一脚踢在武生手腕上,顺手夺过他手中的长矛,从善如流地一挥……
漂亮的回马枪,货真价实的回马枪,气势如虹的回马枪,魅力四射的回马枪!
离思定定地站在城门下,看到这一幕后,她满腔热血都快从天灵盖喷出来了!
相比之下,前世杀她的之人的那个回马枪简直就是东施效颦,这才是真正的回马枪,这才是他萧祁墨的回马枪!
他受伤不轻,白衣变红衣,有的伤口还在流血。不过能从十万敌军里将对方主帅射杀,没死还能以这样的方式出场,他老十九绝对算个人物!以一己之力,劝退十万敌军,神一样存在的人。
若是慕容宁十万军队真的杀来,离思敢肯定,他们已经变成肉渣了……
她眼看着萧祁墨下了马,又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还看着他捧起自己的脸,也不管她脸上敷了多厚的污垢,俯身……狠狠地吻了下来。
“钟离思,你是无敌的,做得很好!”
那日阳光毒辣,那日战火硝烟,那日生死一线。她与他结束了上一世不得善终的命运,在中州的城墙下相拥而吻!身后是大难不死的萧祁兵,真正的勇士。
两天后,钟离赤诚亲自带兵前来,收拾了残局,稳定了边疆。
离思从萧祁墨来出现后便倒下了,累倒的。
这一睡便是两天,睡得真舒服,舒服到差点醒不过来,醒来后又差点疼死过去。因为她全身上下都是伤,流了多少血她也不知道,总之能坚持到最后已经是个奇迹,奇迹中的奇迹。
“啊,啊,啊”她试着发了几个音,确定自己没哑巴,这才又说道:“睁眼能看见你的感觉,真好!”
萧祁墨就守在她床头,木讷了好一怔才如梦初醒,“能听见你对我说话,真好。”
见他脸色不是很好,离思有些着急:“你的伤怎么样了?”
说罢她就要起身,却被老十九按了下去,“躺好,我的伤不算伤,倒是你……”
他有些哽咽,说不下去。那日她晕倒在城门口,抱她回来时,衣服与伤口混为一体,撕都撕不开,有些甚至已经开始溃烂。这女人的勇敢和坚持,让他毕生难忘。
“你别这样,打仗谁还不受点伤的,再说我又没死,这不好好的么?”
老十九只是定定看着她,就觉得一定要这样看着她,心里才踏实,才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又过些天,离思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那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她掀开帐篷,看见了太阳。
老十九的营帐里挂着把马头琴,是她送的。因为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离思十五岁之前所发生的事都是共用的。改变的只是十五岁以后得事,就像一条分叉路口,前世向左,这时向右。
多年不奏马头琴的她,有些手痒于是随便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弹了一下。有些本能的东西,不论过了多久,依然如故。
一不留心便在那草地上弹得忘乎所以,离思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儿时,又回到了那片草原,闭着眼睛,她就像雄鹰一样翱翔九天,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一曲弹罢,余音袅袅,没曾想一转身,便看见萧祁墨痴痴地站在那里,久久没回得来神。
“怎么样,是不是已经被我迷得七荤八素了。”
如此不要脸的话也只有钟离思说得出口。
萧祁墨勾嘴一笑,还是定定地看着她。他被思绪拉回了当年,在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稚嫩又淘气的钟离思对他说:“子夜,你要走了吗?何时回来。”
“我自己做的,送你了,不必客气。”
……
萧祁墨走到她身旁,对着一脸笑意的人轻轻说道:“钟离思,我爱你!”
爱这个东西,弥足珍贵。离思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怔得半响说不出话,那感觉简直比她翻一百次围墙出去玩还开心千倍一万倍。
“我爱你!”
离思还没反应过来,萧祁墨又在她耳边说了一遍。
彻底把她说得晕头转向,跟哑了一样半句话吐不出来。要知道,朗朗乾坤下,光看他那张脸就够让人陶醉的了,再配上这么句话,简直要人命。
“我也爱你,十九皇叔,我也爱你,小十九。”,离思回了他,真心实意的,发自肺腑的。
男人怔了怔,俯身狠狠吻了下去……
“你干什么……喂,这里可是草地。”
面对萧祁墨如饿狼扑食般的急迫,离思提醒道。
萧祁墨手并没有停,轻车熟路便扯了她衣服,呼吸声急促,“草地怎么了?又不是没有过。”
“被人看到怎么办?”
“方圆五里,谁敢从这里过。”
“啧啧,皇叔真急迫。”
“难道你不急迫?”
萧祁墨说罢意味深长看了眼自己身上已被某女除去一半的衣裳。
离思嘿嘿嘿嘿。
伴随着芳草的清香,双方已经失控的喘息声在空气中传开,连带枝头的鸟儿也跟着羞涩起来,太阳公公识相地躲进了云层,给他们留足了空间和时间……
“我们什么时候回京?”,离思半边身子靠着萧祁墨问着。
头上的人沉默了许久,低头说:“钟离思,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离思翘身坐起身,一本正经看着他。
“准备好做我皇后了吗?”,他回得很快,没带半分犹豫,眸中满是期待。
对于他这种回去即登基的自信,离思很是佩服。做他的皇后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这句话等于说“我们成亲吧!”
她内心一阵狂喜,“是独一无二的么?你不会再纳百八十个妃啊嫔啊什么的吧?”
萧祁墨听罢,如火的目光扫向女人,只差把钟离思原地点燃。
“这天下都是为你才争取的,除了你,也唯独只有你。”
那时离思并不太确定他们回宫会是怎样一副场景,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但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多虑了,萧祁墨能做出那样的承诺,并非随口说说。
只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启程,便听到了个鄂耗,太上皇……驾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结局。
谢谢你们
第60章 【结局】
信使来报信时, 萧祁墨正在城墙上查看边防军,听到这个消息,他足足在原地站了有半炷香的时间, 浑身颤抖, 悲伤到了极致,哭都哭不出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老十九只带了五百人回京, 他们没有坐马车, 而是直接选择了策马, 三天三夜, 日夜兼程。
这之间他都很少说话, 太上皇突然驾崩,离思不敢去想他是怎么死的。按照上一世的流程, 老人家至少还能活两年。
“不管是谁, 我们定不让他好过,你……不难过了好不好?”,离思不会安慰人, 瞥了几天也才憋出这句话。
萧祁墨看着她,眼里都是哀伤,转过头时, 脸颊滑过一行清泪。他不敢开口, 怕一说话, 会忍不住抱头痛哭。
太上皇六十岁才有这么个幺儿子,除了没将皇位传给他,几乎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都给他了,不可否认,他是萧祁墨坚强的后盾。
二十多年来他再怎么强硬, 若没有这么一个人为他顶着,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说不定也没机会活到现在。
或许是自己改写了前世的命运,所以便动了所有人的命格,如若不然,他父亲至少还能再活两年。这般想着,萧祁墨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一路上并都没有任何异常,直到他们到了京城,看不见的战火硝烟正式拉开了序幕。
城墙外至少有上千个巡防兵守着,永顺帝的贴身护卫都来了,他抽刀拦住萧祁墨,扬声道:“王爷请回!”
多日不发一句话的萧祁墨抬眸看去,两道血红眸子冷得仿佛能让五月的天飞雪。
他沙哑一句:“回哪里?”
“皇上刚封了你为镇南大将军,传皇上口谕,无召不得入宫!”,那人趾高气扬。
封?瑞亲王变将军,这就是贬!
萧祁墨恍若未闻,想都没想,拔剑便是一刀,白影在光的照射下发出森森寒光,上一刻还趾高气昂的人,下一刻已经滚到了马腹下……他手中的刀却连血都没沾一滴。
周遭登时乱成一团,有人想冲上来,却又被那眸中的寒意活生生吓退数米。
离思身后的五百精锐纷纷亮出长剑,以剑抵剑,时刻准备战斗。
“还有谁要阻拦?”,萧祁墨压低了嗓子问着。
巡防营的兵你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上前。
于是萧祁墨拉过离思与他同策一匹马,大摇大摆进了城往皇宫飞奔而去。
一路可谓是过关斩将,最后在宫门口被拦,永顺帝亲自在那儿等着,看阵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十九弟,是不是这些年朕太纵容你了,圣旨你都敢违抗?”
萧祁渊身后密密麻麻都是人头,至少上万,宫墙上还有弓箭手侯着。
永顺帝坐在龙辇上,用一种冷漠的,轻蔑的语气质问着萧祁墨。
萧祁墨两腿拍在马腹上,勒缰绳的同时也抱紧了离思,他策马从龙辇侧面走过,与永顺帝并排。
他侧头,轻声一句:“我回来祭奠我的父皇,抗谁的旨?”
“朕是中州的皇帝,朕说不准你进宫,便是不准!”,永顺帝龇牙咧嘴。
萧祁墨勾嘴一笑,满是无所谓,“那又如何?”
永顺帝仰天长笑,做了个手势:“南阳南信,逆贼再次,乱箭射死!”
几乎是同一时刻,男人低头在离思耳边说道:“别怕,有我在。”
离思侧头看他,“有你在,我不怕。”
这时老十九骑着马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像是怕别人的弓箭对不准他似的。
南阳南信两位将军领兵在前,随时待命。
萧祁墨与他们对视了一眼,说道:“两位将军,没听到么?乱箭射杀!”
这话是萧祁墨说的,永顺帝还没反应过来,他身旁的贴身侍卫已被乱箭射死,连带抬龙辇的人也被射杀了。
辇车“砰”一声砸在地上,震起无数灰尘,萧祁渊被砸得滚了几圈。
他狼狈从地上爬起来,抽出那把天子剑,难以置信道:“南阳南信,你们可是朕的好臣啊!是要跟着一起造反吗?”
永顺帝一顿咆哮,脖子都吼红了。
他本想着招他们回来一责可让萧祁墨无援兵可求,二则可以守住京城,就算他老十九杀回来,也不至于没个防守。
哪知……哪知他们竟早已投入瑞亲王手下,这不是引狼入室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永顺帝捂着胸口,双目血红,登时吐了口血。
离思那时还纳闷老十九打了胜仗迟迟不回来,就不担心京城生出什么幺蛾子吗?原来整个京城都是老十九的人,她本以为永顺帝还不至于输得这么惨,可就是输得这么惨!
正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两位将军若不是被召回来,他们或许还找不到个正当的理由杀回京城。
大势所趋,他们两兄弟,再不可能和平相处,也只有一个人能走到最后。
萧祁墨居高临下,垂眸一句:“父皇尚且康健,你说他怎么就突然驾崩了呢?”
永顺帝并没多大反应,回了句:“寿终正寝!”
萧祁墨冷笑:“是吗?”
“朕需要同你解释吗?”,萧祁渊继续硬气。
老十九却没再看他,打马进了宫门,无人敢拦,也无人会拦他。
只余永顺帝在原地咆哮,谩骂……
真的是皇上吗?他竟杀了自己的父亲?就因为太上皇顾萧祁墨?丧心病狂。
帝王路本就不易,只是离思觉得这代价……有些大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你死我活的斗争,除了往前冲,别无选择。
东宫
萧镇胤心情不错,还有心思在廊下逗鸟。
钟离念走到那人身旁,正要开口,太子用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笑得人畜无害,他说:“你听,下雨了。”
钟离念眼角含泪,低头不知该说点什么。这人前些时日从战场回来后一直这样,看不出喜怒哀乐,始终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那日她问:“我妹妹怎么样?”
他回:“挺好的,生龙活虎。”
直到她爹接到太上皇命令带兵去支援萧祁墨,她才知道妹妹和瑞亲王差点死在南境!
“殿下,我们归隐吧!”
钟离念明知不可能,却还这样奢望着。
萧镇胤闻言身型微顿,他笑道:“休书在书房,你拿上它自己去归隐吧!左右你我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夫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像讲笑话似的蹦出那些字眼,再轻松不过,钟离念揪着颗胸口,嘴唇颤抖,“我们拜过天地,拜过高堂,便生生世世的夫妻。风雨同舟,不分彼此。”
太子眉眼动了动了,忽然伸手拽过她,笑得狡黠,“你只是我为了权衡利弊想方设法娶回来的女人,这么多年动都没动过你一下,同什么舟?”
钟离念回了他一个笑:“既然权衡利弊,那我更不能走了,有我在,你皇叔或许还能对你念点情分。”
她头也不回消失在回廊尽头,是固执的,是坚定的。那年漠北一见,她下定决心要嫁的人,哪怕最后不得善终,这是她选的路,她爱的人,如何艰难自己也要走下去。
一连几天,萧祁墨都跪在灵堂里,整个人瘦了不止一大圈。
离思有时候会陪他一起跪,却每次都被他派人送回府了,说是她旧伤在身,要多休息。
永顺帝没出现在灵堂过,皇帝头衔虽然还在,却没了自由,整个局势颇为尴尬。
更奇怪的是赵凝,也不知躲去了哪里,一直没有露面。
这日,离思去了东宫,宫门外被萧祁墨的士兵围得密不透风,见去的人是离思,这才让出道来。
“小姐,太子被瑞亲王软禁了,宫门都不能出。你这样单枪匹马过去,我担心他对你做点什么,毕竟在前世是他……”
武大志一脸忧心。
“那是你没看见我叱咤疆场那会儿,多威风!放心,我不是柔弱不能自理的人,再说门外那么多士兵,怕什么?”
离思说着,踏步上了台阶。
钟离念还是站在回廊尽头,眼中满是哀伤,离思看得心里发酸,忽然间,她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姐姐。
“离思,你来了。”,那头一如从前,语气里充满了温柔。
这头墨了半响,锤头道:“姐姐,我当初不该撮合你们的,是我害了你。我说的害了你,不是说你会受到牵连,而是给你心里带来的创伤,让你过得这般痛苦。”
钟离念摇头,“你无需自责,我与太子早就认识了,想嫁给他也是我求王爷帮的忙。虽然这件事太子也做了手脚,但若是没有我的配合,我们也不可能成亲。所以说我们的婚事,算是我跟太子共同策划的,与你们没关系。”
离思长长叹了口气:“姐姐,大势已去,离开吧!为了你,我可以不把账算在太子身上。”
钟离念不语,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离思进书房的时候萧镇胤正在埋头写字,这习惯倒是跟他皇叔一模一样。
国丧期间,人人都穿丧服,萧镇胤却连丧服都没穿,倒是自在。
他抬头看着离思,笑得真诚,永远像是那样阳光,那样与世无争。
这次他没喊她皇婶,她也没喊他大侄子。
“座。”,萧镇胤说。
离思没座,盯着他手里的字发愣!他在用左手写字,而那字,跟老十九的写的简直一模一样,从笔锋到笔顺,看不出半点瑕疵。
左手能把萧祁墨的字写得这般出神入化,人才!
萧镇胤侧头说了句:“像吗?我还等着用它来做大事,只可惜,没能成功。”
离思扯了扯嘴:“做什么大事?”
太子直言不讳:“赵凝跟我说她是重生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她说前世我设计让钟离赤诚造反,导致你对我皇叔恨之入骨,最后杀了他。她还说最后我做皇上的人是我!后来,她说你也是重生的,可真是稀奇。”
“不仅如此,你最后还杀了我,这个是赵凝都不知道的。”离思苦笑了一声:“若非你把我杀了,我都没机会重新再来一次。”
萧镇胤又笑了,“杀你?这倒让人觉得意外。你说的这些,都是我想要的结果,只可惜,从一开始便不太顺利。”
“我皇叔这个人啊,自幼聪慧,若他早出生些年,那皇位肯定没有我父皇什么事。”,他自言自语似的接着又说,“其实我也没想多做挣扎,优秀便优秀呗,反正又不是才一天两天。直到赵凝跟我说那些后……我才觉得为什么要让他凌驾在我头上,我是太子,皇位应该是我的。”
“广毅贪污,是你设计的吧?”,离思问。
萧镇胤直言不讳:“没错,至少能削弱我皇叔的实力。”
离思笑了笑:“这会儿说这些有何意义呢?”
“不知道,说了心里舒服。”,他抬手接着写字,“广毅贪污,广家被满门抄斩,我皇叔很生气。可惜就在我要对漠北镖旗将军下手时,我皇叔居然以赐婚的名义将你们全家调了回来,他似乎知道一切,每一步棋都是未卜先知。”
因为他也是重生的,这句话话离思没说出来。
“你一早就知道我父亲与你皇叔交好,于是你便劫了部分赃款,利用赵焯,企图把这笔款栽赃到我父亲名下?”,离思说。
太子笑了笑,“是啊,没想到还是被我皇叔做了手脚,偷鸡不成蚀把米,那笔钱最后落在了赵焯名下,赵焯因此而被流放。”
“你冒用你皇叔的字迹命人杀赵焯,是想激化你外公和老九的矛盾?”,离思半靠在门框上说。
“是啊,其实押送粮草那天,赵烨不说那些大言不惭的话,我父皇是不会出面的,他要炸十九皇叔,炸了便是了,可他偏偏要把自己的野心袒露得那般明显。我父皇这人,就是沉不住气,最后反倒让你们理所当然诛杀了赵烨,真是可悲。”,太子说罢,换了张纸继续写。
“到底谁可悲?太子殿下,就为了想搬到倒一个萧祁墨,你杀了广毅全家,杀了自己亲表哥,不惜与帝国联手,至几万士兵和百姓的安慰于不顾,到底谁可悲?太上皇为何忽然驾崩,你跟你父皇,一点责任也没有吗?”
离思越说越激动,一想到前些天九死一生浴血奋战的万千将士,她现在恨不得一刀劈了眼前这个“与世无争”的人。
萧镇胤终于停笔,目光落在远处的钟离念身上:“成王败寇,随便吧!”
离思一脚踹了过去,“随便?你自己一个人死哪儿当然随便,可我姐姐呢?她也要陪你一起随便?你为何娶她,既然娶了她又做何这般糟践她?”
萧镇胤吃疼捂着胸口咳了几声,没再说话。
离思出门时,扭头问:“赵凝跟你说这么多秘密,她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能是什么?无非是等我登基后,将她许配给我皇叔,诸如此类。”
萧镇胤太过平淡,平淡到与往日无异,这让离思发慌,甚至觉得毛骨悚然,他还有什么筹码,一个被重兵看着的人,还能生出什么幺蛾子。
出了太子府,离思忽然感到一阵眩晕,险些摔倒。
武大志扶着她在墙边站了一会:“小姐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离思喘了几口气,愣愣摇着头:“不知道,或许是太子的表情太过于诡异,让人心里不说服,又或许是这些天没休息好吧!”
“王爷方才差人来报,说叫今晚你不用等他了,先回府休息。”,武大志说。
离思“嗯”了一声,谁曾想没走出多远,又觉胃里翻江倒海,反应比方才还严重,她没忍住趴在墙角一顿猛吐,可又吐不出什么来。
武大志手足无措,“这……我去叫太医。”
离思脑里闪过一个念想,慌张道:“不必,回府!”
一直到晚上,也没敢吃东西,吃什么都想吐。能吐出来还好,就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这久经历了太多事,她居然忽略了月事没来那档子事!离思掐指算了算时间,以跟老十九第一次在客栈的时间来算,已经快两个月了,该不会……
啊,可怕的念想,不是吧?这么巧?前世几次三番折腾,没一次中招过,这世就这么准?
这种反应一直持续了三天,离思只得硬着头皮叫来宋嬷嬷,嬷嬷一看她那副死去活来的面容,都不用把脉,也不用请朗中。
她直接说:“小姐,你有身孕了!”
“啊,真的?天啦,我会不会被我爹打死?”,钟离思急得像惹祸上的蚂蚁。
宋嬷嬷却乐得停不下来,“不会,小姐与王爷本就只差一个仪式而已,这是好事,大喜事。”
“不不不,先别说,王爷最近为了太上皇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而且,国丧期间,不允婚嫁,我们这婚事,还不知得拖到猴年马月。”
离思还是不太确定,所以又叫了女大夫为她诊了脉,确实是……有喜了!
那夜她睡得很不踏实,半夜想翻墙进瑞亲王府,云梯都摆好了,却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经非比寻常,不能飞檐走壁,只得规规矩矩走正门。
她从善如流地进了萧祁墨房间,有他的味道,睡着舒心。
不知过了多久,离思只觉床往下陷了一下,随即便被人揽入了怀中。应该是怕吵醒他,萧祁墨的动作很轻。
她反手搂过去,往他怀里钻了钻,“你怎么回来了?”
“你都跑来我床上了,能不回来么?”,因为熬夜太久,他声音哑到不行。
“肯定是家丁通风报信。”女人伸手摸着老十九那张俊俏的脸,“你脖子都哑了,好心疼。”
“哪儿疼?我给你按按。”,那厮说罢伸手往离思的胸口上摸。
“啧啧,王爷可真会吃豆腐。”,离思笑着调侃。
“多谢夸奖。”
萧祁墨说罢,俯身含住了对方唇角,离思一惊,让他磨蹭了几下后赶忙推开他。
“你躲我?”
“没,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萧祁墨沉默了一下,静静抱着她,“钟离思,现在我只有你了!”
她心尖儿上一疼,用力抱紧了男人:“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都在。”
像是吃了颗定心丸,萧祁墨没多久便没了动静,睡得特别沉。
三日后,太上皇出殡,葬语皇陵。
永顺帝抓狂,“老十九,你算什么东西,朕是天子,朕的父皇,朕要送他出殡。”
萧祁墨背对着永顺帝,也没回头,只是淡淡说了个:“你不配!”
离思跪在万人中央,好几次都坚持不住,太上皇生前对她颇为照顾,为了老十九,咬牙坚持了下去。
国丧刚结束,就听说永顺帝病倒了,消息封锁得特别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离思并不想去追问。
半个月后,永顺帝驾崩!!!
死前留下诏书:“太子萧镇胤无能,难继祖宗之大统,内外文武群臣及耆老军民,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谨于今时祗告天地,将皇位传于十九皇弟萧祁墨……”
二皇子萧镇炀因为这事反抗过,可大局已定,他再怎么闹,也都是雷声小雨点也小,对结局没有起到任何波澜。他最终将自己关进了王府,发誓永不再见萧祁墨。
传位于十九皇子萧祁墨?真与不真,无人敢揣测,谁掌握了兵权,谁就掌握了天下。
满朝文武以钟离赤诚为首皆拥护萧王继位,论才论德,中州的皇帝,都应该由萧祁墨来当,舍他其谁?
是夜,萧祁墨在离思耳边低语道:“钟离思,我们的婚事可能暂时办不了,所以你……”
“我懂的,毕竟是国丧期,没关系,我不拘泥于形式的。”,离思忙安慰道。
那人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这些体谅。”
六月中旬,萧祁墨登基,举国同欢,因为国丧,登基大典尽量简化。
离思与他虽没成亲,但萧祁墨依然向天下昭告,封钟离思为中州皇后,与他一起接受朝拜!
于是离思天不亮就被叫起来上妆,那些绫罗绸缎看得人眼花缭乱,直至中午才穿戴完毕,还只是勉强穿戴完毕!
离思最近嗜睡,夸张点说走路都能睡着,见萧祁墨还没来,他屏退了左右,自己打了会盹。
而这一睡,便睡出了问题……
待萧祁墨满心欢地去接钟离思时,门口宫女侍卫倒了一大片,梳妆台上胭脂水了尚在,钟离思却已经不知去向。
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但地上有血。桌上放了一封信,信上的字迹是他的,但他知道不是。
内容是:“拿传国玉玺来荆山换人,若是让我发现除你之外还有别人,留给你的,就只有一尸两命。”
一尸两命???老十九差点把自己牙齿都咬碎。她有身孕了,钟离思有身孕了???
多短几个月,经历了太多太多事,他父皇驾崩,永顺帝病逝,朝堂风波……他忽略了她的不对劲,忽略了她心中的秘密。
为何没能早点发现她怀孕?一想到她不分昼夜地跪灵堂,帮自己忙里忙外打理一切……以及她日渐消瘦的身体,祁墨恨不得杀死自己,
广陵自南边一战后,便决定驻守边关,所以山上空无一人。
萧镇胤还是那副模样,随时一脸笑意,他身后站着几百个落月族人,那应该是他剩下的最后人马了。
“你想做什么?”,离思冷言问他。
山贼窝前面那块空地上,离思被她们绑在了椅子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总觉得萧镇胤并不想伤她。毕竟一天过去,她也没被他们怎么样。
萧镇胤盯着远山发愣,他悠悠然扭头,冲离思一笑。那个容貌与老十九有着三分长相的人,这下看来,倒是让人瘆得慌。
因为他从来不会生气,更不会将怒气表露在脸上,所以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你说,我皇叔会为了你拱手让江山吗?”,他说。
钟离思尽量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不然很容易破口大骂,影响心情,更怕伤害到肚子里的小小生命。
她深呼了一口气,闭眼说道:“有意思吗萧镇胤,只凭一个传国玉玺,你就这么肯定能坐得稳那个位子吗?你心里应该清楚,你不是那块料,也永远敌不过你皇叔,何必做这困兽之争呢?”
“嘘,我看见我皇叔来了,山腰上,还真是单枪匹马来的。”,他说罢往山尖指了指。
离思不敢去看,她别过头一句话不想说。萧镇胤就他娘的有病,一个自幼活在他皇叔光芒下的人,长期压抑,想超越却却又始终无法超越,最后演化成了这幅模样。
那边刚冒出个头,落月族的人忙将离思围了起来,尖刀架在她脖子上。
千古不变的绑架威胁戏码,俗套到烂大街,但是非常管用!
“皇叔,你来了?”,萧镇胤打着招呼,笑得人畜无害。
离思睁眼看去,老十九也在看她,他在确认她是否安全。
“我很好,没事。”,离思冲她一笑,她也佩服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
萧祁墨二话不说,直接将手里的东西扔了过去,重重一坨砸在萧镇胤胸口上。
他说:“单打还是群攻,来吧。”
老十九知道传国玉玺是萧镇胤想要的,但他不可能得到东西就会放了他们,所以索性挑明了说。
那头被砸得不轻,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吐了口血坐在地上喘气。
若非考虑到离思安危,那一砸再用点力,萧镇胤现在已经没命了。
“皇叔,你还真是要美人不要江山啊,真行。”
萧镇胤一遍一遍地摸着那枚传国玉玺,“这东西真神奇,你记得吗皇叔,小时候咱两还偷来玩过,当球踢。这么多年过去,你我叔侄二人竟会因为这玩意儿反目成仇,挺可惜的。”
“萧镇胤,若你还有点良知,放开钟离思!”,萧祁墨淡淡说道,最后一点叔侄情分终于被消磨殆尽。
“也对,毕竟是一尸两命,那你说,你输没?”
他说话像聊天,依然没有半点怒意。
见老十九咬着牙槽骨一语不发,那人笑得越发灿烂:“你输了皇叔,你再聪明,还不是输给了我,为了一个女人,你输了!”
萧镇胤一直笑,笑得可悲。
他正沾沾自喜,一阵狂风吹过,箭如雨下,快准狠,离思周围的人,个个被穿吼而死!
萧祁墨趁乱飞身而过,狂风卷地势的快刀下,死伤无数。
他飞快坎开绳索,抱着离思飞身而起,再看已落在了别的地方。
一切几乎是同时发生,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萧镇胤嘴角扯了两下,笑容慢慢僵住。
只听“砰”一声响,数人从房里破门而出,大批士兵一涌而出!
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有些过硬的战斗实力,箭雨如乌云密布,短短半刻钟的功夫,几百人倒在了血泊中,一个活口都没有。,
满地的血让离思觉得反胃,蹲在了地上干吐了半响。从来没这么矫情过,果真是怀孕身体不由她……
萧祁墨忙伸手蒙住她眼睛,将她与那些血腥场面隔开。
“谁告诉你山中有地道的,广陵吗?”,离思问身旁的男人。
萧祁墨摇头,在她耳边轻轻回了句:“前世我便知道了,若非如此,怎么跟你花前月下……”
额,好像,确实有点道理……每次这人都来无影去无踪的,不知道点别的路,还真不好来去自如。
萧镇胤目光有些涣散,嘴里碎碎念道:“我输了?小心翼翼那么多年,我居然输了?”
“殿下!”,钟离念的声音。
她自房中缓缓走出,盛世容颜这下只剩下一脸的哀伤。
萧镇胤睫毛动了动,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他说:“你来做什么?”
“你永远是我的殿下,回来吧!”,钟离念向他伸手。
萧镇胤眼神逃避,一步步往身后的悬崖退去,他看了一眼萧祁墨,将传国玉玺扔了过去。
又看了一眼钟离思,笑如当初。
最后看目光落在钟离念身上,良久后,有三两行清泪留下,他说:“回去做什么?是做废太子还是被囚禁终身?我不会回去的,这是我最后的骄傲。
娶你我不后悔,至少名义上,你永远都是我的太子妃!我这种人没什么可以值得惋惜的,找个好人,嫁了吧!”
“萧镇胤,你敢跳我便敢随便找个人嫁了!”,钟离念惊呼,
只是那男人再也听不到,太子萧镇胤,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哪个笑容上,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里……钟离念荡气回肠的哭声响彻群山。
他娶她或许就是单纯的想娶她,毕竟他没利用过她。而一直不跟她圆房,兴许是想到了自己会有这么个结局,想给钟离念留个清白之身。
只不过,这些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对于钟离念来说,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的“为她好”!
这一点来说,这叔侄二人还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姐姐……我……”,离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姐姐,也不该从何说起。
钟离念盯着萧镇胤跳崖的地方看了许久,仿佛一切只是个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离思,我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这次……我想去看看,帮我跟爹爹说一声,不必挂念。”
钟离念留下这句话,独自一人下了山。
那个容貌与她有着七分相似的人,骨子里是坚韧的,是固执的。离思没有阻止,任由她消失在自己视线里。
荆山风大,吹得人脸疼。萧祁墨也盯着那个地方看了很久,他是真把他当侄子,可他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说不见……
离思看着男人的侧脸发呆,嘴里嘟囔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萧祁墨牵着她转身,离开了那个万丈深渊。
“钟离思,有身孕为何不说?你可真能耐。”,下山的途中,他小心翼翼护着女人,但还是忍不住想质问她。
“那些天/朝堂风波动荡,我不想让你分心,……”
“以后别这样,有什么事直说,你这样……我真的很心疼。”,他说。
离思哼了一声:“哦,你现在知道背地里对一人好对方不一定会好过了是吧?”
那厮立马认怂:“我错了,以后我们坦诚。”
“那是自然。”站在分叉路口,离思说:“我想回趟漠北,不知我们的皇帝陛下愿不愿意保驾护航。”
男人笑得真诚:“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哦对了,赵凝去了何处,人间蒸发了吗?”,离思问。
萧祁墨脑中闪过一个画面,昨日他狂奔出城,黄昏的城楼上站着一个人,红衣胜血。
她并没喊他,他策马奔腾出城后,听见一声重重的砸地响,没有尖叫,没有哭泣。他勒缰绳的手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头。
“该死也好,不该死也罢,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与我们无关。”
萧祁墨给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离思听明白了个大概,没再继续追问。
内部消息,中州的天子居然失踪了,去了何处?听说是陪皇后回漠北看风去了。
一转眼离思已经过了孕吐期,这会儿变得生龙活虎起来,有时候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有身孕的人。
那日萧镇胤为了让他皇叔相信,找了别的血撒在地上,差点没把萧祁墨吓死。后来离思硬是安抚了他好久,这事儿才算过去,如若不然老十九硬是过不了那个坎。
人间七月,草原上牛羊成群,牧童短笛,蓝天白云,惬意而舒适。
二人居住在以前的将军府,钟离思吹着凉风,靠在老十九肩头问:“你说……那时若你没有点名要娶我,我依然待在漠北,结局会怎样?”
萧祁墨:“没有如果,我醒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赐婚,必须把你跟我绑在一起。”
“谢谢你十九皇叔,谢谢你没放弃我。”,离思由衷说道。
萧祁墨报紧她:“我也谢谢你!”
这些时日,老十九总是变着法给离思做各种十全大补汤,说是养身体。
离思对着一桌的美味佳肴,“养猪吗?我胖了。”
“这感情好,胖了肉多,吃着……香……”,男人说着,意味深长盯了她一眼。
钟离思差点喷饭:“啧啧,老十九啊老十九,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现在说的话也不是我这个‘墨’能达到的境界,我都没你不要脸。”
“我被迫六根清净,不能吃你,还不能说说么?”
钟离思:“……”
萧祁墨一句比一句说得露骨,她甚至怀疑这些年对此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问你个问题。”离思往他身上靠了靠:“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萧祁墨想了想,配合道:“男女间的喜欢,还是纯属于少年时候的喜欢?”
“有区别吗?”
“自然有,少年时候的喜欢没有非分之想,单纯的中意。男女间的喜欢,自是带着非分只想的。”
钟离思:“……当我没问。”
“你说……前世我们滚过那么多小树林都没有过身孕,为何这次就这么突然……额,我这话好像有点不合适,你是不是挺难受的……”
萧祁墨百般痛苦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好在内力够深,不然非得冲好几次冷水澡。
他勾嘴一笑,“谁知道呢,许是秋葵吃多了吧……”
“皇帝陛下,这梗能过了不?别再提秋葵了,这辈子我都不想提这玩意儿。”,离思有些急眼。
饭后,老十九问:“散步吗?”
这不是每天都散的吗?为何突然这般拘束,离思皱眉道:“散啊!”
他起身拉着她的手:“跟我来。”
萧祁墨带她去了后山,那里有一座小山丘,山丘前有一块很大的青石板。
石板前面是快一望无际的地,上面种了很多的花,放眼看去一望无边,万里河山、锦绣山川尽收眼底。
“怎么会有那么多花?”,离思惊讶。
男人笑道:“重生后我回来种的,希望有朝一日能用得上。”
“怎么用?”
“做个证明。”
嗯???她一直陶醉在良辰美景中,久久回不神。她爱这片草原,更爱那个曾经背着他狂奔的少年。
“这位姑娘!”
离思回头,见萧祁墨笑得满面春风,本就生得蛊惑众人,这下更是让人看着心旷神怡。
他上身与下身成垂直角度弯腰,双手对她作揖,这是大礼,世家公子最讲究的礼仪便是如此。
他说:“在下心悦姑娘已久,不知姑娘可愿做我娘子?”
七月的风将他这句话刮进了离思心坎上,她难以抑制那颗跳动的心,反反复复在胸腔上蹦跶。
他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是一人之前万人之下的中州皇帝。只因足够尊重她、在乎她,所以才会行这样的大礼。
离思退出半步,双手作揖,与他对拜:“离思愿意!”
这一拜,是风雨同舟;这一拜,是不离不弃;这一拜,是生死相随。
愿世间一切美好,都能如期而至!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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