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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温柔》作者:倾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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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文案:
人人都知道奉氏大小姐奉清喜欢池律,喜欢得死心塌地,即使婚后第二天男人便远赴异国,整整两年不联系,她也一直在身后默默的等待他。
奉清一直期待着池律能用真心待她,哪怕是片刻,也好过用虚假的温柔一遍一遍敷衍她。
她将对他的爱意潜藏入心底,默默无闻地扮演好池太太的角色,直至后来奉氏破产,父亲锒铛入狱,她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跌落云端,人人恶弃。
奉清从研究所出来那天,托人几经关系找到了那份收购举报的签字文件,她看着签字栏目那一栏上潇洒飘逸的“池律”二字时,“砰”的一声摔碎了手边水杯。
他碾碎她对他的爱意,还夺走了她的骄傲。
奉清心如死灰,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写信给他,信中附了一份已签字的离婚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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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半年,池律总是会在半夜醒来,心悸着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夜夜难眠。
-
后来。
没人会想到,衿贵清冷的池总,会冒着大雨,沉默地站在初遇的那条街道上,守候等待平房里的女人彻夜。
房屋破败,天空像被撕裂一条口子,雨水倾贯而入,男人浑身湿透,背脊挺直,怔怔地注视不远处房里的星星灯火。
黎明破晓,雨歇了。
女人走出房门,右手拿了一本书,左手挽着另一位男人的手臂,侧脸对着他,正浅浅的笑着。
池律捏碎了手中的玻璃球,心被撕裂一样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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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心中一道疤,似刀锋,温柔决绝,每每想起,久病难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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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火葬场
骄矜大小姐×腹黑伪温柔总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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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PS:1.火葬场靠后,男女主各有立场,站在自己立场上都算不得错,不要随便评判。
2.女主表现得不卑微,而且骨子里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敢爱敢恨,前期很爱男主,但是也是克制且骄傲的。
3.男主不渣,看到后面会懂。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婚恋 相爱相杀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奉清,池律 ┃ 配角:《焰冬》《池鱼思故渊》求收鸭~ ┃ 其它:《骤雨前夜》求收鸭~
一句话简介:破镜重圆
立意:爱永不褪色的光明
第1章 1 真能装啊
刀锋温柔
晋江文学城
文/倾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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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火升空,忽又腾的炸开,将漆黑的天空点亮,抬眼望去,火树银花,漂亮得过分。
焰火持续了快半个小时,外面的街道无一不弥漫着热闹与喜庆。
时针刻度指向十二点,月光映衬着焰火的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洁白的墙面上,照着屋内的摆设,影影绰绰的,看不太清楚。
又是一年除夕夜。
奉清被外面的鞭炮声吵醒,抱着抱枕,惺忪地睁开眼,看着墙壁上的白影。
后知后觉地觉出今天的日子,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被满满的新年祝福语填满,烟花笑脸挤在一起,别样热闹。
除此之外还有七八个未接来电,都是爸妈打来的,随之而来的还有短信,她扫了一眼过去,无非是那些叮嘱,让她为人圆滑些,送礼周全,虽然丈夫没在,礼数也还是得尽到。
看到丈夫这两个字眼,奉清怔了一下,好一会才缓过神来,随手点进了她和池律的聊天界面。
异常干净。
最近的一次对话是在八个月前,她发节日快乐,对面没回。
好像是清明节那天。
继续往前翻,聊天记录她问他答,好像陌生人。
Qing:【爷爷想我们,我昨天去看望了。】
CL:【嗯。】
Qing:【你小妹说想你,她在学校拿了考试的第二名。】
CL:【好。】
Qing:【结婚好像一年了,你在美国过得还好吗?】
CL:【开会。】
……
寥寥几条,他的回答简短更像敷衍。
奉清从小骄傲得很,从来不屑于放低姿态去迎合身边的人,却唯独在池律这栽了个大跟头,一厢情愿的喜欢,大抵就是得卑微吧。
可她还是清高,在最后一条消息他没回音之后,她就再也没去打扰他。
现在看看,好像她也并不是失败的那方,至少最后一则消息是在清明节发的,她祝他节日快乐,这多少带了讽刺和奚落意味,虽然是说者无意,但他显然听者有心了。
挺好。
奉清退出和他的聊天界面,看着满屏的红点,犹疑了一下,也群发了条新年快乐,唯独没勾池律。
发完消息放了手机,她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水晶灯在黑暗里折射了点点灯光,明明暗暗的。
窗外的鞭炮声还在持续,没完没了的,她睡前忘关窗了,有冷风吹进来,吹得手背冰冷。
睡意全无,思绪很清醒,这种状态下适合工作,但她给自己放了个假,奖励自己去放映厅看影片。
汲着拖鞋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到放映厅,推开门,门内一片漆黑,奉清摁亮开关,灯光刺眼,眯着眼睛适应了一阵,她伸手去寻放映机的开关,选影片又陆陆续续弄了十来分钟。
抱着蓝色的史迪仔玩偶抱枕,双腿盘坐在沙发上,开始看电影。
室内光线被调得很暗,暗沉的黄色,衬着影片的开头,显得压抑。
“杀人游戏”四个赫然的大字映在眼前,影片开始播放。
奉清随手抓了点坚果,嚼着吃,兴味盎然。
她是个逻辑怪,平时没什么爱好,喜欢看推理杀人类破案游戏的电影和小说。
零点到三点,奉清看到了《杀人游戏》的第二部 ,坐得腰有点酸,刚转身收了会手臂,目光往放映机那边不经意的一瞥,看见门边有个影子。
吓了一大跳,但她足够冷静,缓着情绪,压了声音,站起身往门边走去。
她最初进来的时候门没关紧,是虚掩着的,映着黑黝黝的走廊,有点骇人。
恰此时电影里的凶手开始作案,响起了诡异吓人的音乐。
门边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哼哼声,像是恐惧。
奉清拿手机灯光照亮,一把拉开门,“谁?”
余妈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僵直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才传来细微的一声。
“……小…小姐。”
奉清没脾气了,有点无奈,她走到一旁摁亮了开关,低声开口:“年三十了,余妈你还没回家啊。”
余妈看着放映屏幕里的杀人场面还有点没缓过来,说话断断续续的,“家……家住得近,我半夜醒了看见小姐还有房间亮着灯……以为,以为是忘了关,就想着来关了,别浪费电。”
余妈腆笑着,此时也觉出了尴尬,站在门口有点局促。
奉清把影片按了暂停,低头看手机,手指滑了滑,给她发了个红包。
“新年快乐。”她笑了下,随手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了口。
凉透了。
余妈有点慢半拍,反应过来,拿起手机看了下,微信红包到账3014元。
受宠若惊,余妈回:“小姐,这,这,我不能要,我转回给你。”
奉清一点不在意,转身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轻轻开口:“03:14发的,杀人凶手Dosen现出了原形,余妈你收着。”
思绪还沉浸在电影情节里,她说话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余妈收下了红包,谨慎开口:“那,小姐,我给你煮点饺子?”
奉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回应。
余妈拉了门,又退出去了,去到厨房。
风声微动,掀着窗户,发出窣窣的声响。奉清兴致缺缺,关了投影机,看着灯泡的光。
开始思索钨丝的熔点,她来来回回地按多少次开关,能达到爱迪生失败概率里的百分之一呢。
挺无聊的。
正准备回房间,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有人给她打电话,大半夜的。
是姚霜霜。
电话接通,那边很吵,一阵重金属音乐声。
姚霜霜扯着嗓子,有几分醉意:“清清,来帮我,接下柯鸣,他喝醉了我弄不动他。”
“清清,你快来啊……呜呜呜。”说着说着姚霜霜哽咽着哭起来了。
奉清看了眼时间:“三点二十九了。”
姚霜霜:“他妈彭柯鸣脑子有病,被人甩了在这喝酒,伤春悲秋要死要活,我真他妈想给他一巴掌!”
“柯鸣……柯鸣,呜呜,柯鸣你别喝了……”
奉清把手机拿远:“地点。”
……
凌晨三点半的街道空旷寂寥,只有路灯的灯光闪烁。
上了高速,奉清照看着导航开,二十多分钟才到了姚霜霜报的酒吧地点。
招牌上只有两个字,毛笔写的:奇点。
她对这些概念比较敏感,不自觉就小声念出来了:“数学上未定义的点,无限小且实际不存在。”
挺特别的,别的酒吧名字要么招风要么炫酷,都是为了吸睛,而这个好,取名字直接想让店面不存在。
不过这家酒吧确实存在感非常低,店面只有小小的一扇黑色木门。
奉清停了车,踩着皮靴走过去,推开了那扇门,门内是暗黄色的小灯映照的一条隧道一样的走廊。
她给姚霜霜打电话,径直便往里面走。
前面隐隐传来音乐声,是很抒情的轻音乐,电话接通了,隔着滋滋电流声传来的音乐声与走廊最里传出的声音重叠了。
奉清:“我到了。”
姚霜霜:“清清,谢谢你,我实在拿柯鸣没辙了,你来管管他,他发酒疯我拉不住……呜呜……”说着她又没出息地哭起来了。
奉清挂了电话,拢紧风衣,走到走廊尽头,直接推开了那扇黑色金属制的门。
迎面各色灯光照了过来,酒吧里空间非常大,这个点了人还很多,都是些年轻的爱玩的,桌上的酒水换了一瓶又一瓶,男女都人模狗样,妆容精致,打扮得漂亮。
奉清站在门口,感受到各色的目光,面色没变,眯了眯眼,在人群中搜寻姚霜霜的身影。
吧台小哥看见她了,眼里有惊叹,说话有点结巴:“女
……女士,您喝点什么?”
奉清:“找人。”
“找谁?”小哥认真问。
“姚霜……”
“清清,你可算来了!”姚霜霜从一旁几步跑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彭柯鸣他发酒疯,连老板都快惊动了,清清,我……我没打扰你睡觉吧?”她伸手指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
奉清看了她一眼,眼角还有泪,她伸手给她擦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酒吧一个角落里,彭柯鸣站在桌子上还抱着瓶酒喝,还一边放话:“那个渣女,那个贱女人她今晚必须给老子回来道歉,我要她跪着!他妈的,敢甩我,从来只有我甩别人的份,她不配!”
“今晚的酒,我买单你们尽情喝啊,贱女人,骗我感情,呜呜……”
彭柯鸣这一面确实挺让人难以接受的,跟平时完全不搭边,完全想象不到他喝醉了会是这个鬼样子。
那边很热闹,好几个人围在一起在劝他下来别摔着,连老板也在那边不停调和。
但这酒吧氛围挺奇怪的,一角热闹戏剧,另一角却安静沉郁,只有轻音乐流淌,完全不受干扰,像被一条泾渭分明的河流分隔开来。
奉清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开始录像,她往那边走。
姚霜霜有点懵:“清清你干什么,怎么在录像?柯鸣醒了估计又得发疯。”
奉清没回答,只是走到了彭柯鸣的身边,拿着相机怼着他的脸拍,神色寡淡。
彭柯鸣抱着酒瓶难舍难分,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人拍他,转过身伸手指着她,表情很复杂,半天憋出几个字:“奉,清,清清,你干什么?”
不算太醉,还能认出她。
奉清终止了录像,平淡不经心地开口:“哦,我拍照传微博。”
彭柯鸣脸发红,哽得说不出话,支支吾吾:“你,你,你,不准发啊?!”
酒吧老板这时走到奉清身边,低低商量:“小姐,这位男士在这发疯半个小时了,我们怎么劝都没用,您有辙把他带走吧,实在是今天我们这店面有人不喜欢这样闹腾。”
奉清没回,眨了眨眼,睫毛微颤,灯光映在她白皙的脸上,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哦,今天有大人物在这呢,彭柯鸣这样闹了一通,大人物不高兴了,才惊得老板都来了,才让姚霜霜凌晨三点半给她打电话来领走他。
这大人物挺有能耐的啊。
她不经意地往另一个角落里瞥了一眼,隐隐约约在晦暗不明灯光下看见了几个穿西装的男人。
在心底嗤笑一番,真能装啊,穿着西装来泡吧。
奉清来了点兴致,挑了挑眼尾,轻轻道:“新年快乐啊老板,只是我这朋友,他平时爱玩,今天又是失恋了,我上半场没陪着他,下半场他要玩,就任他去了。”
“有人包场了吗,他出价多少,我双倍给你。”她话说得轻慢,浑然一副清高的劲,也不在乎钱,直接拿了张黑卡给酒吧老板。
彭柯鸣仍有三分醉意,脑子晕乎乎的,正准备下来了,这下更摸不着头脑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就看着奉大小姐发号施令,说要陪他玩?
彭柯鸣:“清清……你,你认真的?”
奉清没回应,只是微眯着一双眼睛看着另一角落最里面的男人。黑衣凛冽,银色的西装袖扣衬着冷白的手腕,手腕上烙合了一块银色腕表,清冷无遗。
他坐姿挺散漫,一手手肘半撑着黄木桌面,右手拿了个透明的玻璃酒杯,指骨修长匀称,干净漂亮。
男人睨着眼看着不远处的地面,漆黑碎发遮住了额角,一股子衿贵。
他没看她,但她却莫名感到熟悉,心底隐有猜想,心烦意乱。
姚霜霜过来了,跑到彭柯鸣身边去扶住他,背景音乐的声音一点一点变低,酒吧里也一点一点安静下来。
奉清踩着皮靴,绕过桌椅,往前走,她想看清他,却脚下生怯,走到五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她直勾勾地看着穿黑西装的男人。
空气好像静止了,连酒中气泡升腾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男人把玩着手中酒杯,长指轻扣玻璃,面无波澜,他姿势没变。
他身旁的人后知后觉,看着奉清,有礼貌地问:“小姐,你找谁?”
奉清垂了眼,指尖用力,掐了手腕一道印,抬眸,语调缓慢“我找,池……”
那两个字呼之欲出。
恰此时,男人抬眼,与她对视,凤眸寡淡,神色清明,无半分醉意微醺。
奉清后背一僵,呼吸半滞,看着他,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睛,漆黑沉静,读不出任何情绪。
是池律。
弯唇嘲讽地笑,奉清垂了眼,轻飘飘地说了句:“不找谁。”
转身便踩着皮靴,拢紧大衣大步往酒吧外走去。
身后音乐声音又一点一点地变大,是艾薇儿的一首歌。
《I love you》
奉清没回头一直往前走,挺直背脊,傲气进骨子里,一点不退让。
从来如此。
第2章 2 喜欢雨天也喜欢玫瑰
夜里很冷,风一阵一阵的吹,街道路灯坏了一只,光线不太好,明明灭灭的,看不清奉清的脸。
她把车开了出来,停靠在路边,车窗开到最大,看着不远处的彩灯灯笼,唇线抿得直,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动也不动,清冷沉默。
冷风让人清醒,吹着她耳边的发丝,凉至耳梢。
姚霜霜扶着彭柯鸣半跑着追出来,身后的老板拿着那张黑卡也追了出来。
音乐和灯光都被抛诸脑后,只剩下风声和时不时驶过的飙车摩托。
追到离奉清七八米远的位置,姚霜霜停下脚步,看着她在车里的侧影,生了胆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空气里像是结了冰,气氛低至零点。
半晌。
彭柯鸣才撑着醉意,叫了她一声:“清清。”
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很清晰响亮。
奉清没回,只是沉默地看着远处的灯,指甲却扣进了方向盘里,像是忍耐。
彭柯鸣心里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已,他刚刚也没看清那边的男人是谁,但是他一句话不说就把平日里骄傲的奉清弄得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试探性提问:“刚刚那是谁?”
姚霜霜眨眼猜测:“不会是……池律吧?”
“他回来了?他这个混蛋还有脸回来啊?如果是他,清清你等着啊,我这就进去收拾她!”姚霜霜撸起袖子,情绪上头就要转身往里走。
酒吧老板为了大客户的安危非常有礼貌地拦住了她,并露出微笑,向她递上了那张黑卡。
奉清皱了皱眉,一手拍了方向盘,冷声道:“走不走?”
姚霜霜怵了,连忙带着彭柯鸣上了她的车,关上车门,还是小心翼翼地,不敢有大动作。
奉清没说话,直接点火踩油门,一转弯,如离弦之箭驶出了那条街。
上了高速,姚霜霜时刻注意里程表,生怕超速了。
彭柯鸣头晕,抵在前车座上,人迷迷糊糊的,看着周围的风景人更迷糊了,过了好久他不注意说出了一句:“池律回国了。”
不是疑问句更像陈述句。
姚霜霜连忙捂住彭柯鸣的嘴,他这人怎么这样啊,刚刚还清醒了点,这才上车没几分钟又开始不清醒了。
她连忙打哈哈:“那个,清清啊,我刚刚真是猜的,那个狗崽子没回来吧,他不敢回来的……”
这事在奉清这里提不得,这两年都没人敢提,估计是恨着那人。
奉清单手握方向盘,看着前方红绿灯,倏而弯唇嘲讽地笑笑,散漫不经心般开口:“好像是他。”
姚霜霜反射性抓住彭柯鸣的嘴,摒住呼吸,一时没敢说话。
奉清又笑笑,细指敲了敲方向盘:“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能耐啊?指望着我他妈重逢时看见他扑上去哭着说你终于回来了啊?”
指尖停顿,奉清顿了下,散淡开口:“挺搞笑的。”
过了红灯,打过方向盘,又是一阵加速,姚霜霜心有余悸地抓住座位垫子,有点不可思议,提问:“就没了?”
奉清:“嗯?”
姚霜霜惊讶,胆小且怂:“你……清清你,不喜欢池律了嘛?”
眼神越过成排路灯的街道,奉清看向黑夜里的景物,沉默地没出声。
她没回答。
不喜欢吗?
两年没见了,再次看见那双凤眸时,还是心底一颤,他的眼睛是很浅的内双,右眼睑下有一颗浅浅的黑痣,抬眸时看得尤为清晰,像一颗孤独仰望星球的小星星。
今天她又看了那颗星星近五秒时间,呼吸也跟着颤抖。
以前拼死拼活喜欢的人啊。
奉清轻轻吹了口气,一手关了导航,声音带着夜间的冷气:“今晚的事,当没看见。”
姚霜霜很懂,连忙回:“放心清清,我和彭柯鸣当场失忆,立刻忘记!”彭柯鸣被捂着嘴,呜呜地吱了几声。
她心疼地补充:“对了清清啊,这次你可千万别低头了啊,池律那个狗崽子他不配你的喜欢。”
奉清抿着唇角,目视前方,神情很淡,没再回应。
十几分钟后,奉清径直把车开到了兰庭花园别墅区,她没进去,就在门口停车了,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握着手里的打火机把玩。
姚霜霜立刻小心翼翼地把彭柯鸣搀扶下车,站在路灯下站稳,她看着奉清的侧脸。
天生的美人胚子,就算背着光也还是美得过分,清冷美艳,是以前一起读书时就一直被人追求的对象。
她朝奉清招了招手,也捉摸不透她的心情,便谨慎地道了谢:“清清,我们先回了,麻烦你了今天。”
打火机擦出了火花,奉清睨了一眼,吹灭火光,顺手把打火机往储物盒里一扔,正好扔到那枚硕大的钻石婚戒旁边。
她看也没看一眼,便径直打了车灯,点火,折返又上了高速。
来回一折腾,回家时已经是四点半过了,奉清衣服都没换就抱着抱枕随便找了个房间睡了。
一夜无梦,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
小雨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白色瓦菲,西式别墅的尖顶下积攒了一摊水珠,草坪上的青草被人踩塌了一块,不太工整,还沾着湿润的泥土。
这一下午,院中来来回回路过了好几人,穿着西装格裙,撑着伞,肃穆又优雅。
奉清刚醒,她睡觉时习惯性把门反锁,外面声音虽大,但也没受到干扰。
抬眼往窗户外看去,室外花园内的喷泉没关,还在喷水,水流潺潺,视线移开,能看见院中黑伞的边缘。还有人在忙活。
家里来人了,正月初一的拜访,多半是父母。
不出意料,她看了眼手机,未接来电又有十几个,短信也在轰炸,问她怎么这么晚还不起床,没了工作就开始任性。
奉清懒得回,熄了屏幕,裹起衣帽架的风衣,就开门往外走。
她睡的房间在别墅的二楼,下楼时到主厅,楼梯是一个装潢讲究的褐色旋转楼梯。
她踩着拖鞋,露出雪白的后脚踝,下了几步楼梯,视线开阔了点,便直直地对上了母亲的目光。
带了担忧和斥责。
奉清揉了揉眉,移开目光,看着外面下的小雨,散漫而不经心地走下楼,她绕过母亲,出了客厅,院中养了一小簇娇贵的玫瑰花,品种珍稀,冬天也能开花。
她喜欢雨天,也喜欢玫瑰。
踩着走下白砖阶梯,去那簇玫瑰旁折了只开得正好的粉白色玫瑰。
拖鞋被打湿了,便脱了鞋光脚踩在草坪上,一手拿着玫瑰,一手提着拖鞋。
一旁裁剪灌木枝丫的园丁工人看见了,她也只是淡淡一笑,清冷无遗。
奉清带着那枝玫瑰回了主厅,光脚踩在地上,冷得脚趾都僵硬也毫不在意。
她看着母亲坐在沙发上,便拿着那枝玫瑰,借花献佛,送到了母亲身前。
“下雨了,总想着给涂美人送上一朵最好看的玫瑰。”
涂珍抬右手打了她手腕一下,轻轻斥责:“都成家的人了,还不正经。”
左手接过了那枝玫瑰,放在手心里,展颜微笑仍是喜爱得很。
涂珍保养得好,四十多岁,看着也像三十几的,此刻拿着玫瑰,徐娘半老,风韵气质皆在。
奉清见母亲笑了,便也松了心,懒懒散散地也靠坐在沙发上,拨弄指甲玩。
涂珍问她:“新年许了什么愿望?”
奉清想也不想就回:“去科学研究所工作。”
涂珍又打了她手背一下:“换一个,这个别想了,去了不是真得去当尼姑了。”
奉清倔脾气:“就只想这个。”
她读研读的是高分子材料,研究向的,当时不顾父母反对,和他们关系僵持不下挺久。
涂珍头疼,换个话题:“你这家疏于打理,没有一点人气,我和你爸商量,今天给你带了只边牧过来,你以后好好养,对它脾气也好点,别成天对着那些冷冰冰的数据了。”
奉清嫌麻烦:“不要,自己拉回去。”
涂珍:“只有来这的份,没有我拉走的份,别想了。”她埋头看了眼时间,“等会你爸要到了,去接他,多带件雨衣啊,别把我们小狗狗冻到了。”
奉清郁闷,不想说话,直接躲在沙发角落拿出手机开始玩起了剧本杀。
母亲问话,她也胡乱搪塞,有一句没一句地回。
涂珍:“年后来爸的公司,捡起你本科学的金融,从做账开始,来多学学。”
奉清:“年后再说吧。”
涂珍:“再有十来天是你爷爷生日,准备好了礼物没?”
奉清:“到时候再说吧。”
涂珍不悦:“你这份情意少了一个人本来就轻,你爷爷又疼你,你不好好准备一下?”
奉清早准备了,但就是拗,懒得聊,就嗯哼嗯呐地敷衍回答。
涂珍又开始数落:“是你自己以前非拗着要和池律结婚,谁劝都不听,现在一个人,一天懒懒散散地像什么样子?”
“那年闹得轰轰烈烈,你那学校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你追他,你放下身段委屈来的这种婚姻,还不是得自己受着。”
涂珍越说心越难受,心疼女儿:“池律那个人也是,身为你的丈夫两年不回来,现在外面多少人说闲话,看笑话,明明起初是他配不上你。”她揉眉心,叹了口气:“今年,你聚餐也少参加点,就去看看爷爷就够了,免得被人说闲话,让人得了饭后谈资。”
奉清看着手机界面的下一步选项,怔了神,一言不发,心里酸酸胀胀的,她自己受得委屈没什么事,大大咧咧惯了,就是母亲,也跟着受诟病,心里也不是滋味。
但还逞强,想到昨晚池律的模样,心里堵得慌。
扔了手机,声音有点哑,她轻轻开口:“没他我不能活了么?”
涂珍看着自己闺女这样,知道又是碰到她心底的线了,便打哈哈回:“好好好,乖女儿。新年快乐,妈妈一份心意,收着。”她给了她一个大红包。
奉清回抱了母亲,勉强笑笑。
父亲是晚饭时来的,开着轿车径直到了花园里,下车时带了水汽,也果真带来了一只半大的狗儿,黑白相间的边牧,聪明狡黠。
那狗儿脱了绳便径直奔向了她,不认识她,但是热情得很。
奉清没辙,也送不走,只能收着养下了。
晚上吃饭时,奉启航一贯大谈商场形式,他还带了朋友来,他俩一唱一和,一问一答,辩论得十分起劲。
奉启航谈论时,还时不时提一下池律,他这两年在商场上混得风声水起,立下许多大的功绩,功勋卓著到他都赞不绝口,还一直夸奉清有眼光选了潜力股。
而前两年反对他们最盛的也是奉启航。
果然金钱的力量是最大的。
奉清扒了几口饭,兴致索然,下了餐桌,趿着拖鞋就往楼上走。
走了几步,边牧不知道从哪跑过来,也跟在她身后往楼梯上爬。
奉清头疼,懒得理,头也不回,由它去了。
走到二楼楼梯转角,奉启航喊了她一声:“奉清。”
奉清转头,半侧着身子往下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边牧耷拉着耳朵,也转头看着奉启航。
一人一狗站在楼梯上动作分外同步,也带着可爱与乖巧。
奉启航看了,也软了语调:“清清,明天有个宴会参加,准备一下。”
奉清松了口气,点头回了好。
她回了房间,门半掩着。
打开电脑查了会文献,头还是昏昏涨涨的疼,更重要的是心烦。
从昨天遇见池律之后就一直心烦。
她捡起床边的手机,解锁打开屏幕,点进联系人的页面一手撑着下巴开始发呆。
她半翘着只脚,拖鞋掉了,刘海凌乱地遮住了侧脸。
她又开始纠结思考无用的事了。
从两年前,她追池律开始,她就有多少时间是浪费在思考池律这个人身上的?
那时候喜欢得轰轰烈烈地,高调追求,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而今好像成了陌生人,连一句消息也怎么都发不出去了。
她点开和池律的聊天界面,打字:【你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又不联系我,把我当什么了?
她想按删除键。
而后脚底一阵温热黏湿,还有哈气的声音。她被狗舔了。
手一抖,按了发送。
边牧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就卧在她的床边,此刻乖巧得很。
奉清看了眼狗,再看了眼手机界面,面上无波澜十分淡定,心里七上八下慌得一批。
一分多钟,对面没回应。
她不是会撤回的人。
于是面无表情地拉黑了他。
第3章 3 任何光都逃逸不过,遑论她。……
点下拉黑的确认键,奉清挑眉,又松了口气。
边牧挤在脚边,毛暖融融的,蹭得脚心痒痒的,她丢了手机俯身,一把抱住了狗头,龇牙做了个吓狗的鬼脸。
边牧挂着招牌微笑吐了个舌头,又差点和她来了个肌肤间的亲密接触。
奉清一手揉着它的耳朵玩,一手捡起手机,看微信界面,指尖一动,她把和池律的聊天框删除了。
心里轻松了些,他爱躲,就让他躲着呗,能躲一辈子才称得上能耐。
奉清放了手机,随手扯了条围巾围上,从花园后面出去了,边牧也跟着,四条腿跑,总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家在市内的别墅区,花园后面是长满白桦树的草地和公路,平日里外面的人进不来,也只有住在一起的住户才能活动散步,一般都很安静宁和。
长满白桦树旁的公路旁有一池湖泊,形状似天鹅脖颈,因此又叫天鹅湖,湖内水流清澈,上面还浮着一两只鸳鸯,鸳鸯啄水面上的落叶,静得时间都慢了下来。
奉清随便寻了把长椅坐下。已是傍晚时分,雨停了,树木光秃秃的,丝丝新绿还在枝丫的缝隙中,努力的生长。
奉清伸指轻敲木椅,边牧跑过来也蹭上了椅子,依偎在她的腿边。
内心平静而安和,她轻轻拍边牧的耳朵,低低开口:“叫你黑白配怎么样?”
Black and White
My Mr.White.
奉清读书那会,是个极简的浪漫主义患者,看树叶看落日都能写诗的那种文艺女青年。
那时候她从国外读本硕回来,在南屿的大学里寻了个讲师的职。
讲一些大学物理,和宽泛的天体概念。
那个时候她沉迷剧本杀,就算第二天有课,头天晚上也能熬夜玩剧本杀到凌晨三点。
她在国外的时候,经常逛Instagram,喜欢一个写推理写得很精彩的小众作者:Crime Lost.
那个作者写过一个她怎么也解不出来的剧本:《血色童话》
后来这个剧本成了她兴趣里的top1,并且认为至今无人能超越,仍是她的心头好。
她在一堂物理课上乱扯,那节课她讲天体运动。
阐述黑洞的概念:“是时空曲率大到光都无法从其事件视界逃脱的天体”
她天马行空惯了,关了书,问学生:“那宿命命运能逃脱黑洞了吗?”
学生里有人举手回答:“如果我进入太空找到黑洞,并被吸入进去,我相信这是宿命使然。”
听到这句话,奉清没忍住,头天晚上玩血色童话的劲还没缓过来,故事里的五个主人公就是宿命使然一一走向了不同的死亡道路。
她热泪盈眶,还带着孩子气,向台下这群孩子推荐那个剧本杀,说得动情,甚至还带了哽咽。
教室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窗外蝉鸣的声音。
是16年的盛夏,也是那个夏天,他们的故事由此开始。
她轻轻述说:“死亡归结于一种宿命,逃脱不了的宿命,死亡带来鲜血,但是Crime Lost让它变成了一个浪漫的童话……”
“扑哧…”学生里有人打趣,扰破了安静的氛围,他揶揄般地看着身旁的男生。
奉清被他吸引了视线,停止了讲述,她的目光往那边看去。
而坐在那位男生旁边的男生,抬了眼,视线上移一秒后与她相接上,漆黑而深邃,单薄的凤眼,无波无澜,漂亮清澈。
他穿一件黑色的长袖衬衫,纽扣扣到了锁骨以上第二颗位置,皮肤冷白,轮廓很深,面容又英俊,能让人一眼万年。
而他的眼神,第一眼是漠然冷淡,第二眼又化为柔和笑意,不及眼底,却掩饰完全。
奉清怔了怔,她点名他回答问题。
池律便又把那黑洞的概念重新复述了一遍。他低低叙述,声音低沉动人。
奉清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手指捻着书页,此刻也觉得他的眼睛就如黑洞。
任何光都逃逸不过,遑论她。
他阐述完,空气静止一瞬。奉清眼里盈盈着波光,还一时没反应过来。
后来班里的人笑场解围,课堂上揶揄的男生也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向她解释,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池律,也知道了他是刚研究生毕业的学长,是来旁听她的课的。
奉清穿着一件蓝色的抹胸长裙,脖颈处戴了一条深蓝色的星星锁骨链,长发披散在肩头,漂亮衿贵。
她笑笑,对池律说:“是特地来旁听我的课的?”
池律收拾了课桌上的书。
下课铃响,他站起身来,个子很高,得有一米八往上数,她平视过去只能看见他的下巴。
池律平日里对谁都笑得温和,长得又帅,暗恋他的人挺多的,此时他一站着,教室里的女生几乎都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他低垂眉眼,一手拿起书本,落拓而散漫地回了她一句:“不是。”
奉清很尴尬,收了书,掩饰性地撩了撩刘海。
班上有些男生显然为她抱不平,但看见抱不平的对象是池律后又没了动作,敢怒不敢言,谨慎得很。
是揶揄的男生站出来,他一手搭在了池律的肩上,笑嘻嘻开口:“奉老师你好,我叫季秋。”
“奉老师,池师兄他开玩笑的。”他笑得阳光,还对池律说:“是不是啊池哥。”
池律没回他,单手挎上背包,径直从后门走了。
……
奉清把边牧的耳朵都揉脱了几根毛,那是记忆里的第一次相见吧,对谁都笑的人,对她反而不笑了,冷冰冰的。
还是那时候太年轻了,被骄傲浇灌着长大,硬是要堵上一切去填他这座唯独对她冷的冰山。
挺傻的。
奉清揉啊揉,揉得边牧又来亲她了,指尖被粉红的舌头舔了,她回过神,看着狗狗,“叫你甜甜好了。”这么喜欢舔人。
甜甜蹭得她更近了。
奉清对毛茸茸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也任由它去了。转过身,没事开始数起了湖里的鸳鸯。
灰麻色,好像鸭子啊。
她叫了鸳鸯一声:“麻花鸭。”
湖对面也有人嘲笑了鸳鸯一声:“丑小鸭。”
奉清抬头,眯了眯眼睛,往那边看去。边牧也乐呵呵地双前脚搭在池子上,也往那边看。
一人一狗,动作又格外同步。
奉清看清了湖对面的人,男人很高,穿着件褐色夹克外套,五官立体俊朗,他看着她,唇弯了弯,露出了颗小虎牙。
奉清看着他,被熟悉感攫住,一时觉得亲切熟悉,但又说不上来。
男人却迈开了长腿绕着湖泊朝她走过来,四十几秒,他走到离她三米远位置。
奉清这才看清了他,果然似曾相识,只不过面目在记忆里模糊了许久。
季秋首先温和地打招呼,他的眼里只有狗狗:“小边牧,你好呀,新年快乐。”
招呼完狗狗才抬眼看着主人,眼前一亮,很惊艳,但很熟悉。
“季秋,算是邻居?”男人朝她微笑。
奉清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边牧也靠着椅背,她眼尾稍上扬,清冷艳迤。
她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季秋斟酌:“我们是不是见过?”
奉清提示:“酒吧。”还有以前在南屿大学里面,她曾短暂地教授过他几节课。
季秋回想起来,如梦初醒,拍拍头,又笑了,笑得阳光,但是有点勉强。
昨天在酒吧里见面那事,实在算不上好印像,那时他陪着池律喝酒,喝得有点不清醒,看见她时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但反正结果不是很好,她好像是被气跑了?
季秋看着她,这时变得有些腼腆起来,脸红了一点点:“那个,我之前没见过你,如果昨晚说了什么,先抱歉啊。”
他谨慎地也靠着长椅坐下,绞尽脑汁:“那个,嗯,那个,小姐,你看,我们也算邻居,以后那个,需要照应的事也挺多了,要不加个好友,联系方式?”
他这人不太懂怎么跟女孩聊天,容易词穷,还脸红。
奉清摸了把狗,直接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季秋在添加好友栏目搜索,输完之后,发现自己竟然早就加了她,而且就在昨天,她还给他发了句新年快乐?
“什么缘分?”
“嗯?”
季秋:“我加过你诶。”
奉清作疑惑状:“是吗?”
季秋傻傻给她看聊天界面:“是啊,你昨晚还给我发新年快乐来着。”
他昨天印象挺浅的,只记得看这条消息的时候,有点疑惑,脱口而出问了句是谁啊?当时池律也在他旁边,余光看了眼,似乎也不认识,他就没管了,后来就被池律哄着去酒吧包场了。
大过年的,想来是有点什么毛病。
奉清有点忍不住笑意,轻轻笑了:“是吗?那还真是蛮巧诶。”
季秋耳朵红了,眼神有点闪躲,轻轻回:“嗯,是很巧。”
他转移注意力,后来一通赞美了她的狗狗,最后回去的时候说作为邻居一定要常联系啊。
奉清看着这个弟弟也忍不住笑意,耸耸肩点点头,也带着自己的狗狗回家了。
——
翌日,周六。
或许也可以称作“道歉日”。
奉清一大早就收到了彭柯鸣和姚霜霜两人的道歉短信。
写得比高中罚写检讨书还要诚恳,她沿着消息页面往下滑,一滑滑不到头的那种,得有两千字吧。
奉清笑笑,直接回了姚霜霜一个问号。
姚霜霜在床上翻了个身,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对着手机敲字:[不生气了?]
奉清语音转文字:[有事说事。]
姚霜霜咬牙做了三秒思想斗争,最后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
奉清接起,等她开口。
“清清?”
“嗯?”
姚霜霜抱着手机:“彭柯鸣说他不敢了,他下次再也不去那间酒吧了。”
奉清挑眉:“然后呢?”
姚霜霜:“然后,你陪我去参加今天晚上的酒会叭?”
他们这些圈子里偶尔都会举行些宴会酒会,品酒,套话,商场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这里也一点不少用。
是些交际场合,奉清以前去挺多的,但最近工作忙,加上不喜热闹便没怎么去。
而昨晚奉启航也交代了她去,她做做面子也得去,便没推脱。奉清点头,轻轻回了句:“嗯。”
“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柯鸣,他说池……”姚霜霜堵了嘴,察觉自己说错话了。
奉清没太注意她说的,反射性地问了下:“chi什么?”
姚霜霜咬下嘴唇,慢慢编:“池,,,池,他要,他他,他,彭柯鸣他要吃遍整个宴会!”
总不能说池律也要来吧,总不能说彭柯鸣早知道池律回来了吧,那不然他那两千字找人代写的检讨不白写了。
奉清觉得她脑回路奇奇怪怪的,彭柯鸣这么饥饿?她将信将疑地回了句:“行吧。”
第4章 4 大鬼吃小鬼,你我皆是鬼
宴会举办地点在LINK酒店,分室内和室外两个地点,室外是酒庄,是位移民的英国人开的。
奉清刚毕业回国那段时间去过这家酒庄,那时闲着无事,去学了一下红酒酿造。
她记得庄园的庄主是个大胡子的中年人,他有一位非常漂亮可爱的混血女儿,奉清那时候和她非常谈得来。现在细细想来也有两年没联系了。
这种酒会她参加得多,也没什么怯场的,就挑了件蓝色露锁骨的礼裙,踩同色小高跟,首饰什么的都没怎么戴,只佩戴了一块蓝色鸢尾别针和宝蓝色的锁骨链。
姚霜霜第一眼看见她,就说了句:“人鱼公主。”,第二眼第三眼第N眼的时候,姚霜霜无语凝噎:“清清,我看着你的这一身我越看越觉得悲伤。”
奉清没理她,自己开车。
姚霜霜喋喋不休:“blue,蓝色,悲伤,穿一身蓝色,感觉已经快要抑郁了,这样还能有气势地去对付池……”
奉清接话:“池什么?”
姚霜霜眨眼跳过这个话题问她:“是不是穿得太素了啊?”
奉清侧身看她,眼睛直勾勾的,眼尾一挑,问:“素吗?”
姚霜霜吞了口水,连忙回:“不素不素,你穿什么都不素。”就那股子清高冷艳骄傲劲,就能把人拒之千里了。
奉清也没纠结,导航也没打,记得住路,在不超速的边缘开了三十分钟就到了。
驶进停车场,一排排的宝马豪车,倒显得她这辆轻便型迈克伦很没排场。
奉清对车没什么执念,用着轻便就行,家里豪车倒是挺多,但她不喜欢开,便也放置着了,外出代步通常是一辆白色迈克伦。
她随便选了个位置空旷的地方停车,那边光线也好,容易分清路障。
停好车下车,高跟踩在地上,奉清从驾驶座出来,这才发现很多人都自带了司机。
她没什么在意的,在她的认知里,不会开车的,请司机。
她会开,车技又那么好,请司机,车里多一个陌生人她不自在。
姚霜霜也从后座下车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紫色的鱼尾礼裙,裙身缀着细细的碎钻,设计轻奢抓人眼球。
她长得漂亮,能百里挑一,穿这件裙子也很配。
姚霜霜看了看周围下车的那些人,没说什么,上前几步走到奉清身旁,凑近她耳边跟她说悄悄话。
“今天晚会排场这么大?我看见好几辆车上千万了啊。”
奉清无感,随意附和了句:“嗯。”
她找路,往电梯那边走去。
酒店很大,成环形建筑,流线形玻璃修葺而成,奢侈华贵。电梯有好几部,奉清走进的入口处是二号电梯。
室内宴会地点在十八楼,等到电梯行驶到十七楼的时候,突然出了故障电梯亮了红灯。
姚霜霜:“今天运气这么好的吗?”
奉清看了眼腕表,七点四十七分,宴会八点开始。
她往前走了一步,摁了求救按钮。
姚霜霜低头刷手机,嘟嚷:“没信号啊,不会把我们关到宴会结束吧?”
奉清也掏出手机,点击推理APP,玩单机不联网小游戏:大鬼吃小鬼。
她头也不抬安慰她:“能出去就挺好。”末了补一句,“听过电梯惊魂没?”
姚霜霜微笑:“清清,您有事吗?”
“合着就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吓我。”
奉清也笑了下,状似安慰:“好了,现在也只能等了,来和我当鬼吧。”
姚霜霜:“???”
奉清摇摇手机,挑眉解释:“类似,大鱼吃小鱼,你我皆是鱼。”
姚霜霜:“……”
然后俩人在电梯里玩了十五分钟的大鬼吃小鬼。
——
重见天日那一刻,姚霜霜走出电梯松了口气。
而奉清退了游戏,看着手机未接来电:十五个?
电话被打爆?
还有短信轰炸。还都是陌生号码。
她是一边浏览手机信息一边和姚霜霜一起走进宴会会场的。她们后进,这时人差不多都来齐了。
众人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男士摇着酒杯思索着如何搭讪,女士暗找镜子,比衬着有没有那么美,尤其是穿蓝色那位,漂亮夺睛,而且气质太清冷了,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而奉清看着那一条条催促她去停车的短信时,眉目一点一点皱紧。
有什么疾病?非要让她去重新停车,说再不去停车就打电话叫交警来拉,自己去警局取?
奉清忍着翻完了最后一条停车通知短信,对面言辞挺不客气的,几乎是通知她了。
[女士,请你稍后去警局取车吧。]
手机电话响了,奉清接起,是停车场管理。他直接报她车牌号:“南AXXXX,是你的车吧,姚女士?”
“嗯。”她刚刚进停车场的时候登记了信息,是姚霜霜填的。
“不好意思,姚女士,这里,你呢,占用了我们车场的专用停车位,你现在在宴会吗,如果方便的话,下来重新停下车可以吗?我们这里人等得急。”
奉清尽量克制住自己,听完他的叙述,她扯了扯嘴角,语气很冷:“不方便。”
潜意识里她特别讨厌那种出门专车,占用公共资源,事事都要搞个特殊的人。她性子拗,放在以前,回回都是要跟那些人争个高下的。
现在也就是脾气好了些,还能听别人说完整件事,并且回复。
姚霜霜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到了一处酒水区,选了个位置坐着。
奉清没挂手机,抬眼睨了眼水晶灯,淡声回:“要是把我的车拖警察局的话,你们停车场就别开了吧。”
对面一听这话,有点发怵了,一手接着电话也不敢挂,还得应对VIP停车区的那位大客户,进退不是人。
季秋坐在副座,看着专属停车区的那辆白色迈克伦很久了,也真是够嚣张的啊,车主是谁呢,快二十分钟了还不来把车开走,真能刚啊。
他让司机又鸣了鸣喇叭。
那边的保安又战战兢兢跑过来向他们道歉,季秋取了墨镜,对他说:“也不是为难你,实在是先来后到有规矩,再说那个车位,是你们酒店经理给我们特地预留的,没有让人白占了的理吧?”
保安连忙道歉:“是是是,季先生您说得对。我们这边正在积极地与车主沟通,麻烦再等一下。”
奉清听见了那边动静,有些不耐烦:“那把手机给那人。”
保安拿着手机也不敢递,一时僵持不太下来。
奉清没什么耐心开口:“或者给我他的联系方式。”
幻影在专属车位之外停了很久了,也等了很久了,从车窗往里看能看见车后座的男人。
一身黑色高定西装,侧脸轮廓英俊,下颌线锋利,气质优雅衿贵,他微垂着双眸,在闭目小憩。
季秋没敢打扰他,以为他还在睡,在这僵持不下,实在难搞。
他还在对外面的保安说:“那位车主姓名叫什么啊?你把他联系方式告诉我,我给他打电话。”
池律听着这声音,只觉得聒噪,他昨晚熬夜没睡好,今天路上睡了会,在这僵持的十几分钟,他早醒了,只是懒得去理这些事,也就装作睡着。
保安又走了过来,赔笑着对季秋说:“不好意思啊先生,那位小姐她叫姚霜……”
“停边上吧。”低哑一声,还带着朦胧睡意,是对司机说的。
“嘶……”季秋拍了拍头,转身看池律,看这位衿贵惹不得的主,眼神还有没聚焦,看来是真的刚睡醒,脾气还挺好。
他试探提问:“醒了?”
池律双手做尖塔状抵着下巴,只闭了闭眼,表示回答。
他的皮肤冷白,眼睫毛又长又密,在车内晦暗灯光下更显幽深俊朗,看着像一幅画。
季秋也松了口气,探出车窗与保安交流,也好说话。
保安抱着手机,长舒了一口气,而后走开又去陪笑着给奉清回应。
而黑色幻影在司机的驾驶下缓缓地停到了边边角落里,在一众不那么壕的轿车里显得格外得注目。
季秋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开这种车出来,路上需要费心的事特别多,停车位也要最好,以免刮蹭保养。而停到不好车位里,遇见技术不好的车主,可能就是灾难。
不过反正不是费他的钱他也就不心疼了。
宴会里。
奉清接了电话,保安连连道歉,她忍耐着,用最后的耐心,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我想知道那位专属客人的联系方式。”
第5章 5 “她老公。”
奉清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她觉得刚刚的交谈可能是她人生中脾气最好的一次,没有之一。
姚霜霜递给她一杯宴会里最高价位的酒,奉清接过,还在闷气,直接一口喝了个干净。
姚霜霜看着她的动作直接呆滞了,她半张着嘴:“今天宴会只有一瓶这个红酒。”
奉清挑眉:“嗯?”
姚霜霜:“一瓶八万。”也就是她爸和这的老板熟才讨来一杯。
奉清放了杯:“哦。”
“味道一般吧。”她喝得急,没品出什么味道。
姚霜霜给这大小姐跪了,砸砸牙,肉有点疼。
宴会主持人长袖善舞,介绍这次的活动主办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们叫他关总。
奉清对商场上的这些事不敢兴趣,但听她爸讲得多,对这个关总也有几分了解,情场失意,商场得意,感情不顺,但是生意做得好,与她爸好像是很好的合作关系。
奉清漫不经心地举着酒杯品,姚霜霜给她换了一杯香槟,她垂睫看着酒杯中升腾的气泡,无聊地开始思索化学反应,甚至在脑海里写出了那些方程式。
关总在人群中央一翻致辞,说的无非是那些客套话,最后在鼓掌中下台,把场地都交给台下衣冠楚楚的男女。
宴会最多,最少不了的就是联谊。
装潢华丽的酒店里开始播放动人高雅的纯音乐,穿着得体优雅的男女开始搭讪,或说或笑都是为了面子,装得很也假得很。
一般到了这种环节,奉清只会旁观,并用冷淡的眼神把前来搭讪的男士冻走,小酌一两杯,而后离开。
她不在心经济股市走势,来套她家企业话的人也只能失望而归。
姚霜霜借酒杯挡在眼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宴会里的男士都衣着光鲜,西装礼服打扮得一丝不苟。
姚霜霜发现了好几个帅哥,嗷嗷地在她耳边叫,还不矜持地用手指了指。
奉清看都没看一眼,目光还停留在香槟里的气泡上,她轻轻开口:“彭柯鸣……”
姚霜霜投降:“我不看了我不看了还不行吗,柯鸣他,他可能堵车了吧,一会就到。”
奉清抬眼看了她一眼,探究道:“我还什么都没问。”
姚霜霜做贼心虚,咬了咬唇角,“那清清,你要说什么?”
奉清敲了敲酒杯,低低道:“你以前说喜欢他。”她轻抿了口酒,“但是你好像也很喜欢参加宴会的其他男人。”
姚霜霜挠头,脸有点红:“谁喜欢他了,我喜欢帅哥不行吗,这宴会里这么多帅哥,我不能喜欢了嘛。”
奉清淡笑,没回了。
而姚霜霜的眼神却被面前来人定定的吸住了,一位英俊绅士的男人,前来与她们搭讪。
男人目光一直落在奉清身上,但是却只有姚霜霜回他,他不敢擅自开口,注视十几秒,最后带着姚霜霜一起去了舞池。
音乐播放的是华尔兹,舞池里的男男女女随着音乐开始跳舞。
奉清低头浏览了下手机信息。
不过十几秒时间,再抬头时,面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蒲雨真端着杯红酒,穿着粉色系短裙,长相日系甜美,看她的眼神带了不屑与奚落,她昂着脖子,轻轻嗤笑:“我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奉清平视过去,看着她故意露出指间的钻戒,只是想笑。
他们家境相当,从小时候开始两家就是商场上的对家,事事竟争,她也非要事事都来与她刁难,比上一比。
奉清摇了摇杯中红酒,懒得理她,不回应。
蒲雨真却并不罢休,摸了摸指间钻戒,似炫耀:“我也订婚了,袁盛这人,就是太夸张了,订婚戒指都要给我买个十二克拉的宝格丽粉钻,我说他他还不听。”
她展开手指,假装嫌弃:“太大了,戴在手上真不方便。”
四周不少人向她投来了目光,大都带着羡慕。
她收了手,轻轻不经意地问起:“你呢?奉大小姐?”
听到奉这个字,在场不少男男女女都朝这边看了过来,毕竟奉氏企业在南屿是一直是排的上前三的龙头企业。
而奉家传闻又挺多的,其中奉家唯一的女儿奉清尤甚,前几年南屿都在流传着猜想着妄想着谁取了她,便可继承奉氏,鱼跃龙门,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他们想的那种人上人。而这些年,都在传,奉家独女,嫁了人,便不见丈夫至今,守了活寡,日子过得要多凄惨有多凄惨,甚至还有人传她为了那男人要死要活,整天以泪洗面。
奉清抬眸看她,表情淡,声音也轻飘飘的,一点不在意:“我不喜欢短暂的,脆弱的,廉价的东西。”她拿起桌上的一个黑色Zippo打火机把玩。
细指一滑,点燃了火,白皙手指在火光下映得明艳艳的,她随手把胸针上的浅蓝色钻石取下,放在火焰上方,就要丢下。
蒲雨真诧异地看着她,以为她真要烧钻石,问道:“你干什么?”
奉清细指一勾,收回胸针,轻轻一吹将火焰吹灭:“最脆弱,最不持久的东西就是钻石,它可以被硬物碾碎成粉末,也可以被火焰炙烤为灰烟,是无聊的碳元素堆积,”她挑了挑眼角,轻轻一扬,漫不经心道:“在我这里,是廉价的东西。”
“我不喜欢,无论是它,还是你的男人。”她看着她的粉钻,唇角掀起讥诮的笑。
蒲雨真却气红了脸,她知道她在讽刺些什么,无非是袁盛以前追过她,而她没答应,所以她说他是廉价的东西?
红着脸指责,她的声调不自觉拔高:“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啊,奉清?自视清高,自以为是,呵,只不过是一个结婚了连男人都嫌弃的破鞋!”她越说越激动越得意:“啊,你以为你是什么?还以为你是以前的奉清吗?你选择池律开始起的那天,你就输了,你彻彻底底地输给了我,输给了蒲雨真!”
“你才是廉价的东西,你一文不值!……”
“——啪!”奉清把一整杯香槟从她的头上浇下来。面色寒冷,那漂亮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她。
眼神寒冷,让人不寒而栗。
蒲雨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的头发湿透,黄色的液体从下巴流下来,沾到胸前,狼狈极了,她尖叫起来,“啊……啊!贱人!”
说着把手里的红酒也朝她泼去。
这边动静闹得很大,姚霜霜从舞池过来,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惊呆了。
红酒没被泼到奉清身上,而是被一只有力手夺过了酒杯,重新泼洒到了蒲雨真的身上。
红酒配香槟,红黄二色,在蒲雨真头发上,身上,胸前交织,她捂住胸口,难以置信,红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个子很高,无端带了压迫感。
嘴巴半张着,她气得脖颈都起了青筋,她看着他,眼皮很薄,有种薄情寡义的距离感,他垂眸,长长的睫毛洒落在眼睑上,温和而冷,而侧脸如刀削,冷漠坚硬,气质却清冷濯尘。
“你是谁……?”蒲雨真艰难问出口。
池律没看她一眼,只是护着身前的人,他的衣袖沾了红酒,他接过身旁人递来的纸巾,长指微弯,细细嫌恶地地擦拭。
他声音很低很冷,但落入耳间清晰可闻。
“她老公。”
第6章 6 “我可以给你钱呀,我有很多很多钱……
现场安静下来,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在此处,空气间仅能听见酒中气泡升腾的声音,细小气泡胀大,直至一点一点破裂开来。
香槟盏满,蛋糕一块未动,空气中弥漫着红酒巧克力和玫瑰花的香气,音乐声悠扬缓和,是巴赫的咏叹调,似淅沥小雨,敲打瓦菲。
而奉清眼里的画面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水晶灯的灯光从头顶洒落下来照下来,穿过他漆黑的碎发,最后尽数落尽她的眼里。
长长的睫毛扑闪,奉清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他的右眼睑下有一颗细细的黑痣,是窥探着眼睛的那颗星球的小星星。
呼吸停滞了一瞬,心动在看不见的地方细细滋生,如野草般,蔓延生长,野火烧不尽,吹又生。
他们靠得极近,她几乎要进他怀里了,手指触碰着他衣袖布料的柔软,鼻间还能闻到独属与他身上的气息,淡淡的檀木香,沉冷清冽。
她两年前幻想过很多次,拥抱他,他护着她,这算是夙愿达成了吗。
奉清笑笑,垂眼,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一点。
蒲雨真尴尬又狼狈地看着他们,最后在经理赶来前,落荒而逃。
“谢谢。”奉清平静开口,她和他保持了半米远距离。
池律低头看她,他个子高,看人的时候总低垂着眼,显得慵懒而漫不经心,他的目光由上到下,探究平静,最后落在她空荡的右手无名指间。
“婚戒丢了?”他问她,声音低沉磁性,听不出什么情绪,面上也毫无波澜,像只是简单的叙述。
奉清嗓子干涩,今天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她只想逃离,只想独自到没人的地方待着。
她没有回答,只是踩着高跟,转身便朝宴会门口走去。
一袭薄蓝色长裙,裙尾长及脚踝,衬着白皙的脚腕,秀致美丽。而她背脊清瘦挺得笔直,细腰盈盈一握,仍是清高傲骨,不肯低头半分地走出去。
池律看了眼她的背影,凤眸狭长,眸光微敛,情绪皆藏在眼底,让人捉摸不透。
奉清没回头,僵着脖子,绷着一口气,绝不能示弱,绝不能低头。
而身后,宴会依旧热闹,众人言笑晏晏,她听见很多谄媚奉承的声音,都是那些人对池律说的。
他如今众星捧月,在名利场中游刃有余,拔得头筹,成为人人仰慕倚仗的商场新贵,甚至主办方的关总也特地前来与他谈笑敬酒,言辞也多有夸赞奉承之意。
池律不怎么笑,只是偶尔应一两声,一手端着酒杯,余光落在杯中红酒里,侧脸沉毅,线条明硬,冷淡而不可接近。
奉清不知他如今是何等的功成名就,只是听他爸说提及,他在美时,曾任美国著名外资企业HJF的ED,拿下数不清的对外征战功绩,战绩斐然。
而今回国,和两年前的不被任何人看好的贫穷毕业生相比,在身份上已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些奉清通通都不懂,也不想懂,她只记得,他们结婚了,他们没有见过面,他们像陌生人。
再深重的爱意都会在等待的时间中被不停消耗,直至殆尽。
奉清说不出来自己现在对他的感觉,陌生多一点,还是讨厌多一点,抑或两者都有。
出了宴会,紧绷的弦才松了下,她进了洗手间,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五官明致漂亮,眼尾稍上扬,不笑的时候就显得很冷漠,她一直这样,骄傲。
奉清俯身,一手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而出,落在手心冰冷,她不停地清洗手指,告诉自己,让自己冷静克制。
而现实奚落她,她此刻好像逃兵,独自躲在这里,连出去面对那些人的勇气都没有。
深闭双眼,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奉清伸出手指,开始在光滑的镜子上用水纹写公式。
写高分子化合材料的有机分解式很解压,她以前在国外的时候经常和实验室里的师兄师姐们一起写材料合成分解的复杂有机方程式,久而久之,她习惯一个人写,能让自己变得专注平和,写这些的时候就好像治病一样,写完之后会很满足放松。
她写满了整整三面镜子,等最后一个化学式写完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而此刻站远一看透明镜面前的水痕,公式早就花了,歪歪扭扭的,像蛇也像调皮的兔子耳朵,奇形怪状的,显得分外滑稽。
奉清看了会,忍不住弯唇浅浅笑了。
她清洗了双手,也整理好思绪,掏出手机,点亮屏幕,有来自姚霜霜的十几条询问担忧信息,以及一条未知号码的未接来电。
姚霜霜问她在哪,语气很急切。
伸手撩了撩刘海,奉清出了厕所,在长长的酒店走廊间寻找电梯。
她嫌麻烦,直接给姚霜霜播了电话过去,电话被秒接。
“清清你在哪?!”姚霜霜语速有点快,语气间充满关切,说话很急,“室外酒庄的活动你还参加吗?那位庄园主特地邀请了你和池律,现在你人呢,怎么不见了这么久?”
奉清走到一处映着酒店logo的地方,四周空旷,她顿了顿,念出来:“LINK这里。”
姚霜霜摸不着头脑:“什么?”
奉清又重逢了一遍:“LINK logo这里。”
“你没走哦,我都来车库找了。”姚霜霜又往回跑,小跑着,带点喘气地说:“等我啊,我来找你。”
奉清走到电梯前,停下了脚步,长指摁下了挂断键,抬头看着窗户外厚重漆黑的云层。
走向窗边,低头一看,川流不息五光十色的街道,从十八楼看下去,一切都显得无比渺小,汽车的鸣笛声,人群的吵闹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她剖析自己,向自己提问,现在和池律属于什么关系。
以前看过很狗血的书,书里有恋爱合约一词,她当时不屑,后来才发现,她和他不就是如此么。
池律刚毕业那年,她热烈追求他三个月,买书送花,读诗写情书,语音问好,送礼送车,无微不至,可是池律从始至终冷漠从容,礼物不收,看也都没看她一眼。
后来她豁出去了,把池律堵在学校外的小巷道里,她表白,语气很强硬,甚至是通知他的口吻。
她说:“和我在一起,池律,做我男朋友。”
穿着蓝色长裙的漂亮姑娘,昂着头,抬起骄傲的下巴,对着面前的男生。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卡其色休闲长裤,并不昂贵,也没有那些名牌的logo,只是他的T恤一丝不苟,袖口洁白,不沾染一点尘埃,他很高,长眉星目,面容英俊,微垂着头看她,漆黑的凤眸里映着她身影,却窥不见一点情绪。
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烈日高挂天空,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映在他冷白的皮肤上。
夏蝉偶尔啼叫,学校里上课的钟声响起,已经接近夏日的尾声了。
池律看着她,平静审视,没有说话。
奉清被看得有些脸红,哽着脖子,她以为他会拒绝。
“你回我啊。”这声有点底气不足,奉清一手揪着裙子,平生第一次和人表白,她脸有点红,耳朵也很烫,心跳得砰砰响。
右眼睑下方的黑痣轻轻一移,池律抿了抿唇,最后淡声问她:“你能给我什么?”
奉清听着这低低的一声,被问懵了,他没拒绝,也没同意,只是问她能给他什么。
怀揣着小心思,奉清垂眸,细细掰着手指数:“我可以给你钱呀,我有很多很多钱。”她声音越说越小,“我也可以给你爱啊,我……”有很多很多对你的爱呀。
“好。”她的话被打断,池律说了好,同意了她的追求。
奉清怔怔地看着他,缓和了十几秒,才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
那一次微末放肆,她牵了他的手,心动二十四小时不止。
—
现在回头看,他们的婚姻不就是始于一场“合约”吗,她说,要给他很多很多钱。
而如今,池律名利双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应该已经不需要她了吧。
心底隐隐作痛,奉清笑笑,看着手机再一次响起的来电显示,她摁了接通。
姚霜霜气喘吁吁地开口:“清清,我到十八楼了,你的logo是在左还是在右啊。”
“我下来,停车场汇合吧。”挂掉手机,奉清转身进了电梯。
她不想再去宴会里面,让人肆无忌惮地打量评断,她讨厌被很多目光聚焦,讨厌那些虚伪的奉承,明里暗里的褒贬。
以前彭柯鸣说过,她不属于这个圈子,她活得太清高,太天真了,不懂虚与委蛇,不圆滑,不会与人交际,不世故。
奉清那时候挺不屑的,她觉得自己只是不愿意做罢了,而不是不懂,她厌恶这些,所以讨厌做戏。
电梯上的数字变成负一楼,挺缓片刻,电梯门打开,奉清踩着高跟走出电梯。
地下停车场光线有些暗,她沿着长长的甬道往前走了许久,突然被叫了一声“小姐。”
奉清停下,侧身看了看,发现墙角有个人影,光线很暗,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很高。
她礼貌地问了句:“你是?”
季秋收了烟,挠挠头,脸色又红了,长腿一跨,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她的跟前,腼腆开口:“我是季秋啊,好巧,又见面了。”
他补充提示:“你的邻居。”
奉清看着他脸上的红晕,回想起来,弯唇轻轻笑了笑:“很巧,季秋?”
“是的!四季的季,秋天的秋。”他的声音还带着点激动,咬了咬唇角,鼓足勇气开口:“那,那,那小姐,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奉清低头,伸手,撩了撩刘海,露出白皙细致的手腕,皮肤细腻光滑,她淡笑了声,还没回答。
“季秋。”低且淡的一声,似乎还带了不耐烦,池律伸手敲了敲车库铁门,发出咚咚两声极大的声响,“走不走?”
“来了来了。”季秋忙回答,然后飞快地和她说了对不起,便转身大步地跑过去了。
奉清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辨认出了池律的身影,呵地轻笑一声。
真够无聊的。
他们在停车场碰面,姚霜霜,彭柯鸣,她,还有季秋和池律。
五人相立无言。
五人中最高的池律没说话,也没看她,他一身裁剪得体的深黑西装,内衬白衬衣,一手插兜里,半靠着车门,低头在打电话。
奉清能听见他以领导者的姿态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什么开盘,抛售,都是工作上的专业术语。
姚霜霜小心翼翼地移到她的身边,凑近她耳边,和她说悄悄话:“酒庄庄主邀请我们去,特地邀请了你和池律,去吗,清清。”
奉清看着池律目空一切的样子就来气,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她挑眉嗤笑:“去啊。”
“不去是狗。”
季秋站在池律身边,此刻抬头尴尬地看她,勉强地笑了笑。
而这边,池律刚挂电话,似乎没听见她说话一样,他拉开幻影后座车门,弯腰坐了进去,双手交叉叠放在膝盖上,闭目养神。
奉清透过车窗看着他流利的侧脸,很帅,但无用。
她没说话,转身就带着姚霜霜往前走,去开那辆白色迈克伦。
她们走到专属车位,奉清打开驾驶座车门径直坐了进去,姚霜霜随后也坐了进去。
季秋在一旁看着两人都惊呆了,说话快结巴了:“占车位的,姚,姚女士是她?”
彭柯鸣拍拍他的肩,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季秋说:“可能我太久没回来了,不懂国内的规矩。”
“池哥,还走吗?”季秋转身询问池律。
池律摁了开关,自动降了车窗,他微眯双眼,看着与他五六米远的奉清。
她正点火,发车,要开车走。
他叫了她一声,“奉清。”声音低沉磁性,在这略显封闭的空间里很清晰。
奉清顿了顿,侧身也从车窗外看他,看着一辆最壕的车挤在无数籍籍无名不那么号的车里,真挺与众不同的。
她顿了顿,挑眉,讽刺道:“怎么?还记得我啊。”
长指扣了扣车窗,池律看她的眼神很平静淡然,如雪山下的湖泊,澄澈无涟漪。
他说:“把我微信拉黑解一下。”
第7章 7 被耶稣祝福的“cross pri……
奉清没理他,径直开车走了。姚霜霜坐在副驾惊讶开口:“你把池律拉黑了?”
奉清单手握方向盘,转了近九十度的弯,漂移一般,直接开到了高速上。
窗外霓虹灯闪烁,火红灯笼挂满了整条街道,洋溢着热闹与喜庆。
姚霜霜捂住胸口,刚刚被吓了一跳,侧身看着清清,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她立马改口:“拉黑得好,拉黑得妙,池律他他太不是人了,清清你一定要好好给他教训。”
奉清侧身从后视镜里瞄了眼后面的车辆,他们跟着呢。心烦意乱得很,秀眉微微蹙起,她一手随意攀过储物盒,拿出了那枚钻戒。
是结婚的家里给买的,那时候池律没钱,但是父亲要面子,事事都要自己的女儿拿最好的,这颗粉钻是父亲几经周折在荷兰的拍卖行花高价拍下来的,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粉红之心。
这枚戒指,她唯独只带过那一次,在婚礼上,无数媒体将镜头聚焦在她的戒指上。
现场有记者提问:“请问奉小姐,您手上的粉红之心是你的丈夫送的吗?”
她怔了怔,随后点头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
……
“清清,清清……”姚霜霜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将她拉回现实世界。
“我们到了啊,你开车别走神。”
轻闭双眸,奉清点了点头,驾轻就熟地停了车,她戴上那颗粉钻,和姚霜霜一起往庄园里走。
庄园入口处很宽阔,夜色如浓墨一般漆黑,奉清有点看不清路,她有轻微的夜盲症。
姚霜霜连忙来扶着她,他们踩着阶梯,重心不稳地往上走。
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他们也到了。
奉清没回头,只是抓着姚霜霜细细的手腕,继续往前走,她很能伪装,她身子都没歪一下,她觉得自己天衣无缝。
“快点。”她催促她,不想和他一起。
姚霜霜:“好好好,我们走快点,不过你千万要注意别把脚崴……”
“……啊!”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脚部传来,她没忍住,不小心叫了出来。
姚霜霜着急,连忙抱住她的腰,关切开口:“脚没事吧,没事吧清清,疼不疼啊。”
她伸手摸了摸口袋,摸出了一个手机,然后后知后觉地打开了手电筒。
看见光亮的那一刻,奉清觉得自己有毛病,她怎么没想到手机照亮啊啊啊。
果然情感过盛的时候就容易影响理智判断,就怪池律这个狗啊。
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来,撩起裙子,发现脚腕处冒出了一块红肿的区域,手一碰着就疼。
两人在这寻找商量对策,后面的三个男人倒是悠哉悠哉,走路姿势潇洒,一众打扮精致得像要去选秀。
季秋和彭柯鸣还在聊天,昨晚的球赛,谁谁谁进了球,谁谁谁受伤了与冠军失之交臂,成为一大遗憾。
季秋嘴还没停下来,突然最后猝不及防问了池律一个问题。
“哥,我听别人说你今晚在宴会上说是别人的老公。真的假的?谁这么大魅力啊,摘下你这朵高岭之花。”
彭柯鸣:“……”
季秋侧身看了看池律,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莫名气压很低,他心里有点发怵,底气不足地开口:“不会是真的吧?”
“谁啊”两个字还没问出口,他就看见自家老大长腿几步几步走前去了,站在离姚霜霜她们两米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
季秋有点摸不着头脑。
彭柯鸣问姚霜霜:“霜霜,你们怎么了?”
“清清受伤了。”姚霜霜
奉清剜了她一眼,自己挣着站起身来,抬脚往上走了几步,脚扯着疼,走得歪歪扭扭的,差点又崴了。
而池律站在一旁,身材高挑,挡住了光,他冷漠旁观,似乎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愿。
季秋反应最快,快步往前跨了几步,走到奉清身旁,伸手抓了她衣袖一点,就想扶她上去,还没说完“我帮你”这话,就听见冷冷的一声。
“放开。”更像命令。
季秋有点胆寒,堪堪收回手,他生气起来实在太可怕,他有点怂。
奉清抬眸看他,他逆着光,侧颜英俊,鼻梁挺直,眼皮很薄,眼尾稍长,眼珠漆黑如墨一般,冷漠薄情。
她等着他的奚落,等着他的挖苦嘲讽,她背挺得笔直,在心底发誓告诉自己不能低头,不能倒下,不能在他的面前狼狈。
毕竟,娶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他很痛苦吧。
她没有等到那些,只是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直接拦腰抱了起来。
姚霜霜季秋都看呆了,僵立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肌肤相接,奉清落入了他的怀抱,陌生而温暖的怀抱,坚硬宽大的胸膛,她以前心心念念的场景。她甚至能问到他身上淡淡檀木香味,和独属于男性的气息。
奉清脚再疼,也清醒了,咬着唇角,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池律垂眸看着前路,下颌线流利,他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回:“你不是求之不得吗。”
他嗓音低哑倦怠,挠着她耳畔,要了命了。
奉清伸手锤了他一拳:“你有病?”她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放我下来。”
池律双手却如铁一般,禁锢着她,她不能挣脱半分。
等到阶梯都走完,池律才放下她,冷声道:“做戏。”
奉清何其聪慧,一点就通,她知道他意所指,心也一点一点冷下来。
她两年前曾来这座庄园,庄园主安德鲁对她很好,把她当亲女儿看待,当时她与庄园主的女儿安妮交谈甚欢。
那时安妮有一个未婚夫,她深爱着他,但未婚夫在军队里服役,至少五年内不能回来。
她说她爱他可以等。
奉清那时说了笑,说以后也要带着自己深爱的人来看他们。
安德鲁听了之后给了她一个小香囊,香囊里装了一枚小小的十字戒指,只不过十字是断十字,还有一半在另一枚上,需要她找到自己深爱的另一半回来拿取。
奉清笑笑,没怎么上心,回家就把香囊随手放房间里了,这两年也一直在弄学术上的事,没有想到这事。
就是前几天,才接到父亲的电话,说安德鲁承诺给的另一半,一起合起来,是庄园的百分之五的股份。
奉清挺惊讶的,但也是到惊讶为止,并没有真的想要去拿,可是今天却阴差阳错的来了,昨晚还被父亲特地嘱咐来参加酒会,看来他们早就商量好了。
奉清挑眉笑笑,笑意不及眼底,她反问:“戒指呢?”
池律抬手往后招了招,彭柯鸣便走上前来,拿出一个浅蓝色的小盒子。
打开盒子,盒子里面是那枚银色的十字戒指“Cross prison”(十字狱)。
奉清伸出白皙手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的手上还带着那枚硕大的粉钻婚戒,勒得手指起了红色的一圈痕迹。
池律低头,伸出骨节指节分明的右手,从她指间取下了那枚婚戒,“不合手?改天我陪你去买一对素圈戒指。”
奉清看着他眼睑的黑痣,长长的睫毛掩住了他的眼睛,看不出他的情绪,而他表情始终淡漠,仿佛一座不会融化的冰山。
真会装啊。
奉清抬头笑了笑,婉转回:“好啊。”
池律为她戴上了那枚十字戒指,严丝合缝地扣紧她的右手无名指,他们指尖相触,温度交融,在外人看来,暧昧又亲密。
奉清盯着他看,长眉星目,他一直很帅,万里挑一的那种,喜欢他的人很多很多,可是生存法则,适者生存,她是最合适他的那一个,所以她被选择。
挺讽刺的。没能早点看清。
“老公。”生了要让他难堪的心思,她喊了他一声,脆生生的一声,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池律手一顿,抬眸看她,乌沉沉的双眸里,碎光冷淡,他等着她的下文。
季秋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感觉受到了打击。
奉清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池律松开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他肩宽阔,挡了很多光。喉结滚了滚,他哑声回:“去年底。”
奉清心又冷了一点,还是逞强着,笑着开口:“我该有自觉的,不该问的。”
“走吧。”她主动去牵他的手,如恩爱夫妻一般走进庄园大门口。
“公司派遣的,中国区执行CEO。”像是解释。
奉清听着却觉刺耳,只觉得他在炫耀,反问:“怎么?很厉害吗?”
“我辞了。”他说的轻轻松松,仿佛无足轻重。
奉清惊讶,但又没问什么。
两人沿着花石小路走向庄园深处。
庄园很大,草坪占据绝大部分面积,欧式路灯点缀,昏黄灯光将夜色晕染得温柔无比。
奉清脚还有点疼,池律一直扶着她,也很照顾她,走得很慢。
身后姚霜霜他们也不敢走快了,在这空旷的路上走走停停,别样的滑稽。
今夜无月,风有点冷,奉清缩了缩脖子,闷闷问他:“住哪里?”
池律:“酒店。”
又要生气,她带了情绪问:“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问出这句话她就后悔了,他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啊,池律根本不喜欢她啊,他们只是在演戏啊,为什么她又像个傻子一样沉溺于他给的温柔。
“我不想听你的回答,也不在意。”她把自己伪装起来,冷冷补充。
池律极淡的“嗯”了声。
奉清心里一阵酸楚,垂头看着指间银色断十字,轻轻地想。两年前她许愿,池律成为她男朋友,而如今如愿以偿,她是回来还愿了。
可是心底为什么还是会难受,难过啊。
第8章 8 匕首插进他的心脏
安德鲁很老了,才两年没见,他的头发好像就已经全白了。他们在酒庄的堂厅里被接待,欧式风格的建筑,在夜中朦胧无比,如同中世纪的城堡。
室内布置色调很温馨,暖黄色为主,铺了上好的羊绒地毯,踩上去很柔软,室内摆着几件瓷器,珐琅和青花都有。
吊灯华美却摇摇欲坠,下面煨了一个小小的壁炉,炉旁放了半瓶红酒。
奉清刚踏进这间房屋,安德鲁就很热情拥抱了她,用中文对她说:“好久不见,清。”
奉清微笑回应,余光却瞥见了壁炉旁的白蜡烛,正燃着火焰。
“新年快乐,安先生。”她真诚祝福。
安德鲁看她的目光里满带慈爱,转身拿了个玻璃酒杯为她倒了半杯红酒,他让他们坐在沙发上,前面桌几上放了果盘和坚果。
池律坐在奉清身边,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还不忘为她剥开心果壳,贴心而温柔地喂给她吃。
奉清脖子有点僵硬,勉强吃了下去,还甜蜜地微笑。
在外人眼中,他们恩爱无匹。
安德鲁看见他们这样也宽慰地笑了,他对池律说:“池先生,清是我当年最喜欢的学徒,她学习酿酒很有天赋,我把她当女儿看待。”
安德鲁家族世代酿酒,上世纪移民到中国,便开始酿造红酒,他们的酒销量极好,品质也高,做起了品牌,如今已是驰名中外。
池律会说漂亮话,思想也非常有见地,和安德鲁聊得十分投机。
奉清看着自己的十字戒指发呆,彭柯鸣嗑瓜子磕的停不下来,姚霜霜悄悄咪咪拿出手机看小说,季秋局促尴尬得只能不停喝水。
他今天经历的打击有点多。他哥结婚了,还两年了,结婚对象还是他刚喜欢两天打算追的女孩子。
他觉得生活不会好了,真的。
安德鲁和池律畅谈经济形式,从国内到国际,从股市到实体市场,二十多分钟不停。
最后结束时,安德鲁已是对池律十分赞赏,他拍拍他的肩,满意道:“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
最后还用英语补了一句,“It's your generation.”
谈及约定,奉清向他展示了那枚断十字戒指。
安德鲁也如约拿出了那对戒指的另一只,最后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股份转让合同书,豪爽地就签了名。
他把笔递给奉清,“清,该你了,这是我的约定。”
奉清咬咬牙,不得已回:“安先生,那这股份我先保留,您随时可以收回。”
她签了字,在一屋子的人的注视下,她为池律的左手无名指戴上了另一枚断十字戒指。
一阵恍惚,奉清好像回到他们结婚时,婚礼上,她为他戴上婚戒,心底激动喜悦,那时候快要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她成为了池律的新娘。
池律大手一把回握住她的手,温暖干燥,两枚十字戒指和碰在一起,成了一个精致的十字架。
池律对安德鲁说:“请安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清儿的。”
他们站起来,老先生抱住他们,热泪盈眶地说:“清清是个好孩子,池先生你也是,祝你们能够互相携手到白头。”
奉清心底涌过一阵酸涩,假戏做得这么逼真,都快要让她以为他是真的爱她了。
他们离开时,在庄园门口分离,安德鲁拿出了一瓶未开封珍藏的礼物送给他们。
“清,这是安妮送给你的,她亲手酿造的,她让我祝你们要相携至白头,love forever.”
奉清接过那瓶红酒,瓶身用金色的丝带缠绕,丝带上写了字:清如愿以偿,与律走到白头。
奉清眼眶有点湿,前两年她和安妮一起的时候,安妮对她说她会和她深爱的人白头的,奉清看着天空,轻轻说“我也会。”
安妮爱的人叫泰伦,是一名军人,他们约定了一生。
奉清回抱住安德鲁,问:“安妮呢?她是不是已经和她喜欢的人结婚啦。”
安德鲁一阵心痛,最后回;“安妮在家,她不愿出来见你。他们没有结婚,泰伦上个月在军队里因意外的爆炸事故走了。”
后来,她爱的男孩再也没有来娶她。
安德鲁叹了口气:“所以,安妮希望你们能长长久久的。”
“清,你一定要幸福。”
奉清心里被扎了一下,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们离开了那座庄园,重回熙攘的城市,喧闹的街道,不息的车流。
姚霜霜和季秋他们都先回去了。
奉清没开车了,池律的车载她,他没带司机,他在开,车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奉清坐在副驾,她抬手看着手指间的戒指,十字刻骨,被耶稣分开,真爱之人才配拥有的戒指。
她苍凉笑笑,人生多长呢,她要这样地去勉强别人。
“池律。”她轻轻叫他,没了平时的傲气,此时缩成一团,卸掉盔甲,没了锋利。
池律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神情有些倦怠,他极淡的“嗯”了声。
“你让我好像一个笑话。”奉清忍不住,眼泪像掉线的珍珠一样掉下来。
人人都说他们是真爱,可是只有她知道,他们不是,是她一厢情愿。
池律半寐着眼,眼神晦暗不明,哑了嗓子,低低回:“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你送我回家你知道我的家在哪么?”奉清突然吼起来。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我们是陌生人,你独自在美国待了两年,你没有联系我,你应该忘了我!”
奉清觉得自己懦弱,她也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可就是不敢去找池律,她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失败者。
池律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他给她递过去餐巾纸:“我以为,你不会在意。”
他垂了眸,声线独特低哑:“我们交集不多,谈不上爱,毕业那会,你是冲动,见色起意,现在我们都成熟了,应该更理性的思考,奉清。”
手指甲扣进肉里,她没接纸巾,手死抓着车门,没说一句话。
池律抬手,倾身靠近,用纸巾为她擦掉眼角的泪,字字诛心:“我这辈子没有真正的爱过人。在我的世界里,爱是一种无用的情绪,它会让人变得不理智,变得疯狂,它会影响我们的判断,甚至决策我们的生死。”
手指一顿,他眉眼垂了垂,睫毛盖住眼睑,黑痣也被掩藏:“而婚姻,或许不需要爱也能维持得很好。”
“所以,奉清,你懂了吗。”幽深黑眸定定地看着她,他说话声音很低,磁性,沉稳,死海里也荡不起一点涟漪。
奉清浑身不住地发抖,心上好像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隙,有一只手从缝隙里伸出来,撕扯着她的肺腑,疼至淋漓。
难以忍受。
过了许久,她垂头,才用尽全力说出了一句:“好,知道了。”
“愿我们都能合作愉快。”她笑着说出这句话,好似一点不在意。
-
那夜下了雨,淅淅沥沥,绵长无比,奉清坐在卧室里,看着窗外的雨,很久很久,她想她得等着一天,她可以洒脱到一点不在乎他,然后笑着离开他,永永远远的。
那天晚上她做了很奇怪的梦,在梦里她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有人说,“帮我杀池律吧。”她回了“好”,然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在明媚的春光里,用一把匕首结束了他的生命,匕首插进他的心脏,他的鲜血顺着她的手指流下,红得刺目,他看她的目光,沉静的,压抑的,痛苦的,他的假面被撕破,对她笑了一下,画面支离破碎,世界分崩离析。
奉清在阳光下醒来,手指触及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湿润滑腻。
窗外阳光刺眼,她没有拉窗帘,现在已近中午了。她心里好像空了一块,走到客厅里去,第一个跳上来的是甜甜。
她伸手摸了摸甜甜的头,柔软而温暖。
奉清随便找了块面包果腹,然后就带着甜甜一起出去逛了逛,花园里的花都开了,有春天的气息。
出了小区,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米色针织衫,白色休闲裤,黑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看上去明净而温柔。
她带着边牧一起在公路上走,车流来往不息,不知不觉就走了很远,到了很荒僻的地方。
她抬眼一看,红灯转绿,十字路口,只有绿树和青山。她踩着斑马线过马路,低垂着头,又开始思考无用的事。
甜甜不停来蹭她的裤脚,一直想要把她往回拉。
车笛声划破寂静的空间,无限拉长,轮胎摩擦着地面,“刺啦”的声音刺激着耳膜,像歪曲空间的使者。
奉清的视线被人挡住,黑了一瞬间,复而旋转,她被一只大手抓着,一把将她扯离公路中学两米多远,由着惯性,她一下子扑倒在地。
而一辆红色卡车几乎是贴着他们,与她擦身而过。
边牧汪汪地叫着,声音带了点若有似无的呜咽。
手肘处传来一阵剧痛,奉清努力撑着手腕半坐起来,她迷茫地看着周围。
入眼的第一人,是一名男子。
刚救她的男子。卡其色风衣,黑色长裤,眉眼干净清澈,他关切地看着她,问她:“小姐,你还好吗?”
第9章 9 钱是很无用的东西,可我却只有它了……
“我叫宋离。”
“离离原上草的离。”男人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奉清握了那只手,粗粝而干燥的大手,她站起身来,忍着手腕的剧痛,朝他笑笑:“谢谢。”
宋离松开她的手,露齿微笑,阳光和煦,他很年轻,应该比她小,他说:“小姐,要注意安全。”
奉清今天很累了,她无心去辩解这些,只是沉默地拿出了手机,对他说:“宋离,虽然很多人说,钱是很无用的东西,可是我却只有它了。”她笑笑,“你把帐号给我吧,我转你一笔钱,算是答谢。”
宋离很惊讶地看着她,她很美,美到惊艳的那种程度,他家庭虽过得拮据清贫,可从小母亲便教他要做一个有骨气的人,他也一直是这样。他拒绝:“不用了,谢谢。”
为了不让她感到亏欠,他笑笑,露出一个小酒窝:“这样吧,看,这里这么偏僻,我回家没有车费了,不如你给我五块吧,也算你帮了我的忙,我下次遇见你还你。”
奉清抬头看他,感到诧异,半晌才点了点头:“嗯。”
她翻遍了钱包也没找到一张五块的纸币,里面只有一百块面额的,她抽出递给他:“就借一百吧,不用还了,谢谢你宋离。”
宋离伸手接过了那张一百元的纸钞,朝她很阳光地笑笑:“姑娘,你等等我啊。”
他转身便迈开长腿大步往前跑,没一会便消失在十字路口转弯处了。
独留奉清和甜甜待在原地,她弯腰,轻轻抱住甜甜,右手腕一拉扯,又传来一阵刺痛。
“嘶……”了声,低头一看那里,已经磨破了皮,还留了很多血,大都凝固了,看上去很骇人。
水逆吧,她无奈地想。
打开手机,开始浏览信息,她好几天没看专业文献了,现在都有点生疏了,邮件里躺了好几封offer,是科研所的邀请,她很想去,但迫于父母压力,没有同意过。
经历了昨天一系列事情,心也看淡了很多,她点开了其中的一封信,回复了offer,同意了邀请。
点击发送那一刻,长舒一口气,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她得让自己忙起来,才能不去想池律,才能忽略他在自己心底存在的地位。
点开和母亲的对话框,反复编辑了几段信息,都觉得不妥,还是删掉了。
又等了一会,她听见了一声“姑娘!”声音非常熟悉。
奉清抬头望路对面看了一眼,宋离正一手怀抱着东西往这边跑过来。
他速度很快,半分钟就跑到了她身边,他略微有点气喘,高高的鼻梁上还能看见细微的汗珠,奉清抬头看了他一眼,也轻轻笑了:“别叫我姑娘了,叫我小清吧。”
宋离伸手擦了擦汗,顺着她的话接:“那你的姐姐小白在哪呢?”
奉清眼睛也弯了,湛湛回:“我只和法海玩。”
“扑哧”一声,宋离没忍住,他站直身子,伸手在衣兜里摸了会,让后郑重地拿出了一叠叠得工整的钱递给她:“一共九十五元,不多也不少。五块车费我就留下啦。”
奉清看着那皱巴巴的一叠钱时愣了好久,最后才伸手接了回来,她把那叠钱放进衣兜里甚至感觉手心还在微微发烫。
而宋离仿佛一点不在意,他拿出怀里的东西,撕开包装,对她说:“看,这是云南白药喷雾,治摔伤很好的,我看你刚刚受伤了,等会喷点这个就没事了。”
他喋喋不休,教她如何使用喷雾,如何拧盖子,把喷管抽出来。奉清看着他额间的碎发,第一次感到暖心。
这男孩比自己小很多吧,为什么这么好啊。
“会了吗?”宋离抬眉看她,“我帮你吧,先用酒精消毒,然后喷这个喷雾,我还买了邦迪,一会不舒服还可以贴上。”
奉清懵懵懂懂地接过他给的药,后知后觉地问:“这些多少钱?我还你。”
宋离摸头笑笑:“不要钱,老板送我的,哎呀,你就用吧,小青。”
奉清眨眨眼,垂眸,按照他的步骤处理了伤口,疼痛减轻了很多。
奉清看着手腕处黄色的邦迪,在雪白的皮肤上很显目,她弯唇笑笑:“好像打了一块补丁。”
“谢谢你宋离。”
“我能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吗?”她诚恳问。
宋离怕她又要给他打钱,便打着哈哈过去,笑着回:“不用啦小青,我们有缘会再见面的。”
甜甜不停对宋离摇尾巴,宋离向他们招了招手,转身便离开了。
奉清一直看着他走远了,直到看不见了。
她低头给手腕处的邦迪拍了张照片,想了想编辑了一条朋友圈:
不小心受伤了,不过很幸运,遇见了一个很好的人^_^
配图她的手腕照片。
刚发出去没几秒,奉清就收到了一条点赞,是季秋的。
陆陆续续又得了很多点赞,感觉还蛮好的。
她平时几乎不发朋友圈,现在看来还挺不错的,思索着什么时候发一发自家的狗子,甜甜这么可爱,怎么能不让大家都看一下,羡慕一下呢。
她往回走,又过了没一会,收到了第一条评论。
姚霜霜:[清清,没事吧?注意用刀安全呐。]
奉清回她:[不是刀伤,嗯,是躲车擦伤的。]
涂珍看见了:[???躲车,我的宝贝女儿没事吧,躲什么车啊,哪辆车?这么缺德,你等着啊,妈妈今天下班就来看你。]
奉清抱住甜甜咽了口口水,打字有点颤抖了,回:[妈,我真没事,您别来了啊。]
涂珍显然不会听她的:[我提前走了今天,女儿,妈妈马上就来。]
涂女士提前走,谁也拦不住,她在公司挂名的是个董事长夫人职位,一般在公司喝茶,走了,员工都得恭敬喊一句“夫人工作辛苦了。”
奉清认命,想了想,点进和她妈的聊天界面,给她妈特地分了个组,命名:要屏蔽。
回家写了一会研究报告,余妈做好了午饭喊她出来吃,奉清便汲着拖鞋走到客厅里开始吃饭了。
家里只有一个人,很空旷,也很自在。
奉清坐在大理石餐桌上,想了想,给自家狗子也分配了一个座位,她吃肉,甜甜也吃,还总蹭着她的手,毛茸茸的,舒服极了。
奉清吃完饭,伸手拿餐巾纸,余光一瞥,看见一张合照,她和池律的。
是昨天在宴会上的照片,他护着她,帮她挡掉了那杯红酒,标题取得很夺人眼球:前HJF中国区执行CEO为妻反泼红酒怒斥蒲二小姐。
奉清拿纸的手僵住了,半晌才闷声问了句:“谁放的?”
余妈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回:“小姐,这是今天的晨报,邮局送来的,每天的报纸都是放在这的。”
“扔了。”奉清面无表情地开口,放下碗筷,转身就往楼上走:“以后别订了。”
甜甜跳下椅子,四条腿不停切换,也跟着她一起上楼了。
她打开电脑,点进今天接受offer的那家研究生的官网,南屿羲禾航空航天科学研究所。
地理位置:南屿江北区。
她看了下地图,离他们家五十多公里,得是郊区的水平吧。不过想来也是,研究所哪有在市区的。
邮箱里已经躺了几则邮件,其中一则是羲禾研究所的回复消息。
[致奉清同志,
研究所很高兴有你的加入,你有非常漂亮的履历,在MIT的学术成果也非常瞩目,羲禾将会非常期待你的加入,希冀着,我们在化学高分子材料应用于航空领域能有更大的突破。
十年热血,只为信仰。]
奉清逐字逐句轻轻读了出来,心底感动,眼眶有点湿了,这是她向往的,也是她热爱的。她立即回复了一则email过去,对方也立刻发来信息询问她多久可以开始就职。
奉清敲键盘,想了想,打字:明天。
“清清!”清脆一声,从堂厅传来,紧接着是高跟鞋踩踏地板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近。
奉清手抖了下,删除,回复:[年后吧。]
怎么着也得等爷爷生日过了再去,这样才好应付母亲。
她飞快地退出邮件界面,退出官网,清空了浏览记录,关掉电脑,出门迎接她亲爱的母亲。
在房门前,涂珍伸头往她房间里看,妄图寻找到男人生活过的痕迹。
奉清无奈:“妈,您干什么?”
涂珍伸手轻打了一下她的手:“我看报纸了,池律回来了,他人呢?”
奉清弯腰揉了揉甜甜,“我哪知道,我又没给他安追踪器。”
涂珍拍了拍头:“你手呢?怎么回事?我这才想起,来给妈看看。”
奉清无奈,伸出右手给她看了看,“没什么事,妈你别操心了啊。”
涂珍细细看了看她的手,确认无大碍了才给她放回去,还暗暗吐槽:“这什么贴带啊,这么丑,很廉价吧。”
“哪丑了?这是邦迪,您别管了。”奉清不想和她说这个,起身抱着甜甜就往楼下走。
涂珍踩着高跟鞋也跟在她身后,还拿着那张报纸:“我刚刚看余妈要把这报纸用碎纸机缴了,是你让的?”
“是我。”奉清头也不回就说。
“扔了,我看见心烦。”
“烦什么啊?你选的人,当初那么犟拼死拼活都要嫁给他,现在怎么就烦了?再说人池律昨晚还帮你挡蒲家那个疯丫头的酒,怎么就烦了?”
奉清不想说话,抱着狗狗坐到沙发上,玩它的脚脚。
涂珍看她好像生气了,便也没说什么了,只是最后说了句:“你爸说的,今晚一起吃个饭,你通知一下他吧。”
奉清又开始玩大鬼吃小鬼了,闷闷地回了声“嗯。”
涂珍在这坐不住,没过多久就约着和她的牌友一起去打牌了,只剩奉清一个人在家。
她开始玩剧本杀,玩到最惊险刺激的时候来了个电话,她想也没想就挂了,然而那电话很锲而不舍,一直打一直打。
奉清强忍着,接通了电话,未知号码,忍着没骂他,问:“谁?”
半晌,隔着滋滋电流声,电话那头才传来低哑一声:“手没事吧?”
是池律。
奉清咬了咬下嘴唇,冷声回:“有事吗?”
池律握着手机,指间捏了一直钢笔,来回摩挲,左手捏了捏眉骨,最后问出来:“他是谁?”
第10章 10 初恋
“谁?”奉清一手端了杯水,轻抿了一口。
长眉缓慢蹙起,他在忍耐,一点一点的,手中钢笔笔尖被折断,冷白长指上沾了漆黑的墨水,食指被划破了一条口子,点点殷红鲜血流了出来。
松了笔,池律低垂眉目,极淡笑了笑,他得再等等。
话锋一转,他问她:“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奉清放下水杯,想了想,如实回答:“我妈让你今天晚上回来吃饭。”
放了笔帽,他拿了张纸巾细致地擦拭手指上的鲜血,温和地回:“好。”
奉清心里微动,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也温柔地回了声:“那你忙吧,我先挂了。”
很奇怪的感觉,和他对话会忍不住去想他的神情,去揣摩确认他的情绪,去想象他的模样。
有多喜欢?奉清不清楚,只是能感知到自己在努力地不去在意他。
在房里写了一下午实验数据,写完之后她把数据发给了自己的研究所对接的师兄,他说他叫钟隐,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奉清发了报告之后,犹豫着敲下一行字:[钟隐师兄,我想请问一下,研究室在纳米材料这一方面有研究吗?]
没一会就收到了回复。
钟隐:[纳米材料在航天飞机的防热瓦上应用很广泛,怎么师妹,你有兴趣?]
内心忐忑,奉清抿了抿唇角,敲字:[我想走这方面的研究,师兄你看可以吗?]
钟隐:[可是你的履历上写,你专业是有机化学高分子复合材料的聚能应用。]
奉清咬了咬手指头:[所以,我想提前征求一下研究所的意见,可以吗。]
又过了好一会,对面才回复。
钟隐:[可以,到时候师妹你来航天所,我带你做这方面的研究。]
奉清捂住嘴差点尖叫出声,放了鼠标,还没来得及激动,楼下就传来涂珍的声音。
“清清?你爸来了,人呢?这孩子。”
奉清心情好,汲着拖鞋就跑出去,在二楼,弯唇笑得好看:“妈,我在呢。”
雕花围廊,庄重古朴,古朴的雕花里却露出了一双小兔子耳朵的粉色拖鞋。
奉清穿着随意,一身浅粉色睡衣,脖子上还松松垮垮地挂了条小兔项链,温柔洁净。
顺着池律的目光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她耳垂旁慵懒的兔子耳朵,粉粉嫩嫩的,可可爱爱,没一点平时高傲的攻击性了。
奉清没注意到他,蹦蹦跳跳下楼,直接给了涂珍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笑着开口:“妈,我做到啦。”
涂珍被这一抱吓了跳,拍拍她的头,温柔回:“做到什么了?”
“一天在家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你爸和我都是想要你好一点,别一天像个孩子一样,不知道轻重。”
“你抬头看看,今天谁回来了。”
奉清懵懵抬头,看到池律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他穿一件黑色西装,领带打得周正,碎发有点长了,垂至眉心,眉眼英俊,带了点倦怠,一双长腿笔直修长,坐在沙发上,此刻正抬眼看着她。
奉清愣了两秒,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上二楼,飞快地换了件露肩小裙子下来,然后得体优雅地对他说:“这么早,就到了啊。”
池律垂眸,为她倒了杯水,递过去:“不早,现在七点半了。”
奉启航拿了瓶未开封的珍藏红酒过来动声色地做到餐桌主位上去,余光一直看着他们。
“渴了吗?”池律站起身,递给她水,温柔道:“这个不烫。”
奉清怔怔地看着他,他很高,站在她面前,挡住了灯光,只能看见他的影子。
嗓子有点涩,奉清接过那杯水,囫囵吞下去。
掩饰着情绪,耳尖绯红,她选了个角落里的位置。
堂厅里佣人上上下下来回上菜,奉清不停喝水,掩盖手心里的汗。
这人真是长在她的审美点上啊,偏偏说话还一字一句踩着她的心尖,让她心口一阵酥麻。
第一次聚餐,池律坐在了她身边。
奉启航动筷,“吃啊。”
余下三人材料才陆陆续续开始。
奉清埋头用刀叉分牛排,还没开动,池律就自动把自己分好了的换给了她。
拿刀叉的手僵硬了,脸颊也漫起一阵红晕,她很轻声地回:“谢谢。”
涂珍切着牛排,问池律:“你这两年有联系清清吗?你们相处怎么样。”
池律如实回答:“我们很少联系。”
薄唇微动,他低声回:“妈,是我的错,对不起清清。”
涂珍面色微动,赔笑回:“没事,当年你也是有苦衷的嘛,启航说……”
“吃饭吧。”奉启航打断她,淡淡下结论。
奉清心底诧异,他有什么苦衷啊。
“爸,什么当年啊,当年怎么了?”她探究提问。
奉启航倒了杯红酒,面无表情,甚至带了呵斥:“你管这么多干嘛?”
池律护着她:“爸,是我的错,清清她不懂,您别怪她。”
奉启航叹了口气:“池律,你现在发展得好,有考虑过回我们自家公司发展吗?”
奉清生着闷气,他爸总是这样,在某些地方独断专行得厉害,严厉得不留一丝余地,对于她的前途,她的工作来说也是如此。
越想越气,她放了筷子:“我就要管!你决策的是关于我的事,凭什么不和我商量?”
奉启航冷冷地放了酒杯:“凭你是我女儿!就得听我的。”
死咬着牙,奉清放了刀叉,愤愤看着他,一字一句回:“行,我会知道的。”
池律侧身看她,瞳眸里平静无波,心底却好像被柔软的东西触动了,他伸出长指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安抚她:“乖。”
转身还能平静不卑不亢地回:“我暂时没有回奉企的打算。”
两年前,他走出奉氏企业大门时,就没有想过要回来。
奉启航沉声,面色带了不悦,但看着池律如今,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旁敲侧击试探:“行,你如今年轻有为,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拘束着你。只是清清,她脾气犟,你还要多担待着,麻烦了。”
池律应声回:“我会好好照顾清清的。”
涂珍这才笑着给他们盛汤:“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有什么事,饭桌上说开了也就算了,我和你爸爸都是开明的人,尊重你们的想法和选择。”
“只是池律,公司那边离家算近吧?”涂珍掉转话头,问他。
“不远,开车二十分钟能到。”他的新公司位于南屿著名的金融圈,离这里很近。
涂珍和蔼地笑:“那好,你呢和清清结婚也有两年了,还没同居吧?”
奉清拿筷子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她:“妈,你要干什么?”
涂珍剜了她一眼,“我和女婿说话,你一边玩去。”
奉清:“……”
“我们清清以前也没谈过恋爱,你是她初恋,知道吗?”涂珍看着池律。
“妈,你说什么呢?”奉清脸红得没边了,不敢看池律的半分反应。
“知道了。”低哑一声,池律认真回答,“我也是。”
“艹。”奉清没忍住,低声骂了出来。
“哎呀,那就好。”涂珍给他舀了一碗银耳汤,顺便还瞪了奉清一眼。
“你们两个也算初恋,清清她喜欢你,池律。现在两年没接触了,也不知道感情淡了没,但妈看来啊,你们以后还有一辈子那么长呢,有什么芥蒂也就消了啊,好好相处。”
“清清,你一天,别那么骄傲啊,适当的让步挺好的。”涂珍放下汤匙,手摆放在餐桌上。
“我和你爸都知道你们的事,池律回来得早,没告诉你,不过,我和你爸都知道,他也问过我们,清清你就别生这个的气了。”
奉清震惊了:“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不是还劝我别去参加宴会还埋怨他来着,你也骗我吗?”
“够了啊。”奉启航敲了敲桌子,“他回来我们都知道,清清你别别扭了,你们好好处。”
“池律别住酒店了,搬回来?”
池律两手交叉,放在洁白餐桌上,他侧身看着奉清,看着她耳垂绯红,发梢柔软,心底也软了,他问她:“清儿愿意吗?”
奉清捂着耳朵:“你们烦不烦啊。”
“还有你,池律。”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眼底的痣一览无余,像小星星一样对她眨呀眨,她一点都看不清他。
又是做戏么?
终究还是没问出来,她轻轻回:“我,我没有意见。”
“好好好。”涂珍笑着拍了拍奉启航,“池律啊,明天就搬回来吧。”
奉启航也点点头:“行,就这样决定了。”
话锋一转,奉启航问:“清清年后去池律的公司吧。”
奉清脖子僵硬了,半晌,支吾着回:“我……哪能啊,他不愿意的吧,我什么都不会。”
池律明显也是一顿,不过此刻却表现出从未有的体贴和温柔:“可以。她想来的话,我可以教她,从头开始也没关系。”
奉启航满意地看着他们,对着池律说:“我没看错你,后生可畏啊,以后企业早晚是你们年轻人的。”
奉清还不知道怎么说自己要去研究所工作的事,这下父亲盖棺定论更没有可能了,只得硬着头皮回了声:“好。”
……
一顿饭吃得惊心动魄的,奉清消化了好几个消息。
她以后要和池律共处一室了。可是她好像更加看不透他了,为什么伪装起来,他能装得那么温柔那么深情,那么爱她啊。
吃完饭,父母特地创造他们独处的机会。
奉清和他并肩在花园里散步。
月光皎洁地铺洒在地面,落在他的肩头,融入他的眉眼里,清冷孑立。
夜里的风有些冷,奉清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裙子,锁骨若隐若现,她冷得缩了缩脖子。
池律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给她披上。
奉清抬头看看天,也看看他。
眉峰深刻,鼻梁挺直,刀刻一样深邃漂亮的五官,英挺帅气,他穿着白衬衫,清清冷冷的气质,让她动容好多年。
“池律。”奉清轻轻喊他,声音带了点软。
池律低头,靠得近,要贴近她的耳边了,他回:“嗯?”
奉清垂眸,眼睫毛颤了颤,又抬眼看着他,斟酌许久,问他:
“刚刚有几分真心?”
第11章 11 失恋快乐失恋快乐祝你快乐~
翌日,起了大雾,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群山隐于雾中,遥远而模糊。
奉清驾车驶过街道,在十字路口等红灯。
手机屏幕亮起,姚霜霜给她发消息。
[池律他怎么回?]姚霜霜八卦询问。
微怔了一下,奉清垂眸,回应:[他说,十分。]
十分真心。她逃也似的移开目光,不敢再追问下去,她也应该相信他的真心,如果满分不是一百分的话。
红灯转绿,车流移动,在白茫茫的大雾间,像一条漆黑发亮的河流,从路口这头到那头,缓慢流动,窥得见河底石子,孑立茕茕。
伸手打开导航,她有大半时间都是在车上度过的,今天她要去羲禾研究所,提前去看一下研究所的环境和氛围。
一路向北行驶,走走停停,车障红灯多得让人迷糊,奉清起得早,还带着些微朦胧的睡意,强忍着困倦,掀开眼皮子看路,努力和前面的银色SUV保持五米的车距。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面SUV的车牌上,宜BXXX,是外地车辆。
奉清一手搭着方向盘,刚往前行驶了百来米,窗外陡然传出一声尖厉的叫声,惊得她后背汗毛直竖,瞌睡一下子都清醒了。
并不宽敞的柏油路被挤得水泄不通,没过一会就有警笛声传来,交警在前面放了路障,柏油路右侧近三分之二的区域被隔离带隔离开来。
奉清打开车窗,听见外面熙攘的吵闹声,还有空气间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抬眼从玻璃里面往外看,只能看见身穿制服的警察来来回回的忙活。
有人叫:“救命啊!救命!”
有人哭诉:“警察同志,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这时速二十码还能撞上人,我是真没想到,是那个女人她自己来撞我车的,她,她她,她就是想讹钱!”
围观群众众说纷纭,褒贬不一,一时争论不下来。
奉清一手搭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雾蒙蒙的天,头昏昏涨涨的疼。
而车流一动不动,陷入了僵持之中。
时间一秒一秒流失,秒针在闹钟格子里已经走了三圈,奉清拿出手机,给姚霜霜发消息:
[我堵车了。]
姚霜霜抱着手机玩,几乎秒回:[堵哪了?清清你一大早是要去哪啊?]
半阖着眼,看着地图上一动不动的小绿点,烦心得很,奉清随便发了个消息回:
[出车祸了。]
旋即便把手机丢一边去,一手撑着头开始阖眼小寐。
不知又过了多久,雾散了些,丝丝阳光从云层间洒落下来,落在皮肤上,带了暖意。
“叮咚咚……”有人隔着车窗敲门。
奉清睡眠浅,被惊醒了,朦胧睁开眼,看着窗外的人,是穿着制服的交警。
他叫她把车往右边移动,奉清照做,人还挺迷糊的,等将车挪到右边空旷地带时,前面视线蓦然开阔。
“我妈她不会撞车讹钱,是司机在污蔑。”
“明明就是那个女人,莫名其妙撞上我的车,晦气!还有你,你是她儿子,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中年男子语气十分霸道,且豪横。
有人不耐烦:“吵吵什么吵吵?快半个小时了,还在吵。”
“我说了,我妈是被冤枉的,她不会撞车。”而被侮辱的男人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分只是一遍一遍强调,一遍一遍说着这句话。
奉清听见了这声音,觉得耳熟,一时没想起是谁,直到抬眼从视线玻璃外看见那个站在警察身边个子高高的男子。
仍是卡其色风衣,背脊挺得笔直,只不过眉心紧皱,手指曲握成拳,是在尽力克制着愤怒。
是宋离。
一眼看见他,心被揪了一下。
奉清拉开车门,下车,踩着皮靴走近,十来米距离,第一次让她觉得那么遥远。
“你不看看你是个什么垃圾?一身破烂也好意思说老子,这穿的什么啊,你看你那鞋,十块钱的地摊货,呸,是垃圾堆里捡的吧,扔了老子都不好意思要!还有你妈,身上那是穿的什么啊,什么破布片,就你们这种穷逼,对就是说的你,才会出来讹钱!”
中年男人面露狰狞,话语间尽是侮辱与不客气之意。
陡然听见这一句句咒骂奚落的话语,奉清怔了怔,她看着宋离,面色微动,耳朵发红,而身子仍是挺得笔直。
他站在阳光下,谦卑温悯,自尊被人碾碎,不自觉握紧拳头,脖颈绷紧,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位身材微胖穿着皮衣的中年油腻男人。
四周的人或围观或仔细研究起他们的穿着来,无人敢为他们说一句话。
宋离脚趾都绷紧了,抵着运动鞋的前沿。这是一双淡黄色的安踏运动鞋,鞋面已经洗得发白了,但干干净净,连泥土也没沾一点,看得出他很爱惜这双鞋。
这双鞋怎么就破烂了,怎么就一文不值了?这是他读书时辛辛苦苦兼职端盘子一周多攒的两百块买的唯一一双略“名牌”的运动鞋。
他僵立着,唇色发白,死死地看着那男人。
那男人还没欺负够,上前几步,面目狰狞,想要继续嘲笑。
看着他眼神里凌弱不甘,身形在这空荡的马路边尽显单薄,心里蓦然漫上一阵心疼,奉清径直走上前去,将他护在身后,对着身前的中年男人不客气地开口:“给我滚。”
男人被面前的女人吓了一跳,她眼神太过锋利,一身皆是高定,价值不菲,一枚普普通通的耳坠便可抵得上他车的价值,他惹不起,说话也怂了,“你,你,你又是谁啊,我,我,我没惹你,我是让那小子带着他妈滚,他讹钱,赔我点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那既然你和他认识,那就你替他赔好了,反正,你应该也不差这个钱吧?”男人咄咄逼人,仍不死心,还想索要赔偿。
奉清看着他那张肥腻的大脸,忍不住想吐,忍着最后一丝耐心,回:“我有钱,但是你配吗?”
她直接给警局打了电话,期间看都没看那男人一眼。
男人战战兢兢问:“你是要调监控?这的监控早就坏了,你看不到什么的。”
奉清低头看手机,有调不紊地开口:“等会警察会来这里,调取周围车辆的行车记录仪,你到时候再说这话好吗?”她抬头看了他一样,扯着唇角讥讽地笑。
男人显然慌了,也不说什么,转身就想逃到车里去。
奉清直接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冷冷开口:“道歉。”
男人半抱着头,形容猥琐:“什么,什么,什么意思?”
“我让你道歉。”她再次重述了一遍。
男人低头,颤颤巍巍地抱着胸前的大金链子,对着宋离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
脏了手,奉清丢了他的衣领,转身嫌恶地擦手,放他走了。
男人立马就逃也似的钻进了车里,升了车窗,半僵着,堵在路上,也没法点火开动。
宋离怔怔地看着奉清的侧脸,鼻子有点酸,他们离得近,他还能闻见她头上洗发水的清香,心底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半愣着,说不出话来。
直到奉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温柔地开口:“没事了。”
宋离垂眼,看着她,她很漂亮,脸上没施什么脂粉也好看得过分。她说话的时候语气轻轻的,长长的睫毛扫啊扫,温温柔柔的。
心底好像有柔软的贝壳搁浅,亲切而温暖,宋离被感动了,咬着苍白的唇角,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谢谢你,小青。”
奉清听着她的话也弯唇笑了,“去看看你妈妈吧,她伤得严不严重。”
宋离认真地点点头,走到一边去弯腰看她母亲。
她伤得不重,只是右腿小腿处刮蹭出了一条伤口,流了血,青了一块。
出车祸的不是这里,而是不远处的另一起车辆追尾撞到行人的交通事故。
交警都在那边忙活,救护车也来了,因此无暇顾及这边的闹剧,那男人也在车辆松动之后落荒而逃。
宋离的母亲是位普通的中年妇女,唯唯诺诺,在外人面前不敢大声说话为自己争取权益,她穿着很朴素的格子衣服,此刻正轻轻抱着宋离的肩,安慰他。
奉清走到她身边,弯下腰,伸手扶她起来,“阿姨,您慢点。”
杨雪抬头看见她时,怔了一下,随即温和地笑:“谢谢你了,姑娘。”
奉清笑笑:“没事。我和宋离是朋友。”
衣兜里电话响起来,奉清在一旁去接了个电话,姚霜霜找她。
索性便和他们说了再见,开着车往松动的地方掉转头回去了。
.
姚霜霜约在酒吧,还是上次那个奇点。
上午,场地里没什么人,座位里稀稀落落的坐了七八个人,只有一位吉他歌手在酒吧中央的唱台上,弹唱着很忧伤的抒情音乐。
奉清走近卡座,远远的就看见姚霜霜一个人守着一大桌子酒在那解酒消愁。
挎着包走近,坐到姚霜霜的旁边,奉清有点无奈:“又是怎么了?霜霜小姐。”
姚霜霜闭着眼又干完了一杯伏特加,醉醺醺地一把抱住奉清的手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哽咽着开口:“清清,我又失恋了。”
她举起酒杯,又满上一杯,对着她:“来,干杯,祝贺我再次失恋。”
“分手快乐,分手快乐,呸,失恋快乐失恋快乐,除了彭柯鸣我还可以找到更好的!”姚霜霜嚷嚷着唱出声来,声音还借着酒劲越来越大。
还好室内光线暗,看不清他们的脸,不然奉清觉得自己都没脸出去见人了。
无奈,用手臂轻轻碰了碰她的杯子,伸出一只捂了捂她的嘴,觉得有点羞人,和她商量着:“要不我们换包厢吧。”
“包厢?我不,我就要在这,我要彭柯鸣那个混蛋看着,呜呜呜,凭什么他这么快又找女朋友啊,他个混蛋他个混蛋他个混蛋,呜呜呜……”
奉清:“……”
这种场景她挺见怪不怪了,说彭柯鸣是个渣男也算不上,他也没答应过姚霜霜,只是姚霜霜一厢情愿的喜欢着,以他的恋情结束为快乐,以他的恋情开始为痛苦的卑微的爱着。
奉清劝过几次,也劝不听,姚霜霜还是乐得当舔狗。
偏偏彭柯鸣换女朋友的速度还很快,几乎每一个月,姚霜霜都要去酒吧里伤心得喝个烂醉。
一阵哄她安慰她,一个多小时内,奉清也被灌了不少酒,看人有点迷糊。
没过一会,电话响起来了。
她看也没看,就接通了。
“回家来,开下门。”低哑磁性的声音,挠着她的耳畔。
奉清迷迷糊糊的,连手机界面的电话号码都没看清,只是支吾着回了声:“嗯好。”
她回应还十分正经,一点不像喝醉了的人。
握着手机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隐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池律停了一下,薄唇轻抿,喉结滚了滚,吐出几个字:
“我等你。”
第12章 12 酷哥,乖啊
日光正盛,大雾也散了,此刻能看见隐在一片绿荫下的的白砖别墅,欧式檐顶,带着古典美。
池律靠着小区门口站着,随行带了一个黑色的拉杆箱。
他身材高挑,穿了一身黑色的防风服,带了个同色棒球帽,帽檐往下扣,显然是不想再受到过多的关注。
在这等了快一个小时,来来往往的女生都侧目看他,与身旁同伴一阵接头交耳,就算走远了,也还是不免要回头看几眼。
池律不喜欢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沉默地拿着手机浏览。
打开微信,工作上的消息有很多,红点堆到了99+,他一条也没点进去,只是打开和奉清的聊天界面,尝试打了一个“。”号发过去,随之而来的是红色感叹号,还是没有解除拉黑。
舌尖抵了下下牙槽,池律把手机关了,迈开长腿在四周来回逛了逛。
开始思考,奉清现在在哪里,刚和她通话已经是快四十分钟之前了,她出门这么远?这么久还没到?
鸟雀啼叫声不歇,行道路旁的草地里有些花开了,一阵清风吹过来,淡香袅袅。
他弯腰,折了一根狗尾巴草,握在手心里把玩。
把狗尾巴的毛都薅秃了,奉清还是没回来。
他掏出手机,正准备再给她打一个电话,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叫了他一声:“池哥。”清清脆脆的一声。
掀开眼皮,抬头看着那边,一辆绿色出租车停在宽阔的柏油路右侧,而奉清正站在车门后,露出身子和头,看着他,在叫他。
心底一阵诧异,池律迈开长腿往前跨了几步,走到绿色出租车旁边。
奉清突然凑近,贴着他的耳边,对他轻轻吹了一口气。
一阵酒精味窜上来,还带着温热,池律定了半秒,撩开眼皮看她的眼睛,神色清明得很,站得也稳,不像喝醉的人。
“怎么了?”他声音低哑,像大提琴拉出的调子一样,低沉好听。
奉清弯着唇角笑,眼睛也弯了,眼睛里的光亮湛湛的,她声音很软,踩着字的语调,一顿一顿地说:“给,钱呀。”
司机师傅恰时探出头来:“你是这姑娘的男朋友吧?”
“今天也是造孽哦,这姑娘给我一通乱指路,二十分钟的路程硬是开了四十几分钟,在主城区来回转了一圈半,我这计费器都没敢开全程,你给一百就行了,剩下的就算我倒贴。”
奉清仍旧微笑地看着他,脸颊带了点粉,眼睛亮晶晶的,喃喃道:“给钱呀,给钱呀,池,池律,哥哥。”
长指直接僵住了,脖线绷得笔直,喉结滚了滚,池律掏了两百出来,递给司机师傅:“麻烦您了。”
垂了眸,大手揽住奉清细细的手腕,他带着她往回走,轻轻开口:“回家了。”
司机看着多余的钱,探出头来叫住他:“给多了,诶小伙子。”
“不用找了。”池律头也不回带着奉清沿着那条来时的柏油路走了。
奉清晕乎乎的,整张脸直接往他肩上一趴,蹭到肩窝里去,温暖但有点硌人。
大手回抱住她,她走路歪歪扭扭的,两人在这小路上抱成一团,姿势暧昧得频频惹人侧目。
离小区门口十几米远的距离,硬是让他们走了三分多钟。到了门口,池律停下步伐。
身侧抵着姑娘的柔软,鼻间还尽是她身上淡淡的栀子香味,喉结不自觉滚了滚,池律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她背后,让她好好站稳。
嗓子有点涩哑,“好好站着,识别一下脸。”
他轻轻扶着她的颈部,让她的脸能正对门开关上的识别信息。
奉清晕乎乎的,眨了眨眼,牙齿咬嘴唇,看着面部识别里面自己的脸,抬手一弯,把池律勾到自己身边来,她轻踮脚,伸手取下了他的棒球帽,然后歪歪扭扭地给自己头上戴上了。
“看,我是酷哥,和我一起说啊。”一手还欺身捏上了他的脸,眼睛笑眯眯的,她重复:“说律哥哥,说我是酷哥啊。”
脱离了帽子的遮掩,能瞥见他耳根后一簇羞赫的红。
“好好好,酷哥,”池律拿她没法了,“酷哥,我们开门啊,乖。”
细指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她的皮肤细腻,蹭在脸上很柔软冰凉,他捉住她的手指,轻轻道:“什么时候给我录入人脸啊酷哥。”
奉清努力睁大眼睛,和面部识别里戴着帽子的自己面面相觑。
看好好一会,识别成功了,门开了。
而面部识别里地自己不见了。
池律半挽着她带她进去,奉清却撒手抱着小区识别的那根柱子不松手,喃喃道:“我不见了,镜子里的这个我不见了。”
池律低头看她,防风衣拉链都松了一截,露出内里的黑色T恤,脖子上还挂了一根银色的项链,垂在锁骨处,冷冽又性感。
看着她抱着柱子,眼睛晶亮,唇色是点樱桃粉,脸色也带了红晕,可爱又让人无可奈何。
第一次看见她这样,扬起唇角,极淡地笑,他哄她:“清儿,我们回家,家里的镜子里有你。”
奉清嘟嘟嘴,抱着那根柱子好久,才松了手,嘟嘴的地方漏了气,才轻轻说了一句:“好吧。”
后来池律像牵小朋友一样的把她牵回了家,黑色行李箱放在别墅区门口也不管了。
孤零零的,在那吹了一中午的冷风。
偌大空旷的别墅里,余妈不在,池律牵着奉清的手,将她带进去,让她乖乖地坐在沙发上。
然后自己按照网上搜的步骤说明方法,捣鼓了半小时,给她煮了碗醒酒汤。
等端过去的时候,发现奉清已经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伸手探了探她的额角,放下汤,池律进屋去给她寻了条毯子出来,给她轻轻盖上。
……
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了,奉清一手握着毯子边角,抬眼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清醒了一会,才手撑着沙发起身,她嗓子渴,轻轻叫了声:“余妈。”
没人回应。
她侧身四处巡视了下,突然瞥见一个人的侧影,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脖子上还挂了根亮晶晶的项链,他面前放了个笔记本电脑,似乎是在开视频会议?
他们距离不远,十几米,在同一个房间里,奉清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僵在沙发上没了动作。
池律见她醒了,关了摄像头,暂停会议,起身走到她旁边来,一手插兜,举高临下地看着她,带了点戏谑的笑意:“醒了?”
僵着脖子,奉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才弱弱回:“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回家了?”
池律挑眉笑笑:“刚刚还叫我哥哥,现在就什么都不认了?”
奉清嗓子干涩得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还有他眼睑下的那颗痣,仍觉得不真实。
她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她哪会随便叫人哥哥,更何况对象还是池律。
池律撩眼皮散淡地笑了下,没回应了,弯腰去给她倒白开水。
一手捏着水杯,一手提着水壶,水一点一点溢满水杯,他的长指骨节分明,修长又漂亮,他端着那杯水递到了她面前,朝她扬了下眉,示意她喝下。
反射性地往后缩了下,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探前接过了他的水杯,喃喃道:“不会有毒吧。”
“那应该是有了。”池律懒懒散散地半靠着墙壁,淡淡地看着她。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黑色T恤,黑色长裤,脚上穿了双不符合他风格的蓝色史迪仔拖鞋。
奉清一边喝水一边悄悄地看着他穿的那双拖鞋。
是她买的,码大了点,但是她还穿过好几次,与他的风格完全不搭,不过又好像挺搭的。
垂了眼睫,池律见她在看自己的脚,便反应过来:“我进屋进得急,没带拖鞋,看见鞋架那只有这双就穿了。”他询问她,“要不我脱了?”
奉清囫囵吞了两口水,呛了会,为了展示自己的大度,微笑着对他说:“不用,你穿着挺好,送你了。”
池律点头,轻“嗯”了声,他抬手露出手腕上的一截红绳,想帮她把杯子放回去。
奉清看着那截红绳怔了怔,半晌才问:“谁送的?”
“嗯?”池律抬眸看她,乌沉沉的眸子里映了一点日光。
奉清回过神来,自己起身把水杯放回了桌上,轻轻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花园里开得正盛的玫瑰花,轻轻开口:“今天谢谢你了,池律。”
看着她的背影,眼底融了点别人窥不出的情绪,池律淡淡回了声:“嗯。”
-
一晚上两人相安无事,奉清让余妈来帮他收拾了间房出来,就在她隔壁,两人井水不犯河水,活得像合租室友。
晚上奉清抱着枕头在房间里睡觉,看着天花板还觉得不真实,她和池律住一起了?他脾气比以前好多了,穿着简单的T恤还像是他毕业那会她看见他的模样。
不笑时冷淡薄情,笑起来就要了命了。奉清捂了被子,摸了下脸,有点烫,还是会心动啊。
她睡觉迷迷糊糊的,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惊醒了下,陡然想到今天中午自己喝醉了,好像是叫他哥哥来着?
还是贼肉麻的池律哥哥?
不能淡定了,奉清起身灌了好几杯白开水,还是没能冷静下来,又回房待了会,刚睡下身,就想上厕所了。
现在很晚了,十一点多了,她悄悄摸摸地,出房门,没开灯,沿着长长的走廊走过去,她记着厕所的方位,脚踩在地上轻轻的,生怕吵到隔壁池律了。
走了一段路,她没注意,又走了几步,咚的一下撞到了一个东西,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但是还带着温度。
半晌反应过来,她撞进了一个人的怀抱里,他的胸膛坚硬温暖,他人也很高,垂着头看她,还是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池律“嘶”的闷哼了一声,显然被撞得不轻。
空气静止数秒,奉清脑子炸了一下,呆滞了一会,随即便往后退。
她有夜盲症,在夜里什么都看不清,池律视力比她好点,在她即将撞上墙壁的时候伸手一把把她捞了回来。
手指触及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鼻间萦绕的尽是他的气息,奉清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我出来上厕所,我,我看不见。”
黑暗中,她似乎听见池律轻轻散漫地笑了声。
奉清整个脸都红完了,支吾着说不出话来。而他的手还抓着她的手腕,温暖干燥。
“灯开关在哪里?”他缓了缓嗓子,似在忍着不笑。
奉清整个脸窘迫得绯红,努力回想记忆,最后说了句:“好像是东南方向。”
走前他让她站在原地别动。
得亏池律记忆力好方向感也好,才找到了灯开关的位置。
轻轻“啪”的一声,头顶的水晶灯亮起来,世界明朗起来。光线有些刺眼,奉清抬手遮了遮眼睛,透过指缝看他。
仍是简单的一身黑,清瘦挺拔,他们离得不远,她还能看见他锁骨上的一颗细细的黑痣,有种禁欲的性感。
脸红得不能再红了,奉清索性拿开手,直直回视他。
她主动出击:“你在干什么?”
她还穿着一身粉色毛茸茸的睡衣,衬着红的脸,看上去软乎乎的,又可爱,完全没平时那种骄傲的攻击性了。
他被她那双眼睛看得有点不自在,侧了身,轻咳了下,喉结滚了滚,吐出两个字:“我饿。
……
奉清第一次下厨,煮了速冻水饺,一人一碗,捧着在客厅里吃。
舔了舔舌头,她喝了口汤,悄悄问他:“怎么样?”
“嗯?”池律吃了个饺子。
“味道。”她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期望他表扬。
池律点点头,肯定她:“嗯,味道很好。”
奉清开心地又喝了口汤,直到手机响起,有电话进来。
她接起。
姚霜霜快哭了:“清清,你良心不会痛吗?”
奉清:“……?”
姚霜霜:“今天喝酒留我一个人在那,烂醉如泥,我脸丢完了,艹啊,酒吧老板打电话叫彭柯鸣来接我的。”
奉清顿了顿:“那不是很好吗?”
姚霜霜默泪:“他和他女朋友一起来的。”
“来个雷劈了我吧,呜呜呜。”
奉清自动把手机举离了离自己半米远的地方。
池律快速吃完了,拿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了嘴,抬眉对她说:
“明天来我公司?”
第13章 13 “这么刺激,卧槽。”
空气里静止了三秒。
而后,电话那头传来姚霜霜的喊声:“???清清你和谁在一起?”
“大半夜的,有男人在你家?这么刺激,卧槽!”
静默的空气里,手机被拿离耳边,姚霜霜的声音在这不小的空间里格外的清晰。
奉清咬着唇角,看着池律,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飞快地挂了姚霜霜的电话。
而池律一手端着水杯,眼睛眨了一下,薄唇轻抿了两口,他把刚刚的声音忽略,等着她的回答。
奉清捂着手机,试探性地回:“……不必了吧?”
池律掀开眼皮,淡淡地看着她:“怎么?”
“别听我爸的,我不会那些,去了也是给你添麻烦。”手指扣桌,奉清在思考怎么继续编。
“我说了,教你。”池律声音很低,但很真诚。
奉清连忙摆手:“不用了啊,我对那个不感兴趣,我大学学那个都是乱学的,我现在只想写材料数据报告。”
双手交叠,一双漆黑眼睛淡淡地看着她。
奉清豁出去了:“反正我不会去的啊,我爸那边就麻烦你帮我编编,挡一下,要不然他,他又得说我。”
长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池律挑眉问:“假装在我这上班?”
奉清点头:“对的哦。”
长指收回,池律站起身来,顿了顿:“今晚谢谢你的招待,你爸那边我会帮你的。”
低头垂眸看她,她眼睛很亮,尤其是在灯光下,像星星一样。敛了目,轻轻道:,“以后晚上出来,开灯吧。”他笑笑,补了一句:“晚安。”
-
不咸不淡的过了几天,两人在家也没什么交集,话都很少说,只是偶尔她会看见他弯腰在客厅里给甜甜喂火腿肠。
奉清远远地站着,看了一会,便移开眼,钻到房间里去捣鼓实验用的数据,她向钟隐师兄提交了申请,年初九去研究所正式入职。
师兄很爽快地回复了好,研究所假期挺少的,那个时期,他们大都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了,可以给这个新来的小师妹提供很多帮助和温暖。
临近就职的前一天,奉清出门找姚霜霜一起随便逛了逛。
街上灯笼还没撤,天气回暖,回南燕在头顶一圈一圈地飞,桥边无名小花开得正盛,颜色很杂,远远望去,凌乱却又和谐的美感。
奉清穿一袭薄蓝色大衣,踩着黑色山地靴,头发挽成马尾,耳垂上嵌了颗圆润皎白的珍珠。
走在路上时不时有人过来搭讪,她没理过,那些人也只得讪讪而退,远远观望。
“清清,你怎么打算的?”姚霜霜倚靠着桥边围廊,脸对着她,问她。
清风拂过,吹起她耳边的发丝,街上行人不停,天空中还有断了线的风筝。
她轻轻说:“人不能太贪婪。”
喧嚣背景音里,她的声音却格外明晰。
姚霜霜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指间一片冰凉。
“小时候,老师,父母常常会问我以后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弯起唇角,她笑得很淡然,目光掠过远处那些嬉笑玩耍的孩子,变得遥远而模糊起来。
“很多人说,要成功,要做万众瞩目的人。”抬了手指,在石桥廊上画下了一颗星星,她继续道:“可这些我都从小就拥有。”
“于是我说,要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很久之后,我费尽心思想了第二个愿望,我说我想要成为为爱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的人。”
指间顿住,指甲反衬了点日光:“现在看来,第二个愿望太傻了,所以”她抬眸,看着姚霜霜的眼睛轻轻道:“我要去完成我的第一个愿望啦。”
姚霜霜花三秒时间消化思考了她的话,最后惊讶问出声:“清清,你要去国家保密机构,还是当公职人员?”
“你专业不对啊,难道你接受offer了?”
奉清开门见山回:“我明天去航天研究所。”
“可能放假才会回来吧,应该要挺久。”
姚霜霜:“不是吧?你爸你妈怎么说啊,这?”
奉清弯了眼睛,对她开口:“所以呀,要先斩后奏,等我签了保密协议和入职书,他们就拿我没办法了。”
姚霜霜已经开始担忧了,问她:“哪家研究所啊?远不远?”
“羲禾。”奉清回她。
姚霜霜连忙拿出手机查路线,“不是吧?五十公里,这得在南屿的哪个郊区啊?”
“我们换个条件好点的,先别去,行不行清清?”姚霜霜担忧地劝她。
“决定好了。”奉清握住她的手,“很期待啊,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别去和别人说啊。”
姚霜霜拿她没办法了,“那我明天开车送你吧。”
…
两人沿着河边走了会,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们一起放飞了两只孔明灯。
互相转过身写愿望,再转过身来却又忍不住把愿望告诉对方。
姚霜霜:“我说,我希望,我的清清,能永远幸福顺遂,如果你以后不喜欢池律了,我一定第一个陪着你一起去把他给踢开。”
奉清放下笔,拿过灯,裁纸,点燃烛火,明黄色的光照着她的侧脸,将脸的轮廓勾得温柔了许多。
双手合十,她轻轻说:“希望,爱我的人一切都好。”
“还有我的霜霜小姐,愿她早日苦海抽身,不要再泥足深陷。”
姚霜霜看着她的脸,听着她的声音突然就没出息地哭了出来,“我知道,我可能在很多人眼里都是笑话吧。”
她那么喜欢彭柯鸣,从上学的时候追到现在,得有五年了吧。读书那会,她为他带过很多次早饭,在图书馆角落里用书籍为他遮挡曝晒的阳光,下雨时不辞辛劳为他送伞,装作路人从他身边经过,看着他,对他好心地说一句“同学,我这里刚好有两把伞,给你一把吧。”
那两年,她活成他生命里的路人甲,甚至给他递过别的女孩写的情书。
如此卑微地爱着,纵然现在在他身边,也不敢提及触动半分。
放飞了孔明灯,灯笼升空,在漆黑的夜幕里闪着微弱的光,奉清对她轻轻说:“可是我们还有未来的。”
我们都有,所以过去那些难堪不齿的事都可以被遗忘的。
-
在研究所待了好几天,该认识的人都认识得差不多了,住的员工公寓,室友也是很可爱的一群人,会用粉笔在地上写数学公式,都很年轻,对理想和未来都有无限憧憬的人。
他们讨论的话题很杂,奉清一般不会参与进去,只是坐在阳台上看着远处荒原上的落日,手里还拿了一本自己喜欢的科幻小说。
很老的书了,雷.布拉德伯里的《火星编年史》。
书里描写火星描写得有趣又浪漫,奉清每天读上一段,愉悦而满足。
她平时工作都不拿手机,锁柜子里,一般用电脑记录数据,研究室的师兄师姐人也都很好。
一周会做三四次实验,等待观察,记录数据,写评估数据报告,然后交上去,师兄师姐们会轮流着批改。
其中钟隐师兄批改得尤为犀利,有见地。
说来,她与钟隐师兄聊天倒是聊过好几次,但是却一直没能在实验室里见到他,研究所的同门说是外出去采样数据了,得过几天才回来。
这几天奉清便也没往纳米材料方面进行研究,只是做着一些基础的实验。
如此过了六天,书看了一半,奉清从柜子里取出了手机,开机,屏幕亮了一会,连不上WiFi,她便开了数据。
电话一栏处的未接来电有六十几个之多,微信消息直接99+,更甚的是,□□消息居然也有二十几条。
她很久不玩□□了,平时只是登着,也不会上去看,有点诧异,谁会这么无聊给她发□□消息。
她打开□□界面,看着满排红点都来自一个人的时候,明显怔了一下。
发信息的人,她没打备注,但是却列入了特别关心列表里面,他的□□昵称叫:Crime,头像是一片纯黑色背景上,有一点红色的血迹。
很像她以前玩的好的那群推理杀风格的朋友。
奉清点开和他的对话框。
二十几条全是询问的话语。
[你在哪?]
[看见了回下消息,我们都很担心,我去看了小妹了,她说她想你,你很久没去看她了。]
……
几乎每天一个问句,都是问她在哪的。
奉清才回过神来,想起这个□□号是池律的。是她本科时阴差阳错通过一个航天同好的□□群里加了他,加了没有聊过天。
那时候她只是单纯的憧憬这方面的专业,并没有学习也没有接触过,混进了一个同好群里,看他们每天讨论学术上的问题和猜想,她就很快乐了。
而池律那时候是那个领域里的大牛,也做出了一些成果,很多人都说他未来可期,可是他却让他们几乎所有人失望了。
研究生的时候他跨专业考了金融,从此没再与航天沾或一丝关系。
而那个□□号,他也搁置了。
后来奉清追他的时候,才因缘际会地发现了,那个人是他,她将那个□□号设置成了特关,期待着有一天他能为她亮起来,可是两年多,却一直都是灰暗。
她逐字读过那些消息,心头有点泛酸,回到微信把他的拉黑解除了,编辑着打字:抱歉啊,让你们担心了。
还没发出去,就进了一则电话,号码太过熟悉,她走到研究所外面去接起。
日落时分,圆日挂在西边的天幕上,像一只火红的狐狸尾巴。
树枝枝丫冒了新绿,她站在树下,一身工装制服穿得漂亮又有气质。
电话那边池律久久没说话,只能听见他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奉清试探着问了句:“喂?”
“你人呢?”声音带着凌冽寒冰的冷意,他说得并不客气。
奉清听着他这声,傲骨上来了,也冷冷地回了句:“有事吗?”
“在哪。”池律声音很冷很低,看得出来克制了很久。
“我们有关系吗?”奉清反问,一手揪紧了衣服带子。
长眉皱了皱,池律扔了笔,“这几天我们都找了你很久,你没一点消息,这不会是成年人能做出来的事,你怎么能这么幼稚?动不动玩失踪。”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要去警局立案了。
脚蹭着地,碾了石子,奉清抬头,看见下陷的圆日,紧了手指,克制着,回:“航天所。”
池律冷笑了声,“就这么想压我一头?”
“因为我是个庸俗的人,所以你的理想就要处处追求高雅,还要为国奉献,你多能耐啊,奉清。”重逢至今,第一次他这样讽刺她。
“是,我是因为你才跨专业选航天的,可是那时我并不认识你,我只是慕强而已,你别以为我喜欢你,相反,我看不起你,你当了逃兵,把你的才华浪费在商场那种鱼龙混杂纸醉金迷的地方。”
奉清一口气挂掉了电话,手指还在不住地颤抖。
她和池律的孽缘这么深重,冥冥之中,她的人生轨迹都因为他而改变。
本科时接触航天,有幸见识圈里的大触,她就是因为他才决定硕士转方向,纵使她那时根本不认识他,不知道他的真名。
可命运荒唐,她选择理想,他屈于现实。
奉清看着天,白云被风吹走,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研究所的工作怎么可能不无聊不枯燥,可是是因为热爱啊,她才能一直坚持下去,一直做下去。
可是她以前热爱所热爱的那个人,早已经成为生活的逃兵了。
他名利双收,而他们背道而驰。
第14章 14 左胸腔第二根肋骨下,热烈跳动的……
年十五的时候研究所放了天假,大家都住得近,三三两两地结伴回了家,房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一两个人,奉清就是其中一个。
心里还是闹别扭,不愿再去面对他,索性将手机关机锁在柜子里锁了一天,然后抱了本小说缩在床上看了个天昏地暗。
看完一本书,再抬头时已是日暮时分了,肚子有点饿,随便找个面包吃了,随手在衣帽架上拿了件风衣,踩着皮靴就出门了。
走得不远,就在航空基地附近转了转,落日下陷,橘黄色的光晕温柔地洒满了大地,枯草夹着新绿都被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向西走了一百多米,是一个小型的发射基地,基地附近安了电网,鸟雀都飞不进去,显得有些荒凉。
奉清站在外面远远的看,里面还有人穿着工作服在忙活,在进行最后的维修试验工作。
维修的对象是一枚小型的探测型火箭,明天将要点火升空,这是两年来的第一次发射,对研究所来说意义重大。
手指拈了片枯叶,细细摩挲叶片的纹路,垂了眼睫,她看着这片枯黄的叶片,安静而沉默。
细眉轻轻拧了拧,一只蚂蚁从手腕处爬了过去,奉清用手指赶跑它,又目送蚂蚁在地上一直爬远了。
挺无聊的。
她想姚霜霜他们了。
又在原地转了许久,喉咙有些干涩,有点渴,她正想转身往回走,就听见了清脆一的一声。
“隐山师兄!”
奉清抬头,远远的,在一片落日的背景映衬下,直直对上了一双男人的眼睛。
平静温和的眼睛,他的眼珠带着点褐色的,同落日一般的颜色。他穿着件浅灰色的风衣,一身风尘仆仆,似乎刚到这里不久。
“隐山师兄,你回来啦。”穿着工装的一个女生从不远处小跑着过来,她看着钟隐的表情满带欢喜。
钟隐向她点点头,温和回:“明天要开始发射了,我得回来看看。”
他说话声音低沉磁性,很好听。
奉清在心底将他和批改她报告的那位师兄画上等号来,莫名感觉诧异而熟悉。
“——嘘!”极长的一阵口哨声传来,远处还在试验穿着工装的工作人员也跑了过来,都在和钟隐打招呼。
奉清定了定,看了那群人一会,无意于此,转身迈开脚步往回走。
“奉清?”钟隐叫住她。
风吹过染着新绿的草茬,也拂过她的耳畔,撩起发尾,轻扫着脖颈,痒痒酥酥的。
“钟师兄?”她回过身来,试探性地问了句。
钟隐直接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他很高,看她的时候礼貌地垂着头,对着她的眼睛。
“还适应吗?”温和的询问,他耐心地看着她。
奉清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不习惯与男人站得太近了,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珠,如日光温暖,她淡声回:“适应。”
钟隐温和地微笑,“明天就能带你做你喜欢的研究了,以后,”他挑了挑眼角,向她伸出右手,“请多多指教。”
奉清犹豫着,伸手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背,“谢谢师兄批改报告提的意见。”
旋即松开,再抬眸,她看见刚刚向他打招呼的小姑娘一脸愤愤地看着这边。
后退几步,转身前,她最后说了一句:“明天见。”
-
白日焰火炸响在天边,“嘭”的一声,火箭点火升空,百米远的一群人都难抑激动尖叫起来。
奉清混迹在人群中,看着不远处天际绝尘而去的火箭,内心也激动不已。这枚小型火箭上面刻了羲禾航天所的名号,取名为“希声一号”。
寄予希望的声音,能够被带传到太空里去。
观测台实时汇报着火箭运行轨迹,“希声一号正以二万五千七百八十一千米每小时的时速划破对流层,脱离地心引力,冲出大气层的束缚,火箭逐级脱落,飞行器在九分钟后将会第一次目睹太空的真容,并从此在广袤无垠的太空中进行无规则的加速运动,直至燃料耗尽,结束它的使命,器械残骸漂浮在太空中,在某年某月某日或许会被宇宙中的另一生命体捕捉探测。”
播报声情绪饱满,富有感染力,在场的航天工作人员无一不深深动容,为之感动。
耗时一年零七个月制造的希声一号脱离了地球母亲的怀抱,独自开启了此生最后的太空征途。
位于安全距离外观看的人群为之呐喊尖叫,热闹又激动人心。
南屿的好多记者连夜就开始蹲点了,此刻正架着相机,在进行报道。
奉清身穿工装制服,站在一众航天工作人员之中,长发绑成马尾,清爽干练。
有记者找她采访,问她,她对于这艘火箭的印象。
奉清回忆了一下,认真回:“它左弦机翼第二处的螺丝钉是我拧的。”
手遮了镜头,她转身便朝人群外走去。
如此浪漫的位置。
对应人体,左胸腔第二根肋骨下,热烈跳动的,是我爱你的心脏。
一片落叶辗转掉落在手心位置。
手指屈握,指尖冰凉,奉清细细地看着树叶的纹路。
“奉清。”温和而善意的一声。是钟隐师在叫她。
奉清抬起头,想寻找他的身影,却蓦然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沉静深邃,黑如岩石,很浅很浅的内双,眼皮很薄,不笑的时候冷到了骨子里。
心里一酸,脚趾抵着地,脖颈绷得笔直,仍是骄傲且不甘示弱地看着他。
得有十天没见了吧,他站在一辆黑色大G旁,仍是一身黑,黑色衬衫,黑色长裤,袖口是银色价值不菲的袖扣,手腕上扣了一只同色的腕表,能窥见丝丝青灰色的血管,矜贵冷淡。
笼罩在日出里,像一幅画。
有很多女生在他身旁交头接耳,有的甚至拿起手机悄悄拍照。
可他始终没投去一丝目光,只是直视她,漂亮的眼睛如黑夜里满天的星光,深刻令人捉摸不透。
指甲无意识陷入肉里,奉清穿着灰色的工装服,倔强美丽。
钟隐站在远处,安静地看了奉清一会,低头笑笑,掩饰眼底的情绪,随后移开了目光。
“回家。”低哑一声,池律对她说。
打开车门,他弯腰坐了进去,为她留了副驾驶座的门。
怔怔地看了他许久,咬了唇角,指尖一松,手心留下一圈红红的掐痕。
皮靴踩着沙地,奉清往前走,径直走到了大G旁。
她弯腰,伸手敲了敲散开的车窗,看着池律的侧脸,问他:“怎么找到我的?”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骨骼清晰修长,手间腕表反射着点点日光。
撩了撩眼皮,池律侧身,看着她,神情紧张又苏展开来,散淡地笑了笑:“掘地三尺。”
眼皮跳了跳,细指捏紧手腕,算了算时间,她确实也该回去了。
敲车门的手停止,奉清一声不吭地坐进了副驾驶座。
车门“啪”的一声被关上,他熟稔地点火发车,加速,一气呵成。
平直的公路上扬起一地灰尘,沿着日出一直蔓延到无限远的远方。
第15章 15 我对你没有爱恨。
圆日跃出层云之上,橘红色的晨光倾洒而下,透过窗户照进黑色越野车内,映衬着两人的眉眼。
一路向东,路途颠簸不止息。
奉清斜靠着车窗,一手垫着脖颈,刘海遮住鬓角,露出细白的耳垂,眼眸微睁,沉静地看着前路。
离基地越来越远了,笔直的公路好像看不到尽头,广袤天地下只剩下了彼此。
密闭空间内,总是令她不可忽视地感受到男人的气息,清淡的沉香味,清冽独特,却又一丝一丝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难以忽略。
咬了唇角,垂眼,捏紧了手腕,指甲细细摩挲着手背面的细腻肌肤,一点一点磨红了,像是过敏。
“不舒服?”低哑磁性的一声,他问得很平静。
心跳漏了半拍,手指停止摩挲那片肌肤,深吸一口气,她开门见山:“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讨厌我,恨我?我上次说的话伤到你了?”她憋不住,一口气全问了出来。
握方向盘的那双手紧了紧,池律低头,眼神轻飘飘的,他笑笑,不轻不慢回:“各取所需而已。”
“我对你没有爱恨。”幽深目光被掩饰在长长的睫毛下,他说的话像古井里的水一样,沉静无波。
这声音如刀刃,在她心上划开一道裂缝,细密的疼,如针扎袭来。
手指紧了紧车窗,奉清努力让自己维持表面上的得体,眉目平静,手心却早已被掐红。
她顿了顿,过了很久才开口:“还有多久?”
池律看了眼腕表:“四十分钟。”
“我是问,我们还要这样多久?”奉清侧身,看着他的侧脸,咬了唇角,讥笑着回:“我不可能和一个不爱我的人过一辈子。”
池律却突然咳起来,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捂着嘴,缓了好久,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他回:“我们身不由己。”
俊朗的脸上挂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惨白,他垂头,却忽又改了态度,平静回应:“等你爸妈同意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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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去爷爷家前,站在别墅前的花园里,奉清一手折了枝花,凑近鼻尖轻轻地嗅。
她穿着一件湛蓝色的百褶长裙,外面披了件白色羽绒服外套。
站在一身笔挺西装的池律身旁,天造地设的一对。
涂珍站在她对面,还在不停数落她,她这次擅自决定,让他们伤透了心。
“你真是胆子大,跑那么远的地方去,还瞒着我和你爸,这么不让人省心,你看等会你爸来了怎么说你。”涂珍一手抚顺胸口,一手搭着车门,看她的眼里恨铁不成钢。
奉清半垂着头,平静地把玩手心里的玫瑰,她不怕她妈,她爸也疼她,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
今天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逃避,池律带她去了他公司,在那里躲过了爸妈的追问。
她在办公室内的沙发上,安静地抱着一本书看,而池律坐在对面的办公桌上一直在用电脑工作,敲键盘的手修长匀称,优雅清贵。
相安无事过了一下午,池律给她点了好几次下午茶,是些甜点和咖啡,她只喝了咖啡,现在整个人都很清醒。
思考的事很多,心上生了藤蔓,缠得人快不能呼吸了。
过了许久,一辆黑色的汽车驶进小区,最后在花园处停下来,后座车门被打开,奉启航起身出来,一身深蓝色西装,领带打得笔直,他往这边走来。
一脸严肃,气压很低。
走到奉清面前,沉声呵斥:“还知道回来?!背着我去研究所,简直反了天了,你还把不把你这个爸爸放在眼里?”
“你别想给我再去了,今天回来就把你房门锁了。”他冷声道。
池律不动声色地站在她面前为她挡了档。
奉清抬头,对上奉启航生气的面色,不退让一步:“我要去。”
奉启航扬手,就要扇她。池律及时替她挡了,放低姿态,对奉启航说:“爸,是我的错,没能看好清清。您要打就打我。”
停滞在空中的手半晌才准备收回,奉启航叹气看着池律,态度变好了些:“辛苦你了,池律。”
皎皎月光下,他的侧脸流利英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在护着她啊,这多该令人心动。
心底却涌出难以抑制的悲伤,将她淹没吞噬,隐着痛,折磨心肺。
夜里很安静,空气里能闻到若有似无的月季香气,幽深静谧。
奉清拿着那枝玫瑰,叫了奉启航一声:“爸。”
目光却一直定在池律身上,看着他的眼睛,眼睑下的淡痣,长长的睫毛,黑如深海的眼珠,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奉启航循着声音看过去,要打她的手刚收下去,他等着她说低头认错的话。
她挑了挑眼角,骄傲落拓,语气很浅很淡,她说:“我和池律离婚好不好啊。”
“——啪!”响亮的一声,右脸被扇了一个重重的耳光,白皙的脸颊迅速红了起来,五个指印留在脸颊上,显眼刺目。
耳边一阵嗡嗡声,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后至,像一把机械钳子一样,狠狠地钳住了她。她被扇得低下了头去。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奉启航气得手都在颤抖,额头青筋暴起,呼气不匀,怒斥她。
涂珍连忙抱住奉清,心疼地用手抚摸她的黑发,声音柔软,快要哭出来了:“妈妈在妈妈在,没事了啊,清清,你说什么傻话啊,傻孩子。”
一只手后知后觉的摸上了右脸,火辣辣的要烧起来一样的疼。
这是从小到大,她爸第一次这样重地打她。
仍是犟着,奉清抬头看他,不折不挠,眼睛里的光冷而没有温度。倔强,不肯低头。
她都下定决心说要放弃池律这么难过的事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平时最疼爱的父亲都要打她,怪她。
扯着嘴角笑,奉清带着凄凉开口:“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池律僵着身子,脖颈绷得笔直,心底像被人拿石块重重地砸了一下,砸出了伤口,鲜血淋漓。
他该知道,她从来就是这么骄傲倔强的人。
奉启航气得抬手就要再打她,“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让你以为我这个爹都没资格打你了,是吗?!”洪亮的声音,在这夜间传得很远。
灯火稀稀落落地散布在黑夜里,不远处甜甜站在门口,使劲地朝他们摇尾巴,余妈还在收拾家里的卫生,也只是躲在房里远远的观望,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眼角被泪濡湿了一块,唇被咬破,尝到了血的腥味。
奉清双肩都在颤抖,心冷如冰,她看着池律,男人的脸在夜空下看不太清晰,但轮廓流利,鼻梁高挺,他似也没想到,震惊了会,还没做出反应和回答。
可奉清看着他,仰着头和下巴,一身傲骨铮铮,似乎在说,我就是敢爱敢恨,受不得你们那么多的弯肠曲绕。
“我要池律回答我,他不爱我,当初为什么要娶我,现在我要离,你们又不让,还不是利益驱使,真让我感到恶心啊。”
伤人的话,落了肺腑,硬生生结成了冰,刺穿了心脏,痛至淋漓。
她挣开涂珍的怀抱,转身就往屋内跑,高跟鞋踩过草坪,留下一圈浅浅的泥痕。
池律注视着她的背影,手指曲握,能窥得见青灰色的血管,根根分明,他仍在克制。
奉启航伸手掏了支烟出来,心仍有点发悸,他缓了缓,对池律说:“你别当真,她都是说的些小孩子话,算不了数。”
如今公司局面遇到了难挨的关口,他膝下无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帮忙分担也就算了,还要处处和他作对,气得他心口疼。
松了长指,虎口一阵疼,池律笑笑,垂了眼睫,淡淡开口:“我们吵架了。”
我们吵架了才会这样。
他继续开口:“爸,您别担心。”粉饰太平,这生为她说的谎话多到他自己都快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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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辗转难眠,一阵争吵后,就地取消了去爷爷家的计划。
奉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着窗口的月亮,眼泪无意识地往下流。
她多勇敢,都冒着失去他的风险说要离婚了啊,可为什么命运总是捉弄,让他们皆不能得偿所愿。
哭累了,她就随便找了个草稿本出来,在上面写些公式,写些她自己都分不清对错的公式。而右脸颊仍是烧着了一般,疼。
池律找了把椅子,守在房门外,他坐着,被倚靠这墙壁,长腿曲折,姿势并不舒服。
他守在那里守了一夜。
等到日光明媚,鸟雀啼叫时,奉清出门,眼睛还有点肿,右脸颊也是红红的一片。
她克制清醒,看着他在门边的椅子上,那么大一个人,蜷缩在小小一张椅子里,有点可笑。
“喂。”她声音很小。
但是池律立刻醒了,他右手边的烟灰缸里的烟灰积攒了一截。
没想到他会抽烟。奉清咬了咬下颌:“昨晚,对不起。”
“我没考虑你的感受,我冲动了。”她说话的时候,脸颊鼓一鼓的,还带着受伤后的红晕,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池律一手撑椅子上,垂着头,碎发耷拉在额角,领带解了,领口扣子松了几颗,露出一片瘦削深刻的锁骨,锁骨旁有颗痣,清冷性感。
“你没事就好。”他嗓子很哑,像受凉了。
站起身来,他去拿房间里的药膏过来,站到她面前,低头,用棉签为她擦拭。
他动作很轻,很温柔,生怕把她弄疼了一样。
垂下眼睫毛,奉清不敢看他,闭了眼睛,僵直了背,一动不敢动,甚至在想,就算这样一辈子栽在他身上,耗上一生又怎样,也不重要了。
至少是她喜欢的人啊,就这样了吧。
第16章 16 我喜欢你,你能猜到吧。
“还疼吗?”拿棉签的手动作停了停,池律温柔询问她。
耳尖漫上绯红,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到她都能看清他鼻尖上细小的绒毛,还有右眼睑下那颗痣,仰望着孤单星球的小星星。
眨了眨眼,眼睫毛也跟着颤抖,奉清不自禁地伸出手,往上抬,细指轻轻在他右眼睑上那颗痣处点了一下。
褐色瞳孔里倒映的是她的影子,指尖触碰的那方皮肤,很软。
明显地一怔,池律拿棉签的手都僵住了,他没想到她会碰自己,掀起眼皮,乌眸映着碎光,平静地看着她。
奉清收回了手,眉目苏展,很轻地笑了笑,用只能两人听见的话,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近在咫尺的脸颊,他低头看她,好像将她拥抱在了怀里,如此近的距离,还有她的唇,带点樱桃的粉色,他看了很久。
喉结滚动了一下,回她:“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气息温热,喷洒在她耳边,一阵痒痒酥酥的感觉。
而听着他的回答,好像陷入了云端里。妻子和丈夫,他们之间已是这样一种亲密无间的关系。
奉清伸手轻轻摸着自己胸前的那条项链,没有吊坠的项链,她垂眸,长睫毛轻抖着,眼角有湿意,轻轻开口:“我也可以忍受,”睁开眼眸,定定看着他,“因为我喜欢你。”
“池律,我喜欢你。”肩胛抽动,她想自己哭得很难看吧:“我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池律。我喜欢你,所以追了你那么久,所以执意要嫁给你,所以不止一次折了我的尊严,骄傲……”
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从脸庞滚落,沾到敷了药膏的地方。
池律便又细心温柔地替她擦干泪水。心软得像棉花糖,一塌糊涂。
男人的手指骨节修长,腕骨凸出,很有力量感,可此刻面对她,却是细心温柔到了极致。
大手一把捞过她,他拥抱住她,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近乎贪婪地索取她的气息,温柔绵长。
闭上双眼,在心底对自己说:就算我受到诅咒。
也再难放开你的手。
那个怀抱很温暖,奉清永远也忘不了,她依偎着他坚硬温热的胸膛,甚至能听见他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声。
他们靠得如此近,如此真实。
她哭湿了他的肩膀,耳垂扫着他颈边的碎发,很痒,好像一片羽毛滑过一样。
她听见他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句:“还离婚吗?”
细指缠着他的纽扣,她也轻轻回:“不了。”
后来,他们像小孩一样,又问了这个问题好多遍,也回答了好多遍,一声一声,很浅也很坚定,答案没有变过。
那日阳光很好,窗外有只黄鹂鸟不停地唱啊唱,花园里,甜甜在蓝色鸢尾花的花丛中不知疲倦地跑来跑去追赶蝴蝶,而喷泉里的水也正涓涓喷涌而上,在阳光下划出一道七彩的水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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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律实现了他的诺言,带她一起去买了一对素圈戒指。
他们走到珠宝店里,店里所有人为他们侧目,他包了场,有服务员上来不停讲解。
他们说要戒指,店员便上前来向拉出了展示柜,各式各样的戒指都安然躺在盒子里,在室内光线的照耀下,分外好看。
奉清走近,低头,耳间垂下一缕碎发,她看着面前一排排钻戒,轻声问:“选哪个好呢。”
店员连忙上前开始介绍:“我们店内新款,十三克拉的蒂芙尼心形钻,很适合你们这样恩爱的夫妻。”
“先生,怎么称呼?”店员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枚展示盒里的戒指递给他。
池律抬眼看了那枚戒指一眼,“姓池。”
“池先生,您好,这里您可以把这枚戒指给你身旁的这位女士戴上,让你们演绎一下这种感觉。”说着,店员又把那枚戒指往前递了一步。
奉清没看那戒指,在一旁,背对着他,忍不住嘴角上扬,揶揄着笑。
池律没接那枚戒指,很淡很冷漠地回了一句:“她不喜欢。”
店员抬头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半天憋得面红耳赤,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讪讪道:“抱歉池先生,是我考虑不周了,毕竟这枚戒指价格也……”
“记账上吧。”冷冷一声,池律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迈开长腿直接几步走到了奉清身旁。
葱白细指轻轻敲着柜台玻璃,嘴角笑意未收,奉清问:“只买一对素圈戒指,这么大阵仗啊,池总。”
池律不自在地“嗯”了声。
他回去得去好好招待一下季秋那小子了,说了找个店买对戒指,结果他提前就替他包好了场。
现在外面的街道上也聚了好一些人,有意无意地都往玻璃内这间珠宝店看过来,有的甚至还在拿起手机拍照。
他讨厌这样被人肆无忌惮的打量,但还是忍了下去。
轻轻问她:“喜欢什么样的?”
奉清的目光一直落在柜台内侧最里面的一对戒指上。
颜色素净,简单的银色,细细的一圈,像冰丝带一样晶莹剔透,戒尾打了一个小小的结,结上面刻了一对小小的鹿角,很纤细精巧。
“那要这个。”他下定结论,声音很果断。
生了想逗他玩的心思,奉清手指移移点点,又指了一排戒指。
“这一排都要。”他直接和店员说了。
奉清连忙拉住他,笑着开口:“不用了,我只想要那个鹿角的。”
……
两人出了店门,无名指上都多了一个简单素净的戒指,顺带,池律还拿了个戒指盒,盒子里是刚刚那枚十三克拉的钻戒。
“好几千万呢,池总是来做慈善的?”奉清暗戳戳地戳了那盒子几下。
池律无奈,低头看她,“你要把那个店买下来,也可以。”
长指拿出那枚戒指,他放到她的手心里,低声开口:“自己拿去玩吧。”
细指勾住了那枚心形戒指,比对着阳光,钻石的确很大,很显眼,奢华漂亮。
摊了摊手,奉清还给他,喃喃道:“前几天蒲家二疯还给我炫耀她的订婚戒呢,有十二克拉那么大。”她伸手比了比,“喏,比你这个小一点点。”
“那你喜欢吗?”池律垂眸看她,眼尾上挑,模样慵懒衿贵。
她摇了摇头,扬了扬嘴角:“我说了啊,我不喜欢脆弱的,易逝的东西。所以你想想送我什么比较好。”
大手一把牵住她的手,指尖相触,温暖无遗,他声音磁性低哑,“易拉罐环。”
“铝,铝的延展性好,导电导热,易氧化,玩腻了还可以撒点盐酸放把火烧了,灿烂热烈。”他垂眼看她,长睫在眼窝里打下一圈阴影,眼珠如岩石一般漆黑深刻。
还是心动。
掩不住笑意,奉清点点头:“可以。”她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有光住在里面,她问:“还有呢?”
“铁丝编的花环。”
唇角上扬,他继续道:“银白色,质地软,可以变换成任何你喜欢的形状,也可尖利顽硬做锋刃割破手臂。”垂睫,眼神淡了淡,“就是容易生锈,不长久,不过生锈又何尝不是一种染色,以全新的面貌迎接另一种生命。”
奉清点头,“可以,我喜欢,听上去好浪漫。”她继续追问:“还有呢?”
长指捏了捏她的耳尖,池律声音低低的,很好听。
他说:“铜币。”
“性质稳定,颜色好看,还能屏蔽信号,心情不好了就抱着铜币藏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没人找得到,然后想通了,跳出来告诉他们,我是因为没信号呀。”
“那这枚铜币得要多大啊。”奉清笑着问他。
“大概,小蘑菇的百倍,可以撑伞那种。”他轻回。
唇角上扬,眼睛也弯了,笑得眼睑那处泪痣上扬,轻轻继续道:“也可以抱着铜币逝世,若干年之后白发枯骨,谁识得我们这肉/体凡身,但铜币上的字还永远铭刻着,不会被那些酸啊碱啊腐蚀。”
奉清一手拉住他的手,踮脚,轻轻凑近他的耳边,温柔说:“恭喜你,”她眨了眨眼睛,“全对。”
池律停下步伐,站在日光下,低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她的脸颊红红的,右脸还有些伤,他不忍触碰,心却要化了。
眼睛亮晶晶的,长睫毛扫啊扫,奉清耳根红了,轻轻地叫了他一声:“池律”哥哥。
“我喜欢的,你都能猜到。”
我喜欢你,你能猜到吧。
脚尖一直维持着踮起的姿势,她一手轻轻攀着他的肩,低低开口:“所以奖励你。”
轻闭眼睫,下巴往前一扬,姑娘柔软地唇轻轻地吻在了他的喉结上。
长指掐着手心,他耳根红完了,喉结不住发痒,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间。
乌眸映着日光,微末笑意泛滥,平生第一次心动如荒原上的野草,疯长。
第17章 17 “想吃棉花糖了。”
南泽, 民安后巷,第三区,七十二号, 奉司令住址。
奉清爷爷名叫奉泽宏, 年轻时跟着元帅身后打了几年仗,胜败几何, 评了将军, 在南方军区曾是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如今太平时日,早已卸任官职, 落得个清闲职位, 在军区大院养老,手中势力早已式微, 不过威严仍在, 人逢见着, 都要喊一声奉司令。
奉司令膝下有一儿二女, 大女儿奉启芸, 早些年嫁了个法官, 如今早已成家立业了,膝下一儿一女,都与奉清一般大小。
三女儿奉荷比奉清年长十几岁, 二十出头不顾爷爷的反对毅然考了军校,此后半生都在军队里谋职, 前年升上了上尉头衔, 至今还未婚嫁。
她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二, 只生了她这样一个女儿,承了奉姓,也是遗憾。
不过她爷爷从小都对这个孙女疼爱得打紧, 小时在大院里,背着她去买冰棍,夏天乘凉也亲自为她扇扇子,还总拿着一本旧日诗集,字正腔圆情绪饱满地念诗给她听。
爷爷陪她玩,用不太灵活的双手给她编小辫,也为她煮羹汤,疼她得不行。她还记着,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是爷爷做的鸡蛋羹,加了香油,撒上葱花,一端出锅,香气扑鼻,馋得她直掉口水,她那时一口气能吃三大碗。
这样和爷爷一起生活,一直到了七岁那年,她和父母一起搬离了大院,院里便就剩下爷爷一个人,和那些逢年过节送礼去看他求方便的人。
奶奶走得早,从奉清有记忆起,爷爷便一直是孤身一人了。而现在老爷子过了耄耋之年,精神也不似从前那般好了,却还总和邻居念叨她,说她是奉家的独苗,是他最喜欢的孙女。
老爷子今年过八十岁大寿,他喜清净,没让请人办寿,就一家人聚在一起同往年一般庆贺一下。
今年老爷子听说孙女婿回来了,已经在家盼望了好几天了,就巴巴地等着他们去看呢。
本是打算昨天便启程去南泽,被昨晚那么一闹,也没人有了那心情,计划便搁置推迟了一天。
池律开车送他们,奉清回家换了件薄荷蓝色长裙,露着锁骨,戴了条银色项链,她把那枚银鹿角的素圈戒指穿进项链,随身戴着。
黑发间编了一条细细的小辫子,看上去加了些活泼。收拾好这些,她便风风火火地跑出门,池律在院里等她,倚靠着黑色越野车车身,看了她一眼,低低叫她:“去把外套穿上。”
哼哼呀呀,奉清假装没听见。今天天气多好啊,阳光明媚,天清气爽,还要她裹羽绒服,别想了啊。
却在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他的手臂很有力量,能看得见根根分明的青灰色血管,他的指甲工整干净,手指修长匀称,很漂亮的一双手。
“乖,不要着凉。”磨人的耳音,带了股低沉,挠得人心肺也痒痒的。
奉清抬额,不情不愿地“哦”了声。
一趟来回,穿着高跟鞋也不大顾及形象,小跑着抱着羽绒服出来,还天真得像个孩子。
而倚靠着越野车的男人,身材高挑挺拔,一件黑色长风衣,内里是灰色高领毛衣,遮住了脖颈,干净清冷,落拓不羁。
他替她开了车门,凤眼微眯,在日光下,带了点散漫的笑意。
看着那双眼睛,就好像有小星星在对她眨眼睛。奉清抱着羽绒服走过去,心还跟随着步伐,扑通扑通地跳。
钻进车门,坐上副驾驶座,池律顺手帮她关了车门,随后转了向,自己弯腰进了驾驶座。
无所忌惮地打量,她看着他的侧脸,轮廓流利,鼻梁挺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眉眼深刻而英俊。不笑时,就很冷淡薄情,仿佛天性凉薄。
她看了许久,手托着下巴,仿佛欣赏。
点火,踩油门,池律单手转方向盘开车,目不斜视,过了好久,才垂了点眼睫,轻笑着问:“看够了没。”
“没有。”唇角轻扬,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很好看。
“我是在观摩学习。”她一本正经开口。
池律挑眉,“什么技术。”
奉清不假思索回:“你开车的技术。”
话一出,空气好像凝滞了一秒。池律用手指半握成拳,用手背挡唇轻咳了声。
后知后觉,红了脸,奉清移开目光,身子坐正了,煞有其事地继续编:“我看见你车停得可稳了,不超出停车线一厘米……”
她伸出手指比划,看看天,继续胡扯:“诶,那你会开赛车吗,会开赛车的人好帅!我以前看见彭柯鸣他玩得好的那群人开过,风驰电掣贴地而起,快要飞起来了一样,应该很刺激吧……”她伸手拿了瓶矿泉水。
“你喜欢?”池律偏头问她,单身打方向盘沿着曲江大道转了弯。
想了想,奉清点点头:“喜欢吧。”
“那以后我带你。”长指敲了表盘一下,他声音很低,带了笑意:“不用去羡慕了。”
奉清惊讶得下巴磕在矿泉水瓶盖上:“你会?”
微垂眸,他笑得有些慵懒,淡淡回:“学过一点。”
奉清砸牙,内心有些小雀跃,点点头,轻轻地回了声:“好呀。”
一路驶入市内繁华的另一处别墅区,接了父母,四人便一同前往南泽。
奉启航和涂珍坐后座,每人说话,氛围一时有点安静。
直到车辆驶过高架桥,窗外传来让人昏昏欲睡的广播音乐,奉启航才问了句:“清清,礼物准备好没?”
奉清在玩剧本杀,头也不抬地就回:“好了。”
话题终结于此,空气重归寂静,这样一直过了十几分钟。
奉启航索性不管了,闭目小寐,而涂珍在后面憋得不行,刚上车时身为长辈也不好劝他们两个,都是骄傲倔强的人,让她觉得怎么说都多余,车内氛围一时尴尬得很。
她在后座看了会新做的指甲,看得无趣了,便开始观察起前面两夫妻来。
位置靠得不近,也没亲昵的举动,看来是还没和好呢。
憋了一肚子的话,她喊了声:“清清。”
奉清缩椅子里,低低地“嗯”了声,表示听到了。
“怎么了,妈?”
一番长篇大论语重心长即将来临的时候,涂珍眼尖,一眼瞥到了池律无名指上的戒指,还有自家女儿胸前挂着的戒指,一宽一细,漂亮得打紧,是一对呢。
昨天还没呢,看来是和好了。
心花怒放,那些讲道理的话全憋回肚子里去了,涂珍轻点了点指甲,慢条斯理开口:“你爷爷年龄也大了,这生的愿望就是想看着你快快乐乐地生活,他从小疼你,你呢也要懂得回报,清清。”
奉清有点渴,拿过水瓶,拧开喝了口,囫囵地“嗯”了声。
“所以啊,你和池律,什么时候生个小孩呢。”涂珍说得非常自然,嘴角忍不住上扬,甚至已经想象好了自己以后带孙女的有爱场景了。
“——噗!”奉清直接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连忙伸手捂住,池律在一旁手也抖了下,见她这样连忙空出一只手来扶她,扯了餐巾纸,给她递过去。
一番手忙脚乱,两人弄了好久才把洒掉的水擦干,勉强没沾湿裙子。
她哽住了。扔了水瓶,哭笑不得,奉清问:“妈,您这又是在搞哪样啊?”
涂珍掰着指头数:“姑娘啊,你看看你,今年二十四了,池律呀,年长你几个月,你们年龄相当,现在要孩子,孩子发育得也好,你爷爷看见也欢喜,我和你爸工作也不忙,可以帮你带,这样孩子成长也不成问题了,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了啊,这样以后你孩子……”
“打住!”奉清及时叫停,粉碎她的幻想,“两年内不可能。”
“你姑娘我还是个孩子呢,别想了啊,涂女士。”她轻轻哼了声。
涂珍泄了气,焉焉地趴着。
奉启航不知何时也醒了,看着他们闹,也很宽容地笑了。伸手悄悄地把自己的妻子抱入了怀里。
一路平坦,奉清手里被塞了个热水袋,池律怕她冷。她便也抱着热水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悄悄往她后脖子后面塞了她羽绒服的袖子,怕她的小妻子落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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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到南泽时已近黄昏了。
南泽没南屿那么繁华,更多的是江南水乡的温婉,一条屏河弯弯绕绕地穿过城区,建筑修葺得古朴精致,极富年代感与诗意,近年来已经成为了旅游胜地。
越野车驶进城中一片老房子,闻得见鸡鸣的声音,雄赳赳气昂昂,特别醒神,奉清瞌睡醒了,朦朦胧胧地睁眼,下意识地是去找池律。
夕阳下,他的侧脸被微光打出了剪影,四十五度仰角看的时候特别美好,也特别养眼。
一双杏眼水灵灵的,她双手托腮,看着那边发了会呆。
“醒了?”一双大手探了过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温柔的触碰,他说话也带了宠溺意味,问她:“饿了吗?”
透过玻璃往外瞧,瞧见一座明清时期修建的石桥,桥上有个小男孩捧着一簇粉色的棉花糖吃得正欢。
奉清舔了舔唇角,微笑着回:“想吃棉花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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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几分钟路程开成了十几分钟,汽车驶进军区大院的时候,靠着柏油路左侧停了车。
奉启航涂珍先行下车离开了。
奉清磨蹭着穿好羽绒服也下了车,踩着落日的光,整个人都沐浴在橘黄色的霞光中,明媚而温柔。
她站着等池律,他好像还在弄些什么东西。
傍晚温度下降了,有凉风吹过来,吹得她脚踝直发冷,冰凉一片,不该为了好看而选择穿高跟的。
又站着等了两分钟,脚冷得不行了,奉清伸手叩了叩车窗,正打算叫他。
就看见池律一手拿了双白色运动鞋朝她走来。
长腿走了几步,就到她的面前。
他看着她,眉眼温和干净,“换这个。”
依言,奉清换好了运动鞋,温暖舒适,码数也正好,鞋带掉了,她正打算弯腰去系。
池律先她一步,躬着身子蹲下,单膝快要磕着地了,他为她系鞋带。
骨节修长分明的一双手,系出的蝴蝶结也很好看。
她看着他微弓的背,如一把弓箭,清瘦紧致,脖颈碎发漆黑,在夕阳中,一如初见时,少年模样。
令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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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清在冷风里站了一会,用刚换的那双运动鞋的鞋尖去碾石子,来来回回的,像个孩子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刚池律神神秘秘地说有事,然后走了,让她等一会。
等的姿势换了好多个,奉清低头掏出手机,准备玩大鬼吃小鬼了。
身旁却突然窜出来一个小鬼撞了她一下。这一下撞得不轻,她的右腿膝盖都直接磕到了越野车铁门上去了,骨头传来一阵刺痛。
“嘶”了声,拿出的手机都放下了,熊孩子,就是得收拾。
她抬头找刚刚撞她的那个熊孩子,“小屁孩?”
“人呢?”转了个身,目光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个人的眼睛。
那人逆着光,看不太清楚,只能隐约感觉到熟悉。
细细看了会,膝盖处的疼痛无法忍受,她想弯腰揉揉。
“奉清?”就听见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一声。
动作停了半拍,她的手僵在空中,抬头后知后觉地看着他。
第18章 18 盆栽不需要抱,我需要…………
“唐砚?”她仔细确认了会, 确定是他,声音也冷了下来:“怎么?有事。”
唐砚嚼着口香糖,剃了个平头, 皮衣破洞牛仔裤, 一身痞气。不过见到她,那痞气也减了, 回答得算正经乖巧:“就, 好多年没见你了,刚刚看见你, 还挺惊喜的。”
“我不惊喜。”她不会忘记那些年他让她尴尬难堪受人耻笑的时候。
他们那时年纪都太小了, 毛头小孩子刚上高一,跟闹着玩似的。
那时她在南泽一中读书, 凭着优秀的成绩和姣好的容貌受到很多人追求。唐砚就是其中一个, 也是其中最不折不挠最具死缠烂打精神的一个。
据说他对她一见钟情, 在高中那个小团体哥们群里宣布非要把她追到手不可。甚至还在高一下册开学的年级大会上冲上讲台去, 抢了话筒, 对着全校师生的面向她表白, 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会追到奉清。
她躲他躲得精疲力竭,烦不胜烦,不过这都不算什么, 最令人惊讶喜闻乐道的事还发生在后面,这事甚至一度让他们奉家成为很多人的饭后谈资与教育小孩恋爱反面案例。
唐砚顿了顿, 有些愧疚:“我好几年没来姥爷这了, 对南泽也不太熟了, 你能带我逛逛吗,可以吗清清?”
挑着眼角,唇角带了丝嗤笑, 她冷硬拒绝:“不可以。”
唐砚喊她爷爷姥爷,是的,他们是表兄妹。唐砚是她大姑奉启芸的独子,从小吊儿郎当的,祸事惹了一大箩筐,高中时转到南泽一中来,又凭着自己不错的脸,处处沾花惹草,高中时的名言是“要谈遍南泽一中的班花。”
两人虽说是表兄妹,但也出奇地在高中之前没有见过面。唐砚脑子是直的,不会转弯,想着就算她姓奉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会是他妈妈那个奉么,天下姓奉的多了去了,哪能只凑在一家这么巧啊。
可就是他妈就有这么巧,他苦苦追求,在全校师生面前大放厥词一定要追到手的人是她亲表妹。
那一年奉家的脸都被这纨绔子丢光了,回家他的法官父亲直接拿着法槌捶了他脑袋几锤,让他一天尽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姥爷更是拿起了好些年都没拿起过的木枪杆,直直地打了他脚几杆子。奉启芸拿他没办法,只能当着她父母的面哭诉生了个这么不肖的儿子,弄得奉清父母也很尴尬。
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最后以两人都转学作为了结尾。
转学前一天夜里,奉清还在爷爷院子里抓萤火虫,十五岁的少女,看着夜空里的星星,脸庞白皙干净,漂亮骄傲不染一丝尘埃。
而唐砚那个混小子,贼心不死,悄悄把她哄到角落里去,还特别认真考究地告诉她:“我们可以谈恋爱的,也可以结婚,就是不能生小孩,不过如果你要生,那也是可以的,我们还有三分之二的几率拥有一个快乐健康的宝宝呢。”
他继续哄骗:“德国的这种恋爱很普遍的,叫骨科,清清,你要不要试一试,骨科恋爱,很刺激的。”男孩眨着眼睛,狡黠又狡猾。
让人很想朝他这张欠揍的脸上再揍一拳的效果他达到了。
惊吓恐吓的效果他也达到了。
那个夜晚,从未听说接触过这些内容的奉清,回家就窘得面红耳赤,而后连着好几晚上都笼罩在兄妹谈恋爱生出畸形怪胎魔鬼的恐惧之中。
从那以后,奉清看见他就跑。她的人生多一条准则:远离唐砚。
这一跑,晃晃荡荡已是五六年都没再见了,高三至今,正好六年。
奉清无弯唇笑笑,作大度得体,问他:“表哥近年可有娶妻,还是不改浪子本性,游戏人间呢?”
唐砚大龄老光棍一只,此时尴尬羞愧得脚趾扣地,支吾着不肯回答。
“唐砚哥哥女朋友都没一个,娶个鬼哦!”身旁熊孩子替他回答,比着鬼脸对着唐砚笑嘻嘻的。
唐砚忍住没打他。
看着这熊孩子,突然才想起膝盖疼,这一疼又仿佛停不下来了,一阵一阵刺痛,她一边弯腰揉脚一边放狠话:“小屁孩,你要是再敢故意撞人,小心姐姐我,把你抓了烤来吃咯!”
“小孩肉才不好吃呢,你骗人!”熊孩子和她对上了。
“好吃!”幼稚也管不上了,就是要争个高低,吓唬他,“好吃,我就要吃!”
“喏。”嘴被堵上了,熊孩子没吃上,吃上了软软的棉花糖,池律给的,他倾身靠近。
白云融化在舌尖,蜜糖却溢出来了,唇齿留香,奉清抬眼看他,心里也如裹了蜜糖一般甜,嘴巴也甜了:“谢谢池哥哥。”
这一声哥哥肉麻的不行,池律很受用,却没什么表现,只是略微颔了颔首,他问她:“喜欢吗?”
又咬了几大块棉花,她笑着回:“喜欢呀。”眼睛眯眯的,像小猫儿一样。
难掩唇角笑意,他微抬头,往路对面看过去。
唐砚站在那里,一脸震惊地薅熊孩子的毛。熊孩子被他薅得不耐烦,嘟嘴打他手。
他觉得有点热,脸憋得通红,看着前面不远处穿着黑色风衣的英俊男人,眉目深刻,轮廓分明,很帅。
他哽了下,半晌才问出口:“清清,你真结婚了啊?”
“怎么?”奉清扯了扯嘴角笑,“表哥还不信哦。”
唐砚伸手挠了挠头,看着她,闷闷许久,才憋出一句话:“祝你幸福。”
伸手捉了还在打他的熊孩子,倒少见的有礼貌:“小川,向姐姐道歉。”
小川挤了四五六七个鬼脸后,才不情不愿地对奉清说了句:“对不起。”
转身往外跑还一边叫,“吃小孩的坏阿姨!”
唐砚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般配的一对也有点尴尬,迈开步往前走,舌尖顶了顶脸颊,“走呗,姥爷在家等着呢。”
奉清敛目,淡淡笑了下,回了声:“好。”
人会长大的,唐砚现在还像有个人样了,她也宽容,便不再计较了。
唐砚走到池律旁边的时候,停下步子,对上他眼睛,对他说:“真羡慕你,这么幸运能拥有我表妹,也就是我投错了胎,要不早就追到她了,哪轮得到你呀表妹夫。”
挑了挑眉,池律垂了点眉眼看他,他比他还要高一点,散漫笑笑,问他:“多早?”
“啊?”唐砚摸不着头脑。
池律伸手把玩着手间打火机,腕骨间的红绳很显目,他又问了遍:“多早追的?”
唐砚:“高一,怎么了?”
池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收了打火机,低哑着声音凑近,“那还是不够早啊,表哥。”
他笑得带了点不经心,双眼漆黑,如幽深海底,不辨情绪。
可又有什么东西浮上了海面,如薄光浅浅,轻掠无影。
他在说。
你的喜欢,没有我早。
所以,你们就算不是生在同一屋檐下,也这辈子没可能。
他不会让这种可能发生。
-
大院戒备森严,外面都有官兵把守,进去得查身份证,奉清从车上抱了盒盆栽下来,取身份证动作慢了一拍。
池律帮她拿着,她低头找身份证间隙就听见一声。
“哟,清清姐来了啊?”清脆的女声,带的不是善意,“我以为你快忘了姥爷生日了呐。”
奉清懒得和她计较,快速抽出身份证给警卫检查,检查后才进去。
池律端着那盆栽长腿几步跨就跟上来了。
而唐棠半倚着门栏,磕着瓜子看她,还不忘继续挖苦:“姥爷心心念念念叨你,你硬是为了躲我哥都不来看一眼,倒也不至于哈。”
扫了扫面前衣服的瓜子屑,她抬头找她这个表姐的身影。
却在目光间不经意瞥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仔细辨了辨,蓦的站直,瓜子洒了一地。
她花痴,伸手拦池律,快速红了脸,说话也娇羞起来,“这位哥哥是谁啊?”
“还抱着盆栽,盆栽不需要抱,我需要……”
“你表姐夫。”奉清讥笑着回应。
唐棠脑子转了半圈,反应过来,脸变得绯红,咬着贝齿,愤愤说了句:“你哪来那么好运气,哼。”
甩了身上的瓜子壳,唐棠转身就往屋里走。
池律无奈,这一路走来,他小妻子的觊觎者,敌对者?还挺多。
“这么抢手,嗯?”他腾出一只手,牵她。
奉清哂笑,看着唐棠的背影,小姑娘长大了,背影苗条,婀娜多姿的,成天和他哥一起不学好的,也只知道思春,看着帅哥就犯花痴,走不动道。
从她哥那件事后,唐棠就和她不对付了,明里暗里都挖苦讽刺她,还总撅起嘴吐槽她,喜怒哀乐全都写到脸上了。
她懒得去计较,要是一件一件计较下来,她得多累啊。
“我这不是抢手,是树敌众多。”奉清纠正他。
池律笑笑:“我会帮你的。”
奉清点点头,没放在心上,走到院里,远远的就看见爷爷了。
穿着绿色军装,肩章三星一穗,显眼夺目,白发梳得工整,还很有精神气,瞧着严肃而慈祥。
“清清来啦?”爷爷叫她。
心底感动,奉清连忙上前去,她给了爷爷一个拥抱。
爷爷已经很老了,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堆积如层层落叶,也变矮了,现在和奉清一般高了。
“囡囡长大了。”苍老而温暖的声音,奉泽宏和蔼道。
涂珍也出来了,看着老爷子抱着自家女儿,心里高兴,叫他,“爸,清清今年来了,她现在工作就在南屿呢,离得近,以后常常来看你,知道你宝贝她。”
奉启芸和她丈夫在一旁,低声抱怨:“老爷子忒偏心了,我们家那两个,从小都没这待遇过,合着只喜欢承了他家族姓的呗,这都什么年代了,思想还那么落后封建……”
唐徵法及时捂住了她的嘴,低声呵斥她:“老爷子是你能说的?”
奉启芸愤懑地看着奉清,哼了声走到一旁去牵着自家女儿进里屋了。
“爷爷,生日快乐。”松了怀抱,奉清笑着露出了梨涡。
“我知道您喜欢喜欢兰花,前些天特地去寻了一盆回来,送给爷爷,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身体健康,万事顺遂。”
池律很自觉,自动抱着那盆兰花走上前来。
奉老凑近捻起放大镜看了眼,“素冠荷鼎?”眼底都是惊喜,“我想找这个许久了,喜欢喜欢。”老爷子笑得开心,一家人的心也踏实许多。
兰花结了一簇小花,粉色花瓣,花型似荷,清新淡雅,能闻得见扑鼻的香味。
抬头看着面前俊朗的小伙子,他问:“清清,这位是?”
“他是池律,我老公,您的孙女婿呀爷爷。”
奉泽宏站直,仔仔细细打量了下池律,一表人才,后生可畏。
“好孩子,没让爷爷失望呐。”他转身往屋内走,来了个警卫替池律接了盆栽。
奉泽宏问她:“听启航说,你跑航空所去工作了?”
咬了唇角,奉清回:“嗯。”
“你一个女孩子,去做那些又苦又累的活又是何苦呢,别像你小姑一样,这么大了,成天也没个归宿,让我们这些老一辈担心啊。”
“我只是想尽一些绵薄之力,我想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爷爷您不也是一样吗,少时保家卫国,一腔热血,只为报效国家。”
“我只是换一个方式而已,而且我们这工作没有危险,很安全的,爷爷您就放心吧。”
奉泽宏辩不过她,摆摆手,叹气:“罢了罢了,年轻人有志,我们这些老的不该挡。”
“启航。”
“爸,您说。”
“清清,你就由她去了吧,我许了。”奉泽宏走近屋内,弯腰坐在藤木椅上。
奉启航恭敬着回:“好,爸,听您的。”
“耶!”奉清没忍住,一下拉住了池律的袖子,笑得开心烂漫。
……
夜里,月明星稀,树影丛丛,院里搭了戏台,灯光聚集,台上有人在表演。
台下搭了高台木,燕窝蔬食名贵小吃应有尽有。红木椅子摆了三排,军区院附近的邻居也都来了,一派言笑晏晏。
奉泽宏坐主座,前一排都是他膝下儿女,三代同堂,和乐融融。
戏班开唱了。武生插着背旗,威风而来,开嗓: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
是霸王别姬里的一场戏,老爷子爱京剧,这戏班是唐徽法特地跑北京请来的,掷千金,搏老爷子一笑。
半个小时,开场戏唱完了,两演员下台暂做休息。
两年轻的服务员推着小推车,直接推来了一个五层的奶油巧克力松露蛋糕。
唐棠小姑娘长得水灵,也跟着一旁推,还一边鼓掌一边唱生日歌,“祝姥爷生日快乐,祝姥爷生日快乐~
姥爷生日快乐!”
在座的人开始唱歌,都在祝贺。
奉泽宏心情好,也笑得和蔼,面善,说谢谢大家,让大家吃好喝好。
而奉清不知什么时候跑没影了,在座也没人知道。
台下分蛋糕正热,没人注意到戏台子上的变化,等到台上的人一开嗓:
“晓来望断梅观,宿妆残……”
清亮婉转一声,众人才把目光重新投回台上。
看见个穿蓝衣的姑娘,薄薄长衫,长发披肩,眉作弯月,眼眸含秋水,盈盈一笑,百媚生。
众人仔细瞅,辨别许久,才看出是奉家独一的那位姑娘,长得好看,唱曲也厉害。
这是段昆曲,没下功夫练的人哪能唱出来,在座人都开始称赞起来,说奉司令得了这孙女真是好福气。
奉老被夸得飘然,心下也更欢喜,待奉启航的态度也好上许多。
独留唐棠抱着椅子气得直跺脚,“这有什么难的,奉清,表姐,她就知道哗众取宠!”
秀眉蹙起,奉启芸心里也不好受,没了好脸色,看台上哪哪都烦,看着奉清唱的昆曲,尖酸道:“投其所好罢了。你姥姥当年昆曲唱得好听,把你姥爷迷得团团转,这小妮子窥得见你姥爷心思,为讨好他,特地学了昆曲来这卖弄呢。”
“唉,要怪也就怪我生得是个女儿身,没法替奉司令传续香火,唉,都是命。”
唐徽法制止她说下去:“你少说两句,一天把小孩教成什么样子了。”
“礼还没送呢,着什么急,我们花大价钱弄来的金镶玉不比她那几个昆曲值钱?”
奉启芸嗔怒了下,堪堪也收住了零碎,不耐烦地继续看下去。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予断壁残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牡丹亭里的一场戏,唱得婉转缠绵,诉尽衷肠,听者也伤心。
音乐渐低,蓝衣女子侧俯着地,神色凄哀。入了戏,都成了戏中人。
一段完,基调以悲伤结尾,这不该是寿辰上唱的曲目,底下有人说奉清不懂事了。
她站在偌大的舞台上,骄傲地唱着悲伤事,看台下看客一片失望,心里也有些低落。
是她失虑了,正准备撤下台去,便听见,惊艳一声开嗓。
“残垣昭可逝如灰,
深情哪易浓转薄,”
一袭青衫,公子长身而立,手里握了把薄扇,指骨修长,一双漂亮手,目光向上,看见那张脸,也得惊叹,是一张漂亮脸。
比女孩子还要好看,敛了英气长眉,脸上摸了点白.粉,唇红齿白,好不动人心弦。
台下看客来了兴致,“这是改词了,词编得妙啊,这个是个好结局的。”
“这位青衣公子长得俊啊,也不知是哪家姑娘那么好福气。”
有小姑娘说:“我若嫁了,就是每日回家不吃饭,对着他看也觉得满足啊。”
……
奉老也笑,看着台上孙女,孙女婿,赞赏的目光不加掩饰。
青衫公子摇了摇长扇,倾身,弯腰挡住了灯光,他朝地上的姑娘递过去了一只手,清冷无遗。
奉清怔了会,抬头看他眼睛,星星在看着小星球,那颗淡痣安然栖息在他的右眼睑上。
心跳停了一拍,奉清伸手搭上他的手,起身,他们并立着,唱曲继续。
池律:“相携初见,游故园,朱红牡丹盛,晴光潋滟下,颜未竟我妻子三分。”
众人笑:“这是柳梦梅从书中出来,回头寻了杜丽娘呢,她自然不必再死。还说牡丹没他妻子三分容颜。”
奉清弯唇笑,眼眸水波盈盈,“郎君面似冠玉,妾竟不能及,幸有百年可熬,待暮发苍苍,相携未竟,何惧容颜易改。”
台上蓝衣姑娘和青衫公子牵了手,青衫公子唱:“百年身未死,甘为卿卿裙下臣,未惘人间一遭走~”
音乐止,掌声一片。
蓝衣姑娘和青衫公子牵了手仿佛分不开,一起道:“柳小生,杜小丽娘,祝今天的寿星福如东海,寿如青山不老松,长康健,长安宁。”
台下人笑,夸赞不绝,“这是点题了,奉老的有这样的孙女,我们不羡慕都难啊。”
一场戏不仅活跃了气氛,还带来了祝福,奉老脸面也长了不少,后辈出息,他们这些老辈脸上也有光。
灯光暗下来,奉清被池律牵着手从台上往下走,掌心微微带了汗湿,气息交融,隐秘而亲密。
……
献礼环节,唐徽法拿出那二三十厘米的金镶玉雕刻的弥勒佛的时候着实艳惊了四座,赢来一致夸奖。
而奉清也不争抢,坐在座位上低头看手机,只是再抬头时,发现身旁池律不见了。
送礼这些她不太在意,也就没往那边去看,直到听见她爸的声音。
“这孩子有心了,送的这件礼,现场没有能比得上的。”
闻言,奉清抬头看。
檀香木盒里,放了一枚翡翠印章,印章通体碧绿,在灯光下的照射下,质地竟缓缓流动起来,如一条玉蛇。奉老喜爱得打紧。
现场有人惊叹,“这质地种水,像是玻璃种里的墨翡,这可是翡翠里的最优品呐,奉老这孙女婿出手竟如此大方。也委实佩服啊。”
众人目光都被那边吸引了,池律不知何时,换了身黑西装,英俊笔挺,在人群中,引人瞩目。
他骄矜优雅,将那枚墨翡印章送给了奉泽宏,说话漂亮,谦和有礼,退下时,已是名满四座。
奉清拿着酒杯,杯里盛了点葡萄酒,看他的眼里有光。
待到池律走回她身侧,她递上酒杯,问他:“我不知道,你还准备了礼物。”
池律垂眸,弯唇散漫笑笑,接过她的酒杯,扣住她的食指,指间的戒指硌着了她手。
“不能给你丢人。”他回得正经。
却是星辉斑斓下,温柔又真诚的回应。
奉清抬了点下巴,倾身靠近,贴在他肩膀上,低低道:“这两天,你变了好多。”
“好像我们深爱许久。”
池律怔了下,心事被戳中,敛目,长睫毛洒落下,遮了情绪,回应她:“不喜欢吗?”
奉清伸手抱紧了他,珍贵珍稀,回:“喜欢。”
喜欢得不能再喜欢。
-
夜里戏台散去,戏班也撤了,大院里的邻居也都辞别回家了。
院里很安静,一大家人坐在一起,奉清躺在池律的怀里看星星,喃喃道:“北斗七星,像勺子,阿律快到我勺里来。”
大手摸了摸她的头,宠溺又温柔。
过了一会,唐砚来叫他们,说姥爷让他们进去。
奉清进去时,恰巧看到父亲往外走,不辨面色,步伐很急,一直走出了大院。她没多想。
只是和池律一起去听爷爷说话。
到了房间,灯光有些暗了。
爷爷坐在藤椅上,伸手从抽屉里找些东西,过了会拿出来的全是老照片。一张一张翻阅,“这些都是我们家清清小时候,长得可水灵,可乖了。”
“前两年,她执意嫁了你,你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也没个信,清清她或是怕我啰嗦,都没来过一次,今年和你一起来,想必是不想让我责怪你。”
“今天见了见,你这样护着她,我也就放心了。”
“我这把老骨头,身子也不似人前那般硬朗了,也就把我最疼爱的孙女交给你了。”
奉泽宏低了低头,伸手摸出了一个红包,手有点颤抖,他叫他们。
“池律清清。”
池律弯下腰,恭敬礼貌叫他:“爷爷。”
他往池律手里塞了个囊鼓鼓的红包,轻轻开口:“池律小朋友,新年快乐,以后我们家清清就拜托你照顾了。”
第19章 19 你还有我
月亮渐隐入云层里, 光线暗淡下来,偌大天幕上只剩下几颗寥小微弱的星星,孤孤零零的。
院里热闹散场了, 喧闹重归寂静, 红木椅被收回,高大香樟树下, 搭了把藤椅, 涂珍安静地坐着。
夜里风凉,丝丝入骨, 冻得人清醒, 涂珍捧了本书,照着微弱的灯光在读。
月亮在云层里移了几个方位, 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奉清从爷爷的书房内出来, 站在二楼窗户边看见楼下的妈妈, 忙拿了件披肩跑出去。
“妈, 你怎么在这里?”奉清弯腰把披肩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肩上传来一丝温暖, 涂珍怔了一下, 握住了女儿的手,“我等你爸呢。”
台灯微弱的光照着进院的铁门,守卫也已经回家了。
看了眼时间, 十点半了。
“爸这么晚去哪了?妈,你先回屋吧, 这里这么冷, 着凉了怎么办。”她弯腰去扶她。
涂珍握着她的手摇摇头, 笑笑:“哪有那么娇气啊,这点风,你妈还是吹得了, 我再等等启航,你先回去啊,乖。”
秀眉轻拧,奉清掏出手机:“我给爸打个电话,他怎么一声都不吭就走了。”
“可能是公司有些事吧,清清你别管了,你爸以前和我上学那会还经常等我呢,晚上十点下晚自习,他呀穿一件毛衣外套,在教学楼下操场等我,就为给我带一杯热可乐呢,他等过我那么久,我这有什么不能等他的。”涂珍想起往事,微笑着回。
手机通话界面拨过去,对面显示电话已关机。
奉清捂了捂母亲冰冷的手,“妈,你回家等着不一样吗,在这受冻,心疼的是我。”
母亲也倔,执意道:“你爸手机又没电,回来没灯,天又黑,我怕他看不见,我就在这里等。”
奉清拿她没办法,只得妥协:“我去找池律。”
说着转身便往房间里去了。
涂珍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手指捻着书的扉页,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大晚上的,能去哪里呢。
没过一会,院里燃起了灯光,四盏大灯都亮了起来,奉清挽着池律的手从正门出来。
“妈,我和池律去找,您回屋等。”
池律站在她身边,一件黑色大衣,灰色高领毛衣,他低头给她围围巾。
见母亲还没走,奉清又喊了声:“妈,您回去,我和池律开车去找。”
涂珍无奈,只得起身,抱着书本和台灯回屋了,站在门口,看着院内的灯光还不忘嘱咐他们:“注意安全啊。”
奉清:“好。”
手被池律揣进口袋里,温暖干燥,她踩着他的影子和他一起往门外走。
警卫见他们出来,也从值班房里出来了,要了证件就放行了。
走到停车的地方,发现那辆黑色大G被人开走了。
“回去借车?”奉清叹了口气。
又来来回回一通折腾,借了唐砚的车,他也硬跟着来了,说在家无聊。
奉清拿他没办法,任他去了。
一辆蓝色的兰博基尼,在黑夜的南泽城内穿梭,车身照着路灯的灯光反射出流光。
池律单手搭着方向盘,腕骨凸出,手指骨节修长。开着导航,三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南泽城内转来转去。
“表妹夫,你认不认路啊?”唐砚一手搭着车窗,看见外面同一个路灯已经来来回回三次了。
长眉微皱,松了离合,池律直接把车停到了靠边的街道车位里。
他一言不发地打开导航,点开编辑模式,动手开始画线路图。
五分钟后。唐砚憋不住,凑上前来,看了眼他的导航,密密麻麻的线路图,直接晕了:“干嘛呢,这是要把南泽每一个地方都跑遍吗?”
灯火稀稀落落,街道安静如水,他们的声音在这路上清晰可闻。
奉清也探头去看了下,非常完整的一条路线图,囊括南泽每一个景点与酒店甚至公交站台与机场也包括在里面,预估了下,八十几千米的路程。
她都惊了,而池律只是淡淡地放下了导航,低声说了句:“好了。”
“不会再迷路了,表哥,”他顿了下,慢悠悠道:“记得看路。”
奉清:……???
有事吗,这在较什么劲啊,今晚要真把这路走一遍,他们都别睡觉了。
唐砚扯了扯嘴角,不情不愿地“哦”了声。
过了会,闲不下来,又开始哼哼唧唧问:“表妹,他对你好不好啊,给哥哥说啊。”
池律冷声纠正他:“是表哥。”
“不好我去揍他。”唐砚选择性忽略,“哥也毕竟只有一个你这么优秀的妹妹,不能委屈自己啊。”
“表的。”眼尾上挑,泪痣轻轻移了下,他用特别欠揍的那种口吻说:“你就别操心了。”
“噗嗤。”奉清没忍住,笑出声来,看着这两幼稚鬼,无奈得很:“找不找人了,我爸要是今晚没找到,都怪你们啊。”
“清清,你别担心,舅舅他在南泽好歹生活这么多年了,迷路肯定不至于,他估计有事转转……”
“——刺啦”一声急促尖锐的轮胎擦地声音传来。
猛地一个急刹车。
惊魂未定,由着惯性,往前趔趄,肩膀被勒了一下,双手抓紧了安全带,心跳得很急促,奉清抬头看着前方的车。
池律第一时间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别怕。
唐砚没系安全带,一个没注意,直接额头撞上了前车后座,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谁啊,这么没功德,乱串车道?”
他一手揉着额角,抬头往前看,却看见车门开了,奉清和池律都往外跑。
有点摸不着头脑,唐砚静静地看着他们。
车外,路灯下,黑色大G停靠在路边很显眼,与他们那辆蓝色兰博基尼差五厘米就要撞上了。
奉清踩着那双白色运动鞋,走到大G主座旁去敲了敲玻璃,“爸?您这么晚出来干什么的呀?”
她弯腰,黑发滑过玻璃,在灯光下瘦致美丽。
车窗下降,奉启航露出侧脸,面色很严肃,紧抿着唇,也没回应。
车内没开灯光,昏暗得很,在这晦暗不明的空间里,奉清隐隐约约看见副驾驶座坐了个人,看不清楚脸。
“爸?你怎么了,说话啊?”奉清急得不行。
大G车门被打开,奉启航走出来,身后还带了个人。
个子高高的,身影很清瘦,逆着光,是个男生,她爸牵着他的手。
后退了几步,他们走到路灯下。
奉清借着灯光看清了他身后男生的长相,疑问着开口:“……宋离?”
“清清。”奉启航轻声叫她,沉顿片刻,他说:“叫弟弟。”
“什么?”奉清问。
奉启航声音很哑,又重复了一遍,“这是你弟弟,以后他叫奉离。”
轰的一声,声音在脑袋里炸开,空白了一瞬,奉清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离。
男生穿着一件破旧的旧毛衣,抵御不了寒冷,冻得唇色发白,他还穿着那双运动鞋,鞋尖已经脱胶了,皮面上还多了几个小洞,泥土沾在上面,破落又寒酸。
他今天辗转五次公交,从南屿到南泽,花光了身上的钱,最后徒步在寒冷的夜里走了三个小时,在众人欢笑乐道的时候,他在走路,不停歇,为了母亲他不能停,因为贫穷压得他快喘不过来气了。
走了那么久,在彻彻底底迷路之后,他鼓起勇气,借了路人电话,向这个二十多年来没有见过一面的爸爸打了第一个电话。
他很平静,也很冷静,只是说:“我妈让我来找你。”
他不敢看奉清的眼睛,手指攥紧,落魄得像无家可归的人。
心底像被人拿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奉清退后两步,眼眶泛红,渐渐湿润起来,肩膀克制不住地抖动,她声音很冷,说得也很绝情:“你不是我弟弟,我没有弟弟。”
“我不会承认的。”她不停地往后退,眼神痛苦而挣扎。
池律及时扶住了他。唐砚趴在窗口看得惊讶地张大了嘴。
然后他看见她表妹,穿着运动鞋和裙子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另一个街口跑了。
而奉启航的手,松开又紧握,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对不起。”宋离垂着头,自卑怯懦,高高的个子被生活压弯了背脊。
他不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他不知道“小青”就是他的“姐姐”。
他生下来至今,所拥有经历的一切,全都是命运加诸于他身上的,而他连知情的权力似乎都没有。
-
月色凉如水,照着地上的行人,奉清跑了很久,池律一直在追她,体力不敌,她落后了,池律站在她身旁,低着头,心疼地看她。
那一瞬间,突然就绷不住了,眼泪自己掉下来了,奉清死咬着牙齿,不说一句话。
而池律,直接伸手将她拥入了怀里。
他们的心跳都很快,炙热滚烫,快要跳出胸腔。
奉清趴在他的肩上,眼泪滚落湿了他黑色大衣。
而池律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大手一遍一遍地抚摸她柔软地发顶,他怀抱着自己的珍宝,生怕她伤心难过。
无声的拥抱,在这静谧的夜里持续了快十分钟。
直至夜空被焰火划破,砰砰声不绝如耳,身后焰火绽开,满天星子散落。
池律脱下了自己的大衣,给她披上,带着她往外走,往安静地地方走。
低哑又坚定地说:
“你还有我。”
-就算被全世界抛弃。
第20章 20 泥泞里长大的孩子
奉清眼睛哭得干涩疼痛, 听见他这声,直接又没出息地哭出了声。
“他凭什么。”嗡着这声,指甲掐掌心, 疼至难忍。
池律低头, 双手轻捧住她脸颊,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他睫毛很黑, 鸦羽一般附在漆黑的眼睑之上, 乌眸沉沉,点点碎光映着瞳孔, 深邃冷淡, 却又深情。
呼吸温热,珍贵而珍惜, 她能感觉到他的靠近, 垂眸, 眼睛覆上一片柔软冰凉。
在黑暗中, 他吻了她的眼睛, 吻走了滚烫的泪水, 她眼皮颤抖着心也止不住地颤动。
此生何幸。
柔软的触碰,温柔掠过,他抱紧了她, 声音低哑温和:“因为他不值得我们爱。”
因为他是人渣。
心底一阵刺痛,奉清难受得快要窒息, 哭着开口:“我不能接受。”
敬爱的父亲, 原来曾经也是这种龌龊不堪的渣宰。
歇斯底里, 情绪崩溃决堤,那晚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自己一直被池律紧紧抱着, 头抵着他温热坚硬的胸膛,肩膀不住地抽动。
他安慰她,陪伴她,用最温柔地语气对她说:“清儿,我知道你的痛苦,我会一直陪着你。”
期限是生命尽头。
-
她被池律送到了酒店,哭得很累了,她抓着床单被子就睡着了。
池律在她的隔壁开了间房,一直陪着她。
直至天光大亮。
醒来时眼睛是肿的,奉清看着天花板,伸手揉了揉眼睛,回想昨晚,兵荒马乱,晴天霹雳。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和宋离会是这样一种关系,她曾以为他们会是很好的朋友,他虽清贫,但有尊严和傲骨,也有善良和悲悯,他会无偿帮助当时对他来说还只是陌生人的她,也会一遍一遍固执地受着自己母亲,宁愿自己承受所有辱骂和奚落。
可是,却仅仅是父亲的那一句话,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成为了她血缘上,名义上的弟弟。
可是她不会再正眼看他了,友情,亲情,被现实摧枯拉朽般摧毁得一丝不剩。
她知道这些都是她爸爸的错,可是她不能说服自己,正视宋离。
十分理智也十克制,她冷静地给池律打电话,准备让他带自己回大院。
池律一直在门外等她,手机响了,也就敲门进入了。
他穿了一件挺括的黑色冲锋衣,黑色绑带裤,黑色山地靴,黑得凌冽锋利,气势十足。
还带了一顶纯黑棒球帽,进屋时,看见她的状态,猜到十之八九,便道:“回去?”
奉清点点头,眼眶干涩,喉咙发苦,嘴唇干裂得起皮,她伸手抓床头柜的水杯。
空空如也,被子里一滴水也不剩了。
“等我。”池律丢下这一句,飞快地便跑出了房门,等电梯,径直出了酒店门。
来回不过五分钟,再敲门进来的时候,池律手上拿了热牛奶和三明治。他呼吸有点细微的轻喘,是跑上来的。
奉清肚子空空,手指抓了抓床单。
池律走近,把热牛奶送到她手上,三明治也剥了油纸,递给她,三明治里有培根和火腿,他轻轻道:“委屈清儿吃这么腻的东西了。”
奉清喝了一大口牛奶,有淡淡的麦香,她咬着三明治,看他的眼睛,深情心动,万载罅隙里生长,如他眼睑处的星星,一直仰望着他。
好喜欢他啊。
吃着吃着就没出息地哭出来。
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都让他看了个遍,该怎么补偿,才能抵得过他们这孽缘罪过。
而池律只是蹲下身,温柔细心地为她擦拭眼泪,他低声道:“我知道的,清儿,你很坚强。在我进来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要怎么做,对吗?”
“无论你怎么选择,我始终站在你的身边,不要顾忌,清儿。”他声音很低,却很有力量。
奉清咬着三明治,眼泪大滴滚落,她知道自己不能倒,她得成为母亲的依靠。
快速吃完三明治,池律带她,驱车回了大院。
清晨,鸟声啼叫婉转,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进来,门口的高大香樟树沉默地站立。
踏入院内的那一刻,心像被一根线沉重地拉扯着,她强迫自己镇定,看这熟悉的一切陈设。
人都醒了,院中却好像沉睡,安静得没有一丝人声。
奉清在香樟树下站定,她带了和池律同款的棒球帽,帽檐压得低,遮住了些微红肿的眼角。
她叫了一声,“妈。”
没人回应,过了一会,偏西南角的阁楼上传出嘶哑哭咧的声音:“你个混蛋!什么时候的事?还带着你的野种找上门来,你是个什么男人奉启航!”
许是哭得狠了,她声音一点一点很没力气,沙哑得很,绝望地问他:“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有想过清清的感受吗?你是个人吗?还是你说的爱我们那些话都是放屁?你就是个伪君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轻闭双眼,奉清咬着唇角,努力将心中那份难受压下去,她抬眼望着高楼。
唐砚,唐棠他们都还没走,透过绿色的窗纱能看见他们屋里亮着很微弱的灯光。
而她听见了她父亲的回应。
似是和她妈争吵不休,被折磨得不耐烦了,声音也很冷:“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我们回去再吵,这家里这么多人,你让人家怎么看。”
涂珍抓着柜子的手苍白羸弱,哭到流不出眼泪了,心如死灰:“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没有错是吗?你突然多出来那么大一个儿子,你让别人怎么说?你把我置于何地啊?!”
奉启航扯了西装领角:“是我的错,我那时太年轻了,一醉之下做了荒唐事,是我欠他们娘俩的,这二十多年来,他们没联系过我,生活得也很艰难,而现在杨雪更是得了绝症,我更没有补偿她的机会了,现在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我必须把他带在身边,才能弥补我过去犯下的罪孽。”
“阿珍,你体谅一下我,好不好。”奉启航继续道:“毕竟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了。”
涂珍看着他的脸,心一点一点冷下来,窒息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她喜欢的人,原来背叛她这么早,还带着他的亲儿子来羞辱她。
瞎了眼。
眼睛干涩地发红,又疼又肿,她抓着窗框不去看他,看着窗外,有飞鸟飞过,也想坠落。
余光一掠,却看到了清清,心疼心酸,闭眼无奈地笑笑。
奉清快速地进屋上楼,走到门前,心还未定,敲门的手顿了顿,她叫了一声:“妈。”
“在,进来吧。”声音很哑,但涂珍努力没让她听出哭声。
推了门,入眼一切都很平静。
父亲在打领带,母亲正裹上大衣,她戴了顶羊绒毡帽,遮住发尾和眼梢,看着地面,情绪无波无澜,“清清,爷爷生日过了,收拾东西回家吧。”
说着母亲提起手包便走了出去,她身材保养得体,努力镇定走了几步,不让别人看出自己勉力的坚持。
等转了角,入了楼梯,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颤抖。
奉清站在房内,沉默蔓延,她看着父亲的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声音掺了冰渣,生平第一次以这样的语气和父亲说话。
“你对得起我妈吗?她十八岁就跟着你了,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畜生的事?”眼眶泛红,她声音不减一分冷,硬声道:
“你不配做我爸爸……”
“大人的事你少插手。”奉启航伸手扣西装纽扣,脸上一片阴翳。
奉清不停,控诉他:“你更不配做我妈的丈夫。”
“逆女!”奉启航一手高高扬起,就要落下。
奉清仰着脸,始终死死地盯着他,冷笑:“你打啊。”
池律站出来,将她护到身后,带了防御保护机制一样,口吻也很冷:“清儿她是我的妻子。”你打她,但我会保护她。
他的眼神锋利沉静,像结冰湖面破开的冰刃,很容易就能将人刺伤。
举起的手,又放下,奉启航扣好了扣子,以命令不容拒绝的语气:“以后好好对你弟弟。”
说着便大步跨出了房门。
-
楼下的车在等,喇叭响了好几次。
唐砚在楼梯和她打了声招呼,有些担心她,关切问:“没事吧,清清?”
毕竟昨晚闹得太凶了,舅妈直接哭晕了,而那个叫宋离的男生还被带在身边,姥爷给他找了间房,看了他很久,无奈又心酸地离开了。
而他妈在房里碎碎叨叨了一晚上,说什么造孽,又来个亲孙子争姥爷的遗产,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一晚上整个家子的人都没睡好,挺闹心的。
眼皮沉了沉,敛了敛情绪,奉清勉强笑笑:“没事,谢谢表哥。”
回时一辆车,奉启航开车,涂珍坐着副驾,不动声色地和他拉了点距离。
奉清敲了敲车窗,叫她:“妈,难受吗,难受就下车和我们一起走。”
奉启航一手搭着方向盘,面色是不耐烦了,疼这么久的女儿,长大了翅膀就硬了,硬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要去就去。”他冷冷道。
涂珍抿了唇角,没理他,勉强笑笑,对奉清道:“我不去,你们注意安全啊。”
池律正发消息给季秋,让他派辆车来。
奉清叫住了他:“阿律,和我妈他们一起,别叫车了。”她还是不放心她妈妈一个人。
停顿片刻,他收了手机迈开步往回走。
弯腰坐进后座里,他特地坐了中间,挡在她和宋离之间,一双长腿堪堪屈着,姿势并不舒服。
宋离靠窗坐着,双腿局促地并拢,清澈的双眼一直看着车窗外。
他感到羞愧,无地自容,坚持那么多年的自尊,还是在这几天之内土崩瓦解。
可是他别无选择了,他需要钱,需要能救他妈命的钱,纵使这让他不得不低头。
一路上,奉启航在他面前扮演了一个嘘寒问暖的好父亲形象,一直问他生活琐事,和他的现在处境。
“阿离还在上学?”
宋离低声答:“大三。”
奉启航:“你妈妈的病严重吗?”
宋离心底一阵难受,低低回:“白血病二期。”
无力与绝望笼罩着他,在这钢筋水泥土的森林里,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渺小过。
半个月前就检查出来了,就是那天被车不小心擦伤了小腿,流了血,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去了医院检查,医生说是血小板太少了,要做进一步检查,然后查出来了这个病。
对他们家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住了十天的院,正在准备一轮化疗,家里存款早就见底,还东借西借,欠了几万外债,他们再也借不到钱了,再这样下去,母亲就只能等待死亡了。
妈妈还主动剃了光头,美丽乌黑的一头长发没了,可还是笑着对他说自己没事。
这十几天里,他没有一天睡过好觉,照顾母亲,为生活奔走,落魄潦倒。
或许是母亲觉得自己无法再长久的陪伴在他身边了,不想他孤苦无依地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她把他叫到床前,告诉了他的爸爸是谁,告诉他从小到大没有见过一面的爸爸是谁。
她说,她不必再接受治疗了,带她回家吧,趁还能动的时候给她煮点他爱吃的饭,等不能动了,咽气了,就随便在荒山找个地方把她埋了。
那时候,他可以去找他的父亲,权势名望集一身的人,他可以保他一生衣食无忧,她也就能放心得下了。
所以,他撒了谎。
不是他妈妈让他来找他的,是他擅自来找他的,他想无论如何得先借到钱,他要救他妈妈。
奉清不动声色抓了抓窗框,垂了眼,不去看他们。
知这人世众生皆苦,有的人连活着都是奢求了。
宋离声音在颤抖,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指尖,轻轻叫了声:“爸。”
涂珍抬眼望向窗外,没说一句话。
奉启航听了这声很欣喜,说话的声音也软了:“你说,阿离。”
“您能借我钱吗?”他声音很低,低到尘埃里,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似是怕他拒绝,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以后一定会还的,不管多少年,请您相信我。”
奉启航心底愧疚更甚,轻声回:“要多少?”
宋离比了五根手指,他为自己感到无耻,头也埋得很低,轻轻说:“五万。”
而窗外青山,延绵万里。
奉清的心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细密地泛着疼。她以为他至少会说五十万。
池律慢慢抱住她,他知道她不忍心了。
她从小,一直生活在云端,怎么会知道人间疾苦。
而他,是泥泞里长大的孩子,也和宋离一样,被生活压弯过脊背。
是他高攀了,摘了她这朵云。
第21章 21 你有没有想我
一连休息了两天, 钟隐师兄委婉地发来邮件告诉她,如果没有特别要紧的事,应该归所了, 毕竟现在还是新人刚起步, 并且也签了秘协,不能离开基地太久。
奉清在家收拾了下, 回邮件, 回到一半,还是放心不下, 丢下电脑又去了母亲那一趟。
宋离已经走了, 母亲在卧室梳洗,而奉启航在露天阳台上抽烟。
神色凝了一下, 奉清径直走向了母亲的卧室。
私语玫瑰的香气, 房间里悬挂了几幅热烈鲜艳的油彩画, 奉清轻轻走过去, 叫了一声:“妈。”
母亲梳妆的动作停住, 慢半拍似的抬头看她, “清清,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心底一阵心疼,手指扣了扣门框, 奉清轻轻开口:“妈,你还好吗?”
怔了怔, 涂珍勉强朝她笑笑, 安慰她:“妈妈还好, 这不是完完整整地站在这吗,清清,你别担心。”说话的时候她眼睫毛下垂, 说的话都不知道是不是在骗自己还是偏她了。
咬了嘴唇,看着母亲许久。
窗外飞鸟飞回又走,天空雾蒙蒙的,看不清天色。
“离婚吧。”声音很轻也很低,奉清一直看着她的眼睛。
涂珍明显愣了一下,半晌有些发木地回问:“什么?”
“妈,离婚吧。”奉清又低低重复了一遍,话里有哽咽:“如果难受,如果不快乐,如果痛苦,就不要和我爸在一起了,离婚吧。”
涂珍伸手拿桌上的一瓶指甲油,握在手心里冰凉,心底涌起复杂酸涩的感情,离婚吗?可是她还爱着。
捉弄人的感情,折磨着她,也折磨着彼此,过了半晌,终究是叹了口气:“没这种可能。”
奉清心疼,还想劝:“妈。”
“启航。”涂珍直接提高了音量,叫了她爸。
熄了烟,奉启航从阳台进来,刚刚他们的对话他全一字不落的听见了,走到卧室门口,低头看着涂珍。
他爱的女人,他女儿的妈妈。
奉清倚着门栏,想和他拉出一点距离。
“奉离不会回来,对外会称他是养子,昨天是我考虑不周了,”沉了沉眸,带了丝愧疚,“阿珍,让你受委屈了。”
扣紧门框的手突然就松了。
奉清转身,头也不回地就往屋外走。
她面色无波澜,心底却如海浪翻涌,深刻想着的事是:她不能接受背叛,这辈子,一次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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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基地那天,天气很好,白云衬着蓝天,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野草疯长,连了天。
她走的时候池律没在家,自己找了个司机,收拾了行李,拉上后备箱就走了。
到基地时是师兄派车来接的,又换乘了一段路,到了公寓放下行李换了工装,回返直接去所里了。
一入室内,就看见一群人埋头在画图测量,忙得不可开交。
奉清在门口站了站,一时无从下手,终究还是没敲门,正准备往那边去了解一下情况。
“清清。”师兄叫住了她。
他这一叫,所里的人都朝她看过来。
钟隐朝她温和地笑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欢迎归队。”
唇角轻弯,奉清点头回应:“谢谢钟师兄。”
钟隐抬手看了下腕表,对周围的人交代了些交接事项,便抬头对她道:“关于你的研究纳米材料报告批下来了。”
顿了顿,他拍手,宣布:“以后奉清跟着我做纳米微观研究,以后大家有什么意见和想教的都可以告诉我。”
“啪啪……”室内响起了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
奉清看着着一场面,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笑着不停开口:“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好了。”钟隐让他们停,而后慢悠悠向她道:“这次所里接了新任务,对接国家的任务,研发登月观测器,这对研究所来说意义重大,我们七成人力都要投入到这项项目上,而清清,”他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道:“你和我的任务就是研究纳米金属和纳米复合材料,应用于启动器,涡轮和阻热耐高温图层材料。清楚了吗?”师兄温柔地看着她,眼里带了清澈的笑。
心底雀跃,奉清也微笑着回:“清楚!”
“好,跟我来研究室。”师兄转身便往里面走。
奉清连忙跟上前去。
研究室是个封闭的空间,白色隔热瓦遮挡,还要防噪音装置,由外往里能看见一排排实验仪器。
钟隐走到她身边,带着她,一个一个的耐心给她讲解。
第一天过得很快,都在熟悉器材了,晚上回公寓的时候,奉清连忙写了个纳米铜的报告出来,等忙完这些,都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她靠着窗,看着外面漆黑的星空,看到星星,又想起了他的眼睛,那么好看,星子如慕,瞳孔深邃如深海,她迷失在海里。
不知不觉间,发现自己原来如此的思念他。
房间关灯了,她看不清楚路,在黑暗中摸黑往前走,跌跌撞撞走到储物柜前,费力地开锁,拿出了里面的手机。
摁着开关开机,过了一会,屏幕亮了起来,跳入通话页面,没有未接来电。
心底一阵失落,他原来没有在想她啊。
手指点着屏幕,映衬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屏幕暗了又暗,才终于下定决心打了过去。
铃声响起三下,对面才接。
伸手拿着手机靠近耳边,一不小心手肘撞到了柜子上,发出了一阵咚咚的响声。
忍着疼,奉清紧紧捏住手机,仔细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在黑暗里,此起彼伏。
他们都没有说话。
过了大概两分钟,奉清憋不住了,轻轻喊了他一声:“池律。”
指节扣紧,她闭眼,能感到自己在微微颤抖。
“嗯。”低哑的声音,似乎带了点疲倦。
他一手揉着眉心,声音很低:“有什么话想和我说,说吧。”
咬了唇角,捧着手机,手肘处还有疼意,她轻轻道:“我走了。”
抬眼望向窗外,高楼之下,万家灯火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城市间,车流不息,看不到尽头。
他没回家,一个人的地方和公司没什么区别。
“好,我知道了。”作刚知晓模样,说的话也云淡风轻,仿佛他们已无大干系。
心底沉了沉,奉清回:“好。”窗户玻璃上映出女生漂亮精致的脸庞,连带着融入了荒原的风声,寂寥空荡。
“注意安全。”这样一句平常的嘱咐,池律对他说。
空气静止了三秒,她没说话。
“挂了。”平静如水的声音。
通话界面的秒数一点一点增加,心随着他的动作声音起伏变得急切起来。
“你有没有……!”她叫住他,后半句却像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有没有想我。
池律顿了一下,似是等她下文。而他们又陷入了安静,只能听见窸窣的风声。
过了一会,她听见他缓慢地说了一句:
“晚安。”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
奉清抱着手机,一整夜翻来覆去地没睡好。
而窗外一弯月亮,如钩子般挂在树梢,照着孤独的树叶。
-
翌日。
奉清鬼使神差地把手机带着去了研究所,却一整天都在通过仪器观察复合材料。
而手机没响起过。
如此一连过了三天,奉清忍得难受,却也只是晚上回公寓的时候抱着手机看他的电话号码。
她试着给他发消息。
最后好像是季秋回的:[我们老大这两天有点累,大嫂别怪他哦。]
放下手机,奉清徒劳地靠在墙壁上 ,又开始担心个不停。
季秋也放了手机,试探地和他提:“嫂子应该挺担心你的。”
“这两天西陇那个案子,你忙得挺累了,要不交给我来?你去研究所看看嫂子?”季秋看他伏案,笔尖不停。
池律喝了口咖啡,放下了那叠并购图纸,一手敲击着桌子,问他:“西陇负责人是谁?”
不说这个,一说就来气了,季秋不停道:“天驰前身天和里的属下部门的一个小总管。”
“他前上司犯事进去了,他升了职,这些年不知和谁暗通了款曲,合力挖天驰的资源,中饱私囊了一大笔资金,这还不罢休,还嚷嚷着要来找你,说手里有你怕的东西。”
“前几天还来公司大厅闹,说知道你和什么那个谁的事,威胁你打钱呢,要不然就见报。被公司前台给轰走了”
池律:“谁?”
“好像叫徐什么月。”季秋仔细回想,挠着头说。
指间一顿,手指聚拢成尖塔状,池律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道:“那就会会。”
他声音很冷,带着玩味,季秋看了眼他眼睛,有点发怵。
-
中年男人穿了件土褐色皮绒服,还一手拿着个文件袋子,趾高气扬地往里走,还不免炫耀一番:“看,你们池总这还不是怕我,乖乖来请我了。”
进了电梯,季秋领着他,直接到了三十七楼,出电梯门,右转是总裁特助办公室,那里面现在没人。
再往里走,一整条走廊,沙发茶水,宽敞书屋,走到最里面去。
季秋让他坐到沙发区。
然后自己去叫池律。
进了隔间,没人,等出来的时候,发现池律已经到了,随手还拿了个小的铁圆锥,锥尖锋利,似乎随时要把人扎到鲜血淋漓。
“何士杰?”冷而无波澜的一句。
何士杰连忙抱紧怀中文件袋,笑得有些得意:“是我,天和以前的西陇部就是我在管,我做的主管,也还算有点地位,这池总你是知道的。”
“而且,我可是知道池总当年和徐小姐的事的,竹马青梅,唉,真是可惜。”
池律面无表情,放了铁锥,抬眼,目光锋利:“条件?”
何士杰比出一根手指,脸笑得满面油光:
“一千万。”
第22章 22 在劫难逃
“可以。”池律抬了点眸, 黑瞳深邃冷淡,带着股子决绝的锋利,让人看得不住发怵
“徐莹月在哪里?”他声音低哑, 听不出一丝情绪。
何士杰抱着文件袋, 听到这声回答,直接笑开了花, 乐呵呵, 露出有点泛黄的牙齿:“我哪知道啊?她当年不是没选择你,自己出国读书了嘛, 再说了, 池总,以你和她的关系, 这点事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挑了挑眉, 指尖压住小铁锥的尖, 池律带点玩味开口:“行, 把你所能威胁到我的文件拿我来验一下。”
何士杰面露难色, 犹豫半天才把文件袋打开露出一角, 是他和徐莹月的一张照片。
高中那会,太年轻了,都穿着校服, 一红一蓝,蓝的是他, 站在一棵白桦树下, 抬头看着不远处的一个地方。红的是徐莹月, 在柏油路上,静静地站立,看着他。
少女瘦致美丽, 亮晶晶的眼里只有身穿蓝色校服的少年。
许是年岁久远,照片边角泛黄了,景物都有些不清晰了,而唯一清晰的是他和徐莹月的身影。
压了压眉心,池律挑起唇角讥讽地笑了笑:“她这么早就算计我?”
何士杰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接话:“徐小姐长得美,池总长得帅,公认南大的校花校草,打是亲骂是爱,这哪能称得上算计啊,”他指了指照片,得意地笑:“后面还有呢,你们大学,在图书馆,还有一个演舞台剧那会的后场,学校后墙,等等十来张照片呐。”
他继续道:“不过池总,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话,你一打钱,我就立刻把这照片发给你。”
“好啊。”池律笑了下:“就这样定吧。”
“阿秋,晚会去财务拨款,”撩了撩眼皮,他道:“何士杰,给帐号吧 ”
季秋不情不愿地拿了他的银行卡,记下了帐号,给他还了回去。
光滑桌面上圆锥缓缓滑动,渐渐的画出了一个半圈。
指尖敲定玻璃,池律抬眼看着何士杰:“送客。”
“合作愉快。”他笑意很轻,不及眼底。
季秋回复了好,随即带着何士杰往外走,渐渐消失在视线内。
而办公室内有一盆观赏竹,叶片小巧,横切锋利,一不小心就能把人手指割破。
池律起身,给那盆竹敲了点水。
落地玻璃窗映出男人颀长的身材,一身黑高定西装,冷酷骄矜。
“滴。”电梯门阖上。何士杰和季秋分离,电梯从第三十七层开始降落。
片刻后。手指敲着墙壁,季秋低头看了眼腕表。而身旁的人手上沾了点水,才来。
半分钟后,电梯门重新打开。
季秋跟着池律进去,何士杰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哆嗦着开口:“这这这,这电梯闹鬼,池总……”
“啪”的一声,电梯门重新阖上。
按钮数字不停跃动,最后卡在负一和负二之间。
密闭的金属空间内,三人互对着站立。
何士杰抱住文件夹战战兢兢开口:“池总这这这……这是怎么了?不会又闹鬼了……吧?”
池律低眸,看了眼他,眼神冰冷,没什么表情,语调不缓不慢:“你等会就知道了。”
季秋退后了一步,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一条折叠的黑色蛇皮口袋。
何士杰惊恐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这是法治社会啊啊啊……”
季秋堵住了他的嘴,文件袋被撕开,碎屑一并扔他嘴里去了。
然后利落地把他这么大一个活人直接套蛇皮口袋里了,哼笑一声:“怪就怪,你想不开啊。”
“来威胁我们池总。”蛇皮口袋在外面被他反系了一个活口,从里面根本打不开的活口。
何士杰在口袋里拼命挣扎,蠕动得像一只巨大青虫黑化版,嘴被堵住还不停地哼哼哼。
“别挣扎了。”季秋好心提醒,往后退了一步,他把照片交给池律。
修长手指接过那把照片,握在手里,低眸睨了一眼,而后扬手扔掉,在电梯里洒了一地。
季秋站在一旁看着,也不敢丝毫有微词。
而池律慢条斯理地解了袖扣和领带,扯了扯,随后皮鞋一动,重重一脚,直直踢在了还在滚动的何士杰身上。
极痛的一声闷哼,何士杰被踢得整个人蜷曲起来,痛苦不已。
而池律面色无丝毫波澜,眼眸平静漆黑,向前走了一步,又是一脚,踢在他下颌处。
冷笑了声:“吸公司的血,嗯?”眸中带了狠意,“是我给你的胆子。”
何士杰浑身不住颤抖,恐惧的声音不断放大。
而池律丝毫不乱,一手扯下了领带,瞳色极黑极深,下手却毫不留情,狠厉冷漠,对着那团黑色蜷曲着的身子踢打。
他说话声音很低,也很哑:“这些年在天驰黑的钱有够上千万了吧,嗯?”
“报个警,让你牢底坐穿怎么样?”
何士杰痛苦蠕动,嘴被堵着只能发出唔哼似的求饶声。
薄唇微动,身下又是一脚踢上他的肋骨。
“我最恨别人威胁我。”冷如冰渣的一声。
何士杰在袋子里看不清外面,眼睛肿了,四肢疼得都快要断掉,闻到了血腥味,渐渐不支,倒了下去。
池律一手拿着领带,从上到下睨了他一眼,电梯里染了血,铁锈一般的腥在这密闭空间内弥散开来。
“处理了。”池律抬头,慢条斯理地开始系领带。
季秋有点心有余悸,对着摄像头那边比了两根手指,电梯上升,在负一楼停下,铁门打开,池律整理好衣领,迈开长腿径直走了出去。
而身后,一地血迹,还有个被套在蛇皮口袋里动弹不了的“活死人”。
季秋弯腰,把刚刚池律扔的那些照片一张一张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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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奉清的科研所休假,组织大家去了一次卫星观测台,所里的人报名踊跃。
同公寓的小姑娘林琳问她去不去,小姑娘笑得甜,眼睛水汪汪的,是想让她陪他们一起去。
奉清一手拿着手机,站在落日下,侧脸被描摹得温柔而美好,额头饱满,抬头看她,眼角弯一点,比落日还要好看。
“我再想想。”她回答得很温柔,笑得也得体,可是手指却死攥着手机壳,她在等池律的电话。
钟隐一身米白色风衣,站在不远处看她,他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劝她:“去吧清清,那里的全波段观测望远镜是南屿第一的,你去或许可以看见星星和你眨眼睛。”
“是宇宙都在为我们闪烁吗?”奉清随口接了个玩笑。
钟隐很正经地回:“当然可以,不管你是不是丁仪都可以。”
奉清:“那我不是被智子盯上,在劫难逃了。”
是三体小说里的情节。
钟隐看着她,差点脱口而出:我帮你挡那劫。
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奉清抬眼看他,看了一会,两人都笑了。
林琳拉了拉她的手,撒娇:“好啦好啦,你们两个科幻迷,明天去天文台嘛,去了不是更好聊这些嘛。”
奉清轻轻拉住她的手,朝她示意了下手里的手机,“等下琳琳,我有事。”
她往旁边的荒地站了站,这边在基地建筑后面,没什么人,只有野草和孤鸟,还有旷野上的晚风。
低头看着通讯录里的通话记录,时间显示为一周之前,原来他们已经这么久没有联系彼此了。
这些天,她将自己整个人都投入工作里面去,忙起来,想他也就想得少了,尚觉可以忍受,可现在一闲下来,看着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就觉得心里一阵酸涩,空空的,难受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思念磨人。
她拨下了池律的号码,铃响了很久,落日渐沉,四十多秒时间,她一直用手指按压着衣角,心一下一下地跳,愈加缓慢,最后沉入谷底。
屏幕变暗,通话界面退出,他没接她的电话。
咬着牙,眼睛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池律两个字,看得愈加干涩起来,最后没来由的鼻尖一阵泛酸。
她打字,给他发消息,口吻也是冷漠:
[明天放假,去南屿天文观测基地,不回来。]
点下发送键,心底松了一口气,却又像怕看到回复一样,她飞快地把手机关机,然后揉了揉眼睛,若无其事地走回林琳身边,笑着回答她:“可以呀。”
林琳笑呵呵,拉着她要和她一起玩,而钟隐却始终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并没有其他动作。
这些天,她一直和师兄一起做实验,实验的默契培养了很多,工作上生活上他也帮助她很多,他是她的良师益友。
落日西行,渐渐没入天际,最后一丝光晕被群山吞没,天黑了。
路灯亮起,奉清踩着树木的影子,走路回了住宿的公寓,在床边坐了很久,手机被死死地攥在手心,攥得微微发热起来。
心底还是难受。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星星,无声地把手机重新锁进了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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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里去观测台是一早租车去的,有人带了望远镜,双筒和伽利略式的都有,大包小包的,挺沉的。
奉清看着都有点惊讶,问林琳:“不是去观测站吗,你们背这么多东西?”
林琳刚把一个折叠式帐篷装进背包,听见她问,连忙笑着回:“是呀,是要去观测站,不过我们还要露营呀,观测站在山里嘛,那边有片很好的露营地,听说今晚还有流星呢,总要不虚此行嘛~”
她笑笑,顺便拉了身旁男生一把,和她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叫任禹,今天和我们一起。”
任禹看着她腼腆地笑笑,轻轻开口:“你好。”
奉清抬头看他,是个干净的大男孩,和林琳一般大小,估计也刚毕业。
她笑笑回:“你好。”
随后便自动退到车后位去了,不去挡他们这两人。
一路上租了一队越野车,奉清单独坐了辆,一个人坐后座,全程只有司机大叔偶尔和她聊天。
日光刺眼,落在身上温暖舒适,晒得人昏昏欲睡。
等到了观测站山脚处已经是下午三点过了,公路开到了尽头,汽车不能再前行,他们被告知要下来走路。
奉清背包轻,提着就出来了,她穿的是双白色的运动鞋,是池律送的那双,鞋带口有一只极细的粉色小猫咪。
带着器材的那些同事们走路都挺累的,奉清便力所能及地帮他们拿了些东西。
其间一直没看见师兄。
就这样顺着山路攀爬,半个多小时,往前走了五公里多,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都在问还有多久。
奉清停下来,拧开瓶盖喝了口矿泉水,抬头往上看。
不知是眼花还是什么,看见莽莽山林里,出现了一条灰白色的水泥路,就在他们攀行阶梯的上方。
而那条路上似乎还停了辆车,纯黑色的,底盘很高,是辆越野车,隔得有点远看不太清牌子。
她看了会,眼睛被晃了下,恍惚间看见个人影,正欲深究。
“清清。”温柔一声,师兄叫住了她。
他从阶梯上往下走,手里还拿了瓶功能饮料,走到她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低头,他把那瓶饮料递给她,还为她拧了瓶盖。
“喝点,补充体力。”他笑笑,坦荡君子。
远远看去,却好像两人相靠极近,暧昧不清。
第23章 23 是哆啦A梦吗?
“谢谢师兄。”奉清接过饮料, 抬头朝她笑了笑,眼里盛进了落日余晖,温柔明亮。
钟隐怔了怔, 看了一会, 旋即移开目光,他往旁边侧了侧, 精确地遮住水泥路上的那片风光。
奉清仰头喝了几口, 喉咙一阵甜腻,胃满了点, 舒服了些, 她抬头看着师兄,眼角弧度未散, 轻轻问:“师兄, 还有多久?”
“半个小时路程, 快到了。”他弯腰接她的水瓶, “器材我帮你背吧, 这么久, 肯定累了吧。”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轻,眼睫毛很长,日光从树枝罅隙间洒下来, 落在他的睫毛间,明明暗暗的, 很好看。
他们靠得有点近, 奉清垂眸在弄自己的肩带, 没发觉,她正解开背包的绳结。
“轰隆……!”陡然突兀的一声,在寂静的山林间响起, 而山腰的那辆汽车,引擎发动,扬长而去。
奉清手抖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侧了点身,连汽车的影子都没看到,问了句,“怎么了?”
钟隐笑笑,接过她的背包,“没什么,小玩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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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季秋缩在副座,胆颤心惊地看着他老大,他刚刚徒手捏扁了他还没喝完的可乐易拉罐,可乐洒了他一身,他手忙脚乱地收拾了好一阵。
他真是搞不懂池律,他喝可乐开拉环的时候,准备把那个环扔了,结果被他抢走了,然后又扔回来,让他给他擦干净再给他。
季秋:???
只得照办,易拉罐环给了池律,他那时看着还挺开心的。
结果这才几分钟啊,在山腰那块停了一会,就好像乌云密布了,整个人气压都低下来,让他觉得他呼吸都是在犯罪。
一手搭着车窗,季秋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最后弱弱地问了句:“……律哥,还露营吗?”
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把玩着那个易拉罐环,指内按压,锋利切面没入肉里,手指被割破,鲜血流出来。
池律静静地看着食指流淌的鲜血,黑眸沉沉,不辨哀怒。
“这是干什么?这这这……这都流血了……”季秋连忙拿纸去给他擦。
“帮我查一个人。”极平静至冷漠的声音。
季秋疑惑,试探问:“查谁?”
舌尖抵了抵下牙槽,池律冷笑了声:“羲禾研究所的男人。”
季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什么男人?全部还是?”这什么鬼啊,他池哥一天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啊。
嘴边那句“离奉清最近的男人”又咽下去了,眸光沉了沉,他轻点了下眉心,回:“全部。”
季秋开始愁了:“不是吧,那是国家机密机构,我怎么查啊,难道要我黑国网,我疯了你疯了?”
“闭嘴。”池律听得烦了,眉心微皱,手指方向盘,青筋毕露。
“那就等会露营的时候机灵点,给我盯住你嫂子,”闭了闭眼,有些疲惫,“有什么都报给我。”
季秋这下才听懂了,但还是有疑问,不过没敢再问了,只回了声:“好嘞,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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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观察基地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了,巨大的银色椭圆形望远镜深嵌山体之类,映着半个落日,漂亮壮观。
奉清拿出相机,对着那边拍了张照,随后和钟隐他们一起进了基地。
卫星观测已修建得十分完善,基地内秩序井然,很多科研人员都在有调不紊地进行观测任务。
钟隐简单地向前来接待的负责人说明了他们此行来的意图,接待人便带他们上了顶层,是观测中心。
露天平台,落日正沉入山里,北极星已早露端倪,在稍黑的夜幕里闪着微弱的光。
山风袭来,拂得她发丝往后扬起,侧面在晦暗的霞光里,如雕塑深刻美丽。
负责人带他们去了一处休息区,能看见天空和山林。
奉清坐在木椅上,脚部酸痛才得到缓解,一下午赶路的疲惫卸去,伸手半撑着下巴,看着远处的巨大金属观测镜。
钟隐替她收拾好了背包,将相机一并放下,刚触到桌面,又拿起,对着她,悄无声息地拍了张照片,而后假装如无其事地放下。
奉清在出神,没发现他的动作。
“很美吧?”钟隐轻轻问她。
云海翻涌,在天空中肆意起伏,在一片绿色的山林之上,像被打翻的白色墨水,生命力美感都蓬勃生长,要扎入这片土地的灵魂。
“很美。”唇角弧度轻轻扬起,奉清继续开口:“我以前都不知道南屿有这么美的地方。”
钟隐看着她的眼睛,心底平静安和,讲述往事:“我以前在加州也见过这么美的落日和天空,云很低,橘红色的落日好像一个燃烧的火球,要砸进地下。”
奉清也笑笑:“我也见过,加州啊,我大学的时候放假期经常和同学去玩,也曾有幸见过你形容的那样美的一次日落。”
她笑的时候眼角上扬,杏眸明亮清澈,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钟隐看得愣了片刻,他多想说,我也见过你。你看日落的时候,我在看你,就在大洋彼岸,异国他乡,我们初次相见。
我见过日落,也见过你。
我是你生命中的路人,你的背影刻入我的脑海里,永生难忘。
可却只是轻声笑笑:“那好巧。”
基地工作人员端了盒饭上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问他们:“请问你们要什么菜品?”
奉清站起来转身,问他:“都有什么呀?”她笑的时候小梨涡露出来,特别迷人。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红烧鱼,小鸡炖蘑菇,麻辣豆腐,还有一个炭烤茄子。”
“师兄你先选。”奉清忍住饥饿,还是很有礼貌。
钟隐笑笑,“你选吧,我还不饿。”
“那我要两个,可以吗?”她眨眨眼,亮晶晶的。
“都要都可以。”钟隐低头看她,眼里尽是温柔。
“好的,那我要这个红烧鱼和麻婆豆腐~。”奉清喜欢吃辣,能辣出眼泪的那种才最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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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真的辣出了眼泪,在热气腾腾中,她好像被人欺负哭了的小姑娘,她一边拿餐巾纸擦眼泪一边止不住地流,一边想她就是被人欺负哭了的,那个人藏在她心底,是个叫池律的大混蛋。
师兄有点手足无措,看着她,问她:“清清,你怎么哭了啊?”
奉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地笑容回他:“是因为麻婆鱼太好吃了呀。”
是因为又在想那个混蛋了,为什么不回她消息,为什么不关心她,为什么都不想她啊,明明前几天还说着要一直陪着她,而只是过了一周多光景,他就好像完全忘记了她这个人啦,忘记了她也是他的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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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营搭帐篷是一门学问,后山里的科研小同学们都在积极地学习这门学问。
任禹拿着手电照说明书,看了半个小时,忙活一个小时,才搭起了一个风烛残年摇摇欲坠的椭圆形小帐篷。
林琳捡柴回来看见她男朋友搭的这个帐篷,直接就跟他闹起来了,“你搭的这是什么啊,有你这么搭帐篷的吗?这么搭我们晚上怎么睡觉啊,你怎么这都不会啊?”
她越说越委屈,甚至要哭起来了。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任禹也很尴尬,一张脸白得彻底。
而林琳的情绪还控制不住,情绪化得很,周围的人拉都拉不住,越看那个帐篷越委屈,眼泪哗哗地流。
钟隐本来在一旁帮奉清搭帐篷,听见这边的声音,便只得放下手中活计,过去安慰他们,帮他们去重新搭建。
奉清守着搭了一半的帐篷,不想去那边凑热闹,就在原地看看天,星空浩瀚美丽。
新闻说今晚十一点钟有流星雨,长这么大她还没见过流星呢,这样出来露营观看也是第一次,很多体验都很新奇,很多事都不会,不过所幸有师兄一直照顾着她帮她,那些困难也都顺利解决了。
看着搭建好的木桩,奉清拍了拍手,想着还是自己把帐篷搭完吧。
便绕到后面去开始展布,十几分钟把后面弄好了,回到前面去看,发现帐篷的其他面也都搭好了,而周围没有一个人。
奉清一脸疑惑地坐到前面的空地上,想拿手机发消息问问,却发现自己没带手机。
她低头看了眼表,十点三十五分,大半夜的,不会是闹鬼了吧?
脊背有点发凉,山风吹来,冷得她一哆嗦,轻轻对手哈了口气,喃喃道:“要是有一个暖手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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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营地背山,山后有一块不易察觉的空地,迎着风口,只看得见月光,温度很低,挺冷的。
空地上停了辆黑色大G,季秋对手哈气,刚进车缩着,就看见自家老大还在看外面呢。
“我们这样是不是变态啊?”他幽幽来了句。
从今天下午开始就一直跟在嫂子的身后,还不能让她发现,他刚刚还被命令去做了快半小时的免费劳动力。
技术难度之高,要把帐篷搭好,还不能让清清发现。
要不是他以前经常野外露营,真的搞不定。
而池律的心情更是阴晴不定,准确来说是今天一下午都很低气压,直到刚刚,看见他大嫂一个人落了单,才好了点,非让他去给她搭帐篷。
季秋真搞不懂他,低头拿出手机点开游戏,开了一局。
“什么变态,要是变态,变态的也是你。”淡淡一声,在这夜里格外清晰。
季秋翻了个白眼,“别,我没想过要来这监视别人,你别什么锅都让我背……”
…………
季秋无语了,他手里被面前人塞进了一包沉沉的东西,挺小的,有十来片。
“这什么啊?”对着手机灯光他看了看,'暖宝宝'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季秋拿着这一包暖宝宝真无语了,细看了下,包装还是浅浅的天蓝色,很可爱的那种:“池总,您这又是搞哪样啊?”
是哆啦A梦吗?
池律放下手边的望远镜,薄薄的眼皮撩了下,面无波澜,淡声道:
“送过去。”
第24章 24 我看到流星坠入地面。
游戏里的队友在怒吼, 季秋觉得自己戴上了痛苦面具。
不情不愿的,做贼一样的,偷偷摸摸的, 季秋抱着那叠暖宝宝, 在冷风口伺机窥探,被风吹得像个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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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地捣鼓了会相机, 奉清便抱着相机去那边拍一拍夜景, 三分钟后回来,师兄隔着挺远和她打招呼:“帐篷这么快搭好了啊?清清。”
奉清往后退了几步,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应和着回答:“是呀师兄。”
等回过神来用手电照了下地下,才发现是一叠暖宝宝, 蓝色的包装, 还是她平时最喜欢用的那种。
内心欣喜, 以为是师兄给的, 头也不回地说:“谢谢你呀, 师兄!”
扑哧扑哧贴好了暖宝宝, 手心脚心,肚子都热乎乎的,很温暖, 她抬头看天空,能看见闪烁的星。
而远处那些人影, 没入暗中, 她看不太清楚。
这几天有一直在吃维生素A, 夜盲症比以前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拿出相机翻了下照片,是些风景照,自己的照片一张也没有, 想了想,她伸手到镜头前面对着天空比了个耶,然后咔嚓拍了下来,等着以后给霜霜看。
弄完这些,奉清坐着开始觉得有点无聊起来,手机也没带,一个人的,孤零零的,还有池律那个混蛋啊,为什么不关心她啊。
“要是能听音乐就好了。”她轻轻开口,要是能有音乐听,她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在外面坐了一会,她就进帐篷里了,帐篷挡了风,她渐渐躺下来,双手抱胸,能听见师兄他们那边在唱歌,看来林琳已经不生气了。
掰开手指数手指,在脑海里还在回想昨天做的实验数据。
而帐篷外,漆黑群山围绕,冷酷的观测基站无声地站立,好像很多年前人类仰望着的星空一样,静谧无声。
思绪开始乱飞,她又想到了三体,是否现实里的太空真的存在另一不屈的文明呢。
“——砰!”响亮一声,砸在外面的草丛里,奉清有点懵,站起身来,身子朝外面探了探,打开手电筒照着那方传来响动声的草丛。
大半夜的,她有点害怕万一是蛇之类的动物。
而草丛那边却没有再出现动静,风止草静,一切平常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灯光照射的地方有点反光,像是金属一类的东西。
由着好奇,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弯腰,拨开草丛查看。
手指沾了露珠,冰冰凉凉的,脚腕裸露在空气中,有冷风吹过,有点冷。
而在手电光照射下的草丛里,安然躺了一部手机,款式很新,价格应该不便宜,而手机旁边还有一副银白色的蓝牙耳机头戴式耳机。
作为多年悬疑片忠实爱好者,奉清看了一眼,就已经脑补出了,青年大学生徒步外景旅行,被连环变态杀人凶手绑架,而他的手机和耳机遗落在隐蔽的草丛里,而他这个人从此在世界上消失,再无人知晓。
又或者,凶手是个变态,觉得手机肮脏,所以销毁了数据扔掉了手机,连同耳机一起。
背脊一片冰凉,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了,奉清死死看着面前的耳机和手机,一时忘了动作。
直至,手机屏幕灯光亮起,锁屏壁纸竟然是播放到了一半的音乐。
奉清伸手点了点那个继续播放的按钮。
“……I'm sorry,
Because i love the way you lie,
i love the way you lie~”
蕾哈娜独特动人的嗓音从蓝牙耳机里传出,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奉清看着那个蓝牙耳机看了足足两分多钟,也听完了播放的放完了一整首歌曲。
她侧了身,看了看黑黝黝的山林一眼,若有所思地捡起耳机和手机,返回帐篷,戴上耳机开始听歌。
里面自动播放的歌曲都还挺好听的,都是她喜欢的风格。
又听了两首歌,闻到了鸡爪的香气,肚子有点饿了,奉清出帐篷,自言自语了句:“我想吃泡椒鸡爪。”
随后抱着手机回了帐篷,百无聊赖地开始玩手机里的小游戏。
计时器的秒针指向六十的时候,帐篷外飞来一包天外来物。
奉清丢了手机,照亮出去看,在草丛里捡回了一包特大版泡椒凤爪。
心底猜测笃定起来。
却头也不回地说:“谢谢钟隐师兄!”
这群科研的同志年纪都不大,还都是男孩居多,喜欢她很正常,暗中投其所好,雪中送炭,锦上添花她也完全能理解,不过根本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嘛,大大方方站出来说就好了呀。
她不会白收他们东西的,肯定会还礼的呀。
啃鸡爪啃得不亦乐乎,就是有点渴了,她都不出去说了,直接在帐篷里就说了:“我要喝饮料。”
半分钟后,如出一辙,一瓶可口可乐从天而降,飞到了她的脚边。
奉清捡起可乐,瓶盖都被人贴心地拧好了了啊,她喝了口,味道真好。
随后带着可乐和鸡爪出去巡视了一番,发现同事们无丝毫异样,望远镜观测架全都安好了,只待流星降落。
假装咳了声,奉清走到帐篷前,咬了咬唇角,大声说:“我饿了,我要吃饭!”
三十秒,自热米饭落到了她脚边。
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了,奉清捏着自己手中的鸡爪,开始思索,随后继续道:“我要煮饭,给我一个锅!”
她立刻弯腰缩回帐篷,点燃手机灯光,然后在帐篷右后方刨了个洞,悄悄钻出去,摸着黑,灯也没开,跌跌撞撞往后侧那块没人的空地走。
她找了丛灌木躲着,蹲下身,捏紧手电,开始观察自己帐篷那边。
她总得叫这个神秘送温暖的人现了原形。
一分钟的等待,蛮长无比。
十点五十四分,还有六分钟流星要开始了。
想来或许真的这次要求太过分了哈,所以都几乎三分钟过去了,她还没看见锅的影子。
抬头看了看天。
莫名,身后传来了极轻的脚步声,鞋尖摩挲在草地上发出的声音,轻重不匀,浅一脚深一脚,想来是抱了什么东西受力不匀。
真够六的,这荒郊野岭都能弄来锅,奉清是真佩服她那倾慕她的小同事。忍不住弯唇笑笑,她想她有做侦探的潜质。
闭了眼,听着脚步声,在心底默念倒数:“五,四,三……”
银月皎皎,人前热闹喧嚣,人后寂静无声较量。脚步声渐进,沾染了山风和露珠。
眼睫轻颤,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倒数不停:
——“二,一。”
“站住!”奉清动如脱兔,一下子跳出来,手电打开,笔直的白光直直地照射在面前人的身上。
许是光线太过刺目,来人用一只手挡住了眼睛,而另一只手还真抱着一口锅。
是一个小锅,还是粉红色的,有她两个巴掌大,用来煮泡面差不多。
她看着那口锅,看着上面的花纹和图案,越看越觉得熟悉。
目光上移,看到男人的脸,奉清惊得差点手电筒掉地上,她愣了半晌,才不可思议地开口:
“……季……季秋?”
“怎么是你?你在这干什么?你是我的哆啦A梦?”一连三个问题砸过去,她不给他留喘息的余地。
威逼加利诱,继续道:“不可以骗我哦,我知道你家地址。”
季秋无语了,他今天一局游戏打得那叫一个郁闷,被人使唤来使唤去,游戏输了,被举报了,自己还活得像个贼。
破罐破摔,季秋扔了锅:“嫂子,唉,算了,我带你去吧。”
他转身便往回走。
奉清将信将疑地跟着他走,回头看了眼锅,突然发现是自己家里那个煮速冻水饺的小锅。
奉清:……
往前走了百来米,到了一片暗的挡风坡,奉清往前走了几步急切了些,手指被灌木刺伤,划了道口子,有血流出来。
而她看见,挡风坡上停了辆越野车,车旁站了个人,高高个子,穿着黑色冲锋衣,手里夹了支烟,半垂着头,说不出的落拓帅气。
奉清举起了手电,光照到他的侧脸,线条流利,下颌线绷直,唇很薄,鼻梁高挺,长睫毛低垂,俊朗得可以入画。
是让她念着,埋怨着,喜欢着,痛苦着的人。
鼻尖一阵泛酸,眼眶红了,奉清仰着头看他,不折不挠,说出的话里不自觉带了哽咽:
“你什么意思?”
池律收了烟,也收了打火机,抬头,乌眸深如黑夜,他侧过身看她看着她的眼睛。
杏眸黑瞳,黑发扎成马尾,一身最简单的工装衣也能被他穿得漂亮有气质,而她看着他的时候,眼底真诚,一览无余。
他没说话,可站在那儿,星空下,就是她的全世界了。
奉清咬着牙,倔强地看着他,一步步往前走,逼问他:“不接我电话?不在意我?把我当陌生人?为什么还要跟着我来这?做这些可笑的举动,感动自己的举动?”
“哦,你还可以说啊,这些只是巧合,你碰巧来这,碰巧遇上我,而帮助我的那些都不是你做的,是季秋,是他……”
“是我。”她被一双有力大手拉入怀抱,温热的呼吸声,急促的心跳声,充斥着彼此。
而几乎也是那一刹那,天空划过流星,倏尔即逝,坠入地面。
很多人在说,“流星来啦!真的是流星啊!”
而她只听见,他轻贴着她的耳边说,
“是我,来找你的。”
第25章 25 “因为能看见月亮。”……
心跳得砰砰响, 脸轻触着他的颈侧,微微牵动着呼吸,往右一瞥, 能看见他利落的喉结和深刻瘦削的锁骨。
而他的声音, 就那样轻轻在耳边化开,如湛湛冰雪融化, 日光下剥开了一块橘子, 甜入肝肠。
我是来找你的,特意来, 只为你。
如此般解读, 她在他心底已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眼睛眨了眨,夜色落入眼睫, 她一手轻轻抓着他的西装外套, 一边不退缩倔强逼问:“为什么?”
不及听到他回答, 奉清后退一步, 钻出他的怀抱, 她看着天空, 流星划过星空,有数十簇流星,漂亮美丽。
双手合十, 额头轻抵着拇指,闭了眼, 奉清开始许愿, 虔诚无比。
池律微低头看她, 黑眸深邃,碎光点点,他轻轻回答她, 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
“因为,我说过,要陪着你。”
唇角轻轻上扬,眼睛也弯了,奉清没有睁眼,轻嗔地叫他:“流星,快许愿。”
垂眸,视线里是流星和她,利落的马尾,洁白的一截后颈,她许愿的时候,特别认真可爱。
池律安静地看着她,眼底是化不了的温柔爱意,他站在星空下,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许完了一场流星的愿望。
这场流星持续了三分钟,而奉清许了三十秒的愿望。
随后池律牵着她的手,带她回营地。他问她,“许了什么愿望?”
“岁岁年年,”奉清抬眼,杏眸清澈,映了星星在里面,她回他,“长相伴。”
手掌温热,左手掌右手心,他牵她,十指交叉,渐渐紧扣。
她看见他笑了一下,低哑回问她:“不会腻吗?”
奉清打了他手一下,指甲扣了扣他的手心,反问他,“你会吗?”
如此漫长的人生,只和一个人度过。
池律站定,眉目敛了敛,轻轻又正经地回:“应该不会。”
奉清笑着推了他一下,“那我也不会。”
季秋远远看着他们,默默抱着手机识趣地走一边去了。
到了帐篷那边,钟隐弄完了那些,架了架望远镜过来,看着池律,眼底神色明显一凝,旋即又移开目光看向奉清,温和道:“伽利略式双筒境,会用吧清清?”
奉清点头,笑着回:“当然。”
钟隐便也微笑着把望远镜架到他们的帐篷前,正对着天空的方向,天狼星在夜空里很亮,流星渐渐黯淡了,白色的尾巴也被黑夜吞噬不见,这场流星雨结束了。
他不回头,只是对奉清说:“下一场流星雨在十分钟之后,到时候你可以过来用这架望远镜观看,这里右侧是照相功能。”他指给她看,“轻轻按下就能照相,往左移一点可以录像。”
“好的,谢谢钟师兄!”眼角弯弯,说话的声音也甜,奉清回他。
而池律始终没说话,脸上表情寡淡,看着他的背影,长眉微蹙,气压低了点。
钟隐弄完这些转身准备走,却被池律叫住。
“钟师兄?”他撩了撩眼皮,散淡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声音带着慵懒,“谢谢师兄照顾我妻子清儿了。”
宣示主权,明里暗里都藏着锋芒。
钟隐唇角微动,心底沉了沉,却仍慨慷大方,微笑回应:“不用谢,分内事。”
他站在黑夜里,有风吹动他的衣角,背景是喧嚣,孤寂无比。
奉清低头,手指紧捏着手心,脸有点烫,她又听见他叫她妻子,心跳慢了拍,满满蜜糖融化,甜入骨。
钟隐往那边走了,这偌大的一块空地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奉清进帐篷捡起刚刚天外飞来的那个手机,伸手递给他,似笑非笑,“这是你的?”
池律半垂着,看她的眼里带了笑意,轻轻地“嗯”了声。
“就这样让季秋扔着玩?”觉得有点好笑,奉清问他,“扔烂了你用什么?”
池律不动声色站到迎风面替她挡了风,回答言简意赅:“换新的。”
奉清也不想说他了,弯腰翻背包,找出一个有线耳机,插入手机端口,点开音乐,开始播放。
她递给她一个耳机头,“一起听歌?”
唇角轻扬,池律接过耳机头,塞进右耳,而后弯腰,轻轻接过她的另一只耳机,靠近她,低头伸手,额头快要碰着她的了,他轻柔地为她戴好了另一只耳机。
音乐声流淌出来,心怦怦地跳。
奉清一手抓着手机,站在原地有点无措,她能感受到他的靠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酥酥麻麻的,背后好像被过了一遍电,心里眼里都只剩他了。
他直腰的时候,奉清下意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池律耐心问她。
咬着唇角,奉清眨了眨眼,脸红心跳地开始编:“不要动,会掉。”她说耳机会掉。
池律笑笑,又检查了一遍,确认:“不会掉了。”
这才轻轻松开他的手,池律带她进帐篷口,两人并肩坐下来,她轻抵着他的肩,眼睛看着星空,杏眸清澈干净。
耳边歌声动听独特,是Lady Gaga的《Always Remember Us This Way》。
“The part of me that you will never die.”奉清轻轻跟着唱出声,心底的弦也被拨动。
她唱了这一句,也是在说这一句。
[心属于你的那个我怎会消逝。]
眼眶渐渐湿润,奉清像很多得到又怕失去的人一样,问他:“我们会分开吗,阿律?”
十指一点一点与她紧扣,垂了眼睫,他看着自己爱的姑娘,心底平静安和,他想时间如果永远静止在这一刻,也很好。
“不会。”他这样回她,也这样回自己。
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告诉过自己,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一辈子。
“可是这部电影是悲剧。”心属于她的那份固执,她问了出来,“真的会有永垂不朽的爱情吗。”
池律低头,轻轻亲吻了她的额头,没回答,只是轻轻哼出那一句,“I'll always remember us this way.”
我会永远铭记属于我们的一切。
闭眼,睫毛轻颤,她答:“好。”
那晚他们看了很久的星星,一首歌循环往复的听了好多遍,手心紧握,微微潮湿出了汗。
她又问他:“有没有想我。”
池律淡笑了下,“嗯”了声。
奉清抓他衣袖,“我看你好像不想的样子,不给我打电话也不发消息,我打给你,你还敷衍冷淡,最后甚至不接了……”
池律大手揽住她的腰,低低回:“你走也没告诉我。”
奉清觉得有点好笑,抵他肩窝,转着调子问:“那么,是池先生,生气了哦?”
“没有。”池律否认。
“有吗?”奉清挠他痒痒。
池律捉住她的手,如实回答,“有一点。”
咯咯笑起来,奉清抬头看天,又看见第二场流星雨降落。
漆黑天幕下,冷风冷夜间,只有彼此的心是炽热的。
……
翌日,一大早。奉清从睡袋里钻出来,穿了鞋就立刻跑到后山坡停车的地方去找池律。
他敲车窗,把季秋给敲醒了。
季秋朦朦胧胧睁开眼,打开车窗,头还有点晕:“怎么了嫂子?”
奉清探头看车内,看了一圈,没看见池律的身影,问他:“你律哥呢?”
“不知道啊。”季秋挠挠头,“他昨晚没跟你一起啊。”他睡得早,连池律回来了都不知道。
“只有一个睡袋,他怎么和我一起啊,阿秋你怎么不注意一点啊。”奉清有点急恼,喃喃自语,“不会又跑了吧。”
“跑哪去?”疏淡一声传来。
奉清惊喜地转过身,看着五六米远的男人,一身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了顶,遮了锁骨露出喉结,他很高,看人的时候总低垂着眼,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我以为你走了。”奉清往前走了几步,牵过他的手,给他递了一块黑巧克力。
“你的早饭。”她轻轻说,弯唇俏皮一笑,“别饿着了。”
池律低头,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谢谢清儿。”
他把巧克力剥开,撅了一半,趁她不注意扔她嘴里了,笑笑,“刚去看这边路况了,回去我送你。”
巧克力在舌尖化开,苦涩带着甜,还有一点杏仁味,是她很喜欢吃的巧克力。
“噢,不过那你要向我的长官请假哦。”奉清逗他。
“好,”池律淡笑,“我给郑老打电话。”
奉清诧异:“你知道我们所长?”
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轻描淡写,他回:“是本科带我项目的导师。”
奉清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好久,叫他:“阿律。”
“嗯。”
“我会一直支持你”她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颗淡淡的黑痣,轻而坚定道:“不管你还做不做研究。”
——
回程一路颠簸,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池律亲自开车送她回了基地。
分开的时候奉清打开车门下车。
池律弯腰揽住她,“多久回来?”
奉清转了转眼珠,想了想,笑笑:“月底吧,春天见。”
大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池律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条手链,银色的手链,链子上嵌着一弯小小的月亮。
他为她戴上那条手链,奉清看见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小小鹿角,可爱又让人欢喜。
“为什么要送我手链啊?”她笑着问他。
环扣轻轻一拉,系好了,他低低道:“因为能看见月亮。”
心一动,她抬眼,看他的眼睛,小星星仰望着星球,她说过看见他的眼睛就像看见了星星。
轻闭眼睫,踮起脚尖,奉清飞快地吻了吻他的嘴角。
两三秒,她转身便跑,穿着那双白色运动鞋,站在背景新绿的草地上,对他招手:
“谢谢阿律,我很喜欢!”
第26章 26 得不到,别舔了。
3月中旬, 南屿。
宽阔笔直的柏油路两旁盛开着鲜花,微风轻轻拂面,空气清新洁净, 道路旁的树木已抽出新绿, 绿意覆了眼,城市漂亮而整洁。
穿着皮裙皮衣的女人站在路旁, 酒红色大波浪, 烈焰红唇,女人生得美, 媚眼如丝, 一手轻抚颈侧,带了股子风尘味。
她有三年没回来了, 看着这座城市, 改变很多, 有序的交通, 规整的绿化, 优雅有内蕴的建筑群, 和她记忆中的南屿相差甚远了。
脑海里关于南屿的记忆始终系于一个人和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当时身为优等生的她所不齿的大学后巷,肮脏泥泞,鱼龙混杂的场所, 小混混成堆聚集收保护费,同时也是私生活混乱的男男女女的天堂, 半夜在小旅馆开房, 解决生理需求, 暴力与性,都在黑暗中滋生。
那时她穿着最洁白一尘不染的裙子,高傲得像一朵百合花, 连不小心路过那里都会侧着走,从不低头,她能听见那些小混混在她身后议论她长得正,很会装,可她总是不屑的,不会投过去一个眼神。
大学的徐莹月是骄傲无匹的。
而如今,她似乎也沦落成了那些她所不齿的人中的一员,在异国他乡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出国留学,钱被人骗光,辍了学,当了很久的舞女,赔笑陪酒,面具长到了脸上,见人总是笑得谄媚,刚认识的下一秒就能跟陌生人回家。她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陪酒半个月攒了张回国的机票,临走前何士杰联系过她,她发了一些照片给他,想索取些报酬,算是青春损失费吧,可确实是低估了池律了,她已经半个月没联系上何士杰了。
胃揪着一阵疼,她缩到墙根去靠了靠,惨白着一张脸,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行人。长期的饮食不规律和酗酒让她得了很严重的胃病,疼的时候,止疼药都没钱买,她习惯自己咬着牙忍。
来往的小孩看着她这幅模样都朝她比鬼脸,徐莹月白他一眼,半抖着手抽了支烟出来,点燃,脸色煞白地站起身,小孩看见了都一边叫着“坏阿姨”一边跑。
吞吐烟圈,徐莹月熟稔得很,她往前走了点路,到了南屿大学下面的那条街,记路的记忆还有,绕了绕,她想去大学后巷看看,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路走到了头,尽头什么都没有了。
大学后巷的墙根都被铲得干干净净。
物是人非啊,徐莹月笑笑,往旁边靠了靠,半倚着墙,眯着眼吸烟,看着天,天蓝得要掐出水,这里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认识她。
“屿大双绝”,以前她和池律被这样叫,可现在似乎是云泥之别了。
香烟燃尽,烟灰散落,火星烧到了指尖,一阵灼痛传来。
有穿蓝色保安制服的人走过来,一脸严肃嫌恶地对她说:“小姐,这里是禁烟区,不能抽烟。”
“两百一晚?”她露出一个极妩媚的笑,说的话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好似一点不在意。
保安看她的眼神变成了鄙夷,“疯子,这里不是你们这些妓/女该来的地方,不要仗着有点姿色就对谁都抛媚眼,我们上有老下有小,跟你们不是一路人!要卖滚远点!”
徐莹月却陡然尖利地笑起来,掐灭了烟,挑着眼看他,“不是我们这些人该来的地方,呵呵,你好好看清楚,三年前也就是你们这些保安对我谄笑嘘寒问暖得最厉害。时过境迁,不过一时落魄,就轮得着你来踩我了吗?”语调升高,她说话咄咄逼人。
保安被慑了一下,怔了会,许是不想和她再废话,摇着头便走了。
徐莹月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眼“南屿大学”的四字招牌,笔法飘逸,气势磅礴。
无数人梦中的学府。
她从这里毕业,可是似乎却失去了永永远远提及它的资格。若是提及了,怕是无论是谁都能来嘲笑奚落她一番。
指甲陷入肉里,梗着脖子,咬着牙,她扯了扯短裙,弹了最后一截烟灰,拿出手机,叹了口气,她不能输,她得去收账了。
——
从基地回来之后,池律心情一直都挺好的,季秋也连着受了恩泽,给放了一天的假。
他在南屿没什么朋友,一个人孤家寡人的,四处逛了逛,觉得无聊就找了家酒吧坐坐,随手拍了张照,配文:
[找人喝酒,约吗?]
没过五分钟,微信进了条消息,头像很陌生,是个舔狗是图片,图片上还写着“别舔了,在哭了”六个字,他看了眼消息。
对方很爽快,[兄弟,我到南平路酒吧了,包厢位置发我,不醉不归!]
季秋有点懵,他就随便一发,没想到真有人来啊,还这么快,随手编辑了包厢房间号发过去。
想了想,他语音发了条过去:“兄弟,就我一个人啊,要觉得不方便,你可以不用来。”
三十秒后,敲门声响起,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他的微信语音。
季秋开了门,听见的第一句话是。
“卧槽,你是男的啊?”
季秋茫然地抬眼看了看,只看见一个穿着粉色吊带连衣裙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特别震惊地说出他是男的这话。
耳边轰了一声,季秋也蒙了,“兄弟,你是……个,姑娘?”
姑娘姚霜霜现在很伤心,当舔狗再一次失败,她勉强笑笑,“我看你微信头像是个萌妹子,以为是女孩来着。”
季秋看着她,觉得有点眼熟,再仔细看了看,发现面前小姑娘眼角还挂着泪,这一下又变得无措起来,只好先让她进来。
其后一个多小时,季秋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瘦弱的姑娘干完了两瓶伏特加,一边哭一边喝,一边骂着彭柯鸣混蛋,一边说当舔狗不得house,一边还抱着酒瓶说自己好朋友去工作了不理她了,自己只剩一个人了。
季秋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守她到最后,才听清她口中的朋友是说的“清清”
这才想起了她,他试探性地叫了句,“霜霜?”
姚霜霜迷茫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粉嫩的唇带点饮酒后的光泽,唇瓣轻轻动了动,她轻轻说了句:“我喜欢你呀。”
心跳滞了半拍,还没反应过来,耳尖就红了,一阵发烫。他呆呆的看着面前姑娘。
鹅蛋脸,五官明致,很漂亮。
心也跟着狂跳起来,所以说他这是被人表白了?
而姑娘双手托腮看着他,醉意迷蒙,渐渐的,眼皮耷下,晕了。
有服务生进来,喷了很浓的香水味,他没侧头,只隐约看见服务生那双饱满圆润的红唇。
服务生递给了他一个充电宝,声音很甜,“先生,您的手机没电了,我们这里提供免费的充电宝供你使用呢。”
季秋接过充电宝,摁了指纹开锁,看了眼消息,就把手机放一边去了。
而后又守着姚霜霜醒来,越看她越欢喜,觉得自己今天运气真是好,摸了摸脸,好像是要恋爱了。
感谢他律哥给他放假。
-
3月19日,Fandiyafu酒店高尔夫球场。
骑马射箭项目结束后,酒店负责人带着今天的贵宾去了高尔夫球场。
今天谈事的有四位,在南屿都是数一数二的成功企业家,其中为首,年轻有为,一身高定黑西装,俊美得可以媲美电影明星,可偏偏有有钱的很,年纪轻轻就是市内新秀天驰集团的上市总裁。
剩下三位也都是各领域商界的翘楚,其中穿着米白色西装,戴着眼镜,梳着平头的中年男人韩鑫文是他今天的主要要谈的合作方。
德国和美医药中国区执行董事,主要负责对中销售医疗器材。
池律今天是受奉启航之托来谈生意的。
奉氏想购买一批神科类医疗器械,主要销往南屿的各大医院,如果谈下来了,会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奉启航找他也是为了验验他的真心,是为了奉家多一点,还是为了自身多一点。
池律没推脱,没什么迟疑就答应了,约定谈事的地点项目也都安排得很周到。
临近谈合作的时候,奉启航借口有事没来,季秋能感觉到他明显松了口气。
洗手间内,男人低着头,开着水,一直在冲刷自己的双手,修长匀称的手指沾了水珠,水珠连成线成股往下掉。
季秋抱着手机还在笑,看了眼他,忽又变得忧虑起来,“律哥,你还是会感到不自在吗?”
他知道他说的是,和奉启航在一起他还会不自在吗。
关了水流,池律慢条斯理地拿出餐巾纸,叠成方块,一点一点将水流擦净,随后长腿几步,跨出门。
他没回答。
和美医药的韩总素来雷厉风行,做事手段果决迅速,在和美内部很有威信力,不过他素来有个爱好,就是爱美女,年纪小清纯的,年龄大淑女身材好的,他来者不拒,一概喜欢得很。
高尔夫球场,两人对弈。
池律把握分寸,会说漂亮话,把对方夸得云里雾里,飘飘然,不可一世。
天清气朗,风和日丽,阳光明媚,花香四溢,万物都在交/配的春天里,两人打得十分尽兴。
池律没怎么进球,韩鑫文的球倒是一个接一个的进,或许是他觉得无聊了,放了球杆子,擦擦汗,叹了口气:“运动是运动了,就是总赢,连个捡球的人都没有,怪没意思的。”
池律脱了西装外套,穿着白衬衫,身形高挑,眉目深刻英俊,放下球杆,他朝老板打了个响指。
没一会,球场上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一对穿着青春靓丽的女生从球场入口进来。
白蓝相见,露脐装,紧身短裙,将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池律没兴趣,放了球杆往里走,季秋跟在他身旁念叨,问他:“女孩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呢?我送她发夹怎么样?”
池律没理他,大步往前走,路过球洞时,从草地那边飞来了一个棒球,直直打在他脚后跟处。
掀开眼皮,他往球门那边看了眼。
女人穿着和那些女孩一样的蓝白短裙和露脐装,前凸后翘,身材火辣,只不过不一样的是,她衣服往下扯,裸露出胸前一片旖旎,用红色马克笔在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爱心里有两个大写字母:CL。
眼眸幽深,池律单手揣兜,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脸。
徐莹月笑着看他,想这男人是真TM的帅啊,三年没见了,变得更衿贵清高了。
“池律。”她叫了他一声,弯了弯媚眼,声音勾人且清晰,她说得直白毫不加掩饰。
“我想被你操。”
第27章 27 玩我玩的开心?
“你配吗?”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下颌线如刀削般锋利,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冷淡与漠然一览无余。
徐莹月无所谓地笑笑, 心底隐着痛, 面上却仍笑得灿烂,她看他的眼眸深沉, 带了点摸不明的情绪, 轻飘飘地说:“我自然不配。”
她伸手在胸前扯了扯,一张肉色的纸皮掉了下来, 上面印着那个爱心和CL两个字母。
是假的。
内里穿的是件蓝色紧身衣, 将身材勾勒得苗条有致,撩了撩头发, 她道:“好久不见, 老同学。”
池律没回应, 冷眼旁观看着她, 眼底读不出一点情绪。
季秋站在一旁, 人都懵了, 这些年投怀送抱的女人是不少,可像面前这姑娘这样直白暴露的还是第一次,而且看这样子, 她和他池哥好像还认识?
有同行女子为她递来外套,她穿上, 人在宽松的外套里面倒显得娇小一只。她口红颜色很重, 笑的时候如盛开的一朵烈焰玫瑰, “刚说的是真心话。”她指睡她的事,垂眸眨眼笑了笑,“也知道你说的也是, 所以我就不绕弯子了。”
“我来收账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扬着下巴,有大学时骄傲的影子。
眸光沉了沉,池律扔了张名片过去,声音低哑,“下次谈。”
韩鑫文在球场那边朝他们招手,迈开长腿,池律径直往那边走去,季秋也跟在他身后追了过去。
路过徐莹月的时候能明显闻到一股浓重的廉价香水的气味,池律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极低地说了句,“别作践自己。”
季秋用余光又看了一眼这女人,极艳俗浓重的妆容,显身材的衣服,猎艳的香水味,真有够煞费苦心的。
徐莹月听见这声,心底好像被人刺了一下,最迟钝的神经末梢蔓延滋长着疼痛,鼻尖泛了酸,她像个笑话。
偷看季秋手机的行程安排,提前一天预定好了来这里取悦贵宾的名额,化最烂俗的妆,做最拙劣的表演,他赌他会心软,这个对象,只限于她,毕竟她曾那么了解过他。
现在看来,似乎是赌赢了,可是心上却好像被插了一刀,鲜血淋漓。是的,她不配,她再也配不上池律了。
同行小姑娘揶揄着过来找她,她弯腰,伸手捡起了地上的名片。小姑娘拉着她的手,笑得眉眼弯弯,夸赞她:“月月姐你真厉害,第一次来就要到了贵宾的联系方式,刚刚那个人也太帅了吧,听他们说是天驰集团的总裁呢,天驰现在在南屿能排前三呢,月月姐,你运气真好呀。”
徐莹月勉强朝她笑了笑,一手握着名片,一手握着那张假皮,抬眼往那边看了下,他的背影,挺直如白杨,可望不可即。
“我累了。”她紧捏着那张卡片,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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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鑫文玩得很花,一下午把人折腾得够呛,打排球,射击,甚至攀岩赛车都各来了一遍。
季秋看着他律哥变得愈加变得不耐烦,说话都懒得说了,后面比赛也没让着一点,场场拿第一,赛车更是一骑绝尘直接甩了韩鑫文一圈半。时速两百多公里,是开到飞起了。
季秋站在赛场位上看着都捏了一把汗,等他下车了立刻递了一瓶功能饮料过去。
池律脱下头盔,接过饮料,眼神冷漠,眼尾微挑着,冷冷道:“看好他,让他自己来找我。”
拧开饮料喝了口,迈开长腿,他径直往后面休息室走去了。
季秋站在原地懵逼,他知道今天来陪韩鑫文谈天本来就是做戏给奉启航看,换平时,这种小角色,他池哥绝不会亲自出马的,结果今天绕了这么大一圈,曲意逢迎,这个韩总也着实有点不知好歹了,真把他们池总当陪玩来了。
韩鑫文到终点已经是六分钟后了,季秋看了眼表,往前走了走,直接对还没下车的韩鑫文宣布:“我们池总等了你六分十七秒了,你看着办吧。”
韩鑫文听这声,迷惑又害怕起来,后知后觉才觉得自己是有点得意忘形了,连忙下车,脱了赛车服,头盔拿在手上就往赛道后面的休息室走去。
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还是谈生意,谈不拢回去也有得批他的,结果今天硬是拉着池总玩了一天,他小年轻,想必是吃不消了。
摇摇地走进休息室,韩鑫文坐在沙发上,一手抱着头盔,一手取下眼镜哈气吹了吹。
“韩总今天玩得尽兴?”冷而无温度的一声。
韩鑫文:“挺好的。”他抬头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睛,有点发怵,目光太过犀利了,如鹰一般。
“玩我玩得开心?”池律半扯了嘴角,冷冷看着他。
“这哪是玩啊池总。”韩鑫文油腔滑调,“这不是玩,是增进友谊。”
池律掀了掀眼皮:“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和美医药B股在国际上的走势?2019年03月18日,同比掉落5.7个百分点,你们公司内部发生了点什么,心里没点数?”
“还是以为我今天就真的只代表奉氏啊,我在天驰是挂名的对吧?”
韩鑫文被这几句话砸蒙了,冷汗直冒,“池总池总,您消气,我真不是这意思,真没使唤你。”
长指敲了敲桌,池律一条一条罗列:“第一,和美在南屿市内的销售渠道,经政府允许且有财力购买的只有天驰和奉氏,第二,和美的国内市场直接对接的是我的上任东家HJF企业,副总Davis是我在华尔街的师兄,怎么?你是有这个信心能在得罪我之后还能说服他买你们的器械?”
“嗯?韩鑫文?”乌眸沉沉,他眼皮薄,看人的时候很薄情,冷漠得没有一丝余地。
韩鑫文吓得不行,不敢看他的眼睛,手都有点抖了,哆哆嗦嗦拿出采购合同自己签了字,连忙把笔和合同递过去,“池总,您请。”
窗外霞光正好,斜斜的日落余晖照着一盆吊兰的茎叶,微风徐徐,吊兰叶片也跟着轻轻摇曳。
日光碎裂而安静。
而室内气氛却像跌到冰点。
池律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眼里情绪不能窥见半点波澜,他接过那份合同,长指握着钢笔,垂着眼扫合同条款。
韩鑫文吊着一颗心,生怕他不签字,在一旁不停说好话,“这是我们和美能给出的最低售卖价格了,和当前市价售卖相比,你们能盈利百分之三十。”
“我们也知道,奉氏是池总您的岳父家的,你们财力雄厚,购买这些想必不需要废太多……”
“闭嘴。”低沉冷淡一声,池律没看他一眼。
韩鑫文立刻噤了声,战战兢兢地看着他,生怕他不签字。
钢笔笔尖划在洁白的A4纸上,发出极细的摩挲声响,他写字很好看,一笔连贯到底,如硬笔书法,“池律”二字写得遒劲有力。
墨水停顿,转了折,收放住笔尖,他把那份合同扔回给韩鑫文,冷冷警告他:“明天和奉氏签合同,你最好识点趣。”
韩鑫文抱着头盔捡起合同连忙点头哈腰恭敬道:“好的好的,谢谢池总大度,谢谢池总!”
两份合同,一份自留,池律拿着那份自留的合同,站起身,径直就往门外走了,看都没再看韩鑫文一眼。
进了赛道,季秋跑过来,问他:“池哥,签好了?”
“那个韩鑫文今天也太不知趣了吧,真把自己当韩总啦?还给我们甩脸色。”
“别让我再听到这个名字。”池律弯腰,拿起了座位上放置的赛车服,黑色深蓝相间的外套,他穿上,一手提着头盔,走近赛场中的赛车。
季秋在身后追问:“还开赛车啊?这都天黑了。”
“把西侧们打开。”戴上头盔,只能窥见他那一双锐利深刻的眼睛。
季秋无奈只好去把西侧门打开,看着池赛车手,抹了抹额:“这样开出去是不是太招摇了啊?”
蓝色兰博基尼,车身还贴满了英文标语广告,很酷很拉风。
引擎发动,轰隆一声,四轮飞速滚动,蓝色的赛车如离弦之箭一般冲进了赛道,场上起了一阵灰烟,没一会就消失在视线内了。
季秋在后面大吼:“出去了别忘了要遵守交通规则啊!别超速了啊律哥!”
——
现在天黑得渐渐晚了,基地那边靠着西面,每天晚上都能看见很美的落日,如果不是赶数据和报告的日子,奉清就爱在公寓的小阳台上,泡一杯咖啡,看书看落日。
最近连熬了两天夜做实验赶数据,导师催的急,师兄也帮她做了一部分,赶在下午之前总算是把报告写完交上去了。
同组的小姑娘都吃不消了,嚷嚷着说不是人过的日子,瘫在实验室的桌子上就睡着了。
奉清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多了,是饭点,拿起手机看了眼消息就往食堂走,她想着要给同组小师妹带点饭,她喜欢吃糖醋排骨,那就给她多买点,也算犒劳一下这两天的辛苦。
去食堂的路上遇见了师兄,钟隐就顺路和她一起了,两人在餐厅用完餐,奉清打包了排骨和米饭,往回走。
刚出餐厅就看见一轮绯红的落日,草地被涂上一层温柔的红色,微风轻轻吹过耳畔,痒痒的,很舒服。
在这样美而壮阔的景色里,她突然就很想他,迫切地,渴望地,急切地想见他一面。
师兄站在一旁,和她并肩往前走,关心她生活上的问题:“这两天累坏了吧,明天上午放你两个小时的假,好好休息,明天可以睡个懒觉了。”
奉清听到放假两字,立刻就开心了,“好呀,那我可以回南屿了啊啊啊。”转念一想,只有两个小时,便又泄了气,“害,回不去”鞋尖碾过地上的石子,想了想现在的研发进度,心一横,认真回答:“师兄你不用为了照顾我而特地给我放假,我们团队是一个整体,我这样会拖你们进度的,明早的假我就不用啦。”
她弯唇朝他笑笑:“不过还是谢谢你了,师兄。”
钟隐想再劝她一下,但看见她眼里盈盈的光时,又说不出口了,只能说:“好吧,那你今晚可一定要早睡,别又去写什么新的开题报告啊。”
研究所工作,一般晚十点下班,不过加班到十二点是所里师兄师姐的常态,甚至为了观察样本数据一晚上不睡也是常有的事,而第二天六点就得又开始上班,开始一天忙碌的数据观测。所以说休息时间十分宝贵,每个人都是由着热情和干劲在往前冲,工资待遇也不高,远离市区,辛辛苦苦一年下来还与亲人聚少离多,所以很多人受不了苦,一两个月就走了,能留下来的都是少数能吃苦,并且对这个行业真正热爱的人。
都挺难的。
不过好在这两天大课题结束今晚没研究,能歇一口气了。
“那我先走了,清清,早点回公寓休息啊。”钟隐向她招了招手,转身便往另一边的一条公路走了。
“师兄再见。”奉清和他道别。
而后沿着小路往回走,回了实验室,看着林琳还在睡觉,便用保温袋把排骨和米饭装好了,放在她旁边的桌子上,想了想,她写了张便利贴,“辛苦啦,有红烧排骨哦”。
随后收拾了下,对接了下数据录入磁盘,便出所往公寓走了。
落日温柔明媚,将西边的天空都染出一片橘红,给云彩上了色,如泼墨的油彩,美得动人。
她穿着深绿色的工装衣,外面罩了件白褂子,胸口挂了自己的铭牌,头发用深色头绳绑着,鬓角是细碎的刘海,在阳光下,明净如浅湖里的水。
站在基地外,拿出手机,想着给他打一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拨号界面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输入的号码完成后和联系人里的“池律”二字重叠,她静静地看着,纠结着,要不要按下那个绿色的按钮。
今天研究所的人下班得早,都陆陆续续从她身旁经过和她打招呼,“诶,清清晚好,早点回去休息啊。”
奉清飞快抬头微笑回应:“好的,龚师姐,你也是呀回去早点休息。”
咬着唇角,趁着纠结,没看屏幕,手指直接点了拨通按钮,心跳快了起来,她不敢看手机,只是一直听着那几声嘟嘟嘟,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看着脚边的一株白色的小雏菊,在日落余晖中,花瓣舒展,枝叶开合,倔强向光生长。
“哎,我们这地方怎么有赛车啊,好帅啊。”
“是啊,我第一次看赛车诶,以前都是在电视上看的,这也太炫酷了吧,特别是那个蓝色好好看,还有车身上的标语写的什么呀,酷哦。”
“我真想看看赛车手的样子,不知道他会不会停,期待一下。”
手机没人接,心里泄了气,奉清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落日长河中,笔直宽阔的水泥路上驶来一辆蓝色的流线型的赛车,车身折射着点点日光,引擎声轰隆作响,卷起一地扬尘。
车在减速,引擎声小下去,车子愈加接近,沿着灰白的水泥路往前行驶,最后竟然停靠在了她身边。
车汽带来热浪,奉清往后退了几步,还有点不明所以,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辆赛车。
引擎声消弭,世界安静下来,周围的小姑娘远远近近地围着,捂脸惊叹,互相交头接耳一阵。
奉清捏紧手机壳,平静又带着诧异地看着面前汽车,威风轻轻吹起她的刘海,沾了点在唇角边。
她一身白衣,脸颊微微泛着红,黑发黑眸,手上戴着那条银色的月亮点缀项链,在落日中,动人心弦。
不及片刻,赛车门被打开,一双修长的腿先迈了出来。
奉清能看清楚他衣服上的图案,深蓝色的条纹杠,银色的扣子,金属肩章,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檀木香味。
心突然狂跳起来,她不敢移开目光,手指握着手机都僵硬了。
车门完全被打开,车内男人也下了车,他逆着光,身材高挑,宽肩窄腰,戴着纯黑的赛车头盔。
隔着护目镜,奉清只能看见他那双如星空般漆黑深邃的眼睛,她一直看着,移不开眼一直在寻找右眼睑下的那颗淡痣。
修长白皙的手伸到脑后一扣,他取下头盔,一手提拿着,露出英俊的面容,高挺的鼻梁,薄唇自然微抿,凤眼眼角稍上挑,笑意阑珊地看着她。
奉清惊愕地都说不出话来了,明明只是四五天没见,思恋却生长到了那么长远的地方。
而现在她爱的人,她的丈夫完完整整地站在她的面前。
“阿律。”她轻轻叫了声,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眉眼弯弯,干净清澈如一汪溪水。
池律一手提着头盔,漆黑碎发在橘黄色的余晕中带了温柔的光泽,他往前站了一步,一手直接把她揽入怀中,大手还带着露趾的护具手套,指尖轻轻摩挲她柔软的黑发。
声音低哑,声声挠着耳畔:“清儿,我来看你了。”
下巴抵在他的肩角,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呼吸,眼睫轻垂,闻到独属于他身上的檀木香味,才知道,这确不是一个梦。心里的蝴蝶跟着蹁跹,在彩色的画田里翻飞自如。
他携一身风尘,开着她喜欢的赛车,来看她了。
第28章 28 赴约
基地外的那条路很长, 曲折环绕,沿着尽头无限延伸,一直延伸到天际那么远的地方, 路旁是无垠碧绿的草原, 春意跃了满怀,各种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间, 蓝白紫红, 如满天星子坠落,扇着小翅膀的蜜蜂成群结队在小花上挑拣, 乐此不疲地采摘花蜜。
圆日逐渐下沉, 水泥路两旁的路灯亮起,投映照亮这一方小小天地。
世界静悄悄, 除却不远处基地发射小型探测器的轰隆背景音, 就只剩下无名动物窸窸窣窣在草丛里穿行的声音。
空气微凉。他牵着她的手走了很远的路, 看了一场绝美不会重来的落日, 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 群山吞没了圆日, 黑暗一点一点如水墨在画纸上染开,白云也再看不见踪迹。
手心微微汗湿,肌肤相接, 彼此体温都消融,天空里渐渐有了星星, 奉清抬头看了一眼, 又看他的侧脸, 轻轻道:“怎么知道来找我?”
“想你就来了。”他回答,声音如沉墨,又如玉石, 上好白玉,琢磨深刻剔透。
心底汇入一阵暖流,奉清站定,看着他刀削般的侧脸,像小孩一样追问:“有多想?”
池律低头,长睫毛罩着光线,黑眸沉如水,一双眼睛看着她,深情至极,“起床看窗外的时候想你;洗漱的时候想你;开车看着车流的时候想你;处理文件写策划的时候想你;视频会议的时候想你;陪客户吃饭的时候想你;回家抱着甜甜的时候尤为想你;很多时候;都在想你。”
他回答的如此认真,说的话好像一个一个升调的音符,悄悄地在她心底敲了一谱乐曲。
好像小提琴声,清澈如泉水泻落,敲击石壁,砸在她心上。
“那我好像也是诶,思绪不听话,常常在工作抽身之后忙不迭地的想你。”可又谨小慎微,忐忑到给你发一个消息都要来回斟酌无数次。
唇角上扬,眼睛弯弯,杏眸干净,她这样看着他,眼底是深谷宁静,有小孩在深谷底仰望浩瀚星空。
惹人动容。
池律无声地抱紧她,亿万光年之间,他才得来这么一个珍宝,那些阴谋阳谋,机关算尽,处心积虑全都在此刻消匿殆尽。臂弯中的姑娘,是他深切爱着的姑娘,唯此,足够。
那晚他们走了很远的夜路,领略星空下的大地,倾听自然低语,并肩前行,手心相抵,心是在一起的。
池律也带她坐了赛车,不过开得很慢,两人带了头盔,他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她,夜风吹了进来,月光下灰白的水泥路好像一条没有阻力的丝带,车轮行驶向前,永不止息。
他听她讲那些遥远漫长的过去,她喜欢他的心思,全世界都知道。
夜深了,他在她亲爱的姑娘额头落下一吻,送她回公寓,道别时轻轻说了句,“晚安。”
——
季秋是在三天后再一次见到徐莹月的,她一反常态,穿了一件白色的纱裙,白色小高跟,酒红大波浪轻挽在背后,妆容很淡,豆沙色的口红,眼线是浅棕色,瞳眸也是棕色的,碎光从里面炸裂,勾人而温柔。
好像从良少女,带着种刻意的精致淡雅。她来赴自己的邀约,走进咖啡店,引了一室的目光。
咖啡店二楼,座位靠着窗,她提前预订的情侣座位,洁白的餐桌上,精心点缀了一只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池律到时,徐莹月已经坐在座位上等他了,淡妆素裙,和大学似乎没有区别,可看她的眼睛,精致的艳俗感又透露了出来,终究还是在装。
迈开笔直的长腿径直走到座位旁,池律漫不经心扫了扫面前的白色餐桌,看见那枝精心包装的玫瑰,眉也没皱一下,淡淡道:“扔掉。”
徐莹月装听不懂,笑着回:“什么呀,”她为他的拿铁里加半勺糖,“还是半糖对吧。”拿铁的咖啡色上浮了一层奶油白的爱心,处处透露出小心思。
“玫瑰扔掉,咖啡我现在只黑咖,不加糖。”他毫不留情拆穿拒绝她,让她的小心思藏无可藏。
徐莹月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拿着糖勺的手指僵在空中,她勉强笑笑,“玫瑰是店里送的,我对池总您没那种心思了。”
她招手叫了服务员,把玫瑰递过去,凑近对服务员说了句悄悄话。
服务员是个年轻男人,听她说话的时候很认真,眼睛一直看着她,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服务员拿着那朵玫瑰退下。
池律看了眼腕表,言简意赅:“十分钟说完。”
徐莹月来了点气似乎,“池总业务这么繁忙,不如别来赴约啊。”
“可以。”漆黑眼珠如岩石,他看着她,说话没有温度。
“这么小瞧我啊池总。”叉子叉了块面包,徐莹月提醒他,“池律,我们是来谈条件的,我握有你的把柄,你至少得给我该有的尊重吧。”
“或者说,同学一场,高中至大学,没有感情也有同窗之谊吧?”
“毕竟我们的过去被拴在一起那么久过……”
“别废话。”池律打断他,漆黑的瞳孔静静注视她,眼角黑痣清冽无遗,“说要求。”
徐莹月放下手中叉子,一手握着咖啡搪瓷杯手柄,指甲刺啦地在被子上划出一条痕迹,她笑笑,温柔的眼妆也挡不住恰到好处的妩媚,“我想留在你身边。”
“请自重。”长眉明显皱了皱,左手搭在白色大理石桌面上,露出了无名指的婚戒,他告诫她,“我已经结婚了。”
徐莹月却突然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捂着嘴呵呵地笑起来,笑得说话都有些喘气,一手抚着胸口,她说话刻薄尖酸,“是你高中偷窥跟踪的那个人吗?哈哈哈,池律,你真的配吗?还是另寻新欢,退而求其次啊?”
“你适可而止。”他声音很冷,如冰山里一块终年不会如何的冰,冻得她清醒,绝望。
徐莹月不甘心,笑得眼眶都红了,心像在油锅里一样煎炸翻滚,煎熬到了极点。
她不是没有听人说过他结婚了,可是内心却总还天真地抱有一丝幻想,直到他亲手捏碎了她的幻想。
她可能是疯吧,才会说出,“那我当你情人啊。”
前后矛盾,她准备好的剧本被她演得一塌糊涂。
而池律一直沉默地看着她,沉静冷漠,眼底无丝毫波澜,淡声道:“注意你的措辞徐莹月,贫穷能折断你的尊严?”
徐莹月握着搪瓷杯手柄的那只手都在发抖,她定定地看着他,咬着牙,眼睛通红,“我就是喜欢你啊,池律,你高中那会不就知道了吗?”
可笑的是,外界谣传,他们从高中到大学,一直都是池律在追她,她不同意,可谁知事实是相反的呢。
她不死心,继续追问:“我要出国留学的时候,你有没有,有没有舍不得我过?”
涂了浅棕带着淡闪睫毛膏的睫毛日光下,折射着点点碎光,红着眼的模样惹人怜爱至极。
徐莹月一手抓住桌子一角,想着他们那时候在大学里,有那么多人嗑他们的cp啊,还取了很好听也很浪漫的名字,“池中月”,月在池中,她是他的。
“没有。”池律抽了支烟出来,指间夹着,眼皮淡淡地撩了下,倒有了几分匪气,“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还有四分钟。”
徐莹月泄了气,弯唇笑:“我不要爱,要钱也是好的。”
池律没作声,等着她的下文。他来这,不是为了叙旧,是为了解决麻烦,做好了被讹钱的准备。
阴差阳错的过去,让她窥见了他那么多的秘密,他需要封了她的口。
“我要做你的助理。”顿了顿,她继续:“工资很高吧?”
“我希望我们好聚好散。”黑沉的双眸毫无波澜地看着她,他再提醒她不要再纠缠。
徐莹月看着他手上那支香烟,发了怔,莫名说出一句:“烟瘾还重吗?”
她见过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在浓黑的夜色里,香烟猩红的火星像一条缓慢的爬蛇,一点一点缓慢移动,幽光粼粼。
他那时为爱而不得深切痛苦,隐忍着,蓄谋着,等待着。
她不应该接近他。
可嘴里却再次强调了一次,“只有这个要求,当你的助理,总裁特助。”最后四个字咬了咬尾音,婉转着延长,她看着他,笑得好看。
手中香烟被折断,池律站起身,没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一身黑凛冽,高挑的背影,宽肩窄腰,是英俊而沉默的男人。
徐莹月在身后幽幽提醒他:“池律,我们分开不了的。”谁也离开不了彼此。
——
第一阶段的收尾研发工作持续到了月末,做完纳米金属延展性耐高温,低密度的测试,各项指标达到要求后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一群人围着实验室,拿只录音笔做总结报告,兴奋得不行。
钟隐拿笔敲了敲实验桌,笑着开口:“这次的实验数据非常理想,纳米金属在未来的发射器上的应用将会得到最大节能化和完美化,大家这些天来辛苦了。”
“特别表扬一下,我们算是新人但是在研究上已经专业熟练无比的清清,很多次实验的bug和可能的猜想都是她提出来的,值得表扬。”
四五个人的小会议,稀稀落落地响起掌声。
奉清头发扎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大家这些天的照顾,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以后还有拜托大家多多指教。”她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把颜色各异的水果糖,分给了大家。
林琳吃着糖,忍不住问:“隐山师兄,我们什么时候放假啊?”
“现在就可以。”钟隐开玩笑,“你们做完实验就是自由人了,自由人我管不了你们了。”
林琳兴奋地跳起来,喊了一声“耶!”
小会议很快结束,四人分开,奉清往研究所外面走。
夜色很黑,几颗星星点缀其间,徐徐夜风吹来,拂过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有点冷。
“奉清。”钟隐叫住她。
“师兄有什么事吗?”奉清转身看着他,眼睛弯弯的,眼里的光如月光皎洁清澈。
钟隐回:“假期快乐,明天跟我车回去?”
奉清缩了缩脖子,笑笑:“不用啦师兄,你也是哦,假期快乐~”
踩着影子往回走,奉清一路走到公寓门口,摸出手机报喜,她敲字发给池律。
[自由啦,托腮.jpg]
顺手照了张夜空的图片,她发了个朋友圈,[假期快乐~]
姚霜霜夜猫子秒赞之后给她打了夺命连环call。
奉清接起,就听见那边说:
“等着啊清清,我这就来接你。”
夜风拂起她的衣角,青草拢了水汽,奉清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半了。
第29章 29 小清妹妹,乖。
回到南屿的家中已是近凌晨三点了, 夜色浓稠,星光寥寥,姚霜霜让司机把她送到门口, 分别时还依依不舍地挽着她的手, 认真道:“好想你啊清清,这些天你不在, 都没有人和我玩。”
奉清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轻轻笑:“好啦,你今天也累了, 坐这么久的车, 快回去歇息一下,明天见。”她挪开了她的手, 往后退了一步, 笑着看她。
姚霜霜瞥了瞥嘴, 嘟嚷着说了句:“好吧, 清清, 我回去了啊, 你早点睡。”
她转身往车内走去,她今天出门得急随便裹了件绿色的格纹大衣,裤子还是条灰白色的运动裤, 穿搭得随便极了,可一点不像她平时出门的样子。
“诶, 霜霜。”奉清叫住她。
姚霜霜打着呵欠, 停下脚步, 转过头来睡意朦胧地看着她,问:“怎么了,清清?”
奉清笑笑, 杏眼如含了一汪水,潺潺清泉流动,她轻轻道:“今晚谢谢你了,霜霜。”
姚霜霜摆摆手,也笑起来回应:“没事。”
-
过了宵禁,回别墅绕了条路,过了大概五分钟才从后面的花园里进去。
院子里漆黑一片,奉清倚靠着手机微弱的灯光照亮,走到房屋前,输了密码进门,她没开灯,还是靠着手机的灯光照亮。
走了一阵,到了客厅,脚底传来一阵温热,还有毛茸茸的触感,奉清蹲下一看,甜甜正绕着她脚打转呢,两颗圆圆的眼珠子转呀转,晶亮可爱,还吐着舌头,热情得很。
一个月没见了,甜甜已经比走的时候大了很多,成了一只半大的狗儿,现在探着头能够着她的膝盖了。
伸手轻轻抱住它,奉清笑笑,“有没有想我啊?”
“有啊。”疏冷一声,在这静谧的黑暗里响起。
奉清听到一阵脚步声,她抬头看了看,用手机灯光照着那边。
“啪”的一声,客厅灯光被点亮,明亮的光线尽数照了进来。
奉清眯眼适应了一会灯光,才看清前面站着的人,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脖颈上还戴了条银色的项链,贴着锁骨,清冷禁欲。
他头发很黑,往下垂的时候遮了眼皮,眼窝很深,目光深邃带了点点柔和,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静看着她,没再说话了。
奉清惊喜地叫了声:“阿律。”
池律一手垂着,长指端了个搪瓷碗,手腕上的红绳显眼夺目,衬得手臂的青色血管根根分明。
“累了吧。”他走近,弯下腰,向她递出一只手,奉清看了看,伸手握住,他拉她起来。
另一手递上牛奶,“喝了就睡觉。”
奉清接过,指间触摸着碗壁,还是热的。轻轻抿了一口,忍不住问出来:“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呀?”
池律点了点她鼻尖,温柔道:“夜间醒了,看着消息,没回拍扰你休息,有点渴,给自己热了牛奶,你运气好,回来碰上了。”
她笑着回:“那我真是好运气啊,阿律。”
捧着搪瓷碗,奉清又喝了一大口牛奶,奶香在舌尖溢散开来,又趁他不注意,伸手悄悄摸了摸他的项链。
项链温度和他体温无差异,应该是戴了很久了,她不动声色的移开手,眉目低敛着,看不出情绪。
她知道他说谎了,他今晚一直没睡。
也曾观察过,他平时不怎么戴项链,如果戴了,他睡觉时会取了项链,而现在那条银色的项链还挂在他的脖颈上,折射着点点灯光。
不知他是如何想的,在等她却又不回她消息?还是在熬夜忙些什么?
她不说话,垂眸看着他手间的红绳,心里忽然涌出醋意,语气不太好地问出口:“是哪位红颜知己送的红绳,阿律如此喜爱,每日佩戴?”
池律愣了愣,才想起她说的红绳是什么,垂了眼,眼睑泪痣被长长的睫毛遮盖了点,“是泓泉寺庙的大和尚送的。”他声音里含了点疏淡的笑意。
耳尖一红,奉清问的声音低了些:“为何而求?”
池律一手握住她的手,淡声回:“姻缘。”
他爱一个人爱到痛苦无望的时候,也曾信过命,走很远的路到寺庙去求他和她的缘分,求他们的姻缘。
奉清抿着唇角没说话,过了会才回:“我原以为你是不食人间烟火,不会爱人的人。”清冷疏离,拒所有人与千里之外,她已是耗费了多少心力,才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来。
温柔宠溺至此,可她却还是看不清他。
有力的大手一把揽住她的腰,池律抱紧了她,微弯着腰,下巴轻轻磕在她的肩上,姿势亲昵而暧昧。
他声音很低也很哑,问她更像是自问:“不是说好了一辈子,嗯?”
鼻间檀木香令人沉静,她这样全身心的陷入他的温柔怀抱里,头脑清醒而深刻地认识到她此生无法抽身。
怎么会这样爱他啊。
眼角渐渐湿润了,手中搪瓷杯温度流失变凉了,脸靠在他的颈侧,她声音有些哽咽,“一辈子好长,可是我们说好了啊,谁也不许反悔。”
——
放假第一天,奉清接了涂珍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火急火燎,让她去找她,说是有要紧事要做。
奉清随意穿了件米白色针织衫,头发也没扎,就往外跑,跑过小花园,叫上还是那双白色的运动鞋,清朗干净。
“清儿。”池律叫她。他今天上午似乎不着急去公司,在家里准备早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往外跑走了。
“唉,”奉清停下脚步,伸手向他挥了挥,他站在阳台,黑衣黑裤,俊朗挺拔。
“我有一点事,我先出去一趟,回来再陪你啊阿律。”说着便往外跑,去停车场里开了亮白色的宾利出来,径直出了小区,风风火火一路到了母亲的住所。
下车进门时,看见花园中站了个人,一身深蓝西装,眉心紧皱着,在抽烟。
她远远地看了眼,认出是她爸,顿了顿,她绕路跑了进去,没叫他。
落地窗内,阳光倾洒而下,涂珍在客厅浇花,拿着一把深绿色洒水壶,月季长势正好,水珠在花瓣上滚动,愈放未放,娇嫩欲滴起来。
奉清:“妈。”
“哎,”涂珍放下水壶,转过身来,她面色有些疲惫,看女儿的目光温柔如水。
而仿佛只是一月没见,她就好像苍老了很多。
奉清心疼,问:“是爸他还没解决宋离的事吗?”
涂珍摇摇头,“不是你爸的事。”她朝她这边走过来,“来,让妈妈看看,一个月了,工作累不累啊。”
“不累。”
“那就好。”涂珍站在她面前,伸手抱了抱她,轻轻道:“妈妈要拜托你一件事了。”
奉清:“什么事,妈您说。”
涂珍摸了摸她的头,轻轻道:“等会和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先了解一下情况,先不急啊,乖。”
奉清一肚子疑虑,但也没好再继续追问了,弯唇笑笑,答:“好。”
没过片刻,奉启航便驱车带着他们去了南屿室内的一家酒店,是奉氏旗下的。
在车内,奉清没看他一眼,只是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一路无话,车内安静得有些异样。
进了酒店,酒店装潢精美,服务生见着他们来了,连忙带他们去了二楼里面的一个包厢。
包厢不大,红木桌椅,屏风绿植装饰,古意盎然,服务生上了茶之后便下去了。
奉清坐在涂珍的旁边,奉启航坐在另一侧,他低头看了好几次腕表,似乎在等什么人,而这一路上,她没看见他舒展过眉目,一直很焦虑。
“启航,还有多久?”涂珍一手搭握着他的手腕,问他。
奉启航勉强朝她笑笑,“十分钟,没事阿珍。”
奉清一手捏着手机,静静看着他们,心里七上八下的,拿不准,猜不透他们的心思。
约莫过了八分钟,隔间进来一个人,在晦暗的光影里看不大清身形,那人一身深灰色西装,手腕虎口处有一块刺青纹身。
奉清一直盯着那个纹身,心底涌出一阵熟悉与不好的预感。
而奉启航和涂珍已经出了门,走到屏风后去迎接那人。能让奉启航如此重视,说明那人很重要,不是泛泛之辈。
“文彦,你来了,以后奉氏要麻烦你了。”低沉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
奉清几乎是在听见文彦这个字的时候就从座位上弹起来了,呼吸不匀,手也控制不住的颤抖。
是周文彦,那个魔鬼。她咬着牙,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边。
男人很高,身影在屏风后,明暗有致的光影映出他手腕的那块纹身,是只吐着蛇信子的蛇。
周文彦提了提眼镜,平淡回:“叔叔,应该的。”
“来,进来谈。”奉启航引着他们进来,过了屏风,周文彦一眼就看见了奉清,眉眼漂亮,淡妆也还是那么美,眼底闪过一丝惊艳,他笑笑,金丝眼镜底下的眼睛无波无澜,“小清也来了啊?”
他声音不缓不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奉启航,你什么意思?”奉清一手握着搪瓷杯,极力掩饰着颤抖的手,让自己镇定下来。
“怎么跟我说话?文彦来了,还不叫哥哥?读这么多年书白读了,连基本的礼数都不知道了?”奉启航呵斥她。
涂珍温和地看着她,用眼神安抚她,“乖,清清,别那么倔。”
死咬着嘴唇,她看着男人那带点邪魅气的眼睛,心底恐惧翻江倒海般的袭来,他是个魔鬼,是曾经差点害死她的魔鬼。
嗫碎了骨血,奉清一字一句地叫了声:“哥,哥。”
周文彦展眉一笑,桃花眼微微眯起:“乖,小清妹妹,这么多年没见了,出落得倒是越发美丽了。”
奉清咬着牙,偏头看向一边,不想再理睬他。
“来,文彦,坐。”奉启航招待他坐下。
周文彦选了个正对着奉清的座位,冷沉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巡游。
奉启航为他倒茶,言语也十分客气,“文彦,今天叔叔找你来,你想必也知道是什么事了吧?”
周文彦接过茶杯,指腹摩挲瓷杯,回:“奉氏的事我有所耳闻。”
奉清心里一紧,问她妈:“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小清妹妹还不知道啊,果然是小公主啊。”周文彦淡道,褐色眼珠如蛇一般危险。
涂珍安慰她,“没事清清,你别担心。”
“医疗器械致死,舆论把奉氏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国内A股同比掉落了六点九个百分点,市值蒸发了四亿左右。”周文彦淡淡啜饮了一口茶,声音平静而淡漠。
奉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连忙拿出手机查找消息,打开网页界面一搜奉氏,铺天盖地的负/面/消/息全都涌了出来。
她一条一条翻过去,才发现网上已经有人组织起了挂抗议横幅,在医院门口示威,索要赔偿。
“怎么会这样?”奉清手都在颤抖,不敢相信这一切,“为什么会闹得这么大?”
奉启航叹气:“是和美送来的那批脑科学的仪器出问题,医生做手术的时候由于仪器的测量不精准,直接导致了医疗事故,有的瘫痪,有的成了植物人,有的没救过来死了。”
“本来是可以赔点钱私了的,不知道是谁把这事捅到了媒体那去,大做文章,大肆宣扬发酵,公关都来不及,现在让奉氏陷入股市低迷,市场也失去信任的这种状态,公司员工都人心惶惶的。”
奉清抓住母亲的手问:“那为什么阿律没有告诉我。还有那些病人好些了吗?有没有赔钱安抚?”
奉启航哼了一声:“被索赔了五百多万,还在打官司,至于池律,呵,天驰果然是发展迅猛啊,这才一周多,就侵占了本属于奉氏的近百分之三十的市场份额,让公司到现在为止还处于亏空的状态。”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池律怎么可能这样做?爸,你是不是没有和他谈话?”奉清问他。
奉启航冷笑,“谈?我怎么谈?你老公倒好,对外都说生病去外地修养了,手机都关机,我连人都见不到,怎么谈?”
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奉清一手紧紧捏着手机,垂着眼看着面前红木桌椅上的一方小小梅花刺绣。
周文彦看着她,眼神沉郁,一声一声似提醒她,敲打她,“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能这样坐以待毙,自取灭亡呢?”
奉清如坐针毡,再也忍不了,一手紧捏着衣角,站了起来。窗外日光透过玻璃射到了她的眼里,如碎光一样,一点一点在瞳孔里炸裂开来。
第30章 30 如果我们不能共生的话,只能同死……
烹茶饮酒, 茶香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里溢散开来,缕缕白烟升腾而起,罩得视线都模糊不清起来。
涂珍双手握住奉清搭放在桌上的那只手上, 安慰她:“清清, 我们没事,奉氏根基深厚, 哪能被这点小事打倒, 你先坐下,听爸妈和你文彦哥哥说。”
指甲陷入肉里, 眼帘垂下, 遮住了情绪,她知道妈妈是在安慰她, 这样大的打击对任何一家企业都可能是致命的, 他们没理由不去焦虑忧心。而从她爸未曾舒展过的眉目就知道了, 这件事确是比想象中的严重。
重新坐回椅子, 奉清一直交握着手指, 咬着唇角, 一言不发。
而周文彦悠然自得地斟茶啜饮,淡然无波,他眼角余光一直看着她。
那双眼睛, 就如水蛇,一半盘踞在湿岸上, 一半舒展在水纹中, 波光粼粼之下, 眼皮慵懒而危险地半睁着,仿佛随时准备将猎物绞缠窒息致死。
恐惧和惊惧的回忆裹挟着她,避无可避, 她又想起那年,她十四岁,生了一场大病,躺在惨白灰败的病房内,病房外是古朴森郁一望无际的莽莽树林,而头顶是摇摇欲坠的黄色吊灯,灯罩里铺了厚厚一层飞蛾的尸体,空气中细微的灰尘不住流淌,一切都压抑而沉闷。
而她大病未愈,医生说需静养,便转院至此,远离人迹与烟火。
彼时尚在输液,偶尔会呼吸不过来需要吸氧,她带着氧气面罩,漆黑眼珠无丝毫波澜,如死水一般定定地盯着头顶的破烂吊灯。
而周文彦来看她,她清楚深刻地记住了他当时十七岁,而当天是他十七岁的最后一天。
他拔了她的氧气面罩,微笑地看着她,看着她表情痛苦地扭曲起来,窒息感如一只大手狠狠地攫住了她,她眼睛睁得很大,死死地看着他,听见他说:“小清妹妹,你是我的,如果得不到,那么,我就毁了你。”
他声音很慢很慢也很轻很轻,眼角笑意浅浅,他一手握着那张面罩,玩味地看了看,淡淡道:“就像现在一样,毁了你。”
眼球照进一点灯光,瞳孔缩小,他看着手中的面罩,喃喃道:“今天我十七岁,杀人也死不了哦,清清,”他看着病床上的姑娘清秀的眉目痛苦地皱起,张大嘴巴拼力呼吸,他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嘴唇,“可是明天我十八岁,如果我们不能共生的话,只能同死了。”他话中带了惋惜,眉目也似乎染上了忧伤。
而奉清眼珠一点一点沉顿下来,她呼吸不过来,如同溺如深海,浑身发冷,牙齿不停打颤,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直至走廊传来了脚步声,周文彦才把氧气面罩重新给她戴上,之后甚至还能微笑不露丝毫破绽地面对应付她爸妈的问责。他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微笑地看着她,轻轻问:“清清,我对你好不好呀?”
奉清惊惧着睁大双眼,手指死抓着被角,在那双如蛇一般危险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奉启航见他们这样要好,也很欣慰,点点头道:“清清,我和你文彦哥哥的爸爸是世交,你和你文彦哥哥也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他大你四岁,性情温良,为人知礼节。在你们小时候,我就和你周炳叔叔定下了你们的婚约,不出意外你们以后是要结婚的,把我独一的女儿交给文彦,我也放心。”
死咬着嘴唇,双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奉清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
再后来,也许是老天眷顾吧,周家时运不济,被人联名检举,他们举家搬出了南屿,而那连纸证都无的口诉婚约,自然也就作废了。
她也曾告诉过母亲周文彦拔她氧气面罩的事,那时他们家已搬走,母亲心疼她,便再没拿婚姻之事约束过她,此后读书留学都是依着她的性子来,把她宠成了奉家独独一份唯一的心肝儿。
…
“文彦可有什么对策?”奉启航沉声问道。
周文彦放下茶杯,温谦有礼地回答:“奉叔叔,我们找准源头,既然是从媒体这兴起来的消息,我们就从媒体那边压下去,发通稿,必要时可以写你以前做慈善的新闻稿,如果没有现在做戏捐点也是可以的,首先要在民众面前树立一个正面的形象,而医疗事故我们需要家属发声,承认与奉氏所售卖的仪器没有直接关系,只是普通的医疗事故,出现的原因只能是主刀医生的问题。”
“当然这其中弯绕态度转变,都是要拿钱搞定的。”金丝眼镜下的眼睛沉静无波,他说得不带丝毫感情。
奉启航赞赏地点了点头,“文彦果然聪颖……”
“你这是欺骗大众。”奉清忍不住站起身来,“爸,现在是我们奉氏做错了事,我们应该承认错误并改正,而不是想着如何去推卸责任,你这样做那些主刀医生难道不无辜吗?”
“我们的仪器出了问题,现在应该及时回收补替赔偿一批新的上去,并且我们应该借助媒体向大众道歉,在以后的市场中加大仪器的检测力度和标准,争取重新赢回市场的信任……”
“你住嘴。”奉启航脸色沉了下来,呵斥她,“我知道该怎么做用不着你教,男人的事女人少插手,你去弄你那破科研就别来掺和公司的事。”
“今天来这,是文彦想见你,”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回去看看你那好老公在做什么事?天驰的账目财务我早些时间让你去做,你非不听,现在我们连对手的一点讯息都得不到,这样被池律牵着鼻子走,也不知道成什么样子?!”
奉启航皱着眉:“如果你对池律和他公司的事这样不关心,这婚离了就行!”
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茶杯,茶杯上绘了一只青色蝴蝶,蹁跹着快要从画里飞出来一样,眼睛干涩得发红,手指被掐出一阵红印,她拼力忍耐,不让眼泪掉出来。
“好,我知道了。”奉清低着头,声音哑得可怕,攥紧手心里的手机,她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外走。
“我不该回来,不该到你面前来烦你。”
时至今日,才知道她父亲是多么可耻不堪入目。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一家酒店的,只记得母亲在背后一声声劝告她安慰她,让她再忍忍。
出了门,天不知何时阴了,乌云笼罩在城市上方,她站在街边,脸色惨白。手心握着手机,指缝间全是汗,低头看了一眼,白皙的肌肤上是深浅不一的指甲印。
好好笑啊,好像没有人在乎她一样。
池律瞒着她打压她家,而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父亲却似乎是一个彻彻底底迂腐顽固的伪君子,只知道逃避推卸责任,甚至还叫她和池律离婚,只是因为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损害。
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感受。
乌云汇集在一起,聚拢在头顶,有风吹来,鸟儿在天空中几乎快要贴着地面低低地飞行,是要下雨的预兆。
路上行人行色匆匆,都往街边跑去。
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从天际砸落下来,奉清抬头看了一眼,被高大建筑物切割成四角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有雨珠砸落在她眼睛里,冰冷得像进了一块石头。
垂睫,她点亮手机屏幕给池律打了一个电话,温柔的女声在提醒她对面电话关机了。
苍白笑笑,额发被打湿,奉清伸手招了招,搭了一辆出租车。
雨刷器不停摆动,雨越下越大,司机师傅坐在前座里感叹:“今天这雨真是说来就来,毫无预兆,早上还是晴天呢,这一下子下这么大,路都看不清咯。”
“哎,姑娘你要去哪里呀?”司机问。
奉清手臂衣服被打湿了点,有点冷,她缩了缩脖子,低哑回了声:“金融中心。”
“好勒。”师傅一边开车一边自来熟地闲聊,问她:“姑娘是在那边工作吗?这大下雨天的公司也不知道放个假,资本家的心果然都是黑的,只知道压榨我们这些普通人哦。”
奉清抿着唇角没说话。
司机兀自继续道:“害,姑娘你听没听说过这几天特别大的那件事嘛,奉氏企业,黑心商家,卖不合格的器材,导致了五起医疗事故啊,有死了的,还有成为植物人的,造孽呀,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唉,那奉氏也是,身为南屿的龙头企业,没想到会做出这种事,真是黑心资本家,不把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命当命啊。”
一声一声刺耳,听得奉清愈加难受起来,她闭上眼,不解释也不辩解,只是安静地听着司机的抱怨声。
到了下车地点,奉清弯腰把钱包里所有的现金都掏给他,低低到了声,“对不起。”转身便走。
而司机看着手里十几张红钞都愣了,隔着窗喊了好久,说她给多了。
奉清没转身,穿着运动鞋,没有打伞,淋着雨,凭着记忆往前走。
走到那栋高大流线型天蓝色的建筑物前,她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抬头看着招牌上巨大漂亮的四个字“天驰集团”,她怔了怔神。
随后从大门,迎着一众人的目光进去了。
黑发湿成一绺一绺的,披散在肩头,还在往下滴着水。
她站在大厅里,面色苍白,狼狈而落魄,惹人注目。
站了近一分钟,浑身发冷,有穿着小西服制服的前台服务人员来微笑着问她:“小姐,您好,请问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垂了眼睫,睫毛湿哒哒地遮住了眼睛,奉清答:“找人。”
前台礼貌而耐心地继续询问:“那请问小姐您是要找谁呢?”
撩了撩眼皮,奉清言简意赅:“我找池律。”
第31章 31 “你玩不过他的。”
雨水倒映着玻璃窗, 雨珠顺流而下,毫不拖泥带水,城市灰蒙蒙一片, 伞下行人拢紧外衣, 无一不例外地行色匆匆。
奉清衣服湿透了,站在落地窗前, 安静地看着外面, 耐心而平静地等待。
她听见很多议论的声音,无非是说她太过狂妄, 竟然这样直呼他们池总的大名, 这样的嚣张与不懂礼数是天驰最强劲的对手都不敢做的事。
她们看她落魄,面容漂亮却脑子不太好, 都这样暗自猜测着。池总是谁都能见的么, 前台委婉笑笑, 勉强道会转告, 随即让她到一旁等待。
车轮驶过路旁的凹凼, 溅起雨水洒落到行人的裤脚上, 有人骂骂咧咧着走远。
奉清不发一言,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左手手腕处的银色小月亮吊坠络合到了手心处,冰凉无遗。手机在衣兜里不停震动, 她垂着手,没有动作。
在那里等了十来分钟, 才听见一声, “小梦, 谁找池总呀?”清亮的一声女声。
前台的姑娘叫杨梦,听见这声便也连忙殷勤回她:“月月姐您亲自来了呀,喏, 站在那边窗前的那个女的,她直呼我们池总大名呢。”
徐莹月含笑盈盈,“好,谢谢小梦了,我去看看。”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响一步一步逼近,直至徐莹月站在她面前。
掀开眼帘,奉清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一袭红色长裙,在这样冷的天气里好像不会感到冷一样,酒红色大波浪,烈焰红唇,美得逼人,就是艳了点。
徐莹月看见她时,明显愣了一下,米白色针织衫被水浸湿,休闲长裤配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打扮得像个大学生一样,简单黑发黑眸却又好看得过分,浑身带着股子清冷劲,有种和池律如出一辙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奉清?”她曾经翻来覆去地把她和池律仅有的那几张合照看了个遍,那时候嫉妒得发疯,无数次想为什么女主不是她。
可如今,她站在她面前,第一次相见,她是这样落魄的模样,便也令她心上好受了不少,她昂着头,似炫耀又似宣告:“总裁特助,徐莹月。”
她特意加重了职称的声调,扬了扬唇角,补充:“也是,池律的高中和大学同学。”
漆黑眼珠无波无澜地看着她,奉清面无表情,她不认识她,可似乎她好像把她当成了敌人,不难想到,她是池律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还成了他的助理,成了在公司里与他最亲近的人。
心底涌出一阵厌恶,她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在这种事上耗费精力。闭了闭眼睫,冷冷道:“带我去见池律。”
徐莹月吃了个瘪,咬了咬唇角,勉强道:“跟我来吧,池夫人。”
室内有暖气,可是她的衣服都湿透了,还是冷得很,握紧指尖,奉清跟着徐莹月走,一前一后保持了一米远的距离。
进了电梯,密闭空间内,暖气也被暂时隔离,奉清一手搭在小臂上,唇色冷得发白。
徐莹月语气中带了嘲讽:“你是他妻子,他就这么忍心让你淋雨吗?真是一点不心疼呐。”
奉清无力争辩,微闭着眼睛,感受着电梯上升的超重感,脚底好像踏空了一样,虚浮又无力。
徐莹月身上有一股浓重的玫瑰花香水味,熏得她头疼。
见她不回应,徐莹月似是不甘心,加重了语气,问她:
“你知不知道池律是什么样的人啊?”
“你就敢跟他结婚。”她哼笑一声,“你玩不过他的。”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奉清迈步出去,明亮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她认真思考,脑海里回响的是徐莹月那几句话。
她知不知道池律是什么样的人啊?就敢和他结婚?她玩不过他的。
似乎事实如此,她对池律一无所知,从认识至今,都是凭着一腔热爱和执着走近他,固执天真地以为,他们会这样一辈子下去。
她回头,看了眼徐莹月,眼波里藏锋,平静地凝视,不知是悲哀还是可笑,她不能认输,弯唇,讽刺地朝她笑了笑,“至少,我得到他了。”
而你没有。
你也没有资格,和我谈论他。
她看见徐莹月眼里的妒火和无可奈何的模样,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感觉,她后退一步,看着电梯门阖上,女人红唇红裙消失在视线内。
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到头,落地窗前铺设了几盆绿竹盆栽,沙发办公桌摆放在两边,装饰简单却很有格调。一整面墙的书架面对着玻璃,而玻璃之下,是川流不息的街道与高矮不一错落有致的建筑物,芸芸众生如蚂蚁一般在这城市里奔波。
再往里走,是一扇红木门,奉清伸手敲了敲,有低沉的声音传出:“谁?”
“是我。”她声音很虚弱,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了。
门很快被打开,池律穿着一身黑西装,不减英俊,他低头看着她,眼里闪过担忧,皱了皱眉:“怎么淋雨了?”
闭了闭眼睫,奉清撇开头,不去看他眼睛,闷闷回:“没带伞。”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心,大手温暖而干燥,弯腰轻轻撩了撩他的头发,替她把湿透的针织衫外套脱下,露出了内里的简单白T恤,有点透,隐约能看见胸部的轮廓。池律侧过脸,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细致温柔地替她披在身上,裹住了她。
外套内还遗留着他的体温,带了点清冽的檀木香气,松香一般醒神,是她喜欢的味道。
“先穿上,别感冒了。”他声音低沉好听,他们靠得又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这温柔,让人沉溺。
奉清闭了眼睫,不去看他,心上却好像有个人拿着锤子一下一下地敲打,直至鲜血淋漓。
为什么要一边欺骗她一边对她这么好啊。
池律垂着眼睫,看着她被打湿的睫毛,根根分明,遮住了那双他喜欢的漂亮眼睛。
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轻声询问:“不舒服吗?”
奉清后退一步,掀开眼帘,抬头直直地看着她,不屈不挠又带着化不了的哀伤问:“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池律一手僵在空中,眉目没什么波澜,他看着她的模样,漂亮倔强,心里涌过心疼。回问了一句:“什么?”
听见这声,心一点一点冷下来,奉清抬头看着他,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衬衫,眼皮也薄,眼眸狭长,不笑的时候就很冷淡,透着股子薄情寡义的距离感。
她该知道的,他这样的人,怎么会随意付出真心呢。
眼睛漫上湿意,手指一点一点攥紧,她质问他:“你没有想要对我说的话吗?”
“池律,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是可以一直欺骗随便哄哄就能好的存在吗?”她扬着下巴,杏眼里泛着泪水,委屈又让人心疼。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长眉微蹙,他看着她在西装外套里小小的一只,心上没来由的疼,问她:“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好吗清清?”
奉清只觉失望,失望透顶,她一把扯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扔到他身上:“你是真的病了吗?打压奉氏,迅速侵占市场份额,还一直电话也打不通,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她怔怔看着他,质问:“还有,你让一个那么喜欢你的人做你的助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伸手打他,她几乎是哭着说出口,“池律,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我不过才半个月没回来,你就要处处瞒我骗我,把我蒙在鼓里,还是你真的想趁机吞并奉氏啊?”
“我真的很累了,我一点也看不透你,你让我感觉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勉强,一厢情愿的喜欢。”她捂着脸,眼泪还是从指缝掉了出来。
池律低头看着她漆黑湿透的黑发,心里涌上翻江倒海的疼意,他弯腰抱住她,没有辩解:“奉氏那边我会去帮的。”
“徐莹月喜欢我,我知道,但是我不会喜欢她的。”
“清清,我们不是勉强。”大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池律看着她,目光深情带着化不了的爱意,长指一点一点擦掉她的泪水,他轻轻开口:“我只是不想让你太累。”
“你躲在我身后,只负责笑就好了。”一点一点接近,直至额头相抵。
滚烫的温度一点一点蔓延,交融,直至彼此谁也分不开。
奉清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在他的怀里,泪水好像止不住,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滚落,她怎么能那么软弱,哭哭啼啼得没完没了的。
而池律一直抱着她,温暖坚硬的胸膛,她甚至能听见他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
……
“噔噔噔”,敲门声响起,过了半分钟,门被从外向里打开,“律哥,你的药——”
季秋一手端着水杯一手拿着一把颜色各异的药片,站着门口,看着面前的景象,直接呆滞了。
奉清咬着唇角,抬眼看他,眼睛哭得红肿一片,她勉强笑笑,看着季秋手上的药片一时目光有些无神起来。
他真的病了吗。
心又突然变得急切而担忧起来,她挣着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池律,心疼地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池律唇色有些发白,扶着墙角站起身来,大手揽过她的肩,轻轻安慰她:“乖。”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病了啊?”奉清哭着开口,眼里满是担忧。
“严不严重?还不快点吃药啊。”她看着季秋,“阿秋把药拿过来啊。”
她没什么力气了,命令人关心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急切。
池律弯唇笑了笑,借着力轻轻往前靠了靠,一弯腰,,手搭在她的肩上,把她整个人都拥进怀里,轻轻靠着她的耳边吹气,喃喃道:“只是出差染的风寒,没什么大碍。”
垂了眼角,长睫毛扫过她耳侧的肌肤,痒痒的。
第32章 32 若能白首相携看花
医院。
雪白的天花板, 逼仄的病房,以及走廊里行色匆匆的医生病人护士,都无端地给这严肃冷酷的地方增添了一分压抑。
前些天, 427的病房前还是门庭若市, 大批记者争先前来报道,也有热心群众送礼送水果来表示对他们的不幸遭遇感到难过。
施乌梅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和他丈夫结婚六年, 婚前恩爱甜蜜,婚后生活也维持的和谐美满, 她以为会这样无波澜地和他过上一辈子, 白首相携,还能看花。
可是变故却在一个月内接踵而来, 丈夫孙程脑内长了一个小小的肿瘤, 需要手术切除, 她联系忙乱好久, 才预约到了南屿最好的医院和手术医生来进行手术。却没想到, 因为仪器故障精度的问题, 直接导致了手术失败,他丈夫不幸成了植物人。
还有微茫的希望可能会醒,也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醒。
她花好几天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 巨大的悲伤袭来时,她没想到自己还能如此镇定, 寸步不离地陪在丈夫身边, 理智地回答记者问题, 收拾材料,向法院提起上诉。
她面前横亘着一座大山,她想要告的是南屿的龙头企业, 奉氏。她要一个道歉,一个能安所有人的心的解释和承诺。
就算这生得不到,她也会竭自己所能,不会停止发声。
病房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用毛笔写了“无良奉氏,购入劣质器材,害我丈夫性命”等字样。
奉清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水果篮,看着那几行字,心下愈发沉痛犹豫起来。
姚霜霜站在一旁,为她鼓气,“清清不要怕,我会陪着你的。”
奉清点点头,伸手轻轻叩了叩门扉。
很快屋内传来女人的声音,“谁呀?”
奉清没回答,直至门被打开。
她穿着简单的蓝色长裙,耳钉是细碎的星星钻石,眉目清冷出尘,是漂亮得万里挑一的存在。
施乌梅看见她明显愣了一下,她不认识她,见她手里还提着水果篮,问她:“是记者吗?”
奉清摇摇头,答:“我不是,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夫人。”
施乌梅打开了门,对她们道:“那进来吧。”
牵着姚霜霜的手进去,屋内陈设很简单,窗帘是浅绿色的,一盆绿植摆放在窗户边,床单也被换成了浅绿色,板凳和水果盘都无一例外的都是绿色的,看得出来她很喜欢绿色。
施乌梅为她们端了两把折叠椅出来,摆放在病床旁,病房很小,站三个人显得有些拥挤。
“姑娘们,坐吧。”施乌梅朝她们笑笑,接过来她手中的水果篮整齐地摆放在小木桌上。
她约莫三四十岁,还很年轻,只是脸色因为多日的疲惫忧心显得很憔悴,看上去老了五岁不止。
奉清心里一阵难受,她没坐到椅子上,而是站着走到施乌梅面前,弯腰朝她鞠了一躬,歉疚道:“夫人,对不起。”
施乌梅放水果篮的手一滞,回过神来看着她,眼底温柔平和:“叫我施姐姐就好了。”
奉清不敢看她,也不敢看病床上闭着眼插着氧气管的男人,她轻轻道:“施姐姐,恕我唐突,我今日来是为道歉的,奉氏是家中企业,我是独女,应该担起这份责任,仪器检验出了纰漏,才会导致您丈夫的意外事故,真的很对不起。”她弯了腰,继续诚恳道:“您丈夫日后的医疗费我们都会承担的,此外多余的赔偿我们也一定不会推脱的。”
施乌梅看她的眼神变得复杂,一手拿着那个水果篮,眉目低敛而冷淡,问她:“你来是想要我撤诉的?”
“不是的夫人,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们真的很抱歉,而且法院的庭审你们一定会赢的。”奉清抬眼看着她,眼神真诚。
这次轮到施乌梅怀疑了,“前几天你们奉氏的员工可不是这样和我说的,他们威胁我,让我乖乖撤诉,说他们在法院有人,我无论怎样收集证据都不会赢,怎么现在态度突然好转?”
姚霜霜站在一旁,也帮衬着奉清,笑着道:“施姐姐,您这有所不知了吧,我们前几天是在彻查仪器的具体原因,还没下定论,是公司底下那些人擅作主张这样威胁您的,现在我们董事长独一的女儿都这样来说了道歉,那便必然是真消息能做得了数的消息啦。”
左手抓住右手手腕,奉清低低道:“施夫人,过两天我们会在媒体上进行公开道歉,仪器检查出纰漏的原因也已经找到了,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请放心。”
施乌梅听到这,脸色才缓和下来,“好,那就信你们一次,至于撤诉,我会再考虑的。”
松下一口气,奉清看着病床上的男人,心底愧疚尤甚,她没什么能弥补的,只是在走的时候,偷偷塞给了施乌梅一张卡,认真道:“施姐姐,祝你的丈夫能早日醒来。”
施乌梅看着姑娘认真漂亮的眼睛,心下也动容了些,至少奉氏还不是完全丢失了良心,她点了点头,回了她一个,“好”字。
出了门,连着一整天,来回奔波了四家南屿的医院,她一一去看望那些因为仪器故障而手术失利的病人,道歉赔偿,背着奉启航做了这一切的事。
从最后一家病房出来时已经是日落时分了,走在医院的走廊上,长长的甬道尽头透出日落的余晖,橘黄色,一大片,好像给墙壁画上了一副油彩画,美得惹人动容。
她往前走了几步,无意间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一身落拓的白色衬衫,微弯着腰,正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走路。
凝眸片刻,奉清确定自己没看错,喊了一声:“钟隐师兄?”
钟隐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眼底带了惊喜,“清清?”却又随即变成了担忧,问她:“你病了?”
奉清摇摇头,“我没有。”垂眸看着他身旁的老奶奶,温柔道:“你陪你奶奶吗?”
钟隐笑笑,回她:“算是吧。”
“假期玩得开心吗?别把实验数据忘光了哦,我回去是要考的。”他开玩笑地说。
奉清点点头,“当然不会啦。”
身旁老奶奶看着眼前这姑娘,眼里尽是赞赏,她敲打试探钟隐:“好孩子,你喜欢这姑娘吗?”
钟隐听见这声问,忙不迭地和奉清告别了,扶着奶奶走进病房去,看着奶奶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揪着床单,觉得好笑又无奈,“奶奶,别去乱说,她只是我的师妹,而且她已经结婚了。”说后一句的时候,他声音明显低了下来,看得出来有些失落。
他也在心底告诉自己,如果她需要他的帮助的话,他可以豁出一切去帮她。
因为那些隐秘的喜欢,是可以在身后一直看着她永远快乐无忧地生活。
—
翌日,凌晨,奉氏企业官微突然发出一则长长的道歉信,内容是关于医疗器械不合格致伤亡的案件。
信中写得非常直白,直接指出了奉氏的确是为了盈利低价购入了一批和美的医疗器材,器材标准过了国际合格线,本以为使用不会出现问题,却没想到器材在搬运安装的时候丢失了零部件,以致最后悲剧酿成。
揭露承认奉氏的缺陷,深刻地自问剖析和道歉,信件写得十分情绪化,同时也十分恳切,信件一发,在网上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大范围的讨论和声讨声随之而来。
奉清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坐在电脑前,一条一条翻过网上那些褒贬不一的评论,心下释然又酸楚。
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正面道歉,不推卸责任,都是背对着她爸做的事,她盗了公司宣发的社交账号,擅自发了这封道歉信。
愣愣地看着屏幕半晌,眼睛都看得干涩起来,喉咙也涩得厉害,她很渴。
轻手轻脚出了门,奉清在客厅转悠,犹豫着要不要开灯,手指在开关上移来移去,就是没摁下去。
“清儿,等会来我屋。”低哑一声,在这静谧的空气中响起,奉清手一抖,摁下了开关。
明亮的水晶灯罩在头顶上,灯光倾泻而下,将她罩在里面,衬着她的身影,在地上投出一方小小的影子。
眯眼适应了会光线,揉了揉眼睛,奉清轻轻回了声:“哦。”
随即握着手机,走到饮水机前,先接了一杯水喝感觉,想了想,又接了一杯热水,端着走近池律的房间,她伸手扣了扣房门,试探问:“我进来啦?”
“嗯。”低低一声。
奉清推开门进去,一眼就看见的身影,坐在靠阳台处的小沙发上,戴了副平光眼镜,手里捧着本书在读。
他穿着简单的黑衬衫,领口扣子扣到了第三颗,露出凸起的喉结和冷白的一段脖颈,有种禁欲的性感。
他颈线很漂亮,唇又薄,眉目深刻英俊,不发一言坐在那里,好看得像画中的人一样,清高又冷冽。
奉清端着水杯,杯中热水还在冒热气,心底有点忐忑,这两天关于奉氏的那件事,都是她在擅作主张,一点没征求过他的意见。
她忐忑问:“阿律,找我有事吗?”
“明天和我一起去云城。”长指翻了书页,他头也不抬地说。
奉清怔了怔,为什么突然要去云城啊,云城在靠近边境那一块,离南屿远得很,得有七八百公里的路程,那边贫苦交通又不发达,平时除了旅游很少有人会去。
“为什么?”奉清放了水杯,提醒他:“我只剩三天的假期了。”
池律放下手中书,抬眸看她,漆黑幽深长眸深邃如大海,令人辨不清里面情绪。
挑了挑眼角,他淡淡道:“躲你爸。”
寥寥几字他说得简短,却令奉清心上不住地跳。
第33章 33 我的公主。
云城。
四月初, 游人如织,入目皆是醉人的绿色,各色的花儿都开了, 香气四溢,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很舒服。
奉清挎着挎包, 刚下机, 站在略显空旷的机场大厅等待。
广播是甜美的女声,她抬手看了看腕表, 九点二十七分, 飞行了两个小时,并不觉得疲累。
她手机被池律收了, 不得窥见网上的那些兵荒马乱, 也自然收不到她爸发的消息。他只给她留了个游戏机, 能玩俄罗斯方块的那种, 奉清在飞机上已经快要玩到无限接近通关了。
站着又过了五分钟, 才从西侧的商店门口看见一个人影出来, 熟悉的一身黑,黑色风衣黑色长裤,挺拔俊朗, 吸引了一群女生的视线,引得她们一阵接头交耳。
奉清安静地看着他, 眉眼弯弯, 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能和他一起, 就很欢喜。
池律一手拿着单反,一手拿了两副新买的墨镜,走近她, 把单反递给她,“觉得你会喜欢。”
奉清惊喜地看着面前的单反,是她很喜欢的那一款,伸手接过,揶揄着问他:“怎么准备这么充足,真是来旅游的啊?”
池律笑笑,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淡声回:“差不多吧。”
一直走到了机场外的停车区,在人流拥挤中等车,他们被挤到了一起,手心贴着手背,呼吸气息温热无遗。
下巴轻轻磕在他的肩上,奉清低低道:“我们现在算是厌世夫妻吗?”
长指轻点了点她的鼻尖,他温柔地回问:“那清儿愿意这样和我私奔到天涯海角吗?”
奉清咯咯地笑起来,抬眸看着他的眼睛,忽又十分认真地回应:“好啊。”
池律伸手扣进她的手指,渐渐的,十指紧扣,弯唇也轻轻笑了笑,安她的心:“奉氏那边我已经在着手了,两天之内会有效果的,你不要担心了。”
奉清咬了咬唇角,心底温和而平静,喃喃道:“何其有幸。”
何其有幸,能遇见你。
她声音很低,但是他听见了,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分。
又过了半分钟左右,停车场A区驶来一辆黑色的大G,沿着黄线驶过来,正正地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窗缓慢下降,季秋戴着墨镜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老大,走呗。”
挤出了人群,上了车,他们坐在后座,手还是牵着的。
“唉,老大大嫂,你们吃饭了没?我和你们说啊云城的烤鸭真的一绝,鲜香可口,肉质细腻入口即化啊,要不要我带着你们去尝尝?”
“就根据我这两天探点情况,我发现机场和最近的旅游区之间的那家云城饭店里的烤鸭和猪蹄最正宗好吃,哎,要不要去要去的话我现在转头?”
他喋喋不休,继续推荐,“那里除了这两样,还有菠萝炒饭,以及咖喱肉骨排,味道都很绝,心不心动呀大嫂?”他很有见地地自动把劝说目标改成了奉清。
刚刚在飞机上只吃了一点飞机餐,种类多但是她不喜欢,所以几乎没吃,现在听着季秋这样说还是有点心动的,她轻轻回:“那你问池律吧。”
池律半低着头,长指拨弄着手机,在看股市曲线,一只耳里还带着蓝牙耳机,似乎在和另一边的人保持交流,“嗯,在售的都买了,股份占到百分之三的时候收手。”
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奉清想着他也没怎么吃饭,就对季秋说:“去你说的那家饭店吧,”她笑笑,开玩笑:“可别让我们失望哦阿秋。”
“放心大嫂,保证不会!”季秋开着车沿着并行到转了个弯,驶入交汇的车流里。
风和日丽,阳光很好,透过车窗洒落进来,吻在他的眼睫处,漆黑的眼珠在阳光下有了琥珀色的感觉,明媚漂亮,奉清抽出手,捣鼓手中的单反。
调好了焦距,她把镜头对准了他,摁下快门,拍了一张侧脸照出来。
刀削般流利的侧脸,衬着恰到好处的阳光,俊朗到了极点。
池律抬头看她,半扬着唇角,眼睑下的淡痣清冽疏冷,他笑了笑,如雪山金顶上在阳光下薄薄融化的雪,问她:“怎么拍我,嗯?”
大手伸过来要拿她的相机。
奉清笑着把相机藏到身后,杏眼清澈又无辜,回答得认真可爱:“因为老公你太好看了呀。”
——
三人在云城饭店下车,此时刚过十点,却就已经很热了,奉清迫不得已脱掉了外面的针织衫外套,只露出内里一件薄蓝色收腰长裙,黑发披散在肩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池律也脱了外套,黑T恤配着黑色休闲裤,颈上掉了一条银色的项链,项链尾端是那枚和她一对的素圈戒指,小小的鹿角,在日光下折射出点点碎光。
而他们站在一起,就好像天作之合,惹得四周的人频频投来目光。
池律收了手机,一手插兜,低头看她,唇角清扬,颇有几分匪气地朝她伸出手,低哑道:“来吧,我的公主。”
奉清听见这声脸直接红得没边了,她看见周围聚拢起了一小群人,甚至还有小姑娘拿着手机在拍照。
耳根滚烫,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泪痣清冽,乌眸沉沉,映着日光,深情无比。
白皙的手指抓住他,她有些羞赫地低声道:“干嘛这么肉麻呀?”
池律却并不解释,只是一把抓过了她的手,十指扣紧,贴着她的手心,带她在众人的目光中前行,轻轻低语:“小时候看骑士与公主的故事。”
奉清笑笑替他回答:“童心未泯?”
池律摇摇头,极淡地笑,岔过话题:“是因为你就是我的公主。”
是蓄谋已久。
耳尖烫得烧人,奉清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深灰色地面和他修长匀称的手指。
阳光温柔,有风吹过,轻轻吹起他们的衣角,人间无事,街旁有大黄猫卧倒在安静优雅地舔舐绒毛。
人群也渐渐散开,车笛声一声一声能传得很远。
他们进了餐厅二楼,是靠窗的一方雅间,流水山涧般的琴声泻落,高山流水,充盈了整个空间。
一张不大的方桌,两人相对而坐,季秋大大咧咧地坐到池律地旁边去,打了个响指叫来了服务员。
他熟稔地介绍:“这里的早点也很好吃,西米糕,香草巧克力蛋糕里面会配车厘子,最适合清清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吃了。”
“还有,这个饮料,抹茶奥利奥碎冰奶茶也很好喝,清清我请你喝一杯怎么样?”季秋约莫是忘了形,对吃的十分醉心,在服务员拿着菜单上来之前都一直在喋喋不休地推荐。
奉清淡笑着看他,听他说话也很认真,她平时没怎么来过这种店,听他说着这种吃的还挺好玩的。
“真的都好吃吗?”奉清问。
季秋点头如反插的拨浪鼓:“好吃好吃好吃,要不要都尝一下。”
“要不要都点给你,看你吃完?”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池律冷不丁地吭了声,声音冷得如晨间雾。
季秋没听出来,挠了挠头:“算了吧,老大,我一个人吃多不好啊,我们一起吃不好吗?”
“我看你适合一个人吃。”撩了撩眼皮,池律淡淡看着他。
季秋听着这话抬眼心虚地看着他,看着那眼神,立刻就发了怵,摸不着头脑:“哥,我,我……怎么又惹你了。”
奉清着白开水轻抿了一口,安静地看着他们。
“看来是我给的那些案例的SWOT分析做完了,那回去收拾收拾发给我吧。”
“没没没没,”季秋怕了他了,那一大堆的变态案例分析他哪做得完啊。
服务员拿着菜谱前来,还没开始介绍呢,就被面前的以为先生拿去了。
季秋献上菜谱,讨饶:“律哥你要吃什么随便点,我请。”
“你坐过去。”淡淡一声,他看都没看菜谱一眼。
“啊?”季秋摸不着头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对面。”池律言简意赅。
“哦。”季秋依言站起身走到了桌对面,三个位置,想了想他坐在了最左边的位置,和奉清隔了个座位。
服务员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总之现下这客人命令别人似乎还挺凶?
池律没说话了,掏出手机,在手机屏幕上随意划了几下,长指敲了几个字。
“-叮咚”消息提示音响起。
奉清埋头看了眼手机,是池律的微信消息:
【来我旁边坐。】
耳尖红还没散去,看着这消息耳根又禁不住发烫。
在场四人无声沉默,惟余房间里播放的修身养性的纯音乐,气氛是一种尴尬的平静。
奉清在这沉默中站起身,绕过一个空椅子,又绕过一个坐着季秋的椅子,绕过服务员,绕过木桌,径直走到池律身旁的空位坐下。
她抿唇笑笑,打破平静,轻轻道:“点菜啊。”
服务员反应快,立刻微笑着捡起桌上的菜谱,递过去:“先生小姐请看看你们有什么喜欢吃的,你们看上去真般配,是男女朋友吧,我们店有也情侣套餐提供哦。”
“那就要要情侣套餐吧。”淡淡一声,池律没接菜谱。
服务员忙笑道:“好的先生,我们这就为你和你的女朋友准备。”
“是妻子。”池律纠正她。
服务员听到这立马改口,“好的好的,立刻为你们夫妻准备。”
她侧过身看了看对面的季秋,问:“那请问这位先生要点些什么吃呢?”
“我想要……”
他往前伸了伸手还没拿过菜谱,就听见他池哥淡淡一声。
“给他一份菠萝饭就行。”
季秋:?……我,我#S:(
第34章 34 “它让我看不见未来。”……
离开饭店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阳光温暖而灼人,云城的春天已有夏天高温的趋势了,路上行人都只穿着单衣, 走路时额头还浸出细密的汗珠。
池律开车, 奉清坐副驾,季秋扒着车窗在后座玩手机和他兄弟吐槽, 他是造了什么孽啊, 吃了一中午狗粮,还连口肉都没吃上, 他老大有时候是真狠。郁闷得连欣赏窗外的好风景的心情都没了。
“我们去哪里?”奉清手里拿了枝玫瑰花, 是刚刚店老板送的,她低头轻嗅, 鼻尖闻到很浅的玫瑰花香, 沁人心脾。
池律一手搭着方向盘, 左手腕处扣了一只黑色金属制的机械腕表, 表盘精密复杂, 齿轮一点一点细微地转动, 很有科技感。他看了眼表,淡声答:“花海。”
奉清不清楚这边的地形图,想拿手机看地图, 手放包里去找后知后觉想起手机被池律收了。
纤长白皙手指敲了敲他的手臂,“我想拿手机看地图。”她眨眼看他, 杏眼漂亮清澈, 如聚拢一汪水。
池律伸手反握住她的手指, 她手好小,柔弱得好像无骨,垂睫, 睫毛沾了阳光,安她心:“不用看,我带你去。”
“噢,”眼睛眨了眨,密而黑的睫毛拢了一层光,她点点头:“好吧,不过花海这名字挺好听的,那里真的是花海吗?”
“花海?我们不是去……?”季秋听见他们说话,忙探头前来询问。
“不急。”长指轻敲了一下方向盘,池律眼皮都没撩,淡声道:“先去花海。”
“哦。”季秋没敢反驳,和她解释:“花海是云城的一个景区,近年来新建的,里面都是花呢,特别多小姑娘都爱去拍照游玩。”
“那有多远啊阿秋?”奉清问他。
“半小时车程吧。”季秋说着悄悄凑近,和她说了一句悄悄话。
“啊?要联系方式。”奉清点点头,“可以啊。”
“你为什么不直接找霜霜要?”
季秋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那就这样说好了哈,你把她联系方式推给我。”
“好,等我拿到手机就推给你。”
一路上无聊得很,奉清只好拿出那个黑色手柄的俄罗斯方块游戏机来打,看见几个方块消消消,天马行空的问了句:“可控核聚变能实现吗?”
“抵消世界的巨大能量消耗,成为替代永动机的存在?”没头脑的在这问问题,奉清没想到他们会回答。
“可以。”池律目视前方,薄唇轻抿,声音低哑:“把核聚变的反应链摸清楚,深入到纳米级别,然后控制变量,就有可能实现。”
奉清惊讶地看着他,下颌线流利,侧脸轮廓棱角分明,他还记得那些专业知识。
眼眶突然有些发烫,好像她大学时一直追逐仰慕的那个大神就真真切切地在她眼前,为了理想探索,至死不渝。
“为什么不继续?”她声音很低,能听出带了失望和惋惜。
“没必要。”他回答得很冷酷,声音也很冷,如石头一样坚硬,砸得人鲜血淋漓。
她看着他的漆黑深邃的眼眸,眼睛渐渐湿润了,他明明曾经那么闪耀啊,走在众人之前,也走在她之前,他的那些发现和理论,她一直珍藏反复研读无数遍,是对她来说珍贵得不能再珍贵的存在。
“为什么?”她还是问了出来。
池律单手开车,低垂了眼睫,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很快掩盖情绪,淡淡说:“它让我看不见未来。”
寄予的那些希望似乎全在此刻化为飞烟,他说他在他理想的领域里看不见未来。
是六便士的未来,还是月亮的未来?
奉清觉得自己像个一意孤行的愚者,追随了前人,追寻了热爱的,却回头来发现前人的踪迹都没留下,这条路只剩她一个人了。
垂了垂眼睫,奉清极淡地回了一声,“好”。
旋即偏过头去,看着窗外成片往后倒退的绿树,一言不发。
-
花海占地面积很大,园中种满了各色的玫瑰和鲜花,在云城的春天里,盛放得热烈而美丽。
空气中浮动着香气,沁人心肺,湛蓝天空低垂,几朵洁白的白云点缀其间,有小孩追逐着放风筝,风筝线越放越长风筝飞得也愈加高远,最后咔一声线断掉,蝴蝶风筝便随风漂泊起来。
游人如织,有小商贩持着相机走近,游说推销拍照,二十元一张单人,三十合照,立拍立洗,给钱就带走。
穿蓝色连衣裙姑娘抿唇单薄地站在花圃外的白色石板小路上,手心捏着灰色游戏机机身的一角,杏眼细眉,平皱不展,鼻尖渗了点点汗滴,漂亮的五官却冷淡得似风霜。
景由心生,此刻才觉其中真味。她生着池律的气,觉他们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她不能理解他,而今观这花海也觉不过是灰白底片上了色罢了,没什么新鲜的。
她站着看那些拍照的男男女女,小孩嬉闹,眉开眼笑,喧闹声打趣声充盈于耳,聒噪如蝉鸣,让人头疼。
站了一会,有风起,侧着面吹来,吹得她发丝直往一边扑,裙角也往一侧飞,露出裸露白皙的脚踝,园中花海也倒了伏,成片薰衣草花茎摇晃,翻滚如紫色波浪,起伏不定一波三折又回撤,在日光下像电影镜头一样美。
她想着再站一会,要是池律再不来找她她就回南屿去。伸手撩了撩发丝,她脸上无甚表情伪装得一丝不漏,立在人群中,像一朵出尘傲岸的蓝玫瑰。
心里思虑着池律的事,撩头发的时候余光却感觉有人在拍她,等完全睁开眼帘在人群中搜索那人的身影时却又不见了踪迹与线索。心下忐忑起来,她昨日在网上掀起的那番轩然大波发展到现在已不知是什么事态了,是令奉氏博得人心还是众叛亲离惹人辱骂她都不知分毫,而避到这偏远之地都有人明目张胆的拍她,又不知是存了什么心思,流言无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奉清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正准备往回走,就听见有人叫了她一声。
“——这位小姐请留步。”那人说话恭敬有礼,用词处也见斟酌。
奉清转身寻了声音来处,见到一个穿着别领灰衫的拍照小贩,小眼淡眉,五官和蔼但毫无记忆点,一眼望过去,平平无奇。他与她一般高,胸前拿绳带挂着相机,一手垂在腿侧,一手拿了样东西。
奉清问他:“有什么事吗?”
小贩笑起来,本就小的眼睛此时眯成了一条缝,颇有点像瘦版弥勒佛的模样,他伸手递出手间之物,“这是送给小姐的。”
视线向下,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拿着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张照片,应该是刚洗的,底页还崭新得发光。
而照片上的图像正是她的侧影,一袭蓝色长裙站在薰衣草田旁,发丝柔顺,侧颜明媚,虽不笑但也自成风景,拍得极好。
“小姐恕我唐突了,刚刚看见你太美了,没忍住就拍下来了,这张照片便送给你,祝小姐平安喜乐,万事顺遂。”,小贩道。
心下松了一口气,奉清接过那张照片,朝他淡淡地笑了下,温声说:“谢谢。”
拿着照片往回走,她看了下,余光淡淡一扫发现相片背后有一行黑色的字迹。细指将相片翻到背面,纸面雪白如霜,字迹漆黑如墨,钢笔写就的一行小字入了目,扎在眼睛里,看得她微微动容起来。
纸面上写:奉清与池律百年好合。
心中闷着那口气也兀自散了,唇角不自觉勾上一抹笑,她抬头往来时的路看过去,那辆黑色越野车还停在那里,车窗半开着,能隐隐看见他流利的下颌线。
迈步往回走,近至车身,她刚刚拗,一个人开了车门就走也不理他们,没想到他们竟然这样好脾气的一直等在这。
伸手扣了扣车窗,奉清弯腰往里看,直直对上一双星子般好看的眼眸,眼睑下的小痣是静静仰望着行星的小星星。
好看得仍旧令她心动。
唇角带笑,她扬了扬手中照片,“池先生这样和我说话吗?”
池律抬眸,霜硬不爱笑的脸也笑了,冰雪融化,风光霁月,回她:“奉小姐气消了吗?”
“就是吃定我好哄,好了,下来吧。”奉清拉开车门,声音也软软的,笑意盈盈入了眼。
季秋得了这声令第一个从后座就出来了,可憋屈死他了,闷在车里不说,还吃狗粮吃到呛,他想着他来这是图点啥啊,单身没人权吗呜呜呜。
-
三人沿着修建的观光路往前走,一路商贩不断,小孩在人群中穿梭,来来回回的打闹,热闹极了。而此刻再看眼前景似乎又有了不同的感觉,都比先前胜上一分。
不知疲倦地往前走,走了一路,各色的花都看遍了,脚也有些酸痛,三人暂且停下。
季秋觉着无聊,率先走了不打扰他们二人时光。
奉清喉咙有点干涩,轻轻咳了声,她想去买瓶水,还没说出口,池律便牵了牵她的手,温柔问道:“喝什么?”
抿唇笑笑,奉清答:“红茶吧。”
“好,等我。”他转身便走,高高瘦瘦,简单的黑T恤,背脊清瘦挺直,在人群中挺拔出众,像个干干净净的大学生,是她喜欢的模样。
金黄色车矢菊连成了片,在原野上随风飘动,他们好像闯入了一个梦境,梦里山花烂漫,溪水澄澈,人声充斥在耳边却消弭在天际,日光长长远远,浪漫至死无尽头。
伸出葱白手指在空气中对着远处圈成了一个爱心,她将他的背影圈在里面,祈愿一生如此,不要分开。
他是她二十一岁的梦,至死不渝。
……
有小孩过来,抓住她的裙角,咿咿呀呀大眼睛眨呀眨,用小奶音说要吃棉花糖。奉清弯腰听清楚了,笑笑回:“好,姐姐给你买。”
她带她去了一个卖棉花糖的商贩面前,展示台上用棉签串着红橙黄绿紫各色的棉花糖,她轻声问:“小姑娘要什么颜色的呀?”
穿着蓬蓬裙的小姑娘眨了眨晶亮的大眼睛,字正腔圆回:“粉红色。”
“好的,老板,给我一个粉红色的棉花糖。”奉清摸出钱包,打开露出里面的现金,她伸手抽出一张一百的,还没交付,右肩就被一人狠狠地撞了一下,撞了一个趔趄,撞得她后退几步,一手揉着肩膀,生疼,正想说注意看路,就发现手里钱包没了踪影。
而不宽的小路上响起了一声声的追讨声,“小偷小偷抓小偷啦!”
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抢钱,这事还是奉清第一次遇见,她棉花糖都没接就一手束起裙摆小跑着去追那人。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穿了高跟鞋方不方便。
而抢她钱包那人,一身花红柳绿高饱和颜色的衣服裤子,在人群拼力奔跑,像一只移动的花球,格外的惹人注目。
奉清喊她:“站住!你给我站住!”穿着高跟鞋跑路实在不便,奉清停下,什么形象也不顾了,直接弯腰脱掉鞋,拎在手里就跑着追过去。
“抓小偷啊抓小偷了!前面穿女衣服的那个人是个小偷!”这边动静不小,一时引了不少关注来,也有热心围观群众加入进来帮她追赶,还有人帮忙打电话报警,也有人跑回就近的维护安置点去叫保安。
一行人追着前面那个花球似的人,他实在能跑,让后面的人追着跑的人都喘不过气来,而追赶人数队伍随着沿途的人增加愈加壮大起来,一路带风,成了一道飞也似的风景。
一条石板观光路走到了尽头,那人无处可避,竟然沿着围栏直直翻进了花圃里去,那片花圃里养着一群带刺的玫瑰,他翻过围栏的时候胸口不慎刮蹭到了铁丝网的尖刺,刺穿那明绿色的衣服,带出了鲜红色的血迹,血迹深深浅浅从胸口淌出来,滴在玫瑰花田里浸入深褐色的泥土里,颜色由褐色变得暗红,刺人眼眸。
追逐的人走到路尽头纷纷都停住脚步没再继续追下去,而只有他,仿佛身后有饿虎豺狼受伤了也不停止奔跑,在玫瑰花圃里漫无目的地奔跑,攥紧手里薄蓝色的钱包死死不肯放手。
人们这才注意到她穿的是什么,破落不堪的不合身的绿色旧棉袄,裤子是肥大过时少了一块布的红色保暖裤,不伦不类,破烂寒酸到了极致。
而她似乎没有穿鞋,脚底被石块玻璃割破,血不停止地流下,伤口结痂反复新伤叠旧伤触目惊心。
心善的看到这都有些不忍心了,叫他:“你不要跑了。”
而他似乎听不见,跌撞着踉跄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满是刺的花圃里乱撞。
他不停止奔跑,仿佛这是一辈子的事,逃不出去这辈子便受困于此。
众人看不清他面容只觉她瘦小孱弱裹在不伦不类肥大的衣服了仿佛被风吹一下便会倒。可就是这样的身体却不怕痛,伤了磕了也不停止。
他在花圃里绕了好几圈,慌乱乱撞,刺扎了一身,脸上被划破无数条口子,血丝丝丝往外浸,被风吹干。
最后绕到出口十来米的距离时,他急切发疯似的往前跑,脚下却未注意,硬生生撞到了一支加固花圃凸出来的钢筋上。
他终于跌倒,面朝地,钢筋穿透脚腕,血流了一地,惊起一园玫瑰,摇得花枝颤动,花瓣簌簌飘落,落了他一身,肮脏的衣服发丝上都是血红娇嫩的花瓣。
众人唏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感慨道:“所以说当什么不好都不要当小偷,下场没一个好的。”
“对对对,自作孽不可活啊。”
“小孩千万不要去学啊,学了这就是下场。”
“活该啊活该!”
穿着制服的保安拿着警棍从远处跑过来,疏散人群,其中两个人进了园圃,去打捞他。
而那人一直面朝地躺着,动都没再动。围观的人开始慌起来了,有人问:“他怎么了?不会是死了吧?”
“是啊动都没动,不会是死了吧?”
“这也怪造孽的哦,刚刚还活蹦乱跳这一会就死了。”
“是啊是啊,也挺可怜的。”
奉清提着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手捂着胸口,耳朵里听见些“死了”的字眼,心也不住紧张起来。
她走到园圃前,站在路尽头,往下面的玫瑰花圃看过去。
只见那人一身破烂,面朝地躺下,裤子破了洞露出一截枯瘦黝黑的皮肤。
保安进去寻到了她,那两人将他翻过身来,他脸被划出深浅不一的伤口,胸口衣服被撕扯破了,露出皮肉,血还在淌,触目惊心,而他没有喉结,掩在伤口下的五官也细致清秀,这分明是一个姑娘。
奉清怔怔地看着她,耳边唏嘘感叹声都似乎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心底沉得像被石头砸了底,沉重痛拗,残酷悲哀。
过了不知多久,她听见那几个保安叹着气宣布:“唉,是个平乐的可怜鬼。”
第35章 35 我们是夫妻,不犯法。
“难怪啊, 原来是平乐的,害。”围观者的起附声便又变成了感慨。
时运不济,流年不利, 命该如此。
“生得是个贫苦的命, 她估计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在这城市里无依无靠, 不过做些力气活也好过这偷啊抢啊。”
“你看看她刚刚拼命跑的样子, 估计是被追惯了,我们看不得, 她或许早已习惯了。”
“散了吧散了吧, 没什么好看的,把那个失主的钱包拿回来就散了吧, 唉。”有人组织道。
奉清听得云里雾里的, 看着那人还躺在花圃里, 不可置信地问身旁的人:“她怎么办?”
身旁人认出了她, “哎, 你是丢钱包的姑娘吧?别管了别管了, 那小偷自作自受,她又是平乐的人,生死都由不得她, 死了也没人管的,把钱包拿回来这事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那怎么行?人死了吗?叫救护车啊!”她喉咙干涩得很, 喑哑得像生了病。
“先生, 麻烦您, 借你手机我用一下。”奉清诚恳道,“她应该没有死,刚刚那些伤都不是致命伤, 现在要赶紧送医院去,要不然真的可能失血过多死亡。”她冷静也克制地说着这话,心却急切的砰砰跳个不停。
周围群众却像看傻子一样看她,被借手机的那人也始终没有动作。
奉清急了,语速不自觉加快:“快点啊?等着救命呢!”
“这姑娘是个傻子吧。”周围人窃窃私语。
“被偷了钱包还要帮偷她钱包的人,脑子不太好吧。”
“对啊,都说是平乐的,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那小偷肯定没钱,到时候医药费谁给啊。”
有人耐心劝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娘你就拿着钱包走吧,别管她了,她醒了自己会走的,你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
奉清耳朵嗡嗡地响,听着他们这些此起彼伏杂乱无章的讨论声只觉得头要炸了,她挣开人群往外走,光着脚踩在硌人的石板路上,脚底被磨得通红。忍着疼,她对着身后喊:“池律,池律!”
如此难受,心好像被人狠狠地攫住了,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
身后有人叫她,“小姐小姐。”
奉清转过身,看着叫她那人。
是刚刚进玫瑰园里的保安,穿着黑白制服,袖章上的徽章很像警徽,可说出的话却那么残忍,“这是您的钱包,”他把钱包递给她,继续道:“园里那小偷不用再管了,让她自生自灭吧。”
薄蓝色的钱包,皮面上绣了一只精致的蝴蝶,琅纹线穿金,拉链口是一颗细白圆润的水珍珠,做工极其细致优雅,是今年GUCCI最新款的春季高定,价值不菲。而此刻,金蝴蝶里面嵌了泥,白珍珠上面沾了血,刺目而显眼。
“我不要了。”她声音很低,带着股深深的无力感。
闭了闭眼睫,她质问他们:“人命你们都不关心是吗?”
“在场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报警叫护车。”她声音很哑,但掷地有声。
“人分三六九等,她就是最下等的那类,生得是个贱命一条,死了也没人管的,姑娘你回去吧。”还有人劝她。
“我偏要管!”奉清没忍住,吼出声来。
“你们谁帮我打电话叫救护车,这些钱就是他的。”她一把接过钱包,拿出里面的一叠现金,摊放在手心里。
周围的人看到这钱,都心动了,跃跃欲试,都开始掏自己兜里的手机。
“我已经叫医院的人过来了。”低沉熟悉一声,落入耳膜。
奉清听见这声,几乎快哭出来,下意识地往后看。还没转身,就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我来晚了清儿,受累了。”他声音温柔低醇,贴在耳边,令人心上不住泛起一层层涟漪。
眼里盈着泪,绷着那么久的那根弦才算是松了,奉清回抱住他,声音带了哽咽:“阿律,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
周围人见这,甘心也罢不甘心也罢都开始如鱼群一般散去,而金乌西沉,已至群山之上,已经是傍晚了。
云霞满天,玫瑰静默伫立,染血的钱包被丢在地上,一切杂乱无章却又有序井然地进行着。
医院来了救护车,将那个昏迷不醒流血不止的姑娘带走。
他们也跟着上去。
而后在医院前前后后忙活到晚上九点多钟,那姑娘安排好了,脱离了危险期,还在观察中。
他们便离开了,忙到没有时间吃饭,都饿得不行了,就近随便找了家餐厅,两个人吃完了三个人的份。
奉清抬头安静地看着池律,夜里气温低,他加穿了件黑色挡风衣外套,拉链一直拉到头,只露出凸起的喉结,不笑的时候就像个酷哥。
酷哥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温柔问:“看什么呢?”
奉清脱口而出:“你呀。”
“要看多久?”他唇角弯了,淡淡地笑。
奉清一手托腮,认真思考,而后回他:“一辈子。”也不够。
……
两人踩着夜雾与水汽回酒店,路灯高大,灯光倾洒而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十指紧扣,温暖都在手腕间蔓延,牵着手走路,想这样,一不小心就是一生。
“平乐是什么地方?”奉清问他。
池律答:“云城边陲的一个小镇。”垂了垂眸,掩了情绪,他声音低低的,“贫民窟一样的地方。”
经历了今天下午这一系列的事,奉清现在想到还是心有余悸,不敢相信:“现在,怎么还会有这种地方?”
思想固化,以钱财来评断人生命的卑贱高低,关系到生命却也不在乎分毫。
这个世界果真如此冷漠吗?
池律看着她的眼睫,知道她不忍心了,他伸手轻轻抱了抱她,安慰她:“都会好的。”
-
酒店。
奉清穿着睡袍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她走得急没带什么换洗的衣服,只带了条牛仔半身裙,放在身前比了比,心一横,“阿律,我要不穿运动装吧。”
池律半倚着门,一手插兜,在打电话,听见她这声抬了抬眉,“那我叫阿秋回来带一套。”
顿了顿,继续,“你穿运动服也很美。”
心口丝丝如浸了糖霜,甜到腻了,她抿着唇角也忍不住轻笑。
“明天去哪呀?”奉清问。
池律挂了电话,言简意赅,“平乐。我还有些事要去做。”
心底诧异,奉清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答了:“好。”她上床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个头在外面。
他们如今避到这个地方,把南屿的一切都置身事外,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心里忐忑着,池律走过来替她关了大灯,留下一盏小夜灯,弯腰,脖颈处的项链戒指掉了下来落到她的颈窝处,凉凉的。
奉清心跳得很快,眼睛轻轻闭上,手指抓紧被角,隐隐期待着。
额角穿来一阵温凉柔软的触感,他吻了她额头,轻轻道:“晚安。”
转身,迈开长腿便往门边走。
听着一声一声脚步声远去,奉清睁开眼,看着他挺拔笔直的背影,忍不住叫他:“阿律!”
停下脚步,池律转身,疏淡的眼珠看着她,温和问:“怎么了?”
手指紧攥着被角,奉清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我,我,我一个人害怕。”脸飞快地烧起来,心底忐忑而紧张。
弯唇笑了笑,池律安她心,柔声道:“乖,我就在隔壁,怕的话晚上叫我就是了。”
“我是说,”咽了一下口水,奉清鼓起勇气,“我想和你一起睡。”
说出这声,空气明显安静下来,房内两人相对无言,只见隐隐约约晦暗不明的灯光,衬得他们的轮廓愈发温柔起来。
似是解释,奉清闷着嗓子继续开口:“我,我,我们是夫妻,不犯法的。”
攥着被角的手心全是汗,她这辈子第一次提出这种要求,羞赫地想要打个地洞钻下去,脸红得也没边了。
她直直看着池律。
池律似乎也怔住了,半晌,才低低回了声,“好。”他嗓音很哑,似乎是克制思虑良久。
…
奉清一直把自己蒙在被子,悄悄露出一双眼睛看他。
脱了外套,大手习惯性地掀起T恤下摆准备脱,露出一片结实的腹肌。
奉清看着,心跳快到了顶点。
想了想,池律松开手,没再脱了。他转身看着被子里裹得像个蚕蛹一样的她,有点好笑,他弯腰凑近,帮她撩开糊在脸上的发丝,轻轻道:“热不热啊?”
奉清脸烫的可以拿来煮水了,立刻撇过头去,咬着唇角,问他:“你,你怎么不继续脱了啊?”
原来一直在偷看他啊。
池律哑笑,“不脱了,就这样睡。”逗她,“我怕忍不住。”
靠,奉清拿手捂着脸,脸比毒苹果还要红,清了清嗓子,她认真道:“那你还是脱吧,我不想委屈你。”
池律没忍住,淡笑了一声,他倾身靠近,独属与男性的气息,如雪松又如檀木,侵占了她的整个鼻息,他的手臂碰着了她的脸,骨节分明的手指掠过她,轻轻在墙壁上一点。
“啪”的一声,灯被关掉,房里陷入漆黑一片。
她听见他淡而哑的声音,“好。”
一把捞过T恤脱掉,光着身子,顿了顿,他找了件睡袍穿上,而后尽量不惊动她,靠着床沿躺下。
窗外月色皎洁明亮,映照着树影,枝枝蔓蔓缠绕,一如此刻他们的心。
他们背对着,沉默,心却跳得飞快。
这是第一次,他们为彼此靠得如此之近。
手指揪着被褥,咬了咬唇角,抱着被子侧过身平躺在床上。她看向他的背脊,床很大,他们之间还隔着好一截距离,而看他的模样,似乎是打算今晚就这样侧着身子和她保持距离睡觉了。
心里好气又好笑,偏偏生出了玩乐的心思,她轻轻叫他:“阿律。”
“嗯?”他声音闷闷的,低哑好听。
奉清咳了声,柔柔道:“我冷,”停了停,她见他还没反应,继续道:“你抱着我好不好呀。”
月光如晦,透过透明窗户洒落而下,映着他的侧脸,她隐隐约约瞧见,他耳朵尖似是红了。
更忍不住想要去逗他,她悄悄伸出手指,去点他的背,指甲轻轻戳着睡袍。
“怎么了?”池律哑着嗓子问她。
奉清一本正经回:“有只蚊子。”
见他没有反应,愈发肆无忌惮起来,食指甚至开始在他背上画起了画。
池律无奈,侧身,靠近,大手一把揽过她的肩,薄唇轻抿着,黑眸里窥得见星光,他如此冷静克制,温柔又亲昵地吻过她的唇角。
轻轻一掠,蜻蜓点水般温柔。
他将她拥入自己怀里,哄着她:“睡觉吧,清清,乖。”
第36章 36 还吻你万千
去平乐的路异常艰难, 路途崎岖不堪,黑色越野车沿着南方山路一直开,路过了一条内流河, 过了河进了唯一的一条土路, 绕西而行。
奉清临走时买了张云城地图,现下摊开在座椅上查询, 一条内流河连着汇入澜沧江, 直接穿过的是边境,一条极高极陡的山脉横挡着西南那方边境线。
按图一路索寻过去, 地图上连平乐的名字都没有, 手指指着横断的山脉,奉清问:“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这里?”
池律单手开车, 偏过头来瞥了一眼, 淡淡回:“往北一点。”
奉清诧异:“再往北就是山脊了, 那里四面不通都是密林, 怎么进入?”
正说着, 一条路走到了尽头, 横挡在他们前面的是一篇茂密鼎盛的雨林。成群高大的落叶乔木遮蔽了蓝天,树枝将天空分割成块状,他们身处其中, 如蝼蚁般渺小。
“下车吧。”池律打开车门,长腿一跨先下去了, 黑色山地靴踩在松软的泥土上, 印出两个深深的鞋印。迈步往越野车身旁走, 他微躬腰打开车门,牵她下来。
空气清新带着潮湿,松露野草气息沁人心脾, 似乎刚下过雨,林中树木都绿得清澈明晰,展目望去,茂密绿意层层叠叠,将去路完全挡住。
“没路了?”奉清手心微微泛潮,怔怔地看着前方。
季秋却似乎已经轻车熟路,背上背包沿着一侧的溪流翻过去,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开口:“嫂子跟这边走,要过雨林呢,还得走一段路。”
目光随着季秋的方向看过去,隐隐约约能瞧得见一条在高大灌木下的泥土小路,没有石块堆砌,应该是人为行走踩踏出来的一条路。
大手握了握她的,示意她安心,池律折返车后,打开后备箱,一手提了个黑色登山包出来,“走吧,清儿。”
三人沿着小路前行,往偏离溪水源头的高处走去,渐渐的,土路泥泞不堪,行程愈加费力起来,似乎他们大有要爬山的趋势。
季秋一路上喋喋不休和她解释:“平乐所处的地势高,又沉没在深山中,所以那里平时鲜有人至,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因此才会孤零零的在山中无依无靠。害,村中的女孩也是惨呐,要不是这两年池律发现了,联系这边的朋友一直资助,不然她们只怕连饭都要吃不起了,我们律哥真是好人……”
“阿秋,走你的路。”淡淡一声,他眼皮都没撩一下,声音如泠泉击石壁,“少说点,省力。”
奉清走在中间,听见他这样说,倒更显得好奇起来,问他:“可是我想多知道一些平乐的事怎么办?”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池律目视前方,额有细微晶莹的汗珠,瞳色深黑,融着光又变得柔和下来,他默许:“那就讲吧。”
未几,补了句,“别聊我。”
季秋得令,翻了个白眼懒得吐槽,“遵命,池大爷。”
奉清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他还真是一位低调做好事不留名的好心人啊。
于是这一路除却有些累外倒也没多费心,只是密林中时常能碰见写有毒的花草,偶尔还能看见蛇移动着快速窜过草丛,流动的黑色鳞片在日光下隐隐泛着光。
池律走到她身前,带她走那些他走过的路,避开所有有毒的花草,还给她喷花露水防蚊虫,扔了袋雄黄进她的小挎包里,留下简洁两个字:驱蛇。
奉清抬眸,细碎的阳光透过树枝枝桠间的缝隙洒落下来,吻在他的眼睫上,他眼睛也像住进了光,狭长的凤眼,薄而浅的内双,令人心动的眼睛。下颌线流利,被阳光描募得分明,薄唇抿着,唇形很好看,唇色很淡,她往前走了一步,踮脚,趁他不注意,悄悄吻了吻他的嘴角。
而后又玩笑着退后,明亮双眸皎洁如小鹿,她笑着开口:“喂,池先生。”
池律后知后觉觉出她偷吻了他,心下涟漪层层,半垂着眼眸看她,眼里映着光,看人深情无比。
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运动装,胸口有一只可爱的蓝色小熊,和她一样,干净美好。是他一直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姑娘,是他心爱的女孩。
他回她:“奉小姐,我在。”
唇角弯上,露出嘴角的小梨涡,奉清轻轻道:“我想着喜欢你,就总忍不住要吻你。”耳尖一阵烫,她声音很低。
唇边温凉未散,姑娘的唇柔软得似白云,足够他想好久,他长腿往前一步,大手一把搂住她的腰,抱住她,长睫毛扫过她的侧脸,唇贴近了她耳边,低低回应:“还吻你万千。”
心跳陷落,同他心脏一起起伏坠落,心动疯狂蔓延,生长不息。
他总是这样拥抱她,坚实温暖,带着那样深的安全感,仿佛他们永远不会分开。
奉清点头,手轻轻回扣,一点一点抱紧了他。
—
平乐比想象中的场景更加贫瘠破败,房屋低矮,土地荒废干裂,不生长一点庄稼,连近处的山林树木的颜色都是枯黄瑟缩,毫无生机。
这不该是一处位于山林腹地里的村庄模样。
饶是一个半小时脚程走得脚都酸痛了,奉清看到这幅破败荒凉景象时也还是诧异得不敢相信。
“这里的生态环境不应该如此糟糕的?”她弯腰随手拈了枝路边枯死的野草杆,凑近鼻尖一问,一股硫化物的味道。
季秋喘着粗气,灌了一大口水,叹了口气:“是他们命数不好,哎。”
“这里的土或者水被污染了?”奉清站直身,沉默地看着前方贫民窟的荒凉景象。
村中老人坐在土屋前的木凳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而那些衣服都没穿齐的小孩在泥土路上光着脚跑来跑去,一侧道路的垃圾堆起了小山,风一吹过传来阵阵腥臭味。
十八九岁的姑娘灰头土脸蓬头垢面地坐在门前的空地上织花衫,她们的人生葬送于此,一辈子劳累,一辈子不得善终。她们通常很麻木,眼里没有光,只是不停地重复手中的动作,如机械一般。
奉清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这个年代会存在的地方,“为什么,我在这里看不到生气?”
季秋一手挠着头,叹气:“这里很残忍吧,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过这些年在我们的帮助下好了很多了,再往里面走点吧,那里有年轻人,也有小孩子,新的活动设施也在建立了,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池律一直沉默,无声地牵着奉清,往前走。
路过了那土屋,季秋放下背包,从里面拿了一方针线盒进去,老奶奶眼睛不太好了,是孙女替她收下的,季秋悄悄顺着她的衣袖给她塞了几百块钱。
老奶奶/头发花白,口中不停念叨:“是善人来了,是善人来了,囡囡还不快给善人倒水喝。”
季秋婉转拒绝:“奶奶,我们还得往里走呢,不喝水啦,您,保重。”
走时,那个十八岁的姑娘站在门口深深的看着他,眼里是纯粹的感激和谢意。
走到前面一段距离,季秋才忍不住道:“这里的年轻姑娘没剩多少了,大多数都被卖到更远的山里去给那些有智力缺陷的人做老婆了,而卖她们得的钱,都被村中人拿来补贴家用了。
“是庄稼长不出粮食吗?”奉清忍不住追问,眼里全是担忧关切,她从小见不得别人苦,更加没见过这样的苦,那些年轻的姑娘本该有更好的一生的,而不是任人买卖。“那些女孩,没有其他出路的吗?”
“没有。”池律替他回答,“她们从小长在这里,没读过书,不识字,好不容易逃到外面去,大多也是昨天那女孩一样的下场。”
“平乐在云城是边缘地带,毗邻边境,又穷又苦,是三不管地界,没人替他们撑腰。”
行至村正中,一块小小的水泥堤坝铺就,一群小孩子在欢笑着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这才有了点人声。
那群小孩往这边看过来,见着池律来了,纷纷跑过来,笑着喊,“池律哥哥来啦,池律哥哥来啦!”
一群小孩跑过来围着他,池律蹲下,放下背包,拿出里面的各种各样小玩意和零食分给他们。
小孩子嬉笑成一堂,拿到礼物后都兴奋得不得了,都嘴甜地说着,“谢谢哥哥。”
“你还带了这些呀?”奉清也帮着和池律一起发。
刚在路上还一直好奇他包里背的是什么,没想到这么快便解了密。他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一丝不苟地把小孩照顾好。
奉清帮着收拾背包,拉链拉到一半不慎手指被铁丝片划了个口子,流出鲜血,有点疼。
她拿出邦迪贴上,继续帮他们。
太阳正挂中间,烈日如瀑,热得人不住的出汗,奉清伸手抹了把汗,池律看见她手指的邦迪,问她;“怎么了?”
奉清看了看手,“没事,划了个口子。”
池律却焦急地直接拉过她的手,取了邦迪,倒矿泉水为她清洗,“这里的东西不要乱碰。”
“水都被污染过,村中前几年大规模死过一批青年人,所以现在几乎看不见青年男性。”
“怎么会?”奉清回想,分析,“土块里的硫化物?与这个有关?”
“对啊,不光硫化物,泵和黑/火/药的含量还超标呢,一不小心这里就会被引爆,一个也逃不了。”清脆的一声女声传来。
奉清抬头,循声望去,直见一个穿着灰衫长裙的年轻女子,手捧着书卷,指骨瘦得变了形。
她笑得凄凉悲切,“北山的那个矿,就该拿着火/药去再炸一道,给夷为平地了才好呀。”
第37章 37 我好想要你
“你是?”奉清问她。
捧着书卷的女子含眸看她, 目光幽长深微,疏冷通透,又装着股子疯劲, 对她反唇相讥:“你管得着吗?我是谁, 你们这些人割破个手指就担心会死,会是真的关心我们吗?何必假惺惺作态, 赶紧走了罢!”
“你……”奉清被她呛了一口气, 抽回手指,不卑不亢答:“我问你, 是出于礼貌, 你过意揣测我也并无他法,而村里的人, 你说我们的关心是真心也罢是假意也成, 也并不干你事, 你管这么多又是何事?”
“怎么不干我事?”那女子站起身来, 枯瘦的手指捏住手中的书抬起向她摇了摇, 宣布, “我叫顾芝兰,会是这里小学里的老师,我关心爱护他们轮得到你这个外乡人来说吗?”
“呵”, 奉清笑了声,回呛她:“会是?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以后不会是这里的老师?而你才是外乡人。 ”
“你伶牙俐齿, 强词夺理!”顾芝兰用枯瘦如柴的手拿起书卷傲慢又气恼地指着她:“你这种千金小姐, 果然是极善口舌之辩, 既然这么不服,不如来较量一下!”
“芝兰,你够了。”冷冷一声, 池律一手修长指骨捏着手中矿泉水瓶,沉墨般的漆黑双眸直直看着她。
“你就这么护着她?”顾芝兰看他的眼神带了点不明不白的怒意,她怀揣了书卷,语气仍咄咄逼人,“你以前可没带过女人来,不是性冷淡不近女色吗,那现在面前这位又是谁啊?”她上上下下地扫了奉清一眼。
池律声音冷得如雪山碎冰,“她是我的妻子,轮得到你来教训?”双眸如鹰犀利阴鸷。
季秋也拉了拉她,示意她别太过。
顾芝兰听到这心下有点发怵,瘦骨嶙峋的脸上的愤恨变成了笑意,她颧骨很高,笑起来的时候门牙外凸,很显眼又很灿烂,虚假的灿烂,“哎呀,我不过是开玩笑嘛律哥,您大人有大量还会和我计较嘛?”
“这位姑娘确实年轻,心高气傲,我和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就这样过去了,都没什么的。”她说着要去牵奉清的手。
池律撩了撩眼皮,侧身回挡过她的手,淡淡开口:“做正事。”
顾芝兰抬头看着他不明意味地笑,笑了会,唉声回:“好诶,池总。”
……
院中小孩被分为两派,零食和小玩意差不多分配完毕,顾芝兰便就着空地,水泥土地给他们上了一节英语课。
村中为数不多的能主事的人前来探望,看着顾芝兰的背影不住赞扬:“小兰是个好孩子,好学校的英语专业毕业的孩子,来这教书不拿工资吃喝也不好,都瘦成这个样子了,真的是辛苦她了啊,哎,我们这些人该怎么报答哦。”
奉清听到这,把她的事七七八八地了解了个大概,心底那种敌意和不屑也差不多没了。她讲课实在精彩,即使是很简单的单词她也能讲得趣味横生,甚至奉清觉得讲台就应该是她的舞台,她会成为那个舞台上最优秀的舞者。
一节课完毕,顾芝兰带着笑说了下课,院里的小孩拼命鼓掌,掌声回荡在这一方天地间,经久不衰。
顾芝兰绕过小院子走到他们跟前,骄傲地扬起头,对池律说:“让池总久等了呢。”
池律眼皮都没眨一下,声音又淡又凉薄,“不要说废话。”侧身和村里的主事商量,“现在去测量一下水质?”
顾芝兰梗着脖子把尴尬吞咽下去,弯弯唇,争先回答:“好啊,我带你们去。”她把矛头又指向了奉清,“千金小姐金贵得很怕是污了眼,受不得这委屈,不如别去了。”
“你……”奉清盯着她,这女人说话实在刻薄,似乎生来便不懂与人为善之理。
“她要去,”池律淡淡地看着她,声音冷得结了冰,“顾芝兰,你适可而止。”
闻声,顾芝兰脸红一阵白一阵,咬着牙齿,上下磨蹭得咯咯响,最后甩了甩衣袖,“哼”了声。
村中主事人见她这样也苦笑不得,这个小顾老师哪都好就是脾气不好,容易对外人横眉冷对千夫指,颐气指使的,不近人情,不讨人喜欢。
“那,我们这就先去探探路。”主事率先走在前面。
五人便又折返出了村,沿更深处的密林走去,一路上总听得见溪水清晰的流淌声,但就是见不到水源,林中连鸟叫声都没有,一切都显得异样。
一条小路弯弯绕绕似乎永远走不到头,树木却越来越稀松,渐渐的那些树木颜色都变成了枯黄,枝叶干枯,掉了一地。奉清摸了摸树皮,这树,似乎是死了。
再往前走了百来米,蓦然出现了一块光秃秃的平地,碎石枯草杂乱无章地铺陈在上面,映着毒辣的烈日,一点生机也没有。
手心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池律示意她安心,他们继续往前走,走到那块空地上,西北一隅,窥得见一个深而漆黑的矿洞,里面传来一股极大的硝性火/药味,矿洞往下,是一条流淌着乌黑发油发亮的水的小溪,凑近一闻,极大的一股硫化物和黑/火/药的味道。
村中主事人刘老感叹:“当年为了炸出这口矿不知用了多少火/药啊,还硬生生在这山脊处铲平了一块地,树木花草都被锯断,山脉也断了,我们这靠山吃饭的人地里都种不出庄稼,这才让平乐一年不如一年,越来越贫瘠萧瑟。”
顾芝兰看着这一切,眼里泛着泪,痛骂:“无良商人!仗着我们平乐在边境就来欺负我们,断了我们的水源,把水源污染了,让我们再也反抗不了他们,真是令人作呕,让人恶心得想吐!”
主事叹气:“也确实如此,那矿下不知道还埋着多少公斤的炸/药,让这溪水经过这么多年的净化稀释也都还是黑中泛黄的,水流流动,让村里的地都坏掉了,庄稼长不出来,村里人都吃不饱饭,一代穷一代,造孽啊。”
奉清看到这一切,心底好像被掏空一片,她不知村中人是怎样熬过这样的生活的,可是心底还是会难受,难过。
“我们能再创造一条水井循环吗?”奉清忍不住问,“堵截住这被污染的水源,重新掘取地底深处的淡水,供大家饮用种植?”
“你说的倒是轻松。”顾芝兰说着风凉话,泼她冷水,“这溪流里的水早已浸入村中各户的家里地里,堵污水?哪堵得过来啊。”她苍凉笑笑,“依我看,这矿啊,就得一把火炸了才好。”
而一旁的池律沉默地站立着,长眉微皱,淡淡道:“给村里每户人安净水机,阿秋,这事你回去采购一下,要PURE品牌的。”
季秋点点头,“好的律哥。”
“至于这溪,”漆黑双眸盯着那条黄黑色的溪流,声音低沉如墨,池律淡淡道:“填了。”
众人听见这声,都惊了,这溪若是填了,那污水岂不是四处回流,污染的面积更广,林中的树木怕是又要再死一片。
主事不放心,确认:“池小先生,这溪是真要填?”
顾芝兰也忍着没发疯,“池总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而奉清已经跑到一遍的空地上去拿着支树枝在地上写计算公式了,单看一系列化学式没人能看懂。
“填。”池律淡声回,长腿几步走到奉清面前,他弯下腰,拿过她手里的树枝,给那些方程式前面加了系数配平,而后又在那一串式子旁打了个叉。
怔怔地看着自己写的净化循环都被否定,奉清心里不是滋味,抬头看他,“你有更好的方法?”
“绿矾和碱式碳酸钠不可能大规模地用于这种地方的,污水净化,排除。”他平静地说着,瞳眸不起一丝波澜。
泄了气,奉清看着他也气,没什么好语气了,“什么话都让你说光了,什么方法也都被你否决完了,庄稼反正都枯死了,地也污染了,你怎么救?你让他们全都搬家吗?”
池律伸手抱她,安慰她,平静开口:“相信我。”
五人回程。
“明天找人多运几桶水过来。”池律对季秋道。
季秋:“得令,遵命池哥。”
而后回去的一路上,刘老给奉清讲了许多平乐过去的事。因为地处边境,又是三不管的地界,所以那时候平乐涌来了很多走私犯,走私的东西有药品毒品烟草,还有其他生活用品,数不胜数。
走私犯带来了动乱,枪声,经济往来,贸易交换却也带来了财富,买卖。平乐人民短暂地富裕过一段时间。而后面,时代变了,走私犯贩卖药品日用品的少了,那些贩卖毒品的也找到更便捷的路径,平乐便被抛弃了,有无良企业来开矿采买,矿洞挖到一半之后废弃,遗留炸洞的火/药还污染了水质,而后衰落至今。
而贫穷却深深刻入平乐人的骨血里,似乎这辈子再不得翻身。
奉清忍不住问:“那开采这矿洞的企业是谁?”
刘老叹气,摇摇头,“那时候好像是叫文启集团,是个野鸡公司,现在已经搜不到了。”
“所以说现在是无人管制吗?”奉清抓了抓衣袖,忧虑这片密林,“长此以往,这里的生态循环会被严重损害的。或许以后这片密林都将不复存在。”
“所以啊,那矿洞埋了填了都不起作用,还不能对外界放出消息,一旦放出消息,估计更多无良企业涌入,那时这里的生态只会更加恶劣。”顾芝兰弯腰捡起路边的一个碎石块,垂眼细细观看,石块切面泛着黑色光泽,她道:“这是矿石的边角料,拿回去碾碎了,可以熔铸成一把好用的镰刀。”
奉清踩着石子走过去,弯下腰接过她手中石块细细观察,纹理质地,都是矿石的特质,她不可置信地开口:“这是铁矿石的边角料。”
抬头问他们,“难道这矿洞真的挖出了矿脉?”
顾芝兰双手抱胸,颇有得意,眼神却又带哀戚:“何止呐,那矿洞底下还藏了出铜山脉呢。”
铁矿矿脉加铜山矿脉,这意味着他们有一座真正的金山,对各方企业的诱惑力是不言而喻的。
季秋听到这也很震惊,不可思议地问:“那为什么平乐人不自己开采呢?有了这些矿卖,那你们的生活又何尝得不到改变呢?”
刘老叹了口气,脸上皱纹沟壑一览无余,“中国人讲求一个“根”字,寻“根”守“根”,世世代代平乐百姓都生长于此,这片土地便是平乐的“根”,我们又哪舍得让它动刀,再遭受苦难呢。”
“挖矿挖的是地脉,挖的是山,地空了,山空了,我们这世世代代守护的“根”也就没了啊。”
奉清听得认真,微微动容起来,开始思索另外的万全之策。
顾芝兰却半翘着唇角,有些瞧不起他这番说辞,拆穿他:“村里年轻人死了一批,不就是下矿洞挖矿死的么?说什么守根,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
听到这,刘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也挂不住老脸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奉清此时倒才惊异与顾芝兰的性情,这样直率,不拐弯,说话一分余地也不会给别人留,也不知道这样的性格是好还是坏了。
顾芝兰拍拍手上的灰,继续开口:“不过也是那批青年人的死,才保住了这矿脉。我们那时对外称的是,这群青年人是死于怪病,外面的那些人听见,都没敢再来了,这矿洞也才一直保存至今。”
她说得那样认真,却又似乎带了悲壮的意味。眼眸里盈着光,是深切地爱着这片土地。
刘老用手捶了捶胸,长咳几声,“如今,村里的人都快活不下去了,也不知道当初的决定是好还是坏啊。”说着他眼里竟泛起泪光,一滴浑浊的眼泪流下,他拖着副老朽的身体,走到池律身前,弯腰竟跪下,恭敬作揖,恳切道:
“这两年只亏得了池小先生的帮助,村里的人才没到饿死的地步。而以后,我们这村里的姑娘孩子,也都要倚仗池先生扶持了,不求富贵,只求吃饱穿暖,不受被人贩卖鄙夷的卑贱之苦。”
池律弯腰扶起刘主事,许下承诺,“请刘老放心,我一定会让平乐一百多人衣食都有所安,不再受外人白眼,会让你们堂堂正正生活在阳光下。”
——
在平乐待了一天,翌日便离开了。
跋山涉水到了云城,季秋先暂时留下采买,送他们到了机场。
一路劳累,奉清精神已经有点不支了,脚腕肩膀又酸痛得厉害,勉强对着季秋笑了笑作了再见手势。
进候机厅坐下,就一直开始捶肩。
池律手中电话没停,一直在汇报命令工作上的事,等放下手机时已经离登机还剩十分钟了。
他看了眼奉清,低头长指敲屏幕发了条短信。
等上了飞机,奉清一沾座椅就睡了。
池律替她搭上毯子,将座椅放平成小床,让她舒服的躺着。而窗外云层铺落在下面,云层以下下起了雨,云层以上却是霞光漫天,一轮巨大的圆日从东边升起,照亮了这一方广袤的天地。
不知睡了多久,奉清醒时睁眼第一眼看见的是池律的后颈,冷白的脖颈,黑发细碎,颈线下颌线耳朵的轮廓也那样流利好看。
他捧着书在读,安静而认真。
奉清轻轻叫他:“阿律。”
池律放了书,回过身看她,温柔笑:“醒了,还累吗?”
余光瞥到他手边书的名字,《肩颈按摩护理大全》。
心里好笑,她问他:“你看这个干什么呀?”
池律淡笑:“多一项技能吧。”
奉清顺着他的话接,“那要拿我试手吗?”
“好啊。”
他按摩力道正好,手法学得也不错,奉清表扬他,歪头亲了他耳尖。
池律捉住她的手,额头轻抵着她的,深邃的眼睛看着她,睫毛很长,在眼窝里打出一圈浅浅的阴影,目光温柔而深情。
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说:“我好想要你。”
如此反常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奉清惊愕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话。
时间仿佛静止,他们的动作定格。
片刻后,奉清偏过头,红着脸,装作镇定问:“我可以相信你吗,阿律?”
池律不知她是说的哪样,试探问:“永远在一起?”
奉清还没做好准备,垂了眼睫,囫囵着应付过去,“我是说,我们家企业的事。”
“奉氏会渡过这次难关吗?”
正此时,飞机开始下降。空姐进入他们的机舱内,温柔地提示他们将手机关机,并且收回座椅。
池律坐在她身侧,大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相抵,粗糙的手掌包裹住她柔嫩的手指。
飞机下降,极速坠落,失重感裹挟着他们。
而他的嗓音独特低哑,如山间晨雾,虚虚实实,降落人间。
他说:“我会给你想要的盛世的。”
第38章 38 无人之境
斜斜的日光从机场大厅内的玻璃隔间洒落下来, 照在人身上,衣服,皮肤, 温暖得几近透明起来。
人山人海, 众人堵截在外面,声势浩大。
奉清被这阵仗下了一跳, 她看着被保安拦下的记者向这边翘首观望, 招手挥舞,口中还一直大喊着“池总池总”, “我们想要采访您。”
鞋尖踩在地板上, 路被挤得水泄不通起来,奉清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有点疼, 池律倾身, 直接一手搂住她的肩, 护着他往外走。
公司的车很早在外面接应了, 徐莹月一袭红裙, 玲珑有致的身材,她靠着车窗,打扮得像要去参加舞会一样。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 手机接了通知,转接了机场安保, 直接派了十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去把人群隔开, 把他们接出来了。
临近上车, 还有记者观众在不停拍照,不停询问问题。
“请问池总,天驰疯狂购入奉氏A股是您的指示吗?”
“是妄图吞并还是救之水火, 池总您能解释一下吗?”
“还有网传,您即将召开新闻发布会,这事是真的吗?”
“奉氏股票指数已经开始回暖,为失德企业站队是你们天驰的选择,还是仅仅是你自己的决策呢?”
“池总能回答我们一下吗?”
奉清人被挤懵了,穿着一袭单薄的牛仔长裙站在人群中,她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群记者,衣着光鲜,目光犀利敏锐,用尽一切可能搜集信息,甚至不惜骚扰,暴露他们的隐私。
而他们刚刚说的那些话,奉清听得头昏昏涨涨的,只隐约捕捉到了“奉氏”,“回暖”,“记者会”之类的词。
太阳穴突突地跳,头疼得很,奉清伸手轻轻抓住了池律的衣角,想问问他。
池律却已经面向那群记者了,他穿一身黑西装,袖扣是宝蓝色的,领口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侧脸线条凌厉坚硬,带着股灭不了的冷淡锋芒,声音也如他人一般冷,他宣告:
“所有一切,会在接下来的记者会上解释。”
而后转身,拉着她的手径直上了那辆黑色幻影。而沿路记者却像被点燃了一般,情绪愈加高涨起来,继续追问记者会的事,有的甚至不顾保安阻挠直接上来拍打车窗。
耳朵被吵得一阵嗡嗡作响,奉清缓了好久才缓过来,靠着另一边的车窗,头歪放在椅背上,轻轻闭了眼睛。
徐莹月坐在他们后座,刻意而又做作地问:“池夫人不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奉清垂眸,捏了捏指尖,问:“什么事?”
“天驰为了救你们奉氏冒了多大的风险你不知道吗?我们投入了多少现金购买你们那快跌停的股票心里不清楚吗?现在还装一副不知道累得很的脸给谁看啊?”
“手机给我。”奉清转身对徐莹月说。
徐莹月怔了一瞬,“什么啊?”反问她,“你自己没手机吗?”
奉清不想和她废话,直接了当说:“找个能上网的手机给我。”
徐莹月犹疑半晌,递给自己的手机给她,不忘嗤笑,“借你的,堂堂奉氏千金,连手机都没有。”
池律从上车至今一直在打电话,没来得及顾及她们,此刻刚挂掉电话,放了手机,他直接让司机沿着前面高速路的一个停靠站停车。
黑色幻影靠着边上缓缓停下。
徐莹月弯唇笑得好看,询问他,“池总这是要干什么?”
他撩了撩眼皮,不咸不淡地开口,“下车。”
“啊?”徐莹月惊讶地看着他。
“下车。”池律又重复了一遍,神色不佳,显然有点不耐烦了。
车门被打开,徐莹月不情不愿地撩着裙子踩着高跟下车。
“啪”的一声车门关上,引擎发动前,徐莹月又上前来拍打车窗,手指着奉清手里的手机,大声说:“我没手机,我手机在她哪儿!”
池律眼皮都没撩一下,直接淡淡地对司机说了声,“王旭,你的手机给她。”
摇下车窗,王旭把手机丢给她,要关窗的时候,徐莹月连忙拦着,“密码。”
“三个八。”王旭回答。
而后点火,发动,黑色幻影飞快向前驶去,将徐莹月抛离身后。
徐莹月穿着一袭红色长裙一个人抱着手机孤零零地站在高速路口,看着前面的汽车驶远了,才泄愤似的大骂了一句,
“池律你个变态!”
高中是,现在也是,她就是犯贱,非要贴着冷脸凑上去。
—
车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奉清浏览网页信息浏览得认真入神,一时没注意身边发生的事。
这一上网,才发现原来南屿这两天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的那篇道歉信在热搜上挂了两天,奉氏急得焦头烂额,最后不得不对外承认是他们发的,庭审收集证据这一项,奉氏直接就败了。
同时和美医药也被扒了出来,医疗器械伪造合格,受到外界一致挞伐,他们奉氏的压力便也小了很多。
而此时,天驰在国内A股市场疯狂购入奉氏股票,一时市内小型企业也被带动起来纷纷跟风,奉氏A股很快上涨了近三个百分点,现金流获取足够,市场份额也在逐步回升,基本上这次危机算是解除了。
放下手机,奉清抬头看池律,问他,“你买奉氏的股票投了多少?”
投了挺多的,几乎是逆着天驰的股东孤军奋战做的决定。池律却一点没说,只是淡淡道:“股份会送回给你们的,投了多少,不重要。”
奉清捏着手机一时没说话。
池律伸手握住她的手,长指勾着她的手背,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低低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明天回羲禾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奉清沉默着,抬头看他,那双凤眸狭长漂亮,清澈深邃,如星空一般好看。
心里憋了好多话似乎都在他的眼神和安抚里融化了,心底的石头落了地,终于得以缓过一口气。
看着他的眼睛,却只说了一句话,“等会记者发布会我陪你去。”
——
记者发布会在事先预定好的酒店举行。
前半个小时,酒店停车场便已经停满了车辆,楼上大厅更是被前来凑热闹发问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奉清跟着池律从后台入场,她拿回了自己手机,开机,才发现爸妈给自己打了数不清的电话。
犹疑着要不要回消息,手机界面又进了一个电话,是她爸。
铃响第三声后接起,奉清拿起手机靠近耳朵,没有说话,他静静看着地面,听着那边的动静。
奉启航沉了沉嗓子,叫她,“清清?”
奉清回:“嗯。”
“这两天去哪里了。”他声音软下来,似乎没再生气了。
手指扣着手机壳,奉清低低道:“旅游。”
奉启航极淡地“嗯”了声,长指挠了挠耳尖,“池律帮公司的事我记下了,你回去代我和他说声谢谢。”
“好。”
“还有,”奉启航声音很温和,“你妈这两天很担心你,你有空回去看看她。”
“好的。”
他问:“明天要去工作了?”
奉清垂眸回:“嗯。”
“好好干,”话锋转了转,他声音轻下来,带了诚恳,“还有那天和文彦一起凶你的事。”
他轻咳了声,继续开口:“是爸爸的错,对不起你。”
“你别放在心上。”他补充道。
心里的结松了,只是还是一时放不下面子,奉清僵硬地回了句:“好的,知道了。”
“清清,你还有没有什么话想对爸爸说?”他问。
手指玩弄着钥匙扣,垂着眼睫,敛了眼里的光,奉清轻轻答:“没有了。”
“那行,就这样吧,我挂了。”奉启航语气莫名带了低落,他挂了电话,实际上心里还是希望能听见她再叫他一声爸爸。
虽然这些天来发生了很多事,他和她闹了那么多矛盾,可毕竟清清是他疼着长大的女儿,是他唯一喜欢的一个女儿。
刚挂断电话,握着手机壳的手心还微微泛着潮湿的燥热。还没从电话里奉启航的温声询问中回过神来,她就听见一声。
“小清妹妹。”
这话带了戏谑和轻佻,语气慢条斯理又漫不经心。如多年前的那声一样,总是能令她感到条件反射性的胆寒,听得她脊背有点发凉。
奉清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他。
此时偌大的后台中竟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池律去里面准备了,现下回过神来发现,周文彦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他穿了身公子哥的花花西装,领结也是拼接的花图,着这一身显眼又刺目,站在晦暗的灯光下,仿佛像一团快要燃烧起来的火,是股邪火,欲要烧穿她的眼眸。
克制着想逃的冲动,奉清回看他,尽力让自己镇定,叫他:“周文彦。”
不得不说,这几年她真是越来越擅长情绪伪装了,这一声竟没听出胆怯。
周文彦把玩着手里一块百达翡丽,抬了点眸子,眼尾都在笑,邪戾的笑意,他说,“怕我?”
“发博文的人是你?打乱我全盘计划的是你?”他扬起唇角笑,眼神危险却又不明,低声道:“很有能耐嘛。”
“长大了,就不把文彦哥哥放在眼里了,还帮着外人来对付我。”他挑了挑眉,“嗯?”
毫无疑问,这次奉氏渡过难关,他没有一丝功劳,奉启航花那么大功夫请他,算是没起到什么用,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态度。而他睚眦必报,生性又阴狠不定,真不知疯起来会做出什么事。
奉清脱口而出,“你别伤害池律!”
周文彦冷漠地看着她,褐色的眼珠在昏暗的灯光下如蛰伏在暗中随时能致人死地的毒蛇,“果然是结婚了。”他声音很冷,带了丝听不出的妒意,“就这么爱他?”
奉清手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着对他的害怕,不卑不亢地回视他,没说话。
周文彦皱了眉,神情寡淡,他极淡地笑,提醒她,“别忘了以前我们说的话。”
得不到,就毁掉。
奉清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头顶灯光也霎的一下涌了出来,大灯被打开,池律站在门口看着她,叫她,“清清。”
而周文彦背对着他们,已经迈步往另一边的出口走了去。
池律看着那个穿着花西装的背影,眯了眯眼睛,不辨神色。
奉清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手心惊出了一手的冷汗,心稍定,她轻轻道:“走吧。”
……
整场发布会,池律面对记者的刁钻追问全都游刃有余,应对得从容无比,并表示,奉氏这次的医疗器械出问题只能怪识人不清,轻信了和美医业的口碑,没有严格地检验。而奉氏也深知此次不足,尽了全力弥补受害者,并表示后期庭审会弃权,以合法捍卫受害者权益。
市场认可奉氏,奉氏数十年以来一直是龙头企业,以前是,未来也是,而他作为天驰的首席CEO,也将会长期地和奉氏保持密切的合作。
有记者提问:“那请问池总在接下来天驰的战略竞标计划中有没有所属的地皮呢?”
地皮竞标是公开的,这些回答不涉及机密。
池律淡声回答:“城西的一块地,目前有意愿。”
记者追问:“那请问天驰有考虑和南屿室内的其他小型企业甚至是你们曾经的对手企业合作共同打造一个全新的领域吗?”
池律低头看了下腕表,时间快到了,他简略地回答:“商场如战场,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如果对方条件对天驰有利,可以。”
随后便转身,在一群镁光灯和记者的追问中跨步走下了台。
此后,不苟言笑的池总又给南屿群众留下了个冷漠,利益至上的印象。
奉清在后台等他,看着他从阶梯上下来,对旁人冷酷淡漠,寡淡无情到了骨子里,他穿一身黑西装,凝了她的视线。
她走上前去,踮脚为他整理领带,蓝色长裙轻轻蹭着他手腕处的皮肤,质地很软,很舒服。
“久等。”池律轻轻对她说。
奉清笑笑,杏眸清澈干净,心里眼里都是他,她很认真地开口:“辛苦你了,阿律。”
“今晚要干什么呀?”
看着她白皙的脸,眼睛漂亮,小巧的鼻尖有汗珠,唇色红润,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大手握住她的手,轻轻开口:
“陪你。”
—
一天的奔波,都很累了,到了晚上,季秋也风尘仆仆地从云城飞回来了,刚下飞机,脚一沾地就给奉清打电话,说让她帮帮他,约姚霜霜做个局,让他有个好好表现的机会。
奉清想推,却又拗不过他只得同意了。
大晚上,池律也被起哄着出来,浩浩荡荡几个人在酒吧包了个包间。
姚霜霜一看见奉清就惊喜地跑上前来一把抱住她的手,缠着她说悄悄话。
彭柯鸣也来了,臂弯里挽着个娇俏的姑娘,长得漂亮,估摸着又是他新交的女友。
姚霜霜一看见这,眼神都不太对了,情绪明显有点低落。
彭柯鸣大大咧咧地像没看见一样,还和她介绍她的新女友。
直接导致聚会一开始,姚霜霜就一个人蹲在角落一杯一杯地喝酒。
季秋打扮得帅气,还做了发型,看着角落里的姑娘全程和人零交流,也有点没辙了,眼神示意了下奉清,问怎么搞。
奉清无奈地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
恰此时包间的门开了,有服务员推着一盒盒棋类和冒险游戏售卖。
季秋脑子一动,一拍手,说:“不如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彭柯鸣没意见:“好啊。”
他女朋友倩倩也表示附和:“可以啊。”
奉清:“我没意见。”
其余几人也分分附和,“好啊”。
只剩下一个。
季秋跑到池律身边,用手顶他手臂,“老大,老大,律哥你说句话啊?”
池律手里端着个玻璃酒杯,杯中装的是伏特加,颜色光泽漂亮,更衬得他指骨修长,而他气质清冷,抬了抬眸,看了眼奉清,低低道:“我也没意见。”
刚开始的问题都挺小儿科的,桌上酒没怎么动过,酒瓶倒是不停地转啊转。
指到彭柯鸣,有人揶揄着问他:“彭哥,有没有人喜欢你啊?”
彭柯鸣抬眸往姚霜霜那边看了眼,轻笑了声,似乎意有所指:“挺多的。”
“哎哟哎呦,再多能有我们律哥多吗?”众人笑他。
彭柯鸣也没反驳,只是笑笑没说话。还特做作地给她女朋友喂了片芒果干。
姚霜霜却一下子就被点燃了,犟脾气上来,哼笑着问:“是吗?彭大少。”
而后面的游戏像是带了火/药一般,姚霜霜一直转酒瓶一直转酒瓶,没转到彭柯鸣就帮别人把酒喝了,不转到他不罢休,搞到最后全场只有她喝酒,她问问题,彭柯鸣回答。
“有几个前任?”
“数不清。”
“喜欢谁?”
“我妈。”
“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
“故意带着女朋友成天在我面前秀,你把我姚霜霜当什么了?当舔狗?”她愤怒地吼出来。
彭柯鸣眼眸深深,舔了舔唇角,笑着回:“你说是就是吧。”
姚霜霜喝酒喝得脸颊通红,掷了最后一次酒瓶,站起身来,逼问他:“你敢不敢亲我?”
在场人直接都震惊了,彭柯鸣却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回:“不亲。”
“我女朋友在这儿。”
季秋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下去了,将酒瓶直接往自己面前一扔,端了杯烈性伏特加干了,死死地盯着彭柯鸣,狠狠道:“你不配!”
“霜霜的喜欢。”
奉清敲了敲桌子,提醒,“要问一个问题,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季秋:“真心话。”
“你喜欢谁?”
“姚霜霜。”
真心于此,昭昭日月可鉴。
而后季秋一声不吭地直接抱起醉得快晕过去的姚霜霜就往外走。
一场游戏近了尾,真心诉尽,欢笑不愉快都是后话了。
剩下的人,起哄喝酒,转酒瓶的活动仍在继续。
最后那个绿色破了角的瓶口指向了一直在角落里没说话的池律。
有人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池律一手端着酒杯,杯中酒缓缓晃动,他低低开口:“大冒险。”
众人却放肆起哄,一致对外,喊着:“亲她,亲她,亲她,亲嫂子!”
一日将近,墙壁上的时钟还差半分走到十二点。
奉清站在阳台边,落地窗户半开着,有风吹进来,吹得脚腕发凉。
身前却已覆下阴影,他高大的身躯挡在她面前,将屋内灯光悉数遮了去。
她抬头,怔怔地看着他眼里的光,星光落进眼眸,一如既往地令她心动。
而唇边一阵温凉,两瓣唇轻轻贴合覆上,舌尖抵入,温柔缠绵。
身后窗外,是数不尽的万家灯火。午夜钟声响起,倏尔,烟花升空,砰砰一声一声炸裂开来,点燃夜空,给它穿上了绚烂的衣裳。
从脚心一直酥到背脊,奉清感觉自己像陷入了云端里。一呼一吸都随着他的气息起伏起来,呼吸交融,鼻尖闻到了清冽的檀香,是独属与他的味道,独属与他们彼此的味道。
那么深的一个吻,在星空下,烟花绚烂之下,如入无人之境,至深处,他们也就只剩下了彼此。
第39章 39 “我想再看你一眼。”
奉清离开离开南屿城区去工作的那天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乌云密布,笼罩在城市上空,钢筋水泥森林都被如注的雨水冲刷着。
池律没去公司, 径直去车库取了辆车, 在晦暗不明的天色里亲自驱车送她去研究所。
雨刷器不停来回摆动,车流不止息, 世界浸泡在大雨中, 路灯的灯光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显得无比黯淡。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用了近两个小时才到。空气湿冷,冷风一吹, 冷意便侵进了骨子里, 奉清穿了件薄薄的靛蓝色高领毛衣,下衬米白色针织裙, 一双白色小高跟皮鞋缀口处画了只银色的蝴蝶, 蹁跹着, 在这大雨中似乎要飞出来。
池律单手开车, 一手抓住她细白的手腕, 长指扣紧她手心, 一路沉默无声。
唯有雨水噼里啪啦砸下,砸在车窗上,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雨势愈烈,像要将城市颠倒。
行至羲禾研究所大门前, 前面设了车障, 不可再往前了。
池律熄了引擎, 将车靠着路边停下。
车灯穿透晦暗的天色,映着四处飞溅的雨滴,将画面渲染得阴冷而暗沉。
奉清抬头看着研究所的木质招牌, 招牌往里白色的建筑群浸泡在雨水中,灯光从建筑里漫出来。
是了,他们要分开了。她要去的地方在前方。
一直没松开的手忽然又扣紧了一分,他握着她,手心干燥温暖,似乎是如此的珍惜不舍。
奉清侧身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轻轻笑了:“我该走了。”
池律沉眸看着前方雨幕,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唇色很淡,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点苍白。黑发黑瞳,冷白皮肤,英俊冷淡,仍是让她心动。
空气静默一瞬,他侧身抬眸看她,目光深微不辨,低哑开口:“好好照顾自己。”
奉清笑笑,点点头,抽出手指,打开车门撑了雨伞只身走进雨幕里。
乌云笼罩在头顶,冷风裹挟了全身,这样糟糕的天气,手心还残留着他的余温,似乎在一转身的瞬间就开始想他了。
她往前走,走向那扇门,那么近的距离却好像走了很久。
还是不舍,讨厌别离。
“清儿。”温柔而沉冷的一声,夹在雨声中传来。
奉清转身看他,她在伞下,而他不知何时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站在雨幕中。
黑西黑裤,挺拔俊朗,在大雨中,黑发湿透了,一束一束耷拉在额角,透出一种颓丧的帅气。
奉清急了,“你干什么呀?回车上去,别淋雨感冒了。”
池律却笑笑,一手握着脖颈处那根银色的项链,项链末端是他们的素圈鹿角戒指,在雨水中,冷冷地折射着光。
“我想再看你一眼。”
鼻尖一酸,眼眶犯了湿意,她站在薄蓝色伞下,毛衣长裙,亭亭而立,如淤泥里挣出的蓝色鸢尾花,美得惹人动容。
奉清忍着哭意,笑着露出嘴角的酒窝,对他说:“阿律,你快回去,我要走了。”
“再见。”轻轻一声。
她转身走进黑色铁门里面了,指骨捏着伞柄,手心都冷透了。
而他站在大雨中目送她远离的目光,好似含着不能说悲戚。一种无声的悲哀蔓延开来。
可是奉清告诉自己,他们会再相见的呀,她还是他的妻子,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
一进研究所第一眼就看见钟隐拿着数据报告站在实验室门口仔细对照,其他员工也纷纷收了雨伞换上了白大褂开始检查仪器设备。
奉清去洗了个手,把头发用头绳扎起来,穿上白大褂,拿磁盘对接了上次的数据,去递交给师兄。
钟隐接过,前前后后又比对确认了二十分钟,才放下报告,抬头看向他们。
人差不多到齐了,都是冒着雨来上班的,一路风尘携了潮湿的雨汽,但大家的眼睛里都是有光的,随时准备齐心奋战。
钟隐拍拍手,将钢笔插进胸前衣兜里,召集好大家,清了清嗓子,他笑笑:“假期结束了,大家做好准备迎接下一轮的挑战了吗?”
“准备好了!”众人回答出奇的一致。
“那好,这一项目的研发阶段已经进入最后最重要的阶段了,所以这次的工作期可能会有点长,这也就意味着你们可能连续几个月都没有假期,能忍受吗?”钟隐问他们。
“哎,又是段苦日子哦。”有人虽然无奈抱怨,却也还是表示,“不过我是甘于奉献好青年,苦点就苦点吧。”
“就是啊,不过说好了啊隐山师兄,做完这个项目给我们放长假啊,我们要去旅游啊!”有人提议。
“没问题,一定放长假让你们能出去旅游那种,”钟隐开玩笑,补充道:“不过都签了密协的出国就别想了哦。”
“哈哈哈那是当然,祖国大好河山我都没逛完,哪想出国啊。”
大家说说笑笑却也还是斗志满满的,奉清站在人群中感受着这种热闹氛围,心也变得炽热温暖起来。
钟隐伸手从一旁拿出一个文件袋,打开拿出了一叠文件,简短宣布:“这次登月观测器的研发具体部署文件下来了,已经定好了发射位置在首都铭和研究所的发射基地,全程直播发射,等到工程进入末期的时候,所里会派几名优秀的研发人员去首都协助观测记录发射任务。”
“每个人都有机会,大家加油。”他放下文件,耐心而温柔地看着眼前这群年轻热血的战友,“大家收拾一下,等会开个短会。”
……
一天忙碌到了头,晚上回公寓,外面雨已经停了,天空中出现了寥少的几颗星星。
奉清抱着手机站在阳台静静地看着星星,她开了机,首先跳出来的是姚霜霜的消息。
【我放弃了。】
【彭柯鸣死一边去吧!】
奉清看着这两行字很久,心底也为姚霜霜感到高兴。
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蓦的脑海里闪过这句话,奉清抿唇笑笑,打字回她:
【庆祝你苦海抽身。】
顿了顿,如此真诚的带着希冀,她继续发:
【霜霜,希望你一生幸福。】
姚霜霜看到这两句回应直接眼眶就红了,矫情伤感着扔了酒杯就跑出去和她打电话,这电话一打就打了快一个小时。
聊到凌晨一点,奉清还得早起,不得不挂电话了,却听见姚霜霜说:
“清清啊,你听好了,你和池律一定要幸福啊。”
“带着我的祝福一直这样走下去。”
手指捏着手机壳,抿了唇角,奉清微笑着回:“好的,谢谢霜霜。”
挂了电话,一看时间,池律应该早就睡了吧,叹了口气,奉清关掉手机。
而后抱着自己的史迪仔玩偶独自躺床上睡了。
…
第二天的工作量巨大,金属高密度和镍铜延展性的测试两个实验同时进行,计算量大得惊人。
奉清一直埋头测数据观测计算,尽量不出错,可实验数据密密麻麻的,还一串一串数字都到了小数点后七八位,她算得头昏脑涨的。加上昨晚睡太少了算着算着居然打起了瞌睡。
钟隐路过看见,赶在导师到来之前叫醒了她。
奉清迷迷糊糊的睁眼,脸上还印了点笔墨,显得滑稽可爱。
钟隐无奈,递给她纸巾,耐心提醒:“这两天还只是开始,以后任务只会更艰巨,清清你这样的状态不行。”
奉清红着脸,窘迫极了,支支吾吾道歉:“对不起师兄,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昨晚是没睡好?”他俯身为她改实验数据,“这里算错了,”笔尖往下一移,“这里数据誊抄错了。”
“这里,这里,这里……”
一页纸就出现了七八处低级错误。
奉清低着头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钟隐看着她的头顶黑发,无奈却也是温和的语气,“休息的时间要好好休息,我们平时睡眠时间本来就不够了,没有精力再分给其他的。”
“清清,你好好斟酌斟酌。”
“这一个多月来,你的优秀我们大家都看得到,你在这方面也非常有天分,师兄希望你能走到更高的舞台去,知道吗?”钟隐拿过她的数据报告开始一页一页粗略查改。
奉清耳朵尖都红完了,窘迫承认:“对不起师兄,我昨晚确实没怎么睡,我打电话了。”
钟隐叹了口气,“午饭我给你带,你抓紧时间在实验室睡会儿,下次别这样了,希望你能快速调整过来,别让我们失望。”
“这次还好撞见的人是我,要是是导师的话,不知道怎么批你呢。”
奉清羞愧难当,看着面前电脑屏幕上的数据,还是忍不住问:“更高的舞台是指哪啊?师兄。”
钟隐拍拍她的肩,如实回答:“过两周铭和研究所的人会来,会挑选几名研究员过去,进行最核心的芯片和纳米材料在集成电路上的研究。”
“我希望你去。”
奉清瞌睡全醒了,抬头看着师兄眼睛都闪闪发光,“真的?我可以去。”
“让我们看见你值得。”钟隐笑笑,“加油。”
他转身走出实验室,走到门口想起什么,问她:“中午吃什么?”
“啊?”奉清回:“麻辣兔头!”
“谢谢师兄!”
而后一天都工作得斗志满满,数据差错也都差不多纠正了。
靠喝黑咖啡续了一天的命,回公寓倒头就睡了。
睡前都还在想。
参与国家最高层次的研究发射任务,那是多少研究员的梦想啊,是无上荣光。
第40章 40 你别装了啊。
接下来几天过得兵荒马乱, 忙碌得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还时常因为观测实验数据走不开忘了吃饭,几天下来人都瘦了点。
师兄很照顾她, 每次见她没吃饭都会拿黑巧克力给她, 然后耐心地指导她写研究方向。
奉清囫囵吞了巧克力,一手操作高倍显微镜继续观测样本材料。
钟隐咳了声, 看着她道:“这次研发的月球观测器还会在月表进行金属元素探测, 甚至有可能在爆炸星云系中进行极微量的元素收集工作。”
“是真的吗师兄!?”奉清手里动作都停了,激动得快说不出话来。
爆炸星云, 这通常是恒星和行星在爆炸中毁灭后产生的碎末尘埃带, 宇宙总物质保持不变,因此行星和恒星里的高密物质很可能潜藏在星云中。
进行探测, 很有可能会发现新金属物质, 如果成功采集, 这在材料化学上无疑是质的飞跃。
钟隐看着她的眼睛, 杏眼清澈漂亮, 亮晶晶的, 有星星住了进去。他笑笑,“真的。”,扬了扬手边的一叠A4誊写纸, “不仅是真的,而且铭和研究所已经来人了, 让有意愿去的写一篇论文, 统一审核评判。”
“清清, 你的实验也快进行到尾声了,可以着手准备论文的事了,你知道你擅长什么, 你在MIT的成果和在研究所工作的优秀我们都有目共睹,我相信你。”他把A4纸递给她,嘱咐,“下周日之前提交,电子档还是纸质档自己选择,方向自定,你可以自由发挥。”
……
“《纳米金属在太空中的运用,最坚硬耐温的航空材料》一文被铭和的人圈了出来,说很期待这篇文作者奉清的加入。”钟隐站在研究大厅向所有人宣布,“奉清,是这次带队去铭和的队长。”
手指紧紧捏着手腕,奉清微笑着向大家点了点头,“谢谢期待与鼓励,我会继续加油的。”她踩着高跟,脚有点不稳,看景物都有点虚浮。
这两周连轴转动,熬夜查资料写论文,没睡好过。
钟隐又一一宣布了其他去铭和的七名成员,说完之后介绍了一下铭和来接待的师兄,“这位是常岩师兄,以后由他带着你们适应铭和的研究氛围。”
奉清忍着眩晕感,微笑着和常岩握了握手。
握完手退后一步,眼前一阵黑,奉清伸手抓了抓身旁柱子,倒靠着半滑了下去。
……
轻微贫血晕倒,注射了葡萄糖,被医生嘱咐一定要按时休息,按时吃饭,这样才有力气搞科研。
奉清抿唇笑笑,谢过医生,拿着几盒葡萄糖就出院了。钟隐来接她,直接把她送到了机场,耐心细致地和她说:“常岩他们昨天走了,你到了那边有事可以找他,他是我朋友,平时会衬着你点的。”
“这期工程约莫还有四十多天,熬过去之后回来,师兄为你接风洗尘。”他递给她一盒黑巧克力,“还有啊,一定要吃饭感到饿的时候吃巧克力,吃完了问师兄要,我给你寄。”
奉清笑他唠叨,应和着回:“好啊,谢谢师兄,不过我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啊。”
一路说笑着进了候机大厅,钟隐站在外面进不去了,“一个人小心点,你到了那边常岩会来接你的,记得多吃饭,穿暖点,照顾好自己。”
“好的,谢谢师兄,师兄再见。”她微笑地看着他,在人群中,挺拔帅气,却像一个老妈子一样啰嗦啊。
如果以后师兄有女朋友了,那肯定会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她也会祝福他们永永远远的,她这样想着,在等待的过程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后来半梦半醒之间她隐约听见了一声“奉清”,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醒来后寻找却发现周围人都低头看着手机不发一言。
大概是幻觉吧。
——
两个月后。
铭和天文观测发射台。
历时四个多月,几千人的共同努力下,“希月一号”终于完成了建造,丞待发射,数十台摄像机在远方观测点录像,全国人民也都守在电视前为它祈福见证。
数百名工作人员站在发射台严阵以待,直到发射时间,指令下达,输入命令,而后点火让火箭升空。
这次的计时人是奉清。
她穿着深灰色工装衣,素颜明净,黑发绑成马尾,清冷而不濯尘埃,摄像镜头也挡不了的美。
——倒计时5分钟。
奉清一手捏着秒表,衣兜里放着手机,手机在震动。今天才把手机充好电,开了机,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电话进来了。
四十秒后,震动止息,半秒后,震动又重新响起。常岩站在她身边,垂眸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接吧,时间来得及。”
奉清转过身,掏出手机,飞快地接起,通话界面联系人是国外的号码。
她有些犹疑地问:“你好,请问你是?”
“清清!”姚霜霜抱着手机几乎哭出来,“清清,我终于联系到你了,我以为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见了,清清你不知道,这些天来发生了什么,清清你知道吗,呜呜呜……”姚霜霜的声音夹杂着哽咽,真的哭了。
奉清一手紧捏着手机,奉清看着发射基地外坦途一片的碧绿原野,野草连了天,辽远而广袤。
有风吹过,吹起她的衣角,她轻轻问,声音轻柔:“霜霜,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霜霜哽咽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在犹豫挣扎,过了一会,她才和她说出实情,“这几个月南屿发生了很多事,”她哭出声来,“奉氏破产了,奉叔叔也入狱了,我妈把我送到伦敦不让我回去也不让我联系你。”
“还有……还有唐砚他告诉我他联系不上你,没法告诉你,你,你爷爷他去世了。”她的声音像一把细密的铁丝刀,生生把她捅得鲜血淋漓。
“……你说什么?”奉清不可置信地回问,僵立着身子,背脊手指都在发抖。
姚霜霜又重复了一遍,“奉氏倒了,你爸爸入狱了,你爷爷走了,这些事都发生过去了快半个月了,清清你还不知道吗?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啪!”的一声,手机摔落在地上,屏幕如蛛网一般四分五裂开来。
奉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呼吸好像被人攫住,窒息的感觉笼罩着她,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常岩察觉到她的异样,拍了拍她的肩,问,“怎么了?清清。”,温和提醒她,“还有两分钟了,记得计时。”
周围人笑容灿烂都在期待着那一刻,他们看向火箭也看向她,她手中的计时器如同遥控器一样,是带着决定性的东西,是荣光与自豪。
她努力了那么久,那么久,只是为了这一刻。
咬着牙,死咬着牙,她没倒下去,微张着嘴,像溺水的人呼吸氧气一样,手指用力掐着手心,指甲陷入肉里。她勉强对常岩回了一句,“没事。”
常岩点点头,走到另一边去准备协调发射,他低头看着腕表,严谨得一丝不苟。
万众瞩目,人山人海,热闹无匹间,她却觉得自己的心快死了。
怎么会这么难受啊。
那两分钟好像在炼狱里度过。
倒计时结束,最后一声“点火!”响起,人山人海中爆发出了不绝的尖叫声和鼓掌声。
而她转过身,扔了手中的计时器,身后火箭“轰隆”一声点火升空,一阵热浪袭来,灼烧着地皮也灼烧着她的心。
无法消受那样沉重的消息,她跪下身,伸出手指去找掉下的手机,她要问问,她得问问,问问霜霜,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对不对。
最爱她的爷爷怎么会死啊!
人潮拥挤,欢呼灿烂,有人挤过她的身旁,毫不留情地踩了她的手,剧痛传来,有人尖叫,而她咬着唇角,还没哭。
常岩在远处看见她趴在地上,大声喊她,“清清?!”
“清清!”
“清清?你怎么了?!”他迈开长腿往这边跑过来,人潮拥挤,他撞到了好几个人。
这是这两个月来,最照顾她的人了。
奉清跪俯在地上,发丝胡乱糊了满脸,脸色苍白如纸,好像大病中的人,她一手撑着地,握住那个已经被摔烂的手机,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跃动的通话界面,她问她:“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对不对?”
“我爷爷怎么会死?”她眼眶红得充血,说出的话也沙哑得快要被撕裂,“还有,我们家,我们家怎么可能破产,奉启航他为什么入狱,为什么入狱?”
“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她声嘶力竭地哭诉,在现场激起一阵不小的关注。
穿着工作服的漂亮姑娘绝望地跪着和手机说话。四周观看的人都不自觉地散开,为她留下了一片空地。窃窃私语,觉着这姑娘约莫脑子不好。
姚霜霜握着手机人都傻了,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才支支吾吾回了声:“清清,你没事吧?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以为你早已经知道了,以为你看开了……”
深闭眼睫,奉清绝望地开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明明有阿律在啊,他怎么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姚霜霜听见这个名字,咬牙切齿,憋红了脸,没忍住脱口而出:“清清,你怎么可以相信他!他是个魔鬼,就是他亲手送叔叔进了监狱,清清你赶快离开他吧,离他越远越好!”
耳边轰隆一声,脑海中一片空白,奉清手指甲陷入了泥土,她以为自己幻听了。
姚霜霜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他设计做空奉氏股票,还诱导奉氏高价买下了块无用地皮,最后甚至还不息诬告叔叔走私药品!”
“他蓄谋已久,他接近你只是为了报复,以前他爸爸被奉氏波及遇害,他一开始接近你就是带了意图的,清清,离开他吧!”姚霜霜抱着手机哭得不成样子了。
她最好的朋友,怎么能被这样的人渣辜负。
奉清眼前好像出现了重影,看着地上的草都变得模糊吃力,世界的声音消散开去,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也什么都看不见了,心脏被一把一把小刀插得千疮百孔,疼到没有什么感觉了。
而脑中,只剩下了一句话,“他是来报复的。”
“池律娶奉清,只是为了报复。”
她多可笑。
看着天空,无边无际的白,厚重的云层,眼泪还是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大滴大滴地往下滚落,冰冷湿润,如她一颗心,也冷得透了。
常岩弯下腰,伸手扶着她肩膀以免她倒下去,他问她,“清清,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了?”
有媒体被这边的事吸引了,架着相机来准备拍摄。
奉清却只是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眼泪止不住的流,她不说话,也不看任何人,只是那样,活着好像死了一般。
常岩侧身为她挡住媒体镜头,脱了外套盖在她身上,抱着她起身便往场外走。
进了越野车,身后是发射基地一望无际的荒原,野草漫天,车轮驶过路边,扬起层层黄沙。
荒原和壮阔的发射基地都在扬沙中渐渐远去了。
人群四面八方散去,那些记者也都扛着相机开始折返。
奉清斜靠着车窗,心底如死水一般平静,她看着窗外,太阳挣脱云层,日光明媚耀眼,光落到了眼睛里,刺得眼睛生疼。
她还记得在大雨中最后的那一眼,爱意珍重,他的目光温柔而深情,是那样的不舍。
可到头来,不过都是骗局伪装。
常岩一手搭着方向盘,见她醒了,递给她一颗红色水果糖,轻轻开口:“草莓味的,吃了,就不那么苦了。”
抬眸看着那颗糖,安然地躺在骨节分明的手心里,糖纸是彩色的,折射着点点碎光。
奉清伸手接过,手指却在颤抖,水果糖落在手心中,她捂住脸,俯下身去,近乎崩溃地开口:“这些天,我好像错过了什么。”
常岩降低了车速,轻轻开口:“哭出来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水果糖硌着手骨,疼得让人清醒,奉清缓了好久。
越野车快要驶进城区,隐约能看见城市密集的建筑群的轮廓,人声也渐渐在增多,不那么安静了。
两个多月的相处,常岩能看到奉清的那面也就是她工作的那种热情,能不眠不休连轴转动好几天,她那么坚韧果决从没有表露过脆弱的那一面,都快要让他忽略他是个女生了。
难怪她来的时候,他师哥钟隐就告诉过他,“清清很逞强,很倔强,你尽量别让她那么累。”
常岩目视前方,尽量轻松地提起,“要去哪里?”项目工程到了尾声,研究所有庆功宴,今晚在首都大酒店定了包厢。
奉清一手抓着车门把手,脸色苍白无比,她回:“机场。”
改了导航,常岩尊重她,“好。”
随即,他看了一下手腕处的腕表,下午三点半了,如平时每一次问她工作上的事一样,他问她:“以后还能见面吗?”
奉清心中蓦的一痛,她似乎不得不离她所热爱的远去了。
“大概是,不会再见。”她轻轻答。闭上眼睫,眼角洇湿了一块。
常岩垂眸笑笑,他以为她会在这条路上走更远的。
终究还是遗憾呐。
他仍旧回:“好。”
而此后一路无言。
—
机场。
奉清掏出手机扫码,发现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无论怎么按都亮不起来,手机坏了。
常岩看见,走上前来,耐心地帮她定好机票,办好一系列手续,亲自送她进了候机大厅,嘱咐她:“等会过了安检,按时上机,到南屿给我打个电话,报声平安。”
奉清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再见。”
她转过身往里走,觉得这辈子没可能再回来了。
她追逐热爱了那么久的航天梦想,好像要就此止步了。
……
到了南屿已经是夜里八点多,笔直的机场高速上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偶尔有车经过,一切都显得孤寂无比。
路边行人拖着箱子匆匆走过,有姑娘穿着碎花裙子,笑意盈盈地与自己的男朋友拥抱。
敛了敛眼眸,奉清走到路边,伸手拦出租车。
有凉风吹过,却并不觉得冷,已经是六月份了,是夏天了。
而她孤身一人,再次回到南屿好像一切都变了,什么都不能依靠了。
搭了出租车回城区,奉清报出自家地名的时候,司机明显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将信将疑地问:“姑娘,你去哪儿干嘛啊?那地是奉家的房产,已经被法院没收了,你一个姑娘,大半夜的去哪里干嘛呀?”
“没收?”奉清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一手握着钱包,肩膀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被没收了,那妈妈她现在住在哪里啊。
巨大的无助感笼罩着她,她被压迫得快不能呼吸了。
司机接着话,侃侃而谈,“姑娘看你是外地来的,你不知道吧?我们当地前一段时间破获了一起走私案,就是南屿以前的龙头企业奉氏,唉,资本家是真黑心,以前居然在边境非法倒卖走私医药器材,还非法采矿,把人家一整个村子的水源土地都污染了,害死了多少人啊,造孽哦。”
“那奉氏还在城西拍地皮,建未完工的烂尾楼,安全措施不严格导致砸死了一个无辜的工人,那钢筋从七楼飞下来,直接贯穿那工人的喉管,唉,那场面,别提多血腥了。”
“真是没良心啊奉氏,那奉启航被捕入狱也是活该报应。”司机摇头不住感慨。
奉清僵坐着,如鲠在喉,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她才轻轻问:“采矿的那个地方是叫平乐吗?”
司机一拍脑袋,想起什么:“对对对!那个地方就是叫平乐,是在云城的一个小山村,那里的人真可怜啊,吃不饱穿不暖,女儿都给卖了,天呐,都是当年奉启航派人去炸矿洞作的孽。轮回报应,活该他入狱!”
“不过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啊?你才刚来南屿啊。”司机挠头,不解地看着她。
汽车向前行驶,驶过车水马龙的街道,到了熟悉的那片别墅区停下。
司机好心提醒:“姑娘,那里面被封了,进不去的,你看看就回家啊,这大晚上的,注意安全啊。”
奉清没说话,只是付给他车费,独自下车。
她还穿着白天那身灰色工装服,膝盖处有泥土,右手有伤手指还红肿着,隐着疼痛。
沿着记忆的路往前走,平日里灯火阑珊的那栋别墅隐在夜色间,一点灯光也没有。
走到大门处,黑色铁门被一把巨大的铜锁锁住,铁链粗壮,有她的两根手指大小。
奉清站在门口,往里看,目光平静带着心死的悲哀。
此刻才意识到,她啊,好像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弯起嘴角嘲讽地笑,奉清往旁边走了走,找了块石头,靠着墙坐下。
眼神空洞地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行人,霓虹灯在远处亮起,璀璨美丽。
她一手握着钱包,一手撑着冰冷的石头,温度散失,气温一点一点降低,有冷风吹来,她的手心和手背都冷透了。
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多可笑啊。
曾经众星捧月,万众瞩目的她,也会落到此般下场,卑贱如泥。
她很累了,靠着石头,一手抱着肩,慢慢地睡过去了。
……
再次醒来时是凌晨了,她浑身冰冷,手里什么也没有。
朦胧着睁眼,她看见不远处有个穿着五彩POLO衫的半大小孩,正在低头数什么东西,口中念念有词。
奉清定定看着他,他手里拿的东西正是她的钱包。
“你为什么拿我钱包?”她挣着站起身来,在凌晨的街道里和那个小鬼面面相觑。
那小孩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嘀咕了声,“长得还挺好看的,就是脑子不太好。”
随后朝她张牙舞爪大声喊了句,“当然因为我是小偷啊!”说完这句,他转身拔腿便跑。
奉清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沿着他跑的地方追了很久,最后脚一滑,一下子跌坐到地上。
街上空无一人,而她还被人偷了钱包,身无分文。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垃圾发酵的恶臭,随着风阵阵袭来,熏得她想吐。
奉清往旁边一俯,手指触及了垃圾桶冰冷的桶壁,臭味愈加浓烈。手往回收,腕骨却不小心撞上了什么东西,一阵疼。她抹黑摸了一阵,摸到了一块长方体的东西,有点重,也有按键可以按。
奉清把那东西抓过来,抓在手中,她看了很久,摁了摁键,一方小小的屏幕发出了亮光。
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好像是个手机。
她摁了摁拨号键,偶然想起自己似乎在电视里看见过这个东西,好像是叫老人机。可以打电话,也可以看小说。
又想起走的时候常岩告诉她让她给他打个电话报平安。她便打开了拨号界面,手指不自觉摁出一串数字,等到回过神来,发现电话已经播出去了。
她打给了池律。
不及片刻,那边的电话便接通了。
奉清握着手机没说话,静静地听着那边的动静。
“是清儿吗?”低哑一声,磁性好听。
他就这么笃定是她吗,明明这不是她的号码。奉清垂了眼睫,没有回答。
“你现在在哪里?”池律问得有些焦急,他在担心她。
可不可笑啊。
奉清抬头看着天,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她轻轻说出的话,好似羽毛一样轻,没有分量。却像一把钝刀扎在他心上,一寸一寸撕裂开来,鲜血淋漓。
她说:“池律,你别装了啊。”
你别装了啊,骗了我这么多年,还不够么。
还是骗了这么多年,你自己都以为真的爱我了啊。
第41章 41 我不关心他,也不在乎。……
风声拂过空荡的街, 吹起她额角的刘海,在黑夜里,光影晦暗, 看不真切她的表情。
而他们在同一座城市, 只隔了电话,却无论如何再也看不穿彼此。
奉清一手手指扣着老人机的背面, 垂着眼睫, 沉默无声,她在等他回答, 等他再挣扎回应, 哪怕是说一句欺骗她的话,说他爱她。
滋滋电流声成了这静谧夜里唯一的声音。
过了好久, 奉清才听见池律的声音。
他微蹙着眉, 低低咳嗽了声, “清儿, 我今天在电视上看见你了, 我为你感到骄傲, 你做到我没有做到的事。但请你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好吗?我很担心你。”他说得如此诚恳,奉清甚至能想象出他温柔说这话的模样了。
可不过是温柔假面, 他一直在骗他。
“你到底想怎样,池律??!”奉清再也忍不住, 几乎是崩溃着吼出这句话的。
她已经很难受了, 为什么他还不能坦白呢, 还要用那种能溺死人的温柔让她沉溺。
“我没在的这些天,南屿发生了什么你不清楚吗?”她努力仰着头,不让眼泪往下掉, “还是你夙愿达成,要我恭喜你祝贺你啊!”
“我走的时候,你告诉我让我把一切交给你,我信了,也败了。”闭着眼睛,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流,“你知道姚霜霜和我说的时候,我有多不相信吗,我觉得所有人都可能背叛我,但你不会。”
“池律,你说说,我是不是多天真多可笑啊?!”手指抓着那个小小的老人机,指尖都在不停的颤抖。
池律一手握着搪瓷杯,指节捏紧杯口,手指因微微用力而泛白,他如此理智克制,低低开口:“白马口花园,我们的新家,家里已经录好了你的指纹,回来住。”
“不要去看望你爸爸,我会慢慢和你解释的。”他的声音似乎很疲惫,带着倦怠。
深闭眼睫,奉清靠坐在地上,一手抓着肮脏的沙石,在手心不停摩挲,把手指磨破了皮,鲜血流出,生理上的疼抵消了一部分心理上的疼,她悲哀笑笑,“你认为现在,我们还有家吗?”
指骨用力,搪瓷杯里的水泛起了波纹,池律心底好像空了一块,拧着眉,沉默得不发一言。
奉清一手抓着头发,绝望开口:“解释什么?解释你这么多年忍辱负重,为了报复不择手段然后青云直上,成功一展宏图是吗?”
“池律,我想过很多种结果,可从没想到过这种。”咬破了唇角,尝到了血的味道,混着眼泪,极腥极涩。
我说过,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可原来,你从始至终都是在骗我。
摁掉挂断键,一把把手机扔到了地上。一手垂着,狼狈地坐在地上,她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月光无私慷慨,照亮每一个肮脏的角落。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连月亮都不敢再看。
……
就那样在那个晦暗漆黑的街口,她坐到了凌晨。她有夜盲症,在夜里看不清路,跌跌撞撞地追小偷,跌跌撞撞地跌倒,在黑暗里和欺骗自己的人说话,她已经快做到极限了,真的很累很累了。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晨光落下来的时候,奉清抱着身子缓慢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冷得发抖,浑身都冷透了。
晨光落在她漆黑的额发间,亲吻她的鼻尖,带来一点微弱的温度。奉清捡起地上的老人机,挣扎着站起身,忍着饥饿和头晕,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一条街走到尾,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集市,摊贩有序地摆着摊,叫卖声一声一声,嘹亮而悠远。
街尾有颗高大的老槐树,枝叶密茂,枝盖如倾,将晨光分散开来,树下是一片阴凉,偶有鸟声啼叫,蝉鸣不歇,夏天在树缝间疯狂生长。
树下摆满了小食摊贩,有卖油炸糍粑的,有卖年糕的,有卖肉松饭团,有卖桂花绿豆糕的,种式繁多,应有尽有。
香气迎着风吹过来,奉清一手紧紧捏着老人机,咬着唇角不自觉就走到其中一个摊贩面前。
看着油锅里翻煎的糍粑,炸出了金黄的色泽,油在冒泡,糍粑也在冒泡,诱人极了。
奉清饿了快一天,昨晚太难过了没怎么想到饿,现在才感觉胃里空荡荡的,肚子一直咕噜咕噜叫。
摊主是位老奶奶,一头半白的银发,面色慈祥,一手掌着勺翻炒糍粑,还十分有精神气。她看见这姑娘在这站着看了许久,便好心问:“姑娘诶,要不要来买块糍粑当早饭吃哩。”
奉清垂眸,看看自己的手里,空空如也,她身上没有钱了。
摇摇头,她礼貌地回:“不用了,谢谢奶奶。”
欲转身走到一边去,她刚侧过身就被那位奶奶叫住了。
“姑娘!”
奶奶停下了炸糍粑,用一封包装纸,夹了三个糍粑进去,她拿着那糍粑走过来,塞到奉清手里,笑得和蔼:“好孩子,不能挨饿啊,我知道你肯定是因为没带钱才说不要的,呐,我这个送给你吃,不要钱。”
“就当是姑娘你合我眼缘,别和奶奶我客气。”老奶奶含笑望着她,眼珠浑浊透着一点钝,温柔而慈悲。
奉清错愕地看着她,手心一阵温柔,蓦的鼻尖泛酸,心底涌现一丝暖意,她握紧那封糍粑,过了好久,张了张唇,说出一声:“谢谢奶奶。”
如果她奶奶还在,应该也会是这样温柔的吧。
“诶,好孩子!”老奶奶应了声,又回到摊位前去煎糍粑了。还笑着一边挥手一边对她说:“趁热快吃咧孩子,我在里面加了红糖,拌着吃,可甜可香哩。”
奉清点点头,走到路侧面去,低头用牙签插着安静的吃。
红糖糍粑香甜软糯,触到舌尖便化开来,很好吃很好吃。她以前没有吃过这样的东西,现在是第一次,陌生人的善意,原来这世间也会有美好。
站在阳光下,她吃完了那袋红糖糍粑,胃因饱腹而变得暖实起来,她走到老奶奶的摊位前,再次说了谢谢。
歪头,她取下来自己的一只耳钉,耳钉上有一颗小小的白珍珠,她递给奶奶,微笑着说:“奶奶谢谢您,这个您收下吧。”
老奶奶探头看了下,连忙摆手说不要。
奉清违了她的意愿,放下那颗耳钉转身便离开。
不知走到了哪里,七拐八拐的街区,高大的树木,绿荫蔽日,清澈而悠远的夏天。都是她以前没有来过的地方。
奉清找人问了路,思绪上理清了,她要把这一切都弄清楚。
沿着问路人指的路走,走了差不多四十分钟才走到市公安局门口。
排队走程序,做完一系列事又花了半小时,想去探监奉启航,却被告知他没在这里,已经被送到市监狱中心了。
心底一阵拗痛,奉清忍着,请求他们能让她看看卷宗吗。
接待警员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些惊讶,这姑娘长得万里挑一的一张脸,可怎么看上去像营养不良被人虐待,脸色苍白得很。
“你是生病了吗?”接待警员叶飞问她。
奉清摇摇头,“我没有。”手指捏着衣角,她继续道:“我想看一下奉启航案的卷宗和案件记录,这些应该都是对民众开放的吧。”
叶飞看了眼她的工装制服,有点惊讶,“你是X科院的人?”
“民众开放信息可以查看,你等会到机房去登个记,上电脑连公共网查就行。”话锋一转,他继续道:“不过卷宗不行,得涉案人员,或者负责人员才能查。”
被浇了凉水,奉清语气也变得失落下来,只简单的回了一句:“谢谢。”
她转身往门外走。
“等等。”叶飞叫住她,“你要不拿包感冒药回去吃。”
奉清转身,勉强地笑了笑:“不用了,谢谢你警察同志。”
转过身继续往外走。
“姑娘。”淡淡一声,叶飞再次叫她,忍不住问:“什么事那么重要,非要看啊。”
奉清低头,抿了抿唇角,她拿出身份证把自己名字那一面给他看了,平静道:“我是奉清。”
叶飞明显震惊了下。
前些天这起案子闹得挺大的,整个南屿都在翘首观望。非法走私,非法采矿,以及非法集资,还有恶意竞争地皮,排放污染物超标,都是南屿的龙头企业奉氏做出来的。
公众舆论都爆炸了,那几天警局接的投诉信比以往一年都多。
没想到面前这位姑娘是那个奸商的女儿。他女儿怎么一副不经世故的模样,还是国家公职人员,以前有听说过,是在航天所工作。
长指点了点眉心,他有点为难:“这起案子挺复杂的。”
“不过你多少应该听说了点吧,天驰总裁大义灭亲检举了奉氏。”他观察她的表情,继续开口:“民众对天驰的认可度现在很高了,而天驰现在估摸着市值应该跃到南屿第一了吧,那个总裁是叫池律对吧,杀伐果断,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啊。”
“你不要和我提他好不好。”奉清声音里带着痛苦,闭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我就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不关心池律,我不关心他有多么的功成名就,有多么的受人拥护,有多么的得民心,我不关心,我不在乎!”她声音里带了绝望,最后似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的。
叶飞玩弄着手心的钥匙扣,观察她面部表情的痛苦,似乎是觉得有趣,他插上一刀:
“可是你们在法律上是合法夫妻。”
第42章 42 一切爱意恨意,付之一炬。
这话像一把细小的刀, 刺痛她,刀刃割裂开心里的伤口,丝丝疼痛蔓延滋长。
是的, 他们还是夫妻啊, 幸运或是不幸,都是她一厢情愿追来的婚姻。
奉清沉默起来, 抿着唇角不发一言, 目光如一池湖水,不泛波澜, 却又隐隐透着哀伤。
叶飞抬腕, 放下了手中的钥匙扣,他看着她的眼睛, 那真是漂亮的一双眼睛, 可是那里面好像有光熄灭了。
心底某个地方被极细微地触动了下, 他移开眼睛, 看着地面, 收起那种语气, 公事公办地说:“我可以用我的权限帮你,但是只能在警局查看,不能拍照。”
奉清抬眸看他, 这才仔细看清了他,一身笔挺警服, 小麦色肌肤, 五官轮廓深邃, 硬朗深刻的帅气。
她抿着唇角,轻轻开口,说了一句:“谢谢。”
有警员进来, 看见他们俩,有些惊讶,但又带了敬畏地看着叶飞,战战兢兢问好:“叶,叶,叶队好。”
本来以为是普通接警员,没想到还是叶队。
叶飞端起桌上的一个搪瓷杯,倒了茶水,头也没抬地疏懒回了那个警员一声,“早。”
警员小心翼翼往外走,却被一声叫住。
“早训时间还没结束吧?”叶飞随口一问,抬头看了眼他,淡淡道:“负重跑五公里,去吧。”这个“吧”字他咬得很轻,似乎是在说什么愉快的事。
警员有苦说不出口,不情不愿地回了句:“是!”而后便小跑着出门了。
叶飞喝了口茶,想了想,给她也倒了杯,长手一伸递给她,淡淡道:“便宜实惠的苦荞茶,没喝过吧。”他轻笑,似乎带了丝炫耀的意味。
奉清斟酌着接下那杯茶,捂在手心里,温热蔓延,在空气中弥漫了点点热气。
“跟我走。”叶飞偏头朝她看了看。
他走出接待室,奉清在他身后跟着,走到一处楼梯,爬到了三楼,再往左转,走了五十米左右,面前出现了一间写着“档案室”门牌字样的房间。
叶飞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用一大圈钥匙中的一枚开了门。门朝内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尘灰和纸的味道。
里面有窗户,但没开,拉着窗帘,严实密不透风,漆黑一片。叶飞摁了灯的开关,开了白炽灯,又走到一旁去拉窗帘。似乎这个地方平时没有多少人来,应该是进入的要求严格。
他嘱咐她,“等会,我找找,你先喝口茶吧。”他看她嘴唇干裂得厉害,像是好久没喝水了。
奉清点点头,轻轻回了一声“嗯”,她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舌尖蔓开一阵苦涩,而苦涩之后却又留有余香,倒也不难喝,她便又喝了一口,两口,三口,像小猫儿一样,安静沉默。
过了大概五分钟,叶飞拿着一沓卷宗走过来,文件档案袋分了好几分,有的还很新,有的旧得爬满了灰尘和皱褶。
他递给她,“慢慢看吧。”说着他走到了一旁的桌椅边,拉开椅子坐下。
奉清捧着那沓卷宗走到他旁边,把搪瓷杯放下,她坐下,开始一点一点翻阅。
第一份卷宗是十几年前的老案件了,关于非法集资。那时候还没有集资这个概念,简单来说就是骗钱。
受害人有十几名,最惨的一人,公司因被骗钱欠债倒闭,郁结于心,外出四处走访,最后被一辆大车撞上,碾过身体,直接当场死亡。
奉清细细查看那名受害者的名字,
时间:2004.06.13
死者:池宪先
年龄:36岁
地点:南屿长湾大桥
奉清手指触着那行铅字,几不可察地颤抖,档案下面附上了几报纸上剪贴下来的现场照片。
尸身分离,人成了一滩烂泥,虽然是黑白色,却也能感觉到那种血腥。
而当时法院关于这起交通事故的判决是货车司机无罪,因为有监控表明,是死者擅自闯红灯的。
后面有死者妻子的口述:“我丈夫他当天有些头痛,吃了几片安他非命,具体是几片我没看清,当时他嘴里念叨着一定要去找文启公司讨个说法让他们偿还那被骗去投资的三百万,我们自己家也是开公司的,小本生意,这我们把所有钱都拿去投资了,结果被骗了,公司资金周转不开,破产倒闭了,公司里几十号员工也都失业了,没了生计,我们连工资都给不起他们。
那些天老池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晚上只能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头疼的老毛病还犯了,一直在吃药。就是六月十三号那天,我就不应该让他出去,不应该让他去找刘航那个人渣,那个骗子!”
……
陈玲毓两手捂着脸大哭起来,崩溃哭诉:“当时,警察通知我们去领尸体的时候,我觉得天都要塌了,我看着他的脸都变形了,全是血,身上很多地方都被轧成了肉酱,我当时没受住,晕了过去。”
“后来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我儿子在我旁边,我看着他低着头,那么小的孩子,眼里一点光也没有,他在那站着,安静自闭得像一株照不到阳光的植物。”
“是,我儿子叫池律,他爸被车撞那天,他刚好放学路过,硬生生亲眼在五十米之外看着自己的爸爸被撞成了一摊血泥。”
陈玲毓哭得不成样子,她很瘦,形销骨立,“我儿子才十二岁啊,他就见到了这么残忍的事,你说那个刘航他是人吗?他开了家空壳公司把我们这么多人的希望都毁了,甚至因此害得我丈夫丢了性命。”
卷宗翻到尾,铅字印刷的结尾后面新加了一航很新的注释:
刘航是奉启航的化名,文启公司和文启集团都是他所开。
震惊痛苦与不可置信,奉清一颗心好像被人死死捏住,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她心疼他,心疼池律,在那么小的时候遭受了这样的苦难。
而叶飞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欣赏着她痛苦的神色,品了口茶,淡淡地问:“哭了?”
泪水不知觉流了满脸,奉清丢下那分卷宗。
多么深重的罪孽啊,她和池律应该就是有缘无分吧,他该是对她恨之入骨,才能忍耐着和她蹉跎三年光阴,来报复她爸爸也报复她。
她不说话,只是一本一本地继续往后翻卷宗。
后面两本,一本一本将奉启航的罪证收集罗列出来,走私医药器材到缅甸和越南,以积累原始创业基金;如蝗虫过境诱骗村民采矿,大量使用非法黑/火/药,污染毁坏生态环境后拍拍屁股走人,留得村民痛苦了几十年。
这卷宗里的奉启航和她记忆里的父亲好像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她很小的时候,就看见父亲出席各种慈善活动,捐款献力,为贫困山区儿童送书送温暖,他从不吝啬,他被称为南屿最成功的企业家和最懂得回报社会的人,曾经是很多人的榜样。
那时候,他父亲教育她,“清清,请记住,要成为一个善良的人,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责任有担当的人。”
她记住了,也拼了命的努力了,成为了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
可是呢,原来到头来,教她善良的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是一个魔鬼。
一手捂着脸,奉清不敢再去看那些字一分一豪。
叶飞却替他整理好了卷宗,他垂眸注视着她,淡淡开口:“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真相吗?”
是的这就是真相。真相就是,从三年前开始,她在南大遇见池律开始,从她喜欢他开始,她就落入了这个圈套。
他带着深藏骨血的仇恨和阴谋接近她,只是为了博取奉启航的信任,他不仅挖出了这些陈年旧账,他还在商场上狠狠地嘲笑了他。
做空股票,让奉氏亏空,甚至不用法院宣判,都已经被定了生死。
奉清能想到,一直以来那么骄傲有为的父亲,进狱前是何等的被折断了骄傲,何等的痛苦绝望。
池律成功了,他是个天生的谋略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叶飞见她不说话,并不罢休,他走到一旁的书架上去取了样东西回来。
摊开放在奉清的面前。
那是一封检举信,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一条一条将奉启航的所有罪状罗列出来,用最轻最客观理性的文字,诉说昭彰他的弥天罪行。
奉清一一读完,读到信的末尾,检举人署名签名,潇洒飘逸的“池律”二字跃然纸上。
带着畅快与豪气,笔墨浸透了纸张,深刻而用力。大仇得报,沉冤昭雪,好不痛快。
心中一阵刺痛,奉清手一顿,“啪”的清脆一声尖响,打翻了手边的水杯。
杯里淡黄色的苦荞茶倒了一地,茶叶在那一小摊水上浮沉翻卷,瓷白的杯子,碎成无数块尖锐的碎片,安静地躺在黑色地板上,沉默而狰狞。
一切爱意恨意,付之一炬。
——
奉清搭着公交车,一直往城市边缘开,路边的景物不停变化,高楼大厦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平房和平坦的土路,视野开阔起来,举目可见贫瘠的土地。
土路到了尽头,一块歪歪扭扭的蓝色铁牌立在公交车站台处。
公交车停下,奉清下车,和她一起下车的都是些穿着清贫甚至破烂的男女,大多都是为生活而疲惫奔波的中年人。
站在站牌下,奉清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白色油漆歪歪扭扭地在牌子上写着:城中村站。
抬眼往那边一望,能瞥得见破败而逼仄的一片片泥土瓦房。奉清按照宋离给的路线往前走,道路狭窄,脏乱不堪,随处可见成堆的垃圾,路上的流浪汉都不屑去翻那些垃圾,电线缠绕,密密匝匝地围绕在电线杆上,将天空分割成不规则的块状,又凭空添了几分压抑。
奉清生活的这二十多年里,没有来过这么脏乱差的地方。
而贫穷是一只坟墓里伸出的枯爪,将生活在这里的人一点一点往下抓。
约莫十分钟后,转过最后一条巷道,奉清驻足停留在路边一片低矮瓦墙下。
她抬眼,看着不远处,红了眼眶,鼻尖不住泛酸。
她在那里站了很久,一直看着那边,心底像一洼干枯的清泉,只剩下廉价而无用的泥土。
她跌落云端,是真真正正的一无所有了。
“姐姐。”宋离叫了她一声,而视线中的母亲也抬起头来看着她。
涂珍看着她,眼底藏了惊喜也藏了痛苦,更多的是心疼。
而奉清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母亲,她不再穿着昂贵的衣服,不再戴着她喜欢的珍珠钻石,而是穿了一身灰扑扑的薄衫褂子,什么首饰也没戴,显得黯淡,失去了光彩。
而只是两个月没见,她好像已经苍老了很多,眼角爬上了皱纹,头发似乎也白了一些。
她低了头,不想让他们看见眼里的泪,轻轻地回答了一声:“嗯。”
宋离听见这声回应,惊喜又感动,他走上前去,去接自己的姐姐回家。
奉清走到那户小小的平房里,母亲手里还拿着织了一半的布,她见她看着,便笑笑:“城里人喜欢这些带了图案的布,妈妈织一些去卖,也能勉强糊口。清清,你别为妈妈担心。”她悄悄把手指上红肿出血的地方都藏在布的下面,不让她发现。
奉清抿着唇角不说话,母亲的小动作也都尽数落尽了眼底,心里泛过一阵阵心疼和无力感。
世上并无双全法,她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真正正的和池律走到尽头了。
轻闭眼眸,鸦黑睫毛覆在眼睑之上,融了日光,凄冷的温柔。
“妈。”奉清掀开眼帘看着她,她用着一种无论如何也化不开的悲伤口吻轻轻说:
“我要和池律离婚了。”
第43章 43 棋差一步,步步皆错。
涂珍手停顿了一下, 日光照着身上的布,暖得有些发烫,眼眶一阵发热, 她心疼她女儿。谁能想到老一辈那么久远的恩怨都能牵扯到他们呢。
她爱着奉启航, 也爱着她女儿,她甚至有在心底想过, 如果清清还是要和池律在一起, 她不会反对,只是会一个人搬出去, 自食其力自力更生。
垂了眼, 涂珍看着地面,极勉强地笑:“清清, 你决定好了的事, 妈妈会支持你。”
奉清上前一步, 弯腰轻轻抱住妈妈的背, 心底满是愧疚, “谢谢妈妈, ”眼底隐着泪意,“这些天辛苦您了。”
杨雪扯着一块织好了的布走出来,看见他们, 笑着开口:“清清也来了啊。”
涂珍握住奉清的手给她解释:“这是杨雪阿姨,宋离的生母, 是她这些天收留我, 让我不至于流落街头, 快谢谢。”
奉清抹了抹眼睛,看着杨雪,面容有些熟悉, 想起她是那天被讹撞车的人,是宋离的生母,得了白血病的那位。
她诚恳开口:“谢谢杨阿姨,我妈这些天多亏您的照顾了。”
“杨阿姨病情现在怎么样了?”
杨雪摆摆手,笑得眼角浮现出皱纹:“没事,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以后就住这里吧。”她走到一旁拿起绣针,手指灵巧地在另一块布上翻飞,轻轻开口:“病情现在控制住了,应该是我谢谢你们。”
“阿离不懂事,跑去求你们,得亏奉夫人气量大不计较,才捡回来我这条命。”
“我们已经在存钱了,阿离明年大学毕业也能工作了,你们的钱,我们一定会尽快还给你们。”杨雪静静说着,脸色还能瞥见病后初愈的苍白。
“不用还了杨阿姨。”奉清淡淡答。
宋离站在一旁,少年模样,背脊挺直,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运动装,手里还提了两瓶橙汁饮料,在这逼仄的房屋里显得很坚实。他看着她的眼睛,说话永远那么认真:“谢谢你,姐姐。”
“我听说你们的事了,如果你讨厌池律,我就去帮你收拾他,”
奉清弯唇笑了下,回问:“你怎么收拾他?”
“打他一顿,像个男人那样。”宋离双眼直视她,眼睛如清泉,清澈而干净。
“不用了。”掩饰了眼底的情绪,奉清移开眼,转移话题,勉强笑笑问:“那你为什么姓宋不姓杨啊。”
宋离伸手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妈怕我问我爸爸,给我乱编的姓。小时候,她告诉我我爸叫宋别,所以我叫宋离,我们连起来是别离,注定别离,所以我在,我爸爸就不在,她变相告诉我我爸爸死了,所以我从来没有找过爸爸。”
奉清感到诧异,心底微微泛起酸涩来。
众生皆苦,没有什么不同的。
杨雪听见心底也心疼他,叫他,“阿离。”
宋离转身隔着远远的地方,回了她一声:“妈。”
杨雪笑笑,“辛苦你了。”伸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饮料,“叫他们一起进来吃饭了。”
五人吃了顿丰盛的午饭。有红烧鱼,还有麻婆豆腐,杨雪厨艺很好,做出来色香味俱全。奉清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吃了这几天来唯一的一顿饱饭。
——
6月08日,奉清起得很早,独自一人出了城中村,坐公交到了南屿车站,她去了最近的邮局。
空气炽热,高大的古榕树枝盖繁茂,晨光从树枝枝桠间泻落,照在斑驳的水泥地板上,尘矮在光束间飞舞。蝉鸣一声一声不停歇,夏天也如此,没完没了的。
奉清穿着凉高跟,脚腕处是一只银色镂空蝴蝶,这是妈妈从以前的家里带回来给她的。一袭湖蓝色长裙,裙摆扫着脚踝,仍是清高的美。
她不低头,踩着高跟,走到那个深绿色邮筒前。将那份早已打印出来签好字的离婚协议用大信封装好,她弯腰,扯下右脚的银蝴蝶,把那只蝴蝶黏在信封开口处。
银色纤巧蝴蝶吻在雪白的信封上,让这封信像一件艺术品一样完美。
她用黑色签字笔,在收信人处写上池律的名字,刻骨用力,一撇一捺,收尾利落干净。
伸手将信封投入那个绿色的邮筒,心底平静湖面如被砸下一块碎石,层层涟漪泛起,终究还是难忍。奉清伸手捂住眼睛,日光透过指缝间落在眼睫上,遥远而虚假的温暖。
蹉跎这三年,她该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的。
没有什么感情会永垂不朽。
——
南泽。
这是奉清回来后的第七天。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整整过去了三个月。
大雨中的离别,阴沉晦暗的天空,厚重的乌云,和穿着蓝色裙子的她,定格在那里。老天爷都在告诉他们之间的结果。
天气预报说了今天有小雨,季秋早早出门的时候就带了一把伞,他们去了南山公墓,奉老爷子安葬的地方。
将军征战多年,战功累累,死后也逃不了被火化,碾碎了的骨灰安然躺在一个黑色的檀木盒子里,和着墓地里的千千万万人一样,承接风雨,与人世永远相隔。
他们来南泽很久了,是在奉清回来以后的第五天就来了。每天都像守墓人一样来公墓驻守,池律总是沉默的,一身黑,他远远的站着,背脊笔直,好像成了一座雕塑。
季秋在他旁边陪着他,不敢有微词,前些天他老大收到了一封信,他看了之后,长眉深蹙,眼睛低垂,看不清情绪,一手玩弄着打火机,火苗在指间乱窜,好像要烧那封信又好像不要。
池律伸手拂过信封上那只银色镂空蝴蝶,精巧漂亮,反衬着日光,冰冷无遗。
他早该有所预料,可是棋差一步,便是步步皆错。
季秋最后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丢了打火机,声音冷而低哑,“出去”,他让他出去。
此后好几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句话也没说。等到下次出来时,季秋隐隐约约看见了他手腕处血红的伤口。他担忧着问他怎么了。
池律抿着唇角,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如纸,他独自出门,没让任何人跟着。
季秋只知道那天晚上他律哥回来之后手上多了一块青黑色的纹身,看不清图案,但总归是执念。
.
晨起的墓地寂静得像死去一般,而他们像偷窥者一样,站在来人看不到的阴影角落里。
用脚碾过地上的碎石子,季秋无聊得快长草了,都在这蹲了三天了,见到的尽是些穿着黑白两色的男男女女,他觉得自己再看下去真得抑郁了。
欲言又止,一番心理挣扎之后,他掏出手机低头玩单机游戏。
“你回去吧。”低哑一声,池律对他说的。
打游戏的手一顿,季秋抬头看他,试探问:“真的?不等了?”
池律极低的“嗯”了一声。
“那太好了!”季秋连忙收拾东西,劝他,“我们要及时止损,你和她本来就不可能,你们现在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那么多好姑娘,我们还能遇见更喜欢的……”
“你自己走。”冷冷一声,他拧着眉,似在极力忍耐,最后叹了口气,弯起唇角,自嘲地笑:“不会了。”
不会遇见更喜欢的了。
……
奉清联系上唐砚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了。他回北京了,和他爸妈一起,听她问起姥爷的事,心底万般滋味,也只是摇摇头,隔着手机对她轻轻说了声:“晚了。”
已经晚了,爷爷已经走了快一个月了,他没能在死前见到自己最爱的孙女一面。
奉清捏着手机,站在烈日下,心却和冬日寒冰一样冷,她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低低对唐砚说:“表哥,对不起。我这两个月没在南屿,我没有收到过你们的消息……”
“我找过你。”唐砚打断她的叙述,淡淡道。
一手握着衣角,揪着手心的肉,奉清问:“什么?”
“我来找过你,两个月前,南屿机场。”他敛了眉目,也在说一桩伤心事:“那时候爷爷病情发了一次,在医院,他告诉我想见见你,我从北京飞过来,在机场外看见你了。”
顿了顿声,他继续开口:“可是你没有回我。”
“偌大机场,我也不知道你的航班信息,而那之后你的手机一直关机,我们就这样失去了联系。”他平静叙述,可这一句一句话都像一把一把小刀,割过她的皮肉,皮开肉绽,凌迟一般。
奉清模模糊糊地回想起那天,在候机大厅睡着了,朦胧间好像听见有人叫自己,她没看见人,也就放弃了,她为什么没有回答一声呢,为什么没多往窗外看一眼。
如果她没去北京,是不是爷爷就不会那么遗憾,是不是爷爷的病情也不会恶化得那么快,是不是爷爷就不会死?
可是,没有如果,一切都晚了。
奉清靠着墙壁,手指扣进砖石的缝隙里,让那些硬度大的石头把自己的手指压得变形,指间一阵刺痛,深闭双眼,眼泪从眼角流下来。
她轻轻开口:“我想去看看爷爷。”
第44章 44 我爱你
大雨比想象中来得快。一股脑从天空倾泻而下, 噼里啪啦,敲打石梯,水珠飞溅, 公墓里的人用手捂着头顶, 飞快沿阶梯往下跑,排成了一条蛇形的队伍, 在雨中, 滑稽而慌乱。
公墓修建在半山腰,远离尘嚣, 从山腰往外看过去, 一阵迷离朦胧的树影,大雾四起, 环山沥青路隐于雾中, 一辆一辆黑色轿车溅着水, 驶过柏油路, 来往方向大都是下山那一条路。
撑伞挽着裤脚的男人出口抱怨:“今天这是什么鬼天气, 天气预报又不准了, 说了晴转小雨,这怎么下起这么大的雨。”
她身旁的女人为他挽袖口,提醒他:“现在是六月过, 一年一度的雨季,南泽的雨季来了。”
雨雾蒙蒙, 飒满天地的白汽, 一切都隐于雾中, 看不真切。
是的,这座城市的雨季来了。
往些年,雨季漫长雨势猛烈的时候, 南泽城中那条弯弯绕绕的小河也能化身为洪水泛滥,令人畏惧的洪水源头。
奉清小时候在南泽待了几年,遇上涨洪水的也只有一年,那时候她被隔壁的调皮小孩诓骗出去,去被水淹的堤坝里捉鱼,鱼儿在浅水滩中四窜挣扎,而他们撩起裤脚在那水里玩起了捉鱼比赛游戏。
而这种涨水涨上的河水里并不安全,会有血蛭,吸附在人的皮肤上,拼了命的吸血,不见火不会下来。奉清见到邻家小男孩的脚上沾了个血蛭,心里害怕,跑上岸了,上岸后却光着脚被碎玻璃划伤了脚踝,还看见了一条快三米长的水蛇,一半身子盘在岸上,一半淹没在浑浊的水里。
还是小孩的她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拔腿就往回跑,恰时天黑了,看不见路,脚上又不知道撞出了多少片青紫,疼得她哭都哭不出来。
涨水的南泽停了电,被水淹的街道四下一片漆黑,浓稠的漆黑如大山一般压在她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奉清记得自己那时候实在是太累了,找了个小柴堆把自己蜷缩进去,小小手掌环抱住自己的肩,她又冷又饿,发了烧,烧得迷迷糊糊的,在夜里什么也看不清。
最后,是爷爷来,打着手电筒找了大半夜才把她找到,带她回家,烧水喂药,还假装严厉地呵斥了她几句,她开始哭,爷爷就哄她,叫她清清宝贝,然后用那双苍老的双手为她清洗伤口,为她上药,为她轻轻地揉那方青紫。经此事过后,爷爷将她关在家里几天,不准许她再出去玩。
她那时实在淘气,又受了邻家小孩的蛊惑,病初愈,翻了一楼的窗户出去玩,一玩又是一整天……
奉清垂眸,忍住哭意,在心底轻轻说:爷爷,清清不会再不听你的话了。
可却早已物是人非,他们天人两隔啦,她甚至连爷爷的最后一面都没能看见。
奉清撑着伞,迈步走下轿车,走进雨中,雨丝飞进伞里,贴在肌肤上,冰凉冰冷。
她迈开腿径直往墓地里走,逆着人流,肩膀被人撞得生疼。
唐砚低头在抽烟,抬眼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有点心疼,问她:“清清,要不要我陪你?”
雨水噼里啪啦敲击着伞盖,奉清闭了眼睫,轻轻回:“不用。”
她要单独去见爷爷,去看哪怕是冰冷的墓碑一眼。
进了墓地,灰色阶梯沿着墓地铺陈往上,爷爷的墓地在后面,在上面。
凉高跟踩着冷硬的石板,一步一步往上走,她穿了一件纯黑长裙,领口绣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是爷爷生前最喜欢的花。她还带了一束向日葵,紧紧地护在怀里,不让雨水打湿它的花瓣。
最后几米的距离,几乎花了一生的时间去走,目光定格在深灰色石碑上方小小的黑白照片上。爷爷眉眼舒朗,发丝如雪,他看着她,在笑。
心里弦突然就崩断了,奉清轻轻走近,弯腰将手中的向日葵放在爷爷的照片旁。
墓志铭深深刻在石碑上:奉氏老先生,奉泽宏之墓,卒于戊戌年五月十七日,享年八十岁。
铭刻的大字旁边刻了宗亲姓名,奉清一点一点看下去:爱妻岳玲,大儿奉启航,二女奉启芸,小女奉荷,吾爱孙女奉清。
吾爱孙女清清。
伞嘭嗵一声掉下,砸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伞柄撞在尖石上,被划出一道凹痕,伞面向下,如盛开了一朵黑色的花。
雨水尽数倾洒而下,落在她的头发上,眼睛里,嘴里,将黑色裙子浇得湿透。发丝贴着脸颊,水流一束一束顺着脸颊往下流。
“爷爷。”奉清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了,“不肖孙女清清来看您了。”
世界没入雨中,她的声音也被淅沥的雨声盖过。
细白手指轻轻抚上墓碑上那方黑白照片,眼泪和着雨水一同流下,奉清轻轻开口:“爷爷,今天我不走了,在这里陪着您。”
全身湿透,她半跪在雨中,目光里似乎含了怎样也化不开的哀戚。
明明上一次见面,爷爷还曾牵着她的手,对她说好些悄悄话,可为什么这才几个月没见,爷爷就成了一具冰冷毫无生气的尸体呢,不,她连尸身也没能见上,留给她的只剩那装了爷爷一部分骨灰的骨灰盒了。
何其残忍,何其痛苦。
冰冷的雨亲吻冰冷的墓碑,这方寂静的天地里,住了两个心死的人。
奉清不记得自己在那跪了多久,只记得一把黑伞,遮住了她的天空,惨白云层与雨幕被那把伞隔开,她的世界只剩下了黑色。
顺着握着那把伞的大手往上看,多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啊,她曾经那样深深地迷恋。
他还是那样,一身黑,脸色带了点苍白,英俊的眉眼,右眼睑下的淡痣,一切都那样深刻而真实。
三个月后的重逢,物是人非。
她幻想过那样多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你高高在上,我跪俯于地。
“清清。”低哑一声,他还是这样温柔地叫她,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温柔而虚假。
奉清闭着眼,任眼泪流了一脸,心被刀剜一样的疼,她扯着嘴角,讽刺地笑,“池先生。”
冷漠而疏离的语气,不见一丝旧日欢喜。
池律心底被人插了一刀,鲜血直流,却仍是温柔地开口:“走,我们回家。”他弯腰,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去牵她。
奉清却像触电一样,伸手推开了他,歇斯底里般地喊出来:“你凭什么?”
“池律,你凭什么骗我?凭什么要让我一直喜欢你?凭什么把我带到天堂,又推我下地狱?”
“就凭我爱你吗?!”奉清浑身湿透,跌坐在雨中,狼狈不堪,她仰着脖子看着他,眼里进了雨水,泪水不歇止地往下流。
她浑身都在颤抖,整个人浸在雨水中,冰冷如石。
“对不起,清儿。”池律弯腰,伸手想要触碰却又不能,他只能道歉,“对不起,清儿,对不起。”
“我不接受。”奉清死死看着他的眼睛,漆黑而寒冷的眼睛,欺骗隐瞒她那么久的眼睛,她爱着那么久的眼睛,而此刻却好像变得可憎起来。
“池律,你不爱我,你从始至终只是把我当你报复的工具。”她笑着哭,“好了,现在你目的达成了,满意了吧。”
“和我结婚这三年,想必是委屈得很。”奉清一手抓着泥土,强迫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哦,不。”
她苍凉笑笑,“你当初为了躲我,还在国外待了两年呢,那两年不用见到我是不是很快乐啊,是不是啊?池律你个伪君子?”
“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清儿。”池律脸色苍白,他往前走,一直想弯腰拉起她,想把她抱在怀中,想让世界的风雨都绕过她,纵使全都向他砸去。
“为什么要骗我,骗我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骗我以为你是真的爱我啊?”她伸手推他,抗拒着他的靠近。她躲过了他的雨伞,雨水进了嘴里。
池律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开口:“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多么温柔而深情啊。
可是奉清现在只觉得可笑,彻头彻尾的可笑,一个从始至终都在骗她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啊。
“你为什么要逼自己和一个不爱的人永远在一起啊池律。”心好像痛到不能再痛了,她如此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她看着他一向寡淡的脸上有了痛苦的神色。
是的,他从来都没有说过爱她,是她一直在骗自己啊。
黑色长柄伞迎声落地,砸在砖石上“啪”的一声,他站在大雨中,眉目深蹙,眼底落了悲哀,他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开口:“我爱你。”
这么多年在心底隐秘角落滋长生根的爱意,被这样诉出于口,深情于此,轻贱如草。
闭上眼睫,他轻轻回想,初见也是这样的模样吧。
在大雨中,他们位置转换,身份天差地别,他跌倒在雨中,而他爱的姑娘为他送来了一把伞。
她高高在上,他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
追着黑色汽车的男孩固执得像一头小兽,他知道自己追的人是刘航,是那个让他爸死去的罪魁祸首,他跑了那么多个街区,觉得自己会死吧,这样一直跑下去,会累死吧。
可是他没死,他被碎石坑绊倒了,跌在泥坑里,脚腕出了血,混着泥水,伤口疼痛难忍。
他没有力气起来,只能在那里坐着,坐着等死。
后来下起了雨,他全身都湿透了,又冷又疼。真的会死吧,他这样想。
可是那辆车又回来了,而且车里善良的姑娘看他可怜,亲自下车,撑了一把天蓝色的伞过来,她低头瞧他,眼底干净清澈如溪水。
十二岁的姑娘穿着薄蓝色的长裙,裙尾系了一只蓝色的蝴蝶结,纤尘不染,矜贵漂亮,枝枝蔓蔓,站在雨中,是泥沼中挣出的蓝色鸢尾。
“疼吗?”她轻轻问他,声音如白云一样柔软。
池律咬着牙,看着她的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奉清却弯腰把自己手里的伞递给他,“这把伞送给你。”身后汽车车灯亮起,有声音在叫她催促她,“清清。”
她对他笑笑,“我要先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哦。”转过身,她跑进雨中,背对他,飞快地上了那辆黑色的轿车。
而他攥着那把天蓝色伞的伞柄,伞柄残留着她的温度,他再不肯松手。
我爱你,时间转瞬过,如指间流沙,已整整十二年光阴。
第45章 45 恨我吗?
奉清却只觉得可笑, 她捂着胸口,笑得肺腑都在痛,多可笑啊, 这个男人竟然说爱她。
从始至终都在骗她的男人, 说爱她。
她得有多天真,才会相信他。
这世上, 他为她布的圈套千千万, 她若一步一步皆踩中,算不算可笑之至啊。
垂了眸, 目光落在右手食指上那枚银色的素圈戒指上, 雨珠沿着戒身滚落,贴在手指上, 冰冷彻骨。眼底落了泪水, 她曾经那么喜欢, 那么深爱过, 可现在这一切都在宣示着她是多天真多可笑的人啊, 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咎由自取。
手腕银色项链上的月亮也在吻着星星, 以前他送给她,亲手为她戴上,她夜里做梦想的都是他, 可现在却是冰冷的,如死一般寂静。
往事不堪回首。
泪水如此廉价, 流个不停, 她伸手扯下了手链取了戒指, 在雨水中扔回给他。
银色戒指在石梯上滚了一圈,最后落进碎石缝里,带着月亮的项链也滚进了肮脏的泥土里。
他曾经说过, 她是他的月亮。可现在,那轮月亮陨落了,见不到一丝光亮。
“我不爱你了!”哑着嗓子喊出这句话,她浑身都在颤抖,她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轻下去,心如死灰:“把离婚协议签了吧。”
“我们到此为止了,池律。”这样结尾,也算圆满。
他大仇得报,她与他再无瓜葛,相忘于江湖。
男人眼睛通红,血丝欲裂,手臂的刺青在大雨的冲刷中愈发清晰起来,他纹了她的英文名字:Claro.
claro,色淡而味薄的,如她一般清傲。
他苍白而无力地垂着手,看着眼前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姑娘,心疼得像缺掉一块,几近碎裂,他想说,“不要”。
可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池律沉默着,在雨中,像一颗悲伤无助的白杨树。
最后。
深抿着唇角,他的身形清瘦而苍白,眉骨深刻,眼睛如岩石一般漆黑,他问她:“恨我吗?”
奉清扬着脖子,在大雨中,仍是倔强而漂亮,她反问他:“我若说恨,你会怎样?”
曲握着的手心松开了,池律垂手而立,西装湿透,深墨色的袖扣散了,让他看上去带了股颓丧的风流气。松松垮垮,松松散散的语气,他在说着最言不由衷的话:“如你所愿。”放你自由。
好像有硫酸浇到心上,飞快腐蚀,血肉蒸发,变成了空气,无心无爱无情。
“恨。”她这样回答,指尖深深地扣进岩石缝隙里,让疼痛来为她保持清醒。
说着山崩地裂的话,面色却如无风平静海面,不起一丝波澜。
池律垂眼看了看她,不爱他的眼睛,恨着他的眼睛,他一颗心从月球陷落,坠入无边无际的太空,漆黑寒冷浸透了一切。
“好。”他这样回答,也只是轻轻的一个字,却说尽了所有离别的话。
恨着就好,至少约莫你不会忘记我。
金色的向日葵被雨水冲残了花盖,拇指大小的花瓣稀稀落落地漂浮在雨水中,如一艘艘孤零零分隔停泊的小船。
唐砚在外面听见里面的动静,撑伞走了进来,看到奉清半跪在雨中,他飞快地跑了过去,掠过他,伸手将她扶起,将她护在伞下,路过池律时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说过不会让她伤心的。”
“可是你不配了。”
深闭眼睫,大雨悉数砸下,砸得他耳根,心上都生疼。
抬眸看着她的背影,她终于远去。
命运将他们推开了。
——
奉清从公墓回来后就生了一场大病,反反复复的发烧,烧了好几天。唐砚在南泽租了间酒店,请了医生照顾她,看着自己表妹现在的样子,他也心疼。
这三天,奉清一直迷迷糊糊的,烧得头疼,浑身无力,额头敷了湿巾,挂了吊水也打了针,可还是无济于事。
她深陷梦中,在梦里拼了命地奔跑,她在追一个人,撕心裂肺竭尽全力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她和他的第一面,是在南大的那间教室,她在讲黑洞,那是时光曲率大到光也逃逸不了的存在,是一个奇点,她望进去了,逃脱不了了。
而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光逃逸不了黑洞,而是光速在黑洞里面变慢了,不愿逃,也不会再逃。她看着他的眼睛,漆黑深邃,忽有千万年呼啸而过,黑洞里和黑洞外,已是沧海桑田。
原来她爱上他的那一刻,用了那么久。
可是离开他,似乎只用了一个转身的时间,转身了就再也不会回头的瞬间。
眼角湿润了,有眼泪掉落,濡湿枕巾。唐砚进房间后看见,他让医生为她又加了一纸湿巾,而自己伸手替她揩了那滴眼泪,温热滚烫的泪水,落在指尖,烫得皮肤都要起火了似的。
别开手,擦干手指的泪,唐砚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能有多爱呢?”
三年,人生中有几十个三年,她会忘记这一切的。
……
烧退那天处于雨季的南泽罕见的出了太阳,日光照着窗外高高的白桦树,浅绿的叶片像被涂抹了一层浅金色的粉末,在空气中随着微风轻轻颤动起来。
玻璃杯里的水见了底,一点阳光照进来,里面便也装满阳光。
奉清睁开眼,看着玻璃杯的杯口,额头,脸颊的温度都褪去了,汗水水汽蒸发后凉冰冰的一片。
手指往上,摸了摸眼角,眼泪已经干了,只有那片皮肤扯着疼。
唐砚端着水杯从外面走进来,看她醒了,笑着问了声:“感觉好些了没?”
奉清努力张了张嘴,几天没说话的嗓子又干又哑:“我好了,谢谢表哥。”
唐砚笑笑,迈步走过来,递给她一只温度计,“量一下,退烧了,这场病也就差不多好了。”
伸手接过那只温度计,水银玻璃球衬着苍白的皮肤显得冷而淡。
量好体温,唐砚接过去洗洗查看温度计的那方细小的水银柱,欣慰地笑笑:“三十六度七,烧退了。”
大病一场,病后初愈,爱恨消弭。
奉清唇角微微上扬,淡淡地笑了一下,轻轻开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唐砚低头看了下手机,答:“六月十六。”
原来离开南屿已经四天了,她病了三天,母亲这些天没有收到她的消息应该很担心吧。
不及她问,唐砚率先回答了:“我告诉舅妈你想在南泽多待几天,她回了好,让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抬手,他递给她一杯白开水,“喝点水,嗓子很哑吧。”
奉清轻轻回了声“谢谢”,伸手接过水杯,沿着杯沿抿了几口,润了唇舌,斟酌着问:“我生病的这几天有收到什么信息吗?”
唐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里是心疼和不忍,他回:“收到了池律的一封信。”
手指一顿,奉清又给自己灌了一口水。
明明才几天没有听见这个名字,此刻听着却像已经隔世经年了,隐隐在心底扯着肺腑,一阵一阵的钝痛。
她安静而沉默的等着他的下文。
池律看着她的眼睛,继续开口:“是一封离婚协议,他签了字。”
轻闭眼睫,终究还是陌路啊,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么。
“给我看看。”轻轻说出这句话,她的模样云淡而风轻,一点不像受过伤。
唐砚却摇了摇头,“现在不能给你看。”
“池律在那封协议中承诺分给你他名下财产的一半,我们都觉得这不可能,他肯定设了陷阱,我把协议给小姨了,她会找专业律师一条一条仔细推敲。”
奉清怔了怔,指甲扣紧玻璃杯。
名下财产的一半么,他换了协议条款啊。这个时候怎么会这样慷慨,他名下财产的一半也将包括他手中握有天驰的股份的一半,这意味着他可能不能再继续接管天驰了。
而原本他们之间的离婚,法院按财产分配会更加偏向他的那一方,毕竟怎么看来错误都是出在她这里,她是罪犯的女儿,这在舆论中就已经是罪不可赦了。
而池律那么有本事,他完全可以使手段让她净身出户,一分钱也拿不到。
可是现在为什么这样慷慨大方啊?是在表示对她的施舍吗?还是知道她生平最自视清高瞧不起名利,所以送予她,让她一生都背上个贪财慕利的名头,让她被人骂到泥土里再也直不起脊背啊。
指节捏紧水杯捏得手指微微发白,奉清垂了眸,模样柔弱稚嫩,声音却是坚定无比:“我不会的拿他一分钱。”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的钱。
我恨你,也不是因为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而只是那两个你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的字:欺骗。
世间真心可贵,我终究还是对你期许过高。
唐砚明显惊愕住了,不可思议地问了句:“什么?”
手抓着被角,奉清闭了闭眼,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冷而淡,“我不会拿他的钱。”
“清清,你要想好,这是他自愿的,或许他觉得他愧对于你。”唐砚劝慰她。
“我不要!”双手捂了脸,奉清几乎是崩溃着说出来:“我不想他愧对与我,不想要他的补偿,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的瓜葛!”
水杯被搁置在桌角,水面不平,荡起层层涟漪,沾着杯中阳光,一点一点碎裂开来。
碎末映着倒影,温柔而残冷。
唐砚见她这样,也不再争辩,软了语气:“那我明天让人去把协议从小姨那里拿回来。”
叹了口气,他低低开口:“虽然舅舅入狱了,但我们都不想舅妈和你过得太过艰难,你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告诉我。”
他拿出一张卡,放到她的手心里,“收着,和阿姨找个房子住吧。”
牙齿轻咬着唇角,情绪缓和下来,奉清闭了眼睛。
窗外日光明晃晃的,照着雪白的被单,浅黄色木桌上摆放了一支奶橘色的玫瑰,盈盈欲滴,在晨光里分外漂亮,而落在这方空间里,却又显得孤寂无比。
奉清推回了那张卡,冷静开口:“我不要,你这样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表哥,不要做让你妈妈难过的事。”
她神色如此清明,看他的目光里是洞察一切的明了。她原来知道他帮她一直都是逆着他妈的意愿啊。
指间捏着磁卡,唐砚目光往下,看着地板,询问她:“要不要见一见小姨。”
现在也只有她能帮她了。
不及她拒绝,唐砚补充了一句,“她很想见你,她也在南泽。”
第46章 46 骑驴看花,哪有花我摘哪
车往城外行驶, 南泽城内的古建筑一点一点远去,一弯碧绿绕城护城河也远去,一切都在一点一点变模糊, 面变成了线, 线缩为点,直至消失, 唯有天上日影和永不陷落的白云跟随。
奉清坐在后座, 半靠着座椅,在略炎热的天气里穿了一件黑色夹克外套, 内里是白色长袖配长裙, 多了凛冽的柔淡。
唐砚扔给她一台蓝色的连线游戏机:“还有半小时车程,打发时间可以玩玩。”
奉清捡起游戏机, 笑笑问:“有什么游戏?”
唐砚没回头, 一手搭着方向盘:“植物大战僵尸。”末了半开玩笑地说:“可以把僵尸想象成池律。”
“这样你家园里的菜会安全得多。”
奉清目光飘了飘, 不可置否地笑笑, 一手撑着座椅, 摇摇头:“我睡觉。”
……
奉荷在南泽暂住的家在近郊, 靠近空军基地,来回训练方便。
她的住所是一栋三层楼的小白房,装饰简单, 周围有几棵高大的合欢树做遮挡削减了日光,让室内变得阴凉而隐蔽, 很有安全感。
唐砚领着奉清进了一楼, 他只有一楼的钥匙, 二人便先暂时待在一楼的客厅里。
唐砚走到客厅角落,打开电视,“小姨还在训练场, 十一点回来,”他看了看表,“还有四十分钟。”
电视跳出画面,奉清拿遥控器换了一个台,“小姑姑现在在南泽工作吗?”
唐砚顺着她的声音抬眼去望她,她叠着双膝坐在褐色沙发上,还像个矜贵的千金小姐,那种气质一点没变,清高,与世无争。
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她眼里的光,不那么容易看透了,有心思了。
“嗯。”唐砚应了声,移开目光,转身去拿冰箱里的饮料,“可乐还是牛奶?”
“喝酒。”奉清撩了撩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问,“有吗?”
“那就牛奶。”唐砚取了一罐纯牛奶,给她倒了一杯,“桌上有水果,一起吃。”
奉清笑笑,“上次见你也没这么正经啊。”
唐砚不理,递过牛奶,抓起果盘里的一个苹果开始削皮,“你病刚好,不得吃点营养的么?”
奉清不与他争辩,接过牛奶,闭着眼睛喝了一大口,淡淡道:“还是无味。”
唐砚见怪不怪,递给她苹果塞上了她的嘴巴,“还不知道你,从小就不爱喝牛奶,以前姥爷变着法给你加葡萄金桔草莓甜口哄你喝,你也还嘟着嘴不情愿呢。”
微微一怔,奉清沉默了片刻没说话。
唐砚自知说错话了,提及她的伤,便打着哈哈笑过去,“吃苹果吧,苹果甜。等会小姑姑回来,还有好吃的,她疼你,你要星星也摘下来送给你。”
奉清咬了口苹果,舌尖化开甘甜,润了喉舌,心也不那么苦涩了,她点明他的话:“爷爷的确是我心里的痛,但与你没有关系,你也不必感到自责。”
唐砚一指放在刀口,指腹肤划过刀尖,语气松下来:“你能看开就好。”
“好了好了,别吵我,我看电视了。”奉清笑笑,作势蒙了耳朵。
……
奉荷回来时,屋内俩半大不小的小年轻过得还挺自在。一点不见外,一人蜷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看电视,一人开了她的电脑戴着耳机在打LOL。
她伸手敲了敲门,轻咳了几声,“咳咳……”
奉清暂停了节目,往门边看去,见到人先笑了,叫了她一声:“小姑姑。”
唐砚也是一个反应快的,打游戏打到一半直接就退出了,扔了耳机,拔了网线直接从座位跳出来,特别夸张声情并茂地叫了一声:“我亲爱的小姨!”
“日理万机公事缠身时间宝贵的您肯抽空回来真是砚侄儿莫大的荣幸啊!”他溜须拍马的能力愈发熟练了。
奉荷踩着皮靴进门,径直走到沙发旁,一手拉过奉清的手,轻轻抱了抱她,笑得温柔:“清清受苦了。”
转过身笑骂唐砚:“你差不多得了,别嘴贫啊,小心训你和训练场上那些一样。”
训练场上一个方队穿着蓝色军装的预备空军都站得笔直,纹丝不动,顶着要把人晒化的烈日,有苦说不出。
唐砚想了下,默默闭了嘴。
有两年没有见过奉荷小姑姑了,她一身天蓝空军制服,气质越发干练起来,一头漆黑短发利落干净,漂亮的五官又自带柔和气场,可如水柔情又可如刚坚韧。是她一直喜欢的小姑姑。
“小姑姑怎么会到南泽来?”奉清伸手剥了个柑橘递给她吃。
奉荷看着她,眉眼又变得温柔起来,接过她的柑橘,不拐弯:“还不是为了你呀,我的小侄女,你这么天真待人,受伤的还是自己,小姑姑心疼啊。”她把橘子反喂给她吃了。
嘴里塞了甜橘子,又见着这么喜欢自己的小姑姑,心里也就不那么苦了,奉清宽慰笑笑:“我没事了,谢谢姑姑关心。”
唐砚幽幽飘过来,“小姨就不问问我哦。”
奉清补道:“这些天都是表哥在照顾我。”
奉清笑笑,看着他:“好好好,你们我都关心,砚宝坐过来吧。”
唐砚听到被人这样叫,脸直接红了一大半,支吾着犹豫着才蹭过来,三人沿着沙发排排坐。
奉荷无论怎样坐,都是最端正,最有气场的那一个。奉清则柔和又清冷也是自成一格,而此刻,唐砚那掩盖了几日的吊儿郎当的脾性又出来了,大大咧咧一坐,混不吝的,坐没坐相。
奉荷拍拍桌子,唐砚立刻坐正了。
“今天是为清清的事,离婚协议那些条款我拿给律师看了,他没有诓骗你,在法律上,只要你签了字,他的一半财产就可以归你。”
奉荷看着她,继续道:“不过你不要,我们就再拟一款,总之这方面不必担心了。”
“谈谈接下来的打算吧。”奉荷理了理她肩上的发丝,宽慰她。
唐砚率先抢答:“跟着表哥混,表哥养你啊。”
奉荷拍了拍他手背,“什么时候这么能耐了你?”
“研究所的工作,你应该是不会去了吧清清?”她起身去拿东西。
奉清摇摇头:“不会回去了。”她没有办法再那么纯粹地去奉献了,她也不能抛弃不管母亲。
“也好。”奉荷没回头,“一家人有一个为国家做贡献就够了,清清不要去了,那边工作苦,工资也低,早点离开也是好的选择。”
唐砚插进嘴:“真不和我去啊,我最近投资开了个小公司,清清你来给我当财务,你大学不是学的金融吗?”
奉荷拿着一个牛皮笔记本和一叠证件出来,听着唐砚的话也笑笑,“你那公司,不是有十万就能开?聘得起我们清清吗?”
唐砚挠头,欲言又止,“小姑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他们管着我……”
“不过我那公司少说也投资了五十万好吧。”
奉荷笑笑,直言不讳:“我知道,二姐为爸帮哥哥的事耿耿于怀,她不待见你帮清清也是能想得到的。”
奉清不解,问:“什么事啊小姑姑?”
唐砚含糊其辞:“没什么没什么,我妈那人一天天发疯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喜欢管着我,你管她作甚。”
奉荷看着唐砚,他心里倒是把这个表妹看得重,心里也开心,顺着他的话接,“都是些陈年旧事,清清你别管了。”
她拿出一张房产证,递给她,“这是我在南屿的一套房,你要留南屿的话,就和你妈妈一起搬进去住。”说完,又拿出一张房产证,“这是北京的,军区配的,我常年不在,你去北京也可以去住。”
“房产证名字你可以拿着我身份证去更改,我不在意这些。”奉荷把那一叠证都递给了她。
奉清都愣住了,僵了片刻,才往回推:“姑姑你给我这些干什么,我不能要。”
“你现在怎么就不能要了,你都这种情况了还要跟我逞强吗?”奉荷严厉起来。
唐砚也规劝:“清清你就收下吧,小姨她衣食无忧的,你别替她省钱。”
奉清也很坚决:“那我也不能要。”
奉荷收了手倒作着伤心起来:“唉,我心爱的小侄女长大了,现在连姑姑的爱也不肯接受了吗,真是令人感到心寒,心冷啊。”
背脊一阵麻,奉清抿着唇角,忍住了。
唐砚笑得倒是合不拢嘴,在一旁乐呵呵看好戏。
奉荷不甘心,软硬兼施,使着眼色让唐砚也来劝,二人合心攻她。
三人僵持不下半天,最后还是奉清说会去住,但是不要房子,才作罢。
奉荷安慰地抱抱她,“好了,这不还有小姑姑疼你吗,你要想来军队工作也可以,军队文职工作我这有,只是,地点不确定,常年搬迁,你来了怕是要受奔波劳累之苦。”
她指了指唐砚,“还是砚宝说的对,你和他一起去北京,带着你妈妈一起,这样我们好照应,也算离了这个伤心地,重新生活。”她握着她的手,像哄一样,“好不好,清清?”
鼻尖一酸,奉清侧了头,忍住哭腔,“不了,谢谢小姑姑。”她看着窗外的合欢树,叶子一下一下被风吹动,轻轻道:“我已经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和妈妈。”手抚在奉荷的手上,“小姑姑,你别担心了。”
受伤了就逃跑么,她不会成为这样的胆小鬼的。
奉荷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的小侄女,知道她从小犟脾气,劝不过,便作罢,“我只在南泽待一周,训些新兵,过两天就要走,你如果要来北京一定要联系砚宝和我。”她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她,“这是小时候我们和爷爷一起照的合照,你好好留着,爷爷他爱你,不希望你太过伤心。人生在世,免不了遗憾,不过都会过去的,我们要向前看,才能不被过去的悲伤绊住脚。”
奉清接过照片,照片里的她还是小孩,而姑姑也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爷爷也不那么老了,穿着深绿军装,肩章在碎裂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站在槐树下,对着相机腼腆地比了一个耶。
夏天也在照片里生长,十几年前的夏天和现在的夏天,相比起来,总是美好得令人怀念。
“谢谢姑姑。”奉清收好照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一直守在门外的警卫打了报告进门来,小伙子立得笔挺,中气十足:“报告奉上尉!午饭已经准备完毕!”
奉荷少有地在这群兵面前露了温柔,笑笑:“好了,知道了,你也来吃吧。”
厨房在二楼,四人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其间奉荷还不不忘嘱咐她:“离婚这边就交给我的律师,一切办妥之后我会通知你的清清,不必负担过重,都会好的。”
奉清点点头,“嗯”了一声。
唐砚混不正经,倒是趁机又开起玩笑来:“我们清清妹妹离婚了,要再找个什么样的呢?”
“是我这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还是小姨这样保卫家国正直果敢的军人呢?还是……”他挑挑眉,憋着坏心,“早有蓝颜知己,心之所属了啊?”
奉荷拍了他一下,笑他不正经。
奉清倒也放开了,像真的放下过去一样,也不知是不是装的,含着一洼清澈杏眸,回答得倒像个浪/女:“骑驴看花,哪有花我摘哪。”
唐砚笑起来,表示十分惊讶,送她一名号:“采花女贼吗?哈哈哈。”
上了餐桌,奉荷塞了他快排骨:“你就吃着吧,堵住你这张贱兮兮的嘴。”
气氛倒又和乐起来,说笑声不停,伴着窗外云雀啼叫声,日光都变得悠长明媚起来。
……
奉清是在两天后离开南泽的,彼时奉荷发消息告诉她,离婚事宜已经处理完毕,她和池律彻底没有关系了。
她回城中村收拾了一道,和母亲一起搬进了奉荷留在南屿的公寓,是在城南的一条街,街上了年头,有点古建筑遗留,她模模糊糊有点印象,觉得以前来过,但又记不太清了。
在南屿住了几日,常岩联系到她,给她打了一笔钱,说是航天所的薪资和上一个项目的奖励。
奉清查了查账户,有五万六,心里也便踏实起来。
生活逐步步入正轨,母亲在附近找了个绣工的活,早八晚五,也不算劳累。奉清在想着工作的事,还没一点头绪。她现在脑子里储备的都是些生活中用不上的专业知识,实在是与现实脱节了,一点不懂生活的艰辛。
这样冥想了几日,听人说隔壁搬来了一位新邻居,奉清听妈妈的话,拿了个水果篮子送点水果过去,结果刚一出门,就看见门外的人。
她在二楼穿着湖蓝色的裙子,白色凉高跟,披散着黑发,亭亭而立,而来人站在街上,白衬衣黑西裤,眉眼一如往日俊朗,清瘦而落拓,仍是让很多女孩喜欢的模样。
大槐树遮了街道的日光,洒下一片阴凉,知了不停歇地鸣叫,不远处有汽车车笛声传过来,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时光也缓慢起来。
奉清惊讶地还没开口出声,就听见下面的人叫她,“清清。”
“庆贺你重获自由。”
第47章 47 我人生的美好,因遇见池律而终结……
“师兄!”奉清转身沿着楼梯往下跑, 裙摆弧度在空气中画了个小小的椭圆形,凉高跟踩在水泥地上砰砰作响。她一口气小跑到了一楼,推开公寓门出去, 扑面而来的是栀子花和茉莉花的香气, 清新淡雅。
奉清往前走,笑着问他:“师兄, 你怎么会来啊?我们有两个多月没见了……”
钟隐长腿往前跨了几步, 站到她身前,一手从背后捧出一束洁白的花束, 里面开满了多层栀子花, 其间还点缀着洁白茉莉和星星点点的满天星,在绿叶的衬托下, 十分美丽。
“送给你, 清清。”钟隐递给她, 扬起唇角笑, “祝贺你, 重获新生。”
奉清伸手接过那束花, 鼻尖去嗅花的香气,“哪有新生,不过是逃出了一桩伤心的旧事罢了。”她从花束里挑了一朵栀子花出来, 趁机别在他耳边,往后退了几步, 捂着嘴笑:“哈哈……师兄甚美。”
钟隐无奈, 取下耳边别的栀子花, 任她笑,温柔地提醒:“小心点,别磕着了。”
奉清想着自己或许约莫是真笑得太放肆了, 竟真撞到了树干,手肘磨破了点皮,流了血,她不以为意,拍拍手,继续追问:“师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怎么会在这里?”
钟隐走近,想要看她的伤口,哄着她,“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
奉清不在意地撇撇手,放下袖子,“我没事,你快回我。”
钟隐垂手,一手心拈了片树叶,指腹缓慢摩挲,低低开口:“我是你的新邻居了。”
他原本想给她一个惊喜,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惊吓。手指紧捏着叶片,钟隐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情绪。
奉清怔了片刻,眨了眨眼,“啊?”
钟隐立刻解释:“这片地我妈找人算过了,是风水宝地,适合居住,她非要让我租这一片,然后……”
奉清挑眉看他:“……然后?”
食指撕碎了树叶,钟隐低头,眸光望进她眼里:“然后就遇见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一时空气安静下来,只有槐树上不停歇的蝉鸣以及街头小贩悠长的叫卖声。
奉清咬着唇角,在思虑着。
“清清!”身后传来母亲的叫唤声。
“诶,妈,我回来了。”奉清捧着那束花转身往楼里跑,跑到楼梯口。
钟隐看着她人没影了,心里有点失落。
却不及半秒,楼梯口又冒出了那个穿蓝色长裙的姑娘,她笑得唇边有梨涡,眼眸似弯月,声音也动听,“那就欢迎新邻居了呀!”
“祝新邻居,能造出世界第一的探索宇宙的运载器!”她一转身又跑进楼道里去,没见了影。
钟隐手指轻点鼻尖,轻轻笑了。
-
新邻居住进不久,街坊差不多就都认识他了,他人好,乐于帮助别人,和邻居阿姨叔叔爷爷奶奶们混得十分好。奉清都连带着沾光,收了一篮子邻居送的礼物。
她坐在桌前写求职简介,写到过往经历那一栏头都想秃了,她总不能写自己以前是造火箭的吧。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指放在键盘上迟迟打不出一个字,心里好像剪乱的线,理不清,烦人。
不知道研究所休什么假,钟隐这些天都在对面的房里,燃一盏灯,带着银色薄框眼镜,对着电脑对数据,他时不时会出门买菜,穿衣总是一丝不苟,衬衫扣子不折不扣地扣到最上面一颗,在菜市场和大妈们聊家常也能十分娴熟火热。他像一个没有缺点的人一样,对一切都能驾轻就熟。
而此刻,那个没缺点的人正在阳台和她相望着,他手里端了个保温杯,白衬衣黑西裤,正经得一丝不苟。
奉清抬眸,手还撑着头,温温和和地看他,觉得他很像哥哥,总是那么可靠且正人君子。她是家中独女,小时候看见别家小孩的哥哥也会羡慕地想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哥哥呢,她没有体会到过有哥哥的感觉,可是到钟隐这里,他好像体会到了。
钟隐握着保温杯:“清清。”他眼睛是褐色的,和阳光的颜色一样,他问她,“你不快乐吗?”
垂了眸,奉清看着书桌上的纹理,闷闷地回了声:“没有。”
她现在陷入生活的泥沼,哪有那时间去思考快不快乐。
钟隐很能感知她的情绪,关心她:“如果是工作的事,我或许可以帮你。”
“研究所随时……”他话没说完被打断。
“我不能回去了。”奉清直视他,一双眼睛漆黑无比,里面看不见光,“现在我爸的判决书虽然还没有下来,但他做的那些事不可饶恕。”她看了看天,忍着泪意,“我以前一直在麻木自己,告诉自己或许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相,可是事实如此。”
咬着唇角,她心好像揪着疼:“他害了太多人。而我是他的女儿,这些国家性质的工作,我这辈子已经失去机会了。”
她声音很轻很轻,像一片羽毛飘到泥土里。
树影丛丛,掩了红砖公寓,街上小孩拿着雪糕欢欢喜喜地跑过去,女孩穿着长裙依偎着男孩肩膀,卖菜的阿姨收了摊,带着笑容回来,楼下还有位年老的老爷爷拿着鱼竿准备出去钓鱼。
众生于此,爱恨悲喜通通都不相干。
安慰的话到了嘴边,钟隐一手抓着栏杆,转了话锋:“我在星协买了一颗星星。”
他抬头,看着天空,眼神里有遐想:“它叫奉清DX70731,它会在亿万光年之外一直陪着你的。”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轻而柔和:“所以啊,亲爱的清清姑娘,请不要气馁,生活压不倒你的。”
奉清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耳边风扇声呼呼地响,有一只蝴蝶飞过了窗户落在兰花的叶片上,静静收束着翅膀。
手指甲磕在桌角上,眼里是师兄清瘦的身影,立在阳台边,衬着阳光,半明半暗,不见光影。
她竟然一时分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试探地笑着问:“不是吧?是动画片里的星星吧,会一闪一闪眨眼睛的那种。”
师兄却没接她的玩笑:“是真的。前段时间星协推出了这个活动,为自己想要赠送的人赠送一颗星星,当然,”他垂了眸,“这只是命名权,你并不能真正拥有那颗星星,我们没有科幻小说里云天明的那种幸运,现在星星是不能卖的。”
他放了保温杯,眉目温柔:“它在大熊座以南距地球三百亿光年的遥远的太空里,是我们终生都无法到达的地方。”
钟隐看着她,眼里也倒映了她,轻轻开口:“不过,它会承载你的梦,承载你的航天梦。”
“所以说这一切的结局,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难过,至少你还有你的星星。”
眼眶盈了泪,奉清低头看着灰暗的地板。为什么这个像哥哥一样的男人要这样浪漫戳心窝啊,为什么不会是他呢,为什么过去那么久,他好像从来不懂她。
背道而驰,他们人生的理想永远错过。
眼泪落到手背上,奉清捂住眼睛,不让他看出自己在哭,只能轻轻而又诚恳真切地回:“谢谢。”
她只能回谢谢,这辈子尚可预测的爱恋只能允许她这样回。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阳光也随着树叶的晃动变得斑驳起来,钟隐站在离她五六米的地方,安静地看着她,眼里也只有她。
他想自己应该说,清清,你是我喜欢的姑娘,可以让我不止当你的师兄吗。
可是他说:“研究所有新项目了,我今天下午就会过去,这次可能是半年不能相见了。”
“不要想我,清清。”他手腕上有一块银色的腕表,时针指向了十二,分针也在那里,秒针竟也都一秒不差,恰是此刻。
心里像蒙了块黑色的纱布,隐隐闷着,快喘不过气来,奉清抬头看着钟隐,片刻后,轻轻开口:“保重。”
“要照顾好自己。”说完这句话,钟隐转身便进了房间,一阵收拾东西的声音传来。
楼下有一辆白色的汽车早早的已经停在那等着了。车窗被打开,奉清看到了研究所里熟悉的同事,他们在摆弄一个物理模型,研究得很入迷。
心里一痛,拉上窗帘,房里陷入漆黑一片,她抱着笔抵在墙上,任眼泪淌了一脸。
“再见。”
她对师兄说,也是对自己说。
……
星星命名权的证书是在钟隐离开后半个月的时候送来的。用一个黑色的礼盒装着,快递员是捧着来送给她的。正式而又庄重。
奉清打开礼盒,拿出了一本A4纸那样大的牛皮证书,封面是星空的颜色,一整个银河系都跃映在那上面。她轻轻捧着,小心翼翼地翻开,黄色页面的内里露出来,里面画了一颗星星,是一颗行星,表面是黄色和蓝色相间的条纹,氤氲覆盖了银色的发光物质。
那颗星星表面刻了几个字:奉清的星星。
她一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来,继续细细读里面的内容。
钟隐先生购于二零一八年五月二十日,兹定赠予奉清小姐。星河闪耀,无数星星划过夜空,请你记住,当你看星空的时候,也会有你的一颗星星。
落款处是一行小小的木刀刻的字。
奉清凑近,细细去辨认,看清了字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咚”的一声,把证书摔到了地上。
“钟隐的行星轨道编号:520FQ”
指尖好像被烫伤,奉清站在书柜旁,陷在阴影里,不敢再去触碰那封证书一丝一毫。
证书尾端压着一张手写的卡片,上面写了一句话,而她没能看到。
-你曾在美国的西海岸赠我一场永不落幕的绝美落日,如雕刻一般我将你的名字刻进我心底,而现在,我送你一颗星星,只是希望你知道在这微末尘世还会有人一直爱你。
……
无法承受这些汹涌的爱意,奉清选择了逃避,她把那张证书阖上,锁进了暗不见天日的书柜,背抵着书柜,奉清抬头看着天花板,飞蛾扑在灯罩上,削弱了光影。
她只在心底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师兄,你该值得爱更好的人。
——
六月在无声等待中过去,奉清投入的简历全都石沉大海,日日在屋内画图纸,她能完整地设计出一个小型飞行器的结构,可却无法面对那些应聘公司的咄咄逼问,似乎她有了一个犯罪的父亲之后,这一身便尽沾上了污点。
愁云惨淡的时候,她收到了一个电话,是银行打来的一个电话,让她过去续存自己的资产。
奉清疑惑:“我并没有资产,你是不是弄错了。”
银行工作人员十分确定:“奉清奉小姐,您的确有一笔资产存储在我们这里。是您今年过年的时候由安德鲁酒庄的股份变现转过来的,是安德鲁酒庄的池先生给您汇的款,一共五千二百一十万元整。”
握手机的手指僵硬了,奉清看着窗台上的兰花,细白的花蕊落在空气中,无风,它们动也不动。
好可笑啊,原来池律为她布的局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吗。设法让她去庄园,借安德鲁先生的手赠予她股份,赠予她这五千二百一十万,是来表达他的善心仁义吗?
银行职员的声音还在继续,“奉小姐,希望您能亲自来一下南屿银行商量续存事宜。我们约个时间吧,奉小姐您看好吗?”
指尖被捏得发白,心冷得像一块不会再解冻的冰,奉清一手扶着门栏,努力不让自己软倒下去。
原来她以为的喜欢,从头至尾都是池律为她织的一张网,她沉溺进去,该窒息而亡。
谈什么喜欢,从始至终只有她这样天真啊。
她记得池律说过,他不爱任何人,爱是一种无用的情绪,会让人变得不理智,会影响人的判断。她怎么偏偏就能忘记他说的话呢,怎么傻到无条件地相信他呢。
他不爱她,所以才能在一开始就为她设好陷阱,并且在最后收尾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给她一刀,这一刀稳准狠,几近令她毙命。
心疼得蜷缩起来,奉清躲在暗里,觉得自己很像蝉,她明媚的二十几年,皆应遇见池律而终结,那时明媚的时光现在看来,一瞬光影,恍若隔世,而躲在阴暗潮湿地底的十几年,她似乎还有一生要去走,做一个胆小鬼,度日如年。
我人生的美好,因遇见池律而终结。
——
面无表情地走完了一系列流程,办完了一系列手续,在选择续存的时候,奉清面无表情地点了叉。而后不顾银行职员的劝说,她把那些钱全都转到了卡里。
五千二百一十万在这薄薄的一张磁卡里,奉清看着它,觉得这卡也好像在奚落嘲笑她。
她胡乱把卡扔进背包里,开始想着池律,他这样做的意思也未免太过明显了,在他眼里,她奉清今后半生只需要做一只不愁吃穿的笼中金丝雀就可以了对吧?他给了她后半辈子生活无忧的钱,去弥补他彻彻底底欺骗辜负她一场。
奉清抬头看着太阳,阳光刺眼,刺得眼睛生疼,哭都哭不出来。
……
她又开始玩恐怖游戏,走路玩,吃饭完,睡觉玩,无时无刻都在玩,玩物丧志,好像被真的打倒了。
她脾气开始变得不好,会因为一关的boss没有打过而崩溃大哭,甚至扔东西发泄。母亲被吓得站在门口大气不敢出一声。
奉清转身看见她,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流,捂着脸,她把自己锁进房门。
对着手机屏幕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她找出了翻/墙软件,登了Instagram,登了那个她好久没登的帐号。
那个帐号上面只有一个关注者:crime lost。
她曾经给他发过很多私信,无非就是我很喜欢你的作品,你的《血色童话》我真的特别喜欢,每次看完都能哭得稀里哗啦。她絮叨过这么多关于他的作品,可是对面好像一个永远不会有回音的机器人一样,他从来没有回应过她。
奉清闭眼,由着不知是什么作祟的心,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我回来了。]
满身伤痕,满目疮痍。
她和他聊自己这些天的遭遇,把他当成情绪的发泄地。一天一天,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她好像一个人自言自语,有时候,她都在想自己是不是疯了。
确实是疯了,疯过那段时间后。她拿着池律送的钱,去星协买了一颗星星,回送给了钟隐。
她在持证书的末尾写上了:你最好的朋友奉清。
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买了一张去云城的机票。
独自一人,又去了平乐一次。山依旧是山,水也依旧是水,一切都没变,一切好像却又都变了。
她看见平乐原先的村子已经搬迁完了,他们都去了邻近的一片山里,修建好了房屋,不过几月时间,已是安居乐业,和乐融融。
奉清站在原先发现矿脉的那片树林中,听着轰隆不绝的机器声响,心好像死了一般。
顾芝兰现在仍然在村里的学校教书,她看见了她,便和她介绍:“池律已经解决了村里的水源和土地问题,我们都能衣食所安,不会再被别人轻视和恶弃了,多亏了池律,他人一直很好。”
顾芝兰见她不回应,目光一直看着矿洞那边,便继续道:“你在看那矿洞啊?那矿洞现在已经能安全开采了,天驰派了人来开采,村里也有人愿意去帮忙,给的工资很高。他这举动又是养活了一方人的善举啊。”
奉清闭着眼,已不想再争辩。她怎会看不出来,池律开采这矿脉挣的钱可比救这里的村民花的钱多多了。
天生的商人头脑,他果真利益至上。
她究竟曾经爱他什么呢?不过现在那些统统不重要了,他死在了她的心中。
池律死在奉清的心中。
第48章 48 “真要绑架,是吗?”
“奉清?奉清?”顾芝兰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啊?”会过神来,收回目光,她弯起嘴角自嘲地笑。
顾芝兰问她:“你怎么了?”
“没事。”奉清摇摇头, 转身往回走。她不知道顾芝兰是否听说她的事, 毕竟这在整个南屿已经是人们唏嘘感叹的饭后谈资了,却见她这样关切地介绍池律的功绩, 一时分不清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都不重要了, 她不会在乎了,也不会再与他有丝毫的瓜葛。
顾芝兰将信将疑地跟着她往回走, 弯唇笑着开口, “要去新建好的村里看看吗?三月过去了,或许贫瘠之地也变成了桃源也未可知。”
奉清抿着唇角, 不发一言, 指甲掐着手心, 好似不会痛。她穿着一件黑色挡风衣, 深色牛仔裤, 配着运动鞋, 装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浑身透出来的仍是那种清冷傲骨的气息。
顾芝兰静静地看着她,她好像更瘦了, 锁骨深凹,脸色苍白, 让人忍不住怜爱, 忍不住心疼。
“你和池律的事我听说了。”顾芝兰突然提起来, 她抬眼望了望青山,低低开口:“早日离开他是最好的选择。”
“他有很多面,像个疯子一样, 你和他在一起会有危险,不,他就是危险本身。”她好像自言自语,言语都轻下来:“现在这么早撕破脸,也未尝不是你的幸运。”
碎石堵路,硌着脚,奉清愈听愈觉得好笑,心上裂了缝,冷风呼啦啦地吹,她被冻得像个傻逼。她爱的不是真的他,只是他伪装给她看的一面,不是么?
“哈哈。”奉清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看着顾芝兰,看着她瘦削的颧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说狠话,不知说给谁听:“我奉清,不需要你们一个一个来教我怎么做,其次,我和他永远不可能了,我们已经离婚了,以后也不会再见,他变态还是危险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这样反问倒是呛得顾芝兰说不出话来。她支吾半晌,轻轻叹了一句:“也好。”
奉清低头翻开背包,拿出那张银行卡,她递给顾芝兰,平静开口:“他的钱,都捐了吧。”
顾芝兰抬头看她,神色里有不解,“你把他的钱也捐了,就真的什么也没得到了,值得吗?”
微微笑,奉清把卡塞到她手里,报了密码。
有花瓣从树枝上飘落,鹅黄色轻纱似的,在空中辗转,像一艘小船,最后停泊在她的衣襟。
她转身往来时的小路里走,密林深重,树影绰绰,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顾芝兰握着手里的磁卡,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蓝色纯粹得要掐出水来,蓝色,是她喜欢的颜色。
天空边缘的空白探出了一株开得正盛的黄色木香花,花瓣随风还在飘落,而她,只是带走了其中一片。
-
Ice酒吧。
奉清最近很喜欢这里,店里装修风格非常简洁,纯粹的黑白色,桌角墙头挂灯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几何图形沉默而规矩地堆叠,处处蕴含信息,却又处处是空白。
这让她联想到太空,都是一种广袤而包容一切的空,入眼搜寻不到信息,闭眼却又处处见细节。这也会让她想到人类经历一系列科技革命之后又重归简洁的本质,这种简洁很难得,与人类本核受精卵与精子的结合简单至复杂,复杂至简单一般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她来这里却不是为学术探讨与解放思想,而是为了缓解人类最原始的情绪发泄。这些天她压抑着一颗心,生活也压着她,将她的头按到泥土里,快呼吸不过来了。
她来这里喝酒,经济拮据,她只点最便宜的啤酒,酒精度数不高,她喝两瓶才会有醉醺的感觉,喝完酒后手指会不自觉地在墙上写化学公式,写着写着就没出息地哭出来。
为什么她现在好像看不见未来,她的人生真的就这样被池律给绊倒了么?
她记得是从七月初五那天开始,注意到酒吧吧台的调酒师的。他在夏日里还穿着长袖,是很深的藏蓝色,脖子上戴了根银色的项链,模样年轻,像个大学生一样,笑起来的时候很阳光,不笑的时候眉目又像郁结于心,很吸引人。
常常有女生来酒吧只是为了看他,她们点酒,白皙的手臂攀附在吧台上,和他聊天。
他轻易的一举一动就很容易逗得那些小姑娘红了脸,但却一直举止有度,绅士而礼貌。奉清看着他,莫名便想到了八面玲珑这个词。
一瓶啤酒见了底,奉清一手轻撑着头,手指在桌面上画有机分子结构式,画到苯环,她很低地笑了一声,是自嘲。自己现在这样,好像一个废物啊。
调酒师端着一杯蓝色鸡尾酒走近,他递给她,声音低哑好听:“赵皓枫,交个朋友?”
奉清微眯着眼,抬头看他,看着他的下颌,与她的方位成四十五度角,光影都恰到好处,均匀地涂抹着他的面容,真的是很帅的一张脸。
他淡淡笑,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个小小的酒窝,阳光干净,好年轻啊。
撩了撩眼皮,一手撑着下巴,奉清看着他手里的鸡尾酒,许是酒精有些上头了,开了玩笑:“能请我一直喝酒吗?”
赵皓枫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的要求如此简单,扬着唇角笑:“当然。”他捏着酒杯的杯沿,推到她面前,眼含着笑意,介绍:“蓝色人鱼姬,你应该很喜欢。”
目光落在浮着碎冰的酒面,气泡升腾,在冰蓝色的水面一点一点炸裂开来。她轻轻开口:“这是碳酸饮料。”
赵皓枫有些惊异于她的脑回路,和她解释:“一部分算是吧,但这里面也有酒精,类似果酒,很适合你们这样的女士喝。”
奉清声音却陡然冷了,挑着眼角看她,目光冷冽,“那我是怎样的女士呢?你认识我吗?”
明显赵皓枫有点招架不住,他没见过这样的人,此刻笑得有点勉强,唇角的酒窝也变得难堪起来,倒是如实答了:“很漂亮,别具一格的女士。我不认识你。”
一手指轻轻勾着酒杯,她垂着眼角,模样慵懒又带些勾人的意味,她都没看他,“那想认识我吗?”
赵皓枫垂着手,个子高高的,挡在她座位前,将光影都隔绝开来,看不清他说话时的表情,但语气是欢快的,“我想认识你。”意言于此,他收起了从前对女孩风流放浪的那一套,倒是十分真诚地开口:“我想追你。”
指尖停顿了一下,奉清偏过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她感受着酒精在肺腑里冲撞,压抑着她这么多天的世俗道德似乎正在挣破牢笼,如振翅青鸟,哪管世间对错。她就玩玩,都自愿,也未犯罪。
偏了头,她抬眼看着他的眼睛,杏眸清澈带了浅浅的笑意,她回他的声音很软:“你也看得出来,我到这里只点啤酒,我很穷。”
“没关系,我不在意!”赵皓枫眼底落了光,神采奕奕。
抿着唇角轻轻笑,她又喝了一口啤酒,一手撑着半张脸,眼神轻飘飘的,语气很轻:“那明天教我调酒吧。”
赵皓枫连忙答:“好。”
又弄了一阵,他们互相加了微信。
奉清好久没登,登上去,发现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是池律,顿了一下,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把他删了。然后加上了赵皓枫,看了他的朋友圈,倒是一副正经,转发了几篇公众号推文,是关于化学材料的,她点进去粗略地看了一眼,有很多专业性的错误,她退出界面,扣上手机,看着窗外发呆。
想了想,又打开手机,发了条朋友圈:谢谢你的酒。
刷新个界面的瞬间,她就看到了姚霜霜的留言:清清,你现在还好吗?等我回来!
眸光暗了暗,奉清扔了手机没再回复。
她拿出笔记本开始写求职简历,这次写的简历公司是很久以前经常给她投递offer的一家外资企业,总部在北京,当时的猎头看上了她本科时发表在MIT的一片全球金融形式分析的论文,数次向她抛来橄榄枝,但都被一心向航天的她拒绝了。
现在还真是向生活弯腰了啊,奉清你还有没有骨气了啊。
写完邮件她没急着发,只是让它停在草稿箱里,然后独自出门沿着南屿转了转,街道外通了地铁,交通很方便,周围是商圈,商圈旁是一个小公园,也是繁华地段。
奉清走到公园里去,在附近的杂志亭里买了本推理小说,她在公园寻了把长椅坐着。
日光熹微,映着池里的水波,有鱼儿游过,一切静好。公园里有老大爷在打太极,小孩捧着玩具玩得不亦乐乎,年轻男女牵着手说说笑笑地走过。
而她坐在那里,低头轻翻着书页,侧脸映着日光,秀气的鼻尖有点点汗珠,睫毛很长,上下开阖,美好得如画一般,好像让时间都慢了下来。
有人借着看风景的名头在看她,偷拍了照片,发到网上,有人认出是她,又引来一番讨论,批判她,说罪犯的女儿为什么还能生活这样无忧,与世无争岁月静好的模样。且这势头愈演愈烈,大有要闹上热搜之意。
奉清浑然不知,手中书页翻了过半,抬头揉了揉眼睛,她站起身,走到附近便利店去买了一罐速溶咖啡,刚拧开拉环,就听见有人叫她。
“嘿,好巧啊。”低哑的声音隔着人流传过来。
奉清握着易拉罐,抬头看过去,只见赵皓枫穿了个蓝色的球衣,手里拿着篮球,似乎是刚刚打球回来,额头上还有汗珠,他站在桐树下,身姿挺拔,笑容阳光,手比着嗨,在和她打招呼。
唇角清扬,奉清淡淡笑了,回了一句:“好巧。”
赵皓枫身旁有几个男生也穿着球衣,看着他和女孩说话的模样,都在身后一阵交头接耳,似在起哄开玩笑。
奉清隐隐约约地听不真切,听见了“七夕”,“女朋友”之类的字样。
她站着没动,一手拿着书,一手握着罐装咖啡,在人潮中,安静如树。
赵皓枫挠挠头解释:“我看到朋友圈了。”他有些腼腆地笑,“给你发了消息,你没回我。”
奉清扬了扬手中的书,“我没看手机。”
赵皓枫把篮球扔给他身旁同伴,过了红绿灯,向她走来。他笑得酒窝又出来了:“能请你和我一起散步吗?”
脚下没动,她穿着黑色长裙,衬得身形更加娇小,黑发披散在肩头,美得凌冽而孤独,不说话的时候就很难接近。
她直直看着赵皓枫的眼睛,星星月亮都看不见,他就算是个华而不实的虚伪的人又怎样,因为她再也拿不出真心对人了,都是玩,她也不差这些了。
“好啊。”她这样回,笑的时候唇角浮现起梨涡。
赵皓枫走到她身边,手探了很久,还是没去牵她。他们沿着街角走,广场上有音乐传来,他有意无意地引起话题,问她喜欢什么。
奉清抬头看着广场上还没亮起来的花灯,轻轻回:“一切灿烂美好热烈而短暂的事物。”
赵皓枫自动理解为了:“烟花,你喜欢烟花,我可以带你去看。”
翘了翘唇角,奉清不语,不解释。
赵皓枫便又开始聊自己的经历了,无非关于些在学习的功绩,在什么比赛中拿了奖项,被辅导员教授或是校长表扬。
奉清淡淡笑,不打断他。
走过广场,到了河边,撞上了一个捧着花的男生对女生表白,周围有各色气球升起,地上燃起了爱心型的蜡烛,四周聚集起了一群人,都在拍照尖叫,翘首以待。
有微风吹过,拂过她的长发,有一丝头发落进了眼里,赵皓枫眼尖,伸手想触碰却又不敢。
奉清倒是大大方方地抬头往那边看,她看见热烈看见鲜花看见无可匹敌的真心。
“奉清?”似一声疑问,如尖冰划破湖面,手指甲掐进了肉里,他看着声音来处。
季秋明显不敢相信是她,确认似的再叫了一遍:“清清,是你吗?”
赵皓枫背对着他,想侧过身去看是谁:“他叫你什么?”
奉清却伸手一把拉住他,他们靠得极近几乎贴在一起了,她能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能感觉出来他很紧张。
赵皓枫声音有点抖,他把右手往后放了放:“右手摸了球有点脏。”
奉清握住他的手,感受着手心灼热的温度,她的声音很轻也很低:“抱我。”
赵皓枫很紧张,呼气不匀,不明所以地伸手轻轻放在她的后背上,用手背轻轻蹭着她的裙子,极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
季秋手里握着手机,有点松了,他看着不远处的女人,能十分确定她是奉清了。
她好像又恋爱了?并且对网上那些事一点不在意,看来是走出来了,也好,一场闹剧,不必所有人都不快乐。
他没再打扰,转身静静离开了。
这个拥抱并不长久,赵皓枫一颗心高高捧起却又无力摔下,他捉摸不透她的情绪。只是低头看着她,面色无波澜,漂亮的脸,软红的唇,却自带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疏离。
她松开了他,声音很淡:“好了,今天就这样,再见。”
——
翌日,7月6日。
如往常一般的时间,临近傍晚,她又来了酒吧,穿着一件姜黄色的衬衫和浅色牛仔裤,头发松松垮垮地扎起来,人有了精神,似乎更美了。
她进酒吧的第一时间,就有人朝他抛眼神,意思是你的女朋友来了。
赵皓枫不可置否地笑笑,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呢。他也疑心自己是不是疯了,游戏人间的浪子竟然第一次会对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生产生这样的情绪,他可得当心了,不能把自己玩进去,得不偿失。
第一次尝试搭讪,很成功,他邀请和她一起调酒。
奉清看着面前上下翻飞的各色气泡,显得极有兴趣的模样。
赵皓枫便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为她耐心解释,她听得也很认真。
恰此时,酒吧里响起了抒情的轻音乐,他变魔术似地挑出了一杯粉红色的气泡柠檬果酒。
他把果酒递给她,轻轻道:“尝尝。”
奉清接过,轻轻抿了一口,“很甜,甜之后是酸,酸后又有余香,好像乌梅,很奇特的味道。”
赵皓枫挑眉示意她继续,“继续喝喝看。”
奉清又喝了小半杯,感觉杯底现了一个粉红色的果冻球,她取出来,在灯光下看见上面刻了字。
她细细辨认,看清了那字。
你很甜,心上人。
指尖轻轻扣着吧台,奉清眼底疏淡而清冷,她弯唇笑笑,问:“你写的?”
赵皓枫脸有点红,似乎是不好意思:“机器刻的。”
“好了好了,明天还有惊喜,一定要来啊。”他忙不迭说完这句话,似乎是为了避免她拒绝的难堪。
奉清偏头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轻轻开口:“谢谢。”
——
7月7日,七夕。
酒吧里好像有了些不同,不再是那种纯粹的黑白色了,而是加上了粉紫色的气球,营造出浪漫恋爱的氛围。
奉清穿了一件浅紫色的裙子,长发挑染了一点淡蓝色,画了妆,明媚处更明媚,眼影带着浅浅的亮闪,口红是铁锈红,漂亮得逼人。
她进酒吧的那一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在座单身男士似乎都有些按捺不住。赵皓枫从卡座出来,他今天没调酒了,穿了一件深褐色夹克,戴着十字架项链,身形挺拔,也挺招小姑娘喜欢。
他径直向她走来,周遭光线明明灭灭,抒情的情歌唱得那么动听。奉清一手捏着手腕,看着他的眼睛,本该很风流的一双桃花眼,是处处多情的象征,此刻那样认真地看着她,倒令她想后退。
和他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她为什么还会难受啊。她揪了自己一把,打起精神迎接他的献礼。
赵皓枫这次走过来大胆地牵起了她的手,他带他到卡座里去,相对坐着,说些笑话逗她开心。
奉清一手挑握着酒杯,安静地听她的叙述,是不是会一两句,是交谈甚欢的模样。
酒吧准备了七夕活动,有人抱着吉他在台上唱歌,很经典的一首歌,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吉他歌手很有水平,改编了一些,一首歌唱得婉转动听极了,将酒吧内的气氛也烘托得甜蜜而浪漫。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
任时光匆匆流去,
我只在乎你。”
在这歌声中,情侣亲吻,互相说着情话。
而赵皓枫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问:“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奉清摇头,笑而不语。
赵皓枫泄了气,一手半撑着墙壁,声音有些低落:“我以为我们之间好像一直是我在勉强。”
奉清拿起酒杯碰了碰他的,“活在当下,”她挑了挑眼角,将杯中酒饮尽,“及时行乐。”她昨天晚上提交了邮件,这座城市不会久待,今日权当告别。
赵皓枫迷了似地看着她,她今天戴着流苏耳环,仰头的时候轻轻扫过白皙的脖颈,一举一动皆是动人心弦的美。
他自嘲的笑笑,笑自己拎不清,与她碰杯,也喝完了杯中酒。“那我就叫你小猫吧。”
奉清笑笑没拒绝。
赵皓枫倒又恢复那种风流轻佻了,问她:“那可否请小猫儿当我的女朋友?”
“不能。”冷冷一声,结了冰似的,将他们的话打断。
奉清手僵了一下,抬头看着不过两米距离的男人。陌生而又熟悉,只是一个月没见,他似乎苍白瘦削了许多。
仍是一身黑,黑色衬衣,黑色西裤,左手手腕上扣了一只黑色金属质手表,一身高定价值皆是不菲,他多高高在上啊,凭什么这样来决断她的生活。
奉清嗤笑了声,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回答赵皓枫:“好啊。”
赵皓枫有点惊诧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刚在酒店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和另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酒,见他穿得正经,面容英俊,引了不少目光,一身矜贵,他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呢,而现在来挡他的路又是什么意思。
他握上了奉清的手,亲昵叫她:“女朋友好。”他起身拉着她,“小猫,我们走。”
池律沉着一张脸,薄唇抿着,他直接一手掰开了赵皓枫的手,冷冷一声:“放开。”
赵皓枫手疼得不行,咧着嘴叫:“你是谁啊你?小猫是我的女朋友,你想怎样?”
奉清冷冷地看着池律,她握着赵皓枫的手不松开,冷笑着开口:“噢,前夫,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新男朋友,赵皓枫。”
季秋在远处看着,他真怕自己老大发疯。
池律沉了眸,眼神冷得要杀人,他直视赵皓枫,逼他:“最后说一句,放开。”手上用力,他几近把赵皓枫的手掰断。
赵皓枫疼得不住大叫起来,这引来了酒吧里其他人的围观,老板也前来调和。
赵皓枫疼得受不住,松开了奉清的手。
奉清却轻垫脚尖,一把拦住了他的肩,微笑着看着池律,淡淡开口:“哦,忘了告诉你,我我们要结婚了。”她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心疼得几近碎裂,言语还是像刀子一样刺向他也刺向自己,“祝福我吧。”
池律手松了,半垂着,脸色不住发白,漆黑眼底映着她的模样,他声音很哑:“你是在惩罚我吗?”
奉清听见这一声,情绪直接就绷不住了。是谁惩罚谁,难道她受到的惩罚还不够多吗。她讽刺地笑笑,冷笑着回:“是啊,我要你祝福我,不祝福吗?”
赵皓枫整个人都呆滞了,他什么时候要结婚了,他还这么年轻,他有些退缩,手默默往后移了一点。
手指曲握成拳,一双凤眼冷冷地看着她,他在忍,暗流涌动无声,却痛得肺腑都像裂开,“不会。”他伸手想牵她:“不要说气话。”
听着这声,奉清冷笑:“我就配说气话不配说真话吗?我奉清今天在这里,天地昭昭,日月可鉴,要和赵皓枫结婚了。”
“所有酒吧里的人都是见证。”她看着他笑,红唇夺目,放肆地弯上,美得动人心魄。
酒吧里有人开始鼓掌祝福,尖叫着祝他们幸福。
池律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只是用那种目光看着她,沉冷心痛,一颗心也难受得蜷缩起来。
奉清踮脚,一手扯了赵皓枫的领口,笑得露出唇边的梨涡,她轻轻开口:“吻我。”
“啊?”赵皓枫惊了惊,随后慢半拍地低头去吻她。
半秒后,赵皓枫感觉自己吻到了一个硬而冷的手背,随后头被一阵大力扭扯到了一边,疼得他直冒冷汗。
池律用余光看着他,嫌恶地擦了自己的手背,“赵皓枫,好,我记住了。”
赵皓枫惊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捂着脖子疼得不行,他招谁惹谁了啊他,点怎么这么背啊。他解释:“那个,其实我,和小猫我们不是要结婚……”
池律背对他,理都没理他。
“闹够了?”冷冷一声,池律脸全阴沉下来,弯腰大手一把抱起她就往外走。
奉清重心不稳栽倒在他怀里,头抵着他坚硬的胸膛,闭上眼睛,她伸手打他:“我们没有关系了,你是绑架吗?”
“池律,你到底什么意思?”她挑着唇角讥笑:“骗我,又发现离不开我了是吗?”
“请你清醒一点,我们已经离婚了!”
池律脚下没停,径直把她抱出了酒吧,走到大G车旁,开了车门,将她放进后座,他进了驾驶座,锁了门,开车直接往市外驶去。
奉清靠着车窗,看着他的侧脸,冷笑:“真要绑架,是吗?”
池律一手搭着方向盘,一百八十度打了方向盘,车身来了一个急转弯,他把这车当赛车开。
在车流里横冲直撞,一路闯红灯,身后交警警笛声不停响起,都来追他们。
池律气急反笑,通过后视镜看她,模样带着疯狂:“你这辈子不能离开我了。”
脚踩下油门,车速爆了表,车外景物飞快闪跃而过,车身抖得像筛子,奉清抓着座位,努力不让自己滑倒下去。
“你疯了吗?”她冷冷地看着他。
第49章 49 内线请按零
一路逃亡, 池律把车速开到了最大,驶近郊区,在高速路上疯狂飙车, 如入无人之地。警车早已被甩到身后, 此刻偌大的天地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奉清一手扶着门栏,在这极速的车身与公路的撞击下, 她被晃得头脑发晕, 止不住地直冒冷汗,她抬眼一手捂着胸口, 略显虚弱地问他:“池律, 你到底要干什么?”
黑色衬衣领口有些松动,他单手松了领口, 露出一片瘦削锁骨, 喉结滚了滚, 声音很哑:“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奉清无力和他争辩, 手堪堪撑着头, 低低开口:“我希望你认清现实, 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们没可能了,你这样折磨我们彼此, 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透过座椅缝隙看着他清瘦的背影,背脊笔直, 漆黑碎发落在后颈间, 明明是她那么喜欢的人啊,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池律偏头看向窗外,高速路下是大片碧绿的荒草地,电线杆横立, 连成一条线,有成群的麻雀栖息在上面,沉默的,安静的,一动也不动。落日西陷,余晖铺洒了整个天空,像一幅被打翻的油彩画,荒诞而又透着凄凉。
他好像听不见她说话一样,轻轻地回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清儿,夏天来了。”
你看,夏天来了,我曾在心底许诺在夏天带你去看世上最绝美壮阔的风景,难道就这么难以实现了吗。
眼底涌了湿意,心底一阵蜷缩难受,奉清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努力不让眼泪往下掉。
他们是什么孽缘,才能互相蹉跎折磨至今天。
……
金乌西沉,赶在天完全黑完之前,池律开车在路灯都没有的昏黑环境里把她送到了郊区的一栋别墅里。
他一手拎着西装外套,一手禁锢似的挽着她的手,带着她从树影丛丛的小路上往前走,一直走到别墅大门前。
在门禁前刷了指纹,铁门开了,院里空空荡荡,衬着黑黝黝的天色阴森得可怕。池律低低地开口:“进去。”
奉清没有力气再反抗,沿着青石板路走进去,院内通往别墅的路上有一个小花园,不过应该是许久没住人了,疏于打理,花草都死了过半,只剩下一丛郁郁葱葱的蔷薇花丛,在月光下荆棘蔓蔓,开得正盛。
夜里风微凉,吹过她的发梢,她夜盲症没好,走路下意识地挽着他的手,把着力点放在他身上。他们靠得很近,近到她能闻见他身上檀香一般的气息,是她曾经很喜欢的味道,很安她心。
池律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带她进了别墅,他脱了鞋光脚踩在地上,走到玄关处去开灯开关。啪的一声,灯亮起,眼睛适应了一阵,奉清才借着LED灯的光亮看清了他,黑发黑眸,皮肤带着点病态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颜色,那双单薄的凤眼直直看着她,眼下黑痣一如既往,像要一眼望到她的心里去。
奉清心颤了颤,移开目光,弯腰去脱鞋。
池律打开鞋柜,拿出了一双粉色的毛绒拖鞋,递放到她面前的地板上:“地凉,穿上。”
他转身踩了同款的黑色的一双,走进客厅,沿着走廊上上下下把整栋楼的灯都开了。
他走到阳台外去,背对着客厅,手里拿着手机在打电话。
奉清坐到沙发上,紫色长裙露了脚踝,在夜里有些发冷,她透过玻璃窗去看他的背影。
挺拔落拓,黑色衬衫,冷冽而清明。她抱膝坐在沙发上,突然很想哭。
而池律似乎浑然不觉这边她的状态,只是单手握着手机,指骨贴近冷白耳廓,他在和季秋打电话。
“交警安抚好了吗?”他声音很淡,一手握着阳台的光滑大理石,腕骨凸出,手臂青筋毕现。
季秋握着手机还有点发怵,今天他老大的那些表现是真的生气了,他现在还有点后怕,小心翼翼地回:“找人盖过去了。”他看了眼夜色,有点担忧地问:“老大,你,你们现在在哪里?”
“嫂子,嫂子她妈妈晚上见不到她回家会担心的。”季秋一手有意识无意识地扣着墙壁窗帘,压低了声音道。
池律的目光落到院中花园里的那丛玫红色的蔷薇上,夜间寒露,露珠在带刺的叶片上滚动,晶莹水珠折射着别墅的灯光,那块区域倒亮堂起来。
“郊区别墅。”他停顿了一下,继续开口:“带点吃的来。”
季秋一听这话就开始着急了,声音也加大了,语速很快,问他:“这么晚了,你不会还没吃东西吧?你是不是没吃东西?犯病了没,难受不啊?律哥,你等着啊,我这就给你买药带过来。”
池律单手撑握着围栏,指节用力,骨节发白,他声音很弱,又强调了一遍:“买点吃的,多买些辣的,她爱吃。”
季秋连忙跑着去车库取车,急得都要给他跪下了:“行行行,祖宗你先歇着吧,别劳累操心了,先去喝点热水,我这就来!”
…
客厅的琉璃灯灯罩里笼了一只振翅飞蛾,奉清抬头怔怔地盯着那只飞蛾许久。开始无意思发散地思考,飞蛾是见着光就往里面扑,最后却被关在了里面出不来了,灯罩该是密封的吧,氧气有限,它很快就会死,死之前会不会后悔自己为了光不顾一切的愚蠢举动呢……
“喝水。”低哑一声,池律弯腰,他把一只装满温水的玻璃杯推到她面前的桌子上。
奉清这才回过神来,抬眼去看他,英俊深刻的五官,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双眼睛,眼里星光黯淡,不再似从前她喜欢的模样了。他脸色很苍白,好像生病了一样,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虚弱了?
她低头看着冒着淡淡白汽的水杯,压着唇角,让声音冷下来:“你到底什么意思?”一手抓着沙发布料,她垂着眼睫,闪光的眼影也蹭脱了大半 模样柔弱而无助:“你就打算这样把我关在这里么?”
池律抿着唇角没回答,他慢慢直起身子,一手轻轻按压着腹部,走到沙发另一面,面对着窗外,背对她坐下,他声音很轻也很冷:“我就在这里等你。恨我,就来杀了我,让我这辈子再威胁不了你。”
也再不必受着因为爱你而无法得到的痛苦折磨。
奉清一手端起玻璃水杯,感受着杯里温水的温度,她把那个水杯比着他的背,冷笑着开口:“要是我把这个水杯扔过来,你躲得过吗?”
池律一手捂着胃部,疼得额头直冒汗,鼻尖也浸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一手揪着沙发扶手,只回了一个字;“扔。”
细指紧捏着水杯,奉清将水杯扬起,杯中水洒落,浇透了裙子袖口,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眼睛发红,却先流出了泪。手心一软,玻璃杯从手间滚落,“嘭嗵”一声,重重地摔落在雪白的地板上,水杯被摔得粉碎,碎玻璃四溅。
杯中水漫出,溅了一地。
奉清任眼泪无意识地流,哭得麻木了:“池律,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你为什么要让我再看见你?你为什么要再来招惹我?明明我,明明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要把你忘了啊。
她一手抱着膝盖,眼泪浸湿了紫色的纱裙,她哭得狼狈,声音也不住带了哭腔:“我们这辈子不可能了,我是罪犯的女儿,我配不上你池律。放过我吧,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
她看着他那么久,期待着他说一句话,解脱成全彼此,可直到季秋来,她都没能听到他回一句话。
季秋携着两大包径直就进了别墅,一来就着急忙慌地塞给她一大堆吃的,然后带着一小包黑色口袋装着的东西,去找池律,她看着他扶着他进了卧室。
而自己面对着一桌的热腾腾的食物,豆腐炖鱼头,红烧排骨,麻婆豆腐,宫保鸡丁,香辣鸡翅……都是她喜欢吃的。
食物香气扑鼻,溢满整个空间。她挑了一筷子鱼肉,送入嘴里,入口即化,是极鲜美的味道,可却就是在此刻变得食之无味起来。
她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想着他进卧室前,她看到的侧脸,苍白得没了人色,他皱着眉,一句话也没说。很难受吗,是生病了吗?
奉清放下筷子,一手捏着桌布,心还是蜷缩得难受起来,不得不承认,她还在担心他,胡乱思索着他是生了什么病,为什么脸色那么难看,而她刚刚竟然还没有发觉。
可又却只能无力地坐着,她甚至不敢站起身来,不敢走近一步他的房间去问问他到底怎么了。明明只是一墙之隔,心却像已经遥隔了千万里。
爱是什么?就是这样一种让人难受得肝肠寸断的东西吗?
…
她在客厅坐了很久,观察着走廊里那间卧室的光,她判断思索着他是否还在难受,是否睡了。心里痛苦纠结成一团,她该对他怀有怎样的感情呢,是恨,是爱,还是永远逃不脱的良心的挣扎与苛责。
可是无论从哪个方面说,他们都不该在一起了,徒增痛苦罢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背靠着沙发,蜷缩侧着身子睡,头顶灯光还没熄,灯罩里的飞蛾仍在孜孜不倦地扑向光。而夜,静悄悄的,蔷薇花瓣阖上,露珠从叶片滑落,蝉鸣声继续弹奏,一首交响曲又悄然上演。
季秋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他看着客厅没怎么动的饭菜叹了一口气,随后回卧室去拿了条薄毯子出来,轻轻地盖在奉清身上。
在灯光下,他看着这个自己曾经有好感的姑娘熟睡的脸庞,心底有微妙的庆幸。幸得他和她没有后来。要不然依他哥那样的爱法,他怕是处境不大安全了。
能有多爱呢?才能这样让人发疯发狂。
他收拾了桌子,熄了灯离开,任由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
半夜,他隐隐约约听见有椅子搬动的声音,浑身一个惊醒,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接热水给律哥喝。
捧着水杯刚到了客厅,他就看见他哥穿着睡衣,坐在沙发旁的椅子上,目光温柔向下,安安静静地落在沙发上熟睡的姑娘的脸上。
季秋停下脚步,手有些僵,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哥?”
“你胃好些了吗?要我叫医生来?”
池律低着头,脸色还是发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疼,可他只是忍着,对他摇了摇头,让他别说话。
季秋看着他的模样,在月光下清冷瘦削,他也对他的情况捉摸不定起来,但他自己出门了,应该是不疼了吧。
他踩着拖鞋小心翼翼走近,把装着热水的水杯放在了桌上。
压低声音:“哥,你早点休息。”
池律头都没抬,只是极低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季秋无奈,看了一会,转身回房间了。
胃里像扎着根钢筋,血肉剥骨一样的疼,他的眉不自觉地皱紧,一手按压着眉心,却仍那样温柔地看她。
熟睡的姑娘,轻轻抿着的嘴唇,柳叶一弯细眉,睫毛很长,覆盖在眼睑之上,模样很安静也很乖巧。
他们好久,没有这样平静的时刻了。
池律看着她,目光里爱意深重,悔恨与不甘都无济于事了似乎。他这半生,那么多时间都耗费在爱她上了。
上次他们在研究所分离,倾盆大雨中,她笑着对他说再见,明明才几个月时间,可是却久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一样。他没再看见她笑过。
原来,他们那次说了再见。
就是,人山人海,再难再见。
……
阳光漫过客厅,落在沙发上,晃到了奉清的眼里。
她在阳光中醒来,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眼角有皱缩的疼痛感,伸出手指触了触,有刚干的泪痕。
她哭过,在梦里。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个人,嗓子哑得厉害,她一手胡乱在桌上探,摸到了一杯早已经凉了的开水。灌了一大口才算缓和过来。
翻身下了沙发,光着脚在地上走,她往各个房间都看了下,想找到人的身影,却没看见一个人的影子。
季秋和他都走了么?只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还有昨晚他好像生病了,是病得太重去医院了吗?
奉清胡乱地想些有的没的,整个人都快要抓狂,她在沙发上四处去寻找手机,可把整个房间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她的手机。
心凉了一半,她徒劳地坐在地上,看着窗外荒草丛生的小花园,玫红色蔷薇倒是开得正盛,夺了日光,兀自地闪耀着。
池律是什么意思?是要将她囚禁于此吗?要让她成为他笼中的金丝雀,让她下半辈子都得依附着他生活吗?
她一手握着喝完大半杯水的玻璃杯,指骨轻颤,杯中水也跟着有节奏的轻轻抖动,脆弱的,易碎的,不堪一击。
在冰冷地板上坐了很久,奉清才冷静下来。凭什么她要这样认输?她不欠池律的了,她得完完全全找回自己。
她起身,进了他昨晚歇息的那个房间,在床边发现了一些拆了封吃完了的药盒,她看了眼,是治胃病的。垃圾桶里的垃圾没收,有一针针剂,空瓶瓶口包装印着“杜冷丁”字样。
心突然像被一根针扎了一样,那些担忧他是否安好的小情绪又出来作祟,在爱他与恨他之间的矛盾中挣扎不定,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为了逃离这种情绪,她刚准备出门往外走,却目光一瞟不经意间看到了一部老式座机。
深灰色,线连着主机,笨重而具有年代感。
她走过去,试探性地拨出一个号码,听筒里却只传出忙音,拨号失败。
指甲扣着听筒背面,她扣到了一个类似小纸条的东西,她仔细查看,看见纸条上写了五个字:“内线请按零。”
“呵。”奉清嗤笑了声,真是为软禁她想的好方法啊,连通话都只能和他一个人通话呢。
她重重地按了一下零,听筒里嘟了几声,电话很快被接通。
那边很吵,能听见汽车鸣笛的声音,热闹喧哗,人声鼎沸。
奉清握着听筒,抿着唇没说话。
约莫两三秒后,电话那头传来了声音,
“奉小姐,请您稍等五分钟,早饭马上送来。”
奉清微微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回问了句:“什么?池律呢?”
电话那边的女声仍是恭敬有礼的:“池先生,他现在不便来看您,先暂时由我来负责你的生活起居,您可以叫我黄妈。”
“他什么意思?真想这样关着我?他把我当什么了?让池律自己出来见我?我要报警!”奉清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声音不自觉地高起来。
而黄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最后才轻轻地回:“我们没人能违抗他的意愿的。”
……
奉清就那样在那栋别墅里待了整整一天半,饭有人送来,衣服也送来,价值不菲的裙子,昂贵的项链,都像上供一样送到她面前来。
她与世隔绝,没有通讯工具,只能看书看风景发呆。
她想过绝食,可又想到池律,自己死了不正合他的愿么,便又咬着牙吃下饭去,想着她得狠狠回击他一下,让他这辈子见着她都绕道走,再不敢来招惹她。
再次见他是在7月9日的下午。那天夕阳很好,连锁许多天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大串钥匙撞动着铁门,发出咚咚的响声。
她坐在花园里,手里握了一支带刺的蔷薇,穿着他给她的蓝色长裙,脖颈上戴着很大颗的珍珠项链,清冷却俗艳,矛盾在她身上演练。
池律站在门边,看了一眼,就知道她是这样穿给他看的,是无声的反抗,甚至是对他的控诉。
他不能这样禁锢她的自由,她的眼睛告诉他。
胃痛牵着心疼,像放在绞肉机上绞一样,里三圈外三圈,一颗心被绞得稀碎,血肉模糊。
他们回不到从前了吗。
季秋在前面为他开路,住了两天医院,药剂上上下下又灌进去七八瓶,他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个胃怕是真的会烂了,人也就离死不远了。
“陈院长建议我们出国,你什么时候想好告诉我。”他压低声音,刻意不让奉清听见。
池律穿着黑西装,身形清瘦笔直,他的目光没离开她过。
对他的话好像恍若未闻,他轻轻地问,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她会愿意吗?”
“啊?”季秋对他的话感到捉摸不透。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他看着他迈开长腿走到荒芜花园面前,蹲下身,面对着穿蓝色长裙的姑娘。
长指轻轻探了探,他取下她脖颈间的项链,眸光温柔而深情,低低开口:“清儿,你和我一起去。”
第50章 50 “哭了?”
云层铺散在下方, 厚重一团,将天空与陆地分隔开来。走时南屿在下雨,雨汽弥漫在对流层下方, 雨同大地一般, 都离他们远去了。
机翼引擎声盖过了一切,如细蚂蚁爬过糖盖, 贪婪地噬咬着她的神经一整天。
奉清半躺在软绵的座椅上, 眼睛无神地望向窗外,她昏昏睡睡了一整天, 全在飞机上度过。
神色清明过来, 得知他们已经飞出中国地界了,现在是在欧洲上空, 遥远而陌生的国家, 或是德国或是英国, 总之池律有办法让她无所依靠, 让她绝望。
池律见她醒了, 为她递过来一张薄毯, 薄毯上印着繁复的花纹,质地很软,她手指蹭上, 动也不动。
抬头看他,眸光里是审度, 语气如一池冷冰:“你要带我去哪?”
池律穿了一件白衬衣, 袖扣都一丝不苟地扣好, 戴着一副平光眼镜,他刚在看书,此刻放下了书, 右眼睑下的泪痣冷冽无遗,他看着她,眼睛如深潭,“和我一起,清儿。”他语气很轻,是在安慰她。
奉清闭了眼,看着舷窗外的云层,心冷得好像死了,她说话也绝情,带着无论如何化不开的悲哀:“死心吧池律,你得不到我了。”
“惩罚我这么多年,还不足够吗?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开心啊?”
她的话如冰刺,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刺在他心上,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疼得无法感知了。
他看着她的侧脸,他们离得很近,他甚至能看清她皮肤上细小的绒毛,侧脸至她的唇,他多想吻她。
“我会比你先死。”他低低开口,说出的却是诅咒自己的话。
眼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奉清看着窗外,没说话。
指骨捏紧玻璃杯,池律起身,离开座位,低声嘱咐她:“好好休息。”
他转身便离开了,有随行的医生前来看他,带着他去了另一间舱室。
风铃轻响,奉清一手握着水杯后盖,一手抓着毯子,闭眼又沉沉睡去。
……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颠簸,奉清大都是在睡眠中度过的,睡得浑身酸痛,骨头连着筋,要散架了一样。
再次醒来,是在荷兰的鹿特丹机场,有人来搀扶她下机,她拢了拢裙子,往下走。
机场很大,跑道宽敞,他们是单独下机的,从机场的左侧方下,那块草坪上停的是和他们飞机相仿的一架架私人飞机。
脚踩在实地上,才是真真正正落了地,奉清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国度。
欧式风格的建筑,尖顶白砖,充满艺术气息的画和雕刻,以及机场里随处可见的白人男女,他们很高,五官深邃立体,典型的欧洲人长相。
奉清在机场大厅站了一会,随行的一位中年女人一直陪着她,站在她的身旁。
等了一会,她看见池律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他穿着黑色大衣,挺拔落拓。一手手臂上搭了件杏色的大衣。
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伸手从背后为她披上了一件衣服,温柔开口:“这里天凉,注意不要感冒。”
奉清冷眼看着他,她想知道他还能装多久。
薄唇轻抿着,池律招手叫来了一个本地人,他用荷兰语和那人说了几句,那人拍拍胸膛,笑得很豪迈。
奉清冷漠地看着他们,手指捏紧挎包,指甲陷进皮面里,掐出一个印。
“你想干什么?”她没忍住问出口。
池律却低头,耐心为她整理衣领,长指拂过她的脖颈,挑了发丝出去,“我一会有事,这位先生会带你去到我们的住所,在那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乖。”
奉清反手抓攥住他的手指,恨恨看着他:“你又想把我关起来?”
“池律你有没有王法?我是活人,我有自己的思想,我不是你的附属品!”她忍不住喊出声来,着这声音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旁观。他们听不懂她的中文,都有点迷茫地看着他们。
池律却伸手将她抱住,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耳间,他在这公共场合做这样亲密的举动,轻轻吻她的额头,安抚她:“我不会关你,我们在一起清儿,相信我,陪我这最后一次好吗?”
她的手僵在空中,打他那一下终究还是没落下去。
周围人见他们这样,便也散去了。
没过多久,池律离开,她被浑浑噩噩送上了汽车,来时跟着她照顾的那人也不见了,车上除了司机只剩下她一个人。
窗外闪过的风景很美,有气势恢宏的建筑群,街道外是别具风格的咖啡厅酒吧和小店,再往外是港口,船舶集装箱,大型机械,工人不停息奔忙,广播声不断,这里终年忙碌,是世界上最忙碌繁华的港口城市之一。
港口之外便是海了,无边无际的海,深蓝色的海,海上停泊着邮轮,邮轮上有忙碌的人也有玩乐的人,一切都在安静进行,一条不紊地生活。
奉清一手撑着额头,抬眼看着窗外,努力地记下每一条他们驶过的街道的名字。
司机是位大胡子的中年男人,用英语嘱咐了她一句话,让她睡会休息,避免晕车。
奉清搪塞地应了声,斜靠在车窗上,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车窗外。
从城市冰冷的钢筋森林到一望无际辽阔的海平面,风景不断变幻,蓝天永远追随着他们。
奉清记不得这辆汽车开了多久,从正午至傍晚,夕阳西下,落日映着海平面,蓝色的海被染成了橘黄色,夕阳被分成很多种颜色,浅浅的光晕如流光一般散开,美得像在梦中。
她看着那落日,渐渐西陷,在不停下坠,知自己这庸碌一生也如此,不断下沉,至漆黑地底,看不见前路一丝光明。
她还能回去吗?回到那个永远骄傲的奉清,永远不屑低头的奉清的时候?
最后,司机将明黄色出租车停在了一个小岛别墅边。奉清从车后座下车,白色裙子蹭上泥土,脏了一块。
她看着这座小岛,说是小岛不如说是孤零零的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浮土,海平面低得吓人,她毫不怀疑只要一个小的海啸就能吞了这座岛屿。
夕阳落在她的侧脸上,瞳眸间落了光,温柔哀伤都一一铺散开来。
司机摘了路边的一朵粉色玫瑰,送给她,赞美她:“Beautiful eastern lady,here's a rose for you.”(这支玫瑰送给你,美丽的东方女士。)他将玫瑰递到她面前。
奉清垂眸,看着玫瑰柔嫩的花瓣,很浅很浅的粉色,晚霞余韵一般的颜色,是很美的。她伸手接过了那支玫瑰。
司机笑着对她挥手,拉开车门:“Have a good time!”他与她说了再见,躬身进了车内。
奉清却没来由叫住他:“Do you know him”(你知道他吗?)
司机有些不解地看着她:“What?”
奉清伸手将玫瑰凑近鼻尖,轻轻嗅到一阵极淡的芬芳,她唇角轻抿,微微一笑,目光没离开玫瑰:“He's devil.”(他是魔鬼。)
她在说池律。
司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一脸疑惑,也没再追究,点火发车便离开了。
汽车驶离带来的风撩起了她的裙摆,脚踝裸露,空气寒凉,傍晚的温度冷得她不住打了个寒噤。
手中玫瑰花瓣微阖,奉清轻闭双眼,心口隐隐泛痛。
要到何时,才算终结。
……
岛上别墅很大,但是花圃便开垦了好几块田地,上面种满了各色的郁金香,在夜里花瓣微微收拢,叶尖聚集露滴,沉默而安静。
岛屿四面环海,通往外界的只有一座桥,一座要输密码才能通行的桥。
她还是被禁锢在了这里,插翅难飞。
池律果真是好手段啊。
奉清捂着脸笑,笑得咳嗽起来,呛得眼泪直掉。
别墅内负责她生活起居的阿姨看见,连忙来拍她的背,递过水杯,示意她喝下。
阿姨是本地人,金发蓝瞳,和她交流只能用一点简单的英文。她问她为什么笑得这样厉害。
奉清捂着嘴,模样哀伤而无助,她讽刺道:“他又在骗我,我居然又信了他的鬼话。”
她就是个傻逼。
阿姨听不懂中文,一脸迷茫地看着她。奉清也不再解释,转身进入了房间。
夜很黑,笼罩着一切,大海也在黑夜里蛰伏,像一头准备恃机袭击的猛兽。
奉清抱着抱枕,半靠着床柜看电视,看了几集,不知不觉所到被子里睡着了。
房间灯还亮着,窗户没关,有风吹过,吹得灯上吊的琉璃珠直摇摆,互相敲击,像风铃摇晃。
……
池律到达岛屿时候已是午夜时分了,漆黑的车身驶过吊索大桥,与夜一同沉没。汽车沿着岛屿的公路向上,驶过昏黄路灯照亮的区域,最后停在一扇漆黑的铁门面前。
夜露寒重,皮靴踏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下车,拿了钥匙开门,怀中抱了一只蓝眼猫儿。
走进别墅,他的响动声惊醒了浅眠的梅妮达,她连忙从楼上下来,为他拿出换洗的衣物,去洗浴室为他放热水。
池律一手半虚浮地撑在墙边,脸色不太好,连续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什么也没吃,胃痛又开始作祟。
他放了怀中猫儿,嘱咐梅妮达:“给我拿支杜冷丁。”顿了顿,他继续问:“她睡了吗?”
梅妮达点头,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欲言又止,一手握着手腕有点忐忑。
池律看着猫儿在房间里踱步,审视这个新家,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轻轻开口:“说吧。”
梅妮达飞快用荷兰语回答:“她好像到这里来并不快乐,今天看着海发愣了好久,后来还哭了,用中文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手指曲握,池律脸色发白,一手抵着冰冷墙壁,薄唇轻启,低低重复她的话:“哭了?”
梅妮达回想奉清的模样,坚定地点头,看着他忍痛的模样又焦急起来,连忙跑到二楼去拿药箱下来。
捧着一个褐色皮质药箱出来,梅妮达立在堂厅,关切地问他:“这次有没有医生前来陪护你,池先生?”
“先生,您这次来是为了做手术吗,那为何不好好修养,要这样一个人来回跑,折腾自己的身体?”
池律头半垂着,黑发遮住了眼睛,一只手熟稔地拿出药箱里的止痛剂,敲碎了玻璃管,又拿出注射剂汲取药剂,取了半管,他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往左手臂的静脉处开始注射。
药剂推进,皮肤上冒出了一个小血点,在冷白的皮肤上很显眼。
梅妮达忙拿来医用棉签,为他止血。
池律一手扯了注射器,往垃圾桶里一扔,整个人半靠在墙上,冷汗直冒。
梅妮达焦急得都要哭了:“池先生,您这样大剂量地注射杜冷丁是会产生抗药性的,这可是最强效的止痛药,以后若是这药也没效果的话,那只能忍了。”
腕骨凸出,腕上的红绳安静地贴合在他的手腕间,红绳上系了一枚小小的戒指,银色素圈,上面有一对鹿角,花纹上刻了两个字母:FQ。他还没扔他们的戒指。
和着他手腕的青灰色纹身一样,刻的都是她的名字。
过了一会,药效起作用了,胃部被麻木了一般,不再感受到痛。
他低低开口,声音很哑:“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永远爱的人。
梅妮达不解,反应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回答她的上一个问题,问他为什么这样来回的跑。
梅妮达点点头,询问他是否要睡觉。
池律不做声,起身站稳,走进浴室放了热水,脱下大衣,开始淋浴。
一系列弄完,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
池律裹着浴袍,黑发黑眸,神色清明冷冽。他走近奉清的房间,握上门把手,拧了一圈没拧开,门从里面反锁了。
皱着眉叫来了梅妮达,她用钥匙把门打开,还一边小心翼翼解释,自己只是三个小时没来看她,没想到她把门锁上了。
池律拧着眉,眉心郁结不散,心下有点烦躁起来。他走进房间,沿着长长走廊走到内间,瞥见窗台上的白色玫瑰败了,低声嘱咐:“明天换了。”
梅妮达连忙应声回好。
他走到床前,床很大,奉清朝着里面睡,半侧着身子,眼睛轻轻闭着。这是,极没有安全感的睡法。
“退下吧。”池律低声道。
梅妮达放下钥匙,从房间里面退出去。
池律走到窗边,将对着她吹的窗户关上。回到床边,他半坐在她身边,低头安静地看着她的眉眼。
清傲细致,五官漂亮。与小时候相比没多大变化,是他心底喜欢的女孩的模样。还有那双眼睛,弯月一般的杏眼,清澈有光,里面也住了星星。
可是他这些天好像让这盛星星的眼睛流了好多泪。该再轻一点,再温柔一点,在她流泪时轻轻吻去她的眼泪。
他轻轻低头,薄唇轻轻一碰,触及柔软温热,他吻在她的眼睛上。
很浅的一吻,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在四下无人的黑夜里,在只有他知晓的寂静里。
睡着的姑娘却好像感知到了什么一般,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腕,紧紧地,不放开。
池律看着那双细白的手怔了怔,保持着半坐的姿势许久,手上还是没有松动的痕迹,他无奈叹了口气。
脱鞋上床,就着她的姿势,侧身抱着她睡。
心跳在夜里跳得飞快,他们相拥着入眠,姿势如此亲昵,如同好几个月前,他们互相抱着的那一晚一样。
发乎情,止乎礼,绅士有度,却又各生欢喜。
第51章 51 To my forever l……
一觉睡至天光大亮, 奉清睡得迷迷糊糊的,在梦里感觉被人抱住,那人的怀抱很温暖, 同冰天雪地里燃起的一簇小火苗一般在她怀中乱窜, 也捂暖了她的一颗心。
缓缓睁开眼眸,入眼是窗台上紫色的风铃, 在海水做底色天空为背景的空气中随着风静静摇晃, 铃声清脆,很像一首钢琴曲, 巴赫的Arioso.
轻轻弯了弯唇角, 倒也是不算太坏的早晨。至少她睡得心情舒畅,而且房间里风景宜人。
踩着拖鞋下床, 奉清目光往床上落了落, 瞥见另一侧的床单褶皱和交叠的被子时愣住了。心底隐隐升起不好的猜想, 难道她昨晚真抱着别人睡?不是做梦?
沉着一颗心走到门口, 奉清第一眼看见的是蜷缩在客厅的猫儿, 雪白绒毛, 蓝色的眼睛,乖巧温顺地在舔爪子。
谁送来的猫儿。奉清心底一阵诧异,等走到洗漱间看见陈列台上的情侣牙刷时才证实了心底才猜想。
他回来了, 昨晚抱着她睡的人也是他。
可是他们现在又能算得上什么呢,离婚后余情未了, 还纠缠在一起?
奉清一边刷牙一边恨恨地看着镜子, 想着昨晚自己为什么要抱他?她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将门反锁了啊, 他还能进来?
一系列事情越想越烦,刷完牙,奉清扔了那个粉色的牙刷, 瞥过另一面他蓝色的牙刷,越想越来气。
这算什么?把她关在这里,他时不时来“探监”一下?
梅妮达从洗漱间外走进来,用中文生涩别扭地说了两个字:“热水。”
之后又夹杂着英语,“Please come here,just washing your face.”(请过来这里,来洗脸。)
她为她放了热水在脸盆里,奉清抬头对她笑笑,轻轻说了声谢谢。双手浸泡在热水里,驱散了丝丝寒意。
她在思考,应该怎样应对,怎样回击才能让他死心,让他放过她,放她离开这里。
……
客的红木桌上的细颈花瓶中插了一支香槟玫瑰,浅浅的金色,和阳光的颜色一般。玫瑰旁放了一本书,书页张开着,是雨果的一本小说《巴黎圣母院》。
奉清看到那书怔了怔,抬眸向上,顺着目光看过去,白色衬衫黑色西裤,长腿交叠,他逆着窗台漫进来的阳光,一手端着搪瓷杯,一手懒懒散散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坐在真皮沙发上,正在品一杯茶。
面容英俊,鼻梁高挺,还有那双眼睛,很浅的内双,寡淡的凤眸,好看得像入了画的人一般。
奉清有些愣怔,手垂在空中,五指微缩,在握空气一般。
池律抬头看见她,眼底浸了点柔和的笑意,冷漠而温和,唤她:“过来,清儿。”
收回目光,奉清一言不发走到餐桌旁坐下,拿了杯牛奶喝了口,冷冷开口:“在红灯区流连的池先生还想着回来看我啊?真是荣幸之至。”
池律挑眉,逗她一般,言语里也带了笑意:“我昨晚和谁睡的,你不清楚么?”
奉清一口牛奶喝呛到了,捂嘴低头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
池律倒是慢条斯理地放了茶杯,拿起那本书,长指翻了几页,不咸不淡地开口:“慢点喝。”
缓过一口气来,奉清又忍不住,冷冷讽刺:“趁我不备,池先生就是这样做人的?”
“在山洞中,卡西莫多抱着爱斯梅拉达的尸体蜷缩成了一团,数年以后,他的尸体在阳光下化为灰烟,拥抱的姿势却从未改变。”没人能将他们分开。
他不理她的质问,兀自低低地念了出来,嗓音低沉好听。
阳光从窗台悄溜进来,描摹他的侧脸,他睫毛很长,又长又密覆盖在眼睑之上,挺括的鼻梁,刀削一般的下颌线,抿着唇角,是极英俊的人。
这是书的结尾,寥寥几卷书页又尘封了一段丑陋却干净的爱情。
一拳好像打在了棉花上,奉清平静而淡漠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还喜欢悲剧,喜欢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幻的爱情。”
指甲掐着手心,疼痛让她清醒,她克制着冷冷开口:“可是,我们不会再有爱情了。”
池律翻书的手指一顿,片刻,他头也没抬,当没听见她的话一样,轻轻道:“好好吃饭吧,饭后我们去花园里散步。”
铁叉碰着瓷盘发出“叮”的清脆一声响,叉子插到爱心型的鸡蛋上,她动了动嘴唇,忍不住问:“还要关我多久?”
银色铁叉在鸡蛋上来回滚了几圈,分针转过五格,她还是没能等到他的回答。
……
上午阳光很好,亲吻着大片的牧场,发电用的风车伫立在水边,随着风,电叶开始十分缓慢地转动。
明黄色,浅粉色的郁金香安静地伫立在海边,阳光将他们托起,美得一致,骄傲优雅。
梅妮达陪着奉清走到了花园中的一把木椅旁,他们坐下,猫儿也踩着草坪从别墅里出来,缩在椅子旁,来蹭他们的脚。
软软的绒毛来回摩挲着脚踝,酥酥痒痒的,奉清伸手去抚摸它的头,小猫倒是不认生,也乖巧的让她摸,还时不时拿头去碰她手背。
在小花园里坐了十几分钟,梅妮达起身,笑着对她说了句托辞,转身离开了。
奉清微怔,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大海,深蓝色的海面,裸露的岩石,飞溅的浪花,孤单的岛屿被浪花亲吻,沉浮裹挟,终生停靠于此。
而她呢?她终究不属于这里,她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逃离那些她本应该面对的艰难境遇。
法院在上周给她发了邮件,关于父亲涉事案件的终审时间已经定了,在十一月份,也就是四个月后,庭审现场将公开,她必须出席,以被告女儿身份,那时便是接受全城的审判了。或许她参与过的那些航天项目都会被掩盖,又或许会有记者借机大做文章,她的过往会被人一一揭露,严苛地筛选调查。
而父亲呢,会被判八年,十年?还是一辈子在监狱里度余生?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郁金香花圃中倒伏了一支粉色的郁金香,花茎折断,花瓣零落,在大片的花丛中显得柔弱无助,毫不起眼。
奉清一手摸着怀中猫儿,心里没来由的难过起来。一路走来,这条路太长也太难了,她放弃了她所热爱的,丢弃了她曾自豪的一切,现在还被困在这个无人之岛,能不能出去都是一个问题。
云层渐移,太阳被遮住,视线里变得暗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下表,分针走过了半圈,已经过了三十分钟,池律还没来,他们今天看来是不能有好好交谈的机会了。
弯唇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池律那样的人,会听她的话么?就算对她好又怎样,她能知道那是真心的吗?自己以前为什么那么傻,盲目而又一厢情愿地爱他?
“——嗡嗡嗡……”一阵引擎发动的声响传来,划破寂静的空间。
手指蹭着猫儿的肚皮,奉清诧异地抬头寻找声音的来处。不远处的天空下,飞着一个蜻蜓一样的东西,不过体型比蜻蜓大,螺旋桨快速旋转,带来一阵风声。“蜻蜓”慢慢靠近,在视线中变得清晰起来。
奉清看清了它,那是一架小型无人机。驱动器发出的声音很大,电池里储存的电量很足,或许能够支持它飞过这片海,到达大西洋也不一定。
抿着唇角轻轻笑了下,奉清对这些能上天的科技器械都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喜欢,一架小小的无人机,里面的电路,驱动循环都是十分完备的,还有最核心的集成电路芯片,聚集浓缩了成千上万的电路原件,随着时间消逝,摩尔定律也将在这一架小小的无人机芯片上体现上演。这是一种精密的美感,令人赞叹。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无人机渐渐飞近。
奉清和怀里的猫儿都一同看着那架银白色的“蜻蜓”,蜻蜓尾部用一根银色丝线似乎吊了一样东西,湖蓝色礼品盒子装着,见不到尾端,是份礼物。
这样别出心裁的送礼方式,他踩着她的喜好热爱迎合她,如何称不上用心良苦。
记得去买戒指那会儿,谈及礼物,他三两句就说到她心坎里,知她这辈子就是清高,不愿为金钱折腰,说要送的,净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可她就是喜欢,轻易就被哄住,还傻傻说自己喜欢他。
无人机渐渐下降,行至三四米远的地方,转了个弯,被人操纵着向她飞来。
怀中猫儿似是害怕,躬起身子做戒备状,尾巴不停摆动,眼睛死死盯着那架银白色不明物体,随时准备伸出爪子去挠。
奉清平静地看着这架机身漂亮,构造精美的小型“蜻蜓”,流线型机身,银色金属片折射着阳光,科技的美感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参与过的几次航天探测器的研究,机身给予她的想象是笨重,像重工业时期的产物,为了功能性上的实用抛弃了一切具有科技美感的设计,但它们在她的眼里也是美的,笨拙的美,承载无限希望与想象的美。
宇宙是一片汪洋,探测器就是海里的贝壳,在陆地上停留片刻,终将回到深邃美丽的海底深处去。
而他们,只是为这枚贝壳安上了一片小小的微缩芯片,追踪感受着那片海域里的美丽罢了。
“蜻蜓”缓缓逼近,螺旋桨的旋转趋于平衡,它灵巧地绕过障碍物,停驻在她所坐椅子身旁的空位上方,爪下礼品袋被轻轻地放在了木椅子上。
“喵呜……!”猫儿发出生气戒备的叫声,前爪收缩,害怕又警戒地看着这架不明物体。
“……喵!”软软的脚踩在褐色椅子上,猫儿一下子跳了下去,跳进郁金香花丛,一溜烟跑了出去。
面对未知的物体,它显然选择了退缩。
奉清笑笑,拿起那个礼品袋,蓝色是海,打开那片海的包装,里面放了一个长方形的木盒,木盒上刻了图案,是一片枫叶,纹路脉络清晰,生命历程一一展现,很美的意象。
指尖触着木盒粗粝的纹理,奉清双手将那木盒捧起,木盒约有三掌长一掌宽,抽屉类的隔层设计,银色的钥匙拉环,构思得十分用心。
轻抿唇角,她不轻轻拉开那个银色抽屉,一阵“嘶嘶”轻微摩擦声传出。
入目是一叠雪白的稿纸,手指触了触,纸质很好,很像她在研究所打印用的那些纸。
奉清看着这叠纸,心里有些诧异,一时猜不准池律又在打什么注意。顿了顿,垂了眼睫,她将第一张纸页翻了过来。
郁金香沿着同一方向倒伏,肆意如波涛翻滚,阵阵馥郁的香气在空气中流动起来,海浪重重地击打在礁石上,浪花没过了岩石,慷慨激昂起来。
起风了,她的长裙被来回吹动,头发也被吹得贴在脸上,唯独双手死死地摁住双膝上的稿纸,目光锁在那一片黑色铅字笔画下的设计图案中,手指捏着纸页,在微微颤抖。
稿纸上的设计图稿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结构原件,螺丝钉的镶嵌,无一不具细明确。
这是一枚小火箭的设计图,他送给了她。
看着熟悉的设计图纸,厚厚一叠,得有上百张,如果是他画的,那要画多久?
手指紧紧捏着图纸,奉清眼睛有点发酸,有点想哭。他这样费尽心思来送她这样特别的礼物,是真的爱她还是认真的敷衍?
她看不清,她看不清他。他们之间隔着前仇爱恨,他处心积虑设计欺骗她已久,知晓她所有,送礼也是如此,踩着她的心尖,直击要害。
在风中,她一动也不动,沉默地,安静地,死死地盯着图纸最下方的英文字:To my forever love girl.
这枚火箭会如约在天文台发射,它会去往浩瀚无际美丽深邃的太空,带着你的梦一起。
眼眶看得发涩,她抬头看着远处海平面,郁金香,疯长的牧草,深蓝色的海洋,阳光挣脱云层,在大地上落了光,一切都遥远而不真实。
然后,她看见他走来,白衬衫黑西裤,袖扣松松垮垮地扣着,手骨修长,青色血管很显眼。他一手拎了罐可乐,带着股子散漫,眼神却清明冷冽。
像大学初见那会,漫不经心,却撩人撩心得厉害。
她看着他走近,十米,五米,三米,一米……距她仅一步之遥。
奉清抱着木盒,抬头看他,阳光顺着他耳边的黑发落了下来,射进她的眼里,晃眼得厉害。
池律低头,眼底是姑娘的眼睛,如湖泊清澈,亮光的地方是光亮,而漆黑的地方他第一次开始看不清了。
没有言语,他不征求她的允许,靠着椅背坐下来,坐在她身旁,漆黑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海平面。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下颌线,刀削一样的弧度,还有他的唇,比纸薄。
她想他或许信佛,每次都能在他身上闻到檀香的气味,安神定心,很好闻。
海面波涛停止翻涌,风也停了,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们。
似乎这一生她从来没有过如此平静的时刻。生理是,心理也是。
平静地开口,她看着郁金香的花蕾,油彩画一般,她问他:“送给我的?”
池律低低地“嗯”了一声,长指扣着可乐拉环,眉目疏冷而温柔。
奉清一张一张翻过那些图纸,心好像被密不透风的海水包围,要多爱,才能令她这样难受?
她如此冷静,将那厚厚一沓图纸纹丝不动地复原,放进了木盒,抬眼看着他,瞳眸无波澜,她说着残忍的话,反问他:“这是你对我的补偿吗?”
眼角唇边的笑意都散了,池律低头看她,眼底泪痣一动也不动。
他没笑,也没说话。
奉清却把木盒推回给他,淡淡回:“我不要。”
第52章 52 “就这么不想我碰你?”
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他。
指骨捏着木椅边缘的铁丝钉, 指腹处有一块用笔过久磨起的厚茧,戳着铁钉,池律移了眼, 不再看她, 只是低低回:“我不会闲到送每一个人一枚火箭。”
长指使力拔了那颗松垮的螺丝钉,扎在手指上, 疼却清醒。他没带什么情绪, 声音听起来也很冷漠,“不过我送出的东西, 从来不会收回。”
奉清却近乎固执而温和地把那个木盒往他的怀里塞:“你画了那么多张图纸, 你该为你的未来而画,你该为你的梦想而画, 而不是我。”
“我不会接受, 永远不会。”
放下木盒, 她不再看他, 起身沿着郁金香花丛跑了出去。
深吸一口气, 生锈的钉子扎进皮肤里, 鲜血顺着冷白的手指一侧流下来,疼痛后至。池律看着她的背影,弯唇嘲讽地笑笑。
这算什么, 因果报应吗?
日光刺眼,他伸手挡了挡眼睛, 手指的血液顺着手臂往下流, 在冷白皮肤上刺眼醒目。
梅妮达焦急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却不敢言语。白色猫儿在郁金香花圃中横冲乱撞,她连忙拿小鱼干去哄猫儿,将猫儿抱离这里, 怕扰他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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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台上的风铃随风不停响动,奉清坐在床边,看着那串风铃,怔怔的,眼泪快要掉下来。
她怕池律再对她这样好,她就忍不住要原谅他,靠近他了。重蹈覆辙,是多傻的人才能做出来。
迷迷糊糊过了一上午,她翻了几本书,没怎么看进去,中午听见外面有敲门声,梅妮达在叫她吃饭了。
她裹了件米白色针织衫,走到门边,打开门,沉默地跟着梅妮达走到了餐厅。珍馐美味,各色的菜点布置了整整一个桌子。
梅妮达用英文恭敬地对她开口:“小姐,请用餐吧。”
奉清坐下,桌布洁白,餐具干净得发亮,一尘不染。
梅妮达走到一旁去收拾刚拿出来的医药箱,她往垃圾桶里扔了一卷染血的纱布。
拿刀叉的手顿了顿,移开目光,她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问:“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饭吗?”
梅妮达抬头看她,回:“今天池先生……”
“嗡wu——”一阵引擎发动声从花园里传来,打断了她的讲话。
奉清叉了块小蛋糕,垂眸看着桌面,瞳眸里不见一丝波澜。这些天来她掩饰情绪的能力已经做到别人都无法察觉的地步了。
又过了一会,院里传来了一阵铁门打开关闭的响动声。
他驱车离开了。
这座囚牢里又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伪装得很好,事不关己一般安静地吃着自己的小蛋糕,糕粉化到嘴里,甜到腻了。吃完蛋糕,她甚至还对梅妮达笑了笑。
梅妮达见她不关心,便也把池先生受伤和生病的事咽回肚里去,她笑笑,补上那句,“他出门去了。”
“嗯。”奉清头也没抬,无事人一般吃完了一顿午饭。
——
人间岁月长。
奉清在房间里待了一下午,凭借记忆画了些图纸,是池律画的火箭部位设计的核心区域,她记得那一部分,他设计得十分巧妙,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资源,减少损耗率,是他们研究所里的人都没想出来的新思路。
下笔画废了十几张稿纸,太阳穴突突地跳,昏昏涨涨的疼,她还是忍不住想,果然他还是和本科在航院时一样厉害啊。可是,多可惜,他放弃了,放弃了他的天赋,他本该在这个领域有更好的成就的。
可是他和现在的她一样,都向生活低了头。
他们都是逃兵,没什么不同的。
落日沉入海面,把整片大海都渲染成橘黄浅金的颜色,像电影画面,美到窒息。
奉清裹着一件红色呢子大衣,沿着碎石海滩走了一圈,海风吹起她的长发,扫过耳畔,又冷又痒。她审视着这座岛屿,岛屿不大,上面只有他们居住的一片别墅区,位于欧洲西部,海流是大西洋的分流,沿着这片海走,该是能走到世界尽头吧。
她要怎样才能回去呢,是否应该换一种法子,迎合池律,讨他欢心,让他放心,然后放她回去。
她脑中胡乱地想了些东西,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八点过了。她在客厅看了会电视,抱着猫儿一起,猫儿的蓝眼睛很漂亮,她就叫她小蓝,一人一猫,对着发亮的电视倒是十分惬意。
梅妮达为她端来水果拼盘,她想了想,笑着用英文回:“我想吃薯片。”
过了二十分钟,小桌前多了一堆各种品牌的薯片,还有各种口味的饮料,奉清选了几杯果酒,喝了个痛快。
果酒度数不高,她喝得只是头有点微微发晕,抱着小蓝一手撑着额头,看着电视里的节目神色还很清明。
整栋别墅安静无声,梅妮达在一楼卧室休息,一举一动都不会吵到她。她觉得自己生活在寂静之地,像旧桃源,逃离了外面世界里的压力痛苦,做了个无知无识的小孩,吃喝睡觉,倒也自在。
墙壁上的挂钟缓慢走动,时针指过了第十一个格子。她看恐怖片已经看到了第二部 。
她关了灯,室内灯光很暗,音乐声很渗人地响起,电视里的凶手开始作案,轰隆轰隆的锯齿声,那个人开始锯骨头,毁尸灭迹。
奉清看到激动处,一手抓着小蓝的一只爪子,注意力全被电视里的画面吸了过去。
因此,她没注意到院里亮起的灯,和停下的黑色轿车。
夜里下雨了,昏黄灯光下,雨丝飞扬。
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半倚着车身,背脊挺直,眉眼英俊,眼神却冷得厉害。他沉默地站在细雨中,抽完了第三只烟。指间星火熄灭,他抬头看了看二楼微弱亮着灯的窗户。
有图案跃动着,在窗户上闪动,玻璃反射着那光。
还没睡,也是,她怎么睡得着。
冷笑一声,池律熄了打火机。锁上车门,一手扯了扯领带,松了几颗衬衫纽扣。
踩着细碎小雨,他携一身风雨气,迈开长腿,进了别墅。
客厅里灯光一亮,梅妮达便从侧卧出来,要来伸手接过他手上的西装外套。
池律沉了沉眼眸,招招手示意她别过来。
梅妮达小心翼翼地站在侧卧门口,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今晚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先生平时对他们这些下人都很和气,这种冷硬不让人接近的时候通常是很少的。
她看着他手腕处还缠着白纱带,脱了皮鞋,光脚踩在地毯上,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楼上看去,眼角眉梢都是冷意。
他在生气。
梅妮达焦急地站在原地,想着要不要去通知一下奉小姐,毕竟先生生起气来是谁都惹不得的。
她束手束脚地走到另一侧房间里去,想着拿座机给奉小姐知会一声,却在手指刚触上听筒时,就听见冷冷一句:“放下。”
梅妮达收了手,微抬着头看着他,蓝眼睛里带着恐惧。
二楼音乐声没停,很渗人的音乐,声音忽大忽小,还有电视投射的灯光,照在楼梯的扶手上,幽深晦暗。
池律今天晚上以来就一直憋着一口气,心下烦躁,直接伸手扯掉了领带,衬衣袖口松松垮垮地挽起,看上去随意而又带了几分匪气。
光脚踩着楼梯上楼,走过长长走廊,到了二楼客厅,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得入迷的奉清,心下一股无名火燃了起来。
“啪。”的重重一声灯亮了,刺眼的白炽灯光将客厅照得亮若白昼。
奉清被吓了一下,从恐怖片里抽身出来,灯光刺着眼睛,眼球处有骤缩的疼痛感,她一手抓着猫儿爪子一手挡眼睛,从手指缝隙里看他。
他右手上缠了一圈白色的绷带,看着像是受伤了。心底没来由有点担心。
适应了灯光,一手轻轻放下,她看着他的眼睛。
他们离得有点远,他逆着灯光,身姿挺拔,一手手臂搭着西装外套,看着她,不辨神色。
电视里的杀人凶手还在继续处理碎尸,阵阵锯齿声音传来,和着窗外的风声一起呜咽起来,奉清后背有点发毛,看着他沉沉的目光,语气有点不好地开口,她呛他:“池先生,您有什么事儿吗?”
指骨捏了捏眉心,他看她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一样心里烦的不行。他往前走了几步,直接拔掉了电视电源插座。
“咔”的一声跳,电视画面戛然而止,声音也停了,房间里安静极了,落针可闻。
池律一手扯了扯袖扣,声音冷得像外面的雨:“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奉清抱着猫,觉得他莫名其妙,仰着头不折不扣反驳他:“那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我要看电视。”她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时才后悔,想着自己是不是有点毛病,怎么能在这种场合丢了气势。
池律没理她,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别人趴在他耳边跟他说的那句话。
他在酒吧里喝了两杯伏特加,现在胃里像烧着一般火辣辣的疼,心上郁结烦闷,他弯腰拿起水杯喝了口水,端着水杯,他朝她走过来。
长眉拧着,他冷冷地看着奉清,居高临下,极有压迫感地再次问了她一遍:“有和我说的,趁早。”
奉清被他看毛了,也笑着讽刺:“池先生多大的人物啊,我一个小小平民女子哪敢对你说什么呢?”
一手握着玻璃杯,池律直接往墙上锤了一拳,“砰”的一声,水杯在掌中碎裂,碎片四溅在地板上,他的手心也被划出血口子,有血混着水一起滴落,看着触目惊心。
奉清怀里的猫儿听见这声响直接被吓跑了,一溜烟跑进卧室里没影了。
她的注意力全在他的目光里,没注意到他手上的伤,她冷声问:“池律,你到底要干什么?”
碎玻璃扎进皮肤,他深吸一口气,抿着唇角冷笑,看着她的眼睛黑沉如深海,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讽刺开口:“你送了钟隐一颗星星?”
“你就这么爱他?”清理掉手里的碎玻璃,他走到她身前,俯下身,一手捏紧她的下巴,血沾到了她白皙的皮肤上,强迫她抬起头看自己,“跟我离婚就是为了他?你贱不贱呐!”
手指用力,他捏得她下巴泛红,疼得她直吸凉气。
奉清心里也憋了一肚子气,此刻被他这样一对付,都撒了欢的跑出来,她伸手去打他的手,不甘示弱,冷笑着回:“是,我是送了他一颗星星,怎么,你有意见?”
池律一手禁锢着她的手腕,对上她的眼睛,轻蔑讽刺:“拿着我的钱去泡男人,真行啊?”
奉清听着这一声直接就崩不住了,两手握住他的手腕,死死地朝他的虎口处咬了一口,用力,咬得牙都酸了,舌尖尝到了血的味道。
她松口,恨恨地看着他,眼睛通红得像一头小兽:“是,我就是拿着你的钱去买星星送给钟隐的。池律你个伪君子,你终于敢承认安德鲁的股份是你转让给我的,是你从一开始就在设计我,就在欺骗我!”
池律被气得发疯,忍着手腕的疼,弯腰直接一手将她捞起来,横抱着她就朝最近的一间卧室走去,光脚踹开了门,走近床边他直接将她一整个人扔到了床上。
“我送你的一枚火箭你不收,却要处心积虑骗我的钱去送买星星送给钟隐,你多浪漫啊奉清!我都要被你们的爱情感动哭了。”
奉清一手撑着床角,站起来,她无力辩解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他发疯。
“你疯了吗?”她问。
池律一手锁住她的手腕,抵靠在墙上,凤眸淡薄,眼里全是恨意,“我是疯了,我他妈疯了才会喜欢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啪!”奉清扇了他一耳光,双肩止不住地颤抖,她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她最爱的男人口里说出来的。
红着眼眶,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死咬着牙齿看着池律,看着他脸边迅速红肿了一片,看他惊愕不可置信,旋即愈加疯狠地禁锢她折磨她。
冷冷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她的耳边,“钟隐送了你一颗星星,你又送了他一颗星星,是什么时候暗通的款曲,许下的一生啊?我没算错的话,我们离婚还不到一个月吧,你真厉害啊,觅得新欢,寻得良人,然后一脚踹了我?呵呵,真是高啊?!”
“小说里,云天明还送了程心一个小宇宙,你们是不是也要浪漫到互相送对方一个宇宙啊?多么可歌可泣惹人动容的爱情啊?!”他的气息逼近她,将她两手都反剪在身后让她动弹不得。
胃部抽疼得厉害,痛得浑身直冒冷汗,可这通通都比不上心里的疼,原来他爱了十几年的姑娘是一个骗子。
一个不爱他的骗子。
正式重逢那日,她穿着最好看的蓝色长裙,在讲台上讲述黑洞的概念,他装作在写题,余光里却一直在看她。
他甚至记得她当时带的珍珠耳钉的颜色,锈纹偏翠蓝,很漂亮。她讲到重要时候会顿一顿,伸手撩撩耳边的刘海,干净漂亮,不染一丝尘埃。
是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孩,是他在南大做研究那四年日日夜夜都思念的女孩。
他为她做了多少努力,一次一次制造偶遇,漫不经心,一点一点走入她的生活。
他知道自己应该恨她,他们隔着家仇。可却病入膏肓,药石惘效,他为她织了一张网,网进了她,也网进了自己。
看着她的眼睛,一弯杏眸,却见不到一点笑意,她冷冷地看着自己,不带任何感情。
心里一痛,手上动作愈狠,他手绕到她后背,去拉她裙子拉链。
奉清背脊一僵,冷冷看着他:“你要干什么?”
池律却回答得薄情,漆黑双眸在夜里深邃不见底,警告她,“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我没要你,不是他妈让你去喜欢别的男人的!”说着他欺身靠近,将她抵在冰冷的墙壁上,他低头吻她的脖颈,亲吻耳垂,细密的吻夹杂着他的呼吸,温热无遗。他的鼻尖蹭着她的发梢,呼吸声在耳边无限放大,她听见他冷冷开口,问她:“感觉怎么样?”
奉清浑身止不住颤栗,眼泪断了线一样不停滚落,窗外雨停了,月光皎洁,照耀着他们。
她衣衫凌乱不堪,心上一阵无力感,他们是为何走到这个地步的?
深闭双眼,奉清用尽全力,推了他腹部一把,将他推开了。
胃部一阵痉挛,一阵剧痛传来,池律忍着疼痛,脸色惨白,看她的目光冷得像一池冰,“就这么不想我碰你?”
奉清挑眉讥笑,没察觉他的痛苦,讽刺:“堂堂池总,难道还看得起我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么?还是你家财万贯,想拿钱包养我,做你的情人啊?你就这么缺女人么?”
池律冷吸了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疏冷如水。他朝她身上扔了张黑卡过去,砸在她的身上,冷冷开口:“是,你说得对,我就是想包养你。”
胃疼得翻江倒海,他一把拉过她
………………(省略)
他的眼神冷如刀刃,一点一点凌迟着她。
风扬起窗纱拍打玻璃窗,一下一下,映照得屋内气氛压抑无比。
奉清闭眼,心如死灰,低低开口:“池律,我恨你。”
时针走到了第十二个格子,到了终点,她很疼很疼,一手抓着被子,任眼泪胡乱流了满脸。
池律看着她忍痛的模样,心底连着肺腑,一起剧痛起来,可嘴上不饶人,
“该恨你的人是我,奉清。”
“我被你爸害得家破人亡,你爸,奉启航,坏事做尽,奉氏和他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不过是他应得的报应。”
奉清侧着头,看着床头上一只棕色的小熊水杯,听着他的回答,弯上唇角,苍凉地笑。她没有反应,像具尸体一样躺着,任他摆弄。
池律看着她不愿看自己,胃疼得连着五脏六腑都向被人撕扯着一样疼,但这些都比不上心底的绝望。你看啊,她现在看也不看他,是在想别的男人么。他停下动作。
手指拧断了黑卡,他从她身上下来,穿上裤子,一手捞过衬衫穿上,他背对着她系扣子,冷冷地嫌恶开口;“我不要你,你不配。”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便走,走出了客厅,没一会,别墅门有声音传来,然后是铁门,“嘭”的一声关上。
他又驱车离开了。
徒留奉清被剥光了衣服躺在床上,她看着窗外。窗帘被风掀开了一块,皎洁月光顺着缝隙照进来,照到地砖上,亮堂堂的,刺得人双目都要瞎了。
他还是说出了他心中所想。她不配,他恨她。
呵呵,你看这爱情,多可笑。
第53章 53 “别让我再见到她。”
夜色深重, 漆黑浓稠的墨色,远处的巨大建筑和一望无边际的海都沉入黑暗里。
夜里温度凉,寒气入骨。黑色越野车停靠在铁门外的那条绕岛公路上。
池律一手按压着胃部, 斜靠在车窗上, 脸色在路灯灯光的映照下惨白一片。
梅妮达在岛上一直喊他的名字,让他不要离开, 她沿着花园小路追了出来。
无力地靠着车窗, 他看着远处漆黑的大海,广袤无边, 在夜里也那样美, 海岸边有灯塔,明亮的光刺破黑暗, 照亮了一片孤独的海域。
他曾在心底许诺, 带她看海, 那时, 臂弯里搂着自己的姑娘, 捏捏她的脸颊, 然后低头,在皎洁的月光下亲吻她。
她会害羞,会假装着闪躲, 但绝不会像现在一样,像今晚一样, 让他绝望。
胃部的疼痛扩散开来, 牵动着四肢百骸都疼得厉害。池律想到她, 想到她的眼睛,杏眸无神,冰冷控诉, 那里面瞧不见一丝爱意。
心上好像被巨手捏住,疼得胆汁都要吐出来了,他捂着嘴低低咳嗽,弯唇自嘲地笑。
想着她,念着她,她却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快与两人私定了终生,对赵皓枫,她说她要嫁给他,让他祝福,而对钟隐,却是做了,她那么费尽心思不遗余力地送了他一颗星星,纵使是在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也没有犹豫。多么奢侈的浪漫。
而现在那颗星星,哦,不,属于他们的两颗星星应该在天上看着他吧,嘲笑他,奚落他,让他成为了一个笑话。
肺腑扯着喉管,针刺般的疼,他俯下身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肩胛骨抽动,挺直的肩颈颤动,拱起的骨头如一把尖刀,刀锋陡峭,锋利冰冷。
他的胃病由来已久,从三年前被奉启航赶出奉家并在名义上送到美国求学时就开始滋生酝酿。他那两年,在外孤立无援,拼了命地没日没夜地工作学习,成宿成宿地熬夜,常常工作到忘了吃饭,同组师兄师姐都知道他疯,拦不住他拼命想往上钻的劲。
他不理会这些,只记得在和奉清结婚后的第二天,奉启航亲自来找他说的那番话。
他说他的女儿这辈子不可能嫁给一个藉藉无名的人,不可能陪伴一个只会搞狗屁科研的废物一辈子,不可能一生都活在嫁给他的耻辱与污点之中。
他那时说得多明了,说得多冠冕堂皇,带着似乎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俯视他,鄙弃他,看不起他,像看不起所有那些曾经被他伤害的人一样,他丢给他一张卡,淡淡开口:“我们奉氏的女婿不会是泥潭里的废物只会仰望别人,他须得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你懂吗,池律?”
池律按着胃,额头抵着方向盘,弯唇苍白地笑笑。他那时怎么回的呢,哦,他什么也没说,也没要那张卡,只是转身就出门打车去了机场,用积蓄买了一张去纽约的机票,立下誓言,不功成名就绝不回来。
他得成长为参天大树,才能回来好好爱他的姑娘。
也就是那两年,思念到了骨子里,他也没敢打扰她给她发一条信息。
不眠不休一边学习一遍跑项目,应征风投,从最底层往上爬,在华尔街立住名号成为小有名气的金融圈新贵,他用了一年时间,再后来成为HJF的执行总裁又用了一年时间。
熬坏了身体,作息不规律,有很严重的胃病,很多次在半夜疼得大把地灌止痛药,那时候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能熬过来,能熬到柳暗花明,把奉启航拖下来的那一天。
只是如何面对奉清,他似乎确实是选择性地忽略了很多,他那时候欺骗自己,说只要对她好就可以了啊,他可以疼她爱她,让她忘了那些痛苦。
可命运捉弄,他们走到了这个地步,沧海桑田,爱意枯萎,没什么感情会永垂不朽。
指骨抵着唇齿,“……咳”,重重一声咳嗽,他咳出一口淋漓鲜血,在冷白的掌心中,刺目鲜艳。
池律看着那处血迹很久,生理上的痛侵占了一切心理上的痛,他甚至想,要是就这样死去,也没什么不可。
这个世界,他爱的人已经死在他心中,不必再留恋。
虚弱地靠在扶手上,他脸色苍白得吓人。费力拿出手机,他拨给了季秋。
铃响接通,他声音很平静,也很虚弱,“帮我安排手术吧。”
季秋在电话那边声音变得急切担忧起来:“怎么回事?不是说再观察一段时间吗?难道病情恶化了?哥,你还好吗?你等着,我马上叫医生来看你,我现在在波兰,最晚是凌晨两点的飞机飞过来,你一定要坚持住……”
池律一手握着手机,浑身虚浮无力,疼得再使不出一点力气,指骨一松,手机从指间滑落,砸到地上。
梅妮达急切地敲打车窗,不停地喊他“池先生,池先生池先生……”
一切隐没在黑暗里的事都好像变得遥远而模糊起来,池律动弹不得,他看着昏黄的路灯灯光,狭长的双眸渐渐阖上,疼痛裹挟着他,如海上波浪一般,也渐渐远去了。
——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房里,鸟雀啼叫,树荫扫着窗户阳光斜斜地透过窗缝落进来,照着储物柜上一把锃亮的水果刀,闪射着光,刺眼得厉害。
屋内是一股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以及望不见尽头的白,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单,病号服,白得压抑。
池律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医生手拿着病例单来回穿行在房间里在和季秋讨论些什么。
或许注射了止疼药,他现在胃部感觉不到疼,只是空空的,麻木一片。
手臂撑着床角,他缓慢地半坐起来,靠躺在床背上,脸色映照着窗外日光,苍白无比。
季秋见他醒了连忙过来,关切问:“好点没?昨晚你胃出血了,你知道我在机场多着急吗?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哥?”
池律闭了闭眼,长指捏了下眉心,声音很哑也很低,倒像不在乎了,回他:“死不了。”
季秋听到这一声,登时就冒出一股火气来,声音音量也加大了,语速飞快:“是,是死不了?你知道要是我不在,梅妮达不在你疼昏过去疼死过去又有谁知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行事一点不知道分寸,越活越任性了,现在居然会为一个女人闹到这个地步,像话吗?”
池律皱着眉,神色不悦,从听到他谈及她,脸色就变得不好起来,他等他说完,冷冷地反问了一句:“说完了吗?”
季秋听着这声有点发怵了,转移话题说其他事:“哥,医生商量好了,手术定在下午两点,这之前你不能吃饭只能喝水,能忍得住吗?要不我去给你拿支葡萄糖。”
池律闭眼,一手抓着床棱,手背青筋凸起,在冷白的皮肤上显得刺目。他在忍,在发暗气。
季秋见他不回答,找不到什么说的了,就说:“那我先去帮你安排,哥,你好好休息。”
池律长吸一口气,还是问出来了:“她呢?”
脚步顿住,季秋看着他哥脸色苍白,眉心郁结,透着病弱,平时那么雷厉风行的人怎么就会被她折腾成这个模样,迁怒于她,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在岛上关着呢,她这样对你,不如就关她一辈子。”
“送她回去。”低低一声,他很平静地说出口。
季秋怔了怔,送她回去和钟隐双宿双飞这种话还是没能问出口,只是确认了一下时间,“什么时候?”
睁开眼眸,寡淡的凤眸看着窗户外面的海,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他原存着私心,想让自己在病痛做手术的时候有她陪着,所以带她来,可谁曾想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心里被她那数不尽的桃花,决绝冷漠的表情给刺痛,疼得肺腑心脏都像被铁锥尖刺刺入,难受至不能忍。
他该恨着她,且这辈子也别再回头。
黑眸深邃,敛了一池天池底下的冰水,冷得彻骨,他声音也一般冷,带了丝不明的怒意,“别让我再见到她。”
季秋听见这,心下也明了起来,小心翼翼回:“放心律哥,我会处理好的,你安心修养,以后会遇见更好的。”
医院外养了一群鸽子,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全都扑棱着翅膀飞散开来,在炽烈的阳光下四散奔逃,一会便不见了影子。
池律垂眸,看着左手无名指的地方半晌,银色的戒指像是刺得眼睛发酸发痛了,指间用力,他扯出那枚指环扔到地上,清脆一声,戒指砸在地板上,戒身沿着地板转了好几个圈,最后隐没到角落里。
他脸色淡漠地移了眼,没再去看一眼。
——
海水在身后退散,漫无边际的蓝色,从脚踝蔓延至心底的蓝,如退潮一般褪去。
蓝色,她那么喜欢的颜色,可是现在看来却好像变得可憎起来。
她看见蓝色便想起他,粗暴的,残虐的,痛苦的,不堪的,像在她心上砸了一个大窟窿,血涓涓涌动而出,不会再好。
看着飞机舷窗外愈加接近的云层,心忽然变得平静而绝望起来。她知道,她这一生没有办法回头了,也决计不能原谅池律。
乘务员微笑着为她送来解乏的书任她挑选。奉清弯了弯指尖,最后选了那本《巴黎圣母院》。
书页翻至结尾,指尖触及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铅字,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撕下了那页书。
缓缓徐徐地将纸页撕成碎片,她没低头,脖颈上还留着他昨日强迫的吻痕,在白皙皮肤上红红的连了一片。
神色不动,机身跃于层云之上,过去一切全都被抛之身后。她将碎纸扔入垃圾桶,心想:这就是结局了。
第54章 54 谁给你的胆子?
九月, 南屿。
安乔慈善晚宴。
卫生间的女人一袭银色亮片裹胸鱼尾裙,背部深V开叉,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 栗色长发波浪卷般侧挽在肩头, 身姿婀娜,凹凸有致, 十分火辣。
她对镜涂着口红, 身后有几人讨好地对她笑。
“安小姐,您穿这件礼服当真是绝色, 出去在宴会上定能艳压群芳, 让那些男人走不动道。”
她旁边一位戴着金耳环的女人局促地笑了声,言语间也是奉承:“慧慧, 瞧你这说的, 我们安姐是会在乎那些男人眼光的人吗?这场宴会都是安总办的, 那些男人算什么呢?安姐出场定是与我们律哥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的般配, 引得那些人只有羡慕瞧着的份儿。”
这一句踩到安嘉蕊的心尖上了, 镜中女人弯了弯红唇,笑吟吟地看着前方,也不打断她们, 任她们继续说。
身后几人见她受用,连忙夸赞。
“蕊蕊姐和律哥家境相当, 门当户对, 不假时日肯定是要结婚的。更何况现在有安总撮合, 我看呀,怕是好事将近了。”
“就是就是,我还听安总秘书说今天池总带安姐出席晚宴是准备了惊喜的。南屿这么多媒体都等着你们的新闻呢, 到时候必定上头条。”
“头条题目就是:天驰总裁在晚宴上公开池律求婚安家二小姐!”
“到时候可一定是成就一段世纪佳话啊哈哈……”
几名女生奉承讨好地笑,都在暗暗看安嘉蕊的反应。
这些声音不小,卫生间并不十分隔音,都尽数地传到里间的女人耳里去了。
她最近刚回来,心里本来就对那人有气,现在听见隔壁这群人嬉笑的声音,心里更加烦闷,伸出穿着高跟鞋的脚不客气地踢了抽水马桶一脚,恨恨道:“你也配得到爱么?”
安嘉蕊收起口红,弄正耳环,摆了摆手,红唇微弯,笑道:“走吧。”
外间一群人这才转身离去,都踩着高跟,往宴会会场走去。
里间。
包里电话响起,她拉开拉链,拿出手机,划亮屏幕接了那通电话。
“霜霜,今天的慈善晚宴你别去掺和,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姚霜霜握着手机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语气不好地回:“是,妈,您什么都不让我去掺和,都是为了我好,甚至在清清遇到那么大困难的时候自私地把我送出国去,您口口声声说为我考虑啊,其实是根本不顾我的感受,只在乎您自己的利益!”她一口气说完,不等对面回复就挂断了电话。
一手捂着手机,半靠着墙壁,姚霜霜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为什么才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一切就好像都天翻地覆了呢。她拿什么脸去见清清啊。
——
宴会如约举行,穿着得体的男女半举着酒杯都在会场里游刃有余的往来。
宴会主办人是安氏董事长,安承建,也就是安嘉蕊的父亲。
安氏企业近些年在南屿的地位也是逐日拔高,较天驰差一截,但排名居也能勉强位居前五,前途无限。
在场的都是商场上的人精,说话应承一样不落,纷纷举杯祝安董事长生意长虹。
安承建一身深蓝色西装,鬓发隐泛白,脸上有些皱纹,笑起来的时候堆在一起,瞧着也良善。
他举杯回敬,一番客套话又说得无懈可击,话语说至末尾,话锋一转,说:“烦劳诸位与我一同等待了,今天慈善晚宴的开幕式还得等一人的到来。”
众人见他笑意不减,眼中颇有致意,带着欣赏的意味说的这话。一时心里都有了决断,纷纷发问:“要等的人莫非是天驰的那位池总?”
“传言他与令千金情投意合,已经私下许了终生,看来是真的了?”那人举杯,奉承地笑:“那真要恭喜安总了,以后安氏和天驰联合,莫说南屿就是整个南方的江山也要被你们两家夺取了啊,那便是前途无量了啊!”
安承建也举杯颔首向他致谢,话听着是谦虚,却隐隐是炫耀:“是小女幸识池先生,也有缘与他一同出席了几次商场宴会,私下两人感情如何,我这个当爹的实在不便干涉,也唯有在今天,介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向他们给予支持与肯定而已。”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不少南屿的企业家听完了都红眼得很,都暗恨自己女儿没有那番好福气与好运气。攀上天驰这颗大树在商场上意味着什么显而易见,那便是无往不利,无所不利,钱和权都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了。
蒲雨真一直闷在酒水区没出声,听见安家老头得意扬扬的炫耀,心有不平。她们家这些年日渐式微,到现在竟空剩一副皮囊了。
今年本来定好的与袁家联姻,袁盛订婚戒指都送来了,结果临近婚期得知他们家财政状况,连忙反悔了,又匆匆地把戒指收了回去,害她在圈里出了好大一番丑话,被人议论指摘好多天。
可奈家里能力实在空虚,只能打碎了牙和着骨血一起把这些委屈吞了。
捏紧了手指,蒲雨真望向主台。
岁岁枯荣色。昨年与她一起争得厉害的奉清奉家,现在已经没落完全,在南屿城连影都找不到了。如此想来,她或许还算幸运。
不过,去年护她护得那么狠的她的丈夫池律,现下离婚后倒是乐得逍遥了,功成名就,还有佳人相伴身侧,早就忘了她罢。
她弯唇凉戚地笑笑,举起手中红酒杯,仰头饮了一口,红酒微涩沾着舌尖,涩甜和酒精味一点一点溢散开来,酒还未入喉,就听见主台上传来了一声娇媚的女声,娇声细语,撒娇一样。
“爸爸,我和阿律来了。”安嘉蕊一手搭在挽着身旁男人的手臂,胸大腿长,撑起一件深V银色礼裙也不在话下,栗色大波浪侧挽在肩头,安嘉蕊紧紧依偎着身旁男人,举止亲昵,她含笑看着场内的商客。
长相妩媚,身材火辣,可称得上人间尤物。
蒲雨真放下酒杯,淡淡地看着台上两人。
安嘉蕊如火,她身旁的男人倒像块冰,一身深灰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高定腕表,黑发黑眸,一张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对谁都好像一贯的冷漠。
他不笑,一举一动都自生威严般让身旁的人点头哈腰含笑奉承。
果然是钱权使人骄纵,他现在能来也都显然是给足了安承建的面子了。
池律任手被安嘉蕊握着,也不回握,疏淡冷冽到了骨子里,抬眸看了一眼安总,他略颔首示意,表示来了。
安承建立马向台下的人夸赞介绍他,不多时台下已是一片如潮的掌声响起。
蒲雨真手指捏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年不见,他选女伴的口味倒是换了不少。
席间掌声经久不息,他们全都屈服于他的权势之下。
安嘉蕊握着他的手,也扬着头笑,好不骄傲。
好像闹剧,忽然觉得人间吵闹。
热闹喧哗中,蒲雨真感觉到自己手好像被人推了一下,她侧身寻了眼,一眼望见姚霜霜的影子。
都是好久不见了啊。说来可笑,她小时候还和她和奉清玩得要好过一段时间。
“姚霜霜?”蒲雨真问出口。
姚霜霜侧头惊愕地看了她下,一手往酒水处那边的空气里抓了下,姿势有点怪异。她不自在地“嗯”了声回答。
蒲雨真见她一袭浅紫抹胸短裙,裙尾褶皱到了膝盖处,层层叠叠,一点不正式,倒不像来参加宴会的。
掌声终于停歇,安承建又说了一番客套话,宣布慈善晚宴正式开始。
慈善晚宴,顾名思义总有个噱头在,就是做慈善,装腔作势也罢,但总是要捐点什么,来显示自己身为企业家的慷慨。
有司仪拿着捐款箱出来,台下的人也都开始准备支票,都四处观望大家的捐款数额,绝不能给人比了下去,太拂面子。
蒲雨真也拿了张支票出了写,写下数额,觉得羞愧,便把带数额的那面藏在手心向内,不让外人瞧了去。
她抬头看着台上,池律正半弯着腰一手抵靠在红木桌上写支票,黑色钢笔笔尖划过雪白的纸页,他一点没停顿,指骨修长,好看得像是玉琢过一般。
一笔落下,他把支票递给安承建,目光淡淡地掠过台下的人潮,他一手插兜,一手任安嘉蕊挽着,散漫而倨傲。
安承建念出了支票数额,“一千万。天驰总裁池先生为这场慈善晚宴捐款一千万人民币数额整。”
下面的人都有些佩服又隐隐不安起来,池总的大手笔他们哪比得上,后面的捐款可不就上出丑了吗。
安承建将支票投进捐款箱,而后宣布规则:“池先生是我们慈善晚宴的特别的客人,做了表率因此透露了捐款数额,但各位也不必担心,我们接下来的捐款都是藏匿金额的,请大家依照自己的心意量力而行。”
话一出,四下响起一阵掌声,都对这项规则表示赞同。
人群自动排成了一队,依次走到捐款箱前面投下手中支票。
安承建拿着话筒,继续宣布:“此次慈善晚宴筹集的资金,将会以我们大家所有人的名义全部捐赠给南屿那些身患重大疾病的孩子,帮助他们战胜病魔,重获新生。”
“这是善举,也是我们身为南屿企业家的责任心。”他退却一旁,掌声却如潮般响起。
蒲雨真看着池律,他还站在一旁,倒也算尽心,不过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想来是快要不耐烦而后离去了吧。
队伍移动得很快,百来号人都差不多投完了支票,下了台,举着酒杯四散开来,等着他们宣布接下来的事。
安嘉蕊握着池律的手在微微颤抖,心里忍不住地期待着雀跃着,今天是她二十二岁的生日,父亲说了会给她一份她最想要的礼物,而闺蜜好友们也与她通了耳语说池律给她准备了惊喜。
他们当然知道她想要的礼物是什么,是啊,她想要一直站在他身边,成为他身后的女人。
半年前第一次在金融杂志上看见他,几乎是第一眼,她就认定他了。可是那时,她有妻子,她自然不便打扰,而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该是他们的开始了。
安嘉蕊翘着嘴角,微笑着看着台下的人,她期待着等待着他宣布与她正式在一起。
人潮渐平息,安承建把话筒递给池律,长指按了下话筒开关,磁性的声音响起。
“感谢诸位的慷慨之心,我谨代表那些孩子们向大家说一句,谢谢。”
姚霜霜一手握着拳,咬着牙恨恨地看着台上的男人。呵呵,他多正义而慷慨啊,在那么绝情地伤害了别人之后倒在这里冠冕堂皇地做起了慈善之举了,真是虚伪至极。
她伸手去拿酒杯倒酒。
酒水区的服务员,见她这不正式穿着,斩钉截铁拒绝她:“不好意思女士,我们酒水区只配备给受邀出席慈善晚宴的企业家和他们的家眷们。”
毕竟这些酒可都是价值不菲的,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都能来喝一杯的。
姚霜霜尴尬地收回了手也不好发作,不好亮出自己的身份。今日是自作主张来这里的,她瞒着她爸妈,连邀请函也没有。可是她来这里为的就是要替清清出一口气啊。
凭什么伤害她那么深的人现在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喜欢别人还受众人敬重?
她看了服务员一眼,讽刺地开口:“你最好记住我这张脸,认得我这个人,以后见着我绕道走。”她微微一笑,而后转身离开。
“喝我的。”蒲雨真递给她一杯自己没喝过的红酒,弯唇对她轻轻笑了笑。
姚霜霜一怔,看着面前的酒杯,犹豫片刻而后接过,轻轻说了声:“谢谢。”
蒲雨真:“不用谢,如果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是需要一杯酒解决的话,那么我很乐意帮……”
话未说完,她身旁的姚霜霜就没了影子。
再一回过神来,人群中传出了一阵惊愕的呼声。
她错愕地把目光投向不远的半尺议事台上。
姚霜霜穿着短裙背对着她,她的一手被捉住,酒杯摔在地上摔碎了,杯中红酒四溅打湿了羊绒地毯。
而那杯红酒里面的半杯酒现在已经尽数洒到了池律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上,甚至下颌也沾了些,玫红色的酒滴顺着他流畅的下颌线一点一点滴落下来。
天驰总裁何时在大众面前有过这样的时刻。
他被人当众泼了红酒,在安嘉蕊期待着宣布他们的关系,在企业家期待着探听天驰下一步的合作对象时,他猝不及防地被一个穿着短裙端着酒杯来势汹汹闯上台来的姑娘泼了整半杯酒。
现场记者飞快摁下快门拍下这一幕。
而池律冷着脸,垂眸看她,他起初也是震惊的,但后来看见来人是她时居然隐隐有了一丝开心。
她还记着他,还派自己的好朋友来替她出气。
手上力度没松,钳制着她的手腕,逼视她的眼睛,他看着她,没说话。
安嘉蕊见这一幕惊愕极了,连忙拿来手帕替他擦衣服,不客气地问姚霜霜:“你是谁?谁给你的胆子?”她言语中有生气:“保安?来把这位来历不明的姑娘请出去。”
“退下。”冷冷一声,池律道。
安嘉蕊松了手,看着他们的姿势,心里不是滋味,酸溜溜地站在他身旁不出声了。
台下的人见这一幕也都不敢说话了,只剩那些记着疯狂摁快门的咔嚓声。
姚霜霜咬着唇角,忍着痛,冷冷地看着他,反问:“开心了,你可满意吗?”
薄唇轻启,他压低了声音,声音很冷:“是她让你来的?”
姚霜霜听见这个“她”字,心底砸了石子一样难受,冷冷笑着反问:“你也配提清清吗?”
两个月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心底像被针扎了下一阵刺痛传来,手上力度加大了一分,池律逼着她,要让她自己承认是她。
姚霜霜手被捏得疼了,叫出了声,她讽刺地笑着反问:“怎么?池总是想在这打我吗?”
漆黑的眼珠看着她,狭长的凤眸,冷而没有温度,他又问了一遍:“是她吗?”
“你不配!”姚霜霜忍不住吼出声来,“你不配得到爱,池律你个伪君子!”
手指一松,他放开了她,抬头看着台下那么多人,弯唇不怒反笑,一手搂过身旁女人的腰,冷冷开口:“那好,你听好了。”
“我,池律。正式和安嘉蕊交往了。”
姚霜霜气得发抖,冷眼看着他,不甘居下:“那要多谢你啊,放过了我们清清。”
呵。池律眼底闪过一丝凄凉,想着过去种种,心愈发狠硬起来,说给她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我以后会和安小姐结婚。”
第55章 55 她送我星星,是以朋友名义。
研发项目组的人一起开了个会, 上面下了命令登月观测器的研发得搁置,他们要临时接手一个新项目,是火星探测器的研究。
大家都有点受打击, 研究两个多月的成果就这么付之一炬, 转而去研究一个以前都没接触的东西,都挺气馁的。
钟隐让人把新项目的文件发下去, 看着一屋子的人也有点不忍, 安慰他们道:“研究项目是这样的,我们会面对很多困难, 这次登月观测器的暂停也是一项, 火星更加值得我们探索嘛。”
话虽这样说,可在座各位都知道那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没有人涉足过, 盲目的一头栽入进去很有可能无功而返, 而且没人能确定研发周期有多长。
“那隐山师兄, 我们原本的项目还有可能重启吗?”林琳苦恼地问。
他们都不甘心, 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和心血的项目就此搁置, 而这搁置大半是不会再有继续的机会了, 所以都挺丧气的。
钟隐也不是不烦,他为这个项目做的实验和数据摞起来的纸都快有一人高了,可现在不也是得放弃了么。
叹了口气, 钟隐开口:“把数据保存好吧,以后或许有机会。”
拍了拍手, 钟隐笑笑:“好了, 都别这么丧气, 所长体恤我们,有假放,大家回去好好休整, 我们下个项目见。”
林琳听到这才来了点精神,举手手问:“那师兄,放多少天啊?”
长指敲了敲木桌,钟隐回:“火星探测器项目的具体流程还没确定,所以假期很长,半个月,大家好好享受。”
“哇塞,这么多啊!那开心了哈哈……”林琳笑着开口。
钟隐点点头,走到门外去接了个电话,一分钟后回到会议室,继续道:“现在事项都宣布完毕了,大家可以收拾收拾回家了。”
“对了,派个代表去西门领外卖。”他笑笑,“我请你们。”
连忙有几人自告奋勇去拿外卖,十几分钟后,他们提着炸鸡和奶茶进来。
几人将食物分发给他们,都吃得挺开心的,那种苦恼烦闷都减轻了很多。
钟隐站在门外看了会,转身离开了。
出了研究所,外面是阴天,云层厚重,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基地外是大片的野草,杂乱无章,看得他不胜烦躁。
驱车回公寓拿了件东西,他行李都没收拾就直接开车往南屿城区的方向驶行。
车内没通风,闷热得很,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摁下窗户开关,冷风一股脑灌进来,吹得人清醒。
副驾驶座的位置上放了那本证书,奉清回送给他的星星。
一个多月前就收到了,他那么细心看到她的留言也知这是拒绝了,思虑几天想给她打电话,说做朋友也行。
可没想到电话那边直接成了空号,看来他是真的让她感到困扰了。
一手揉着眉心,钟隐看着前方尘土漫天的道路,突然觉得心堵得慌。一成不变的景物飞速往后倒退,枯索凄凉,工作上和感情上的事都让他烦心。
叹了口气,他开了车载电话,再次尝试着给她拨一次电话。
“嘟嘟”女声响起,一遍中文一遍英文都在提醒他对面的电话成了空号。
恰此时手机新闻进来一条推送,“天驰池总许诺将会娶安氏二千金安小姐为妻。”
手指一滑,他不慎点了进去,入眼是池律一手搂着安嘉蕊细腰的照片,二人姿势亲密,女人身材火辣,眉眼处尽是妖娆,男人倒是西装笔挺一派冷漠。
和他见过多少次?印象里他和清清总是在一起,他护她温柔周全,可这不过才两个月,就要另娶佳人了啊,口味还换得不是一点半点,还是他就喜欢这样的?
呵呵,钟隐扯着嘴角嘲讽地笑了下,把手机丢到一边去。
心里却还隐着疼,他须得见到她一面,就一面,一面就好。
……
姚霜霜这些天漫无目的地逛了很多地方,托池律的福,她上了报,去的不少地方都有人认识她,拦着她问问她是不是在慈善晚宴上那个和池总起争执的女人。她笑笑说不是,转身就走。
挺可笑的,泼红酒的事没见报,她被羞辱的事倒是见报了。众人都当她是爱池律而不得去破坏他和他未婚妻的幸福生活呢。
这些天她电话快被打爆,来电无非都是呵斥她训责她的家中长辈和父母。她看烦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扔了电话卡重新换了一张。
那天在宴会上看见季秋了,西装革履,也是年轻有为啊。
他看着她,似乎想上来帮她,可最后还是止步于台阶。她垂眸苦笑了下,原来这就是以前说爱她的人做给她看的爱啊。
男人都这样,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没什么可指望的。
辗转南屿与南泽之间,她找了奉清快半个多月,还是没得到半点讯息,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留下一点痕迹。
最后到了托人打听的奉清最后居住的家里,是城南的一片颇为老旧的街区,据说那房子是以前军队发给奉上尉的住房。
下了地铁,往里走,树荫遮蔽晴空,青石板上长着浅斜青苔,大黄猫懒懒地趴在石板上,收音机里的戏曲咿咿呀呀的传得很远。
倒是一方僻静的好去处。
她站在奉清原先居住的房间的二楼过道里许久,站在窗户边往外看,云白如纸,天空很低,老城区的房子都很有年代感,像电影里蕴含意境的镜头般,沉默地伫立。
伸出手指,指甲扣着石板,她轻轻地刻字,在青灰色的石板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个“S”字母。
他们小时候会这样心照不宣地在画纸上落款自己的简写,她写S,清清写Q。写完后交换画纸,一起捧着纸哈哈大笑。
她如果看见,会认得自己。她这样想。
“姑娘?”温柔一声,她被人唤住。
后知后觉地抬头,她顺着声音来处看过去,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白衬衫休闲裤,戴着银丝眼镜,气质干净而斯文。
她觉得他有点熟悉,似乎在哪见过,一时没想起来,木木地回了声,“嗯。”
钟隐认真而有礼貌地问她:“请问姑娘知道这里以前居住的那位姑娘去哪里了吗?”
以前居住?他找清清?
姚霜霜:“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钟隐来了点希望,诚恳回:“我是她以前研究所的师兄钟隐,我想看看她。”
一提到师兄姚霜霜想起来了,以前奉清给她看过他的照片,说师兄对她很照顾。
声音低了点,她有些丧气:“她搬家了吧,这里已经没人了,我也找不到清清啦。”
心里一阵失落,钟隐找她问清楚了来龙去脉,又和她一起去附近打听,到一家酒吧里问到了些讯息。
是个年轻调酒师告诉他们的,说奉清在七夕那天被一个被她叫做前夫的男人带走了,然后过了一两周才回来,没过半天搬家公司就来了,之后他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又是池律。姚霜霜咬着牙想,他还好意思讲假惺惺地问她是不是清清让她去的,他自己不知道清清在哪吗?真有够可笑的。
钟隐见她握着拳头忍不住问:“霜霜姑娘,你怎么了?”
“我们去找他。”她说了这样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转身就出了酒吧,走到街上去。
钟隐无奈,只得跟上。
……
LIAR会所。
三楼包间里。昏暗房间里,灯光晦暗,音乐低糜,透着股子颓丧和暧昧。
几个年轻男人坐在屋内沙发一侧,围着桌子在打扑克,有人抽烟,将一摞红钞放在银色金属质的打火机上,这样摞现金的方法,桌上摆了四叠。
“对2!”叼着烟的男人出了牌,一脸得意。
其余三人看了看手中的牌都摇了摇头,要不起,只得叹气,“唉,耀哥怎么又赢了,给钱给钱。”面前红票子被分走了三分之一。
四人又打了几轮扑克,最后都是那个叫耀哥的人赢了,这时候有人坐不住了,忐忑发问:“能行吗?池总他会来吗?我们那项目的事到底有没有谱啊?”
“对啊,听说他不喜欢这些地方,我们是不是算错了啊。”有人附和。
谭耀阳不耐烦地开口:“怎么不会来啊?池律他二十五单身青年,喜欢的口味还是安嘉蕊那一款,他怎么就不会来这种场所啊?他性冷淡还是性无能啊?”
“别废话,好好打牌吧,等会人来了伺候好就行了。”
刘淼听到这话只好又拿起了扑克,低低嘀咕:“我是不想打了,回回都输,项目谈不成回家还得被我爸骂……
谭耀阳看他那娘们唧唧的样子就来气,丢了烟头砸过去:“嘀咕啥呢?有话说大声点,我能吃了你不成?”
刘淼把牌一扔也有点来气了,刚想发作,就被身旁的周诚远和兰戊拦住了。
“没没,耀哥没什么,小淼他就是手痒了你还不清楚吗,他今天听说你找的那几个都是绝色,看这样子是忍不住了。”
刘淼听他们这么说,也只得附和,“对啊,耀哥,你找的那几个真有那么好?还是雏?”
谭耀阳也扔了牌,叼起烟,笑骂了一句:“德行。”
咬了口烟,加了句:“如假包换,就等着看吧你们。”
——
姚霜霜是在一家公子哥常来玩乐的会所里找到池律的,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阵仗挺大,包了一层楼,她不报自己家的名号服务员都不让进。
这间会所叫liar,一动咖啡色的大楼,楼身尽是玻璃,在夜中反射着灯光,光泽流动,像一块流动的巧克力,美轮美奂。
会所内装修得更精美奢华,地毯花纹精致,踩上去很软,客厅走廊的灯若琉璃璀璨,无一不透露着奢侈。
也是,他现在这样的身份,自然玩也要玩最高级的。
沿着长长的走廊往里走,迎面路过的只有两两三三的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过,看着他们两人神色有点惊愕,但也没多说什么。
姚霜霜沉着一口气,径直往前走,走到走廊末尾的那间包间面前。
金属门半掩着,有音乐和歌声从里面传出来,其间还夹杂着一声声男女的嬉笑声。
深吸一口气,姚霜霜推门而入,眯眼适应屋内晦暗的灯光,过了一会才看清屋内的男男女女。
有男声传出问:“哟,这谁啊?”
“长得挺漂亮的,耀哥你选的?”
“不对啊,这姑娘后面还跟了个男人,这什么剧情,这么刺激?”
姚霜霜忍着不发作,看着包间最里面的男人,冷冷地开口:“池律。”
这一声传出,四下的人都有点吃惊,忐忑不定地看着他们两人。
池律一手搭在沙发靠背上,一手夹着支烟,一身黑,黑衬衫黑西裤,领口袖扣松了两颗,露出一片瘦削深刻的锁骨,透着股子风流的性感。
他抬眸看她,却一眼就看到她身后的男人,眼神立刻冷了下来,搭靠在沙发上的那只手滑下,一把揽过一整场都没碰一下的身旁女人的腰。冷笑着开口,问:“有事?”
姚霜霜看着他那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心里火烧得欲盛,冷冷讽刺:“池先生离婚后生活真是精彩呢,名利女人样样不少,清清她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我也是瞎了眼才会支持你们。”
池律有点不耐烦,看着她身后的钟隐越看越来气,怎么?来这里炫耀,是想告诉他他和奉清已经结婚了还是有孩子了啊?
吸了口烟,他冷冷回:“说完了?”
一直坐在旁边的季秋,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场景有点坐立不得。一面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几个月姚霜霜,一面是他老大,一面还是奉清的现任男朋友?
这关系真够混乱的。
他看着姚霜霜也有气,任谁都受不了在暧昧期的时候自己喜欢的人突然消失人间蒸发一般什么消息也不回,然后四五个月后又当没事人一样出席在自己面前,还装作不认识自己。
呵,季秋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想要逐客了。
姚霜霜咬着牙齿,恨恨地看着池律,一时向他问不出清清在哪的这种话来。
池律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低低开口:“说完了就滚。”
“带着你们那狗屁星星一起!”最好滚出银河系。
后面一句话他是说给钟隐听的。
钟隐听出了他话里的话,赶在季秋关门前,一手撑着门,冷静道:“池先生,我想和你谈些事。”
池律裹着一肚子火,听见他这声回答愈加觉得他是在炫耀,冷冷回:“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就算结婚,生子,也都与我无关,还有,以后别让我听见奉清这两个字。”
“池律你够了!”姚霜霜忍不住吼出声来,“你还是人吗?清清都找不到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屋内其他四人都战战兢兢地话也不敢说了,端着酒杯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池律揽着身旁女人的手松了,冷声还装作不在意地回:“关我什么事?”
“我想池先生你可能误会了。”钟隐一手提了提眼镜。
季秋看着姚霜霜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颊,闷气郁结就想呛她,回:“有什么误会的?律哥要结婚了,你们知道吧?所以奉清与钟隐先生的事与我们再没有任何干系了。”
“你说是不是呢?姚小姐。”
姚霜霜被这声磨得一个头两个大,却不甘居下,抬头看着季秋的眼睛冷冷回:“是,没关系。我和你也没关系。”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既然这样,那劳烦姚小姐从包厢里出去呢。”
“我就不,这家会所你开的?”
“是我们包的,再不然我叫保安了。”
“季秋你混蛋!”
“够了。”池律一手敲了手边烟灰缸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包厢里立刻安静了,音乐声都关了。
狭长凤眸冷冷地看着钟隐,寒意深微,他低低开口:“给你半分钟,你最好说清楚。”
钟隐被这些烦心事折磨得也没什么好脾气了,冷声:“我和清清不是情侣关系。”
“她送我星星,是以朋友名义。”
烟杆杵在透明烟灰缸里面,烟灰断了一截,猩红火星一点一点在烟灰里熄灭,烟雾淡了。
池律看着地面,没看他们,只听心里啪嗒一声,像有根琴弦断了。
而灯光晦暗,映着他的侧脸,深刻入骨,像雕塑一般。
第56章 56 我会永远喜欢你
南屿的夏天结束在舆论的浪潮之中, 一茬高过一茬,豪门秘辛都成了口头谈资。
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天驰池总的风月情/事。对他倾心的人有很多, 他最近一段时间的女伴是安家二姑娘, 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许诺要娶她,原以为是佳偶天成, 可没想到刚过去不到两天, 池律就在媒体上宣布:“我与安小姐和离,此前耽误了她是我的错, 此后婚约不做数, 我们都是自由的。”
安嘉蕊咬着牙在台下都快哭出来了,可家里应允了, 她也无法抗拒。前些天, 安氏集团内部出现了一些危机, 父亲带她出席宴会偶然间遇见池律, 心下琢磨便让她去接触他, 她自然是欢喜的, 几番接触池律也没拒绝,还默许带她出席活动。
安承建暗地里找人发小道新闻,说是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这样一番炒作,安氏的股票都上涨了近一个百分点, 危机算是延缓了。安承建吃到利益便更加撮合他们两人, 报纸跟踪媒体渲染, 整个南屿城都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消息。
而池律竟也罕见地没阻止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去了。在慈善晚宴上, 池律的宣布要娶她的确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但他们心底已权衡好利弊,她爱慕他,他还能帮自己家渡过难关,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而现在,池律明确地和父亲谈了,他可以在经济上和商场上帮安氏,但不能娶安小姐为妻了。他那样诚恳地道歉,只让安嘉蕊觉得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场梦。
她问他为什么,是我不够好吗?
池律倒是罕有地耐心温柔,轻轻地取下她右手中指上的订婚戒指,放进银色礼盒里,他温和而疏离地开口:“安小姐你很好,只是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做错了很多,”眼底闪过一丝凄哀,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不能娶你,你值得更好的人,对不起。”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她,眼眸深邃,眼睑下的淡痣疏冷清冽,还是那样好看令人迷恋的眼睛。可她看清了,那里面没有情意。
安嘉蕊笑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只轻轻回:“谢谢池先生慷慨,救我们安家于水火之中。”
……
那时下得了那样决绝的决心,现在倒变得不舍起来。安嘉蕊看着台上英俊而冷漠的男人,回想与他的交往接触,她为他整理过领带,挽着他的手臂撒娇,他的回应却从来只是淡漠,不阻止一切都由她去,好似所有东西在他眼里都不重要。
说来可笑,他对她做过最亲密的举动竟也只是在姚霜霜冲上台前来的时候为了做给她看的,他第一次搂着她的腰。
那时动也不敢动,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心跳声,心里甜得像灌了罐蜜糖。现在看来不过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罢了。
“啪啪……”掌声响起,安承建带头鼓掌,而池律已经转身从一侧舞台上迈开长腿离去了。
安嘉蕊笑笑,以最完美的微笑面对转向过来的镜头,她对着记者承认:“是的,我和池先生是和平分手。”
……
余下一月,季秋跟着池律辗转在南屿与南泽之间,来回跑了十几趟,甚至连奉荷待过的空军基地都去了,可还是没找到奉清的一点踪迹。
池律单手握着方向盘,看着护城河边玩耍的小孩,想起他上次和奉清一起来这里的模样,他买给她棉花糖吃,看她仰头笑得像个孩子。
“律哥,律哥?前面有人!”季秋伸手抓住方向盘飞快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才避免撞到前面的行人。
虽然他们车速很慢,但若撞到人也少不了磕碰青紫,又是一番麻烦。
池律回过神来,一手揉了揉眉心,就势将越野车停靠在路边。
“哥,怎么了?是太累了吗?”季秋有些担忧地问,他不放心继续道:“等会我来开车,你在后座睡会吧。”
“我没事。”池律拉开车门开关,迈开长腿下车,眉目带了疲惫,他走到车前,去查看刚刚那个差点撞到的孩子。
蹲下身,他耐心地问他:“小朋友,你没事吧?”
男孩本来没哭,结果一看见他的模样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坏哥哥!坏哥哥!欺负姐姐的坏哥哥!”
池律有些无措,他不会哄小孩,只是叫他,“你别哭了,你别哭了。”
“男孩子怎么能哭。”
男孩却不理会,哭得愈加大声,还把路边的行人都吸引过来了。看着他俩,都以为是他在欺负小孩子。
池律听他哭,还一边哭一边骂他坏哥哥,心里哭笑不得,只得问他:“为什么叫我坏哥哥?”
“你要怎样才不哭?”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从来不哭。”
男孩两只手抹着脸上的泪,哭成了小花脸,抽抽搭搭地说:“我要变形金刚霹雳大卡车,还要红白游戏机,还要一个美人鱼娃娃。”
池律无奈,都答应他:“好,都买给你,男孩还要美人鱼,兴趣挺特别的。”
男孩抡起手握成拳锤了他一拳,大喊:“美人鱼娃娃才不是我的,是我要送给小丽的!”
“还有叫你坏哥哥,是因为你欺负姐姐!”
伸手揉了揉眉心,现在这么小的小孩都知道讨女孩欢心送礼物了吗?他有点无奈,“好,我都送给你,这样你可以拿去送给小丽了。”
男孩哼了一声,“我送给小丽的美人鱼娃娃就是我买的,你不许说!”男孩伸出手指,“拉钩钩!”
季秋见他们在外面挺久,还没处理好,便拉开车门也下了车,看到这一大一小争辩的模样觉得好笑,但又不敢笑。
池律和他拉钩,嗯了声,问他,“为什么说我欺负姐姐?你姐姐是谁?”
小男孩嘟起嘴,伸出小拳头又要锤他,给他及时抓住了,小男孩嚷嚷:“姐姐当然就是天下第一好的清清姐姐了啊,你欺负她,你是坏哥哥!”
池律一怔,下意识抓住他的手,问他:“她在哪里?”
而旁边的路上走过来了一位中年妇女,叫男孩,“小川!”
“怎么跑这里来了?那个哥哥是谁啊?”
池律听到这个名字心下记起来了,原来他是他们上次来这遇到的那个熊孩子。清清和他说过。
站起身,他礼貌地向那位中年妇女问好,“您好,我是奉清的朋友,我想问一下她来过这里吗?”
中年妇女一手抓着小川的手,仔细打量他,见他一表人才,想来也不是什么坏人,就如实回答了:“一个月前来过,来祭拜奉司令,唉,都是苦命孩子。”
“谢谢您,”池律从让季秋过来,拿出一叠现金给他们,嘱咐温和开口:“我答应要给小川买变形金刚霹雳开车红白游戏机,还有美人鱼娃娃,这些钱您收下。”他做完这些转身就和季秋上车走了。
女人惊愕地看着他的背影,手里还握着那一叠沉甸甸的红钞,最后回过神来车都走远了,她连忙让小川说,“快说谢谢哥哥!”
小川茫然无措地对着川流不息的车流说了句,“谢谢哥哥。”
——
公墓。
池律将那束向日葵放在青灰色的石板旁,紧挨着他的那束花旁边是一束已经枯萎了的向日葵。
季秋远远地站在墓园入口处看着男人的背影,挺直清瘦,带着落寞。
池律看着墓碑上奉司令的黑白照片里的笑容,忽然觉得心好像闷了一口气,沉闷又难受。
他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爷爷了,对于爷爷的印象很模糊,趋近于没有。却还记得奉老司令握着他的手叫他池律小朋友,说把清清就交给他了。
后来听说他病情恶化,他与奉启航正是势同水火,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去看望,未想到这一别便是永远了。
他对着墓碑作了三个揖,点了蜡,看着香火蔓延,轻轻开口:“奉爷爷,走好。”
“请让我找到清清,我一定会照顾好她,这辈子绝不负她。”
—
后一月回了南屿,他照常处理公务,却活得愈发清冷了,什么局都不参加,平时只翻翻书页,几乎不笑,往返与家与公司之间。
季秋看着他,都几乎快要以为他要出家了,活得一点人气都没有,冷漠像刻进了骨子里一样。
他瞧着难受,也四下打听奉清的去处,后来问到了唐砚那里去,唐砚推脱再三,最后告诉他他只知道清清在北京,具体在哪他也不知道。
季秋告诉了池律,池律正提着水壶在给窗台上的绿竹浇水,水珠滴落在竹叶的叶片上,剔透晶莹,他看着绿竹,神色寡淡冷漠,只低低回了一句“嗯。”
季秋试探地问:“那,我们要不要去找?”
放了壶,用毛巾擦干手上的水珠,长睫垂下,他淡淡回:“不用。”
她既然上个月回来了,肯定多半听说了他在南屿的那场闹剧,她现在或许认为他与安嘉蕊已经结婚了。她那么倔强,他再去解释什么,也都是徒劳罢了。
“十一月开庭,她会回来。”低低一声,池律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季秋脱口而出:“那时,你和她在庭上相见可就是针锋相对了,你能忍心吗?”
“这样一来,你们复合不是更加没有希望了?”他忍不住问出来。
池律走到沙发旁,弯腰拿起一盒剧本,封面上印了《血色童话》四个字。
长指触摸那张封面许久,季秋才听见他低哑着嗓音回答:“我放弃加辩,让她赢。”
“你疯了?你这样做奉启航会减刑的,你难道忘了他以前是怎么对你父亲怎么对那些无辜的人了吗?”
池律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如墨的夜色,声音清冷低哑:“法律会裁决的,我只是不当证人罢了。”
“律哥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样对得起你父亲和那些无辜惨死的人吗?……”
“住嘴。”他放下那盒剧本,坐回办公椅上,神色极冷,脸色不悦,是在生气了。
他冷冷开口,“出去。”
季秋一手握着拳,咬咬牙转身出去了。
他该知道,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多么不容易,毕竟最恨奉启航的人是他。
他看着窗外,云很低聚拢在一起,忽有雷声轰隆,一场秋雨要来了。
……
噼里啪啦的雨水敲打着窗户,屋外电闪雷鸣,树木在大雨中来回摆动,别墅花园里的玫瑰都被雨水给冲折了枝,一地残骸。
有园丁穿着雨衣来回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找遮雨布护着那些花儿。
池律半夜惊醒,心悸一般的疼痛隐隐在胸腔里泛滥开来。点亮灯,他穿着睡衣起身,走到饮水机倒了一杯凉白开,胃又开始隐着疼,胡乱灌了一把胃药,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如注的大雨,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思念她。
你在北京还好吗?北方的秋天热烈而肃杀,四季分明,落叶该是落满了长街吧,那里风大,一定要多穿衣服。南屿下雨了,你那里呢?
别墅空荡荡,只他一人身影,没入夜中,孤寂而清冷。
角落里的备用手机亮起了灯光,Instagram里面有好几条消息进来。
池律走近,弯腰拾起解了锁,看到消息的内容,心里蓦然像被什么触动一般,在无风的夜里也泛起层层涟漪。
手机微弱的灯光映照着他苍白的唇和瘦削的侧脸,英俊的面容在屏幕上透出倒影。
长指一点一点地触摸过那些消息的字眼,心底温暖又凄哀。
奉清发给crime lost。
[北京下雨了,你呢?]
[在这个秋天里,希望你一切都好,我会永远喜欢你。]
永远喜欢《血色童话》,喜欢crime lost,但不是池律。
第57章 57 我很少恨人,也很少爱人
林中大雾四起, 高大的树木植株将惨白的天空分割成块状,枝桠间漫出昏黄的余晖,何磐抬头看了眼天空, 云霞散漫, 弥漫在天边,已是傍晚。
而森林被迷雾笼罩, 雾气飒漫厚重扑面而来, 将他们困在森林腹地已有一月有余。
十月份的时候,何磐和这些队员在陵城的一个线下探险活动相识, 他们约定好一起来闯素有“迷龙窟”之称的原始森林。
行程计划为一周, 可却在探险途中陡生意外,他们被困在森林腹地, 还四下走散, 找不到出去的路。
何磐在林中找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地, 放下背包, 用打火机将捡来的枯枝点燃, 燃起了一个小火堆, 驱散了一丝寒冷与迷雾。
她就地坐下,一手抱着膝盖,对着身旁沉默的男人笑了笑:“秦生, 你说我们还能不能出去呢?”
秦生抬头看着一望无边际的密林,偶有飞鸟掠过, 留下一两声怆然凄厉的叫声, 这片森林就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囚笼, 囚锁住他们。
他不会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秦生,你会不会恨我?”何磐看着他漆黑沉顿的眼珠突然问出这句话。
是她一意孤行, 要来探险,所以她儿时伙伴秦生才会陪她来,可如今他们都被困在这荒芜之地,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个问题。
秦生回看她的眼睛,清亮的杏眸,他不想让她难过,摇了摇头,意思是说不会。
何磐却再也无法抑制地双手捂住脸颊哭出声来。
“对不起,对不起阿生,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夜晚就快到了,她在害怕,昨夜里她亲耳听见同行失踪的莫莫好像在西南方向被狼分食了,叫声凄厉,划破这一方僻静的空间。
秦生垂眸看着她半晌,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却欲言又止。
——《血色童话》
又读到这里,心底像被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割过一样疼,奉清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放下剧本,她转身看着窗外不停歇的雨幕,星星灯火在雨夜中忽明忽暗,雾气飒漫,寒风透过窗户缝隙钻进来,冻得她一个激灵,原来已经是这样寒冷的秋天了啊。
脑海中回想着秦生和阿磐的结局,一颗心绞着疼。后来,他们死在雪地里,尸骨分离,谁也见不着谁。
她才知道,原来那天秦生欲言又止的那句话是“我很少恨人,也很少爱人,但是我爱你阿磐。”
可他却至死都没能说出那句话,他先她而死,为救她死在别人的尖刀之下。
想起这些剧情,奉清一颗心又难受得睡不着了,她翻出手机,看着crime lost的灰暗头像,她发了两条消息过去,虽然知道他不会回复,甚至根本不会看见。
可她还是发了,像一个人自言自语。
看着手机消息界面半晌,看得眼睛都酸了发胀隐隐痛着,忽然瞥见那个灰暗的头像亮了一会。
像一盏萤火一般,在漆黑的夜里亮了一分钟。
他会看见自己发的消息吗?奉清手指紧握着手机,一颗心忍不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抬眼看了一眼窗外,树影晃动,在雨中胡乱地舞着,树叶剥壳一般纷纷坠落,在泥泞的街道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手机渐渐冷了,对面没有回应。
在这样漫长等待的瞬间,她又想起了他,已经四个月没见了啊,他过得还好吗?胃病还会犯吗?会否有一刻会想起自己呢?
手指扣着床板,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思考这些无用的事,她上次回南泽就该死心了不是吗?新闻上报道的,热烈隆重的庆贺的,是他要再娶另一个女人的消息。
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心口隐隐缩着疼,她半靠着床上,缓慢闭上了眼睛。就当是一场荒唐的梦吧。
她早晚会忘了他。
——
11月14日,南屿法庭。
庭审公开现场。
南屿各家报道的记者早就扛起了相机蹲在法庭外观看席上翘首以待,这场受人关注的审判将会全场直播。
法庭庄重而肃穆,法官手持法槌严肃地坐在主位上,原告,被告,证人,受害者,辩护人和合议庭的众位都在座位上静待开庭。
时钟的指针指向九点,法官宣布开庭,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奉清站在辩护人席上沉默而安静,她一周前回的南屿,提前去狱中探望过父亲,隔着铁窗,她看着父亲穿着囚服,鬓角已长出白发,他好像忽然苍老了许多,全然不似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奉氏董事长了。
奉清一颗心沉顿而难受,她问父亲有什么心愿。
奉启航抬头看她许久,看着他唯一疼爱的女儿,苍白笑笑,他唤她,“囡囡。”沙哑而疲惫的声音。
“照顾好你妈妈。”
奉清握着话筒点头,忍住不哭出来,她知道母亲爱他,自从他入狱后,母亲有多少个夜晚没睡好觉,她都看在眼里。
“还有,囡囡,”奉启航顿了顿,继续道:“我希望你幸福快乐。”
奉清咬着牙,指甲轻轻地扣在光滑的瓷砖上,扣得手指甲生疼,她不住点头,轻轻回:“知道了,爸爸。”
“我是想问,您有什么愿望吗?案件真无转圜的余地了吗?我会给您请律师的,如果爸爸您还有什么重要的线索,请一定要告诉女儿。”
奉启航握着听筒的那只手僵了僵,神色闪过一丝不自然,旋即他低头看着面前的一方地板,叹了口气:“没有了,我是罪人,我罪有应得。”
“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囡囡,回去吧。”奉启航不再看她,丢了听筒,转身往监牢里面走去,陪守狱警跟在他的身后压着他往更深处走去,渐渐的,影子也看不见。
奉清看着再也看不见的背影,心好像被石头堵住,闷得厉害。她缓缓放下听筒,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监狱大厅。
而外面,阳光炽烈,常青树木投下一片庇荫,却无论如何也挡不住树枝缝隙间那炽烈的光。
…
她目视前方,背挺得笔直,在摄像头移过来的时候也没有胆怯一分。
她安静而沉默地听着法官宣布被告奉启航的一桩一桩罪行,白纸黑字,历历数来,罪不可赦。
法官问被告:“被告,你是否承认上诉罪行?”
“你有权保持沉默。”
奉启航双手带着镣铐,垂着头,一言不发。
辩护律师打感情牌,从慈善和资助小孩学业角度为他辩解,说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那些违法犯罪的勾当。
甲方律师反辩,“慈善不是遮挡罪恶的遮羞布,也不能掩盖他违法犯罪的事实!”
奉清被这两道声音折磨得痛苦不堪,她抬头望向法官手中的法槌,轻轻开口:“我父亲精神身体不适,我申请由我来应对他的指问。”
医生拿出医院开具的证明给法官看了,他敲下法槌,威严开口:“准。”
她双手握着话筒旁的水杯,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还是难忍,被这么多人审判,落到众人鄙夷的地步,她这骄傲的一生中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刻。
在两方律师不歇止的争锋对辩结束了第一回 合的审判。法官敲下法槌宣布休庭十分钟。
奉清捂着心口,心悸难受得厉害。她靠着墙壁缓了会,抬头看着父亲的方向,对他笑了笑,示意他安心。
奉启航在牢中心血管恶化,吃药缓解了很多,现在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却也忍不住头昏气血往上冲。
他勉力点了点头,对奉清笑笑。
手指扶着木座扶手,奉清恨自己为何如此软弱,竟然连面对大众的勇气都没有了。
她抬头往陪审团看过去,她看见顾芝兰担忧地看着她,还看见了很多平乐的村民,目光或鄙夷或厌恶,但都不重要了。
他们现在生活得好就行了。
“清清!”熟悉一声,奉清抬头望记者团外面看,远远的便瞧着姚霜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半年没见了,她还是那样,做什么事都急躁。
姚霜霜抱着瓶功能饮料走到她身边来,伸手抓住她手心,关切开口:“为什么不联系我?手机空号,联系方式也全都删除,什么事都自己扛着,难道真的不让我当你朋友了吗?”
奉清看着姚霜霜拉着她手不放,听声音都要哭了,声音也柔和起来,她安慰她:“不是好好的吗,不担心了噢,乖。我以为你在国外,所以没联系你,是我的错,对不起我的霜霜姑娘了。”
姚霜霜破涕为笑赶紧把饮料递给她,“快喝哦,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早上赶得急,她确实没吃早饭,笑笑接过她的饮料,拧开瓶口喝了几口,她对她说:“好了,没事了,回去吧。”
法官敲了法槌,宣布再次开庭。
这次的环节是原告提供物证人证。
她看见顾芝兰上了证人席,还有那些白纸黑字的证词复印件,一颗心绝望而平静。
证物提交至末尾,奉清看着对面还有一个席位是空着的。忽然忐忑起来,她移开目光不敢再想。
半分钟后,池律从法院里面那条长长的甬道走出来,一身纯黑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身材高挑,手腕上戴了一块CARTIER的手表,进来的那一瞬间便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拍摄的记者转过镜头去给他特写。
“以上便是本次的证人和物证呈现。”
手指掐手心,疼痛让她清醒,她该知道,他们早晚有这一天。
奉清强迫自己抬头直视他,不卑不亢,面无表情。
距离上次相见已经过去了整整四个月,他们散入人海,再也没有了任何交集。
他还是那样,高高在上。
英俊瘦削的面容带了丝苍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看着她,漆黑深邃的眼眸里却总显得有情。
奉清嗤笑了声,他不是说恨她吗,这四个月内,他大半已经与那所谓的安氏千金成婚了吧,已婚之夫凭什么这样看她,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对所有女人都这样,花心泛滥。
咬着牙,她移开目光,不再看他。
后面法官问她,“你父亲是否承认证词所述?”
“承认。”
“你父亲曾经在边境走私医疗器材获取高额利润?”
“是的。”
“你父亲非法开采矿物,对当地居民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失?”
“是的。”
“我们还有一位证人,请他陈诉。”乙方辩护律师忽然开口。
手指抓着桌角,奉清再也忍不住,她抬头直视镜头,直视媒体,对着全城的人宣布:“我替我父亲认罪,他对上诉所诉事实供认不讳,我请求法官就此休庭,进行判决!”
池律怔了一下,看着她穿着黑西服更显瘦弱的身体,心疼得无以复加。她这样认罪伏法,是不想再听见他的指控了。
辩护律师还在阐述:“原告这种要求不符合流程,我申请驳回。”
“己方证人还有奉启航更大的罪状没有陈诉,请求合议庭和法官允许己方证人继续陈诉证词。”
他本该说的是十三年前他父亲因为奉启航骗钱而遭受的横祸。
奉清一手撑着木桌,一手捂着胸口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来气了。
她也怀着一丝私心,她希望父亲能少判些时日,至少她要看见母亲和父亲相聚的那日。
可是池律怎么会呢?他那么狠,她难道能奢求他手下留情吗?
再说,他恨她,更恨着她父亲,心里该是巴不得她父亲这辈子都不能出狱吧。
命运像一只大手,随意拨弄她的人生,起转沉浮,她半点反抗不得。
池律看着她捂着胸口难受的模样,心也跟着牵引着疼,在这样吵闹喧哗的世界里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奉启航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而他的惩罚却还在继续。
法官:“证人,请陈诉你的证词。”
“我弃权。”低哑冷淡一声,在这偌大的法庭里,掷地有声。
第58章 58 如一场梦
奉清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法院大门的, 她站在门口在父亲被带走之前看了他最后一眼。
父亲被判了八年,八年这样漫长的一个数字,要用时间来一天一天的衡量, 像蜗牛爬树一般缓慢, 不过还好他们还有盼头。
而出乎意料的是,池律, 他在弃权之后果真一句话也没再说, 沉默地站在那里,看完了全程。
奉清如芒在背, 她不知他是出于何种心情放过她, 还放弃了这么多年的准备,或许是他结婚了, 生活幸福, 不愿再与过去纠缠。
心底沉闷得厉害, 她沿着法院外面长长的阶梯往下走, 十一月的南屿已现冷意, 树枝光秃秃的, 树叶还在往下飞,风一吹,从脚踝到手心都冷透了。
姚霜霜在阶梯下面等她, 缓了缓情绪,她踩着阶梯往下走。
走了几步, 面前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拦住了。
深褐色西装, 同色领带, 他低头看她,带着奚落,一声:“小清妹妹。”幽幽的, 令人颤栗。
奉清抬头看他,努力掩饰眼底的惧色,冷冷开口:“周文彦。”
周文彦看着她的眼神笑笑,眼底却又带出疯狂,长眉一挑,意味不明地开口:“今天开心吗?”
“奉叔叔在狱中会感念你的好的,噢,不对,是你那个前夫的好。”
“……你!”奉清抬手想要打他
周文彦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夹着红血丝,看着她邪邪的笑:“八年?八年是不是太短了啊?”
指骨用力,奉清被捏得抽痛,倒吸一口气,用踩着高跟鞋的脚去踢他,“周文彦,你是不是有病?!”
“放开我!”
周文彦很轻易地躲开,抓住她手腕的手一点不松,冷笑开口:“你说,为什么不判奉启航死刑啊?怎么他妈的这个案子还不结啊?你们这一家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啊?!”
他眼神太过凶狠,吓得奉清动也不敢再动,她死死地看着他的眼睛,像毒蛇一样,在对着她吐蛇信子,冰冷的恐惧裹挟着她,她好像有看见了初中时,他在她病房里拔了她氧气罩欣赏她痛苦的可怕神色。他是个魔鬼。
姚霜霜看着上面争执的两人,连忙小跑着沿阶梯往上走,她离得远看不清背对着她的男人,只当他是池律,便朝着他大声后:“池律你个混蛋,你想干什么,你放开我们清清!”
周文彦远远的听见这声,眼底闪过一丝戾气,扬起唇角,冷笑着开口:“奉清,你真是好能耐啊,找了个这么有权势的老公。”
背脊崩得笔直,奉清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呼吸急促,额头的汗密密麻麻结了一层,她仰着头,脸色惨白地看着他。
姚霜霜见他还不放手,嘴上不饶他:“你妈的,池律你混蛋!你个傻逼,这么久还对我们清清纠缠不清是什么意思?”
池律签完了文书,正从正门出来,就听见有人骂自己,皱了皱眉往声音的来处看过去。
“嘘……”周文彦轻轻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忽然整个人靠近,像把她搂在怀里一样,贴着她的耳边,低哑的声音响起:“小清妹妹,我们是要结婚的,你忘了吗?”
指甲陷入肉里,疼得麻木了,她一动也不动,恐惧像潮水一样涌来,包围她,密密麻麻的,快要窒息。
周文彦一手半抱着她的肩,轻轻拍了怕,微笑道:“不要说出我的名字哦,小清妹妹。”手指一用力,他按着她的肩胛骨,一阵刺痛传来,他脸色忽地变冷,“不然,后果你知道的。”
而后肩上陡然一松,男人的气息淡了,他离开了。
奉清身子一软,脚下踩空一级阶梯,整个人向下倒去。
却没摔在地上,而是撞进了一个怀抱,熟悉的檀木气息萦绕在鼻间。
他的衣服料子很软,手指蹭上去很舒服。头抵着他坚硬的胸膛,奉清没忍住,眼泪就流出来了。
她半伏在他的怀里,力气好像被抽空,一颗心恐惧惧怕的情绪渐渐平息。可是他的怀抱好温暖,她竟然还可耻地贪恋这种温暖。
僵着背脊,池律心跳停了半拍,一只手停滞在空中,指节弯了弯,大手落下,抱住她的后背。
肌肤相贴,温度交融,他能闻见她发间的淡淡柠檬香,清新香甜,很好闻。
轻闭眼睫,感受着他略快的心跳声,奉清一颗心也蜷缩起来,难受得厉害。
“清儿,刚刚的人是谁?”他低低问,声音温柔甚至带了点哄的意味。
回想起周文彦那双毒蛇一样的眼睛,奉清后背反射性地绷直,害怕恐惧从心底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伸手捂住眼睛,她擦了眼泪,弯唇努力地笑,笑自己也笑他。他们现在这样算什么啊?
姚霜霜犹豫不决地走近,看着他们抱得那样紧,清清红着眼睛似乎在哭,而池律凤眸单薄,眼角微微上扬,眼底落了笑意,是在笑?
她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叫他们,只好徒手站立在一旁,看着他们。
奉清的目光落在灰色的石阶上,一手抓着他的西装口袋,一手抱着他的腰,整个人都几乎趴在他身上。路过的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是情侣。
可只有她知道,不是。
理智一点一点克制压抑住这么久已来埋藏在心底的情感,周文彦带来的那种恐惧也如退潮一般远去,她又变得冷静,清醒。
侧过脸,她轻轻推开他,从他的怀抱里钻出来,高跟鞋踩在台阶上,站稳。抬头,她看着他的眼睛,面部表情维持得体,声音很淡地开口:“不好意思池先生,刚刚失礼了。”顿了顿,她缓慢开口,“还有,谢谢。”
池律手中一空,怔了怔,有些错愕地看着她,杏眸清澈,眼睛还红红的,像刚哭过。整整四个月没见,他多想她,可她的回答却冷淡决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刚刚她抱着他,他都在想是不是在做梦,给了他希望,却又赠予他绝望,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冷血的。
“祝你和你夫人安小姐百年好合。”奉清都有点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加上这一句,她以前逞强着对他宣布自己可以和其他人结婚,要他祝福,可现在角色却是反了,她给他祝福,多少也是殊途同归了。
“清儿……”池律垂眸看她,眼睑下的淡痣清冽如往,“你误会了,我和安小姐没有关系。我没有娶别人。”
一只蝴蝶落到石阶旁的一小块草地上,收束翅膀停留在一株小草的叶尖尖上,稚弱美丽。
心底像那蝴蝶落下一吻,轻轻轻轻的,翅尖扫过心房,她竟有欣喜的片刻。
可片刻之后,理智重新占据她的城池,她淡淡开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池先生,我们早就离婚了不是吗?此后嫁娶,互不相干,你不必与我汇报。”
她退后一步,转身愈走。
“清儿。”低低一声,他叫住她。
“有事?”停下脚步,奉清并不转身,只是耐心地等着他的下文。
“对不起。”长指轻点眉心,他恳切道:“钟隐的事,是我误会了。”
原来他那么骄傲,那么高高在上的人也会向她道歉啊。
指甲轻轻摩挲指腹,奉清心中一颤,没回头。
池律垂了垂眼,漆黑额发挡住了一点眼睛,他看着她的背影,压抑克制那么久的思念如野草,连了天,燎原之势般无法抵挡。
他声音很低,像卑微的乞求,“留在南屿,好不好?”
留下来,好不好。
青苔爬满台阶边缘,一级一级看下去,像他们走过的路,荒唐荒谬,也都如这青苔罢了,微不足道。
“不必了。”冷冷一声,她迈开脚步,没有一丝留恋的离开。
从始至终,她没有回头。
—
奉清在南屿待了两天,姚霜霜陪她在江边看落日,对着那团橘黄色橘子一样的圆日,她们闭眼许愿。
“我要清清小姐一生幸福!”姚霜霜大喊出声。
奉清许完愿,侧身含笑看着她,“谢谢霜霜姑娘。”
姚霜霜伸手握住她的手,“我要知道清清小姐许了什么愿望!”
奉清抬头看着流动的江水,心底平静而哀伤,她无法许下未来,也无法许下去爱别人这样深重的诺言,因为啊用这颗心完完整整地去爱的那个人,让她遍体鳞伤。
就算还爱着,也难以为继。
她抿唇笑笑,不回答。
姚霜霜不依,摇她手臂,撒娇:“告诉我嘛,告诉我嘛,告诉我嘛清清~”
长长眼睫毛阖下,落日余晖洒在睫毛上,美得让人动容,她轻轻开口:“我希望,一切尘埃落定。”
她仰头,淡淡微笑,
“如果只是一场梦,该多好。”
“回到,我不认识池律之前,回到我不爱他之前,回到我永远骄傲的时刻,该多好。”
第59章 59 阴天快乐
十一月过十二月初, 寒冬绵延,势不可挡,街道上的树木叶子全都掉光了, 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和枝干, 衬着惨白的天,凄索无比。
奉清穿着卡其色大衣, 戴同色小砧帽, 围巾是深色的格纹,她走过街道, 往返与公司与租房之间的路。斑马线, 十字口,北京街道上的车辆总是格外地多, 繁华忙碌是这个城市的标签之一。
皮鞋踩过凹凸不平的地砖, 鞋跟一下一下敲击着砖面发出咚咚的响声。她一手捧着公司新发放的财务报表, 一手缩在衣袖里, 街道上的枯叶被风一吹, 黏在脚跟上。
伸出脚磕在天井盖上, 她想抖落那片树叶,鞋尖碰地四五下,那片枯叶却还是死死地黏在脚跟上, 赌气似的,突然就泄了口气, 她扔了那报表, 雪白的纸张立刻浸泡进了泥水, 变得肮脏不堪。
弯下腰,奉清扯下脚底黏上的那块枯叶,黄褐色, 叶脉腐烂,只剩下一副骨架,白皙手指摩挲着那片树叶肮脏的枝茎,眼睛怔怔地看着那片树叶半晌,突然有忍不住的想哭的冲动。
她埋下头,孤零零地蹲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
明明已经离开南屿半个月了啊,为什么想起那次重逢还是会疼到心都揪在一块,好似肺腑都被一只大手揉捏着一般疼,还是克制不住地会想他。
可他们如今天各一方了不是吗?
她在北京,她不喜欢这里,空气干燥得皮肤永远结着一层死皮,还时不时鼻血不住地流。她在一家外资企业做会计,数不完的报表,和同事间虚假的英文问候交流,日复一日坐在电脑前重逢枯燥数据统计,上班是争分夺秒,回家也要细心算计,高额的房租物价和微末的工资让她似乎变成了一个斤斤计较无时无刻拿着算盘算计金钱的人,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厌烦。
她不快乐,在异乡留给她的只有平淡的绝望,这种绝望像硫酸一样,一点一点腐蚀着她的人生,她似乎找不到生命中的热爱了。
热爱的研究,和热爱的人。
可这就是普通人的一生啊,她还在奢求什么?
情绪失控的时候哭泣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埋头哭了会,一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她弯腰去拾那些被风吹得东一张西一张的报表复印件。
手指也沾满了泥土,捡那些四处散落的报表花了一段时间,厚厚一叠被泥水浸湿的报表握在手中,粘稠滑腻,奉清顾不得许多,小跑着往前去追最后一张被风吹得很远的报表。
在挡风树下,被风一吹,飘到单行道上,而后囫囵翻转停驻在一辆黑色轿车的轮胎旁。
奉清提了提手提包,往前追去,弯腰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张报表的时候,身前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那人率先捡起了她的报表,一身高定西装,戴着价值不菲的腕表,捡起那张报表手沾上了污泥却一点也不嫌脏。
奉清心里咯噔一下,慢半拍一样缓慢抬头,顺着一双长腿往上去看身前的男人。
手还僵在空中,却在目光对上他的那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
怎么还会遇见。
奉清退后半步,直起腰,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得体与镇定,她伸手拿过了他手中最后一张报表的印刷纸。
池律愣了愣,垂眸看着她,看着思念那么久的姑娘近在眼前,眼角似乎还带着泪痕,哭过吗。他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鬼使神差地来北京,没有刻意调查她,只是开车漫无目的地四处转,他没想到真能碰见她。
清澈的眉眼,倔强漂亮,只是那双眸子仍旧冷冷的,对他。
“我来北京出差。”那一瞬间,他给自己都找好了借口。
奉清垂了垂眼睫,没看他的眼睛。藕断丝连令彼此痛苦,爱意不相同的感情她不会再有奢望。
更何况,他们之间早已没有可能了。
他爱她吗?他说过他爱,可是囚禁痛苦,肆意伤害,以报复换取真心,这配称作是爱吗?
奉清揪着手腕,往后又退了几步,拉开自己与他的距离,面无波澜,她不作回应,冷得彻底。
池律一颗心沉了沉,看着她头顶柔软的发旋,声音突然软了,带着乞求:“清儿,看看我好吗?”
“别这么绝情,以前是我的错,我们可以重新来过吗?”他伸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奉清浑身一阵颤栗,抽开手,又往后退了半步,冷冷开口:“不可以!”
“池律,我们不可能了。”她终于抬头看他,看着那双漂亮单薄的凤眼,眼睑下的泪痣,和瞳眸间的光似乎都黯淡了,她喜欢的那个人不见了。
“你还不懂吗?”奉清喃喃道,眼睛一阵发酸,他们拿什么资格与身份来继续相爱呢?
男人僵在原地,英俊的脸上少见的带了颓丧,在异乡的秋天里,放下一切向自己爱的女孩认错乞求,他折了他这半生高高在上的骄傲和尊严。
卑如尘埃。
北方一直吹,吹得奉清手里的报表哗啦啦地响,她也想再看他一眼,说了决绝的话,自己的心里却像被刀割,疼得呼吸扯着喉咙,牵动着神经,难以忍受。
为什么,还要遇见他。明明她都为了逃避他,来到很远的北方了啊。
这样的孽缘,什么时候才算终结。
可是想象之中的纠缠却并没有来到,她听见低而冷的一声,“好。”
“保重,北京的冬天要到了,记得照顾好自己。”
池律抿了抿唇角,冷白的皮肤在寒风中瞧着也冷漠,他带着疏离回:“就此别过,奉小姐。”
手指甲掐入肉里,奉清听到这一声,疼得心都绞在一起般,他终于还是为了骄傲和自尊,放弃了她。
她该得体,该微笑,该像一点没受过伤的人一样,坦坦荡荡,眼里有光。
奉清抬头看他,轻轻微笑,露出唇边梨涡,声音柔柔的回:“不见了,池先生。”
背对转身,五指紧捏着一叠肮脏带着泥印的报表,一点一点坚定决绝地远离他,可是眼眶发红,眼泪在眼睛里不停地打转,她还忍着,决计不能掉眼泪。
和他的爱情死了又算什么,永远不见又算得了什么?她这样失控这样肝肠寸断地爱上一个人已经是这半生中最愚蠢的事。
愚蠢到相信一个欺骗她整整三年的男人,愚蠢到真真切切地幻想过与他有未来,愚蠢到爱了他整整三年。
眼泪掉下的时候,她没有回头,那一刻她觉得,一辈子不见也很好。
——
在公司又上了一周班,奉清在作报告之余重新拾起了以前金融课上做风险投资那一块的内容,她开始关注股市开盘与闭市,忙里偷闲写了几期数据分析,最后在悄悄上传网络的时候被老板看见了。
奉清慌乱地关了电脑,boss却让她把数据分析发给他。开了电脑奉清只得硬着头皮发给他。
本以为是献拙了,却没想到第二天boss叫她到办公室去说按照她的分析,他昨晚买了一股资金,今天早上已经涨停,收益翻了五十倍不止,净赚了快七位数。
奉清傻眼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瞎写的分析,这也能行?为什么自己没买啊!
boss给她看了股市数据,然后亲自认证盖章:“你以后去风投部吧,很有潜力,好好干!”
风投部是出了名的底薪高,提成高,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去。
所以说boss这是给她迁升了,涨工资了?
奉清本来就讨厌数据报表做会计,听到这个消息更高兴了,提前下班回家,喜滋滋地就告诉母亲。
母亲拿着小本本算她的工资减去日常开销后每个月能存下的钱,她盘算着攒钱回南屿去看看父亲。
奉清看她算的车费还是火车的,要坐一天多,身体都受不住,心里心疼:“妈,我们回南屿不坐火车,坐飞机,我涨工资啦。”
涂珍握着皱巴巴的零钱的手一顿,脸上显出欣喜的神色,问:“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清清真棒。”
说完这些话又垂了眼,低低道:“你涨工资妈妈自然是高兴的,可是我们现在在异地,不存点钱怎么能有立足之地呢,买机票那个花费就不必要了。”
涂珍絮絮叨叨,为她的未来做打算:“生日在研究所过的,妈妈没在你身边,我们清清也是二十五岁的大姑娘了,以后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呢,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呢,不需要很有钱,我期望着他能疼你爱你永远将你放在第一位,这样就算妈妈一辈子都住在这狭小的租房里也会开心。”
鼻尖一酸,奉清弯腰轻轻抱住她,轻轻道:“妈妈,我不会离开你,我不嫁人了,行不行呀。”
涂珍拍了拍她的手背,嗔笑:“那怎么行,还是得找一个自己喜欢的。”
“要不然如果妈妈以后不在了,这样漫长的一生又该怎样度过呢,多孤独啊。”
自己喜欢的,说得这样轻松,可她却是知道不会有了,不会再有心动,剩下的都是将就。
奉清伸手堵住了她的嘴,掩饰到眼底的失落,柔柔道:“您别乱说,妈妈会长命百岁的,以后爸爸也会出狱,我们一家人团聚,好好的。”
“哎,清清,你不懂妈妈担心什么,妈妈现在身边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害怕你不幸福,害怕你因为一段失败的婚姻就再也不敢去爱了,囡囡啊,你还年轻,会遇到更好的人的,如果遇到了,请答应妈妈给他一个机会好吗?”
涂珍松开她,看她的眼睛尾端已经有了细细的鱼尾纹,鬓角黑发也掺了几丝银发,脸色蜡黄,再不似从前光彩照人的年轻模样。
奉清心疼,愧疚与无力感包裹着她,她感到自己像站在一艘破船中,船体在生活的巨浪波涛中被拍打得不成样子,可她还得死死抓着夹板,带着倔强,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不让自己滑下船去。
还在逞强,心却已经软了,她向生活倒戈,轻轻握住母亲的手答应她:“好的,妈妈。”
“啪嗒,啪嗒,啪嗒……”屋外青石洗衣台上,年久失修的水龙头,头身生锈,怎么拧也拧不紧,正半张着嘴,在滴水。
洗衣台外是一片暗绿色的爬满青苔的石墙,石墙往外是惨淡灰白的一片天空,雾霾很重,能见度低得很,连白云都见不到一朵。
在这样灰暗的阴天里,她低下头,选好了自己未来的路,也同样灰扑扑的,同万千平庸普通的人一样,平凡。
在自己被耗尽喜欢之后,去嫁给一个喜欢自己的人,而后相夫教子,在琐碎和平常的生活中,燃尽时间,一生了了。
也没有什么不好。
第60章 60 非礼勿视
初雪降落, 寒冬料峭,奉清在这家外企已经度过了第五个月,成天看着成对的财务方面的数据, 她时常觉得恍惚, 好像眨眼间又回到了在研究所里的那些日子,废寝忘食地做实验记录数据, 同组人聚在一起绞尽脑汁地一起攻克难题, 乐以忘忧,一点也不觉得累。
浏览着电脑屏幕上滚动的股市数据, 奉清抬头看了眼窗外纷纷扬扬的白雪, 寒风从窗户灌进来,刮在皮肤上, 生疼。
这些天, 她如愿晋升, 在风投部已经度过了一周的时间, 投行工作轻松, 上班晚下班早, 同事友善,她还莫名得了boss的信任,对她青眼有加, 工作和生活上都很照拂。
日子顺得有些过头,因此在公司短会上奉清都还在走神, 一手撑着下巴, 怀疑这些天来的经历是不是做梦。
“claro, claro,咳,奉清……”boss叫了她两次。
她被身旁的人推了手臂, 手中着力点一松,下巴落空,奉清“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站起来,有些迷茫地看着面前PPT上的内容。
boss一手扶着领结,又问了一遍,“你没有意见吧?”
奉清有点懵,今天开会从头到尾她都在走神,没听进去过,平时认真听也都是说些空话,没什么重要的,怎么一走神,就有麻烦找上自己。
她硬着头皮回了一句:“不好意思DP,我没听清楚你的case。”
身旁员工使劲戳她的手臂,示意她看PPT。
PPT上是南屿的一张风景照,照片里有栋写字楼,没什么特别的,不过照片旁边配了文字,xx分行。
心底浮现起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她听见他boss开口,下了决断:“claro,你明天就带着group1去南屿吧,亚投分行以后就交给你们了。”
“希望是good job。”boss拿起pelikan钢笔挂在胸前西装口袋上,向她投去一个友善鼓励且……调侃的微笑,口型说:“Miss U.”
奉清僵立在原地,腿突然有点发软,她这是被,被派回南屿了?
明明都做好这辈子不回去的打算了啊?为什么老天爷偏偏这么捉弄她呢?
boss吴走出会议室,取下口袋上的钢笔,现场写了张支票,递给身旁的人,长舒一口气,可算是送走这位小祖宗了。
买涨股票,花钱流水一样玩,任意调职,拒绝996,早九晚五,为了那位,他把投行的活都轻松下降到什么地步了都,就挺离谱的。现在送回去了,那位想必是满意了。
—
12月中,南屿,城南。
奉清为搬家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这次是长期委派,应该是待在南屿不会回去了。这次搬家母亲倒是挺开心的,收拾行李的时候都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见她这样,奉清便也只好欣然接受了。不就是生活在同一座城市么,城市这么大,她还能天天见到他不成?
搬家公司的货车停在老巷子边上,周遭树木参天,有一部分是四季常青乔木,现在也都绿油油地立着,生机盎然,不太有冬日的料峭气息。
放假回家的小孩背着书包拿着风车呼啦啦地跑,手中的风车也呼啦啦地转,留下一片欢声笑语,大黄猫懒洋洋地躺在巷口石板上晒太阳,路过的搬家工人也惊不动它一分毫。
这天是个太晴朗的好天气,扫去连日的阴霾,鸟雀啼叫声都似乎更加清脆婉转。
奉清拿钥匙打开了房门,收拾了一阵屋子,将灰尘尽数扫去,然后下楼开始一件一件的搬东西。
才搬不到十分钟,她就瞥见巷子口来了一队人,为首一个女生领着,浩浩荡荡风风火火地,像是要去把某地拆了。
都走近,奉清才看清楚,是姚霜霜带了一队工人,她站在第一个,罕见地穿了一身运动服,头发绑上,休闲得很。
“清清,怎么回来也不告诉我,搬家这么大的事也不叫我。”姚霜霜微嘟了嘟嘴,模样倒显得有点委屈。
奉清哭笑不得,只得安慰她:“最近事多,想着是要告诉的,结果忘了,对不住霜霜姑娘了。”
姚霜霜也好哄,当即上前来,牵了她的手:“好了,我不在意了。”
“不过,今天搬东西这些事还是让专业的来,我们去逛逛?”
说着她转身对身后的人吩咐了下,那一堆工人便开始有序地搬家具上楼了。
母亲也下楼了,看见她们笑了笑,示意让她走这里有她就好。
奉清点了点头,回:“好,不能走太远哦。”
姚霜霜立刻笑了,露出一排小白牙:“遵命,清清大人!”
二人沿着地铁站附近的公园走了走。正值上午,公园里锻炼的人还很多,跷跷板,荡秋千,转/轮/盘等娱乐设施上也都挤满了人。
阳光很好,亲吻着肌肤,暖洋洋的。南屿的初冬一点不似北方寒凉,风也只是温柔的抚摸,是江南的温婉如水,轻轻柔柔的,涤荡人的心房。
她们一同过了马路,绿灯转红,身后车流中有人按喇叭,一声一声的,很是刺耳。
奉清听着姚霜霜絮絮叨叨地谈这些天她的经历,一点没注意身后的车流,只是微笑着聆听。
单行道中一辆黑色的大G停靠在禁停区,车后是大批的车流,绿灯都过了,因它不动便也都无法往前挪动半寸,司机都有些不耐烦起来,开始骂骂咧咧地鸣笛按喇叭。
也有人看见车牌号上的数字,心下有点发怵不敢报警,就干巴巴地等着。
倒是几十米之外的十字路口的交警看见了,忙过来调和,准备开罚单。
车内驾驶座的男人穿了件褐色的飞行夹克,戴着墨镜,眼睛看着窗外,目光停留在一个姑娘的背影上,追着她越走越远。
后座男人眼睛微眯,双手交叉成十字抵在下巴上,一件深灰色高领毛衣遮住了锁骨与冷白的脖颈,只露出一点喉结。
他微侧着脸,目光也如出一辙地看着窗外,凤眸狭长,眸中是浓浓化不开的复杂情愫。
季秋取了墨镜先行开口,语气是自嘲:“我他妈发疯跟着哥你一起,看着她,还真觉得哪哪都烦人。”也只是看着一个背影,就开始心绪不宁。
交警来到他们车旁,开始礼貌地敲窗。
玻璃是黑色的,里面瞧得见外面,外面却瞧不见里面,季秋看清了外面人穿的制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懊恼开口:“律哥,你要被贴罚单了。”
姚霜霜和奉清的身影没入人群里,看不见了。
“去B道,停车区。”极淡一声,他好似一点不在意。
季秋开窗递了驾驶证过去,随后松离合,打方向盘,改道径直往花园B道行驶过去。
B道离花园远了点,但隔着窗口仔细看也能看见公园里的景象,就是不太好分辨。
俩人也不下车,季秋扒着车窗看,懊悔道:“哥,我上次和你在Liar那次是不是话说太重了,她或许是真有苦衷呢。”
长腿半屈着,池律摆弄着膝上的黑色望远镜,并不回他的话。
季秋转过半个头看见他手上拿的东西,惊讶开口:“靠,你装备这么齐全,好像变态啊。”
长指灵巧翻转开始组装镜头,他只留给他一个侧脸,淡声回:“你是。”
季秋来劲了开始一桩一桩罗列:“贿赂北京那啥PTALK公司的老板,让他把清清派回来,还在A股市场烧钱玩,就为了满足奉清写的分析书里的股市走向,这谁看了不得说一句你是华尔街传奇麦道夫啊。”
池律没抬眼,手上动作不停,镶上目镜镜头,知道他说不出好话,倒也不恼,平静回:“别拿庞氏骗局这种低级骗术来与我作类比。”
调整焦距,单眼测试了会,目视前方,掠过季秋,他开口:“还是乙方的SWOT分析已经写完了?”
季秋忙住嘴,求饶:“额,我想了想,哥你说得对,变态是我,您英明神武,准备万全,小弟着实佩服。”
“SWOT嘛,我……”
“周六发我邮箱。”池律看了眼腕表,继续开口:“眼镜给我。”
“啊?”季秋愣了下,连忙把墨镜递给他,“懂,我懂。”
他哥要脸,光明正大偷窥别人这种事做出来还是有点难度,多少要掩饰下。
周围停车的人都下车了,唯独这辆大G车门都没开过。路过的人多多少少都投来探究的目光。
虽说车窗是黑色的,但路过的人一个一个看的目光都肆无忌惮起来,甚至在车窗上开始照起了镜子,也着实烦人。还让他们疑心,是不是外面的人能看见他们了。
季秋忍不住,又开始嘟囔:“换这玻璃有什么用啊?车外的人是看不见我们了,却也放肆起来了,一个一个走过路过都看着我们,照来照去,真臭美。”
“还挡着我们看……看人了,烦人。”季秋吐槽。
池律看着外面齐刷刷的大脸,也心烦,叫他:“手机拿来。”
季秋递过。只见他老大低头手指乱舞一通,然后把手机递给他,“把手机挂外面。”
季秋看了眼手机页面,白纸黑字,字体挺大,飘逸潇洒,四个字:非礼勿视。
“噗……”季秋没忍住笑出来,打开车窗挂了个挂篮在车窗栏边,把手机丢进去,屏幕设了永亮,正对着外面。
这样一来,路过的人都被那手机上的字吸引了视线,不看车窗了,倒都开始好奇起那手机来了。
池律往窗外望了一眼,越过车流,正看见对面公园里说说笑笑的两人,她穿着深蓝格子大衣,黑发挽在身后,耳垂上缀着一枚素净皎洁的珍珠耳环,还是那样漂亮。
不自觉的,唇角便弯了,眼里也盛满了笑意。
…
公园旁边是个篮球场,场上有很多挥汗如雨的少年,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姚霜霜带着奉清胡乱逛到这边来,闲着也没事干,就提议:“我们去看他们打篮球吧!”
“现在这些弟弟都长得好高好帅哦。”姚霜霜花痴。
看着这些熟悉的景物奉清本来心里就有一点点不适,五个月前,也是这个公园,遇见了清吧那个大男孩,挺荒唐的几天,最后还闹了场笑话。
在这个公园里,赵皓枫抱了篮球,个子高高的,看着她的目光还挺害羞腼腆,当时她怎么想的,想的是玩玩也可以,拉了他的手,还抱了他,挡季秋的眼刀,做给他看。
挺幼稚的,那时候是在乎,才想要装得不在乎。
现在,过了这么久,应该是不会再在乎了吧,他们不都说了不必再见么。
奉清低头笑笑,笑自己不洒脱,头还没抬起来,就听见清朗一道男声。
“奉清?”
心底稍诧异,奉清抬头看向声音来处。
赵皓枫穿着红色二十三号球衣,手里捧着篮球,出了球场向她跑过来,眼底闪着熠熠的光。
他以为不会再见到她了,可时间会给人惊喜。
而奉清看着他少年模样,意气风发。
这样的相见和对白,仿佛时光转换,重回昨天。
第61章 61 许你一生
“皓枫!这里!……”球场上有另一位少年在朝他挥手, 显然是示意他传球给他。
赵皓枫额头上绑了一根黑色发带,分隔开了些碎发,低头看她的目光清澈又真诚, 他浑似听不见他哥们的话, 将球往地上随意一摔,认真道:“我以为见不到你了。”声音低低的, 好似还带了点道不明的委屈。
姚霜霜看这俊秀少年的意思似乎是和清清有过一腿?而且看样子像是被甩了。顿时便变得八卦起来, 捂嘴揶揄地笑:“哦~”拉长了尾音,继续道:“原来清清你喜欢这一款的。”
伸手推了推她手, 暧昧开口:“你不要让弟弟伤心嘛。”还不快从了。
赵皓枫听她这么说, 嘴角也泛起笑意,眼眸里都是深情模样。
他本来年轻, 家里也算小有权势, 这些年风月场上玩的女人也多, 清纯可爱的, 艳俗妖娆的, 身材好的, 各个口味的都有,不过与她们在一起皆是从来不超过一个月便分,玩腻了, 无趣了,那些女人贴着他, 上赶着来要艹, 他觉得烦, 狠起来也是真狠,拉黑删除,再次见面时都当陌生人, 看也不看一眼,冷漠得很。
因此他在当地的二代圈子里算得上是名声在外,流连花丛,游刃有余。
可唯独眼前这个女人不同,撩拨了他,令他来了兴趣,却又不想负责,还带着她所谓的前夫来一场“好戏”做尽,甚至都说出要嫁给他这种话来了,轻浮得很,可又转眼翻脸不认人,消失几个月都不见人影,只留一个名字让他浮想联翩。
奉清,后来问了朋友,才知道是南屿城人人喊打的老赖之女啊。那有什么可得意的,在他面前装得这么清高冷傲,很好玩吗?
这几个月也玩了几个女人,各种模样来一遍,可就他妈不是那个味了。心里想着是别让他遇到她,否则说什么都得追回来。男人的征服欲作祟,他总得玩个以前都没玩过的,才叫甘心。
奉清淡淡笑笑,回姚霜霜:“这是赵皓枫。”
眼眸一挑,淡淡补充,她一点不在意:“普通朋友,别误会。”
姚霜霜瞥了瞥嘴,闷闷回:“好吧。”
赵皓枫看她面不改色说出普通朋友这四字,还挺惊讶的,合着这么久他一个人自作多情?挺可笑的。
以前都他玩别人,很少有人这样戏弄玩他的。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也在讨便宜:“那至少我算得上奉清姐姐的老朋友吧。”
奉清看他一派坦诚,也懒得计较,淡淡回了声:“嗯,算是。”
赵皓枫自来熟,往前站了一步,“那由我这个老朋友来带你们逛逛怎么样?”他弯唇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牙齿,阳光帅气。
奉清正要说不必了,姚霜霜就抢她回了:“好啊。”还拼命向她眨眼睛,意思是送上门的弟弟不要白不要啊。
正好她对这片区实在不是很熟,以后工作生活都在这,熟悉一下也好。奉清便点了点头,不再坚持。
赵皓枫伸手抓了抓额角的碎发,就势撩起球衣下摆闻了闻气味,有些懊恼地开口:“你们等等我,我去换件衣服。”说着便迈开长腿,转身跑了。
姚霜霜食指点在下巴上,若有所思:“这个弟弟有腹肌诶,长得又帅。”目光落到了奉清脸上,她抓住她手指,挠手心,笑道:“从实招来,是怎么认识的?”
奉清回想了下,刚刚赵皓枫随意撩球衣露出腹肌的时候确实还挺撩人的,喜欢他的小姑娘应该挺多的吧。
她也不绕弯子了,如实回答:“酒吧认识的,他追过我,仅此而已。”
“好啊,这么帅的弟弟都不告诉我,不过依我看啊,正好清清你现在也单身,不如就收了这个弟弟吧,到时候介绍介绍这个弟弟的哥们给我,这样岂不是两全。”姚霜霜笑着开玩笑。
伸手挡了挡阳光,奉清淡淡笑笑,并不回答。
她没那么多心力去陪别人玩了。
…
“呵。”季秋冷笑一声,关了相机,把手机随意扔在座椅上。
“他妈的,她姚霜霜就这么爱犯花痴,还总玩老牛吃嫩草那一套,有意思没意思啊?”他锤了方向盘一拳,“看人撩了下衣服就笑得跟什么似的,就他有腹肌啊?”
“不过那男的也真是渣啊,在公共场所不好好穿衣服,找人抓起来得了,给他裹层棉被!”
季秋一手撑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眼神都想要隔空把人刮了。
黑色大G,车窗都开了,也不管要不要脸了,反正车内两人神色都不太好。
季秋觉得自己有病,手机五倍放大观察那穿二十三号球衣的小伙子,还穿二十三号球衣呢,他配吗他?
而他哥比较冷酷,戴着墨镜,拿望远镜观察,有人路过直接说是天文爱好者,任那些人一脸摸不着头脑地走开。
季秋大大咧咧地瘫在座椅上,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合着在这段感情中他就是个小丑呗,“律哥,你真一点不在意啊?我看那男的目标像是清清。”
“还好他走了,我们要不要过去把清清霜霜带过来?”他试探问。
“闭嘴。”冷冷一声,池律扔了望远镜,松了松领口,“舌尖顶了顶下牙槽,有些不耐烦开口:“我要是能出现在她面前用得着和你躲车里?”
季秋无话可说,他躲这里不也是因为没脸去见姚霜霜吗,面子和尊严折辱着他们,折磨着他们。
手指腕表滴了一声,时间到了整十点。
池律回想那男人模样总觉得有点脸熟,但太远了,镜头焦距有些差错,没看太清楚,只看清了那人右眉眉心有块小小的白色疤痕,想着想着,心里便有了决断。
冷笑一声,“赵皓枫?”
“还敢来啊,看来我是真对他太仁慈了。”
七月的时候忙着处理清清的事,去了荷兰之后就没怎么再管这边事,象征性地查了查赵皓枫的背后家族,给他那个爸发了条消息,便没再追究。后来和奉清在荷兰不欢而散,他那时犯浑,这些她杂七杂八的烂桃花更是不想管,直接把调查他的那一叠资料全部烧掉了。
现在想来,是反而助长了他的气焰,让他有了错觉,以为自己能得到奉清了。
“关窗,等会跟着。”说完这句话他便靠着座椅,阖眼休息。阳光漫过鼻尖,映照在男人浓密的睫毛上,在冷白皮肤上画出了一个小小的扇形。
“好的,哥。”
季秋摁了开关,车窗缓缓上升,光线与嘈杂声都渐渐地被隔离在外。眼窝里的扇形也消失了,只剩下纤长的睫毛和眼睑那尾淡淡的黑色小痣,俊美如斯。
…
赵皓枫一身白色衬衫,在这十二月的天气里也不怕冷一样,领口扣子扣到第三颗,露出一片V领,锁骨喉结一览无余。配着他那张带着少年感的脸,看上去青涩又性感。
一路上侧目悄悄偷拍的女生都挺多的,赵皓枫也大大方方似不在意,笑得俊逸非凡。
他领他们去附近的百货商场,微笑道:“那么女士们就负责买,我负责提。”
姚霜霜挽着奉清的手,贴近她耳边轻轻开口:“他这是要为你花钱,讨你欢心呢,还挺绅士。”
奉清不可置否地笑笑,这些东西她以前惯是见得多了,不怎么入眼,他这招也只能骗骗那些入世未深的小姑娘。
不过表面上却也没拆穿,回:“也行,那我和霜霜就随便逛逛,等会一起吃饭?”
赵皓枫笑着回答:“好啊,我陪你们。”
“三楼,服装?”他问。
奉清笑笑,没拒绝,也没回答,而是带着姚霜霜径直去了一楼的珠宝卖场。
这家百货商场入驻的都是些小有名气的珠宝品牌,市价也不菲,手链项链都是上万起。
赵皓枫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自然,但也没说什么,礼貌性地跟在他们身后往珠宝场走去。
他卡里有他爸给的这几个月的生活费,有小一百万,咬咬牙,给她买个钻石手链项链戒指什么的也不是不行。思及此,他面色便又变得自然而自信起来。
温和地看着他们挑选珠宝,在一旁时不时夸赞他们:“这条很漂亮,很适合你清清。”
奉清拿起一条银色镶钻的手链比了比手腕又放下,目光随意地掠过展台里的各式首饰。
差不多都是带钻石的,她不喜欢,却得装出一副很珍惜的模样,想想也挺可笑的,她自己都感到恶心。
目光移开,移到一对情侣戒指上,敛了敛眼眸,她伸手拿起那对戒指,看着银色戒指上镶嵌的一对小小的湖蓝色珍珠,意外地觉得很喜欢。
女士的一枚,花纹繁复勾着戒指尾端,纤柔线条贴着银丝蔓延,一点一点挣脱,如破茧而出的蝴蝶,要振翅飞向天空。
男士的那枚却简洁素净,适当的留白,却更增添了想象的空间,尾端是环扣,流云花纹呼应蓝天,与那蝴蝶是一对,亦称蝴蝶吻蓝天,落入广袤无垠怀抱。
纹路细致,一丝一厘,都透露出精心雕琢。
店员见她观赏许久,便特意上前来为她解释:“这对戒指是著名的法国设计师毕维斯.西蒙设计的,蝴蝶亲吻流云,落入自由与爱怀抱,寓意仅此一生的爱。”
店员为她拉开铭牌,细心解释:“看,这里有两句绯句,便是这对戒指的定情语。”
奉清细细查看,果见两行娟秀小楷,上书:
蝶起微末,终逢波澜,许蔚空一生。
是意:许我一生。
心底微微一动,奉清不动声色地移开眼。她很喜欢很喜欢这对戒指,可是谁来许她一生呢,终究是空话。
店员继续介绍:“毕维斯.西蒙的作品我们代理商要付高昂的设计费用,并且还得是手工锻造,所以这对戒指的价格比店里其他珠宝都要贵。”
姚霜霜有心试探赵皓枫,便作不在乎模样问:“那多少钱啊?我们有钱的。”说着她看了一眼赵皓枫。
店员也微笑地看着他们,回复:“一百三十一万四千,取意一生一世。”
“我相信这位先生和女士拥有了这对戒指一定能永结同心,相守相伴一生。”她看向赵皓枫。
赵皓枫听到这价格明显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脸色惨白,抿着唇角没说话。
空气中安静了十几秒,陷入一种尴尬的僵持中。
这次可算是拂了面子,他额头都不住冒汗,正思虑着怎样找借口拒绝,就听见奉清放下了那对戒指,淡淡开口:
“我不要了。”
说着转身便出了店往楼上走。
她不要了,也不该奢求,有人会许她一生。
爱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她就算没有爱,也能很好地过完这一生。
赵皓枫连忙追上前去,站在她身后却又一句话都不敢说。
奉清看着自动扶梯,自嘲笑笑,她这算什么呢,本来心里对象也不可能是赵皓枫,对他生什么气呢,她不过仅仅是喜欢那对戒指罢了。
以及现在得不到,以后也得不到,感到有些失落罢了。
姚霜霜也追上前去,后面三人气氛就有点尴尬,随便在四楼选了家餐厅用餐,话也不怎么说,草草地吃了几口,就在百货商场门口和赵皓枫说了再见。
随后她们一起回奉清的新家。
在路上,瞧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姚霜霜突然插了句嘴:“他不可靠,连点钱都舍不得为你花,这样的男人,要他干什么?”
奉清哭笑不得,她什么时候成了贪财之徒了?
握着她的手,她轻轻笑:“好了好了,我说了只是朋友你还不信,都想哪去了?”
……
季秋最近是挺无语的,和他老大一起都做多少荒唐事了他?不仅化身跟踪狂,还两个男人一起去逛商场。
路过的女生就笑着捂嘴看着他俩,还拿出手机不停拍照,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灿烂笑容,估计把他俩当那啥了。
这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去珠宝店的时候,店员问了池律一句:“请问先生,您是想为您的男朋友选购一款什么样的戒指呢?”
池律脸色煞白,面无表情地开口:“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现在民风都如此开放了吗?俩男的走一起,就非得是恋人啊。
季秋哭笑不得,和店员解释:“他是我boss。”
店员噢噢这才改口,“那请问先生是想为女朋友选什么样的戒指呢?”
池律垂了垂睫毛,倒是温和地回:“是妻子。”纠正她。
是会成为妻子的人。
随即问她:“刚刚来这的女生,特别喜欢哪一款戒指?”
店员回想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拿给他那对蝴蝶吻流云的戒指给他瞧。
池律垂眸看了片刻,唇角噙着笑,淡回:“就它了。”
他拿黑卡全额付款,取走了那两枚戒指。
第62章 62 二更合一
PTALK南屿亚投分行。
奉清入职第一天公司便接到了一个case, 分行经理Elsa命她做了项目负责人。
奉清接过资料仔细确认了下,是一个投资类的风投项目,难度应该不大, 她没多想便接了。
Elsa向她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听boss说你是MIT的高材生, 本科学的金融,毕业的那篇论文进了nature, 很受他的赞赏, 我也看过,很不错。”她顿了顿, 温柔问:“那选风投是因为热爱吗?”
捏着手中的资料, 奉清如实回答:“不是,只是为了生活。”我也是俗人一个。
Elsa眼神沉了沉, 她秘书走过来对她说了句什么, 她突然脸色变得很难看, 看她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鄙夷, 尖刻道:“学历这么高, 不要做不出case, 让人说你是金玉其外。”沉着脸,她转身便走。
奉清被她这变脸的速度给惊到了,一会夸奖, 一会又是嫌弃,前后态度差距也未免太大了。
抿唇笑笑, 奉清不在意, 开始仔细查阅手中资料。翻了半个小时才把资料翻完, 她大致了解到甲方的诉求。
甲方愿意花大价钱购买国内各小公司上市A股,不硬性要求增值,但绝对不能接受贬值。
奉清纳闷, 这样何必把钱拿到投资市场上来呢,不如借贷或者买基金更为稳妥啊。
股市存在便担风险,凡是进来的人在获得巨额收益的同时也必将承担着巨大的风险。
这点委托人难道不懂吗?为什么要把这样一大笔钱拿到风投市场来选择低效益的事呢?
奉清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按照甲方诉求在多如牛毛的股市中寻找一支斜率几近为零的股票。
同事柳莹莹见她愁眉苦脸地便凑过来看了眼她的资料单,惊讶开口:“你竟然接了周叶的委托?”
奉清一手滑动鼠标,仔细浏览股市数据界面,顺着她问了句:“呃,我的甲方怎么了?”
柳莹莹叹了口气,“清清,你是刚来投行不久吗?”
未及她回答,她便继续开口:“也是,你刚调来南屿,对周叶的事可能不清楚,他现在算得上我们投行的噩梦了。”
恰此时奉清捕捉到了市场中一支股票的一段极陡峭的数据涨幅,几乎呈直线上升,在一个小时内,自身市值便翻了十倍不止。
“有人故意在股市随意投钱,做空?”
“他随意投钱,做空股票,我们都很讨厌他这种不守规则的人!”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奉清头疼地看着电脑界面,一手抓着鼠标,突然感觉周叶打到合作账号卡上的那几千万都成了烫手的山芋。该如何抛出去,才能得善终呢。
“谢谢你莹莹,这事我会再继续仔细调查的。”松了鼠标,看着屏幕上不停跃动的数字,她想她得当面找甲方谈下了。
“周叶也是个怪人,出现至今,我们投行的人没有人见过他,他从来不露面,大家都传他可能是个见不得人的怪物。”柳莹莹补充道。
奉清问:“那平时他怎样和我们交流?”
柳莹莹:“email,和线上网络通话。”
“但是我们前组里接他case的人因为受不了他破坏规则打乱市场的玩法,自己辞职了。”
“你接case的时候应该找我们同事帮你看一下啊。”
“这次是我大意了。”奉清抬眼看向她,认真道:“谢谢你莹莹,我下次请你吃饭。”
“不过事已至此,接便接了,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退出股市界面,她总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劲,这样粗暴地无规律地大量投钱做空市场,不是钱太多的人,根本不会这样玩命。
她疑惑着加上了周叶的微信,第一句话便开门见山地说了:[周先生,恕我直言,你这样的诉求,更适合将钱拿去买基金。]
[为什么选择投行?]
看着聊天界面,过了整整五分钟才进来两条条消息:
[我支付高昂的代理费,不是给你权力来质疑我的。]
[如果想解约,将文书发到我的邮箱,并自行赔偿违约费。]
周叶先生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是个一点都不通情达理的人。
奉清看着那则消息许久,才一点一点敲下字回复:
[对不起周先生,是我逾越了,PTALK会对得起您的投资。]
打完这行字,她便退了微信。不知为何,这种聊天方式,令她感到窒息,那种对面高高在上颐气指使的模样,令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的熟悉感。
手指滚动着鼠标上的滑轮,奉清看向窗台的绿植,已是十二月底,盆中的杂草都已枯萎完全,再寻不到一点生机。
……
12月29日,天驰大厦。
临近傍晚市中心下了一场雨,夹着寒风,瑟冷无比。可金融中心却总是车来车往,川流不息的繁忙模样。
这个点快要到下班的时间,前来天驰咨询的人也不那么多,前台几个年轻的女孩时不时说句打趣的话开玩笑,气氛也是一片欢乐。
雨水贴着玻璃窗飞入地上,路上行人撑伞行色匆匆地离去,都是些早下班的人,结束工作回家休息去了。
时针指向六点,公司大堂送走最后一位进来的人,保洁阿姨开始扫堂厅,众白领们也开始陆陆续续地下楼下班离去。
两位白领交头接耳。
“今天城中片区停电,池总担心我们晚上回去天太黑,今天提前下班了。”
“今晚回去也不能懈怠啊,我想把资料再看几遍。”
“池总还在吗?”
“在呢,27楼还亮着呢,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他会不会太累啊?”
“你操那心干嘛,这不是我们能管的,快回去吧,走。”
前台刘怡梦听完了她们的全程对话,心里多少也知道点的,公司里爱慕池总的员工,多不胜数。不过自从和安家二小姐和离之后,池总好像变了个人,一点不近女色,对公司的这些时时献殷勤的人都拒之门外,可是伤了好多姑娘的心。
而现在留在他身边的人也只就一个特助,徐莹月。平日里总裁在公司的起居都是她照料的。
要算最有可能成为天驰总裁的妻子的人,估计也就只剩下她了。
正说着,大厅的门被人推开,红色细高跟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光洁的地板上映出女人婀娜的身影。
刘怡梦见她进来,连忙丢了手中活计迎上前去,微笑着开口:“哎呀,月月姐,这么晚还来公司呀?”
女人一袭红色长裙,外配了件黑色西装外套,栗色大波浪披散在身后,垂至柔软腰肢,盈盈一握。收了伞,她带进一身水汽。
女人手里提了个偌大的包装好的蛋糕,弯了弯红唇朝她笑笑:“今天阿律生日。”
刘怡梦弯腰接过她手里的蛋糕,关切问:“月月姐冷不冷呀,我柜子里还有件毛衣,借你穿穿。”
徐莹月摇摇头,淡声回:“有暖气。”
四下下班的人见徐莹月回来了,都有礼貌地向她打招呼,谁都不想得罪这位,毕竟以后可是有很大几率会成为天驰老板娘的。
等她们走远,又有人八卦。
“听说莹月和我们池总是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当时他们俩一个校花一个校草,在学校都是公认的一对。”
“哇,那就是青梅竹马咯,也是,两人这么配,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系会更进一步。”
“我看快了,你没看见莹月提着蛋糕上去吗,明显是给池总庆生啊。”
“池总生日?今天?”
“他为什么从来不说啊?我们今天什么都不做是不是有点冒犯啊。”
“我也有点怕,不过池总都让我们先下班了,应该没事吧,可能他不看重自己的生日,所以应该也不会在乎我们吧。”
“但愿如此。”女生想想又补充,“要不,我们在公司群里说一句祝池总生日快乐?”
“别吧,我害怕。”
……
进了电梯,徐莹月听见那俩人的对话,弯唇笑了笑。这么多个月的陪伴,他身边的女人来了又走,曾以为最喜欢最深爱的妻子奉清,不也是离婚了吗,兜兜转转,他的身边只剩下她。公司人也大都心照不宣地把她当成天驰未来的女主人。
曾经深爱,曾经拥有有什么用?奉清再也斗不过她,她才是未来最有资格成为池律妻子的人。那么骄傲的奉清,父亲成为阶下囚的奉清,跌落云端的奉清,还不是输了,输在她手里。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刘怡梦把蛋糕递回她手里,连带着夸了一句:“月月姐,你今天真漂亮。”
徐莹月拨弄了下锁骨的项链,扬起唇角笑笑:“我家多了条施华洛世奇的项链,明天来拿吧。”
刘怡梦受宠若惊,趁她出去的时候贴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徐莹月听后,眼角上扬,眼里盛满了笑意。
她说:“月月姐,今晚你一定可以拿下池总。”
·
徐莹月提着蛋糕进了二十七楼,入目是一片白,极简洁的装修风格,一条长走廊,走廊两边是整面的玻璃落地窗,一眼望过去,川流不息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建筑,南屿的繁华尽收眼底。
健身房,游泳池,图书馆,资料书……27层都有设立。独配单线电梯,只有经过允许的人才能上到二十七楼。
走过走廊,尽头是几间单间和一个客厅,客厅左边便是池律的办公场所。
临着最繁华的金融圈,权势金钱尽入囊中。
徐莹月平时暂时的办公场所在客厅右侧的一个小单间里,有座机内线,方便随时收指令行事。
不过他平常几乎不叫她,因此她也就闲着在这间小单间里打游戏追剧,都没人管。
偶尔会在小客厅里看见池律,他惯喝一杯黑咖啡,捧着书读,她也只是安静地在旁看着不敢打扰。
愈加走近脚步便放得愈加轻,徐莹月掏出口红补了补,走到小客厅门前,拉开玻璃进去,放下蛋糕。
深吸一口气,她走到池律办公室去,正准备敲门,手碰了门一下,却发现门已经开了。
被风一吹,缝隙越来越大,至能看见屋内全部光景。
季秋和他都在。
围在电脑前,似在谈工作上的事。
季秋:“那个空壳公司我查过,原始注资人有两位。”
“还有B市发现的仪器批号和十多年前云城的那批仪器是同一个编号。”
池律衬衫袖口挽上,带着一副平光眼镜,侧脸对着他,在看资料。
徐莹月听见他淡淡问了句:“翻案有几层把握?”
不知怎的她就想到了奉清,那个女人被法院没收所有家产,父亲锒铛入狱,奉氏在南屿声名狼藉,人人喊打,她应该没有脸再回来了吧。可是翻案二字就像一根刺刺在她心上,她害怕害怕奉清如果又重回到以前那种地位,那她拿什么去和她斗?
“砰……”的一声,高跟鞋没站稳崴了一脚,脚踝磕在门栏上,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她没听见季秋的回答,只听见了冷冷一声,话里像含了冰渣子,刺得她鲜血淋漓。
“谁让你来这的?”
“我没教过你偷听吧?”
抑制住心底的恐惧,徐莹月尽力摆出一个微笑,轻柔道:“对不起,阿律,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似掩饰,她极力微笑:“我也没听见什么。”
“……只是今天你生日。”
池律揉了揉眉心,反手扣下电脑屏幕,站起身来低头看她,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徐莹月,不要让我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不然,不要怪我不顾高中情谊。”他特意加重了高中这两个字,眼神冷得像一把刀。
徐莹月脚一软,靠扶着门框,心虚地移开眼睛,不敢再看他。低低地回了声:“我知道的。”
她那些称之为要挟的事,随着奉清与他再无瓜葛,好像也变得一文不值。
她还能留在这里,是全凭了他的善心。
季秋见她这样有点不忍心,提醒她道:“莹月,别在工作时打扰池总。”
“你还记着老大的生日,有心了。”他轻轻道,“出去吧。”
徐莹月抬头艰涩地看了池律一眼,男人背对着她,白衬衣黑西裤,英俊而沉默。
心里一酸,她知他这沉默是代表他生气了,嘴唇缓慢动了动,她轻轻开口:“生日快乐。”
转身便踩着高跟鞋无力地走了出去。
……
等她走后,季秋才试探性地问:“律哥,刚刚是不是对她狠了点?”
“她应该来这不久,没听到什么吧。”
这几个月,徐莹月照顾他也是尽心尽力,除却爱在下面员工面前炫耀,也没什么大的过错,他哥这样,着实绝情了点。
“不要提她了。”他拿起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穿上,一丝不苟地从下往上系纽扣,“去查一下,那个人的资金流向。”顿了顿,他继续开口:“尽量收集证据。”
“好的,哥。”他挠了挠头,有些犹豫:“真要告?”
池律看了看手腕的机械腕表,时针指向7,还很早,“出去吃饭?”他跳过了他的问题。
“行。”季秋想起徐莹月,问:“律哥,你真今天生日?为什么不和我们说啊,我们帮你庆祝一下啊。”
“要不要回去看看伯母啊?”他试探性提问。
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池律从抽屉盒里取出了一包烟,抽了支点上,淡淡开口:“没过过,不重要。”语气轻飘飘的,好似不是在说他自己的事一样。
吐出一口烟,池律想到他母亲,心底有愧疚,语气却也只是冷淡:“她不需要我去看。”
她已经有新家庭了,他现在去算什么呢,一个外人罢了。
季秋听着他哥这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闷闷地回了句:“那我陪你去喝酒?”
“我们商量一下,怎么收拾赵皓枫那小子。”季秋开玩笑。
“嗯。”熄了烟,扔了打火机,他转身出了门,季秋连忙跟上去。
-
-清清小师妹,好久不见。
一则新的好友申请跳了出来,奉清点进去看到的是师兄熟悉的头像,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里,有一枚银色的小小的探测器。
她点了同意,斟酌着第一句话该如何认错。她上个微信号已经弃用了,里面的人也一并失了联系,算是单方面删除好友。
还没发出道歉的话,师兄就发来了一句:
[见一面?]
奉清打字:[好的,我在南屿]还没发出去,钟隐就发来了见面地址,是家酒吧,在金融圈那个方向,离她家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
她有些诧异,师兄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回南屿的。却也回了:[好的师兄。]
[具体时间是什么时候?]
钟隐很快回:[现在就出门吧,我在酒吧等你。]
她今天晚上刚好下班得早,师兄怎么这么巧就知道她有空呢。
出门搭地铁,下了地铁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了。
在广场附近转了快十几分钟才找到导航里的那家酒吧,酒吧名字也很物理,叫零度,牌匾前面用小字刻了两个绝对上去。所以是“绝对零度”。
物理学和现代科技均达不到的绝对零度。
对他们这些曾有过科研经历的人来说,这四个字就像一个梦,一个无论如何努力也达不到的梦。
她走进了那个“梦”,吧台小哥看见她很热情,问她要卡座还是包厢。
奉清摇了摇头,“我找人。”
说着手机进了消息。
[右侧第五个位置。]
她走了过去,看见钟隐坐在靠里的座位上,一件简单的白色运动服也穿得很有型,他戴着银色眼镜,斯文干净,跟着酒吧里的氛围一点也不搭。
“清清,好久不见。”钟隐温和开口。
奉清撩了撩毛衣裙弯腰坐到他的对面,“师兄,好久不见。”半年多了,回想起在研究所那段日子,仍然像做梦一样。
虽然累,对于她来说却很美好。
“师兄今天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钟隐开门见山:“是研究方面的事。”
心里一颤,科研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再也无法继续的热爱,是她这辈子的遗憾。
就凭着这个,她都该恨池律,很久很久。
掩饰自己的难过,奉清低低回:“我现在已经不做这方面的研究了,”抬头勉强笑笑,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欢快一点:“我现在转投行啦。”
钟隐看着她逞强的模样,心里也难受,轻轻开口:“研究所接了火星探测器的研究项目,我们现在面对的困难很多,所里也很缺人。”
“所以,我们都很希望你能回来。”钟隐给她倒了一杯果酒,温柔道:“清清,你看怎么样?”
捏紧手指,奉清垂了头,有些丧气地开口:“我是罪犯的女儿,我还公开接受过庭审。”
“我没有资格回来了。”
钟隐:“你有。”
“清清,还记得你上个项目吗,月球探测器。”钟隐问她。
奉清点了点头,有点不明所以。
“这个项目参与了这期的科技奖评比,得奖了,你们项目组的人都会有证书,证书保存在铭和研究所,你是一名优秀的科研人员。”
“有这个证书和我师弟的推荐,你能回来的。”钟隐看她的眼里光彩奕奕。
奉清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表面平静,内心却颤抖得快要发疯,她日思夜想的研究所,她能回去了。
眼睛渐渐红了,奉清看着玻璃杯里不停冒气泡的果酒,一颗心也像冒着泡泡一样,她很想立刻就答应他,可是想了想,她谨慎回:“请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可以吗师兄。”
毕竟她现在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不愁吃喝的大小姐了。她肩上有了责任,她得照顾母亲,依靠薪水来维持生活。
还能任性吗?
钟隐见她松口便很开心了,温和开口:“好,清清不着急,项目二月份开工,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思考。”
奉清心安下课,低头抿了口果酒。
还未抬头,就听见场内响起了一阵小范围的惊呼声。
奉清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她以为是有什么乐队要演唱。
却发现,明明暗暗的光影中,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一人。
一身纯黑西装,长腿修长,一手半插在兜里,领口扣子松了两颗,看得见锁骨,瘦削性感。
而那张脸,在晦暗的灯影里,似乎更显英俊深刻。
调匙一松,“咚”清脆一声砸在玻璃杯杯壁上,奉清握住指尖,感觉自己心跳停了一拍。
第63章 63 种的草莓,很好看
钟隐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低头从包里拿出了一叠设计图纸,递给她其中一张:“这是我们初步设计的助推器图纸,燃料和制作材料方面还没有确定, 清清你看一下, 看看有什么建议的。”
“噢,好。”移开目光, 奉清极力把周围那些声音摒弃在外, 埋头安静而认真地看图纸,看了十多分钟, 认真道:“这个模型的供能系统可能有一点问题, 太耗费燃料了,利用率很低。”
钟隐一手撑着下巴, 看着她指出问题的地方, 开口:“火星很遥远, 助推器的攻率必须大, 才能提供足够的加速度, 使探测器达到极宇宙第二速度, 脱离地月轨道,进入火星的行星轨道。”
“所以一个助推器远远不够,我们可以采用分级助推的方法, 你看,这样……”手上没笔, 奉清便直接拿了吸管在纸上画起来, “这样……, 这样……第一级火箭脱落,质量减轻,第二火箭在指令下点燃……”
钟隐也看得入迷起来, 叫来服务员借了支笔,两人就开始不受任何干扰地在纸上画起来。
一晃过了一小时,这个问题才算得出一个大致的方案。她口干舌燥,拿起酒杯,仰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放下酒杯时,余光瞥到一人正在看自己。
微睨的凤眸,眼尾上挑,一双好看得似有星光的眼睛,可情绪却是淡淡的,散漫刻进骨子里。
说了就此别过,可世界似乎是个圈,他们总那么有缘能遇见。
遇见。
奉清仰头又喝了口酒,默默想:徒增伤感。
她装作不在意,继续和师兄聊天。
“饿了吗?清清。”钟隐问。
“有点。”她心不在焉地用吸管搅了搅所剩无几的果酒。
可余光里那道视线却似乎从来没有移开过,盯着她,钉着她。
疏冷淡漠。
钟隐伸手招来了waiter,询问店内是否有果腹的食物。
waiter拿出一份小菜单供他选择。
奉清却突然忍受不了那目光站起身来,看着钟隐和服务员,心里七上八下地跳。
waiter的态度实在太好,仍然微笑着期待他点菜。
钟隐诧异地看着她,轻声问:“怎么了,清清?”
轻咬唇角,奉清摇摇头,借口:“没什么,我去下洗手间。”
转身走出卡座,她没回头,却仍能感受到那道灼灼的目光,似审视,好像他在干着捉奸的事。
走近洗手间关上门,奉清才松下一口气,一手撑在洗浴台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着红,发丝有些凌乱耳垂垂下一缕,她伸手捻起,回想起池律的目光心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怎么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对他生出心动的感觉。
那一双眼睛,如盛进山河湖海,满天星河,总让她一不小心便深陷进去。
奉清拿指甲掐自己手心,闭眼一遍一遍提醒自己,要克制,要克制,要克制。
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她想着找个借口和钟隐离开这里。
却在幽深过道里看见了一道颀长的身影。
他身材高挑,穿着一身黑,皮肤极白,半靠着墙壁,微低着头,在抽烟。
模样慵懒,多了几分匪气。
奉清在印象里极少看见他抽烟,他向来理智清醒,不会沾染这些易上瘾的东西。
也许这么久没有在他身边,他真的变了。
池律见她出来,伸手掐灭了烟,站直身子,安静地垂眸看她,同刚刚看了三十多分钟的目光一般,疏冷沉静。
奉清抬眸对上了他的目光,表面毫无波澜,深处却是暗流涌动。
对视十多秒,她率先移开目光,打破平静,掩饰着开口:“好巧,池先生。”
“不巧。”低哑一声,磁性好听。他弹了弹烟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也在酒吧里看了你很久。”
胸腔里隐隐扯着痛,奉清眨了眨眼,抿着唇角没说什么。
而他的声音却似变得冷了,“怎么,对你曾经的爱人无话可说了吗?”
听到爱人这个词,她的肩都忍不住颤抖,凭什么,他能说得那样理所应当?能那样笃定地认为她爱他?难道就因为自己以前为了他不顾父母反对,不顾全城的笑话,执意嫁他,执意守了两年活寡,让所有人嘲笑?
鼻尖一酸,奉清克制住情感,礼貌而疏离地回:“不好意思池先生,我要回家了。”
迈开腿,她往前走,不看他,漠然地走过他的身边。
却在离他只有一米距离的时候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搂进了怀中,男人凛冽的气息笼罩着她,他反手将她圈在墙壁和胸膛之间。
低着头看她,眼尾泛红,说出的话带着丝委屈:“清儿,为什么你能与别的男人交谈甚欢那么久?”
他倾身靠近,贴着她的耳边吹气,低低道“以后不许看别的男人。”命令又带着温柔。
奉清背脊崩得笔直,双肩止不住地颤抖,感受着他的气息,一颗心也几乎停滞。为什么,这么难受。
“池律,你是我的什么?”几乎是哭着说出这句话来。她伸手想要推开她。
男人却一点一点逼近,细碎的黑发蹭着她耳朵,他的声音带着欲望:“清儿,我忍不了了。”
昏暗过道里,灯光暧昧地照过墙壁,地板,花瓶,窗户,却唯独将他们屈居的一方地隔绝在外。
狭窄,温热,心跳快得似乎要冲出胸腔。
柔软的唇吻到了她的肩颈上,细密轻柔,缱绻如水。
奉清浑身像被电过了一遍,酥酥麻麻的,她声音也软了,回拒着:“池律,你清醒一点,我们已经离婚了。”
伸手抵在他坚硬地胸膛上,他却岿然不动,声音低哑:“为什么,清儿,你不能再看我一眼呢。”
“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背靠着墙壁,被禁锢在他的手臂间,听到他的这句话,奉清心直接软了一半,看他的目光也带了一种柔软的哀伤。
她静静宣判:“我们不可能的池律,你放弃吧。”
池律却不知为何听见她这句话,手下动作变得疯狂起来,他亲吻她的脖颈,桎梏着她,反剪着她细细的手腕抵靠在墙上。
奉清听着仅一墙之隔的酒吧外面的吵闹声,还有乐队唱歌的音乐声,令她感觉到自己仿佛是在大街上被扒光了给人看,羞耻无比。
她脸烧得绯红,感受着男人的气息,止不住地喘气,却还在轻轻地反抗:“池律,不要……”
男人却不理会,他低头双手捧起她的脸对准那方柔软的唇亲上去。
含着她的唇瓣,辗转揉捏,缓慢撬开唇齿,攻城略地,带着侵略性,与十足的占有欲,深情而用力地吻着。
奉清被吻得快喘不过起来,感受着舌尖的触动,心脏因极速跳动,而隐隐作痛。
她妄想能推开他,却可耻地沉迷在这种温柔缱绻里,甚至身体也有了反应。
她感觉自己很软,软到如一滩水,快要化掉。
而这个吻却愈加深,技巧性的挑逗,含着舌尖,步步为营,使人沉迷。
这个吻持续了近半分钟,分开时,奉清看他的眼神里带着迷离,盈着水雾,诱人极了。
“清儿,我好想要你。”池律把头埋在她的肩上,感受着她身上淡淡的柠檬香味。
许久。奉清抬眼看了看被灯光映照的墙壁,暖黄温暖,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哑而无力:“池律,你好像一个混蛋。”
而此时墙外却传来了脚步声,一声一声愈加靠近。
奉清连忙伸手推开他,却被反手扣住手腕,他低下头,鼻尖蹭着她的脖颈,亲吻着她的锁骨,一下一下,深而用力,要在白皙的皮肤上嘬出一个印来。
奉清奈何不得他,只能任他摆弄。
脚步声近在咫尺,外面的人推开了门,门露出一丝缝,光涌进来,照亮了三分之一的过道。
池律终于松开了她,低头看着她锁骨上红红的印子,种的草莓,很好看。
看着他的眼睛,奉清当这场荒唐错乱有了终结,伸手扶着墙,站直了身体,准备走出去。
却被一只手扣住手心,他握着她的手,低低开口:“不要离开我。”
“全世界,我最爱你。”
心里砰的一下,似被什么击中了,奉清闭眼,顿了顿,理智且克制,咬着牙说绝情的话:
“忘了吧。”
整理好衣服,她转身拉开过道的门,只给他留下一道纤细的背影,渐渐地,消失不见。
池律眯着眼睛看了那背影半晌,伸手拿手背挡了挡眼睛,光太刺眼。
-
走出那条幽长的过道,奉清脚软了一半,一手使劲捏着手心,一手遮住锁骨处的吻痕,她尽量维持正常表情,走到师兄所在的卡座旁。
饭菜已经上好,是蔬菜沙拉和咖喱饭,师兄很照顾她的口味。
钟隐见她回来了,拉开椅子让她坐下,“怎么去这么久啊,来快吃饭,清清。”
看着这些,奉清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现在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师兄,我回家了。”低低一声,她不及他回答,转身就走。
“诶,清清,怎么了?”钟隐摸不着头脑,眼睁睁看着她走远了。
走出酒吧,沿着人行道一直走到了江边。
夜幕深重,城市亮起霓虹灯,两岸的高楼大厦都被点燃,映照在江水里,是极美的夜景。
江风阵阵,冷冷吹过,贴着皮肤,慢慢地抚平了心底的燥热。
奉清想着池律,她仍然心动。可是,他们之间,好像横亘着高山大海,永远也跨越不过去。
她不可能接受一个为了报复,欺骗自己整整三年的男人,也不可能接受他去让自己的父亲寒心。
纵使她还爱他。
第64章 64 蓝色海星
树影丛丛, 昏黄路灯下,有一对穿着校服的小情侣在接吻,男孩搂着女孩的腰, 珍惜而珍贵。
奉清看了眼, 悄无声息地走过,不去打扰他们。却又不免想起她高中的时候, 全身心地投入学习, 全然不知恋爱是何物,比同龄孩子都要青涩, 也有不少人为她写过情书表白, 她通通无一例外地拒绝了。
只有一次她记得,高二生日, 七月份, 放假前夕, 有一个外班女生送给了她一件礼物, 淡蓝色的小木盒装上, 木盒尾端刻了一只蝴蝶。
她当时走得急, 随意打开看了下,发现是枚小小的海星贝壳,挺好看的, 她扣上盒子扔进书包就回家去了。在家看着一间屋子里成堆的各种礼盒装的精美礼物,自然也就把那个礼物忘记了, 她随手将那蓝色的小木盒往角落里一扔, 便再也没管过它。
现在突然想起, 大概是那件礼物是她收到最用心的礼物吧。都是高中,女同学会愿意为了她送自制礼盒装的礼物还不辞辛劳地去海边为她捡贝壳,已经很难得了。不过现在, 她似乎已经忘记那位女同学的名字了,记忆太过久远,只剩下模糊的碎片。
走过巷道,奉清抬头看着路尽头,那栋居民楼的二楼里灯还是亮着的,母亲为她留了灯,还在等她。
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奉清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走到家门前,兜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几声,奉清停下,接通了电话:“喂。”一手手握着电话,她低头一手翻包找钥匙。
钥匙都找到了,对面却还是没有声音回答。她便又问了一句:“你是?”
四野静谧无声,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和夜里窸窸窣窣的动物鸣叫的声音。
三秒四秒五秒后,对面仍旧没有回音。奉清看了下手机号码,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感到有些奇怪,正要以为是别人打错了要挂掉的时候,对面突兀地响起一道沙哑的男声。
“你爸爸在狱中可还好?”沙哑的声音带了丝威胁,语气并不友好。
奉清陡然警惕起来,问他:“你是谁?”
却听见对面那道男声轻笑了下,似不屑,而后轻轻轻轻地开口:“你猜呀。”
那声音如鬼魅般,幽幽的,似黑夜里从后背吹来的冷风。
奉清强压住心底的恐惧,握着手机仔细听那边的动静。
“你到底是谁?”
对面不回答,却像玩笑一般,随口报出了她的家庭地址和她母亲的名字,“是叫涂珍吧,你可要时时刻刻陪在你母亲身边啊。”
奉清背脊僵得笔直,冷声道:“你不怕我报警吗?”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人哈哈地笑了两声,阴测测地开口:“我啊,我当然是想要报复了啊。”
沙哑的男声在黑夜里同一把尖利的刀,划开寂静,配着笑声,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奉清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颤抖,努力维持镇定,问他:“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不准伤害我的母亲。”
半晌,对面的人才有了回音:“这段日子别去市中心,也别让我听见你敢泄露关于我的任何一点消息。”
松下一口气,奉清以为他会狮子大开口,勒索敲诈她,却没想到对方的要求这样简单,她连忙回:“好,我不去。”
电话那边男人又轻轻地笑了,沙哑的声音响起:“看你表现了,奉大小姐。”
挂电话前,那人又阴冷带着恨意地说了句:“你爸犯下的罪孽永远也偿还不清。”
“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掉。
奉清脚下一软,无力地靠在墙壁上,看着远处昏黄的路灯灯光,灯下寥少的行人,刚刚那两个穿着校服的情侣所在的地方已经空了。
风一吹,树枝摇晃,树叶翻转,呼啦啦地响。
—
第二天,奉清拜托学网络技术的朋友查这个号码,却发现对面是空号,并且查不到IP地址,这个号码在网络上查无此人。
奉清想着这约莫是以前父亲所伤害过的那些人中的一个,不免叹了口气。不去市区,市区能有什么呢,她公司也在城南,想来也没什么理由去市区啊。
不去就不去吧就好好照顾母亲,上下班就是了。
奉清到PTALK的时候,Elsa已经来了,她冷着脸看她打卡,等她坐到工位上的时候挖苦了开口:“claro,两天了,周先生的委托为什么一点进展都没有?”
“人家都快到消费者协会去投诉了。”
刚放好资料和背包,奉清不卑不亢回答:“DM,资料我已经整理好了,周叶先生也已经汇过了款项,等今天开市就可以投,并不是您所说的那样,一点进展都没有。”
办公室内,一群人看着他们俩,听见她这样回答,看Elsa的眼神都有点变了,像在看好戏一样。
Elsa怒极反笑,哼了一声,“那就看看我们的MIT高材生能把这个case做成什么样了。”
奉清挺反感她这样说话的,但由于是上司,她又不便开口回怼,只得回:“放心,我一定会做给Elsa经理看的。”
Elsa看着她那张不施脂粉都漂亮得过分的脸,心里嗤笑了声:还不是靠脸。
靠着与天驰池总的裙带关系,才被强塞进投行。哦,她研究生是学什么的,好像是航天,那怕是连股市的开盘指数都不会看吧,能把周叶的case解决才是见鬼。
心底不屑,Elsa转身便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
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开始跃动起来,办公室各位都进入繁忙的工作状态,键盘被不停敲动,都在用着充沛的热情和精力去拉业务,说服甲方购买某股票,电话内线外线都占满了,忙得不可开交。
而反观奉清这片就是一片静好,她甚至给自己泡了一杯茶,边喝边浏览股市的股票涨幅,弧线跳动,充满了不确定性。
她昨晚已经想好了应对策略。周叶要的是一个平稳的收益,她其实有一种选择,就是不购买股票,不动那笔钱,将那笔钱存到另外账户里去,套名做一只假股票出来,利率上升下降都自控在可变范围内,甲方也不会过多追问,这样一来,零利率,零赔率也就能达到了,并且不费丝毫力气。
但这样有悖职业道德,她这样做的话,无异于也成了一个骗子。
她万不可能这样做,便也只剩下了第二个选择,那就是投资。先选几支短时间内趋势上涨的股票,将资金分为几份投入,短时间获取利润后就将股票立刻抛售,这样原始资金便增加了,多出来的那一部分就是允许的亏损额度,这样后面的投资就会简单多了。
浏览了一部分股市数据,奉清筛选出来了四支股票从资金账户里拿了五百万出来,分别投了进去。
然后差不多今天的工作就做完了,就剩下观察股市走向了,她得期待这几支股票最好一直涨,这样她所赚取的资金将会更多,后面试容错的概率也将会增加。
坐电脑前守股票涨势守了两小时,四支股票都在稳步增长,虽然增速不高,但按照这个速度算下来,到今天闭市,涨幅应该能达到百分之零点八七左右,这样算下来,闭市抛售就能挣出四万多。
屏幕上的数字一跳一个样,每跳动一下,奉清的心就跟着紧一下,生怕出现滑坡。
虽然已经大致了解了这四家公司,都是最近发展很不错的公司,无论背景还是顾客受众,利益链都是非常长远的,长线来看也是很值得投资的项目。
不过她不贪,她只想等到今天闭市的时候把手里的股票抛售出去,打完今天的仗就可以了。
墙壁上的挂钟分针走了半圈,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小时,奉清看着股市平稳增长的曲线也渐渐放下心来。
她起身去茶水间接咖啡,来回不过几分钟,等她走到办公室里,发现里面的人似乎炸了,大家都在兴奋地打电话,谈业务,激动得眼里的光难以自抑。
奉清端着咖啡,诧异地看着房内这一切,隐约从杂乱无章的声音里听出来来几个词,“爆了”,“我靠”,“舆论”。
有人往天上扔雪白的资料,纸页雪花一般散落下来。奉清绕过那些纷纷扬扬的纸张,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刚放下瓷杯,还没来得及看股市数据,就被身旁柳莹莹一把抓住了手。
“A17股爆了!”柳莹莹的声音很大,但在这样吵闹的背景里还不算大。
奉清耳朵被吵得嗡嗡作响,没听清她说什么,重新问了遍:“莹莹你说什么?”
“A17股!宏声爆了!”柳莹莹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就这十几分钟内,增率几乎成直线了,价值翻了十倍不止,现在还在增!”
手停滞在空中,奉清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宏声?她再次看了眼自己手边的资料,随后目光重回屏幕上,他看着那条绿色的接近斜率1的直线时,还觉得不可置信。
她买的股票,短短几分钟内翻了十倍不止?
柳莹莹却已探过头来看她,“我靠!”,她尖叫出声:“清清你买了这支股票!”
奉清头脑微微发懵,觉得像做梦一般,还没弄清来龙去脉,柳莹莹就开始给她出对策了:“清清,你抛股票的时候做点手脚,换个IP,把注入资金,把原始资金是周叶的事掩盖了,多出来这十倍利润就是你的了,别报上去,做完这单直接暴富了啊。”
“我是真羡慕你这好运气,股市好几年才会爆一支股票,你才进来就遇上了,太幸运了。”
看着屏幕上不停跃动的数字,奉清得承认,无论任何人经历这样暴富的时刻都会失控尖叫,欣喜得难以自抑,毕竟她又重新拥有了一千万,如果她愿意的话。
母亲和她后半辈子都会生活无忧,重回那种优渥的生活环境。
可她钱见得多了,这生大风大浪也经历得多了,看到这暴涨的数字,心底也能维持平静。她冷静提问:“什么原因,为什么宏声会爆?”
柳莹莹拿手机给她看,“热搜上,宏声集团五名员工见义在xx大桥坍塌之际,跳入江水,不畏死亡,见义勇为,救起八名小孩。”
而其后的五六个热搜全都是与宏声有关的,都在赞扬他们,甚至挖到了企业文化,等等,以至宏声集团声名大振。股票也疯长起来,连带着一系列经济效益都指数级般疯长起来。
奉清惊诧,却起手将购买宏声的那一万多支股票尽数抛售出去,没过一分钟就抢光了。
柳莹莹惊愕地看着她这一系列操作:“清清,你干嘛啊,这股票还能涨啊,你这么早抛,亏了。”
“它可能瞬间爆增,涨停,也可能跌停,这只股票风险太大,我不想继续投。”奉清想了想,把手里另外三支股票也全都抛售了,账户余额凭空又多出了一千多万。
她看着这一连串的数字有点愁。柳莹莹适时又来点她:“清清,你就算那投资的一百多万是借周叶的,赚取的利息是你的,你把本金还给他就好了,不要有负担啊,这种事我们行业里也不会太追究的,等过了这段时间你拿着钱辞职,去享受生活,干什么不好非得在这拿命换钱。”
垂了垂眼睫,奉清看着手边的一堆资料,想了想还是决定打给周叶。
刚拨下号码,还没打过去,对面便来了电话。看着屏幕上的周叶字样,奉清将电话接通,她走到过道去接,隔绝了一室的噪声。
“喂,周先生,你好。”奉清开口。
听筒那边的人顿了顿,片刻后才开口,是一道温和磁性的男声:“奉小姐,我想知道,我的资金委托进行得怎么样了,银行今天告诉我,有五百万的款项支出。”
“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一下资金的流向吗?”
这道男声倒是温柔得出乎意料了,奉清原以为周叶先生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如果隐瞒收益的话,他也不能奈她何。
垂了垂眼睛,奉清握着手机,一一将今天发生的事如实相告,末了还十分诚恳地说:“请周先生不要责怪,我买的那支股票会爆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周叶却轻咳几声笑了下,言语中也带了笑意:“看来我选择奉小姐这位代理人是押对宝了,不到一个上午,就为我挣了资金的五分之一。”
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白开水,温和开口:“我该怎么感谢你呢,奉清小姐。”
男人的嗓音低沉磁性,如阳光下的小黄花一般,温暖明晰。
奉清抿着唇角极淡地笑:“运气好而已,周先生你不用感谢我,也不需要额外支付我费用,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周叶眯眼看着墙壁上挂的照片,听着她柔柔的声音,眼角上扬,眼里也有笑意。他轻轻开口:“不如,多出来的钱都给你,我也不缺那点,对我来说只是数字罢了,不重要。”
奉清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看着墙上的瓷砖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是,她的委托人自愿给予她一千多万报酬?那他到底得是一个多么富裕的人啊。
“股市是一个看命的地方,它选择了你,我没道理不成全你。”周叶淡淡开口:“这是你应得的,不用拒绝。”
“不用了周先生。”奉清回答,“您别取笑我了,我没那个命。”
她的命,她这一年来才看清。任何加诸于她身上的幸运都是虚妄,她不敢再奢求。
周叶沉默了许久,才温声回:“好,claro,我尊重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告诉我。”
奉清这才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她回答:“好的,谢谢周先生的信任。”
周叶莞尔一笑,“你不用叫我周先生,资料上你25,我比你大,你叫我周叶哥就行了。”
听着他低哑好听的嗓音,奉清心底也微微动容起来,感到了一丝温暖,她笑笑:“好的,周叶哥。”
周叶低头翻了翻身边的文件:“奉清,你的投资方法我已大致清楚,我允许亏损的额度,就是你今天挣下的那一千一百五十万,没亏的,我就先替你存着,有意见吗?”
“没问题,周叶哥。”奉清笑着回。
“只是任务比较繁重,委托期的半个月内,你都必须每天重复购买抛售,辛苦了。”他温柔开口,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奉清垂眸,认真答:“不辛苦,谢谢周叶哥给我这个机会。”
“你很优秀,会前程似锦。”周叶挂电话前说了这样一句话。
听着电话那边的忙音,奉清握着手机,眼底映着窗外的日光,清澈明晰。
第65章 65 什么时候这么痴情了?
回南屿的这些天, 姚霜霜倒是经常来找她玩,她入职了她爸的酒店,就每天来和她吐槽遇见的奇葩员工和奇葩客人。
说着说着就一手托腮看着窗外的天空, 湛蓝无际, 没有雾霾,在这冬日末尾倒是难得的碧空如洗。
“清清, 你有想过未来怎么过吗?”姚霜霜没头没脑问出这样一句话。
奉清坐在木椅上, 靠着窗,在低头读书。听见她的问题, 她抬头看着窗台上一盆小小的仙人掌, 看到眼睛都微微酸涩起来,她在思考着自己的未来。
未来么。小时候她万众瞩目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时候, 她许诺要成为一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而现在, 她沉入生活的泥沼, 与贫穷为伴, 失去爱人失去亲人一无所有, 梦想被人敲碎, 一场大梦做尽,醒来孤身在这荒芜的世界里。还能奢求什么,还能有未来么?
可是她却仍想着想要重新回去, 回航天所,和师兄一起和很多同事一起, 共同造梦。
书页上照着阳光, 手指捻过一页, 奉清装作云淡风轻,开玩笑的口吻般提起:“大概是,在投行挣到足够多的钱, 然后辞职,回航天所,待一辈子。”
姚霜霜听到她这话,眼睛立刻就红了,快要哭出来:“清清,你真的打算自己孤独终老,连我也不见了吗?”
奉清怔了下,抬头看见她红着眼眶,像可怜巴巴的小兔子,心立刻就软了,放下书,走到她面前去,“好了,霜霜不哭,我怎么会不见你呢。”
“我去研究所,也会回来的呀,我要看着你们和我妈妈呀,我要看着你们都好好的,才算放心。”她细指轻轻擦过她眼角的泪,奉清温柔地安慰:“妆哭花了,就不好看了,我的霜霜姑娘。”
姚霜霜听她这样说,更心疼了,抱着她,哽咽着开口:“清清,我希望你可以幸福,你,你可以找一个更好的,能陪你共度一生的人。”
淡褐色的眼珠映着窗外景色,吆喝的小贩,慵懒的大黄猫,还有枝盖如倾的常青树,碧绿湛蓝,缓慢悠长。
她还能那样掏心掏肺地去相信一个人去爱一个人吗。
“好,我会的。”她笑笑,握着姚霜霜的手,柔声道:“别担心啦。”
姚霜霜这才放下心来,松开她,嘀咕着:“这样便十分好,忘掉那个薄情寡性的人,永远别回头清清。”
奉清当没听见她说的话,指了指书上的一句话,轻声提问:“宇宙是什么星系?”
姚霜霜挠头当没听见,开始扯其他的:“噢,清清我跟你说今天的天气特别好,适合我们出去玩,不如我带你去市区玩吧,去我家酒店见见故事主人公。”见见她奇葩故事里的主人公。
奉清哭笑不得,轻轻敲了敲她的头,“是棒旋星系。”随即回:“我最近不能去市区,见不到你故事里的主人公了。”
姚霜霜啊啊地失望了一阵,撑着手看着窗外开始沉思,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了。
奉清回头去盛了杯清水,给仙人掌浇了点,给不开花的茉莉也浇了点,给窗台上一排的盆栽都浇了点,回到房内看见姚霜霜还撑着头在看着窗外发呆,忍不住拿指尖轻轻戳了下她:“霜霜姑娘是在想哪家的公子呀?”
姚霜霜蓦的脸红了,低头又带点忧愁开口:“我们怎么就是这样一对情路不顺的闺蜜呢?”
奉清笑笑,并不回答。丢下水壶,她起身去厨房,轻轻开口问:“晚上想吃什么?小馋猫。”
姚霜霜也起身跑过来,蹭到她身边,抱住她的手:“我多么幸运,能吃到我们清清做的菜。”
奉清苦笑,陷入她这样的境地,再怎么不会也得咬着牙学啊。细指打了几个鸡蛋,搅匀放在瓷碗内,她轻轻开口:“就先做一个鸡蛋羹吧。”倒是想念爷爷小时候做给她吃的鸡蛋羹了。
姚霜霜松开她的手:“好,我来帮你。”
俩人又在厨房陆陆续续做了几道菜,有宫爆鸡丁,带了花生,还有一道简单的青椒炒肉丝。
姚霜霜全程在旁边百度,还一边惊叹,还“噢,噢,噢,原来是这样做的,好神奇!”
最后几道菜上桌,母亲也从外面回来了,她今天去南屿本地的一个市场进货,都是些极为漂亮繁复需要绣功的图案,进了整整有一箱子。
奉清帮母亲搬过箱子后,拉开椅子让她先吃饭。
姚霜霜很有格调,收拾桌椅,将座椅摆放在窗边,举目便是绝美的晚霞,云层翻卷,橘黄,薄粉,浅金,都一一在天边延展铺陈开来,美得过分。
涂珍见他们这样也很欢喜,连夸她们:“好姑娘。”
姚霜霜拿出一瓶自家酒店带来的红酒,给三人斟杯满上,笑着举起酒杯:“祝阿姨和清清生活幸福,一生平安无虞。”
还没碰杯,她先自己喝了一杯,眼角湿润了,哭着笑:“清清,她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你们是什么地位。”
奉清看着姚霜霜醉意微醺的脸,泛着潮红,倒是可爱得打紧,她拍拍她的手:“好了霜霜,我知道了。”你也会是我的最好的朋友。
涂珍笑着给她们盛汤:“好了,都是好孩子,霜霜你以后想来找我们家清清尽管来,阿姨随时欢迎。”
三人和乐融融地吃饭,时不时看看落日,落日渐渐下陷被星夜取代。
奉清手机响起,她起身走到狭窄逼仄的过道去接。
过道僻静,只有一个灯泡,灯光暗得很,照亮能力极为有限,偏这极为有限能照亮的灯泡还在前两天坏掉了,以致现在过道每到晚上便是漆黑一片,晚上下班回家都特别不方便。
但黑暗的过道又代表私密,不知怎的,奉清莫名想到前几天和他在那幽深黑暗过道里的荒唐事,不自觉摸了摸锁骨处,耳根都一点一点烧起来。
“喂,师兄。”奉清强压下心底的慌乱。
钟隐看着霓虹初升的街道,温和开口:“清清,你现在方便吗?”
奉清抬眼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天空,静静回:“有的。”
钟隐压了压嗓子,声音有点哑:“我今天带了朋友来城南,他想见你,可以吗?”
奉清想了想,点头:“可以的,师兄。”
……
晚饭后,奉清简单收拾了下准备出门,她想让姚霜霜先回去,姚霜霜却说要留在家陪母亲,奉清拗不过她,只好听她的。
而后挎着包出门等师兄的电话。
她站楼下,夜里温度很低,只有十几度,抱着手臂,奉清等了会,收到师兄的短信:[清清,你不用出门,我们快到你家了。]
往手里哈了会气,奉清僵着手指打字回:[我在楼下等你们。]
刚点击了发送,漆黑巷道的前方就亮起了一束笔直的车灯,渐渐的,车灯逼近,一辆银色世爵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她面前。
奉清诧异,站在旁边等了会,就看见车门被打开,一双笔直的长腿从车内跨了出来。
西装笔挺,奉清看着来人,轻轻笑了:“师兄。”
钟隐松了松领结,看着她温柔地笑:“师兄给你带惊喜来了。”
“师弟,出来吧。”他侧身对车内说了句。
副驾驶门被人一双修长的大手打开。
奉清怔怔地看着来人,一身浅灰色西装,严谨无比。
男人见到她,也弯唇轻轻笑了:“清清,别来无恙。”
奉清惊喜地快叫出来:“常岩师兄!”
“你们怎么会来?”
钟隐看着她笑,眼角也弯了:“我和师弟刚好在南屿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会议结束就直奔你这来了。”
奉清拉开门,请他们进屋:“我们上楼谈,外面冷。”
钟隐却一手插兜,并不动作,只是淡淡问:“阿姨在吗?”
“在啊。”
“那去我家吧,今晚是要谈关于工作上的事,打扰阿姨不太好。可以吗?清清。”
奉清想了想,想起来,师兄好像就租在她家旁边的啊。
“啊?行。”奉清一手指着楼上:“那我上去和妈妈说一下,师兄你先回家等我。”她飞快跑上了楼。
常岩单手插兜站在一旁,看着钟隐的模样讪笑了声:“师哥什么时候这么痴情了?”
钟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笑:“哪算得上。”
“只是朋友,能帮就帮了。”他补充这一句,倒更像掩饰了。
常岩一手搭上他的肩,散漫开口:“怕是说出来自己都不信吧。”
钟隐抿唇笑笑,不回答。
第66章 66 一个雨停歇的昏暗黎明
师兄家很宽敞, 有独立的书房和工作室,安了隔音玻璃,很安静, 不会受人打扰。
他们在工作室里讨论一个现在很有争议的力学模型, 是关于发动机那块的知识。
奉清研究生的时候在国外见到这个模型的次数很少,这次看他们讨论全当偷师了, 整场都在非常认真地记笔记。
他们支了张桌子, 临近窗边,窗台边爬满了爬山虎, 只不过是在冬天, 都干枯得只剩枯叶了,从外往里看, 有种凄索又凄凉的意味。
今年南屿的冬天, 倒是格外的冷。
师兄端来了外卖送的烤肠, 犒劳他们。三人和乐融融, 孜孜以求地寻找更稳妥的受力模型, 不知不觉手中稿纸已悉数画完, 只剩下写满笔记的草稿纸。
而外面已是深夜,深巷里有湿润的水汽,一打开窗, 寒气扑面而来,冻得她一个清醒。
面对着她坐的常岩笑笑:“辛苦清清了, 今天很晚了, 早点睡觉。”
奉清看着面前这个曾在工作上给予她许多照顾的算是二师兄的男人, 轻轻弯唇笑:“谢谢常师兄不辞辛劳从北京来看我,还在专业上点拨我。”
常岩轻咳了声,余光看了眼钟隐, 笑笑:“不用谢,某人要我来,我不得不来啊。”
钟隐也握拳轻咳了声,岔开话题:“清清,你重回研究所需要准备的推荐书尽管找你常岩师兄啊,他现在是DL79工程项目的航天总设计师,很有话语权,现在在我们领域的地位举足轻重……”夸着夸着他就有点词穷,他总结道:“总之找他就对了。”
“真的?太厉害了吧!”奉清惊喜又崇敬地投去目光。她当时待在铭和的时候就听说了所里最看重的项目就是DL项目,不光包括了登月飞船的设计还囊括了空间站的建造任务,是国家级重点项目。
常岩似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手指点了点鼻尖,谦虚道:“哪有那么厉害,只是能帮你一点小忙罢了,别听我师兄乱夸,他今年升副院长,也不什么都没说嘛。”
奉清为他感到高兴:“祝贺你呀,钟隐师兄。”
“我什么也不是,是个打工的,有什么好炫耀的,倒是清清,你来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前程似锦。”
“对了,常岩的推荐书,写好了没?”钟隐又把问题抛给了常岩。
常岩端起杯水喝了口,开玩笑:“写好了啊,明天就可以跟我回北京上班了。”
“你滚。”钟隐打他手背:“清清是要跟着我做研究的,谁会跟着你啊。”
奉清看他们争来争去,像个小孩一样,她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两瓶果酒来,为他们倒好了酒,递过去,笑道:“这叫,吃喝随意,今天我在师兄家当主人,来招待你们两个小朋友了。”
常岩端起酒杯和他们碰了一杯,微笑道:“那就谢谢清清大朋友的招待了。”
钟隐也笑笑,抬手示意喝下了这杯酒。
窗帘被缝隙里渗进来的风吹动,带来丝丝凉意,隐隐约约听见外面响起了雨声,还有风拍打树叶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下雨了。”钟隐靠坐在墙边,抬手看了眼腕表,“凌晨一点半,很晚了。”
“都早点睡觉吧。”钟隐起身收拾桌子。
奉清握着手机,琢磨着是否要回去,这么晚了,母亲和霜霜肯定都睡了,她回去会打扰到他们,而且外面下雨了,黑漆漆的,虽然离得近,但心里难免有些害怕。
正准备说要回家,师兄像看透了她一样,先贴心地拿来了卧室钥匙,嘱咐:“太晚了,阿姨不介意的话,就在这睡吧,里面第三间卧室,锁好门,不会有人打扰你。”
奉清耳根有点红,支吾着道了一声谢,接过钥匙走到里间去,打开门,她坐在床上。
房间很干净整洁,地暖温度也很合适,卧室内有扇窗,窗帘拉下来了,房内光线很暗,只剩灯光。
奉清低头摆弄手机,想等一会等师兄他们进房间了再去洗漱。以前也不是没有在外留宿过,她们家爸妈疼她,不甚拘束她的行踪,经常凭着尽兴,去五星级酒店开房,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夜景,配上红酒微醺,便是十分有情调。
可是今天却不一样,与她一起的,应该是与她靠得近的,都是两位男生。
她无任何非分之想,可难免觉得不自在。
躺在床上玩了会手机,还是没有丝毫睡意,而窗外雨声渐大,风吹着树枝晃动,一来一回的映在窗帘上,有些骇人。
奉清踩着拖鞋起身,走到窗前想看看外面有多大的雨,却在漫天风雨间,萧瑟空旷的街道上看见了个高挑的人影。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想要努力看清那人。
却听见手机响,有消息进来。
划开屏幕,是姚霜霜弹来的微信消息。
[清清,外面是不是有人在等你啊。]
[我看见车牌了,是池律。]
[他半夜发什么疯?雨下这么大,今晚温度又低,不会人给冻傻了吧。]
奉清看着这几行字,心也像被雨水灌满,堵得不行,难受得很。她抬眸看向窗外,在雨中搜寻男人的身影,还看见他的那辆车,黑色的,锃亮的,在雨中光洁,不染一丝尘埃。
她远远地瞧见他站在巷口,黑色大衣黑色长裤,撑着把黑伞,长指冷得发白,可却是皱着眉,眼中具是痛苦挣扎。
他那么高,可在雨中却似无限孤寂,像白杨树,固执坚韧,被折断了枝桠,也在那杵着,不挪动分毫。
她从前不知道他有这么固执。
心底一下一下似针扎着的疼。
奉清起身,轻轻出了卧室,走到客厅,她把灯打开,房内便又恢复温暖的明黄色。
搬了把椅凳,她坐在靠墙的窗边,安静地悄悄的观察他。
还不死心么,这样倒是祸根了。
她矛盾挣扎,回想起这一年来发生的事,一桩一件,都在告诉她,不能出去,不能心软。狠就应该狠得彻底一点,他应该以为自己再和其他男人过夜了吧,这样也好,知难而退,他们从此两清。
摸出手机她斟酌着回姚霜霜消息:[是他。]
姚霜霜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屏幕跃动两下,她轻轻接起,背靠着墙无力道:“他一直看着我这边,我不敢回头,也不敢去看他。”
姚霜霜听出她话里的伤感和难受,顿了一下,“那怎么办?”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奉清没回答。
“他有病?半夜跑这来守你,装什么深情啊!”她还是忍不住,骂出口。
奉清却闭了眼,她想,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吧。
“你去帮我看看他……”雨滴砸进室外铁桶里,发出扑通一声响,她眼睫毛颤了颤,轻轻道:“算了,别去。”
看着窗外漆黑的天色,她又重新陷入沉默,如函凼里的水,死静,不会流动,只待蒸发。
姚霜霜低低叫她:“清清。”
“你别难受。”她安慰她,“说不定一会雨就停了,他不会有事的,再说他有伞呀。”
手指扣着窗框,奉清勉强笑笑,过了许久才回:“霜霜,你帮帮我。”
她声音停下来,过了一会,艰难开口:“你问问季秋,让他劝他回去。”
这下轮到姚霜霜那边沉默了,她听着窗外雨声,噼里啪啦响个没完,在这半夜都让人睡不好觉,扰人清梦。
过了许久她才会回答,“好。”抿了抿唇角,装作不在意:“正好他今天下午给我发好友申请了。”
奉清心里一酸,难过又解脱,想到她,原来下午她似是而非的情路坎坷是指他。
不过想来,她和季秋很配,不应该和她一样,走不归路。
“谢谢你,霜霜。”她挂了电话,一手无力地搭着木桌上,手指下垂,在心底希望着这场雨早点停。
在那里坐了四十多分钟,她听见外面雨声小了,也听见深巷里传来一声极大引擎发动声。
心下松了一口气,奉清悄悄从从窗户缝隙里往外看。
巷子里驶来了一辆白色的汽车,那辆车在巷中转了个弯,最后稳稳当当地停在池律身旁。
他或许是觉得烦了,早扔了伞,站在雨中,被雨淋得湿透,流利的下颌线,发丝耷拉在额头,一束一束地往下滴落雨水。
又过了一会,她听见争吵声,是季秋的声音,在骂他,骂他为了她值得吗,骂他脑子进水,骂他疯了,似想把他骂醒,而他回他“滚。”
十分冷漠也十分抗拒,他让他滚,冷冷一声,冰冻所有。
又过了几分钟那边动静消失了,奉清又听见汽车驶离的声音。
她埋头看了眼表,凌晨四点四十四了。
天快亮了,而雨声也在渐渐变小,快要听不到。
他应该死心了,奉清靠在墙上,淡淡地想。
过了一会,师兄从屋内走出来,看着她,目光深微,分析道:“昨晚温度最低十一度,他淋了很久雨,身体如果正常的话,最多只是感冒发烧,不用担心,清清。”
身体正常,这又像一根刺,刺着她,想起在荷兰,他痛得要死的胃病,好了吗,还会再犯吗。
很心疼很心疼他,她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钟隐看着她痛苦的神色,心里也难受,轻轻开口:“回去睡一会吧,一晚上没有睡觉,心脏吃不消的。”
奉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低低开口:“谢谢。”却也没挪动一寸,她仍在原地,无为等候。
过了一会,常岩也出来了,他脸上带着睡意,看着客厅里的两人微微诧异:“你们怎么不睡觉啊?”
奉清抬头看向他,突然心生一计,她轻轻开口:“常岩师兄,我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
这些天,他被公务缠身,每天守着股市动向,他在抓一条鱼,一条狡猾阴险的鱼。
上次酒吧分开,心里便像乱线缠在一切,理不清,剪不断。
他还想着她,也不能接受余生没有她。
…
他最近总是反反复复地做梦,梦见她,各个时期的她,高中青涩漂亮,离他很遥远;大学,无畏洒脱,固执地在不懂的领域里横冲直撞,她在大洋彼岸,他们天各一方;结婚前,她笨拙地讨好,送的那些礼物,他说不要,假意扔掉,却都保存得很好;婚后,换他去到异国,他们相敬如宾,婚姻名存实亡,他多难受,再一一到后来,到现在,他人生的那么多年,都用来爱她了。
哪有什么回头路可走。
夜里雨很大,他开了四十多分钟的车,驶过无人的国道,寂静的街头仅有灯光作陪,走到她那栋暂住的房屋前去。
站在雨中,池律看着空荡的街道,和亮灯的房屋。她和一位陌生男人相对坐在窗边,时不时低头写些东西,而后又笑着聊天,交谈甚欢。
池律看着那幅画面很久,久到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腿麻了,雨下得大了,他看着无人的深巷,觉得命运真他妈可笑。
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条街上,清冷漂亮的女孩,穿蓝色裙子的公主,她从昂贵的轿车上下来,给泥泞里的他撑了把伞,挡住他的天空,挡住他的余生。
那时候这条街还没有翻修,处处是函凼和水洼,路况坑坑不平,路边也都是破败的老平房,是一处颓败的地方。
可她,偏成了这破败中唯一的风景。
漆黑夜色中,天空像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雨水倾贯而入,他沉默地站立,无声得等待,在雨中麻木得似乎成了一座雕塑。
冷风寒凉刺骨,冻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冷得发木。池律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可却仍旧虔诚顽固地守候着不远处平房里的女人。
他站了几个小时,腰酸手疼,伞索性扔了,让自己暴露在雨中,一场大雨,冷到骨子里的雨,倒是淋得痛快。浑身湿透,怔怔地注视着平房里的女人。
后来不知季秋从哪听到风声,来接他回去,还很有样的教训他,斥骂他,他无力争辩,只是让他滚。
后来,感官被清晨鸟啼唤醒,黎明破晓,雨歇了。
像是终于熬过一劫,池律带着希望看着尽头的房子。他希望她能出来,解释一场,昨晚的男人,还有过夜,都是误会。
可徒劳站立六个多小时,等到的却是,她出门挽着另一位男人手臂浅浅微笑的模样。
她左手拿了一本书,右手挽着那陌生男人的手臂,有说有笑,掠过他,无视他,忽略他。眼里心里只有那位新欢。
嗤笑一声,池律徒手捏碎了手中的玻璃球,玻璃碎裂,碎片割破手指,鲜血流了满手。
而玻璃球里的贝壳也掉了出来,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枚贝壳是八年前送她的那枚海星一起在临海市的海边捡的。高二,那么年轻,花光了自己的积蓄,听信算命的话,特地千里迢迢乘火车去海边,只为给喜欢的她捡贝壳。
他去得最早,凌晨五点多,才捡到了很稀有的海星贝壳,剩下又花费了半天时间找到了一枚爱心形状的海螺。
池律那时候想得多天真啊,表白的时候送一颗海星,以后在一起的时候送一颗“心”。
可却是自己多情了,两次送出礼物都石沉大海,无疾而终。噢,不,第二次没能送出去,夭折于一个雨停歇的昏暗黎明。
池律拖着步子往回走,唇苍白得没一丝人色,清瘦挺直的背脊却仿佛下一秒就会垮掉。
他又重新跌回泥沼,同小时候一样。
池律闭了闭眼,感受着刺目的日光,觉得心仿佛是被撕裂了一样疼。
第67章 67 你走了别后悔
一月中旬, 南屿。天气已经渐渐转暖,街道上的水泥地缝隙里偶尔可见冒出新芽的小草。
奉清手里面没什么大case,周叶的项目还有两天便可完成, 到时候会有奖金与假期, 算是放年假。她回家,和母亲收拾房间, 顺便准备出去置办年货。
涂珍将房间打扫得焕然一新, 心里却仍挂念着奉启航,念叨开口:“也不知道老奉他现在怎么样了, 在那里吃不吃得惯, 住不住得好,哎。”
奉清知她心想, 便提议:“我们过年前去看爸爸一次吧, 也算报个平安, 刚好我快放假了有时间。”
“好。”涂珍笑着看她, 眼里具是欣喜。
……
放年假前, 她回公司处理了下手中项目, 周叶的委托也悉数交付。坐在电脑前,她等着闭市把手上这最后一批股票抛售,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无聊间, 余光瞥见柳莹莹手里的单据,她隐隐约约在上面看见了天驰两个字。
她掩饰地喝着咖啡, 尽量不再去看。
却不想, 柳莹莹兀自地和她说了起来:“今天收到了一个天驰的委托, 哎,我也不知道接不接。”
有人惊讶:“天驰?天驰不是没上市吗,他们资金流足够, 根本用不着上市啊,能有什么委托。”
柳莹莹一手撑着下巴:“是啊,天驰没上市,可是天驰旗下的一家子公司上市了啊,就是这家子公司的委托。”
她挠了挠下巴:“委托还挺奇怪的。”
奉清一手指敲着键盘,不动声色地静静听着。
她还是会有意识无意识地去在意他的事,纵使知道他们不可能。
“怎么个奇怪法?”
“他们要我投资,给了一笔资金,但是不要求利率,只要不赔就可以了。”
“……咳”奉清端着咖啡不小心喝呛了一口,连忙放下瓷杯,掩饰性地拿餐巾纸擦嘴角。
柳莹莹探头来安慰:“清清你怎么了?喝水注意点,慢点喝。”
“嗯嗯,谢谢莹莹。”奉清拿纸擦木桌,却忍不住想她说的事。和周叶一样的委托,池律想干嘛。
有人回:“那接吧,有钱赚还不好?”
柳莹莹有点苦恼:“接了我怕干不好,毕竟甲方是天驰,要是糊弄过关,我以后在业内还用不用混了。”
“那也是哦。”
“诶。”柳莹莹双手托腮,叹气:“可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还没等旁边的人回话,她就自顾自地下好了决定:“算了,豁出去接了,这几天再加几天班,抵一个月工资也值了!”
奉清总觉得有点不对,这年头像周叶这种有钱有闲的人应该不多吧,更何况还是池律旗下的产业,他那么利益至上的人,会没事抛钱给别人玩?闲的。
但也没做声,她默默提前抛售了股票,然后把款项悉数汇到了周叶的账户上,发邮件给他汇报项目进度,做完这一系列事,关电脑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放假了。
临走时,她还看见柳莹莹在那加班加点的赶项目。她给她点了一杯奶茶放在桌旁边,轻轻开口:“莹莹,提前祝你新年快快乐。”
柳莹莹笑着回:“新年快乐清清!”
——
回家时发现母亲在路边银行取钱,她便耐心的等待她。低头玩手机的空当,她在马路对面看见了赵皓枫。
他穿了件银色亮片夹克,打扮得倒是很时髦帅气,正一手搂着身旁女孩的肩,模样亲昵。
奉清没什么感觉,只是微微有些诧异,差不多半个月没见,上次在商场一别后,他态度好像变了挺多,虽然还是时不时来蹭个脸熟,充当老朋友撩她,但总感觉有心事。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再也没来找过她。
原来是交新女朋友了,挺正常的。她这样想着,正准备低头看手机,却猝不及防地看见赵皓枫侧身对上了她的目光,他们对视了一秒钟。
然后她看见赵皓枫的脸唰的一下几乎是一瞬间变得惨白,看见她仿佛看到鬼被吓到了一般,连身旁女朋友的手都丢了,而后飞快的朝前走去,从她视线内消失。
奉清怔了下,觉得莫名其妙。指甲扣了扣手机,她垂眸莞尔:他不会真以为她对他有“余情”吧?
玩都没玩呢,怎么还当真了。
涂珍从自助取款机里出来,一手将钱放进钱包里,一手还提着一大包菜。
奉清弯腰去帮她提:“妈,我来。”
涂珍笑笑,把菜让给她,然后满意地看着自己女儿的脸,杏眸,鹅蛋脸,是打小的美人坯子。
看着美人提菜,她拐着弯开口:“我明天自己去看你爸爸就行,监狱在北城那边,你就不用折腾了。”
“那怎么行,我明天陪你吧妈,我们放年假了,有时间。”奉清回。
涂珍顺着她回:“行,那你把我送到城北就可以。”
“我也要去看爸爸呀,什么叫送到就可以。”奉清觉得有些奇怪。
涂珍打哈哈:“嗯,看看看,我没说不看,明天我们一起好吧,乖女儿。”
“嗯,好。”奉清轻轻回,没想太多。
……
翌日。
辗转几趟公交到了北城,奉清帮母亲提着日用品陪她一起下车。在公交站母亲神神秘秘地,踮脚还为她整理衣领,刘海。
奉清有点受宠若惊:“妈,只是去看爸用不着这么讲究吧?”
涂珍拍拍她手,看着细白的手腕,评论:“要是有条手链就更好看了。”
奉清笑笑回:“我不用。”
涂珍却从包里拿出了一条银色的手链,亲自帮她系上,还止不住地夸赞:“真漂亮,配我们清清。”
奉清:“妈,你什么时候买的,我不需要啊,你留着自己买好衣服好吗?去退了吧。”
涂珍打她手背,嗔怒道:“乖丫头,不许不收,等会还得看你表现呢。”
“表现什么啊?”奉清被她说得有点晕。
“等会就知道了。”涂珍卖着关子,带她往前走,不过去的却不是监狱的那条路。
奉清没怎么注意,等到了咖啡店才回过神来,诧异地看着母亲:“妈,来这干嘛?我们不是去看爸爸吗?”
“我去。你啊,”她拍了拍她手,和蔼地笑:“在这替我见一位朋友。”
“快进去,乖啊。”
奉清莫名其妙就被她妈推进了店里,这是一家装潢讲究的咖啡店,黄褐色地板,有格调的装饰和窗边精心打理的绿植都透露出用心。
她坐到了临窗的一张桌子前。母亲给人打电话,笑着说她已经到了。
奉清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和高耸的建筑物,算是知道了,被她妈给骗过来了。
相亲?她低了低头,觉得荒谬。
涂珍还在极力推荐她选的人:“清清啊,我给你说要来的这个朋友很优秀,是三甲医院的医生,一表人才,你呀肯定会有兴趣认识的,等会他来了,记得表现好一点啊,你们好好谈,好好认识一下。”
奉清看着母亲这样极力撮合的模样,突然觉得有点心酸,她胡乱地咬了咬吸管,应了声好。
涂珍笑笑,又嘱咐了她让她上点心有耐心点,能发展就发展,不要太挑剔,说完这些她才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奉清莫名的觉得有点丧气,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白开,取了只吸管,无聊地搅来搅去,偶尔看看窗外的行人。
高楼大厦林立,人置身其中,好像蝼蚁一样渺小。
在座位上等了十分钟,男人才迈着步伐走进,姗姗来迟。
咖啡厅里的音乐放的是蓝调,很忧伤的调子,像水珠滚入大海,一下便消失踪迹。
奉清微微神游天外,在脑海里放空自己,踩着音乐的调子,安静地默数它的节拍。
因此当男人坐到她身前的位置时她都没有什么反应,直到一声试探性的,“奉小姐?”
停下搅拌的动作,奉清抬眼看面前的男人,目光平静如一泓寂静的泉水。
嘴唇动了动,她回:“奉清。”
男人一手揽了手提包,目光略微放肆地打量她,而后缓慢带了丝傲慢地报出自己的名字:“丁善哲。”
奉清不想浪费时间,勉强笑笑,正准备开口,就听见男人满带自信地介绍自己:“我是A大毕业的,本硕博连读,直接进了南屿市医院当外科医生,现在主刀,年薪40w+,我的择偶标准不高,我希望她漂亮听话,在我工作的时候不要打扰我,能做家务,最好全职。”
“也不要太想我,不要每天给我发很多消息,我要求不高。”他提了提眼镜,能看见他脸上一块略暗的斑点。
由心而论,他长得真的不算多好,只算得上周正,五官端正没什么大缺点,脸上有两三块斑点,在普通人中勉强算帅的。
奉清看着他的模样,听他说话,听着听着就笑了,这么自信?对自己的学历工作乃至魅力都自信得不得了,还让她不要太想他?
弯了弯唇角,丢了调匙,一手托腮,她问:“还有呢?”
丁善哲:“听说你在投行工作,那地方不适合女人,和我结婚后就辞职吧,我们可以有两个孩子,最好是男孩,你负责在家照顾他们,我负责养你们。”
“呵。”奉清忍不住笑了,一手点着桌子,挑眉问:“丁先生,您觉得合适吗?”
丁善哲倒是停下仔细思考了会,最后才委婉开口:“我是一个很保守的人,我希望我的另一半没有在婚期交付过自己。”他顿了顿,问:“奉小姐,你有吗?”
末了,他又似补充:“我的追求者很多,刚刚那项原则是我的底线。”
你是处吗?不是处我不要,我的追求者很多,我看上你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奉清听到这话彻底绷不住了,冷冷看着他问:“丁先生您多少岁啊?”
丁善哲却以为是她答应了,自信地回:“今年三十一,正是男人的黄金年龄,我看了你的资料,你二十五,我们年龄正好相配。”
奉清忍住想把水杯扔他脸上的冲动,假笑回:“噢,不好意思,我不喜欢老男人。”
丁善哲却似逼迫,揭她底:“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吧,你是老赖之女,没钱没势还是二婚,能看得过去的只剩一张脸,我能说愿意与你结婚已经是慷慨大度了,你不要不珍惜。”
奉清被气得笑出了声,讥讽道:“你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样,心里有点逼数没?第一次见面就说让我嫁你,辞职照顾你?你谁啊,你是我妈?还说只要处女,你是处男吗?大清亡了已经。还有,我确实没钱没权,但我有的时候也不会这样的拿钱权去侮辱逼迫别人。”
她站起身,从包里取出两百现金压在瓷杯下,敛了眉目,冷冷道:“你不配,你名字中的那个字。”
挎着包,她转身便走。
到了店外,心里那股怒气还没消,真的是,什么人啊。
车笛声与人声充斥耳膜,一辆辆汽车从身旁飞速驶过,带来一阵阵冷风。
奉清站在街边,看着前方不远处拥挤繁忙的十字路口,感到脚踝处被风吹得有点冷,她弯腰拢了拢毛衣裙,却听见一声刺耳异常汽车鸣笛声。
似发泄一般,这声音让她想到了铁丝刮玻璃的声音,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直起身的空当便瞥见一辆黑色的幻影从她身边疾驰而过。
奉清眯眼,看着那辆扬长而去熟悉的车的背影。
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她大概能想到如果他下来他们面对面针锋相对的画面。
极尽挖苦讽刺,说奉小姐的桃花可真是一个接一个,从不间断。
垂了垂眼眸,奉清苍凉笑笑,今天没一件顺心事。
徒步走到公交车站,她准备搭车回家,在公交车到站的时候却被熟悉的一声声音叫住了。
“奉清。”低哑,阴沉,仍旧听得她不寒而栗。
脚步顿住,后背崩紧,奉清只想快速逃离。她顿了顿,继续往前走,装作没听见那声音。
周文彦却并不罢休,幽幽开口:“你走啊,走了别后悔。”
第68章 68 未来请多多指教,奉小姐
奉清头皮发麻, 咬着牙齿转身,一眼看见了十来米远处的周文彦。
他穿一件深蓝色西装,一脚皮鞋踩着花坛边缘, 一手夹着烟吸了口, 眉眼带着戾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看着他那双如毒蛇般的眼睛, 奉清不自主地就想后退, 半颤着问:“你想干什么?周文彦。”
周文彦单手掐灭了烟,毒蛇般冰冷的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 蓦地却弯了眼角, 温柔地笑笑:“我想看你啊。”
奉清被他这转变的情绪吓到了,一手握着手腕, 努力维持镇定:“好, 你已经看见了, 我要走了, 再见。”
“别啊。”周文彦声音也变得轻了, 他迈开长腿朝她走来, 抿着唇角微微笑:“别啊,小清妹妹,我一直有话想对你说。”
脚下灌了铅一般, 奉清不能挪动一步,内心恐惧到极致, 脸色煞白一片。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双阴狠的眼睛同面前带笑的眼睛重合在一起, 有一只大手掐着她的喉咙, 氧气渐少,她喘不过气来,快要窒息。
“咦。”周文彦一只手轻轻往前探落在她的肩上。
奉清手指紧掐着手心,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气息,她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了。
“唰”的轻轻一声,他帮她捻起了肩上一片枯黄的落叶。
他很快站直,与她隔了半米远,低垂着眼看她,眼里具是温柔。
温朗和蔼,好一派君子作风。路过的人看到他那样温柔的眼神,都快要疑心他们是不是情侣。
“我帮你把树叶摘掉了。”他声音轻柔,似阳光下的羽毛,让人联想到暖意。
奉清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又问了一遍:“你想干嘛?”
周文彦却突然诚恳地开口:“我想道歉啊,小清妹妹。”
奉清不解地看着他,一手背在身后,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逃开。
周文彦却以比开头更诚恳更温柔的声音开口:“我想对你说对不起啊,清清。”
“我十七岁的时候太顽劣了,觉得好奇摘了你的氧气面罩,害你差点缺氧死去,我一直很愧疚,这么多年我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自责难过,我就是个混账,我以前怎么能这样对你,对不起清清,我错了,你可以不计前嫌原谅我吗?”
他说得太过诚恳,那双如蛇一般的眼里竟也氤氲了柔和,真诚珍惜。
奉清僵着脖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试探性地问了一遍:“你在,和我道歉?”
周文彦立刻回:“是啊,小清妹妹,我得不到你的原谅,我会愧疚一辈子的,你原谅我,放过我,好不好?”
奉清不自在地垂了垂眼睫,后退一步,低低道:“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说完她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潜意识深处折磨她那么多年的魔鬼,包围着她的死亡的恐惧好像在此刻被掐灭了一点。
云层漏了阳光,照在街道上的洒水车尾迹上,好似飘过了一道彩虹。
——
01月20日。
临近春节,街上都挂上了大大小小的红灯笼,在夜里亮着光,很温馨热闹。
街坊四邻开始布置新年装饰,时不时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驱散了老街里的寂静。
奉清坐在落光的窗前,伏案画一些小的设计稿纸。唐砚告诉过她,南泽的熊孩子小川很想要一架飞机。
她便胡乱地画了些简单线稿,等以后交给唐砚,让他差人去做,到时候送还给小川,也算圆了他的新年愿望。
母亲在厨房炸酥肉,香味从客厅绕道书房,钻进她的鼻间。放了黑笔,奉清深吸一口气,看着外面街道的繁忙景象,仍觉得这一切好似做梦一般。
去年除夕,她还住在那间空旷的别墅里,窗外鞭炮焰火声不绝如耳,而她塞着耳朵看着头顶的水晶灯,百无聊赖。
现在抬头看灯,只能看见几只孤零零的白炽灯,在飞蛾的碾扑下仍顽强地发着光。
噢,想起灯泡,楼梯间那只坏掉的灯泡还无人修理,他们都避免晚上出门,以防看不见踩空。
想着,奉清便打算下午去买只灯泡,该自己学着换了。
站起身她去里屋帮母亲一起炸酥肉。
过了十几分钟出来,没走到窗边就听见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好像是有人在搬东西。
她想着应该是邻居置办新家具,因此也没怎么多留意,等到傍晚陪母亲下楼散步时,她才发现临近自家的那间房子的异样。
一辆黑色汽车停靠在路边老槐树下,后备箱敞着,里面有些零散的还没搬完的家具。
她觉得那辆车有点眼熟,一时没想起来是谁,就随意地说了句:“快过年了,还有人搬家诶。”
“不出意外,应该是我们的新邻居了。”
师兄租房是在她们左侧,那栋楼与她们所住的那栋楼有一定距离,没连在一起,但是这位新邻居搬家的右侧的房间,则是与她们所住的那栋楼连在了一起,是一道环形的筒子楼形式,里面过道都是通的,是现实意义上的更亲近的邻居。
涂珍看着那边也点点头道:“是啊,有新邻居了。不过快过年了,清清明天你去给人家送点我们炸的小酥肉,邻居还是要亲一点比较好。”
落日铺洒在老旧的建筑上,薄粉,浅金一一晕染开来,涂满了半边天空,美得过分。
奉清看着落日,点点头回:“好的 ”
…
翌日清晨。
鸟儿在晨光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奉清起床看了会书就被母亲派了任务,母亲给了她一小篮子酥肉,让她去送给新来的邻居。
奉清随意梳了下头,裹着针织衫外套提着篮子就出门了。
走过幽长的水泥过道,阳光照了进来,在水泥地上映照出她的影子,一点一点向前。
奉清轻哼着点钢琴曲的调子,想着要是师兄在家她也该送点东西过去做新年礼,但他研究所工作繁忙,应该也有自己的亲人,一年怕是来这的时间少得可怜,他这个邻居算是聊胜于无了。
不过转念一想,又有点期待新邻居的模样,会是个女孩吗,如果是女孩他们以后可以一起约着喝奶茶看剧报兴趣班,应该会很好玩吧。
走到新邻居的门前,她想到开门的会是个可爱的姑娘时心情都变得愉悦了起来。
伸手扣了扣门扉,她安静地等待。
阳光从背后窜了进来,落在她漆黑的长发上,也有光亲吻着她的脖颈,更衬得那一方肌肤白皙细腻。
片刻后,房间内传来了拿东西的窸窣声,但仍没有人开门。
奉清伸手再敲了敲门,礼貌开口:“你好呀,我是你的邻居。”
过了一会,房内传来了脚步声,愈加清晰,一步一步靠近门边,而后唰的一下门被朝里拉开。
奉清一指触着门,借了点力,这门被拉开,她有点没注意,整个人往前靠了一点。
目光从下往上,先跃入眼帘的是一双笔直修长的大长腿,她抬头,再往上,慢慢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对上了那双漆黑漂亮的凤眸。
深邃好看如星空,眼睑下的泪痣是仰望着月球的小星星。
他似是刚洗了头,头发还浸湿着,耷拉在额角,一束一束的往下滴着水,滴在冷白皮肤上。
他穿着白衬衣,领口扣子松松垮垮地松了两颗,能看见锁骨和喉结,冷淡而禁欲。
呼吸一窒,奉清赶在手碰到他之前往后退了一步。
“有什么事吗?”池律弯唇淡淡地笑,“奉小姐,我的新邻居。”
奉清抬头对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邻居是姑娘这个念想彻底被碾碎。
她僵着脖子,梗了半天,才艰难问出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池律垂眸看着她手里提的篮子,淡淡开口:“我搬家了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随即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小竹篮,挑了挑眉问她:“是给我的吗?”
他的手指很凉,碰到她手腕的肌肤,轻轻的,不经意的举动。奉清却像触电一般蓦地收回了手,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目光平视过去,看着他的喉结,机械而迟钝地问出口:“你……又抽什么疯?”
池律看着她的眼睛,眸光闪躲,眼里盈着光,漂亮清傲。他散漫笑笑,回:“这里风水好。”
什么烂借口,这年头搬家都流行风水好吗。奉清忍着没说出来,咬了咬唇角,她抬眸看他。
半个多月没有见,他好像瘦了点,也更白了,眼睫毛长长的,穿着白衬衣,疏冷清冽得好像高中生。
心底还是忍不住心动,很开心还能再见到他,可是理智却敲打她,她似是急于划清界限,脱口而出:“我有男朋友了。”
她撒谎了,还得继续撒谎填补,“你上次看见的。”
池律没什么表情,凝眸看了一会,才笑了,声音低低的:“是上次夜不归宿那位,还是昨天咖啡店相约那位?”
“你……”奉清被他梗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睁眼瞪着他。
池律却似散漫不经心般开口:“奉小姐有男朋友不稀奇,前天是a,昨天是b,今天是c,那什么时候是我呢?”
“……你!”奉清被他气得,伸手想打他,却僵在半空中只能做出那样一个动作唬他。
而那双寡淡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仿佛洞察一切。
奉清额角突突地跳,只能掩饰地回:“都不是。”
“你别想了。”她补上这一句,转身就要走,却又在内心深处希望他继续想着。
矛盾交织,她又不得表现出来。
池律单手提了提那篮子,淡淡一句:“篮子不要了?”
脚步顿住,奉清认命地站在门口,等他把里面的酥肉拿走后把竹篮还给她。
池律这次倒是没再找茬,拿了酥肉后就把篮子递还给她,低低说了句:“谢谢。”
“哦。”奉清捏着篮子应了声。
她转身往回走,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头发上,将漆黑蓬松的发丝染成了浅金的颜色。
鸟啼婉转,初春的晨光带了温度,落在皮肤上也有暖意。
奉清心情好了一点,觉得似乎这会是一个不错的早晨。
而身后却传来了他低哑独特的嗓音,挠着耳畔,勾人。
“未来请多多指教,奉小姐。”
第69章 69 星夜沉默,人潮汹涌
奉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一天, 漫无目的地找了些高数物理题写,还验证了一组实验数据,然后就看着窗外发呆, 一手还拿着笔乱写化学式。
她须得让自己的忙起来, 因为思绪一停下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池律,想他现在在隔壁做什么呢, 会不会又在想着怎么给她设套啊, 还会有什么她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绕来绕去都逃不开那张脸,着了迷一样, 想着又念着。
他们有过多少温存时光,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上个世纪发生的事一样久远而不真实,可她内心似乎还抱有期望。而理智始终占据高地, 她又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原谅他, 可回想起与他一起的那些画面, 晦涩的吻, 阴暗的过道, 好似都在一点一点动摇她的理智。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坚持不在他面前溃败。
在屋内待到了晚上,涂珍看不下去了,来敲她门:“清清啊, 你怎么了?今天给邻居送东西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里闷着,有什么不开心的, 出来散散步吧, 别把自己憋坏了啊, 乖。”
扔了笔,揉了把草稿纸,奉清决定不再去想他, 胡乱地应了声“好”,便起身拉开门走出去。
涂珍正在绑头发,看见她出来了,笑着开口:“来,等会陪妈出去逛逛,听说今天那个南城公园有灯光秀,可好看。”
奉清看着母亲的笑容,心底涌起一丝暖意,她笑笑回:“好,妈。”走上前来,她帮母亲在发间别上了一支漂亮的小雏菊发夹。
母亲照镜子,左看看右看看问:“好看吗清清?”
奉清温柔笑笑:“特别好看,很年轻。”
涂珍牵着她手,拉她出门,笑着开口:“好看就好。妈妈今年陪你一起过年,前几年都是你一人在家,受苦了,今年我们就热热闹闹的过新年。”
奉清任由自己被她拉着往外走,柔声回:“好。”
街上响起了鞭炮声,她们走过楼梯,鞋跟踩在楼梯上发出响声,声控灯应声而亮,照得楼梯处一片亮堂堂的。
奉清微微诧异:“灯怎么自己好了?”
涂珍也附和:“是啊,这下方便多了。”
心情又好上一点,奉清点点头,“好了就好,晚上走路安全点。”
二人走出房屋,到了街上。
临近新年,街上张灯结彩,处处都洋溢着喜庆热闹的氛围,不远处的公园里也是流光溢彩。
街道上霓虹灯渐次亮起,在漆黑的夜空里美轮美奂。
有小孩在街边空地上玩陀螺,放火炮,放烟花。火星砰砰溅射,噼里啪啦之声不绝如耳。
母亲喜欢热闹,去喝街边的阿姨闹嗑,她就一个人站在旁边看这群小孩子玩耍。
无忧无虑的,绽开笑脸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去了,露出一排排洁白的门牙。
四邻中有个高中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陈小菲带着一群人风尘仆仆地跑了过来,阵势很大。
奉清住这也有半年了,经常听邻居们提起她,打架抽烟喝酒样样都会,活得潇洒又放肆,是个十足的小太妹。
小太妹声势浩大地朝她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才停下。
“喂,姐姐?”那小太妹声音不小,在叫她。
奉清怔了怔,有些诧异地问她:“有什么事吗?”
陈小菲昂着头问:“姐姐你认识今天给你们楼梯过道修灯泡的那个哥哥吗?”
“他好帅,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姐姐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姑娘的眸子清亮,目光真诚,话语也直白得不加掩饰。
奉清有点懵,回问:“谁?”
“谁修的灯泡?”
“穿白衬衫黑西裤很帅的那个哥哥啊,应该是你的邻居吧姐姐,他帮你修灯泡,你不会不知道吧?还是你也喜欢他,所以不想给我联系方式?”陈小菲不加掩饰的目光直视着她,审视她。
她有点没站住,一下子被这几句话砸晕了,缓了会,才开口:“你别误会……”
“你要我的联系方式?”清冷一声,从身后传来。
奉清转身,看着来人,他一身休闲的深咖色风衣,黑发黑瞳,站在路灯下,英俊得逼人。
心跳好像又开始加速了,奉清不自觉的感觉耳根有点烧,对陈小菲说话也变得木木的:“你喜欢的哥哥到了,你找他吧,别找我了。”
她转身打算走,却被一个放烟花的小孩撞了一下,她有些尴尬地僵在原地,在陈小菲和她一众姐妹的目光下,以及池律那深情得要死的目光里无地自容。
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姐姐说的对,你别烦她了,找我就行。”低哑的嗓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陈小菲惊喜地叫了一声“欧耶”,而后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哥哥你好帅啊,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可以追你吗?我想当你女朋友?”
“来,微信加个联系方式吧哥哥。”
脚腕微微酸痛,奉清站在他们之间,听着这些话莫名觉得格外刺耳,尤其是“女朋友”三个字,以及数不清的“哥哥”字眼。
还说她的桃花多,现在不知道谁更能招蜂引蝶。
池律看着她发红的耳尖,一手插兜,慵懒开口:“抱歉啊。”
“我的微信只有我女朋友能加。”
陈小菲点头:“那我当你女朋友啊。”
眼尾上挑,他看着奉清的身影,淡淡开口:“不了,你这么说我女朋友会生气的。”
陈小菲诧异地看着他,有些生气地嘟了嘟嘴:“什么嘛哥哥,你怎么不早点说你有女朋友。”
她身旁的太妹也开始劝她,“算了吧菲菲,我们以后会遇见更帅的。”
陈小菲哼了一声,不甘心也得甘心了,最后不死心地问了句:“你女朋友是谁啊?”
池律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了,冷冷开口:“与你无关,请离开吧。”
陈小菲甩手,不情不愿地又带着她那群小混混一起走了。
奉清站在树荫下,全程听见他的话,心里莫名还有点甜,但也不表露,只是迈开腿往前走。
走出了街道,转了街区,她进了公园。
她不说话,而池律便也不做声,长腿走得慢,就在她身旁两三米远的地方跟着。
一手插着兜,侧脸轮廓清晰,很帅,这一路走来,回头率都很高,有小姑娘挽着自己同伴,在他身边一阵交头接耳。
奉清略过那些,去看公园的灯光秀,花船建筑,画舫听笛,香车游行,山水江湖,各色灯光音乐流淌,他们在这热闹之地,置身人海中,心底却都隐秘地挂念着彼此。
爱意在音乐中被诉至尽兴,看着满目琳琅,奉清内心微微动容,轻轻开口:“怎么不说话了?”刚刚在那群小孩面前不是很会撩吗。
“看见你就很好。”池律淡声回,目光一直定格在她身上。
奉清也算看透了,怎样都叫他死不了心,她还能怎样呢。她看着水池里的莲花灯笑笑,提起另一个话题:“过年了,怎么不回家看看你母亲和你小妹?”
“不敢回去。”他又不太正经了,说话口吻倒是一本正经:“我怕小妹说不带你回去,怪我。”
奉抿唇低低地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固执了?”
“还是一直这样?”奉清脱口而出,说完却又开始后悔,她意识到她不了解他,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被他耍的团团转而已,她还不死心吗。
“我不了解你,你也不用回答了。”补上这一句,疏冷的目光投向灯光粲然的花船,船上有对着古装的情侣雕塑,互相拥抱着深情相对,淡淡音乐随着水流的流动而流淌出来,很浪漫的氛围。
池律看着她眼底黯淡的光,心里被一根刺刺了一下,一阵刺痛。他还能怎么解释来挽回她,以前做的混账事太多,很多事都超出他的预料外,他从未想到过她会如此决绝如此坚定地离开他。
那时候他以为他给她很多很多的爱就可以弥补犯下的错,可现在看来倒像百死莫辞了。
他看着她的侧脸,很轻地叹了口气,而后开口:“对不起,清儿。”
“我会永远爱你。”
一手扶上花鼓架子,奉清垂着眼帘,眼眶一阵湿润,鼻子发酸,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而星夜沉默,人潮汹涌。
他说了爱她,她没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刮过耳畔,奉清觉得有点冷,缩了缩肩膀,她侧身看着他,白色衬衫在夜风中被吹得鼓起了半边衣襟,凌厉的线条托着下颌线,她看着他的模样,不笑的时候就很冷漠,唯独那双眼里,容了她,带了温度。
心里大坝好像筑于蚁穴之上,就快溃不成军。
她转身不发一言往回走,手指紧紧攥着手心,她还能狠心地再离开他,而不是握紧他的手。
池律看着她瘦致的背影,凝了凝眸,说出口:“你知道秦生最后对阿磐说了一句什么话吗。”
奉清顿住脚步,原来他也知道这个残酷的童话。
月光皎洁,他们初见的教室里,她讲述了这个故事,却从来没有勇气把这个故事说到结尾。
她不做声,等着他继续开口。
“他让阿磐往前走,不要回头,永远不要。”低哑的声音传来。
指甲掐手心都掐到感觉不到疼,奉清笑笑,言不由衷开口:“所以你偏爱这种自我感动的悲剧美学吗?”
“不是。”他垂眸,眉心微展,极为苍白地笑笑:“他说阿磐,你不要回头,我不在了。”
几乎是瞬间,奉清感到心口一阵恸痛,眼角湿润,难受得不行,她轻轻开口:“这就是结局对吗?”
阿磐丢下了秦生。秦生为了保护阿磐而死。
他们永永远远没法在一起啦。
这算什么狗屁结局?
咬着牙,奉清往前走,每走一步,心都好像要碎裂一般疼。
池律看着她的背影,瘦弱小只得让他想一把拥入怀中。
“这不会是我们的结局。”他终于回答,还在坚持,单方面的也不后悔。
奉清却终于像松下一口气,她抬头看了看星星,脚踩着地,不用转身也能知道,她回头还有他。
他还在。
第70章 70 亲了睡了就不想负责任了?
除夕, 奉清起得很早,陪着母亲一起回了南泽,去墓园的时候遇见了唐砚和唐棠。
天是阴天, 林间有雾, 她们租的车在半山腰便抛了锚,只得徒步走上去, 进了墓园, 都有些累。
奉清把烧香的纸钱和一束鲜花都放在自己包里,提得手酸, 但也不开口埋怨半分。
涂珍站在墓园门口, 看着那门后荒山一般的一块土地里大大小小的墓碑,内心悔愧难当, 看着奉清半晌, 才低低开口:“清清, 你不要自责。”
奉清提着手中的塑料袋, 不做声。
涂珍叹了口气:“今年发生了很多事, 我们无暇顾及你爷爷的病情, 没想到他会离开。”他一手握着手腕,眉眼低垂,无助又伤心:“举办葬礼之前, 我们有想过要不要通知你回来,你以前同事说你去了北京, 唐砚他们也在北京, 他能联系上你。但是我们没通知你, 是妈妈和爸爸的决定,你没能见到爷爷遗体的最后一面,会恨我们吗?”
奉清半僵着背脊, 眼泪浸了满眼,心底有说不出来的酸楚。原以为是他刻意瞒她,不让家人告诉她,没想到是父母的主意,也真是天意捉弄。
“怎么会。”她伸手挡了挡眼睛,不让母亲看出她在哭。
“我和你爸爸当时想等家里的事安定之后再告诉你,但是没想到,一切都朝最坏的方向发展,这么多年的事,被翻出来,也只能说是因果报应。做的什么都会还回来,我对这个结果也没有怨恨,你父亲也是,所以我们都希望你能找自己喜欢的人,不用苛责那人是否做了对我们不利之事,因为他没有错。”
涂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红着的眼眶,轻轻开口:“所以,清清,你懂我们的心,也懂自己的心吗?”
奉清抬头看天空,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懂啊,她怎么能不懂,父母为了她,已经做到这样宽容的地步,甚至都能接受她和池律在一起,她要怎样才能换了这恩情,才算真正的懂事。
涂珍伸手抱住她,笑着安慰:“妈妈的女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要一直笑下去,一直幸福才是啊。”
眼角湿润,奉清闭了眼,感受着母亲的怀抱,温暖柔软,她抱了她很久,最后在她耳边轻轻开口:“谢谢。”
而后松开怀抱,她擦干了泪,又是一副无坚不摧没心没肺的模样了。
在爷爷墓前,她也十分坚强,放下了鲜花,洒了白酒,燃上香,轻轻开口:“爷爷,清清想吃你做的蒸蛋羹了。”
墓碑上的照片里,爷爷穿着军装,虽鬓角染了白发,脸上却也是最温暖的笑容,看上去很年轻,很精神,可以活好几个百年呢。
墓园里没有人回答她。奉清却替他答了:“我知道,您是去找奶奶啦,她现在是不是在您身边,每天都给您唱您喜欢的昆曲。”
“奶奶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看我说得对不对。”她抿着唇角淡淡笑起来,杏眸里映着日光,清澈而明媚。
“我不难过了,因为爷爷您有奶奶陪伴,我都羡慕不来。”她声音很低,也很轻,是在告诉自己。
“姥爷知道你放下,他也会很欣慰开心的。”低低一声,从身后传来。
奉清侧过身,看着唐砚和她身旁娇俏的姑娘。
娇俏姑娘看着她目光还是有点不屑,开口便是:“我听说,你和那个,那个,哥哥离婚了,真的?”
唐砚瞪了她一眼,训她:“用得着你管?”
唐棠缩脖子委屈地哼唧了声。
奉清倒像不在意回:“是的,你有机会了。”
唐棠连忙辩解:“哪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我是想说表姐你不要难过了。”
“你缺钱吗,我零花钱可以给你,你拿这些钱可以找到更帅的。”
弯了眼眸,奉清被她逗笑了,淡声回:“不用,谢谢唐棠表妹。”
唐砚这才缓和了神色:“还算你懂事。”
唐棠对他做鬼脸:“略略略。”
烧完香起身,奉清准备往回走。
唐砚看着她的背影,挠挠鼻尖,叫住她:“诶,清清。”
“怎么了?”奉清回头,看着他,想了想,笑笑:“哦,表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唐砚微笑,一指轻点鼻尖,支支吾吾道:“你要不和舅妈一起来北京过年吧。”
“不了,谢谢。”奉清笑着回。
……
还没到晚上,家里厨房就已经香气扑鼻了,奉清坐在书桌前,闻着阵阵香气,觉得书看着都像食物,能吃。
手机振动声响不停,她解锁看了一眼,是霜霜的消息,还有工作群里的新年快乐。祝福声比去年少了很多,不过她习惯了,落魄之后,以前的那些朋友大多都散了,没什么可惜的。
回了霜霜的消息,她熄了手机屏幕,将手机倒扣放在书桌上,继续埋头查阅资料文献。
过了一会,她听到屋内的门边有响动声,窸窸窣窣的,她没怎么注意,笔下不停,仍在细致地做笔记。
直到脚边被一团毛茸茸是东西围住,温热,柔软的绒毛轻轻蹭着她的脚和膝盖。
奉清惊讶地低头去看,发现了一只高至她膝盖的狗儿,是只长大了的边牧,黑白相间,很乖很可爱。
边牧用头蹭她的膝盖,嘴里还叼了个毛线球,五彩的,像是它的玩具。
身手摸了摸边牧的头,奉清弯腰看它,“乖狗狗,你怎么跑到我家来了呀?”
她抬头看着门被挤出了一个缝,饭菜的香气还在源源不断地飘进来。
而手中的设计图还有一部分没画完,她看这大狗狗也不捣乱,便轻轻开口:“你等我一会哦。”
拿起笔,她开始继续画图,而脚边的狗儿也像听懂了她的话一般,趴在她的脚边,张嘴吐舌头。
奉清飞快地画完了剩下的设计稿,放下笔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了,已是傍晚,夜幕渐渐笼罩在城市建筑物上,霓虹灯亮起,灯笼和花灯也在黑暗里亮起光辉。
一起身,脚边的狗儿便也起了身,像是等候她多时,是个忠诚的老朋友。
奉清弯腰摸了摸它耳朵,轻轻道:“走吧,我们去找你的家。”
边牧也像听懂了她的话一样,用头在她的手背上顶了两下,叼着毛绒球,听话地跟着她出门。
母亲在客厅收拾桌子,看着这一人一狗出来,惊讶开口:“哟,这是哪来的小可爱啊?”
奉清伸手在衣帽架上拿了个棒球帽,压住帽檐戴上,回答:“不知道呢,可能是迷路的狗狗吧,我出去带它找一下主人,妈,你先吃饭吧,别等我了。”
说着便打开门,她跟着边牧往过道走。
边牧到了外面明显变得兴奋起来,叼着毛绒球也止不住地摇头晃脑,领着她往前走。
奉清被它逗到了,笑笑:“怎么这么开心呀,小可爱。”
边牧兀自四条腿迈得飞快,在前面领着路。
扶着帽檐,奉清也只好小跑着跟上去。一人一狗不大像样地在这筒子楼的过道上跑了起来。
奉清权当今天出来遛狗了,跑得气喘吁吁的,等到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池律家门口。
而边牧也早已经乖乖停下脚步,伸出前爪子,直接开了门。
奉清惊愕地站在原地,心跳还应运动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直到门被完全打开,看见池律那张略欠揍的帅脸时,才知道自己这又是着了他的道了。
果不其然,池律一手撑着门,眼角微挑,略轻佻地开口:“才一天不见,奉小姐就这么想我了啊,亲自来找我。”
奉清握拳,皮笑肉不笑,反驳:“池先生把我们之间的事情记得还真清楚啊,我都不记得我们上次是什么时候见的了。”
池律充耳不闻,略低头,露出修长的脖颈,他看着脚边的边牧,温柔唤:“甜甜真乖,带来了妈妈。”
“……你,”奉清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厚脸皮呢,“别乱讲。”
“怎么?”池律挑眉,散漫开口:“亲了睡了就不想负责任了吗?”
心里又羞又窘,奉清脸红透了,疑心这话要被楼上楼下的叔叔阿姨听去,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不太有威胁力地威胁:“你别胡说啊,我们什么时候睡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弯了眼角,眼里的光如水波波纹倒映着日光,明朗清澈,而眼角的淡痣随着笑意轻轻扬起。
他不动作,任由她的手捂着他的唇,只不过那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得要化了。
奉清呼吸窒了一瞬,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连忙收回手,却被某人轻轻一扣反手抓住了手腕。
他笑得颇有几分痞气,带着势在必得:“我们会睡的。”
他怎么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这样的虎狼之词。
奉清窘得耳根也在发烫,却仍不甘示弱:“放开我,不放我报警了?”
“报啊,”他不松手,仍是清清淡淡地笑着笑着,眼角微挑,迷人又慵懒:“家庭矛盾,他管不着。”
奉清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这么的放肆呢?梗着脖子半天,僵持不下,她才回了句很没气势的话:“……你不要脸。”
甜甜在脚边绕啊绕,一直想要把她绕进去。
奉清戴着帽子感觉耳根都在烧,烧得她额头在这样的早春都出了一层薄汗。她听得见自己的彼此的呼吸声,轻轻的,一下一下,咫尺之距,好似他在她耳边吹气,挠人心肝得厉害。
而池律,却忽的站直身子,松了她的手,单手插兜,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手上着力点一没,甜甜这么大一只狗儿又在绕她的脚,她一个人没站稳,直接往前倒去,直直扑进了他的怀抱里。
他穿着深灰色高领毛衣,衣料柔软,手指按在什么很暖和,他的胸膛坚硬温暖,靠在上面,甚至能听见他咚咚有力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踩着她的心。
奉清闭眼,咬唇角,想找个洞把自己塞进去,这下真是百口莫辩了。
她听见了他轻轻咳了一声,哑笑道:“我要你。”
我不要脸,只要你。
第71章 71 新年快乐,池先生
奉清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那间门的, 脸红心跳故作淡定,而脸上的红晕却仿佛长在了上面,久久散不开。
离开时, 甜甜还坐在门口, 哈气伸舌头对她摇尾巴,目送她离开, 仿佛是在说“欢迎下次再来。”
懊丧之余, 又想到原来他把她的狗狗照顾得那么好啊,都是一只又大又乖又听话的狗狗了, 虽然听的不是她的话。
回屋的时候, 天已经黑完了,屋里亮着温暖的光, 母亲在饭桌旁倒饮料, 而桌上已是一桌美味佳肴, 香气扑鼻。
见她回来了, 涂珍连忙说:“来吃饭吧清清, 狗的主人找到了吗?”
“他就是狗。”低低嘟嚷了句, 她走过去舀饭。
涂珍:“说什么呢?找到了就好啊,快来吃饭吧,今天除夕呢, 妈妈陪你。”
低低地“嗯”了一声,奉清低头拿碗, 却被母亲伸手摸了下脸。
涂珍摸到她脸滚烫, 放下饮料瓶, 担忧开口:“怎么脸这么烫这么红啊?是发烧了吗?”
她拉她手就要去量体温。
“没有没有,我没生病。”奉清觉得真是祸害不小,只好打哈哈说自己刚刚闹了尴尬, 胡乱编了个社死经历搪塞过去。
涂珍将信将疑,带着她吃饭,看春晚。
“清清啊,今年是第一年,我们在一起。”她指着电视里的节目,问她:“喜欢看这个吗?”
红灯笼红衣裙,喜庆热闹的氛围,节目也处处洋溢着欢笑,奉清看着母亲脸上的笑容,也淡淡笑了,轻轻回:“喜欢。”
饭吃得差不多,涂珍突然起身回房里拿了瓶红酒出来,对她笑道:“今天庆祝庆祝。”
而后两人便在春节联欢晚会前小酌了几杯红酒,奉清喝得微醺,脸上红红的,眼睛清亮迷离,看着母亲淡淡微笑。
涂珍握住她的手,轻轻温柔开口:“今天是过年,囡囡应该给妈妈拜年,妈妈有红包给你。”
奉清摇头说“我都多大人了我不要呀。”
涂珍执意拿出红包给她,“就祝我们的清清得偿所愿,祝我们一家人早日团圆。”她将红包塞进她手里,继续道:“妈妈只有你这样一个女儿,妈妈永远爱你,永远希望你能快乐。”
奉清看着她的眼睛,渐渐的眼眶湿润了,捏着手心里的红包,眼睛红得像小兔子,轻轻开口:“谢谢妈妈。”
…
饭后守岁,春节联欢晚会也快进行到尾声,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奉清在电视机前,还存着点醉意,一手拿着手机和霜霜在说胡话。
〖今天遇见了一只大狗狗。〗
〖哦不,是一只大狗和一只小狗。〗
〖大狗他没有心,他为什么还不想我,还不来找我。〗
〖呜呜呜……〗她发了一串语音过去。
姚霜霜看她打字奇奇怪怪,散漫得很,一点不像她平时的风格,还有语音,怎么那么像撒娇啊。
她回:〖你怎么了清清?什么大狗小狗的?〗
奉清却丢了手机,一手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电视里跃动的画面。
忽而“砰”的一声,烟花炸裂开了,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绚目漂亮,一朵接着一朵,砰砰声不绝如耳。
有小孩在楼下喊:“出来看烟花呀!”
“新年快乐!”
奉清起身,朝窗外看去,看见天空中的烟火,照亮黑夜,好像一群群小精灵。
她也变得孩子心性起来,为了一片烟花,下楼去了,站在一群小孩子中间,仰头盈盈笑着,看着漂亮绽放的烟花,心底突然很想他。
四野静谧,唯有焰火声炸响在耳膜,孩子的那些笑声都远了,身旁也都变得空落落的。
而烟花仿佛永远不会停一般,一直在天边碎裂,各色星子溅入夜里,消失又重现,微末花火,燎原之势。
等到奉清回过神来,发现刚刚陪她看烟花的小孩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她一转身下巴便轻轻地磕在某人的肩上,坚硬清瘦,沉冽的檀木气息。
奉清惊了一下,想要后退,却被一双大手揽进了怀里,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新年快乐,我的清儿。”
天空绽放了一簇簇蓝色的焰火,纯粹的蓝色,金属粒子碰撞的蓝色,她最喜欢的蓝色。
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深邃漂亮,如盛满星河的一双眼睛,她喜欢的一双眼睛。
心动好似翻涌河海,滚动向前,毫不停留,阻断所有。
奉清看着他的眼睛,只一瞬间,却好似过了一万年那样久。
轻轻呼吸,带着酒精微醺,抿着唇角,她缓慢回:“新年快乐,池先生。”
我的,池先生。
盈盈弯月一双眼睛,清澈迷离,长长的睫毛眨呀眨,池律看了,很想低头吻她。
略一垂眸,他吻了她的眼睛。
睫毛轻颤,感受着眼角柔软的触碰,奉清不动作,贪恋这一刻的温柔,任由他抱着自己,让他以为自己醉了。她动也不动,静静靠着他的胸膛,而天上繁星,隐匿在万千烟花中,在暗夜中静静闪烁。
他只是抱着她,轻嗅她发间的洗发水清香,拥抱她的动作仿佛刻入骨。
如果可以,时间只停留在这一刻有多好。
……
翌日。奉清醒得很早,出卧室时才早上七点,她在看着母亲在客厅包饺子。
涂珍见她出来,看她眼神温柔中又带了些不一样:“清清,今天早上吃蒸饺。”
“好。”奉清睡眼惺忪,走到洗手间去洗漱,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杏眼清澈,有些无辜。一手挤牙膏,一手摸了摸右眼眼睑,他昨天好像是吻了这里。
轻而柔软的触碰,像羽毛扫过,带着他呼吸的温热,绵密细致到了骨子里。
唇角不自觉弯起,手中牙膏挤歪了也没发觉。
“想什么呢,这么投入?”涂珍进来拿东西,看着她发呆,提醒了一句:“牙膏掉了。”
“啊,啊?”奉清回过神来,连忙掩饰性地拿纸擦掉落的牙膏,回:“没什么。”
涂珍却如有所感,说话也神神秘秘的:“昨晚送你上楼的是我们的新邻居?”
奉清机械地刷着牙,有点心虚地“嗯”了声。
“他是个好人。”涂珍拿起东西往外走,夸赞:“大晚上送你一个单身姑娘回来也没占便宜,你谢谢人家没有?”
“哦,谢了。”奉清敷衍回。
涂珍端起饺子到厨房去下,“那你等会叫人家来我们家吃个早饭吧。”
“这不合适!”嘴里泡沫都没来得及吐,奉清便囫囵着反驳。
涂珍诧异地转过身来看她,问:“怎么不合适了?”
“妈不逼你去相亲了,我知道上次经历对你不好,妈妈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听信其他人乱介绍了,都由着你来。不过只吃个饭应该没事吧。
奉清一听母亲这样说,顿时就觉得愧疚,是她让母亲操心太多。
胡乱刷完牙洗完脸,奉清出了洗手间,打算如实交代。
却被涂珍先一步把话堵在嗓子眼里。
“我知道,你还对池律的事耿耿于怀,放不下他,却又不能接纳他,心里有个坎过不去。”
“不过,你放心,他在妈这里的坎已经过去了,就算他是那个新邻居,妈也会待他像其他人一样的。”
“你不要别扭,也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听母亲这样一讲,奉清想说什么也不必再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的敌人只剩下她自己。
揉了揉眉心,垂眸,她低低开口:“妈,你让我再想想。”
想想,接受他,重新来过,重新拥有一个未来。
涂珍过来抱了抱她,安慰开口:“好,妈相信并尊重你的决定,无论你做什么选择。”
……
领着池律进屋的时候,涂珍一点没感到惊讶,反倒是看着跟着他来的那只大狗儿顿时变得惊喜起来。
“哟,原来这是我们家以前那只边牧。”涂珍笑着弯腰去逗它:“那时还是我亲自去选的呢。”
甜甜遇她也亲,拿头去蹭她,还一直亲热地摇尾巴。
“真乖,都长这么大了。”
奉清也弯腰去摸甜甜,喜爱得紧,回忆着:“它小时候可喜欢舔我,还总跟着我跑,是个粘人鬼。”
倒是只有池律不把自己当外人,脱了外套,便进厨房去盛饺子了,挨个端上桌来,拿来蘸料,“妈,吃饭了。”
手一顿,涂珍停下摸狗,没做声。
“你乱叫什么呢?”奉清起身,瞪了他一眼,她去洗手,回来路过他身边,提醒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池律倒也不恼,抿唇淡笑,低哑开口:“好,我叫阿姨。”
“阿姨,您喜欢吃辣的蘸料还是不辣的?”
涂珍在厨房洗手,回了句:“不辣的吧,清清她喜欢……”
“我知道,她喜欢辣的。”池律已经把带了辣椒酱的蘸料放到了她面前,还很细心地配了一叠餐巾纸和一杯白开水。
奉清看着面前的饺子,再抬头看着他,他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锁骨都被严严实实地遮住了,只露出喉结,还有流利的下颌线,仍是那张脸,英俊清冷,没变过。
不过此刻却好似沾染了人间的烟火气,在热气腾腾的蒸饺前变得温柔近人了。
她一直喜欢的人,和她在人间苟且着。
一顿饭吃得也算和乐,涂珍没问过他话题,倒是他一直在找话聊。
奉清时不时呛他几句,看他想反驳又不好在母亲面前说出口的时候,觉得好痛快。
“你公司不是在市区吗?”涂珍问:“怎么想到搬家来这里,受这种罪?”
池律慢条斯理地把餐巾纸叠成方块,不徐不慢回:“为了某个人,不算受罪,就算住贫民窟也愿意。”
“……咳,咳!”奉清喝水呛着了,他现在说话是真够没脸没皮的,在她妈面前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涂珍眼神闪烁了下,没顺着问了,只是开口:“以后也是邻居了,祝你新年快乐。”
“谢谢阿姨,祝阿姨新的一年越来越年轻,永远漂亮,永远十八岁。”
涂珍听后眼角也藏着笑,除却老一辈那些弯弯绕绕,她还是十分喜欢这个小伙子的,只是心底总是隐着一根刺,不致命,却也不得吐露。
“你有心了,阿姨谢谢你。”
-
出了门,奉清送他到过道,一手插着兜,看着他一人一狗,直白道;“以后说话注意点分寸,我们没关系了。”
“有关系。”池律否定她,又恢复那副散漫欠揍的脸,低笑着开口:“你不是我未来妻子的关系吗?”
奉清现在特想拿胶布把他嘴给封住,撩起人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得还特义正言辞理所应当,让她都不知该怎么反驳。
烦了,她对他翻了个白眼,撵他:“高攀不起,池总您放我一马,ball ball了。”
池律半点不为所动,凤眸微弯,笑得风流多情:“可是奉小姐从不肯放过我一刻。”
“我又怎么可以说放弃。”他玩笑般口吻回答,答后又像毫不在意一样转身就走,潇洒落拓。
奉清怔了半晌,看着他清瘦挺直的背脊,心里莫名地涌现了一丝甜意。
奉小姐一刻也不肯放过他,奉小姐住在他心底。
-
接下来几天,奉清又被迫被某人花式蹭饭,蹭到涂珍都见怪不怪了,还习惯性地煮饭也会多煮一份。
奉清看着那锅米,经常想恶从胆边生把那饭给倒了,可每次看见母亲便又很快作罢。只能不情愿地开始炒另多一份的菜。
不过家里变化也是有的,他每次来都会变魔术一样带一支花来,年没过完,家里的花都已经多得插不下了。
奉清四处找空瓶子插花,并装作恶狠狠地告诉某人,你要是再拿花来,我就把你插在盆栽里,把花插在你旁边以儆效尤。
但某人显然不为所动,还在下一次来的时候带了她很喜欢的天蓝色玫瑰,如蓝色妖姬一般漂亮优雅。
奉清捏着手里的花,用鼻尖轻轻嗅,心口不一:“也就这样吧,一般般喜欢。”
还在嘴硬:“我不会喜欢家里开花店无所事事的男人。”
池律伸手拿水壶给窗台盆栽浇水,淡笑开口:“我有在家里工作的,奉小姐。”
“哦。”随意回答,她把那支花插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而后捧着玻璃放到自己书桌前。
长及腰肢的黑发,漂亮清晰的侧脸,他离她很近,垂眸能看清她鼻尖上细小的绒毛,她睫毛很长,看着玫瑰专注而安静。
池律一手插兜,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看着湛蓝的天空里一朵流白的云,轻轻开口:“等我做完手上的工作,我们就结婚吧。”
手下停顿,奉清握着玻璃罐微微发怔起来,眼眶微微发热,她抿着唇角,装不在意:“池先生搬来这里这么久,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工作,以为你是闲云野鹤自在逍遥呢。”
池律提起水壶,慢悠悠稳稳当当地往那玻璃罐里加水,他一手扣着玻璃管,大手握住她的手,干燥温暖,他声音低沉好听,兀自回答:“不会很久。”
“等我,清儿。”
奉清愣了一会,才像触电般地缩回手,神情不见动容,克制而冷淡地回答:“明天我要上班了,池先生。”
她点明:“以后蹭饭的招怕是行不通了。”
池律倒是低头淡淡笑了,懒懒回:“是吗?那真是遗憾了。”
第72章 谢谢你,愿意为我驻足停留在这人……
翌日, 正月十六。
奉清起了个大早收拾自己准备去上班,却在临出门前收到了来自前boss的短信,通知她公司临时有事, 放假再延长七天。
她提着包, 看着手机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再三确认,她接受了这个事实, 随后又开始无聊地在房里看书。
她随便列算式, 计算一下怎样才能快速在投行赚到钱,然后回航天所。算来算去, 也算不出结果, 她随时能回去,只不过经济会更拮据, 想了想母亲, 这个念头还是作罢。
打开手机软件, 胡乱了浏览了下股市的开盘数据以及纳斯达克指数, 有点无聊, 她看着看着就趴着桌上睡着了。
睡着后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醒来后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小时候似乎来过这里, 来过城南,在一个很冷的雨天。
雨下得很大, 模糊了她的视线, 也模糊了这个梦。
咬着笔盖发呆, 她看了眼时间,想起昨天给池律说的话,心下突然有点失落。他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
没过一会, 手机有电话进来,奉清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看见来电显示之后立马一激灵,清醒过来,客户打电话来了。
奉清立刻接通,轻轻开口:“周叶大哥。”
“奉清你上班了吗?”他的声音似乎有点着急,“我有点事想找你。”
“没有。”奉清回,“周叶哥有什么事你说。”
周叶揉了揉眉,声音里带着疲倦,像在极力掩饰着什么开口:“你上次给我投资的资金出了点问题,有警察找我了,我想当面和你了解一下资金在股市里的流向可以吗?”
奉清错愕回;“警察?”丢了笔,她还觉得难以置信:“怎么会?我确保我的操作都是合法合规的啊。”
周叶叹了口气:“哎,我也不想找你清清,只是真的是遇见麻烦了,警察认定我是非法投资,我想会不会是你投股的时候有一些小细节没注意到,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不过你也不必自责,你周叶哥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被搞垮呢,不来也没事清清。”
“地点。”奉清着急上火,听他这样说心里更愧疚了,周叶是好人也是她的第一个客户,她必须负责。
“我发给你。”周叶答。
奉清挂了电话,便连忙收拾资料,拿起包就往约定好的地点去了。
周叶给的地方在西城,那片经济不发达,大多是老城区,路也弯弯绕绕的,难走得很。
奉清叫车绕了快一个小时才到。
她下车的地方是老政府所在地,现在那里的单位已经迁走了,是一片空荡废弃的建筑物。
老政府店旁边零零散散布了几家商店,店员都在店内,客人寥少,街上也没什么行人,显得孤寂破败。
奉清对着短信上的店名挨个去找,走了百来米,最后在一个废弃的小学旁边找到了那家店。
名字叫“旧日之约”,是家很小很旧的咖啡馆。
她站在门口,拿出手机给周叶发消息:〖周叶哥,我到了。〗
〖你在哪里,我在门口等你。〗
等回复的空当,她抬头四处望了望,看见这边建筑物还是挺多的,不过大都是废弃的烂尾楼,散布在并不宽敞的马路两边,像是这块土地上丑陋的疮口。
她站在咖啡店门口看了很久,没注意到身旁有一辆黑色的中型一SUV,车窗全封着,贴了防窥膜,从外面看进去,只能看见路边凄索的倒影。
她等了大概五分钟,想起周叶温和的声音,也不免想象他会是一个怎样温柔有礼的人,第一次见面,总归是希望能留下好印象的。
天是阴天,白茫茫一片,举目放去,灰白的建筑与空旷的街道,显得死寂无比。
这边不会是一个约见面的好地点,如果不是周叶有急事的话。
等了会,奉清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而周叶始终还没回消息,她便又发了句:〖周叶哥,你到了吗?〗
这次很快,对面回了消息,简单一句:〖我到了。〗
奉清看到后连忙抬头寻找,看着咖啡店里面,没有客人,只有一个服务员在前台撑着手打瞌睡。
她感到诧异,在输入框里输入一串字:你在哪里呢,我没看见你。
还未发出去,就感到身后有人靠近,看影子是很高大的男人。
心底惊恐,她连忙往前跑,却见一只露出青筋的大手从背后伸了过来,那人手里拿着一块印花布,捂住她的嘴,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就被那人钳制得动弹不了。
坚硬有力,极有技巧与训练性的禁锢。奉清拼命挣扎,偏头努力去看那人的眼睛,一双冰冷漆黑的眼睛,如蛇一般冷冷看着她。
她想要呼救,却被捂着嘴说不出一句话,鼻间闻到了一股极难闻的刺激性气味,心里知道不妙,她学化学那么久,当然知道这是□□。
挣扎没过一会,眼前便模糊起来,神经被麻木,她没有了力气,渐渐地变得无意识,晕了过去。
男人见她晕过去,松开了手,沉默地看着她的脸,在路边行人投来目光前,他收了她的手机,径直打横抱起,将她抱进了那辆黑色SUV的后座。
而后上车,沿着破败的街道驶离,留下一道扬起的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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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青山成斜三十度的余光从冷硬的铁窗洒落下来,照在灰色的水泥地板上,在那片黑暗中投出了一小片光影。
奉清陷在这光影中,一半明一半暗,眼皮上栖息着光,冰冷而没有温度。她微微睁着眼,看着高高的铁窗,心底平静如死海。
她被人绑来了这无人之地,是座废弃封闭的工厂,空气里都是灰尘和生锈的铁的气味,难闻得令人想吐。
可她吐不出来什么,只有一些灼烧心肺的胃酸,她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没有喝水,嘴皮干裂地好像冻土裂缝,轻轻一张,就有血珠滚落。
手脚被绑住,她只能蜷缩在地上,衣裙上沾满了肮脏的泥土,发丝凌乱,狼狈无比。
指甲扣着墙缝,忍着疼,奉清闭眼,回想今天见的那双眼睛,毒蛇一般冰冷漆黑的眼睛,是最冷血的动物,是令她最为恐惧惧怕的人。
可那个人却在不久前,亲口向她道歉,言辞诚恳,语句真切,她那么天真,看着他的温和假面竟然信以为真。
可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他让她放松警惕,并伪装成自己的客户,接近她,诱骗她出来,只是为了绑架她。
这多可笑,温尔文雅的周叶大哥是那个名叫周文彦的冷血无情的魔鬼。
只是,这一切,她觉得不合常理,她想不通,周文彦何时恨她到了这种地步,要绑架她来折磨她,纵使这是犯法的事。
思索着,她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隐隐听见沉重的脚步声,像铁锤敲击着地面,一下又一下,越来越近,脚步声愈加清晰。
直到“——砰!”的一声,铁门被打开,门外光线悉数涌了进来,奉清抬头,睁开眼眸,尽力维持冷静,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一双黑色山地靴,踩在冰冷水泥地上,他穿着深灰色工装衣裤,戴着个同色的鸭舌帽,眉目冷硬,表情略显疲倦地看着她。
低视她,如同看什么令人不耻的东西一般,他冷冷笑:“我以前到底是有多瞎了眼,想要娶你啊奉清。”
奉清紧绷着背,看着他那双眼睛,细小深黑的眼珠,黯淡无光,是最阴郁的邪魔,随时能发疯要了她的命。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咬着牙颤抖着说出这句话,她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甜腻干燥,腻得她想吐。
周文彦伸手,一只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像看猎物一样审视她,看见了她眼里的红血丝,也看见了他凌乱无助的神态,倏而,轻轻笑了,他弯着唇角,眼里却具是冷意:“怎么生出的这张脸?”
他弯腰从兜里拿出了一把绿色军工刀,刀刃锋利比着她的脸,冷笑开口:“让男人为你趋之若鹜,还把池律迷得神魂颠倒。”
“让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把我铲平,凭什么?”他低吼出声,模样阴狠又恐怖,刀刃触在她的皮肤上,稍一用力,血流成河。
奉清强忍着不让自己颤抖,问他:“你要什么?”
“你是要钱对吧?”她咽了一口口水,仔细地观察他的神色,“是你上次给我的资金出了问题?”
“池律在竞争中赢走了你的钱?”她看他神色微动,模样仍旧阴沉。
“如果是非正当手段我可以帮你要回来,如果不是,那我也……”
“钱他妈算什么?!”周文彦丢了刀,大手直接掐上她的脖颈,用着狠力,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是要我身败名裂,要我他妈坐牢,在监狱里待一辈子!”
“你这些钱算什么?”那双凶狠的蛇眼死死地钉着她,好像在看一个恨至心底的仇人。
奉清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头脑至发晕,窒息感密密麻麻包围了她,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在那双凶狠阴冷的眼睛的逼视下好像掉进了蛇窝,周围全是朝她吐着殷红蛇信子的毒蛇。
不自觉地浑身发抖,她只能死死地瞪着他,勉笑着开口:“那一定是你罪有应得了。”
周文彦却突然像被刺了一下,手上力度松了,来了兴趣,“噢,那你也和我一起下地狱好了,小清妹妹。”
他松开她,看着地上的锁链,眼眸幽深,他看了会,缓慢地牵着唇角笑了,那笑容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对了,你还没吃饭吧,小清妹妹。”
奉清咬着唇角,忍着嘴皮干裂的疼,冷冷地回看他,她不回答,也不做声,脸色苍白如死人般。
伸手,食指轻轻一碰,周文彦用手指擦掉了她唇上的血珠,低低开口:“也没喝水对吧?”
垂着眼,奉清浑身发抖,她不再看他。
之后面前的阴影散了,山地靴踩在水泥地板上,脚步声渐远,他离开了。
松下一口气,奉清无力地靠着墙壁,一手搭在膝盖上,而手上是沉重冰冷的铁链,勒得她手上起了一圈圈红痕,还有些散落的血迹,在冷白的皮肤上异样刺眼。
她唇舌干燥,半眯着眼看铁窗外的阳光,像一个濒死之人一般绝望。
她从未想过这生会有这样的时刻,本以为和池律决绝已经是最难以忍受的事,可没想到命运总爱和她开玩笑。她被人绑架,还受着虐待。
阳光炽烈温柔,涂满青色山间,她看着那光,就好像想起了池律,他会怎样呢?他现在在家里的书桌前埋头工作吗,散漫俊朗,足够她想很多年的模样。
如果自己死了,他会难过吗?他会怎样?他又会和什么样的女子共渡一生呢。
心脏被密密实实的悲伤浸满,回想过去,短短一生,她也只能说一句,她不后悔,不后悔遇见池律,不后悔爱上他。
只是他们相聚的时间太短,如花火,稍纵即逝。
再次见到周文彦的时间是晚上,他一脚蹬开了铁皮门,迈着沉重而危险的步伐走向她。
奉清很平静,心如死水,她静静地看着他把一个狗槽一样的铁盆放在她面前,然后拿了一个肮脏的绿色军壶出来,他往那个铁盆里倒东西,是些快要腐烂的食物碎屑还有一些面条,泛着白沫,让人恶心得倒胃。
他放下一个铁皮罐,罐里是发酸的烫,汤面还浮着层肮脏的油光。
奉清渴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保持着原姿势看他。
“慢慢吃吧。”周文彦开口。
他扔了绿色军壶,拿出一瓶纯净水,拧开水瓶喝了口,“知道我为什么绑你吗?”
“威胁池律?”奉清苍凉笑笑,一缕长发落在耳前模样凄惨,“那你下错棋了。”
“池律他不在乎我。”咬了咬唇角,她继续开口:“他恨我。”
“你绑我没有用的。”
“呵呵。”周文彦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笑出声来:“他不在乎你?”
“他不在乎你会为了你耗费心思来翻十几年前的案子?”
“他不在乎你会收集证据只为给你爸减刑?”
“他不在乎你会不顾股东反对用这么多精力和时间来对付我?”
他大笑出声来,“哈哈哈,这真是我听见的最好笑的事了,他恨你,池律恨奉清。”
奉清怔住了,缓缓回想,从细枝末节里分析周文彦说的话,他绑她是因为十几年前她父亲的事?
父亲可以减刑,难道周家才是主犯?
手指曲握抵着地面,奉清不住湿了眼眶。
池律为她已经做得够多了,可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周文彦见她愣住,他顺势拿起那罐菜汤往她身上一倒:“这全都是因为你,奉清。”
“我都告诉过你了,放过我,放过我,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啊!”他伸手揪起她的头发,凶狠地看着她,一手拿出手机,亮着闪光灯就对他一阵拍照。
“我倒想知道,他能为你到什么程度了。”
看着刚拍好的照片,周文彦哼笑了声,换了张卡,直接把照片发给了池律。
配字:〖不想她死,就把所有证据销毁。〗
被冰冷发酸的菜汤一浇,奉清冷得整个人都缩起来,她抱着膝盖,头埋进膝盖里,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厌恶至极。
周文彦看着她的模样,冷冷地打开矿泉水瓶,把一整瓶水都浇在她的头上,冲尽了些污秽,衣服头发也都湿透了,模样狼狈无比。
头皮被扯得痛极,奉清强忍着,没哭出来,还在逞强嘴硬回:“你死了拿我威胁他的心吧,他恨我爸,恨我,才会让我们家破产,让我爸入狱,他苦心策划好多年,只为了报复。”
“他不会心软,你绑我也没有用。”
周文彦眼眸一点一点冷了下来,他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冷冷问:“是吗?”
“那你还有什么价值?告诉我,啊?!”食指捏紧,他强迫她看着自己。
浅褐色的眼珠在日落余韵中染了金一样美,她苍白笑笑,用从未有过的悲戚回答:“没有,杀了我吧。”
对不起池律,我做不成你未来的妻子了。
——
看不见光的黑夜总是格外漫长,屋外的漆黑好像银河边际一样永远没有尽头,而屋内炽亮的灯光像火烙在皮肤上,灼烧组织细胞,令神经末梢也变得痛苦难耐起来。
“嫌疑人:周文彦。
涉事公司文斌集团
从犯周斌,周文彦的父亲,曾是奉启航犯案公司的注册法人,后通过不正当手段注销法人身份,成为独户,并继续暗中从事非法走私违规器材商业活动,避税及给群众造成的财产损失超过四亿元人民币。”
“此外,文斌集团为隐藏犯罪事实,在接到群众举报后在九年前撤出南屿,继续在B市从事非法走私生意,积累了大量黑钱。”
“黑钱在文斌集团现任掌权人周文彦的手中,并于半个多月前分批投入股市,进行洗钱操作,目前可追回余额尚无定数。”
叶飞逐字逐句地把举报材料读出来,他看着面前提交的一系列材料,心情有些沉重。
“这不是一个小案子。”叶飞喝了口茶,问他:“你真打算要上诉?”
池律闭了闭眼,手指摩擦骨节发出“咔嚓”一声,冷冷开口:“我要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叶飞看着他一脸疲惫的模样,有点担心:“你真的没事?今天找她跑遍了南城和北城,累了吧。”
池律揉了揉眉心,将那叠资料摆放好:“我一定要找到她。”然后把那个人杀了。
他看着照片里的姑娘,衣服头发凌乱,戴着锁链,在最阴暗的角落里,被人折辱成那个模样,是他最爱的姑娘。
无声息捏碎了手里的玻璃杯,玻璃扎入肉里,带出血迹,疼也不觉得,他只是看着那照片和那消息,眸光深微。
叶飞见他弄烂了自己的宝贝茶杯也不敢埋怨,只好安慰:“我已经抽警力地毯式搜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你今晚好好休息吧。”
池律站起身,在灯光下,背着光,身姿挺拔清瘦,他低低开口:“谢了。”
叶飞捧着茶,劝慰:“哎,要不你去医务室看看手吧。”
池律没停留,拿着那叠证据径直出了门,出了警局。
外面天很黑,一颗星星也看不到。
他给周文彦回消息:〖可以。〗
〖放了她,我要亲眼看见。〗
他开车绕着南屿搜寻,一晚上没阖眼,而消息的回音是在第二天上午。
他开到了郊外,日出笼罩在荒原上,草茬子很低,连成一片,枯索而顽强的生命力。
周文彦回:〖现在烧了证据,撤销诉讼,带上现金我告诉你地点。〗
〖发视频给我〗
池律从车上下来,带了个带火机,他把那叠辛苦搜寻大半年的证据尽数烧毁,开着火焰在晨光中飘散,他拍下视频把那段视频发给他。
〖现金多少?〗
周文彦这下回得很快:〖五十万,此外我还要你在天驰的百分之六的股权转让。把协议签了字带来一并给我。〗
百分之六的天驰股份,不可谓不是狮子大开口,这意味着至少上十亿的现金。
池律现在手里握有天驰的百分之二十六的股份,是公司持股最多的人,可他一上来就要百分之六,转给了他,可能他会失去对天驰的控制权。
池律看着那行字,打字回:〖可以。〗
——
到北城废区已经是下午四点过了,一栋栋烂尾楼伫立在这块废地上,池律按照周文彦的指引找到了地四栋的最末端的烂尾楼。
空旷的草地前,一栋灰白的水泥楼,类似工厂一样有铁门封锁。
他提着钱箱,拿着合同书扣响了那扇铁门。
…
奉清已经很累了,累到极限,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她的手腕脚腕全是血痕,这两天一粒米未进,只喝了一些肮脏的水。喉咙涩得发干,她觉得自己快死了。
周文彦倒坐着椅子坐在一旁,自己一个人打扑克,输了赢了全都是他自己说了算,他似乎心情很好,大多排面都是赢。他笑出声来,自说自乐,模样怪异而可怕。
奉清看着他的模样,心底反胃,止不住地想吐,可连胃酸也吐不出来。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人会爱你吗?”周文彦打牌无聊了,又开始把目光转向她:“我小时候还瞎了眼,说要娶你呢哈哈哈!”
奉清靠着墙壁,绝望地看着头顶的石灰板问:“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周文彦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邪笑着开口:“因为我要你生不如死呀。”
“我们在这关一辈子,可好?”
“我要看看你能饿到多少天,才肯吃那‘饭’呢。”他扯下她的一根头发,“还是,直接被饿死啊?哈哈。”
奉清没有力气争辩,只是垂着头,任由他摆弄。
她不知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也不知自己的拯救是否真的渺无希望,有些时候,她看着窗外的光,觉得自己没有一生了。
她和池律,哪还有一生的时光可以蹉跎。
因此当她看见那扇铁门被打开时,池律一身黑衣提着一只皮箱子站在门口,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幻觉了。
“清儿。”低哑一声,带着心疼怜惜。
眼泪从眼眶滚落,奉清怔怔地看着他,觉得好像是做梦。
而周文彦走近,拿出铁钥匙解了她的手链脚链,扶她起来,一柄短刀比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听见他说:“你把钱放下,股权书放在箱子上面,不要有其他动作,否则我杀了她。”
池律照做,把签了字的那一页合同翻在上面,放在箱子上,而后一点一点推近他身侧。
到了五米远的距离,周文彦突然喝了一声,“停下!”
池律停下脚步,还在低声求商量:“你不要伤害她,你说的一切,我全部照做。”
奉清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最好看的眼睛,盛进星光,胜过日月,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眼睛。
抿着唇角轻轻开口,她对着唇形无声说:“你不该来的,阿律。”
不该为了我,放弃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不该为了我,而不顾自己的安危,不该为了我,向周文彦低头。
靠近的那几步,奉清一手放在肩上,对着那把短刀,趁着周文彦注意力全被那个箱子吸引过去的时候,直接徒手握上了刀刃,想夺过刀刺向他。
她用尽全力,手心被锋利刀刃划破,握着那柄到,把刀尖对向了周文彦的心脏,她用力刺下去。
周文彦回过神来手心已被割出了一条长的血口子,他的血和奉清的血流了满身,他看着刀尖,立刻反手夺刀柄,将刀尖对向奉清的脖子,就要刺下去。
力量悬殊,奉清闭了眼睛。
她感到自己身子落空,被一股极温暖的气息笼罩进怀里,她听见一声疼叫,手中匕首被人夺走,刀尖划在肉上的声音,浓重的血腥味在空中溢散开来。
奉清感到自己好像在血泊中,温热的鲜血流过手指,触及脖颈,到了唇边,腥甜难耐。
眼泪不断绝地从眼眶滚落,她睁开眼的第一眼是他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而后是苍白的脸和没有血色的唇。
周文彦倒在地上,他的胸腔中了一刀,血液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他动弹不得。
而池律一手抱着她,一手按着腹部,忍着剧痛对她笑,轻轻开口:“没事了,清儿。”
“我在。”
奉清惊恐着害怕着,看着她的表情,忍着浑身被禁锢过久的酸痛,她站起身来,看着他,五指捂着腹部,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看着他倒下,救护车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警察从大门进入,拿着枪包围了这里,叶飞为首,让人带走了还在流血的周文彦。
而她看着池律的伤口,发了疯一般,拼命地用手去堵那血,满手满身都是血,眼泪好似不值钱,流个不停。她哭着喊:“阿律,你怎么了?你不要死,阿律,你不要死……”
池律却挑着眼角看她,凤眸多情,半带笑,仍是慵懒不在意,他用温暖流动着血液的大手握住她的手,在救护车赶来前问她:“清儿,你原谅我了吗?”
奉清整个人都要崩溃了,脑子嗡嗡作响,看着他的血,还在不停往外流,她好害怕,身体上的痛全都隐匿了,她只觉得心上好像被捅了一个大洞,涓涓不断的血液流淌,心疼得几乎死掉。
“原谅,我没有怪过你,我原谅,我原谅!”她哭着回答,嗓子都干得几近撕裂,“阿律,你不要死,我们都答应你!”
护士抬着担架从外面跑进来,把他架上了担架,有护士按着他的伤处给他止血,飞快地送他离开。
最后一眼,她看见他淡笑着对她做口型,是:没事。
——
旷班的第七天。
奉清在医院守了他五天,她自己受的小伤已经差不多全好了。
在医院病房,她给他削苹果。护士来查过房,说他伤口恢复得很好,过几天就能拆线出院了。
医生说他运气好,没有伤到器官,只是捅到了腹腔一处血管茂密的地方,所以出血厉害,但是没什么大问题,缝合后修养几天就好了。
喂给他苹果,她小声说注意事项:“不能吃辛辣,一个月内不能剧烈运动,要经常卧床休息,不能做体力活,听好了没?”她笑笑,露出唇角的小梨涡。
池律穿着一身蓝色条纹病号服,皮肤在室内光线显得更加冷白,他的眼睫毛很长,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英俊沉默。
半靠着枕头,他半坐在床,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低回:“嗯。”
奉清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侧过头去看窗台边的一盆绿色兰花,花蕊上下随风晃动,好似蝴蝶的翅膀随风飘动。
室外阳光明媚,室内缱绻温存。
没过一会,她感到右手无名指处一片温凉,被一只大手握住,像是套上了一枚戒圈。
偏回头来,她看着指间的戒指,银色圈身上镶嵌了一枚小小的湖蓝色珍珠,戒指尾端,纤柔银丝勾勒出一只蹁跹蝴蝶,破茧而出,要振翅飞向天空。
是那对戒指,“许你一生”。
奉清心怦怦地跳起来,安静而温柔地看着他。
池律低头,轻吻她的无名指,抬眸,那双深邃住进星光的眼睛看着她,眼睑下的泪痣清冽如往。
“清儿。”他唤她,低低开口:
“谢谢你,愿意为我驻足停留在这人世间。”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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