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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逃》作者：盒家欢乐

　　文案：

　　内敛精英攻x敏感异装癖

　　许疏言讨厌自己是个男人，更讨厌作为同性恋的自己，但他不讨厌顾衍，因为顾衍是会叫他宝贝公主的勇猛骑士

　　俩破镜失散多年，自个儿巴拉巴拉又挪到一块儿了

　　遇到那么多人，我还是只对你心动

第1章

　　夏末空气闷沉，哪怕是傍晚也燥热依旧，许疏言从出租上下来时已经六点五十四，离约定时间还有不到六分钟。

　　许疏言轻轻提气，扫码给司机付钱。

　　“诶，许疏言！”

　　刚付完款，许疏言就听见背后有人叫他，他急急回身，撞见一个穿着衬衫，身材略向横发展的熟面孔。

　　“你是……杜磊？”许疏言抬抬眼镜，自上而下扫看对方。

　　“这可伤我心了，”杜磊伸手揽住他，“好歹也一起读了三年呢！”

　　他嘀嘀咕咕，摸了摸自己外鼓的肚皮，“也没那么变形吧？刚刚班里那群女生可把我损透了。”

　　许疏言勾起嘴角笑了笑，跟着他往里走。

　　“不过你怎么想着留头发了？”杜磊好奇道。

　　“不好看吗？”许疏言及肩的短发扎高，他用手抚了抚碎发。

　　“还成，像个艺术家。”

　　杜磊将许疏言逗乐。

　　他接着说：“就是差点没认出来。”

　　“你五官倒是半点没变，还是那么帅，今儿我们班来的糙汉肯定都比不过你。”杜磊自言自语，非常热切，保留了自高中以来的碎嘴性格。

　　“哪能……”许疏言疑惑，假意调侃：“都发福了？”

　　“哈哈，那不至于。”杜磊大笑两声，“本来我们班也没聚集多少优良基因，顾衍他们又不来……”

　　“顾衍不来？”许疏言问。

　　“嗯，你不知道啊？”两人进了大厅，杜磊说：“我还以为你第一个知道呢，毕竟你俩玩得那么好。”

　　许疏言盯着大厅透亮的光，略有迟疑，道：“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是吗？”杜磊轻轻嘟囔，没再接着问，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包间，随后就收到了一众人的起哄。

　　“帅出新高度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许疏言人还没认准手里就被强迫塞进一个空杯。

　　“先喝再说话。”旁边的人站起来笑呵呵道。

　　许疏言没有迟到，却比所有人都晚来一步，大家以此为借口让许疏言先自罚三杯，杜磊虚伪，一边说他们惯会为难人一边给许疏言添酒。

　　许疏言无法，只能先干了三杯。

　　“漂亮！”杜磊笑着，指着一滴不剩的酒杯影射桌上其他人，“你们看看人许疏言，说喝就喝，我看今晚谁杯子里敢养鱼，一个都不准哈！”

　　杜磊吼完又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除了桌上的女同志。”

　　“嘿！哪有你这样的。”一桌男人全沸腾了，只有许疏言还云里雾里，不知道大家在起什么哄。

　　就见杜磊旁边的女人拽他，嘴里说着：“别丢人了。”

　　杜磊嘿嘿一笑被拽着坐了下去。

　　“杜磊和乔欣然在一起了。”见许疏言还一脸茫然，他右侧的人给他解释。

　　“是吗？”

　　许疏言侧目，这才认出杜磊旁边的人是乔欣然。

　　一个包厢三个桌，许疏言算不得什么风云人物，加上他不主动攀谈，所以没多久就淡出话题圈。他乐得自在，专心吃桌上的饭菜，直到话题再一次转向他。

　　引出话题的人是肖瑜，以前班里的宣传委员，她披着大波浪着一身黑裙，站起身隔着桌子和许疏言碰杯。

　　“许疏言你还是单身吗？”

　　桌上哪个不是灵精，见状高高竖起耳朵，生怕错漏一丁点八卦。许疏言猛地被cue，下意识也举杯站起来，他整理措辞，正要开口背后侧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顿时桌上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许疏言也想回头看是不是锅底来了，好给服务员腾位放锅，结果就听见进来的人问：“都看着我干嘛，我来的不是时候？”

　　低沉的嗓音，熟悉的声线。

　　许疏言一怔，手抖了，满杯的酒水晃撒，浸湿了淡黄色的桌布，留下一片斑驳的湿痕。

第2章

　　来人是顾衍，哪怕分别六年只是听见对方的声音就足以让许疏言认出，绝不会出错。

　　许疏言甚至能从他上扬的声调猜测对方此时的表情，一定含着笑，眉梢微微挑高。

　　“哪能啊！”周围人出声。

　　“嘿，不是不来了吗？”杜磊作为组织者第一个站起来，脚步声由后方向前，所有人的视线都朝着顾衍看，以至于唯一一个背对着侧门的许疏言格外显眼。

　　但也没人察觉他的异样，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了新来的顾衍身上。

　　杜磊照常勾肩搭背，他和谁都自来熟哥俩好，阔别多年也没什么生疏，机缘巧合下顾衍被带到许疏言身边，两人相隔不过三十厘米，只要轻轻抬手就能触碰到彼此。杜磊将顾衍拉到他们这桌以后重复上一个套路，让顾衍先自罚三杯。说完却愣了，他拎着酒瓶左看右看，没找到一个空酒杯。

　　服务员上菜的时候已经把多余的餐具撤下了。

　　“好家伙，天都助你。”杜磊拿着酒瓶，好不甘心。

　　“这多容易，”顾衍从他手里将酒瓶拿过，“我对瓶吹能赔罪吗？”

　　“敞亮！”

　　一听这话桌上的人又沸腾了，止不住拍手叫好。许疏言蹙眉，偏头看向顾衍，却和顾衍的视线不期而遇。

　　顾衍垂着眼睫，白衬衫灰领带，头发上了发胶梳着背头，与少年时代的形象相去甚远，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许疏言撞进他眼中的黑沉，差点被吸走神智，成一个痴呆的废人。

　　许疏言不敢再看，他迅速低头，抑制不住地心跳如雷。

　　顾衍也转开眼，说：“我一个人喝没意思，来个人陪我喝吧。”

　　“行啊，你来选，揪谁谁喝。”杜磊一拍桌子立马响应。

　　“我看看啊，”顾衍环视一圈，贴着他站立的许疏言蓦地攥紧手指。

　　许疏言唯恐顾衍会叫出自己的名字，虽然他在来之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但真到相见这一刻却击溃了许疏言所有预设的防线。

　　顾衍根本无需做什么，只要出现就能让许疏言溃不成军。他一向谨慎稳妥，没想到还犯了低级错误。他不该高估自己的能力，也不该低估对方威慑。

　　不多时他察觉顾衍巡游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果然，下一秒顾衍拿酒瓶在许疏言面前晃了晃，开口：“就你吧，咱俩一起喝。”

　　他这一句话将许疏言也拉进其他人视线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朝他聚焦，许疏言只觉得避无可避，手指僵直。

　　“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对面的肖瑜突然出声，她眨眨眼睛，俏皮道：“帅哥也不许插队。”

　　“是这个理，顾衍，人肖瑜可比你先预定许疏言。”

　　那怎么？是我先避一避还是咱三一起喝啊？”顾衍侧身拉开椅子坐下，开了的酒瓶还被他拿在手里，就是面前缺了副碗筷，不像是来吃饭叙旧，那架势倒像来拼酒的。

　　“甭管怎么喝，许疏言得先回答我问题，别打岔啊。”肖瑜毫不扭捏，大大方方，半点不隐藏自己的居心，“我知道你俩关系好想叙旧，但也得给老同学一个机会吧。”

　　“行啊，你先问。”顾衍摊手。

　　肖瑜笑开了，要重复自己的问题，许疏言先她一步急声说：“是。”

　　在众人的目光下，许疏言如芒刺背。

　　周围人大概是没想到许疏言会如此莽撞，静了一瞬，顾衍打破安静，问：“是什么？”

　　“是单身。”肖瑜替许疏言抢答。

　　在得到许疏言的回复后肖瑜笑得越发开心，眉目都闪亮起来，顾衍的脸色却黑沉下去，手指轻轻在瓶口缓扣。

第3章

　　“肖瑜你这么积极干嘛！你对人许疏言有非分之想啊？”隔壁桌的人吵吵囔囔，臊得肖瑜脸都红了，肖瑜一拍桌子豪气十足，“一群单身汉还管别人闲事呢？！来来来，咱们喝酒。”

　　她指着顾衍和许疏言，继而一仰头，不管对面两人自己干了，颇有女侠风范。

　　许疏言没法推辞，人女生都喝了，他不可能再扭扭捏捏，拿起杯子准备一饮而尽，顾衍却扣下他的手。

　　“慢点，还没干杯。”

　　许疏言转头看向顾衍，发现他将瓶口斜着，目光灼灼，“好久不见，”

　　“许疏言。”

　　许疏言喉头一哽，被他聚集锋利的视线盯住，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好久不见。”

　　“你复读了吗？”顾衍摇晃酒瓶，将袖扣解开挽起衬衫，结实的的小臂露出，许疏言见他动作再度怔然，脑子里闪过顾衍腾身而起要来暴揍他的模样。

　　但顾衍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活像是经年不见的同学互唠家常。

　　“没有。”许疏言摇摇头。

　　“难怪……”顾衍坐起来和许疏言干杯，许疏言还没来得及问他难怪什么，顾衍就仰头喝了起来，他灌得生猛，唇周被酒液润湿，喉头不停滚动，周围人拍手叫好，许疏言也一口气干了。

　　顾衍本事见长，咕噜咕噜就没停过，杜磊也不想真叫人全喝完，意思意思就得了，他打断顾衍，顾衍却当听不见，愣是把一瓶全喝没了。

　　“你这也太猛了，今天特地留着肚子来拼酒的是吧？”杜磊从他手里把空瓶拿走，

　　“老同学见面，激动。”嘴里这样说，语气却平平，全然看不出他哪儿激动了。

　　服务员姗姗来迟，端着鸳鸯锅走近，桌上人挤得满满当当，服务员不好放东西，顾衍挪了下椅子靠近许疏言，给服务员腾出一块地儿。

　　许疏言被迫和顾衍挤在一起，脑子又热又涨，被包厢里的热气闷得头脑发晕。

　　因为一直要上菜，顾衍来回挪动也麻烦，索性就不动了，许疏言一顿饭吃得七上八下，没吃多少就放下筷子。他原以为顾衍坐过来是想跟他说些什么，但顾衍什么都没说，连眼神也欠奉。

　　许疏言摸不准顾衍的态度，他实在受不了包厢的沉闷准备出去透口气再进来，只是等他从厕所出来时发现顾衍不知什么时候也出了包间，正背靠着木栏正在抽烟。

　　许疏言看见他后骤地定住脚，但还是晚了一步，顾衍听见脚步声抬头，两人隔了几米远对视。

　　“打算走了？”顾衍问。

　　“什……”么

　　许疏言心念急转，猛地顿住，他突然发现顾衍站的位置实在巧妙，既在包厢和厕所的中间，又可以看到大门出口的位置……

　　顾衍觉得他要走。

　　“我没打算走。”许疏言解释。

　　“是吗？”顾衍掐了烟丢进垃圾桶。

　　“是。”许疏言点头。

　　“我以为你又想玩不告而别。”顾衍话里嘲讽，嗤笑出声。

　　许疏言心脏一缩，难堪地攥紧手指，“不会了。”

第4章

　　本以为对方要发难，许疏言垂头等待许久，却一直没听见顾衍再出声，他像是过了那个质问的劲儿，没有要旧事重提的意思了。

　　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前堂鼎沸的人声传来，打火机的响声让许疏言抬头，顾衍正叼着烟点火。

　　记忆里顾衍是不抽烟的。

　　“不回去？”顾衍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手肘倚在栏杆上，有风吹过。

　　透过顾衍，许疏言看见栏杆外的树叶飘动，视线再转回面前的人，许疏言忍不住想如果是过去的顾衍，头发一定会跟着风飞扬。

　　但现在的顾衍不会，他类同每一个打扮成熟的精英，被发胶固定的头发扬不起来。

　　真是……变了太多。

　　“你好像长高了。”许疏言怔怔地望着顾衍。

　　他叙旧的方式过于拙劣，令顾衍举烟的手停在半空，顾衍眨了眨眼睛，像是被那团浓郁的白烟熏到。

　　“是吗？”顾衍问。

　　“嗯，以前明明只比我高一点。”许疏言抬手比划。

　　“是你长得太慢。”顾衍背过身，好似不愿再看许疏言，许疏言盯着他的后背出神，再度开口，“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要着干嘛？”顾衍问。

　　“不知道，可能……叙叙旧。”许疏言艰涩地开口。

　　他是存了想见顾衍一面的心思才来的，如果不是为了顾衍，他不会参加一场以潦草结尾的高中同学聚会。

　　高中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和晦涩灰暗的别离对他打击深重，让许疏言下意识远离所有关于高中的人和事，阔别六年，许疏言终于鼓起勇气想捡回一部分，而顾衍就是那一部分里最重要的。

　　当然，前提是顾衍愿意给他捡回的机会。

　　“行，”顾衍道。

　　他从裤兜里取出钱夹，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片，“我的名片。”

　　许疏言迈步上前，从顾衍的手里将名片接过。

　　烫金的字样印在黑色卡纸上，一串号码跟在“顾衍”二字之后。

　　“你在银行上班？”许疏言看到落款讶异出声，微微瞪大眼睛。

　　“嗯，如果你想办业务可以找我。”顾衍话里夹枪带棒，“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我优先替你服务。”

　　一字一句都在划分界限，顾衍把他们框在生硬又疏离的社交距离。

　　许疏言默默将名片收好，“行。”

　　“还有事吗？”顾衍问。

　　许疏言摇摇头。

　　“那你回去的时候帮我给杜磊带个话，”

　　“嗯？”

　　“银行出了点问题，我得先走。”

　　“好。”许疏言道。

　　“谢谢。”顾衍说。

　　“不客气。”

　　顾衍将剩了一半儿的烟碾灭，错身从许疏言左侧离开走廊。许疏言看着顾衍的背影一直到大门口才堪堪回头，他将揣进兜里的名片拿了出来，凝神片刻后掏出手机将号码存上，然后迅速复制到微信搜索，通透的地方网速极好，界面立刻跳出顾衍的微信头像，昵称是查无此人。

　　许疏言笑出声，继而迅速收敛笑意。他在添加按钮处踌躇许久，定了定神退出微信，没有添加。

第5章

　　距离同学会结束已经过了好几天，许疏言虽然要到了顾衍的联系方式却一直没主动攀谈，肖瑜倒是在那之后加了他的微信聊天。但由于许疏言不太能应付别人过于热切的主动，所以常常接不上话，肖瑜好似察觉了，后面聊天就收敛了些，偶尔关心一下许疏言的近况，再问问他生活的琐事。

　　肖瑜很会把控聊天的距离感，让许疏言没法生出厌烦的心思。

　　就在许疏言拿到顾衍号码的第五天，顾衍突然给他发了个短信。

　　许疏言还没搞清楚顾衍是从哪要到他的电话就首先被顾衍的信息吸引了目光。

　　——听说你在教育机构当美术老师？

　　——是，我教少儿美术。

　　许疏言赶紧回复。

　　随后顾衍拨了个电话过来，许疏言接起。

　　“喂。”顾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有些失真。

　　“我在。”许疏言将通话音量开到最大，清了清嗓子。

　　“你上课带的一个班大概多少人？”顾衍问。

　　“我带小班，七个左右。”许疏言回答。

　　顾衍又问：“你有带过特殊情况的学生吗？”

　　“多特殊？”许疏言绕到办公室外，手指扒拉长势喜人的绿萝。

　　“自闭症。”

　　许疏言沉默两秒，继而点头：“有带过。”

　　他忍不住问：“他的症状很明显吗？”

　　“轻微自闭，”顾衍道：“之前做过干预，现在好很多。因为情况还不错，她又很喜欢画画，所以打算替她报个培训班。”

　　“要不你把他带来我看看吧？电话里说不清楚。”许疏言蹙眉。

　　“行，”顾衍停顿两秒，“我今天就有空，下午把她带来？”

　　“可以，我下午在。”

　　“给我发一个地址。”顾衍说。

　　“马上。”

　　“嗯，挂了。”

　　“好。”

　　对面挂得飞快，许疏言打开短信编辑地址给人发过去，发完又想多嘴问问他要带的小孩儿几岁。

　　可又怕顾衍觉得烦，斟酌两秒后决定等顾衍下午带人再看情况。

　　许疏言吸了一口气，他有些疑虑，关于顾衍口中这个孩子……

　　他出走多年，回到s市就职后借着同学会的由头想要和顾衍再建立关系，可许疏言还不知道顾衍的近况，顾衍有爱人了吗？如果他口中的自闭症小孩儿是他的儿子或女儿又该怎么办。

　　六年的变数实在太大，许疏言甚至不敢再深想。

　　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将手机揣回兜里回了办公室。

　　机构下午两点上班，顾衍来的早，在一点左右就带着人到了，他一到就给许疏言打了电话，说自己在大门口。

　　等许疏言迅速赶到机构大门时发现顾衍正牵着一个女孩在看员工展示墙，他远远就看到自己的证件照贴在上面，和所有老师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

　　“顾衍！”许疏言叫了一声。

　　顾衍听到声音扭头，他牵着的小女孩儿也跟着转过来。小女孩扎着马尾，五官很俏丽，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在看到许疏言后还小小的倒退了一步。

　　不到上班时间，前台没人，许疏言走到两人面前端起笑容，指着不远处的会客桌道：“先去那边坐着说吧。”

　　“嗯。”顾衍点点头。

　　小女孩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疏言。

　　许疏言看向她，弓腰俯身，伸手递出自己提前准备的礼物。

　　“你好，你喜欢吃巧克力吗？”

第6章

　　“她对巧克力过敏。”一旁的顾衍开口。

　　许疏言表情凝滞一秒，歉然道：“抱歉，我不清楚。”

　　“你以为谁都爱吃巧克力？”顾衍不打算放过许疏言。

　　许疏言被这句话猝不及防地拉进回忆的洪流，想起他高中第一次和顾衍亲近起来好像也是因为一块巧克力。

　　当时那块巧克力还是被许疏言拆开包装强行塞进顾衍嘴里的。

　　顾衍问话时表情没什么变化，许疏言依旧能看出顾衍心情不爽利。

　　“那你要吗？”许疏言回过神，手臂一转，起了讨好的心思，将巧克力递到顾衍面前，“味道还不错。”

　　顾衍不语，两人无声对峙，还是许疏言先败下阵来，他略有些尴尬的偏了偏头，“如果不喜欢就算了。”

　　顾衍却从他要缩回的手掌缝儿里将巧克力夺走，递到嘴边利落撕开包装，将小小一颗巧克力咬进嘴里。

　　“正好没吃饭。”顾衍将巧克力球塞到舌侧，平滑的脸颊侧面凸起小小的一块。“谢谢。”

　　大概是觉得这样的行为落面儿，顾衍拉着小女孩快步走向会客桌，许疏言紧跟上去，绕道去饮水机边给两人接了热水。

　　小女孩对许疏言很戒备，在许疏言将热水放到她面前时她摇了摇头，用手指将纸杯推远。

　　“想喝水吗？”顾衍见状，低头温声问。

　　小女孩再度摇摇头。

　　“她不喝。”

　　最终热水到了许疏言自己手里，他坐在顾衍对面，一抬眼就能看见对方。顾衍今天穿了身休闲装，头发比上一次见面时短了一些，应该是去修理过。

　　许疏言双手攥着放在桌面，指尖轻轻按捏骨肉，“方便问一下…小宝贝的名字吗？”

　　“秦时。”

　　“姓秦？”许疏言没忍住，稍稍扬高声调。

　　“她五岁，我不至于刚上大学就急着生孩子。”顾衍几乎立刻洞穿许疏言的想法并作出反应。

　　他继续说：“秦时是我同事的孩子，这段时间他出差，委托我先照看。”

　　许疏言倒是不尴尬，兀自解释：“我没以为她是你……我以为秦时是你亲戚，妹妹什么的。”

　　其实从看到小女孩第一面起许疏言就已经打消顾衍育子的疑虑了，首先年龄就不对。

　　说完，许疏言立刻想到另一个问题，“那你能决定她在哪个机构上课？”

　　同事的孩子应该不至于委托到这个份上。

　　“不能。”顾衍喝了一口水，“我只是提前帮他参考，具体还得看他和秦时的意愿。”

　　许疏言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秦时很畏生，她能适应小班教学吗？”

　　“这点不用担心，你只需要把她安排到角落就行了，况且她父亲想让她和同龄人接触。”

　　“嗯，”许疏言应和。

　　“你们平时上课是怎么安排的？”顾衍问。

　　“周一到周末都可以排课，小班不是固定人数。”许疏言道：“放学时间段和周末都可以。”

　　许疏言摸出手机垂头查看，不一会儿将手机递给顾衍，“你可以看看大班小班的排课情况。”

　　顾衍将手机接了过去细细端看，许疏言咬唇，有些紧张。虽然顾衍此行只是参考，决定不了什么，但出于许疏言的私心，许疏言希望秦时能留在他的班里上课。

　　即使身处同一个城市，两个人被串联在一起的机会也甚少，如果秦时能够留在他的班里上课，起码能保证他和顾衍之间细微的牵连。

　　看了半晌，顾衍突然问：“你手机没坏啊？”

　　“嗯？没有坏过。”许疏言被问得云里雾里，微微瞪大眼睛起身去看。

　　“我以为你是因为手机坏了才不跟我联系，”顾衍将手机还给许疏言，靠向椅背，“不是说要跟我叙旧吗？”

第7章

　　许疏言心口急跳，在顾衍二人离开许久后依旧没能平息，他惴惴回到办公室，关系良好的同事问他：“许老师不午睡啦？”

　　“昨晚睡得早，不困。”许疏言笑了笑回到工位，将手机拿在手里，屏保时间匆匆跳过一分，许疏言解锁屏幕，将顾衍的电话复制微信，“查无此人”的昵称又闪到眼前，许疏言没再迟疑，迅速按下添加。

　　添加后异常的心跳倒是渐渐平稳下去，许疏言松合发麻的指尖，温吞地往嘴里包了一口冷水。

　　顾衍并没有立即通过，许疏言猜测对方此时应该已经带着秦时下楼准备开车了。

　　不要急。

　　许疏言告诫自己。

　　因为不是周末，所以小班的课少，许疏言提前下班，回家再拿出手机时发现顾衍已经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还发来了一条消息。

　　——许疏言？

　　——我是。

　　许疏言没脱鞋，他靠着门站在进门的脚垫上回复消息。

　　——我把你们机构的情况跟同事说了，等他决定好我再告诉你。

　　——好的。

　　许疏言心情雀跃，歪头将发绳解了，半长的头发散开，蓬松得翘着。

　　他想了想，又挑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发送，这下顾衍没再回，许疏言等了一会儿后将手机收好。

　　许疏言回s市的时间不长，也没什么朋友，要论起来，他和这儿交集最深的也就是高考之前的那段漫长的少年时代，所以他新租的房子至今还没人来探访过，以至于所有东西都没有隐藏的痕迹。

　　他独身，女性用品在这个小屋随处可见，这些用品的不属于任何一个貌美的妙龄女子，它们属于许疏言。

　　许疏言换好拖鞋进屋，却在发现沙发上长裙的时候猛地愣住，猝不及防地，进门来维持的好心情迅速垮塌，没留给脆弱神经丝毫挣扎的机会，许疏言的情绪系统在短短半分钟内坐了一趟极限过山车，用跌宕起伏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许疏言不算一个普通定义上的正常人，从医学上论，他有性别认知障碍，由此衍生出异装癖的苗头，幸好他演技精湛，伪装得很好，也隐藏极佳，他能克制自己在外当一个“正常男人”，但当他从伪装回到现实时，他突然感受到极端的落差。

　　这份落差来自于他和顾衍好不容易再度有了交集，而他却变得彻底。

　　假若顾衍年少时的情感还没消磨完全，那也是对六年的许疏言，那个还没从精神上紊乱的许疏言。

　　现在的许疏言是什么？从夹缝中绮丽来给予自己心理满足，一个可怜的病患。

　　许疏言面色苍白，指尖不停颤动，那条盖在沙发扶手上的长裙好似一张密不透风生满蛆虫的网，在许疏言的幻想中铺天盖地汹涌而来，许疏言被它一击即中，恶心就像无法遏制的潮涌呼啸，许疏言半边身子都软了，疾步推开卫生间的大门抱着洗漱台呕吐。

　　一阵阵的反胃激起不适，由于许疏言没吃什么东西，所以只呕出透明的涎液。

　　把眼镜丢到一边，许疏言打开水龙头狂躁地清理，再抬头时，他逼迫自己和镜面对视，镜中的人头发散乱，被水浸湿贴在面上，五官俊秀，皮肤白的像是要吸人惊魂的鬼魅。

　　“男不男女不女，还想装成婊子求草。”

　　“你上学都学了些什么？学着怎么男变女吗！”

　　许疏言眼前恍惚，出现了幻听，镜中的人被痛骂，泪水晶亮的包在眼里。

　　手机震动一下，许疏言稳定心绪，颤抖着摸开。

　　是顾衍发了消息。

　　——你给我吃的巧克力是什么牌子？

第8章

　　许疏言再见到秦时，她还是由顾衍带来的。小孩儿背了个皮卡丘双肩包，头发乖顺地披在肩上，眼睛忽闪忽闪，黑亮亮的。

　　“没来晚吧？”顾衍摘下墨镜夹在领口。

　　“刚好。”

　　秦时她父亲思考两天后，决定将秦时送到许疏言所在的机构上课，据顾衍转述的理由有两个：一是因为顾衍认识许疏言。秦时毕竟跟普通小孩儿有些区别，到时候有什么问题方便沟通。二是因为秦时本人对许疏言有好感。

　　许疏言对第二个缘由存疑，看见小姑娘时忍不住观察她的表情，可惜没能从秦时毫无波澜的脸上看出什么喜欢的痕迹来。

　　顾衍适时打断许疏言的探看，问：“去缴费就行了？”

　　“要先填几张表，”许疏言道。

　　“麻烦吗？”

　　“不麻烦，几分钟就能搞定。”

　　许疏言在顾衍来之前已经整理妥当，几张表格依次打印好，顾衍只需要照着填写就行。

　　拿出事先跟秦时父亲要来的信息，顾衍下笔帮忙代签。

　　他拿来的钢笔没墨，顾衍甩了两下，依旧不出水，许疏言连忙去前台拿了一只中性笔。

　　“秦时父亲多久能回来？”许疏言将笔递给顾衍，两人挨得挺近，秦时在他俩腿边站着，把皮卡丘两条腿拉到前面把玩。

　　“一周之后。”顾衍字写得飞快，一边对照信息一边落笔。

　　“那她母亲呢？合同代签需要监护人单独填一份承诺书。”许疏言问。

　　“去世了。”顾衍道。

　　许疏言没预料到回答，下意识去看秦时。小女孩表情没什么起伏，好似没听见他俩的对话。

　　“承诺书很急？”顾衍把几张单子填完盖上笔帽，侧着身子道：“急得话我让他签了邮过来。”

　　“我等会问问。”许疏言也没什么决定权，他把几张表收揽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放进文件袋。

　　“先走吧，”许疏言抬眼，撞上顾衍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我带你们去教室，给秦时安排座位。”

　　许疏言当了两年多的少儿老师，说话的第一习惯就是看人。因此话音刚落他就发现秦时不见了，刚刚还挨着他们的人此时并没有站在他们旁边，再扫向四周，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前台的花盆边，正蹲着身子用手刨泥。

　　“裙子拖地了。”许疏言看着小姑娘的背影轻声说。

　　顾衍扫一眼秦时，对一小姑娘掏泥蹲地并没多大感觉，反而冲许疏言道：“怎么留长发了？”

　　许疏言抬手摸了摸发尾，“想留就留了。”

　　他低下头含糊解释：“学美术嘛，长发看着有范儿。”

　　“能力上达不到，起码外形得和艺术家看齐。”

　　许疏言之前还觉得杜磊说的话可笑，没想到此情此景恰好被他顺嘴偷用。可顾衍不是他，许疏言也没有杜磊那种一本正经说笑话的本事。

　　顾衍没有被逗笑。

　　小班的正常上课时间还没到，正好让许疏言调动座位。顾衍带着秦时去洗手，待两人洗完出来，许疏言已经帮秦时拿了个画架搭在角落。教室宽敞，原有的位置无需变动，小姑娘站定扫视，自己拖了把折叠椅坐过去。

　　她自顾自打开皮卡丘背包，从里面将码放整齐的画具拿出来。

　　“下次不用带这些，教室都有。”许疏言蹲下身子，和独自忙碌的秦时沟通。

　　秦时没回应他，许疏言平白吃了个闭门羹。

　　他半蹲着身子，觉得顾衍这个中间人当得不好，秦时分明就没表现出一点喜欢他的样子。

　　顾衍显然更了解秦时，看到许疏言吃瘪后道：“不用管她，她喜欢用自己的东西。”

　　果然，秦时听到声音后摇了摇头，坚定地把自己的纸贴好。许疏言帮着她撕胶布，秦时终于有了点反应，语调轻轻的说了句“谢谢”。

　　眼见着一大一小进入正轨，顾衍靠在门口问：“没有其他事了吧？”

　　“你要走了？”许疏言站起身。

　　“嗯。”

　　“等会，”许疏言抬手看表，发现时间充裕，于是说：“能跟我去一趟办公室吗？”

　　“还有要填的？”顾衍问。

　　许疏言含糊应了，快步带顾衍离开。

　　办公室人员零散，人并不多，许疏言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拉开座椅，从桌案底下拿出自己准备好的一袋巧克力递给顾衍。

　　顾衍刚接过，许疏言就先他一步说：“是谢礼。”

　　“嗯？”

　　“拉一个学生，有提成。”许疏言将鼻梁上微沉的镜框顶起，眼皮耷拉着向下看。不远处还有其他老师，许疏言压低声音，像蚊子哼哼。

　　顾衍提着一大包巧克力掂了掂：“许老师提成很丰厚？”

　　许疏言被喊得一激灵。

　　他这两年听过不少人叫他许老师，大的小的老的少的，那么多人，从没有一个人念出来能有顾衍这么别扭。

　　许疏言忍不住说：“你别叫我许老师。”

　　“那叫你什么，”顾衍道：“许疏言？”

　　“嗯。”许疏言点头。

　　“行，”顾衍冲他扬了扬巧克力，“谢了，——许疏言。”

　　许疏言听罢又后悔，觉得“许疏言”这三个词也不顺耳。

　　好似什么称呼从顾衍舌尖滚一圈都被沾染了邪性。

第9章

　　小班人少，许疏言精力富余，第一节 课许疏言还担心秦时适应不了，频频看向小姑娘。秦时倒是出乎意料得平静，她自己一个人缩在画板后面，偶尔会因为听到许疏言的声音稍稍抬起头露出眼睛。

　　像浮潜上岸的鱼，谨慎地泄露痕迹。

　　角落给了秦时足够的安全感，她拿着画笔神情专注，莫名让许疏言透过她看到了某段时期的自己。

　　一样想要躲避，当然也有不同，不一样的是当初的许疏言其实还渴求交际。

　　小孩儿精力旺盛，没多久其他学生就发现了新来客，离秦时最近的小女孩不时回头看她，有那么点要接近的意思。

　　可秦时内敛十足，保持警惕，她拒绝了对方递的糖果。

　　女孩被拒绝后不敢妄然亲近了，在许疏言的见证下，一段友谊就这么被掐死在萌芽中。

　　社交之路道阻且长。

　　许疏言叹了口气。

　　“诶，小许！”

　　许疏言下课中途从教室出去，脚刚出门就被李岚叫住。

　　“李老师。”许疏言看向来人。

　　明明是夏末，李岚穿的却好似入秋了。她上身是一件白色的宽松针织长袖，戴了个平顶棕色小帽，手里拿着一沓纸。

　　“正找你呢。”短跟鞋踩在地上砰砰作响，李岚快步走到许疏言面前，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许疏言，“看看，你有兴趣没。”

　　许疏言把门带上，拿起装订好的文书端看。

　　扉页几个大字，是一个画展的邀约。

　　“这是？”许疏言翻过前面夯长的概念赘述，看向后面的正文。

　　“沉没”两个大字用花体映在正文中间，被周围平小板正的字体衬托得格外显眼。

　　“一个小活动，适合你们年轻人搞搞。”李岚风风火火，拍了拍许疏言的肩膀，“你知道宋晟吧，他想搞一个合展，从全国各地找艺术家联办，我觉得机会不错，手上正好拿到名额。”

　　许疏言听懂了李岚的意思，机会确实不错，他凝神想了想，还是将邀约书还给了李岚，“李老师，你知道我的情况，我很久没正式画自己的作品了。”

　　虽然现在教美术，好像生活跟绘画息息相关，仿佛触手即可相触，但许疏言清楚自己已经离那个专业的行当相隔甚远，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坐在画板前好几个月来磨出一张作品。

　　“没拍板呢，着急拒绝我干嘛？”李岚语气不善，“名额不是只有一个，我也没单独给你送福利，机构上下那么多老师，你就算真想上也得从他们中间跳出来才行。”

　　许疏言闻言放松了些，戚戚然笑道：“那就好。”

　　“好什么好，没出息。”李岚把邀约丢给他，“时间还早，几个月呢，你慢慢想，不着急给我答复。”

　　李岚退让几步，把话留足了余地，让许疏言更无从拒绝，他攥紧手上的塑封，低声应：“好。”

　　“这才对。”李岚露出笑容，恢复平易近人的模样。

　　她没打算就这么让许疏言离开，唠家常似地开口：“最近情况怎么样？”

　　“还可以。”许疏言和她关系亲近，冲人笑了笑。

　　“诶，那证明我当初还是说对了。”李岚道：“就不能讳疾忌医，生病最忌讳逃避。特别是你这种心理上的问题，更不能大意。”

　　许疏言点头应和，李岚看着他，露出怜惜的神情：“再难的坎儿都过去了，未来会越变越好。”

　　许疏言眼睛一热，飞速低下头，“是。”

　　半晌，他道：“我也…希望如此 。”

第10章

　　李岚走后许疏言久久没法平静下来，塑封的文书被捏出轻响，徒生皱痕。

　　他是三年前回到s市的，那时候没了家，也没法上学。许疏言行尸走肉般晃悠了很久，拿着他妈最后的余情——一千块钱勉强过活。

　　刚开始很难，特别难，难到他在短短的五天时间内试图自杀不下三次，许疏言心里一点想活儿的念头都没有，直到意外被李岚发现。

　　李岚是他高中集训的美术老师，许疏言在高中的时候就和她关系很好，后来他因故退学，没有参加高考，李岚还出面找学校问过缘由，但因为当时谁也联系不上许疏言，许疏言的父母又多次抗拒老师的问询，最后竟然不了了之。

　　再度遇见，李岚几乎马上就看出许疏言状态不好。

　　许疏言那时刚脱离高压环境，瘦弱嶙峋，全身上下加起来都没几两肉。

　　就这么，许疏言被李岚捡走。在她家安顿了一月有余，许疏言休养过来，后来又是托李岚的关系，许疏言得以在机构里做一个美术老师。

　　最开始他心理状况不好的那段时间，李岚即使信任他也不敢真随便将学生交给他，先是威胁许疏言如果不去就医就不允许他教学生，后来又委托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帮忙带许疏言，让他先从助教做起。

　　一晃三年过去，许疏言视觉上早已脱离了原先的状态。他和李岚的联系一直没断，即使自己租房，和李岚的老教师院也离得并不远，偶尔还会被叫去一起吃饭，因为饮食规律，体重也慢慢回到了高中时的正常体重。

　　可也仅仅是视觉上。

　　实际许疏言并没有老实遵从李岚的吩咐，他对就医很抗拒，严格意义上说是对所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都很抗拒，早一年的治疗他几乎是生捱过来的。他受不了一团团白衣服在他面前走动，更受不了置身于医院的环境里。

　　李岚清楚许多，不清楚的也很多，起码她从最开始就不知道许疏言一直在假装治愈。

　　从去年开始，许疏言就在慢慢降低就诊次数，到现在，他已经很久没去复诊，开的药被他丢在办公桌的最里层，许疏言一点没动。

　　把邀请书放在桌上，许疏言再度翻看两遍，他试图构想一个画面，脑子里却一片空茫，所有的点都是混乱的，连不成一个整体。

　　许疏言缓慢地呼出胸口的浊气。

　　果然还是不行。

　　拉开抽屉，许疏言将邀请书放在了药盒相同的位置，想了想，又用两本书将它们盖上。

　　“许老师，有人找。”坐在门口的一位老师起身，他端着水杯冲许疏言喊了一声。

　　许疏言应了，将抽屉合上。看向门外时，瞧见了一张明媚的笑脸。

　　是肖瑜。

　　许疏言愣住，而后迅速反应过来，迈步走过去。

　　肖瑜穿了一条杏色长裙，头发温和的披散到肩上，显得很知性。

　　“你们还没下班？”肖瑜柔声说，“我找杜磊要了你的工作地址，刚好今天有一个要件需要处理，发现顺路就过来看看你。”

　　“还有一会儿。”许疏言试图回忆自己何时跟杜磊提过工作地址。

　　他有好几天没跟肖瑜聊过天，原以为她已经暗自放弃，没想到人主动找上门来，打了许疏言一个措手不及。

　　“我给你带了蛋糕，既然你还没下班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肖瑜笑笑，将藏在身后精装蛋糕递给许疏言，“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就按自己喜欢的口味选的。”

　　许疏言双手接过，十分不好意思，凝神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破费了，蛋糕多少钱？”

　　“嘿！我又不是送外卖的。”肖瑜佯装恼怒。

　　许疏言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肖瑜噗嗤一下笑出声，“我没生气，你急什么。”

　　“我送你蛋糕，你下回就请我吃饭，不亏吧。”肖瑜眨眨眼睛。

　　许疏言将蛋糕提着，“应该的。”

　　肖瑜乐了，“那我就先走了啊。”

　　“我送你。”许疏言道。

　　“成，大帅哥送我出门，我也有面儿。”

　　肖瑜落落大方，举止都让人挑不出错处，许疏言送她去外面，在走廊尽头看见了秦时。

　　秦时手里拿着一张画纸。

　　跟肖瑜打了个招呼，看着人出了大门，许疏言赶紧询问秦时的情况，“怎么出来了？”

　　秦时听见声音抬眼，退后一步，手扬高把画拿给许疏言看，“拍照。”

　　“嗯？”

　　“发给爸爸，”秦时道：“要给他看。”

第11章

　　秦时很认真，眼神坚定，大有许疏言不同意就不进教室的意思。

　　“你是出来等我的吗？”许疏言问。

　　他一边问一边看秦时画的图，小姑娘照着许疏言的示范图画了个小屋。

　　今天上色彩课，用的水粉颜料，画厚重还没干透，秦时画的很好，估计很早就在接触画画，笔触感很强，也很有天分。

　　“嗯。”秦时点了点头。

　　“抱歉啊，刚刚有点事，等久了吧？”许疏言没有秦时爸爸的联系方式，他让秦时靠墙站好，掏出手机给她拍照，秦时看见他拿手机对着自己突然撇出一丝笑来，一改之前的木讷呆板。

　　许疏言心下惊异，拍了好几张，然后将照片拿给秦时检查。

　　“我发给你顾叔叔，让他发给你爸爸看好不好？”许疏言问。

　　“好。”秦时拿着画冲他鞠了一躬。

　　“乖，先进去，还没下课。”

　　秦时听话，立刻绕过他进教室了。

　　许疏言打开微信，他和顾衍的聊天还停留在上次顾衍确定要带秦时来报名。

　　他把聊天记录上下一扫，将三张图打包发给顾衍。

　　——秦时今天画的，想给她父亲看。

　　临下课时，顾衍回了。

　　——许老师能让她在教室等一会儿吗？堵车了。

　　又是许老师，明明都说好……

　　许疏言咬咬嘴唇，同意了。

　　其他学生家长有经验，一般都是提前到，一下课验收完作业就放学，下课铃一打，教室就空了大半，许疏言和学生家长聊今天的学习情况，等了几分钟后教室里只剩下秦时。

　　秦时半点不慌张，她收拾东西很仔细，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整理方式，所有东西都得理顺，许疏言就拖着椅子坐到她旁边看她整理。

　　顾衍并没有让两人等太久，他脚步匆匆过来，目光仓促地从许疏言身上划过又落到秦时身上，“都收拾好了？”

　　秦时点点头。

　　“辛苦许老师了。”顾衍伸手将秦时带到腿边站定。

　　小姑娘和他熟，一点也不抗拒他，头乖巧地低着露出一个漩涡。

　　“没事，不耽误。”许疏言尴尬地和顾衍客气。

　　以往相熟的人进入一种疏离的状态后，就会自带尴尬的隔膜，这好像成了定律。

　　许疏言不知道怎么打破，索性就这么尴尬来去的回应。

　　顾衍好似没察觉他语气的僵硬，也并没有带着秦时掉头就走，反而道：“许老师打算下班了吗？”

　　“嗯，下班了。”

　　顾衍道：“那一起吃个饭？”

　　“啊？”

　　太凑巧。

　　今天一个两个都赶着趟儿。

　　“秦时爸爸不在，我就冒昧替他了。”

　　顾衍话里有话，好似这顿饭是因为秦时才请的，只是学生家长和老师的小小客气。

　　许疏言拒绝的话哽在嗓子里来来回回，手指在背地抠紧。

　　“许老师不想去？”顾衍语气稀松平淡，“二中后面的小吃街快拆迁了，趁着机会我想带秦时去尝尝那边的焖饭。”

　　许疏言心头意动。

　　焖饭的店他熟，一听顾衍说他就能想起那家店，他以前和顾衍老去。

　　一是因为确实好吃，二是因为便宜。

　　量大实惠，几乎是当时两人的首选。

　　离开再回来，许疏言还没去过。

　　“我去。”许疏言道。

　　顾衍开的是一辆现代，秦时熟门熟路上了后座，许疏言犹豫片刻才拉开副驾驶的门。

　　车里的香味儿很淡，是一种木质的冷香，许疏言会晕车，关门后下意识将窗户开了一个小缝儿。

　　顾衍扣上安全带，在主控那儿将前排的车窗都开了，许疏言看向顾衍。

　　“秦时晕车，开大一点没关系吧？”

　　“嗯。”许疏言差点以为对方开窗是因为自己，顿时苦恼的不能自已。

　　顾衍没看到他的表情，开了音乐疾驰出去，机构到二中距离不近，许疏言听着音乐吹着风，不知道是被奇异的冷香催的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东倒西歪靠着睡着了，明明潜意识还记着让自己别睡，但磨不住困倦。

　　他睡得悄无声息，顾衍等红绿灯一偏头才发现人睡熟了，他头别扭地倚着，白皙的侧颈因为角度倾斜终于从长发下露出一点。

　　太瘦了，短袖下的手臂腕骨清晰可见。

　　顾衍蹙眉，他看得入神，后面的车按喇叭他才发现该走，一脚油门，许疏言还睡着，没被吵醒。

第12章

　　他们到的时候正逢上放学时间，小吃街学生多巷子窄，车开进去找不到地方停，顾衍索性将车停在了外面的大道上。

　　许疏言还睡着，顾衍转头看，秦时整个人趴在窗户上不知在瞧什么。

　　停下来观察，许疏言还是之前那个姿势一动不动，顾衍能听见他有规律的呼吸声。

　　一呼一吸，顾衍转不开眼。

　　太久了，太久没看见许疏言这样毫无防备出现在他身边的模样。

　　“叔叔？”秦时不知何时从窗户那儿挤到中间，直勾勾地盯着顾衍。

　　顾衍拖延不了，只得拍拍许疏言将人叫醒，许疏言被猛地一拍突然颤了一下，惊恐地撩开眼皮，顾衍愣住，和他面对面诧异着。

　　“到了。”顾衍收回手。

　　“抱歉，我睡太熟了…”许疏言镇定心神，解了安全带问：“到了很久吗？”

　　“刚到。”顾衍将取下车钥匙，“昨晚没睡好？”

　　“可能是。”

　　三人下车，许疏言站在被围起来的道路一侧张望。

　　“这块儿要修高铁。”顾衍跟随他的视线看去。

　　“都要拆了吗？”许疏言没自己回来过，记忆里的样子都斑驳了，但走过无数次的街景还是会主动刺激他的神经。

　　“一部分。”顾衍拉着秦时，“往里走吧。”

　　小吃街人流正是高峰期，穿着统一的学生居多，许疏言走在顾衍身侧，耳畔被小孩儿的嬉笑打闹声附着。

　　“校服样式是不是改了？”许疏言能记得颜色，校服细节却想不起了。

　　“嗯。”顾衍道：“毕竟都六年了。”

　　时间奔腾，将过往腰斩泄出巨大的裂缝，许疏言跟着顾衍踩在裂缝上，一步一步深入。

　　“顾衍，你当初是不是很恨我？”许疏言低着头踏平整的路面，他声音很小，确保自己的声音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去。

　　不像是交谈，更像自言自语，连靠近他的顾衍都差点错过他的低语。

　　许疏言等了许久，久到三人走过了十几步，就在他以为顾衍不会回应时，顾衍道：“恨你什么？”

　　“恨你一走了之毫无音讯—”顾衍冷淡地看向许疏言，“还是恨你来去匆匆空耗前程？”

　　许疏言被冷眼一扫，呼吸都停顿两秒，明明气温适宜，吸进肺里的空气却好像冷得锋利，从鼻腔里窜进去一路刮进肺叶。

　　顾衍终止话题，熟悉的店面出现在许疏言面前。

　　里面光顾的人不少，店外还搭了几个桌椅。

　　顾衍走在前面推开门。

　　秦时吃不得辣，顾衍做主给她点了平时爱吃的口味，轮到许疏言时，顾衍问：“想吃什么？”

　　“和你一样吧。”许疏言仰头，目光在上面多样的菜式流连。

　　顾衍迅速点完，三人坐进店内唯一一个空桌。

　　许疏言和秦时还好，一个穿得休闲，一个还是小孩儿，就是顾衍比较突出，在吃饭的学生时不时会看向他。

　　顾衍丝毫不在意别人的打探的目光，解开袖口抽了两张纸擦桌，四方的小桌被他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不知道口味变没变，”许疏言笑笑，视线掠过其他人桌上刚上的焖饭，“好像分量还是一样。”

　　“都没变。”顾衍道。

　　许疏言愕然。

　　“前不久我来过。”

第13章

　　一顿饭吃得心神不宁，许疏言一直咂摸顾衍的话。

　　许疏言和这儿脱了节，顾衍却丝毫没有，他熟门熟路，对周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就像背着许疏言往这儿来了无数趟。

　　可能吗？许疏言自问。

　　顾衍哪来的兴致把时间浪费在远离市区的苍蝇小馆，与现在的他也太不相符了。

　　焖饭的味道大抵是没变，许疏言吃了一半放下筷子，秦时的小份还没吃完，一口一口吃得很认真。

　　顾衍夹了块店里附赠的酸萝卜，发现许疏言已经没动筷了。

　　“不喜欢？”顾衍问。

　　“吃饱了。”许疏言将眼镜取了擦镜片上的污渍，视线茫茫就看见顾衍冲他伸手。

　　大拇指在他脸上刮了一下，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

　　“有油。”

　　突来的亲昵打破了许疏言的思绪，他缓慢地擦拭镜片，等他将眼镜再戴上看清顾衍的表情，发现他神色如常。

　　吃过饭后，许疏言提议自己坐车回去，意见被否决，顾衍开车送他。许疏言没再睡了，他异常清醒地看着前路。

　　“你搬家了？”顾衍调出导航，将目的地设置成许疏言租房的位置。

　　“嗯，”许疏言凝眸，“换了个地方。”

　　过了一会儿，顾衍压低声音，说：“你俩轮着来的？”

　　“嗯？”

　　“看后面。”

　　许疏言转过头，秦时躺在后座双目紧闭。

　　“她不会不舒服吗？”许疏言担心秦时刚吃饱饭，躺着空气不畅，更容易晕车。

　　许疏言说：“窗户开大一点吧。”

　　顾衍顺从地将车窗开大，风灌进车内，风声嘈杂。

　　许疏言靠近车窗吹风，把脸瞥向窗外。

　　一路无话，顾衍将人送进小区，车直接停到了楼下，许疏言下车前小声说谢谢，唯恐吵醒后座睡熟的秦时。

　　“不请我上去坐坐？”顾衍把着方向盘问。

　　许疏言神色一滞，眼眸颤动两秒后僵硬地扯开嘴角，“下次吧，家里没收拾。”

　　拒绝之意浓重，顾衍吃了个闭门羹。

　　许疏言不敢看他表情，迅速将门关上。

　　他根本没预料到顾衍会这样说，心里一慌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关上门后他才察觉自己实在太僵硬，指不定还会让顾衍生气。

　　透过车窗许疏言并不能看清顾衍的表情，许疏言深吸一口气，伸手拉开车门。

　　“下次好吗？”许疏言有点急，一时没控制住音量。

　　说完他才想起后座安睡的秦时，骤然咬紧牙关。

　　顾衍正在喝水，他不紧不慢将盖子合上，问：“你是在邀请我去你家？”

　　“等我整理干净。”许疏言稍稍站直。

　　顾衍的视线在许疏言脸上巡视，片刻后点了点头，“行，下次。”

　　许疏言一颗高悬的心落下，顾衍没生气。

　　看着顾衍将车开走，许疏言慢慢上楼，进门换完鞋许疏言就开始收拾，女性用品被潦草地装起来，但数量实在太多，放哪儿都显眼，许疏言只能将它们分散塞进了衣柜的最角落用衣物遮掩。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昏暗了，许疏言打开手机，发现肖瑜不久前给他发了消息。

　　——蛋糕味道怎么样？

　　许疏言被她提醒，脑子凌空一棒，才发觉自己走出机构时两手空空，蛋糕被他落在了办公室。

　　——很好吃。

　　——谢谢。

　　许疏言皱眉，满怀歉意地发了一段谎话。

　　而后迅速翻出点评软件，找了好评餐馆页面截图发给对方，“你喜欢吃什么？”

第14章

　　顾衍驱车到家后秦时还没醒，小姑娘睡得很熟，怀里牢牢抱着皮卡丘书包。顾衍不想叫醒她，索性将她抱进屋内，刚安顿好，仿佛有心里感应似的，秦时父亲拨来一个视频电话。

　　顾衍将视频转为音频接通，关上了秦时住的客卧门回到客厅。

　　“喂，”顾衍打开免提将手机放在桌上，动作缓慢地收捡早上来不及清理的咖啡杯。

　　“秦时呢？”秦周声音很浑厚，刺溜溜地从听筒里钻出来。

　　“睡着了。”顾衍有条不紊将咖啡杯放好，用一张干净的纸巾擦掉桌上的水珠。

　　“这么早？”秦周嘟嘟囔囔，极为不满。

　　“明天早上我打给你，让秦时跟你聊天。”顾衍知道他父女俩的每晚传统节目，睡前必须得打视频聊一聊。

　　今晚没聊成，顾衍都担心这位老父亲睡不好觉。

　　“明早不行，他们催我催得急。”秦周道。

　　“成，我配合你时间。”

　　“她今天怎么样？没有不适应吧？”秦周又当爹又当妈，短短几年时间就培养出一身老妈子脾性，平日最爱操心东西，逢上秦时第一次去机构上课，根本少不了一顿问的。

　　顾衍早有预料，语气平静，倒了杯水坐到沙发上，开了沙发边的落地灯。

　　“挺好的。”顾衍道：“许疏…许老师夸她很乖，很听话。”

　　“你那同学？”秦周想了想，说：“你给我一个他的联系方式？”

　　“干嘛？”顾衍问。

　　“方便交流。”

　　“你跟他有什么好交流的？”顾衍喝了一口润嗓子，面不改色心不跳。

　　秦周不满：“你是家长我是家长？”

　　“我是代理家长。”顾衍揉了揉肩，道：“等你下个月回来再说吧，有什么事儿我帮你转达。”

　　秦周啧了一声，“费这功夫，你闲的啊？”

　　“嗯，闲。”顾衍应声。

　　他说完，想起什么，又说：“白天拍了照，秦时和她画的画，你要看看吗？”

　　“嗯。”秦周回答迅速。

　　“那挂了，我发给你。”

　　不等对面答应，顾衍迅速挂断电话，将三张照片转发给秦周，不多时就收到秦周一顿乱夸，神奇的是，秦周还把自己头像换掉了，换成了秦时手里那副画。

　　有病。

　　顾衍删掉和他的聊天框，滑回置顶，点进许疏言的微信朋友圈。

　　许疏言换了联系方式，电话号码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新号码注册的微信朋友圈信息寥寥，总共三条，三条都是拍的风景照。

　　有太阳有云，还有树，就是没有他自己。

　　顾衍没找到自己想看的，兴致缺缺，滑回聊天框时误触，手一滑拨通了视频电话。

　　许疏言的头像弹到屏幕中间，顾衍动作一滞，却没有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将视频挂掉。

　　他盯着屏幕上跃动的头像，莫名地平静下去。

　　打都打了。

　　那头的许疏言没有冷漠挂断，几秒后他接通。

　　一张带着水汽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许疏言披散头发，眼镜摘了，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

　　“顾衍？”许疏言凑近屏幕，估计是想看清人。

　　真长。

　　顾衍看着视频对面的人心想。

　　绑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披散下来顾衍才真意识到许疏言的头发很长。

　　因为近视眯虚着眼睛，许疏言视线迷蒙，顾衍看得喉头一紧，将手机拿远了些。

　　“是我。”

　　“有什么事吗？”许疏言摸到眼镜戴上，将手机拿远恢复到正常距离。

　　顾衍道：“打错了。”

　　“哦，”许疏言点点头，用毛巾将头发盖住，咬了咬唇，在顾衍以为他要挂断的时候，许疏言问：“还不睡？”

　　“不困。”

　　“我也不困。”许疏言附和一句。

　　顾衍没话找话，随口一接，“那…好巧。”

第15章

　　夜色寂寥，顾衍开了窗吹风，灯光微拢，将周身轮廓映照鲜明。

　　顾衍将人看了半晌，问：“不吹头发？”

　　“一会儿就干了，不用吹。”许疏言搓了搓头发，将毛巾摊开披在自己肩上。

　　他唇珠很明显，顾衍以前就喜欢在许疏言说话时盯着他的嘴看，现在也不例外。许疏言右侧嘴角有一颗小痣，黑色的，说话的时候跟着皮肉舒张一动一动，明明什么都没做，但顾衍只是看他说话就觉得很性感。

　　也很勾人。

　　顾衍舔了舔唇，一阵风吹散了他的绮念，“明天不上班？”

　　“嗯，周日休一天。”许疏言答话很局促，几乎不直视镜头，视线总是往下的，显得很羞赧。

　　顾衍越看越觉得许疏言变了个人，指不定六年间被谁附体了。

　　那个神色飞扬爱往人脸跟前大笑说话的人好像成了过去过去式，是老早回忆里斑驳的影像。

　　怎么就能……变这么多？

　　顾衍想得多了，有些烦躁，他近些年控制情绪的功力修炼到炉火纯青，现在却轻易破功。

　　偏头从抽屉里摸了一包烟，顾衍低头点上，没在镜头里抽。

　　许疏言听到声音看向手机屏幕，顾衍的脸骤然出现，伴随着一旁稀疏的白烟。

　　“好巧，我周日也休假。”顾衍不冷不淡，倾身从桌的另一侧将烟灰缸拿到近前。

　　像是迷上了“好巧”这个词，顾衍说完自己都觉得奇妙，哪有那么多好巧。

　　巧巧巧，巧什么巧。

　　真要是那么巧……

　　“秦时已经睡了吗？”许疏言坐上沙发椅团住腿，为了方便拿手机，他在胳膊底下垫了一个粉色毛绒抱枕。

　　顾衍点点头，“嗯，没醒过。”

　　“她现在跟你住？”许疏言好奇问道。

　　“暂时。”顾衍说：“下个月她爸就回来了。”

　　原本按照秦周这种家庭情况，远差的任务是落不到他头上的，但事出紧急只有他能胜任，无法，顾衍这个与他关系最好的后辈就只能负起带孩子的重任。

　　“麻烦吗？”许疏言用手指轻轻滑动屏幕，指腹在顾衍的脸颊上描摹，分明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双方只是靠网络连接，许疏言却好像摸到了实体，指节的皮肤都能感受到热度。

　　“麻烦什么？”顾衍问，“带孩子？”

　　“嗯。”

　　“有什么可麻烦的。”顾衍不以为意，“又不是没照顾过人。”

　　许疏言被点醒。

　　要真论照顾人，顾衍是挺有发言权。

　　因为他高中时期的每一天几乎都在照顾人，往返与医院和学校之间，活成了永动机。

　　许疏言陪着他去过几回医院，顾衍做得堪比专业护工，甚至更好。

　　思至此，许疏言道：“伯母还好吗？”

　　顾衍凝滞，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继而说：“不在了。”

　　许疏言手指一松，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高考后不久她就走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顾衍吸了一口气，不耐烦，“和你有关系吗就道歉。”

　　“你的对不起有多值钱？”

第16章

　　顾衍平生最讨厌“对不起”三个字，他听的太多了。

　　司机酒驾把他爸妈撞飞，父亲当场毙命母亲昏迷瘫痪的时候，对方没钱赔付，熊一样的汉子跪在地上扑抓顾衍膝盖哭诉，“对不起，我真的没有钱赔给你，求求你，原谅我。”

　　一朝落难，家里困窘，亲朋端起虚伪的笑脸给顾衍一点没用的甜头，歉然说：“真的对不起，小衍，最近家里状况不好手头紧，不是我们不想帮你，实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听的太多，对不起三个字就像随意出口的唾沫星子，对方随口吐出来，对听者却没有一点作用，还平白污了心情。

　　许疏言顿时脸色煞白，目光呆滞地张了张口，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顾衍飞快意识到自己的爆发特别无理，许疏言又没做错，凭什么要受他责难。

　　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顾衍把烟掐了，歉然道：“我不是想要凶你。”

　　“嗯。”许疏言点点头，“我知道。”

　　“挂了吧，早点睡。”顾衍见他面色好转，没了继续聊天的兴致，怕自己愈聊下去愈会说些无法自控地话来。

　　今晚理智失防，实在不适合交谈。

　　“好。”许疏言乖巧地说。

　　秦时要上学，来培训机构的时间不固定，顾衍每回都送她来，许疏言却极少看见他，因为尴尬的视频聊天中断，许疏言和顾衍的关系像是退回到了最起点。

　　许疏言听秦时要求，被迫养成每次拍照的习惯，照片会在第一时间发给顾衍交由他转达，顾衍偶尔回一个“好”，偶尔不回。

　　除了秦时这样的流动学生，还有固定时间在小班上课的，一个阶段完结，机构要求老师叫学生家长到校开一个短暂的会面，主要是将学生的绘画成果张贴出来让学生家长看看，算是变相给家长吃一颗定心丸。

　　秦时没参与上一阶段的绘画班，她自然不用请家长。

　　许疏言加了所有学生家长的联系方式，一一通知到位后，他提前做好准备，又将要到校的家长拉进一个小群方便后期通知。

　　学生家长进群后你一眼我一语，围绕孩子说个不停，许疏言适时出现解答一下家长问题，然后就彻底隐身潜水。

　　——许老师是住在锦城小区吗？哈哈

　　一条群消息跳出来，许疏言蹙眉。

　　他确实住在锦城小区。

　　——苗苗上次看到了许老师，跟我说来着。

　　苗苗是许疏言班里的同学，这让许疏言心里的不适消淡些许。

　　许疏言没回复，任由消息刷了上去，他不喜欢在这种群里谈论自己的隐私。

　　第二天一早，许疏言早早到了教室布置，他做了点曲奇用独立封口袋封装，先是在每个位置上放了一份，又将学生这段时间的画全数张贴，待教室整理完毕，学生和家长渐渐到来，许疏言被学生围着，家长也不甘示弱，看完画还得问问许疏言。

　　许疏言忙到无法分神，簇拥中后背不知被谁碰了一把，温热从臀部上方擦到腰窝，许疏言猛地一滞，汗毛直立，周身唰唰冒起了冷汗。

　　等他镇定心神再回头一看，一个小萝卜头瞪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许疏言缓了两秒，将学生拉到自己面前，语气轻柔：“在后面是不是看不见？”

　　“你站前面。”

第17章

　　忙了一整天，许疏言回到办公室腿都发软，坐在位置上久久没动。

　　桌上的日历醒目，过了的日子被划掉，划到今天有一个突兀的圈。

　　是许疏言用红笔标出的，他约肖瑜吃饭的日子。

　　肖瑜想吃泰式海鲜锅，许疏言在网上订了一家口碑还不错的。

　　许疏言划开手机看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半，预定的位置是傍晚六点四十。

　　他提前问好了肖瑜的下班时间，知道对方没这么早，就打算靠着位置再歇一会儿，谁料屏幕闪动，肖瑜给他打了个电话来。

　　“下班了吗？”一接通，肖瑜清亮的声音就传进许疏言耳朵里。

　　“下了。”许疏言坐直身体。

　　“你多久出发？我现在就能走了。”肖瑜问。

　　“不是离下班时间……”许疏言暗想自己的记忆力应该不会那么差。

　　“翘班，悄悄地。”肖瑜压低声音，鬼鬼祟祟。

　　许疏言了然，站起身离开座位，“行，我马上过去。”

　　许疏言单位离餐厅近，到的时候肖瑜还没来，许疏言拿着菜单等了片刻，拿手机刷新朋友圈看见顾衍在两个小时前发了条动态。

　　查无此人：当了回模特，像吗？

　　底下附了两张图，一张是黑白速写，应该是秦时用马克笔画的，后一张是顾衍的自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盯着镜头，目光锐利。

　　顾衍的长相无疑是优秀的，哪怕随手一拍都极有看头。

　　许疏言将照片存了，滑回聊天框，想了想又滑回去，给顾衍的动态点了个赞。

　　餐厅正是饭点，人多热闹，肖瑜来时许疏言还没注意到人，一个黑色大手提包就被放到了桌上，“砰”地一声响，许疏言抬头看人。

　　“等久了吧？”肖瑜化了一个精致的妆，款款落座在许疏言对面。

　　许疏言摇头，“没有，我也刚到。”

　　肖瑜往他面前喝到只剩杯底的凉白开上扫了眼，端起笑容，“点好菜啦？”

　　“等你来。”许疏言将菜单推给肖瑜。

　　“怎么不先点？”肖瑜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给许疏言满上。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许疏言道。

　　“我不挑嘴，什么都吃。”肖瑜眨眨眼，“下次你直接点就好了。”

　　许疏言挤出笑意，“好。”

　　肖瑜点了冬阴功锅底，又选了些自己爱吃的菜，点完后菜单重新回到许疏言手上，他又单独加了些。

　　服务员给他们拿了两条净手的热毛巾，顺道将菜单拿走，周遭没了旁人手上也没了可以做的事，许疏言噤声，没贸然开口。

　　他总找不到切入聊天的机会，和谁在一起都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加之对方是肖瑜……察觉了对方的想法后，许疏言更觉尴尬。

　　肖瑜倒是表现自然，手撑着脸喝了一口凉水，问：“小朋友好带吗？”

　　她笑弯眼睛，不等许疏言开口就道：“我以前真想象不出来你当老师会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许疏言愕然。

　　“不知道，感觉吧。”肖瑜道：“当时总觉得你会当个大设计师。”

　　许疏言忆起往昔，笑意发苦，“以前确实有这想法。”

第18章

　　年纪越小，越爱做梦。

　　许疏言已经很久没做梦了。

　　肖瑜敏锐，洞悉许疏言兴致不高，迅速转移话题。

　　“谁能想到以后的事儿啊，我以前也没想过自己会当律师，还不是赶鸭子上架硬来的。”

　　许疏言第一次听她谈及自己的职业，“当律师挺好的。”

　　肖瑜挑高眉毛，冲他摇了摇手指，“表面光鲜。”

　　作为朋友，肖瑜是个很不错的相处对象，两人聊得还算合拍。吃饭中途她去了趟厕所，回来时愈发明艳动人，若是旁人肯定会被她势头攻占，可许疏言不行，许疏言对她本人的兴趣还没有她眼睛上涂的液体眼影高。

　　真是变态。

　　“你也吃饱了？”肖瑜抿抿嘴，橘红色口红在光下显得很诱人。

　　“嗯。”许疏言错开目光，招手示意服务员结账。

　　肖瑜半身倚在桌上，眨眨眼睛，“许老师明天上班吗？”

　　脱口的称呼让许疏言错愕，“对。”

　　“那你回去好好休息。”肖瑜攻势消退，偏身靠在椅背。

　　服务员龙飞凤舞在纸上划单，许疏言扫码付了款，肖瑜已经站起身，她豪迈地抖了抖胳膊，让手肘处的衣袖落下。

　　“走吧，我送你。”许疏言说。

　　于情于理都不该让女士在夜晚一个人回家。

　　“不用，”肖瑜拒绝，“一来一回太费事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秋劲儿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两人走到门口时正好迎了一阵冷风，许疏言等肖瑜打车。

　　繁华的住宅区打车迅速，肖瑜等了几分钟等来一辆出租，她几步上前拉开车门，冲许疏言扬了扬手。

　　“拜拜。”

　　许疏言也冲她挥了挥，“到家记得发消息。”

　　肖瑜娇俏地偏偏头，钻进了出租副驾，“好。”

　　车在她进去几秒后驶出，许疏言看着车尾巴窜进街道，一溜烟没了踪迹。

　　夜色已经盖满了天空，光亮在街上起伏，许疏言得去开车，脚步还未动，身侧传来一阵脚步声。

　　许疏言闻声看去，秦时稚嫩的脸出现在面前。

　　心念一动，比刚才更沉的脚步响起，几步外的位置，许疏言看见了顾衍。

　　还没来得及欢欣，顾衍面无表情的神态就阻断了许疏言一切轻快的心思。

　　登时，许疏言就想到对方可能看见自己送别肖瑜了。

　　“秦时刚刚看见你，想跟你打个招呼。”顾衍停步，秦时适时扬起脸。

　　背着餐厅的亮光，秦时的脸也是白生生的。

　　“你们也来这儿吃饭？”许疏言冲秦时笑了笑，话却是对着顾衍问的。

　　“嗯。”顾衍说：“你呢，过来约会吗？”

　　许疏言被他这句夹枪带炮轰了一下，几乎立刻就否认，“只是答谢她。”

　　“许老师未免过于区别对待了。”顾衍上前两步，一臂间两人对站着。

　　“嗯？”

　　“肖瑜的谢礼值一顿饭，我的谢礼就只值一袋巧克力？”

　　许疏言被他的问题问住，两秒后怔然说：“你不喜欢巧克力？”

　　顾衍不吭声，两人面对着面。

　　片刻，顾衍启唇，面色冷肃，“许疏言，难怪你阅读理解只配得三分。”

第19章

　　许疏言文化成绩很烂，他高中时散漫，学习不用功，加上美术方面有点天赋过得愈发浑噩，宁愿拿着画笔缩在画室待一整天也不愿意在教室上一堂课。

　　烂的很平均的文化成绩有一科烂得尤其。

　　确切地说应该是某一科中的某一类型题。

　　期中考试后换座位，吊车尾许疏言和缺考的顾衍成了同桌，两人刚坐在一起十分生分，头俩学期他们几乎没说过话，远远见了也只是能认出对方是同班的，并没有什么交集。

　　当天语文老师拿着卷子走进教室，一个一个点名发卷子，不仅要上台“领奖”，还得听她给每个人说不同的诫语。

　　许疏言位置靠墙，在里面，听到老师叫自己名字腾地一下站起身，他挨着顾衍要出去，就听见语文老师说：“这位可真是个人才。”

　　中年女老师语速极快，枪炮似的，许疏言还没挤出过道，就听见她又说：“阅读理解满分二十五，你给我拿三分，怎么？瞎话都不会编啊？空着干什么？留着我来填？”

　　许疏言心小脸皮薄，听这话都不想出去了，卡在桌缝空隙和顾衍后背之间。

　　顾衍往前挪了一点，位置够了。

　　许疏言挤无可挤，只能上讲台拿卷子。

　　卷子刚到手，女老师就再扬高声调喊了声：“顾衍！”

　　顾衍站起来。

　　“你更是牛！牛得不行了，许疏言好歹只留五个空，你倒好，作文都懒得写，你俩凑同桌真绝了，正好搭伙。”

　　顾衍上来，许疏言在过道上挤着他经过，本来挺丢人的训斥，但因为有了旁人作伴许疏言居然笑了出来，顾衍拿回卷子坐好以后他还在笑，拿自己卷成筒的卷子戳顾衍手臂。

　　“你阅读理解多少分？”

　　顾衍摊开卷子加了一遍，“二十三。”

　　“那你教教我。”许疏言用卷子在桌上一砸一顿，敲得很有节奏感。

　　“这东西教不来。”顾衍漠然地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得靠自己。”

　　……

　　“那你……教教我，”许疏言无意识地吞咽，手指蜷缩，“正确答案是什么？”

　　顾衍依旧绷着脸，在许疏言的注视下缓缓抬手，指着太阳穴：“没有正确答案，自己悟。”

　　被打乱失散的过去重回眼前，许疏言恍如隔世，他没办法假装自己悟不透顾衍的心思，也没办法不给正确答案。

　　闭了闭眼，许疏言道：“你有空吗？”

　　秦时不理解他俩的交谈，不耐烦地在两人旁边机械走动，带小跟儿的皮靴子在地上踩的啪啪作响，顾衍问：“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都可以，”许疏言还陷在幻想里，面前的顾衍套着校服，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淡漠。“未来的某一天，哪天都行。”

　　“如果我拒绝呢？”顾衍问。

　　“那就下次再约。”许疏言煽动眼睫。

　　“我后天有空。”顾衍道。

　　许疏言点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然后问：“现在算是正确答案吗？”

　　“不算，”顾衍说：“老师还没阅卷。”

　　“多久阅？”

　　“下次吃完饭。”

第20章

　　成年人总有些不出口的心照不宣，譬如肖瑜，譬如顾衍。

　　偏偏情感又是最无法掩藏的东西，不直言也能从缝隙里露出小角让人窥视一二。

　　从许疏言窥探到顾衍别扭思绪的那一刻时，主动权也好似偏移到了许疏言手里。

　　许疏言既想把控，又不敢真的去招惹。

　　一对一和的情境下，话赶话约了场饭，回到家再想起那段，许疏言都觉得自己当时肯定是肾上腺素分泌太强。

　　“想什么呢？”面前有人经过，在许疏言办公桌前停步，敲了敲他的桌子。

　　许疏言抬头，李岚叉着腰，大半个身子倚在办公桌上。

　　“没什么。”许疏言停止转动手上的圆珠笔，将笔帽扣好安稳地放在桌面上。

　　“谈恋爱了？”李岚前段时间追求时髦给自己纹了个半永久眼线，纹完效果显著，眼睛凌厉得像换了副火眼金睛，看人时颇有震慑力。

　　“哪能？”许疏言扯开嘴角笑了笑。

　　“就没考虑过？”隔壁桌的素描老师听到两人掰扯，横插一句。

　　李岚附和一嘴，“就没考虑过？”

　　“李老师你找我有事？”静默片刻，许疏言避而不答。

　　李岚的火眼金睛又将许疏言扫了一趟，没继续逼问，“没事，就来问问你考虑好参赛没。”

　　许疏言想起被自己扔到抽屉深处的邀请函，脸上一阵发热，他老早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忘了？”李岚看出不对，弯弯的两条柳眉蹙起。

　　“我想好了，”许疏言道：“还是把机会留给其他人吧，我就不参加了。”

　　李岚听罢，又急又快地在他手臂上来了一巴掌。

　　因为动作过于迅猛，以至于许疏言被打得有点懵。

　　“啪”地一声轻响，传到了隔壁桌，喝水的老师差点被呛住，急忙忙抽了一张纸捂嘴。

　　“画幅画能把你手画断还是脑子画不灵光，畏畏缩缩的，像个什么样子。”

　　休息时间办公室人多，李岚面色不悦但也只压低声音斥了一句，“随你吧，你不想干的事我生拉硬拽你也不愿意。”

　　说完这话李岚转身就走，像是对许疏言失望透顶，许疏言当即站起身跟了出去，也不敢叫停李岚 只敢缀在她身后三四步的位置。

　　两人一路到了机构大门，眼见着都快出去了，李岚终于停下。

　　“跟上来干嘛？”李岚做不出好脸色，脸绷得很紧，绕是如此脸上岁月的纹路也依稀可见，“改变主意了？”

　　“对不……”许疏言字刚发声，脑海里闪过顾衍的抵触，口中的话一拐弯，出口成了：“李老师，您别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李岚说，“是你自己的机会。”

　　李岚刀子嘴豆腐心，看着许疏言久久沉默后又道：“别后悔就成。”

　　让许疏言追悔的事情不少，却没有后悔药。

　　许疏言罕见的正色起来，说：“李老师，我会试试的。”

　　李岚满意了，她笑着，“早答应不就完了。”

　　“明晚上家里吃饭？”

　　许疏言拒绝，“我…明天晚上有事。”

　　“约会？”李岚露出了然的神情。

　　“不是，是其他事。”许疏言道。

　　李岚配合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是顾衍找地方，许疏言惴惴不安一整天也不知道顾衍想吃什么，总不可能还去吃一次焖饭。

　　等到晚上许疏言终于耗不下去，主动给顾衍发了消息。

　　——我们吃什么？

　　——火锅。

　　——在哪吃？

　　——我家。

　　许疏言：“……”

第21章

　　顾衍让许疏言到的时候买点饮料，秦时想喝可乐。

　　许疏言接到电话已经快开到顾衍家楼下了，他本想折返去超市，却发现顾衍小区外不远处就有一个大型超市。

　　许疏言停了车进去，时间还早，他就推了推车。

　　先是直奔主题买了可乐，许疏言又买了些零食，空手登门总有些失礼。

　　挑挑拣拣一大堆，许疏言结了账，他担心小区内都是固定车位，没法停车，所以干脆将车停在小区外边，提着一大堆东西径直走进小区。

　　登记过后，保安让许疏言进了大门，对照着地址找了一通，八号楼九号楼十一号楼十二号楼都看到了，就是没看到地址上的十号楼在哪。

　　许疏言想拉个人问问，周遭却空无一人，他已经走到了小区楼里边，离保安室也远。

　　正纠结着，许疏言放下手里的东西决定给顾衍打个电话。

　　“许疏言！”

　　扬高的声调打断了许疏言的动作，他急急回头，撞见顾衍。

　　顾衍穿了身居家的衣服，单手抄在裤兜。

　　“我没找到十号楼。”许疏言提起东西向他走去，边走边解释。

　　“嗯，十号楼不好找。”顾衍上下看他，继而道：“我没让你自备食材吧？”

　　“买了一点零食，”许疏言说：“刚好看见就买了。”

　　许疏言走到顾衍身侧，手上的东西就被顾衍自然地拿了过去，一点反应时间也不给许疏言，顾衍已经走到了前面。

　　“跟着我。”

　　楼栋号并不相连，十号楼在十二号楼后面，顾衍带着许疏言进了门，一楼没人等电梯。

　　“车停在哪儿的？”顾衍按亮上行键。

　　“小区外面。”

　　“走进来的？”顾衍问。

　　“嗯。”

　　电梯按键背面是光滑的金属面，许疏言能看见上面映照的顾衍清晰的面容。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电梯到了，两人进去，顾衍继续道：“车能停进来。”

　　“刚好有车位就在外面停了，也挺方便的。”许疏言扭着手上剩下的唯一一个口袋，里面装了三大包薯片，将袋子填的鼓鼓囊囊。

　　顾衍没留门，按指纹进门，许疏言头一遭进他家，停在门口等顾衍换鞋。

　　顾衍躬身从鞋柜里拿了一双凉拖放在许疏言面前，“换吧。”

　　听到门口的声音，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秦时噔噔跑到两人面前。

　　“你的可乐，拿走。”顾衍随手一递，2L的可乐投到空中，秦时无言地抱住跑进了客厅，许疏言还没动。

　　“给我吧。”顾衍拿走许疏言手上仅剩的口袋放在鞋柜上，“你买的太多了，秦时吃不完。”

　　许疏言低下身脱鞋，道：“你也可以吃。”

　　“这一大包，”顾衍指了两下，“给我买的？”

　　许疏言摇摇头，“给你和秦时买的。”

　　“谢谢你还能考虑我的一份。”

　　许疏言换好鞋站起，顾衍还没从进门地毯上挪开位置。

　　两人挤在一处，敞开的空间却像闭塞，空气都流通不畅。

　　许疏言答：“不客气。”

第22章

　　顾衍下厨经验丰富，许疏言是客人，被他安顿到客厅和秦时一块儿玩，秦时在看海绵宝宝，电视里对话的声音传出，秦时跟着一点一点地晃脑袋。

　　她头发没扎好，估计是顾衍扎的，翘得老高，头发底下坠了一大坨。

　　“秦时，”许疏言喊了一声。

　　秦时扭头，大眼睛看向许疏言。

　　“我帮你重新扎一下头发好吗？”许疏言问。

　　秦时没动，在派大星和海绵宝宝对话两轮以后，小姑娘才点点头，屁股挪了挪，坐到许疏言身边。

　　许疏言露出笑意，拆掉秦时头上的发圈和夹子。

　　“是你顾叔叔给你扎的头发吗？”许疏言一边拆夹子一边问。

　　秦时哼了一声回应。

　　许疏言叹了口气，不知道顾衍什么级别的审美才能在秦时头上夹这么多发夹。

　　“有梳子吗？”许疏言又问。

　　秦时的头发散开，蓬松地炸着，用手指不好理顺。

　　秦时看着电视没吭声，幅度极少地摇摇头。

　　“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秦时不回答了。

　　顾衍听到许疏言的问话，道：“你说什么？”

　　“梳子。”

　　“厕所。”顾衍随手一指。

　　许疏言站起来，走到玄关的位置，顾衍也从厨房出去。

　　“要梳子干嘛？”顾衍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袋绿豆芽。

　　“给秦时梳头发。”许疏言拿了梳子。

　　“她头发乱了？”顾衍问。

　　许疏言想了想，道：“不好看。”

　　“反正不出门，随便扎一下。”

　　“那你给她夹那么多夹子干嘛？”

　　“她自己夹的。”顾衍挺莫名其妙，“我往她头上放那么多东西干嘛？”

　　许疏言怀疑错了人，挺尴尬，顾衍豆芽全倒进篮子里，扫了一眼许疏言，道：“我平时不玩给小孩儿变装的游戏。”

　　许疏言站立不安，顾衍错开他，语气平平，“给她梳头吧，你俩玩会儿打扮游戏。”

　　脸烧着回到秦时身边，许疏言给秦时梳头，扎好以后秦时非常自然地拿起桌上放的五个夹子递给许疏言。

　　“都要夹？”许疏言问。

　　秦时不容拒绝地点头。

　　许疏言笑得有点无奈，遵从秦时的意见给她撇好，越想越觉得顾衍刚才的表情好笑，没忍住笑出了声音。

　　剩了最后一个夹子，许疏言从秦时手里拿的时候被拒绝。

　　秦时转过身子冲许疏言伸手，许疏言矮了身子，秦时将最后一个发夹卡在了许疏言头发上。

　　“给我？”许疏言有点意外。

　　“好看。”秦时轻轻捏住许疏言一小撮发尾。

　　她整理措辞，一字一句口齿清晰，“爸爸说长头发要戴发夹才漂亮。”

　　许疏言手指颤了颤，抬手摸摸卡通发夹，没拆下来。

　　厨房的水流声传到客厅，许疏言去厨房帮忙。

　　顾衍站在水池边摘菜，许疏言走过去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顾衍晃晃手上的水珠，将菜盆放到一边，问：“你给秦时扎好头发了？”

　　“嗯。”

　　顾衍转身，视线正好看见许疏言头上的发夹，他停了一秒。

　　“你是强盗？”顾衍笑问：“小姑娘东西都抢。”

第23章

　　“秦时给的。”许疏言也觉得自己戴小孩儿东西不合适，耳廓烧红，他咬咬嘴唇，要把发夹取了，手被顾衍按住。

　　顾衍的手湿漉漉的，水珠四散扩到许疏言皮肤。

　　“别取了。”顾衍道：“显小。”

　　许疏言眨眨眼睛，“幼稚吗？”

　　“幼稚又不是贬义词。”

　　许疏言不好意思离开厨房，待在原地又不知道干什么，幸好顾衍家的厨房空间不小，不然铁定碍事。

　　“不走就帮我拍蒜。”顾衍从塑料袋里摸出一整个大蒜丢给许疏言。

　　许疏言接了，问：“剥多少？”

　　“十来个吧。”

　　“好。”

　　许疏言挨着垃圾桶，背对顾衍蹲下，他剥得很专注，期间顾衍朝他看了一眼，夹在侧边的发夹尤其明显。

　　有了许疏言帮忙打下手，顾衍动作更快，火锅底料得炒，火红的牛油锅底一溅，辛辣味道刺鼻，顾衍开了窗户和抽油烟机也无用，短短两分钟呛人的味道就充斥在整个厨房。

　　许疏言一边咳嗽一边捂着口鼻，顾衍还好，他受得住。

　　咳嗽的声音太大，顾衍冲许疏言打手势让他走，许疏言推门而出，在外边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他没挪地儿，顾衍端着鸳鸯锅底出厨房的时候许疏言还站在门口。

　　“放哪儿？”许疏言难受地揉了揉眼睛，他刚刚呛出生理泪水，现在口鼻眼都不舒服。

　　顾衍道：“你把桌上电磁炉打开。”

　　许疏言小跑两步过去忙活，顾衍紧随其后，等把锅放好，顾衍抽了张纸擦手，许疏言问：“可以吃饭了？”

　　“嗯。”顾衍又抽了一张纸，转而按在许疏言脸上，“擦擦汗。”

　　秦时闻着味儿走到桌边，切好的配菜绕着电磁炉放了一圈，秦时见状又噔噔噔跑走，再回来的时候抱着许疏言带来的大可乐。

　　“你也喝可乐？”顾衍冲捏着面纸出神的许疏言问，他打开橱柜拿杯子。

　　“嗯，开了车。”许疏言搓了一把脸，低头将碗摆开。

　　顾衍拿了三个玻璃杯，又拎了一瓶酒。

　　“那我就单独喝自己的了。”

　　三人落座，顾衍和秦时坐在一起，许疏言坐在顾衍对面。

　　秦时只能吃番茄锅，所以她面前多了一个碗放白开水，要是她馋了想吃辣锅就放碗里提前涮一涮。

　　许疏言捏着筷子等菜熟，视线飘忽不定，老是透过中间蒸腾的雾气看向对面的顾衍。

　　顾衍一直在替秦时忙东忙西，许疏言没有顾虑，看他看得极认真，没想到顾衍刚一停下，扭头就问：“好看吗？”

　　秦时听言，在两人之间来回瞟。

　　许疏言被抓了个现行，逃无可逃，他僵硬说：“好看。”

　　“谢谢。”顾衍道。

　　“不客气。”

　　顾衍乐了。

　　短短一天许疏言看他笑了好几回，不知顾衍心情良好的缘由。

　　顾衍笑完伸筷子捞菜。

　　“肥牛熟了。”

　　顾衍给秦时夹了一块，捞出的第二块悬在空中，他指着许疏言面前的空碗说：“碗给我。”

　　许疏言手比脑子快一步，刚想拒绝手已经自觉把碗举起来了。

　　肥牛稳当地落在碗里，许疏言道：“谢谢。”

　　顾衍放下筷子，有样学样，“不客气。”

第24章

　　火锅味道很香，许疏言吃撑了，顾衍没怎么动筷，酒倒喝了不少，偏身靠在椅背上给秦时剥河虾。

　　他没戴手套，手指不小心按到虾头尖端，痛得“嘶”了一声，将虾放进秦时的碗里。

　　“晚上跟你爸打电话记得说你吃到虾了，让他别念叨。”顾衍语气愤愤，语气有点奇怪。

　　许疏言撑着下巴，总觉得对面的人是喝醉了，声音有总囫囵劲儿。

　　“又不吃了？”顾衍擦干净手，眼皮薄薄一掀，对着许疏言道。

　　“又？”

　　“上次不也是，”顾衍道：“鸟儿胃。”

　　“少食多餐养生。”许疏言试图辩解。

　　顾衍歪着脑袋，手指捏着杯壁晃荡：“那你跟我说说，你一天几餐？”

　　“三…”

　　顾衍“嗤”了一声。

　　许疏言这下肯定顾衍是真醉了。

　　秦时吃的不多，但她吃得慢，小姑娘吃什么都细嚼慢咽，一只虾拿在手里从前咬到后咬了两分钟。

　　餐桌无事，顾衍自饮自酌，许疏言看他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没忍住说：“我陪你喝吧。”

　　“不打算回了？”顾衍道：“我这儿没客房。”

　　许疏言脑袋一热，“回，我找代驾。”

　　装过可乐的空杯推到顾衍面前，顾衍从地上提起酒瓶给许疏言倒了小半杯。

　　“能喝吗？”顾衍问。

　　“能。”

　　顾衍又往里加了点儿。

　　秦时拍拍手掌放下筷子，再看她，碗里最后一只虾已经没了。

　　“还吃吗？”顾衍扭头问她。

　　秦时摇摇头。

　　顾衍抬眼看挂钟，从兜里摸出手机解锁，翻开微信划了个视频通话，将手机交给秦时，“去房间跟你爸玩去吧。”

　　秦时搓搓手接了，飞快地窜走。

　　被玄关隔断的小餐厅就剩下顾衍和许疏言两人，顾衍举起杯子，许疏言凑过去碰了一下。

　　两人都不说话，就着菜喝完了一瓶，顾衍又去酒柜开了瓶新的。

　　许疏言酒量不好，容易上脸，顾衍拿的第二瓶他只喝了小半杯就快不行了，手撑着额头醒神。

　　秦时已经打完视频回到客厅，开了电视看海绵宝宝，许疏言借着头顶的光去看顾衍，醉的眼晕，顾衍都跟镶了白边儿似的，明明人没动，却在晃。

　　许疏言定睛一看，发现不是酒醉，顾衍真的在动，他站起来把酒封上放回了背后的悬台。

　　“不喝啦？”许疏言问。

　　“嗯。”顾衍关上玄关门回到桌边，没坐在自己位置上，而是挨着许疏言旁边的空位坐下。

　　顾衍问：“还清醒吗？”

　　“嗯。”许疏言点点头。

　　“这是几？”顾衍伸出两根手指。

　　许疏言道：“2。”

　　“嗡”的一声震动，许疏言放在桌面的手机亮了，许疏言反应迟钝，还没看见屏幕上的人名顾衍就伸手挂断。

　　“是谁？”许疏言想去拿，被顾衍阻止。

　　“标记的是骚扰电话。”

　　“哦。”许疏言将信将疑。

　　“肖瑜在追你？”

　　“啊？”许疏言盯着他。

　　“你喜欢她那样儿的？”

　　许疏言摇头。

　　本来人就晕，一晃更晕，头重脚轻差点给自己晃地上，但身子只来得及稍稍偏转就被顾衍抱住。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许疏言细细思索，脑子里没想出个所以然，顾衍突然倾身咬住许疏言的嘴唇，他吻得急，许疏言本来就空茫的思绪在嘴唇撞上的那一刻瞬间打了个死结，呼吸间许疏言面前只能看到顾衍。

　　酒的醇香滋生热度，明明都喝了酒，许疏言却觉得对方嘴里的更烈，大脑轰鸣，后劲儿一直从口腔打着颤儿窜到后心，激的他全身都忍不住震了震。

　　许疏言好像堕入一场阔别许久的幻想，炙热的温度把他溶成一滩水，身子牢牢地贴着顾衍。

　　两人吻得热切，许疏言贪够了暖，倏地推开顾衍，眼泪跟着人声滚到脸颊，问：“你是真的吗？”

第25章

　　“假的。”顾衍情到深处猛地被推开，不爽大过惊愕，嘴上下意识刺一句反驳，彰显硬气。

　　等他话出口，顾衍才察觉许疏言情绪异样。

　　餐厅的白炽灯亮堂，两人离得近，许疏言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泪水在下颚处吊着，大摇大摆晃进顾衍眼里，顾衍真实的有点懵。

　　“不舒服？”顾衍蹙眉，转身去拿纸巾。

　　等他回头，许疏言自己清醒了，可能是从醉酒的密笼里扒开了一道神智清明的缝儿，他抬手粗糙地擦掉眼泪，抹了把脸，“时间太晚了，我先走吧。”

　　顾衍拿着纸没能递出去，干巴巴攥在手心，他道：“走？你找到代驾了？”

　　“现在找。”许疏言摸出手机，密码输错了两次，顾衍一直盯着他，在许疏言按进打车软件界面时倏地握住他的手。

　　“许疏言，你在发抖。”顾衍声音低沉。

　　许疏言一滞，指节来回松动了几下。

　　“是吗？”许疏言问。

　　“你跟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我是真的吗，我不是真的还能是vr？”

　　许疏言被连着质问，往后退了半步，但胳膊被顾衍紧拉着，许疏言想走都没法。

　　“许疏言你看着我。”顾衍道。

　　许疏言不动。

　　顾衍挑起他的下巴逼许疏言和自己对视。

　　“为什么哭？”顾衍将手上的纸按在许疏言眼角，试图把眼上的最后一点湿润沾走，“你觉得跟我接吻很恶心，是吗？”

　　“不是。”许疏言反驳。

　　“那是为什么？”

　　客厅电视背景音很大，无时无刻不在制造存在感。顾衍压低声音，“连秦时都知道哭没有意义，知道说明白自己想要的东西，你给她当老师却连她都还不如？”

　　“先让我走好吗？”许疏言攥紧拳头全身僵直，他自食其果，根本没想到沉寂许久的病症会在和顾衍独处时发作，那几盒塞在办公桌伸出的药隔着数千米冲许疏言扇巴掌，嘲笑他毫无自知之明。

　　“我……我想回家。”

　　顾衍沉默了，短暂对峙后，他松开手。

　　许疏言手臂被放掉，没了钳制。

　　“那你现在叫代驾。”顾衍道。

　　手机屏幕已经黑了，许疏言再次按开。

　　他知道顾衍在看自己，所以想尽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身体机能不由他意念操控，越是想要竭力压制越会反弹更深，许疏言心脏扑通乱跳，呼吸粗重急促。

　　几个键来回按不明白，顾衍看不下去。手机被他一把夺走，许疏言手上空了。

　　三两下帮许疏言排好单，顾衍将手机还给他。

　　“你醉了，酒醒以后我们再聊。”顾衍绷着一张脸道。

　　许疏言终于被放出门，顾衍家的门徐徐关闭，许疏言克制不住，脱力似地靠在墙上。

　　一离开顾衍的视线范围，许疏言紊乱的心率终于得到缓解。

　　他是真的醉狠了迷糊了，怎么就能问出那样一句话。

　　许疏言兀自停留许久，嘴唇抿了抿，顾衍咬过的上唇还隐隐作痛。

　　“叮咚”一声，手机响了，叫车软件推送消息，告诉许疏言订单已被司机接收。

　　许疏言在顾衍家门上多看了几眼，转身按亮电梯下行。

第26章

　　红油凝固结在锅壁，左溅一点，右有两滴，桌面上混乱不堪，犹如顾衍的心绪。

　　要说来他没醉狠，只是有些上头，以至于在看到许疏言手机来电后把“自控”二字甩到了九霄云外。

　　去特么的自控。

　　不去不知道，一去不得了，好不容易没绷着犟着硬拗着，两人只是简单的接了个吻，许疏言居然就哭了。

　　顾衍徐徐坐下，撑着额头回想许疏言刚才的表情，心往下沉了一大截，冲进冷水里泡着。

　　他早该预料到的，许疏言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如假包换的胆小鬼。

　　喝醉酒就以为许疏言被壮了胆子，自己也被蒙蔽，误解了他的承受能力。

　　顾衍想着，一边气恼一边找理由，不光是找自己的，还有许疏言的。

　　不就是把人亲哭了吗？能说明什么。

　　什么都不能说明。

　　顾衍自己钻了会儿牛角尖，没等他钻明白，门铃响了。

　　以为是错觉，顾衍凝神细听，结果秦时就先他一步，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到门前开了门。

　　顾衍站起身出去，和门外的许疏言对上视线。

　　“又做客。”秦时一字一顿拍拍手，打开鞋柜给许疏言拿鞋。

　　许疏言面上尴尬，并不打算进门。

　　“落东西了？”顾衍揽住秦时让她先回去，自己一个人走到门口。

　　“没有。”许疏言摇摇头，“我……我就是想说，我不是嫌你恶心。”

　　他闭了闭眼，痛苦道：“是因为我自己的原因。”

　　许疏言本来已经乘电梯到了楼下，却在离开时犹豫了，一犹豫的功夫，电梯门合上，他按下楼层又坐回顾衍家门口。

　　他不想解释自己的病症，也不想剖析自己，但他更不想顾衍因为他的举动胡思乱想。

　　明明……跟顾衍没有任何关系。

　　“就为了跟我解释，专程跑回来？”顾衍踩着拖鞋走出，房门被他反带上。

　　门锁扣住，挣动轻响。

　　许疏言难堪又焦虑，顾衍站的太近。

　　酒劲儿老早被风吹走，现下许疏言神智清明，感觉器官灵敏，顾衍身上有一种清淡的香水味，虽然已经被火锅酒气掩盖的差不多，但能依稀捕捉到一点。

　　“我得走了，估计代驾快到了。”许疏言支支吾吾，转移话题。

　　“所以你不讨厌，对吗？”顾衍问。

　　刚才室内突然终止的温情又细碎地萦绕，顾衍压力感十足，许疏言被他逼到墙角。

　　“许疏言，你喜欢我吻你吗？”

　　许疏言咬紧嘴唇闭口不言，心率跟打鼓一样热烈，裤兜一震，手机铃声响起，许疏言再次寻到解救机会，从兜里拿出手机要接听，但就在拿出来的那一刻，顾衍就欺身而上，许疏言被猛地推到墙面，顾衍的吻像疾风骤雨般朝他呼啸，一点拒绝的余地也没留。

　　口舌咬在一起，顾衍像是要将许疏言的呼吸全数篡夺，手机铃声一直在响，许疏言被吻得四肢发软。

　　他没推拒顾衍，一丝反抗也没，他被迫沉浸在吻里。

　　手机铃声停了，复而又响起，吵闹了两回，顾衍终于舍得将人放开，拿了许疏言的手机接听电话。

　　对面的人说了挺多，顾衍应了，道：“抱歉，暂时不需要代驾，麻烦你跑这一趟。”不等对方发作，顾衍继续道：“你把付款账号给我，我单独补给你代驾钱。”

　　“好的，谢谢。”

　　顾衍将手机塞回许疏言兜里放好，轻拍两下抚平皱痕。

　　许疏言脸色涨红，不知道是纯憋的还是热的。

　　顾衍道：“你喝醉了我不放心，在这儿歇一晚。”

　　许疏言嗓子哽得发疼，问：“不是说没有客房吗？”

　　“是没有。”顾衍开门，“你跟我睡。”

第27章

　　许疏言稀里糊涂再度进了顾衍家，秦时对去而复返的许疏言十分好奇，她也不问，就直勾勾的盯着许疏言，愣是给许疏言看尴尬了。

　　好在顾衍到来及时，他冲秦时道：“看完这集就去睡觉，好吗？”

　　秦时乖巧地应了一声。

　　许疏言坐在对角的长沙发，顾衍在他旁边坐下往他手里塞了一杯温水。

　　“要不要先洗澡？”

　　“嗯？”

　　“我不太喜欢别人满身酒气睡在我床上。”顾衍解释。

　　许疏言愣愣答，“好。”

　　顾衍临时找了一套没怎么穿过的衣服，衣服上层放了个蓝色平角内裤，许疏言的视线在上面停留两秒，顾衍注意到他神色，说：“新的。”

　　“洗了一次还没用。”

　　“哦。”许疏言这才接了衣服。

　　浴室东西摆放很少，除了一些男士用品外就是秦时专用的各种小号洗浴产品，许疏言关上门将衣服放好，开了热水调温。

　　冷水透过喷头浇在地上，许疏言头抵着墙闭上眼。

　　真得睡在一张床上？

　　虽然许疏言知道顾衍肯定没有别的意思。

　　溅在脚底的水渐渐染上温度，许疏言捂着胸口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将喷头放好脱了自己的衣服。

　　见许疏言进了浴室，顾衍其实也没多镇定，他原以为许疏言肯定会拒绝或者反驳，哪成想他一句辩驳都没有，顺着口就进套。

　　心里不平静，顾衍顺手抄了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吞下，秦时突然转头说：“叔叔，这是许老师的水。”

　　顾衍一顿，喉结滚动将水咽了下去。

　　“是吗？”顾衍镇定自若将杯子放回原位。

　　“爸爸说不可以交换水杯。”秦时道。

　　“小孩儿不可以。”顾衍胡诌，“大人可以。”

　　秦时哑口无言，好像被说通了，半晌她又出声，问：“许老师也要在你家住吗？”

　　顾衍听到问话，缓声回答：“嗯。”

　　“像我一样住到下个月吗？”秦时又问。

　　“不，”顾衍道：“他只住一天。”

　　“看完了吗？”顾衍撩开袖口，表盘时针已经悄然划过九点。

　　“你得睡了。”

　　“看完了。”秦时把遥控器放下，低头穿鞋。

　　顾衍将人领着进房间，看着秦时睡好后关了灯和门。

　　浴室的门透声儿，声儿还透得挺大，顾衍能清晰地听见水溅地的动静。

　　他朝浴室看了一眼，而后迅速转身摸了包烟去窗台。

　　夜半，得乘凉。

　　许疏言洗完澡出来时顾衍刚乘凉抽完一根，烟灰还没抖散，许疏言就抱着自己换掉的衣服走到客厅。

　　他全身湿漉漉的，略显肥大的衣服吊着没型，让他看起来更瘦，黑色头发散在肩膀上，把肩上那块不了染成深色。

　　“脏衣服直接放洗衣机吗？”许疏言问。

　　浴室的热气熏得许疏言脸色红润，顾衍打眼一看，觉得对方跟刚出水的海妖半点没分别。

　　一样勾人。

　　顾衍把烟掐了，倚着窗台的上身微微挺直站正，一抬手，顾衍给许疏言指路，“嗯，洗衣机在那儿，丢进去就行。”

第28章

　　许疏言将衣服放好倒入洗涤剂，顾衍还靠在阳台没挪位。

　　“困了吗？”顾衍问。

　　“还好。”许疏言缓缓走到敞开的落地窗口。

　　顾衍跨步进入客厅，走到电视柜旁拿出吹风机，“去房间里吹吧，隔音不好，客厅的动静会吵到秦时。”

　　“行。”

　　顾衍领着许疏言进卧室，开了灯。

　　床边的椅子上还挂了件黑色西装外套，顾衍顺手收起来挂进衣柜。

　　“你先吹，我去洗澡。”

　　吹风机到了许疏言手里，顾衍转身出了房，反手将门带上，留下许疏言一个人在房间里站着。

　　许疏言捏着吹风机塑料柄头，心更慌了。

　　房间里没什么多余的摆设，看起来却不空，杂物放的很规整。

　　摆设的东西在视线里晃荡了一圈，许疏言看向房间的主体——灰色大床。

　　三秒后得出结论：嗯，很大，很宽敞。

　　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要是一人一边临着床檐儿睡，估计中间还能空出一道分明的楚河汉界。

　　等顾衍洗完澡出来，许疏言已经吹干了头发，他很拘谨，也不敢在房里胡乱走动，于是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玩手机。

　　许疏言翻看消息，肖瑜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是不是有事儿，怎么挂了电话。

　　许疏言搜刮记忆，印象中并没有接到肖瑜打来的电话，为此他翻开通讯录，看见了被挂断的来电。

　　只有一条。

　　许疏言记忆回笼，想到顾衍在餐桌上挂断的所谓“骚扰”来电。

　　再回忆当时顾衍说的话，一切异样的行为都有了逻辑。

　　顾衍应该是看见了肖瑜打来的电话才会情绪失控，然后才直接亲了他。

　　顾衍还喜欢自己。

　　顾衍在吃醋。

　　想到这儿，许疏言的心脏都错漏了两拍。

　　他何德何能。

　　给肖瑜发了道歉的消息，解释说自己刚刚不方便接听电话，又问了下她打电话的来意后，顾衍就推开房门进了屋，许疏言下意识将手机熄屏。

　　顾衍看见他奇怪的动作，问：“在做什么？”

　　“没什么。”许疏言干咳一声。

　　顾衍走到许疏言身边，从他身后的床头柜里摸出一个ipad，“无聊就玩这个。”

　　“嗯。”许疏言将平板拿在手里，没碰。

　　“我还有点事，去客厅处理，你困了就先睡。”顾衍道。

　　“昂，好。”

　　顾衍拿了桌上的电脑，取了充电线准备出去，许疏言叫住他，“你不先吹头发吗？”

　　“我没有吹头发的习惯。”顾衍停步。

　　他买吹风机主要是因为家里多了个秦时，小姑娘头发长，不吹干不方便。

　　许疏言咬咬唇，接着道：“现在太晚了，不容易干。”

　　“哦，你给我吹吗？”顾衍抱着电脑，非常自然地问了一句。

　　许疏言还未出口劝说的话哽在喉咙里。

　　顾衍露出稀松的笑意，“我大概要处理四十分钟，你困了就先睡。”

　　说完顾衍就要离开，许疏言骤然起身。

　　他声音极低，又很坚定，“我帮你吹吧。”

　　说完他又补充：“不吹头发，容易偏头痛。”

第29章

　　顾衍没拒绝，他扬眉，拖了椅子坐在插座边。

　　许疏言走过去，打开热风，站到顾衍身后。

　　两人用的同一种沐浴露，用的同一种洗发水，洗浴过后人的磁场都仿佛改变了，是柔和的，热风吹过，洗发水的香味儿都是醉人的。

　　许疏言轻轻挑起顾衍的头发，手指在顾衍发间穿梭。

　　“烫吗？”许疏言不断地调整角度，生怕顾衍觉得不舒服。

　　“不烫。”

　　许疏言很耐心，发尾到头顶，前颅到后脑，每个地方都被他仔仔细细的吹过，等头发吹干，许疏言收了线，顾衍扭动脖子，僵直道：“怎么办？”

　　“嗯？”许疏言疑惑。

　　“你给我吹困了。”顾衍眯了眯眼睛，姿态放松，他的手往电脑上一搁，继续道：“这玩意儿明天还得交。”

　　许疏言沉默两秒，试探道：“我帮你做？”

　　“噗…”顾衍一下笑出来，眼角笑出细细的纹路。

　　“你看得懂吗？”

　　许疏言被笑得耳根泛红，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傻。

　　真是晕了头。

　　“先睡吧，”顾衍站起身，“我去外面。”

　　时间还早，许疏言睡不着，但他也没跟出去，而是脱了鞋卧在床上。

　　顾衍没拿新的枕头，偌大一张床只放了一个软枕，许疏言用手枕着睡在一侧，把大灯关了只留下壁灯。

　　顾衍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水味儿在床上也有余留，许疏言遥看枕头许久，最后没忍住把脸靠上去，往上沾了一点边。

　　被子将人整个埋住，许疏言陡然生出一种不可言说的安全感。

　　他本来不想睡，整个房间却好像在齐声合唱摇篮曲，许疏言愣是睡着了。

　　顾衍回来时许疏言睡得很沉，被子一侧微微隆起。

　　他整个人歪着，脑袋和身子不对正，顾衍光看见都替许疏言脖子疼。

　　顾衍轻手轻脚走到另一侧，掀开被子上了床，许疏言好似感受到动静，眉毛皱皱，把脸往外伸了伸。

　　头发混乱的搭在他脸上，有种凌乱安静的美感。

　　顾衍不敢发出动静，他又轻又缓，进个被子跟打游击战一样，时刻关注许疏言的脸色，一旦对方露出些表情就立刻停止动作，以至于等他钻进被窝花了整整两分钟。

　　两人面对面睡在一个枕头上，许疏言过于客气，给顾衍留下一大半位置。

　　顾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伸手去搂他，把许疏言往自己面前带了带。

　　顾衍担心他这么别扭的睡一晚，明早起来脖子得废。

　　许疏言感受到顾衍的力道，眉目皱得更紧，手抬起来轻轻地抵在顾衍胸口，嘴唇动了动，呢喃什么。

　　声儿太小，顾衍没听清。

　　“睡过来点儿，歪着累。”

　　也不知道许疏言听没听见，推拒的手一直抵在中间，但顾衍终于得偿如愿，把手搭在了许疏言腰上。

　　许疏言软得很，字面意义上的软，各种语义上的软。

　　重逢后性格软，睡在同一张床上摸着也软。

　　顾衍挪着脸凑过去，轻声说了句：“好梦，许疏言。”

　　许疏言没皱眉了，面容平和的陷在枕头里。

第30章

　　清晨的光亮没能闹醒许疏言，他纯粹是被生物钟催醒的。

　　醒来时面前一片黑，许疏言往后挣了挣，挣扎不动后神智回笼，才发现自己整个人被顾衍搂着。

　　顾衍还闭着眼没醒，呼吸平缓，胸口匀速上下起伏。许疏言动了一下就不敢动了，谨慎地屏息，凝视顾衍。

　　轻薄的被子将两人压着，因为拥抱太紧纠缠出黏人的灼热，许疏言后背冒了汗，忍不住往后退了点位置。

　　顾衍就是这时候醒的，他眼皮扇动，略显困乏地睁开眼。

　　“早。”许疏言趁此机会彻底逃脱顾衍手臂的环抱，从床上坐了起来。

　　“醒很久了？”顾衍搓了把脸，手掌反着盖在脸上挡光。

　　“没，刚醒。”

　　许疏言完全没有昨晚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滚进顾衍怀里和他黏着的，为了避免尴尬，许疏言不想再赖在床里，他翻身下床，急忙忙道：“我去洗脸。”

　　“嗯。”顾衍也坐起来，扶着额头说：“我靠这儿醒醒。”

　　许疏言出了房门，秦时已经起来了，小姑娘穿着睡衣坐在画板前抠画上凝固的颜料，画板底下放了个垃圾桶，一边抠一边接。

　　“在做什么？”许疏言凑过去看她，半蹲在她腿边。

　　“丑。”秦时道。

　　许疏言想了会儿，觉得秦时应该是不满意这幅画。

　　“不想留着？”

　　“嗯。”秦时点点头。

　　“哪里不满意呀？能给老师看看吗？”许疏言放低声音问。

　　秦思举手绕了个大圈，手臂扫过的范围涵盖整个画板。

　　许疏言看懂了，她对整张画都不满意。

　　“那我们重画好不好？别扣了，指甲不痛吗？”许疏言问。

　　秦时沉思两秒，听从了许疏言的建议，把整张画取下来团吧团吧扔进了垃圾桶。

　　许疏言给秦时梳头发，小姑娘已经完全不排斥他了，主动去拿梳子递到许疏言手里。

　　顾衍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应该洗漱的许疏言还坐在客厅。

　　“想吃什么？”顾衍揉了揉脖子，“我下楼买上来。”

　　“都行。”许疏言抬眼道。

　　“你呢？”顾衍冲秦时问。

　　“都行。”

　　顾衍揉揉脸，无奈了，“成。”

　　顾衍得出公差，到支行去办事，许疏言吃过早饭后就离开了顾衍家，临走时还顺带拿了秦时给的发夹。

　　还是顾衍提醒的，在许疏言出门时将落在床头柜的发夹卡进了他的发间。

　　“秦时送你的，留着吧。”顾衍道。

　　许疏言摸了摸，进电梯就取了。

　　在外面大招大摇戴个卡通发夹太可笑。

　　想想，又装进兜里，指腹压下按了按。

　　许疏言上午的班赶不及去打卡，幸好上午也没他的课，他临时跟老板请了个假，驱车慢悠悠赶过去，到机构的第一件事就是翻出尘封许久的药盒，接了杯温水按照说明书吞服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安慰，焦躁的情绪立刻有所缓解。

　　虽然他自己知道效果聊胜于无，无论多神的药也无法立刻见效，但许疏言总觉得自己这样做就能盖住所有异常。

　　某种状态下，他吃的不是药，是心安。

第31章

　　自从去顾衍家住了一晚，心照不宣的，两人多了些联系。

　　许疏言还是照常给顾衍发秦时的画，顾衍以前不常回，现在次次都回，偶尔夸一嘴问一句，或者接话题聊点别的。

　　与此同时，肖瑜再次邀约，找了个空闲时间给许疏言发了张电子邀请函。

　　是一个全国巡游的艺术展，正好到S市，肖瑜说机会难得，自己一个人欣赏不来，得靠许疏言激发艺术细胞。

　　许疏言在拒绝和同意间辗转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去赴约，肖瑜的喜欢很直白，他不想伤害别人直白的爱。

　　如果刻意忽视冷漠对待，还不如一开始就说清楚。

　　赴约当天下了小雨，许疏言穿了件夹绒黑色外套，撑了把伞过去，展外临时添了放置雨伞的器具，许疏言放好后就给肖瑜打电话，肖瑜已经提前到了。

　　“你进来，我在c口，红色架子边。”

　　许疏言按着路标指示走过去，一打眼就看见肖瑜。

　　肖瑜挎了个灰绒小包，裙子是深蓝色的，看起来很夺目。

　　“先来一步我已经打探好情况了，起码能顶半个导游。”肖瑜笑着，举止亲昵，上身倾靠，往许疏言身边挪了挪。

　　但很快，她发现异样，鼻尖一嗅，道：“你喷了香水？”

　　“嗯。”

　　肖瑜脸上的表情转换几许，试图委婉地提醒，“像女士香。”

　　她眨眨眼睛，“如果你想挑香水可以找我啊，我蛮专业的，我哥的香水都是我帮他挑的。”

　　许疏言见她如此迅速地转换情绪，有些不落忍，歉然说：“我喜欢女士香。”

　　肖瑜这下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即刻歪歪头道：“随你喜欢嘛，香水也是为人服务的。”

　　她说：“男人用女士香也很有魅力。”

　　许疏言被她三言两语激弄，愧歉感到达顶点，他没法再借靠外物暗示。

　　极小声，许疏言道：“肖瑜，…我是同性恋。”

　　“很抱歉，无故毁坏你休假的心情。”

　　深水炸弹似的，肖瑜被震住了，面容久久凝滞。

　　短短时间内，手上的细带包链在她手里焦虑地过了几个来回。

　　“还要看展吗？外面在下雨，不好打车。”许疏言低声问。

　　他总把握不好度，老是心急，要是思绪灵敏的人肯定不会在约会开始前说出这番话来，总觉得肖瑜不在第一时间将挎包摔到他脸上就已经很克制。

　　良久，肖瑜身子别扭地正了正，“干嘛不看。”

　　“我花钱买的票。”

　　肖瑜啧了一声，故作轻松，挎包拎在手里晃荡，快许疏言一步迈步走出，“我当导游，但你得给我解说，说好了让你来激发我的艺术细胞。”

　　许疏言跟在她后面没吭声。

　　两人挨着走廊经过行人走了一段，肖瑜低头打开包摸东西，摸索半天没好，许疏言这才上前，将兜里的纸递过去。

　　“给我纸干嘛？”肖瑜嗤笑一声，没抬头。

　　“擦擦汗。”许疏言道。

　　肖瑜这才接了，飞速转过头盯着墙面上挂着的一副泼墨画，而后手捏着纸飞快地摁在脸上。

　　等她快把墙上的画盯出一个洞，肖瑜才开口，声音里夹着哭腔，“真讨厌你。”

　　“都拒绝我了，干嘛还这么温柔。”

第32章

　　肖瑜哭的默不作声，一张面纸在手上揉了几个回合，许疏言在她身后等她安抚情绪。

　　他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也不敢挪开眼，只能盯着肖瑜的后背发呆。

　　片刻，肖瑜又伸手摸包，许疏言以为她还想要纸，刚想递过去，被肖瑜出声拦住。

　　“别过来。”肖瑜掏出粉饼，“我补个妆。”

　　许疏言停步，手足无措，又莫名有点好笑，但他没敢笑，嘴角勾了勾转而压下去。

　　肖瑜自己也意识到，先笑了出来，她端看后合上粉饼，装进包里转身。

　　嘴轻轻撅了撅，肖瑜说：“幸好今天用的睫毛膏防水。”

　　“刚刚没人发现吧？”肖瑜警惕地看向四周。

　　“没。”这一整条展位来人稀疏。

　　肖瑜松了一口气，恢复来时的样子。

　　“走吧咱，别停在这伤心地儿了。”

　　肖瑜十分豁达，大概七分是装的，但她已经调节好情绪，许疏言没有再安抚什么的必要，他在饮料机买了两瓶水，一瓶递给肖瑜。

　　“我感觉被蒙了。”肖瑜轻咳一声，喝了饮料润嗓子，冲许疏言轻声说：“还是我们来的太早。”

　　他们原以为只是那条展位人少，等回了大厅才发现整个大厅人都很少。

　　肖瑜对画本身没什么兴趣，许疏言看得挺起劲儿，肖瑜陪着他，偶尔看到好看的画就拿出手机递给许疏言，让他帮忙拍照。

　　“喜欢？”许疏言打开相机，后退了一步，半蹲在地上拍照。

　　“这幅画颜色衬我裙子。”肖瑜调整姿势站好。

　　肖瑜换了好几个姿势，许疏言拍了挺多，等人拍好，肖瑜立马奔过去看成片，还没靠近许疏言，肖瑜突然振奋地冲许疏言身后招了招手。

　　“好巧啊大学霸。”

　　“好巧。”

　　熟悉的嗓音引得许疏言一震，他听见动静转身看去。

　　顾衍就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

　　他不是单独来的，顾衍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你朋友？”他身边的年轻男人碰了碰顾衍的胳膊。

　　四人巧合的凑在一起。

　　“你们也是专程买票过来看展的？”肖瑜挺热络，她和谁都聊得开，对上陌生人也不别扭。

　　“来见会展的老板。”顾衍一句略过。

　　他身边的男人对许疏言和肖瑜挺感兴趣，笑得很热切，“我叫陈北，顾衍同事，二位怎么称呼？”

　　“肖瑜。”

　　“许疏言。”

　　许疏言和人握了个手。

　　“你们逛完了？”陈北问。

　　“差不多一个来回。”肖瑜道。

　　“现在什么打算，要走？”陈北又问。

　　“看看情况，”肖瑜瞥了眼一言不发的许疏言，又警觉地瞧了下顾衍。

　　“你们得处理工作上的事吧？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们工作。”肖瑜笑笑，客气道。

　　“好，那就改天再约。”

　　“嗯。”

　　顾衍和许疏言全程噤声，陈北和肖瑜都是个顶个的人精，陈北先走一步，顾衍跟上，擦过许疏言时，顾衍在他胳膊上撞了一下。

　　许疏言抬眸，顾衍冰封似的冷脸晃过。

第33章

　　“第二次。”

　　短短一瞬相交，许疏言瞧见顾衍的口型。

　　等人走远了，许疏言还在思量，肖瑜唤他不应，手在许疏言眼跟前摇了摇。

　　肖瑜不满，问：“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没什么。”许疏言撇开思绪，急急答。

　　肖瑜眼睛转了转，“成吧，再去里面走走？”

　　许疏言点点头。

　　路上许疏言几次心不在焉，一次两次就算了，第三次的时候肖瑜没忍住，道：“我说，我不会正好当面撬人墙角了吧？”

　　肖瑜脸上没笑，看着挺唬人。

　　许疏言不知怎么说，又觉得怎么说都逃不过肖瑜的法眼，准会被她找出漏洞，索性装聋作哑。

　　肖瑜自个儿上下联系的本领奇高，加上许疏言态度不明，反而成了另类的表态。

　　“我说呢。”肖瑜嘀咕一声，“刚刚冲他打招呼，他恨不得一口吞了我俩。”

　　许疏言尴尬地说不出话，一连两次，他先是跟肖瑜出了柜，又是被她察觉和顾衍的关系。

　　“你俩在一起？”肖瑜问。

　　“没有。”许疏言道。

　　“那就成。”肖瑜松了口气，“差点就三儿了。”

　　“我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呢？”肖瑜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思，走了两步就道：“真神了。”

　　许疏言纠正她，“我们当年也没在一起过。”

　　“是吗？”肖瑜找了个长椅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将挎包放在腿前，显然是打算跟许疏言好好唠唠。

　　“你们当时玩那么好……回想一下，我还真以为你俩早在一起了。”

　　许疏言摇摇头，“没有。”

　　他确实和顾衍玩得好，因为俩走读生放学走同一条路，加上还是同桌，不想熟络都难，但也仅仅止步于玩得好。

　　“我还挺开心的。”肖瑜一转话头。

　　“嗯？”

　　“还能再看见你什么的。”肖瑜被自己恶心地麻了一下，“你当初走的太着急了，连句告别都没有，就……挺让人挂记的。”

　　肖瑜说：“所以同学会上再见你，我没忍住。”

　　肖瑜抬头盯着罩灯，双腿放松的蹬开，鞋跟抵在地面，足尖一前一后有规律地摆动。

　　“念着挺久了，好不容易你出现。”

　　“所以你喜欢的，算是过去的我吗？”许疏言跟随她的视线看向罩灯。

　　脑子里却在想顾衍。

　　顾衍也是这样吗？

　　因为突然的离别对他产生挂记，所以经年后再重逢才会愿意主动产生交集。

　　长久的、没有端点但又持续绵长的细微情感真的适用于现在吗？还是只存在过去，只是过去的衍生延续。

　　“嗯？你在说什么？”肖瑜道：“当然不可能阿。”

　　她把自己剖析完全，也不在乎许疏言了解自己的想法，“过去的你占三成，现在的你占七成。”

　　“我眼光可是很毒辣的，要是你来同学会发福成杜磊那样儿，十个过去的许疏言光环都不能替你加分。”

　　类比拖了无辜的人下水，许疏言也不知杜磊听到是什么心情，他轻笑出声。

　　“过去现在分那么开干嘛？”肖瑜晃晃脑袋，“我喜欢你，当然是喜欢整个的你。”

　　肖瑜说完，又道：“当然，你也别有压力，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这么快？”

　　肖瑜撇撇嘴，“豁达的人都这样儿。”

第34章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他们没再碰见顾衍和他的同事，离开时许疏言送肖瑜上车，外头风大雨大，肖瑜一手撑伞一手拎包，进门生生给自己卡那儿。

　　许疏言上前帮她开门，又将伞收了，自己的伞举高遮在车门顶开的缝隙。

　　肖瑜矮身钻进车厢，抖了抖伞上的雨水放进车里，趁着周围声音嘈杂，肖瑜拉着车门，道：“你别对谁都这么贴心。”

　　她眨眨眼睛，“容易让我死灰复燃。”

　　许疏言收回伞站直身子，手抄在兜里。

　　“还没浇透？”许疏言笑了笑，看到肖瑜眼下的一点黑色污痕，立马想起她在展内掏出粉饼补妆的场景。

　　“开个玩笑。”肖瑜努努嘴，“成年人得多听听玩笑话，修养身心。”

　　他俩一来一往耽误时间，司机等的不耐烦，脑袋歪到后面冲两人说话，“诶，你两个还走不走嘛？要不就一起上车，莫道别咯。”

　　“马上，我关门了。”肖瑜这人催不得，别人一催她就火急火燎，按着门框，肖瑜冲许疏言招招手。

　　“拜拜，我走了。”

　　“路上小心。”许疏言指了指自己眼下的位置，车门砰地被合上。

　　司机一脚油门，在车门刚关上的一刹那就开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车门关闭的声音启动了他的马达。

　　肖瑜降了一点车窗，要问许疏言那个动作什么意思。

　　但车开得实在太快，又隔着细密的雨丝，肖瑜放弃，很快将车窗关上，等车拐过街口后不久，许疏言收到肖瑜发来的信息。

　　——什么意思？

　　——你眼下有黑色的污渍。

　　肖瑜没回了，许疏言估计她正在车上着急忙慌地拿镜子检查。

　　许疏言将手机揣回兜里，视线从街上零散的七彩伞面转移到会展大门。

　　门口的白色瓷砖已经被棕灰色脚印覆盖了，一层盖一层，那块方寸小地上的深色污渍杂乱无章。

　　守在大门口检票的工作人员尽职尽责，还从屋里拖了个扫把打扫地面，排泄不畅的路面水花溅起，许疏言两支裤管都湿了。

　　他还记着顾衍擦肩时说的话。

　　“第二次。”

　　第二次做什么？

　　许疏言猜想，顾衍说的应该是被他第二次撞见自己和肖瑜见面。

　　顾衍总是出现的很巧合，像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许疏言攥紧伞柄，没着急走。

　　他又看了眼会展大门，最后进了对街门客稀少的咖啡馆。

　　进屋后点了一杯热可可，许疏言坐在临透明落地窗的位置。

　　展会唯一的出入口就在他视线内。

　　许疏言做了很多无意义的事，但也做了很多有意义的，早上出门前，他把这一次的赴约当成一次无意义的坦白，可等他真的站在当时那个位置，遇到顾衍，又听到肖瑜那一席话，无意义的坦白好像也被赋予了意义。

　　许疏言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和肖瑜的聊天中汲取到了细微的力量。

　　也不是所谓积极生活热情向上多么宏大的正能量，许疏言只是浅显的把肖瑜的爱情观做了一个平向迁移。

　　她那样看待过去与现在，那是不是代表顾衍可能也和她一样。

　　许疏言喝了一口可可，温热的液体从喉口一直暖到胃里。

　　——工作完可以到对街咖啡馆一趟吗？我在这儿等你。

　　迅速编辑信息发送，许疏言好似失去了所有气力，把手机反扣到桌面不敢看屏幕，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徒生的恐惧。

　　他天生就爱快刀斩乱麻，又缺乏直面的勇气，少年时还有一股韧劲儿，现在是丝毫也无，跟脱了壳的蜗牛没区别，找到避风港还能假装两下，一旦失去庇佑，就只能龟缩等待消融。

　　许疏言想把主动权移到顾衍手里，不论他给的是理想答复还是掉头就走，许疏言都认了。

　　移动网络和消息震动都开着，许疏言捧着热可可一边关注对街一边关注手机，会展大门除了进出来往的游人就是两个身穿制服的接待员，顾衍没有出现在门口，许疏言也迟迟没听到手机传来震动声，

　　一杯热可可喝了三分之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许疏言默数了不知道多少次倒计时后，手机“嗡”的一声，随即又“嗡”了好几下，手机在桌上震得偏移了两厘米。

　　许疏言被唤回神智，等它停止震动才迅速拿起手机解锁。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急切劲儿，反正就是急，手掌掌肉伸过去蹭到玻璃桌面上，因为速度过快还带了点磨蹭的噪音。

　　疯了。

　　手指一按上去，屏幕立刻解锁，许疏言盯着手机，翻进微信。

　　置顶没动静，不是顾衍。

　　许疏言紧绷的心弦一点崩断，轻松的劲儿稍微回返。

　　许疏言这才注意到自己心跳如雷，捂住胸口平缓，许疏言面无表情点开看向聊天框。

　　给他发消息的是一位学生家长。

　　估计是想找他聊聊有关孩子学习的事。

　　许疏言一边思量着一边点开，脑子里迅速回想这个学生在学校的表现。

　　只是等他刚点进去，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没了，“哗啦”一下，大脑跟被暴力清屏似的，全然空白。

　　——果然是你啊许老师。

　　——拿到照片我才真认出来。

　　——不愧是搞艺术的，许老师喜欢玩的东西都和我们平常老百姓不一样。

　　——我是蛮喜欢，你比我前妻可美多了。

　　两张角度刁钻，背景昏暗的照片附在后面，许疏言颤抖着手，心存侥幸点开放大。

　　戴着假发化了妆，穿着裙子坐在人群角落的人，赫然就是许疏言本人。

　　——许老师很适合穿裙子，腿长，带劲儿。

　　——真骚

　　又“嗡”两声，许疏言看清消息，手一颤，手机跌落在桌上，带翻桌上还剩杯底的可可，液体和手机躺在一堆，黏黏糊糊。

　　像是见了什么猛兽，许疏言大退两步差点绊倒，他胸口不断起伏，慌乱无节奏地呼吸。

　　“客人您怎么了？”店员见状立马赶来，他探头探脑，问：“需要帮您叫救护车吗？”

　　许疏言闭了闭眼，扶着木椅站稳，好一会儿才摇摇头，道：“不用。”

　　店员用纸巾将手机擦拭干净还给许疏言，许疏言扫了一眼对街会展大门，又扭头，缓声对店员说：“谢谢，先结账吧。”

第35章

　　许疏言走了，雨势越来越大，他没能打到车。

　　沿着步行街承着雨，许疏言回想自己和这位家长不多的接触。

　　他是苗苗的爸爸，苗苗父母离异情况特殊，许疏言从她进班开始就对她多有照顾，但和这位父亲并未有过私下接触，少数几次聊天都是他来接送苗苗放学。

　　记忆里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戴着眼镜，头发半长不短，打理的很考究。

　　很多事都经不起回想，越回想越惊心，许疏言甚至找到了他和那个男人的共通点。

　　面容随和，看起来很板正，如出一辙的木讷。

　　手机的震动还在持续，许疏言拿出手机查看。

　　大概是因为许疏言没有回复，男人的表演欲无人奉承，所以他的措辞愈发癫狂。

　　——难道这不是许老师吗？我不会认错的。

　　——还是你想让我把照片发到家长群里让大家看看你

　　——我知道的，好东西不能私藏。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害怕。”

　　“你想穿起来让我看看吗？爸爸想看看……好东西不能私藏。”

　　许疏言颤抖着手关机，关机键被他死死摁住，反应几秒后才熄屏。

　　但他面前还是那几个字，屏幕还亮着往他眼里刺，耳边出现幻听。许疏言明明脚踏实地走在路上，却好像双腿下陷脱力，被一双无形的手不断扯着下坠。

　　周围坚硬的砖瓦地成了一滩黑臭的淤泥，刺鼻的味道不断冲进许疏言鼻腔，许疏言被熏得双目发黑泪如泉涌，雨伞都没力气举了，伞软塌塌地摔在地上，脆弱地被风推着在地上打滚。

　　雨幕盛大，许疏言很快被浇透，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经过他，投以目光又很快瞥开。

　　*

　　顾衍是跟同事一起来展会跟老板谈银行业务的，对方是老主顾，手底公司业务一直在顾衍所在的银行办理，合作关系持续了挺多年，要不然顾衍和陈北也不会主动来走这一趟。

　　原本对方邀请他们就是来看看展，谈谈以后的业务规划，结果顾衍刚进展就看见许疏言和肖瑜。

　　他还记着肖瑜打来被他挂断的电话以及酒桌上那副势要把许疏言拿下的豪情壮志。

　　当即顾衍脸就黑了。

　　四人假模假样社交一番，顾衍一直等着许疏言说点什么，但他就跟鸵鸟似的，除非必要绝不抬头，不知道地上镶了金还是钻，非就挪不开眼。

　　顾衍越想越气，忍不住在离开时狠撞他一下。

　　等走远了，顾衍心情平复才冷静下来，自己去吸烟室抽了根烟，戒烟的陈北在外面抱着手机发消息。

　　没几分钟客户姗姗来迟作为东道主招呼两人，三人一前一后，陈北经验老道主动和对方攀谈，顾衍做一个陪客，沉着心等人讲解会展画作背后的故事。

　　对方讲得绘声绘色，陈北和顾衍两人笑着奉承，不知道陈北是不是真听进了耳朵，顾衍确是半个字没往脑里过，捱了好险一小时，不大的会展终于逛完，陈北带着银行的诚意跟对方简单讲了一下以后的业务方向，顾衍煽风点火负责给他垫垫话。

　　等真的谈完，又是半小时过去，对方笑成一张弥勒佛脸送顾衍二人出了大厅，两方又是好一顿客气，两人才彻底从会展出去。

　　“真会绕弯子。”陈北说了一路话，嘴干得够呛，他舔了舔嘴皮，偏头冲顾衍道：“喝东西吗？”

　　“不喝。”

　　“那我去买一杯。”陈北被风吹得冷一哆嗦，举着伞走到对面。

　　顾衍留在会展门口的屋檐下避雨，天还亮着街灯就已经早早闪烁，地上的水印透出黄色的光点，他盯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翻看，一打开就发现许疏言发的消息，他没回，抬眼看了下对街的咖啡厅，抬脚迅速走过去。

　　陈北刚点完，站在柜台等单的功夫顾衍就掀开门帘进去了，陈北正好和他打一照面。

　　“不是说不喝吗？”陈北搓搓手。

　　顾衍没搭话，转头往店里看了一圈。

　　“瞧什么呢？喝不喝？”陈北伸手往他面前招了招。

　　“我请你一杯。”陈北道。

　　没见着人，顾衍收回视线，随口点了杯咖啡，拿手机给许疏言发消息。

　　顾衍猜不到许疏言找他想说什么，但现在店里没人，极有可能是让许疏言等久就先走了。

　　他等了一会儿没见许疏言回消息，见咖啡还在做，于是冲陈北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成，我在这守着。”陈北低头玩手机，一个眼神也懒得递。

　　顾衍出了店门给许疏言拨去电话，发觉气温真是降得太快，前两天有太阳还不觉得，一下雨这秋劲儿才真的显现。

　　顾衍他掏出烟盒单指抵开纸盖，往衣服上一磕抖出一根来，还没喂进嘴里，手机里突然传来机械女声。

　　“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顾衍蹙眉，咬着烟不死心又拨了一通，这回同样。

　　许疏言关机了。

第36章

　　“打完了？”顾衍再回店里的时候，陈北已经拎着两杯咖啡结了账，他随手递了一杯，顾衍接过。

　　“嗯。”顾衍点点头。

　　“走吧，直接回银行，我感觉过去打个卡时间就差不多了。”陈北晃晃脑袋，悠闲地踏出去，顾衍跟着他，心绪不宁地喝了一口咖啡。

　　“我看过不了多久就能签正式合同了，应该没有其他银行比我们开的条件更优渥。”陈北抖开伞撑高。

　　“八九不离十。”顾衍附和。

　　两人走过长街去停车的地方，风声嚎啕，一道惊雷震天响，陈北猝不及防被吓得一哆嗦，脚踩空了，滑到水滩里溅起一层浪儿。

　　“艹，吓我一跳。”陈北骂骂咧咧站稳。

　　顾衍听声，擎伞的手倏地握紧，倏地停步冲陈北说：“你帮我回去告个假吧，我就不回银行了。”

　　“干嘛啊？”

　　“我有点事得去处理。”

　　陈北迟疑两秒，点点头，说：“行吧，你去。”

　　顾衍和陈北分了两路，陈北一上车就立马开走，顾衍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儿，把车钥匙插进去后久久未动。

　　说实话，许疏言手机关机很正常，可能就是手机没电了，顾衍知道作为一个成年人不应该东想西想忧虑太多，但他莫名心慌得很，加上雷暴天气。

　　那道雷逼得他想问清楚许疏言现在在哪。

　　可手机关机，消息不回，顾衍上车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虽然有许疏言的地址，但他并不确定许疏言有没有直接回去，或者他现在还跟肖瑜待在一起也说不定。

　　再度，顾衍在许疏言身上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高考前也是如此，发给许疏言的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电话不是拒接就是关机，唯一一条来信是失联几天后的许疏言发来的，他问顾衍可不可以在兼职的地方等他，他要过去。

　　顾衍早不兼职了，他还清了母亲的债务，压力骤减，他不知道许疏言找他干嘛。

　　可许疏言除了这一条短信再没有其他消息，顾衍只能去。

　　头天晚上顾衍甚至不敢入睡，睁着眼清醒地躺着，第二天凌晨就出门赶到那个地方。

　　店主还认识他，让他进门坐，顾衍紧张万分等了一整天，等来了许疏言彻底失去音信。

　　这一次也同样，许疏言又放他鸽子。

　　顾衍掏出一支烟点上缓解焦虑，打开手机搜索联系人，从上到下滑了一圈，他找到了肖瑜的电话。

　　踌躇半分钟，他按下拨打。

　　没多久，肖瑜接了，“喂？”

　　“喂，许疏言现在和你在一起吗？”顾衍打开车窗抖落烟灰，声音压得很低。他看向窗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既怕他们在一起，又怕他们不在一起。

　　“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打扰了。”

　　*

　　许疏言还是打到了车，司机是个热心肠的，看他全身都被浇透，丧家犬模样，给他递了一块蓝色毛巾。

　　“买来准备擦车，还没用，新的，你先用着擦擦头发吧。”

　　“不用了，谢谢。”许疏言道。

　　“哎，甭客气，多冷的天啊。”司机顺势一丢，也不管许疏言接不接，他把空调温度打高，把车转了个弯。

　　“这雨下得太大了，一点征兆都没有，昨天天气还那么好呢。”司机说着，开了音乐，“我放点老歌，你听听合不合你们年轻人的意。”

　　“嗯。”许疏言抱着毛巾出神，蓝色干燥的部分盖在身上很快就吸成了深色。

　　音乐声很大，但不吵耳，许疏言抵在车窗上，眼见着司机快要开进岔路，他突然出声，道：“去建设路吧，我想去拿点东西。”

　　“成。”

　　司机拐了个弯。

　　许疏言没回家，先是让司机载他去培训机构。

　　机构已经下班了，没人，许疏言有钥匙。

　　他让司机师傅等他两分钟，司机欣然应了。

　　许疏言疾步上楼开了大门，将灯开了一溜，室内灯火通明，他顿步，而后进办公室从抽屉里摸了一板药。

　　药剩得不多，许疏言看了看，索性全拿走揣进兜里。

　　本来应该就此打住走人，许疏言临出办公室时又想了想，决定回去将办公室内放着的私人物品都装进袋子里带走。

　　许疏言不太怕对方的威胁，但他怕面对其他人的目光。

　　如果局面真会变得不可控，那起码他得给自己留点尊严。

　　他东西不算多，所以工程量不大，等下楼钻进司机师傅的车里时对方还未露出不耐烦。

　　许疏言暗暗松了口气，将布袋抱在腿上。

　　驶来的方向堵车，司机换了条更远的路线，许疏言被暖风激得昏昏欲睡，脑袋在车窗上打磕。

　　意识还清醒前，许疏言拿出手机想要开机，可任他怎么摆弄开机键手机都好像失灵一般，也不知是被水浸了还是真没电。

　　许疏言不太记得关机时的电量，他估摸着可能真是被浇坏了。

　　也好，图个清静。

　　许疏言靠着车窗，卸了力神志清空，他想要打个盹儿，一个没防备，真就靠着睡了过去。

第37章

　　再睁眼，许疏言是被司机叫醒的。

　　他听见声音，意识朦胧地挣了挣，下意识抱紧手中的口袋。

　　“小伙子，到地儿了。”

　　许疏言抬眼，拢了拢身上潮湿的衣服，掏出手机的第一时间突然想起手机开不了机，于是从布袋里拿出钱夹。

　　“师傅能给现金吗？”

　　“多大啊？我看看找不着得开。”

　　“五十。”许疏言摸出纸币递给他，手脚发麻动了动。

　　“够呛。”司机从兜里摸出为数不多的现金找零。

　　找来找去，堪堪还差几块，司机说什么也要摸出来，许疏言看了半晌，道：“几块钱就算了。”

　　“谢谢师傅。”

　　许疏言坐过的坐垫湿了一块，临下车他用毛巾抹了一把，好歹给人把水擦干净。

　　“诶，放着吧，等拉着人估计就干了。”

　　“毛巾放后面？”许疏言问。

　　“给我，我塞挡风玻璃上。”司机操着浑厚的老腔道。

　　雨势变小了，稀松地打在地面，许疏言下车后疾步穿进小区。

　　他们小区物业不顶事，保安开了保暖灯已经睡熟了，许疏言透过玻璃窗户扫了一眼，从敞开的小门进去。

　　许疏言有强烈的领地归属，这大概是未退化的动物本能，越靠近自己熟悉的地方许疏言就越容易产生安全感。

　　他走得极快，步子一步叠一步，很急切。

　　但很快，在他绕进窄小入口处时他察觉到不对，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道脚步声。

　　脑袋里跟拨对了弦儿似的，许疏言想起自己遗忘的细节。

　　对方是知道自己地址的。

　　甚至还曾经大张旗鼓在家长群里询问。

　　一瞬间，许疏言心跳如雷，由上至下打了个寒颤。

　　另一道脚步愈发靠近，许疏言拽紧手上的布袋找准时机。

　　一秒-

　　两秒-

　　三秒—

　　许疏言在对方靠近的一刻迅速转身抽了过去。

　　零碎的杂物落地声，布袋中的东西稀稀拉拉地掉在水泥砖上。

　　顾衍钳住许疏言的右手，伞面倾斜遮住许疏言。

　　“做什么？”顾衍问。

　　许疏言瞪大眼，差点惊呼出声。

　　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在的状况，“我……”

　　顾衍……怎么会过来？

　　“拿着。”顾衍不打算现在质问他，将伞柄塞进许疏言手中，他蹲身去捡许疏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布袋子已经烂了，底部破了一个口子，泥水混在被捡起的物品上。

　　“我来捡吧。”许疏言跟着蹲下，手里被递来一本画册。

　　“都湿了，还能要吗？”顾衍问。

　　“我…可以另外买。”许疏言道。

　　“那就丢了吧，都脏了。”

　　能留的东西留下，不能留的全丢进了垃圾桶，顾衍将许疏言所有东西都收捡拿好。

　　“帮你拿上去？”顾衍撩开袖子，免得让污水沾湿衣服。

　　“我自己拿吧。”许疏言说。

　　“不想让我上去？”顾衍问。

　　他的语调不高，但就是迫人十足。

　　许疏言摇摇头，“没有。”

　　“那我帮你拿。”顾衍道，“你带路就行。”

　　许疏言僵硬地举高伞，和顾衍拢在同一片伞面下。

　　“走的时候忘了拿伞？”顾衍边走边问。

　　许疏言只能硬着头皮答：“嗯。”

　　“不冷吗？”顾衍问。

　　“还好。”许疏言道：“你怎么…突然过来？”

　　“你说呢？”顾衍反问，“约我过去你人又不在店里。”

　　“抱歉，我手机坏了。”许疏言为了自证拿出手机给顾衍演示，手指长久地按在开机键上，手机还是黑屏。

　　“它开不了机…”许疏言话音刚落，手机就跟他唱反调似地亮了起来。

　　“坏了？”顾衍问。

　　“刚刚坏了。”

　　许疏言没法自证，徒劳地将手机揣回兜里。

　　进了楼栋，许疏言把伞收了，顾衍沉默地跟着他，一路走，一路的感应灯时好时坏。

　　“没去报修？”

　　“什么？”

　　“灯。”

　　许疏言说：“我没注意。”

　　几层楼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许疏言摸出钥匙开门，锁孔好几次没插对，顾衍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握住他的手。

　　“冷吗？”顾衍蹙眉，“你怎么又发抖。”

　　“啊？是吗？”许疏言僵硬回答，钥匙终于插了进去，迅速扭转打开，许疏言推开门。

　　许疏言勾起嘴角冲顾衍笑笑，“可能真是太冷了。”

　　他其实麻木得没啥感觉。

　　顾衍莫名其妙沉下脸，许疏言挨了道冷目。

　　就在许疏言还没搞清楚状况，思量自己哪句话出了错，两根手指摁在许疏言嘴角下压，将他的笑脸抹平，顾衍说：“许疏言，你知道自己撒谎很容易被看出来吗？”

　　“你刚刚在楼底下害怕什么？”顾衍攥住他的手将人推进室内，逼问：“你现在又在怕什么？”

　　“——许疏言，回答我。”

第38章

　　“许疏言，回答我。”

　　许疏言神志不清，又跌回了梦回无数次的场面。

　　做过电击老是容易思绪混乱，许疏言常常呕吐，冷汗直冒。

　　他对电击很敏感，第一次电击过后差点心跳骤停，许疏言被紧急送到休息室理疗，他脑子沉下去双目紧闭，但还能听到周围混乱的人声脚步和机械声。

　　很痛苦。

　　周围的声音像放大无数倍穿进他的脑子里，而许疏言只想安稳地睡一觉。

　　零散的记忆里只有顾衍是鲜明的，黑白重墨，顾衍像一道彩色。

　　“许疏言，回答我。”

　　班上成立的一对一帮扶小组，顾衍和许疏言搭对。

　　从那以后顾衍老爱说这句话，因为许疏言回回在同样的错误点上犯错。

　　顾衍没什么耐心，往往教过一遍的东西就不愿意再讲第二遍。

　　他爱指著书本上的题问：“我是不是说过？”

　　许疏言沉默以对时，他就会黑脸。

　　“许疏言，回答我。”

　　许疏言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回忆顾衍发怒的情形，但总觉得那样的顾衍很鲜活。

　　平时的顾衍老气横秋，做什么都有股子老沉的味道。

　　只有发怒时眉尖会皱一点，嘴角抿的很直。

　　面上每一个细胞构成都在散发他的不悦。

　　看起来很吓人，但其实是很可爱的表情。

　　“你的问题好多。”许疏言嗓子哽咽，想把自己团回床上睡一个大觉。

　　面对顾衍，坦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许疏言被人掀了底气，有人先顾衍一步踩碎了他的蜗牛壳。

　　“那就一个一个说。”顾衍道。

　　“能松一松吗？我手腕有点疼。”许疏言撞进顾衍眉目里的深沉，稍稍示弱。

　　他示弱总有正当的理由，鸦黑的眼睫很长，抬眼泛起柔弱的水光，说辞很容易让人信服，顾衍松开他的手。

　　许疏言抵着墙垂下手，道：“我以为有人跟着我。”

　　“谁会跟着你？”顾衍问。

　　“不知道，可能我被迫害妄想什么的，你知道我…很爱幻想。”许疏言挑出不露破绽的笑容，观察顾衍脸上的神情，顾衍没露出什么异样。

　　“最近悬疑剧看太多了，我…”

　　“你说谎的时候很爱笑。”

　　“废话会变多。”

　　顾衍将门带上，把声音与外界隔绝，“你觉得自己刚刚占了几样？”

　　“有吗？”许疏言脸上的笑容绷不住了，抽搐滑稽留了一道痕迹。

　　他又开始发抖。

　　顾衍将人带进怀里，许疏言冷成了一道冰柱。

　　苍白的脸，干涩龟裂的嘴唇，激得顾衍抵着他咬去。

　　温热的唇缝一贴过去，许疏言就打了个激灵。

　　被刺激的。

　　舔舐的力度很重，交缠的温暖让许疏言半张脸有了冰融的复苏感，他之前冷的没有知觉，感受到温度之后反而很难受，骨子里都是酥麻的疼。

　　湿透的外衣被顾衍解开，许疏言顺从地脱掉，继而又被混乱的脚步踩到底下，许疏言被顾衍剥削成了个赤条条的裸人，周身就剩一条内裤挂在身上。

　　周身没有遮蔽的东西，许疏言反倒温暖起来，附着在身体的冷才是最难熬的。

　　呼吸一刻不停的黏在一块，许疏言贪婪地龟缩在顾衍的怀抱下。

　　下肢炙热地贴在一处，顾衍脱掉自己的外套，却把它盖在了许疏言背上。

　　许疏言感受到肩上的重量睁开眼，顾衍松开他，将外套理了理。

　　“去洗个热水澡。”顾衍道：“会感冒。”

　　许疏言迷迷瞪瞪，顾衍却仿佛觉得现下的克制十分必然，见他不动还多加催促。

　　“看我做什么？”顾衍说：“还不快去。”

　　许疏言被迫披着顾衍的外套进了浴室，临走时还多看了一遍房间的布置。

　　自从上次顾衍送他回家说想来他家坐坐之后，许疏言就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可装修风格变不了，房间整个陈设还是很像一个独身女性的租房。

　　许疏言囤积了很多精致小巧的摆件和玩偶。

　　他不放心去洗澡，顾衍却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他只能速去速回。

　　顾衍对探寻许疏言的私人空间很感兴趣，周遭的一切都有莫大的吸引力。

　　在许疏言进了浴室以后，顾衍非常自然地逛起了客厅。

　　奇怪的装修倒是并未引起他的注意，顾衍只当是上一个屋主遗留的风格。

　　但很快顾衍发现客厅的东西看起来很满当，其实根本没多少可供探看的东西，基本上一眼就能略过。

　　顾衍兴致缺缺，坐回沙发上等待。

　　许疏言放在沙发上的毛绒玩偶被顾衍揪起来拎住耳朵摆弄，手指绕着长毛滚了几圈，顾衍听到极细微的震动声。

　　按着声源，顾衍站起身寻找，在门口掉落的衣服堆里摸出了许疏言的手机。

　　打来的电话号有存，备注是“苗苗父亲”。

　　顾衍看了眼紧闭的浴室门，接起来电。

　　“w……”喂

　　“许老师真不怕我把照片发出去？”那头洋洋得意，提前打断了顾衍，“我欣赏得来艺术可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欣赏，要是大家发现许老师是个喜欢把自己装成不男不女的变态，你说有多少人受得了？”

　　作者有话说：

　　平安夜快乐，祝大家顺遂平安。

第39章

　　顾衍迟疑地放下手机查看屏幕，确认屏幕上的电话。

　　按下录音键，顾衍没有出声。

　　“许老师还在吗？”对方换了一种腔调，声音弱下去。

　　顾衍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浴室门，拿起手机去了去了阳台，将推拉落地窗关上，自己独自靠着栏杆。

　　“苗苗很喜欢许老师，她从小就喜欢美术，学了挺久，也跟了不少老师，但她还是最喜欢你……要不这样吧许老师，你来家里帮苗苗开开小灶。”

　　“我要的也不多，就是单纯想为了孩子好。”那头自说自话，语速缓慢，好似想让电话这头的许疏言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顾衍捏着被雨浇过湿冷的铁横栏，拳头攥紧，手背迸发出青筋。

　　前后这一通，顾衍终于搞清楚许疏言刚才为何那么慌张。

　　他的谎话半真半假，干扰了顾衍的判断，这下被人点破，他才终于领会，许疏言被惊吓是真以为有人跟着他。

　　“许老师好好考虑一下？我不着急的。”对方洋洋得意，像是抓住了许疏言致命的把柄。

　　顾衍压低声音，应：“好。”

　　不等对方反应，顾衍迅速将电话挂断，手机页面回到锁定模式。顾衍将许疏言的生日输入，密码正确。

　　锁定一开，主界面映入顾衍眼帘，顾衍动作一顿，盯着背景图愣了两秒。

　　是一张素描画，顾衍有印象。

　　因为画上的人是顾衍，而素描头像旁边的简笔小人是他自己画的。

　　许疏言老喜欢上课画画，也画过顾衍，许疏言把画送给顾衍，顾衍收下以后在旁边的空白位置画了一个火柴人，说是许疏言。

　　许疏言哈哈大笑拍了照片，说是他俩独一无二的合照。

　　画现在还在顾衍手里，但他没想到许疏言也会存着这张画的照片，还将它设为屏保。

　　简直……就像是真的合照一样。

　　正想着，电话又打来，还是刚才的“苗苗父亲”。

　　顾衍定了定心神，挂断电话，打开信息编辑，顾衍给刚才的来电发了一条短信。

　　——时间地点。

　　对方很快回复。

　　——明天下午六点，滨江路锦绣家园十栋307

　　——我会去，不要再打来了。

　　——那我等着许老师

　　顾衍将信息截图，删掉通话记录和短信，将对方的电话拖进黑名单。期间他转头看了眼屋内，许疏言还没出来，他想翻进微信看看对方还有没有说些什么，结果进去第一眼就看见置顶的自己。

　　苗苗父亲的消息紧跟在下面，还有两条未读。

　　顾衍点进聊天框迅速翻看，果然如他的设想，许疏言真被人威胁。

　　三张照片映入，顾衍匆匆扫过，将对方的所有消息截图。退出前顾衍点开图片，查看大图，照片里许疏言的样子和平时大相径庭，面容却还依稀能看出是他本人。

　　上过妆容的脸比平时的他更艳丽。

　　浴室水声骤停，顾衍加快速度退出聊天框，将截图发给自己的微信，然后快速删除聊天记录和相册图片，赶在许疏言出来前，顾衍将手机放回原位，坐到了沙发上。

　　沙发软度适中，顾衍稍稍下陷靠着软枕，打开微信找了个人。

　　——恐吓能判多久？

　　消息刚发，许疏言打开浴室门。

　　外套被他抱在怀里，许疏言穿了套家居服，苍白的脸被热水冲刷后逼出淡粉。

　　顾衍盯着他，许疏言的样子好像和照片里那人无限重合。

　　顾衍深吸一口气，放下手机。

　　站起身朝许疏言走去。

　　许疏言留着他俩的“合照”当屏保，许疏言将他的消息设为置顶，许疏言发来消息说想谈一谈，许疏言……

　　顾衍没法不确定许疏言同样喜欢自己这一事实。

　　大步过去，顾衍将许疏言揽入怀中。

　　“顾……”

　　“我好想吻你。”顾衍打断他。

　　许疏言抬眼，湿漉漉的瞳孔盯着顾衍。

　　“……好。”

　　顾衍得到答复，低头吻了上去。

第40章

　　卧室门开着，许疏言被抱着推着，两人连体婴似地贴进去，柔软的床面被压下陷，许疏言搂着顾衍的脖颈一刻也没松开。

　　耳鬓厮磨，许疏言甚至臆想自己是只扬颈求欢的天鹅，招摇地袒露热切。

　　顾衍双腿抵开许疏言的膝盖，指缝勾起薄薄的衣料，纽扣的线崩开了一角，顾衍就捉弄起那颗纽扣，用手指不停地来回拨动。

　　窗外的雨还没停，雷暴声响过时，顾衍捂住许疏言的耳朵。

　　温热的手掌严丝合缝贴在耳廓上，替许疏言隔绝声音。

　　“还怕吗？”顾衍等雷声过了松开手。

　　许疏言怔然，不自觉歪着脸蹭了蹭顾衍的手掌。

　　“我不怕打雷……”又忍不住坦白，许疏言说：“我骗你的。”

　　“是吗？”顾衍没松手，手还撑着，肘面倾斜整个人压在许疏言身上。

　　挺翘的鼻尖抵在一块，呼吸都是黏浊的热，顾衍刑讯逼供，严警附身。

　　“那你当初为什么骗我？”

　　“为了……”许疏言咬紧嘴唇。

　　装可怜。

　　他俩偷偷上学校天台时巡逻的老师不小心反锁了大门，两人刚开始还镇定自若，直到下起了大雨。

　　许疏言不怕打雷，可顾衍的安慰实在太有诱惑力，他只是被雷声惊得瑟缩一下，顾衍就误会，将他揽进怀里。

　　当时不反驳，许疏言将计就计，哪成想顾衍会记挂这么久。

　　久到现在还能想起，抱着许疏言替他遮挡雷声。

　　“是因为喜欢我吗？”良久，顾衍问。

　　突转的话口打乱了许疏言的想法。

　　“不是吗？”见他不回答，顾衍又问。

　　顾衍问一句，局势就仿佛逼近一步，许疏言如芒刺背，不知该如何作答。

　　喜欢吗？

　　能说吗？

　　该说吗？

　　许疏言举棋不定，不敢直视顾衍探究的目光。

　　顾衍等了两分钟，浅浅地吸了一口气，“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吧？”

　　许疏言惊惶地抬眼。

　　“好像没正式说过。”顾衍道：“但希望现在不算晚。”

　　“我喜欢你。”

　　“喜欢挺久了。”

　　顾衍的手按在许疏言摊开的手掌上，指节穿插进指缝。

　　“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也喜欢我试试。”

　　许疏言的手被他牢牢抓握，整个人龟缩在顾衍怀里，他没有任何退路。

　　背后压实的被子不提供遁地服务。

　　许疏言敢和他小打小闹的接吻，敢应承顾衍的亲近，但他不敢大张旗鼓的接受顾衍的爱。

　　他可以吗？

　　他配吗？

　　“是不是进展太快了？”许疏言停顿两秒，试图委婉地规避话题。

　　“可能我们互相认识的还不够多……不够了解彼此。”

　　“那你现在说，有什么是我不了解的。”顾衍没被他三言两语打发，接着道：“我愿意听。对于了解你这件事，我乐此不疲。”

　　许疏言没想好后文，彻底没话说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呼吸又轻又缓，许疏言试图找回一点主动权。

　　“看来你是真的不喜欢我。”顾衍遮住许疏言的眼睛，语气里夹杂了几分落寞。

　　视线受阻，许疏言挣了挣，心里咯噔一下，就察觉顾衍慢慢起身。

　　“是我冒昧了。”顾衍道。

　　骤地，许疏言心脏被攥紧，伸手摸索扣住顾衍的手臂。

　　迟疑两秒，顾衍又道：“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

　　许疏言分不清顾衍说的是真是假，却第一时间道：“不…！”

　　他被逼的根本过不了脑子，直直道：“我喜欢的。”

　　“喜欢什么？”

　　“喜欢你。”许疏言低声重复：“喜欢的。”

　　收到细弱急促的答复，面前的遮挡移开，许疏言看向顾衍，对方脸上哪有半分受伤，笑意夹在眼底藏都藏不住。

　　顾衍道：“虽然你有大把的行骗案底，但我相信狼来了。”

第41章

　　——视情节而定。

　　——谁恐吓你了？

　　顾衍翻身下床的时候正好收到消息，许疏言睡着了，脸埋在被子里均匀地呼吸。

　　——偷拍威胁，试图散布他人信息，言辞多有猥亵怎么判定？

　　坐到桌边，顾衍靠着椅背回消息。

　　——情节较轻的话处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以下罚款，情节较重处五到十日拘留并处五百以下罚款。

　　——好的，谢谢

　　顾衍回完消息将手机熄屏，盯着许疏言的睡颜出神。

　　手上的证据不少，但太便宜对方了。

　　顾衍不想就这样不了了之。

　　赔个几百块钱，拘留几天就放出来，许疏言无端承受的恐慌焦虑谁来负责。

　　手机在掌中来回转动，突地，铃声刺亮响起，顾衍手忙脚乱接听，第一时间去看许疏言，对方听到动静皱了皱眉，但没醒。

　　顾衍几步走出房门扣上，出去接电话。

　　“喂？你好。”一附到耳边，顾衍就客气道。

　　“喂什么喂，是我。”

　　顾衍将手机拿下一看，是秦周。

　　一激灵，顾衍看向窗外灰霭的夜色。

　　“我等会上飞机，秦时在你旁边吗？”秦周边说边走路，气声儿挺大。“不延误的话，凌晨肯定能到。”

　　“秦时没在我旁边，我出门了。”

　　秦时一天都没课，顾衍中午出门的时候留了饭，原定晚上得在外面凑活一顿，所以跟秦时说好了晚上她一个人吃，但现在左右有空，把秦时一个人放家里也不放心，想着把她接出来和许疏言一起去外边吃饭，于是顾衍道：“我一会儿回去。”

　　“哦，那行，我到了以后直接去你那儿接人吧。”

　　“好。”

　　顾衍挂了电话看表，时间还不到七点，给许疏言留了纸条放到床边，离开时顾衍亲了亲他的额角。许疏言似有所察，把自己往被子里埋了埋。

　　顾衍笑笑，拿走许疏言放在鞋柜上的钥匙出了门。

　　许疏言是被搂着哄睡的，难得做了个美梦，醒来时卧室里开着灯，许疏言往房间里扫视一圈，没看见顾衍的身影。

　　“顾衍？”

　　许疏言叫了一声，笑意收敛，待他正打算下床找人的时候，许疏言看见了顾衍留的纸条。

　　“醒了就先等我一下，我带秦时过来，一起出去吃饭，钥匙我拿走了。”——顾衍

　　看完纸条，许疏言慌乱的心镇定下来，他把纸条塞进床头柜上放着的书页里，披了件厚外套下床。

　　客厅散落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收拾，许疏言将脏衣篓拿过去装衣服，手机塞在衣服底下。

　　打开看了一眼，屏幕上跳了几条陌生来电，估摸着不是自己想听的东西，许疏言没理会，将手机静音随手放在桌上。

　　他不知道顾衍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睡得太熟了。将衣服放进洗衣机后许疏言就开始无所事事的等待，电视频道换了不知几个，终于，许疏言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

　　“咚咚”几声，有人在敲门。

　　许疏言一下窜起来，快步走到门边笑着去开门，拧动门锁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什么。

　　许疏言脸上的笑容一滞。

　　顾衍带走了钥匙。

　　他明知道自己在睡觉，怎么可能再敲门？

　　但门锁已经被滑开，“啪嗒”一声脆响，门被抵开，许疏言下意识关门，对方却比他更快一步将手塞进门缝。

　　“许老师，我没打扰你吧？”他撑开窄小的缝隙，探进半张脸

第42章

　　一张熟脸。

　　张天霖用胳膊撑着，往里探看。

　　他穿了一件深灰色带冒雨衣，宽大的罩顶拢住头发，雨水顺着光裸的塑胶料子滴在地上，短短时间内就将地面染出一滩水痕。

　　水迹从屋外延伸到屋内，冷风从敞开的缝里涌进，许疏言打了个冷颤，霎时间遍体生寒。

　　“出去。”许疏言咬紧牙关，扣紧房门，一字一句道：“不然我就报警了。”

　　“为什么要骗我？”张天霖丝毫没把许疏言几句不痛不痒的威胁听进耳里，他也不着急进门，只是姿态懒散地卡在缝隙中。

　　“我骗你什么？”一动不动，许疏言直直地盯着一门之隔的张天霖。

　　“你把我拉黑了，对吗？”张天霖道：“我换了几个手机号……”

　　“真以为我这么好骗？缓兵之计想拖住我……”张天霖伸手绕过房门，指尖在许疏言手臂内侧轻轻刮了一下，许疏言吓得一抖，差点松开手跳走。

　　但他不敢放，许疏言死命顶着门，手肘用力到发疼，幸好鞋柜嵌进墙内，好歹能让许疏言有个脚跟抵住施力。

　　“许老师不会已经报警了吧？”张天霖又问。

　　许疏言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地瞪视他，脑子里走马灯似的，不断闪回遗忘的记忆。

　　所有罪恶的根源好像都来自于他自己的不伦不类。

　　不被容忍不被接受不被理解的不伦不类。

　　时隔六年，许疏言颤抖着看着张天霖。

　　面前的人脸明明那么不同，却又意外地贴合。

　　“许老师这么漂亮，做男人可惜了。”得不到回应，张天霖的表演欲不容自己被忽视，他张牙舞爪，被许疏言幻想成一只巨兽。

　　和六年前相同丑恶的巨兽。

　　“你妈拿着我赚来的钱供你读书，就养出你这么个变态？”

　　许疏言被推到墙角，藏在衣柜里的女性用品被名义上的继父丢到脸上。

　　“不男不女，”男人用力地推搡，扯开许疏言的校服外套质问他，“你妈那个臭婊子是不是骗我？”他掐住许疏言的下颚，手指往下去摸许疏言的大腿，“该不会就是个女的吧。”

　　“不是。”许疏言缩着腿辩解。

　　“不是？”男人道：“你说不是就不是？”

　　“你让爸爸看看，”男人癫狂地拿出许疏言母亲的长裙。

　　“穿给爸爸看。”

　　“嘘，别吵——”

　　“许老师，你哭什么？”张天霖疑惑出声，“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我来，只是想看看你。”

　　张天霖咧开嘴，露出整齐的白牙，手下一用力，不知何时他已经将大腿塞进了门内。

　　有了借力，趁许疏言出神的功夫，张天霖下狠劲将门彻底推开，许疏言闪身跑回屋内，大喊一声“救命”。

　　屋内陈设简单，几乎没什么阻碍，张天霖听见他喊叫的声音发了狠，谁料许疏言已经先一步进屋拿了客厅的水果刀。

　　张天霖顿步，在离许疏言两米开外的地方站定。

　　“画画的人拿不动刀的。”张天霖轻松调侃。

　　“你别过来。”许疏言警告他。

　　“我过来会怎样？”张天霖像是拿捏准了许疏言，料定他不敢动手，竟然缓步朝许疏言走去，许疏言一点一点后退，刀尖直直地冲着前方。

　　“我会杀了你。”许疏言压低声音。

　　痛苦的根源在于自己，但许疏言还是不止一次试着索要理解。

　　他犯了错，受到不公的惩罚。

　　他朝母亲开口，年轻的女人却毅然相信她再嫁的男人。

　　两人合众把他贬进尘埃里，说他真是个垃圾，是不该出生的变态，堂而皇之剥夺他的人身自由，甚至在两人合力下被送进矫正疗养院。

　　许疏言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都快被他们的话给洗脑，直到后来年轻的女人停着肚子进疗养院探望，许疏言才发现事情的根源所在——女人没有工作，她哪是看不穿谎言，她只是装作不知道。

　　一个母亲薄情起来，可以装作自己从来没有生下头胎，她还能假模假样的哭诉，得为新生命营造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

　　不正常的许疏言作为失败品，不论真相与否，都被她舍弃了。

　　无望地存活，直到继父车祸意外身亡，女人不愿出钱让许疏言继续在疗养院待着，许疏言才彻底被放出来，他浑浑噩噩没有目标，寻死前悔恨最多的是没能亲手杀了男人。

　　他无数次痛恨自己的软弱，又无数次痛恨自己不够激烈的反抗。

　　再来一次……

　　如果再来一次……

　　许疏言双手握紧刀柄。

　　“我真的，”铿锵有力道：“会杀了你。”

　　“许老——”师

　　张天霖毫不在意地继续上前，许疏言就疾步刺了上去，但男人反应更快，在刀尖抵拢胸口前用手握住了刀刃。

　　“太钝了。”张天霖惊诧一秒又很快恢复笑容。

　　“钝刀怎么杀人？”

　　有血迹透过指缝渗出，许疏言用力地将刀尖往前推。

　　“我都说了这刀太钝。”张天霖不以为然。

　　就在张天霖微笑时，许疏言猛地转动刀柄，张天霖没防备，痛得一激灵，竟然松了。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张天霖扭头，第一时间查看，许疏言抓住空当，咬牙狠狠一刺。

　　极快速地，刀刃穿过衣料，稳稳地插进了胸口。

　　只是一秒的功夫，情势急转直下，张天霖垂头看了眼胸口，许疏言松手大退两步。

　　许疏言跌坐在地上，耳旁传来急促的脚步和喊声，许疏言努力想看见，却眼前发黑，周围竖起了一道天然屏障将许疏言罩在其中。

　　“许疏言—”

　　“许疏言—”

　　“许疏言——！你看着我！”

　　身体被摇晃，许疏言终于恢复点理智，顾衍焦急的脸出现在眼前。

　　“许疏言，你受伤没有？”

　　许疏言僵硬地摇摇头。

　　他视线前移，张天霖跪在地上，血晕在胸前刀柄的位置。

　　“他死了吗？”许疏言木然问。

　　“没有。”

　　顾衍扫了眼失去行动能力的张天霖，拿出手机报警，又叫了一辆救护车。

　　伸手在许疏言脸上擦几下，顾衍在他背上拍了拍。

　　“我哭了？”许疏言又问。

　　“没有。”顾衍将人抱紧，重重地把许疏言圈住。“是汗。”

第43章

　　“抱歉，我来晚了。”

　　臂弯下的躯体异样地颤动，顾衍百般悔恨。

　　明知道许疏言被人威胁着，他居然还敢留许疏言一个人。

　　许疏言揪着他的衣襟把脸埋进他怀里，前额抵在顾衍肩上，整个人别扭地盘坐着。

　　听到顾衍的道歉，许疏言摇摇头，碎发扫进顾衍的脖子里，许疏言嗓子干哑，压低声音冲顾衍说：“我很高兴。”

　　顾衍一愣。

　　“以后都没有噩梦了。”许疏言道。

　　他鼓起勇气的反击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也让沉疴旧疮终于窥见天光。

　　挖开腥臭腐朽的烂肉，伤口才会愈合。

　　“不会再有了。”顾衍哑声附和。

　　屋内的动静吵到了对门的邻居，两口子穿着睡衣开门查看情况，人杵在门口张望两眼，脖子伸得老长。

　　除了他们之外，门口还站着秦时。

　　小姑娘停在进门处没动，两手把着门框。

　　救护车和警车来得不分先后，医护人员给张天霖做了临时处理后将人抬上担架，一个警察跟着医务人员一起走了，留下另一位警察在现场查验。

　　“你们先大概说说情况。”年轻警察稍眉，严声道。

　　“我……”顾衍刚开口，他往前半步，做出保护的姿态，许疏言就道：“去派出所说吧？反正都要过去做笔录的。”

　　顾衍看向他，许疏言稍稍露出笑容，冲他对口型，“我可以的。”

　　警察没把他们小动作放在眼里，笔往兜里一夹，他道：“那走吧。”

　　门口看热闹的邻居还没走，警察出门顺带吆喝人，让他们早点回去睡觉，顾衍关了门，门边的秦时默默跟在许疏言身侧。

　　“这不是你家小孩儿啊？”眼见着秦时走偏，警察冲要进门的邻居两口子问。

　　“我家的。”顾衍伸手，将秦时揽着臂弯。

　　警察闻言，视线在三人身上晃荡了一圈，嘴唇咂摸一下，扭过头按了电梯。

　　也不知道暗自咂摸了些什么。

　　许疏言是当事人，到派出所以后他是第一个被叫去做笔录的，顾衍手上存了好些证据，到派出所正好一并提交，所以也跟着做了笔录。

　　案子涉及到持刀伤人、非法入室等恶劣情节，不是小偷小摸那么简单，许疏言录完笔录还不能走，得等医院的伤情答复。

　　顾衍是在他之后录完的，他出来第一时间去贩卖点买了些零食。

　　等待前人付款时，顾衍给朋友发消息。

　　——帮我个忙？

　　对方回得很快。

　　——？

　　——可能得劳烦你帮忙打场官司。

　　片刻，对方回。

　　——好

　　——回头详细聊。

　　从贩卖点买了两瓶奶和几包零食，一包拆了递给秦时，一包喂给许疏言。

　　“垫垫肚子。”顾衍将一块曲奇饼递到许疏言嘴边。

　　许疏言闻言，自然地张嘴咬住。

　　噙住以后才发现场合不对，派出所大厅人来人往，他赶紧低头将小曲奇整个含进嘴里。

　　“一会儿想吃什么？”顾衍问。

　　“不知道多久结束，”许疏言视线游移，在大厅轮走一圈后道：“你带秦时先去吃饭吧。”

　　“秦时吃过了。”

　　顾衍去接人的时候秦时没动他准备的晚饭，但是吃了两个面包。

　　下电梯时还饱得打了个嗝。

　　听到自己的名字，秦时歪头，抱着鼓胀的零食袋子看着两人。

　　顾衍摸了摸她的脑袋，颇为抱歉，“跟我住的最后一天居然把你带进了派出所。”

　　秦时反应一会儿，慢吞吞说了今晚第一句话，“没事。”

　　她学着顾衍的样子伸出手，往顾衍头上摸了一把。

　　行为太成熟，给顾衍都逗愣了，他敞着笑脸看向许疏言，发现他也是笑着的，两人对视笑了好一会儿，差点没抑制住。

　　在派出所的大厅，两人不知道被拨乱了哪根神经，兴许两人被扰动的神经还是同一根，以至于显现的不正常症状都一模一样。

　　“好好在一起吧，我们。”笑了一会儿，顾衍先一步停下，他低着声，凑到许疏言耳边，在隐蔽的角落牵起许疏言的手。

　　顾衍轻轻叹了口气，肩膀微松，“给我一个正大光明关心你的机会。”

　　食指轻轻摩挲对方的指节，许疏言来回擦动几次，继而道：“不行。”

　　他呼出一口气，抬头看着顾衍，“你得先让我向你坦白。”

　　“你听完再决定，好不好？”许疏言问。

　　他眼里没了避让的意思，顾衍一听这话就大概猜到许疏言想要说的是什么。

　　装得挺淡定，顾衍却看见他另一只手在揪裤管。

　　许疏言越是这样越让顾衍心疼。

　　“好，你说。”

　　“我……不太正常，”许疏言缓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不希望自己是个男人。”

　　他说完一句，又道：“甚至，很讨厌…很恶心。”

　　男性身份不能给他正向的积极感受，反而会让他更自困。

　　许疏言懦弱了一回，不敢反击，就此让他给自己的男性身份打上了可耻的标签。

　　与其说他想成为一名女性，不如说他在借由这条出路自救获取自我认同。

　　情急之下，许疏言并不能完整阐释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但看顾衍的表情，许疏言觉得他是了解的。

　　并没有想象中的愕然，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震惊大怒，顾衍面色平淡，甚至还在安抚许疏言。

　　“那我可能也需要向你坦白，”顾衍道。

　　他俩笔录不在一起，所以连许疏言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内容。

　　“你得原谅我擅自偷看了你的手机。”

　　这下轮到许疏言愕然，“你…什么时候？”

　　“我都看到了。”

　　顾衍向许疏言解释了事情的经过，许疏言前后一捋，这才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难怪张天霖进门的时候一直在强调被骗，一直在强调电话被拉黑，许疏言终于明白了原委。

　　顾衍为了保护许疏言故意布置一通，哪成想此番动作会激怒张天霖找上门，还正好钻了顾衍离开许疏言家的空当。

　　明明计划的不错，偏偏就被小概率破坏了整件事的发展轨迹。

　　“是我坏事了。”顾衍颇有些无奈。

　　“没有。”许疏言皱眉，他不认为这件事发生到现在和顾衍有多大联系。

　　只是因为那人是张天霖而已。

　　即使没有顾衍的回复，按照许疏言视而不见拒不回复的态度，张天霖迟早也会暴走登门。

　　“那能抵消吗？”顾衍问：“我的坦白和你的坦白，有让我们更了解彼此吗？”

　　顾衍还记着许疏言说的话，专挑他拒绝的说辞。

　　许疏言哑然失笑，“有。”

　　“那咱？”顾衍伸出手。

　　许疏言握了上去，干燥温暖的掌面贴在一块。

　　脑子一热，嘴秃噜皮，许疏言出口一句：“合作愉快。”

　　顾衍愣了，继而“噗嗤”一声笑开，许疏言失语，砰地脸色炸红。

　　没给他改正的机会，顾衍笑道：“合作愉快，男朋友。”

第44章

　　三人在派出所没等多久医院就传来了消息，张天霖没事，只是失血过多，水果刀插入的位置和深度都不致命。

　　但鉴于张天霖还在医院昏睡，留守的警察没法第一时间让他做笔录，所以只能先让许疏言三人回家。

　　“等他清醒，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过来。”值班民警

　　许疏言点点头。

　　“请保持手机畅通。”

　　顾衍带着两人走出派出所，冷风袭来，他先是把秦时塞进车里开了暖气，然后又问许疏言，“还吃饭吗？”

　　许疏言看着他，道：“我想回家。”

　　“回我家吧，”顾衍道：“不然房间不够。”

　　他们还带着秦时。

　　“好。”

　　许疏言上了副驾驶，进车后气温回升，许疏言解开外套领口的拉链。

　　“系好安全带。”顾衍前后都扫了一眼，确保两人都坐好，顾衍才将车开了出去。

　　车外灯火闪烁，亮光既分散又紧凑，许疏言用视线描摹建筑的轮廓，试图感知庞然大物内里藏着的炙热温情。视线所经之处，每一栋高楼里都有无数个家，而他，现在正在归“家”的路上。

　　跟着顾衍归家的路上。

　　许疏言伸出手指盖在空调出风口，暖风持续不断地透过缝隙向外传递，周身的寒意都没了。

　　“还冷吗？”无意中看到许疏言伸手，顾衍把着方向盘问了句。

　　“不冷。”许疏言摇摇头，“很暖和。”

　　派出所离顾衍家有点距离，秦时在后面坐得无聊，所以一直趴在窗户上。

　　她的零食还没吃完，趴一会儿“咔擦咔擦”几下，趴一会让又“咔擦咔擦”几下。

　　“好吃吗？”顾衍问。

　　秦时揪着零食口袋往前看，确认许疏言没在吃东西才意识到顾衍问的人是自己。

　　遂点点头，“好吃。”

　　秦时低头，问了句，“你要吃吗？”

　　“我不吃。”

　　秦时又看向许疏言。

　　“我也不吃。”

　　秦时又自个儿坐了回去，继续趴在窗户上“咔擦咔擦”。

　　顾衍没有找家政的习惯，平常一个人简单收拾下，家里也能保持整洁。但最近顾衍工作忙，加上还得带秦时，客厅到阳台的小通道被摆满了秦时的画具，画也是到处贴着。许疏言进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颜料桶还没收拾，里面的浑水积淀，上面覆盖了浅浅一层清液。

　　“吃面吗？方便一点，几分钟就能搞定。”顾衍扫过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九点了，两人都还没吃饭。

　　“嗯。”许疏言道。

　　“秦时还吃不吃？”顾衍脱了外套放在餐桌旁的椅背上，解开袖扣挽起衬衫，露出结实的小臂。

　　秦时摇摇头，左右两根辫子来回甩了个趟儿。

　　“成，解决我俩的就行了。”顾衍道。

　　他拉开门进厨房，洗锅开火放油，秦时第一时间开了电视，完全没被今晚的见闻影响。

　　许疏言跟着她走，但没坐下，而是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了一遍，又把顾衍放在沙发上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

　　做好这一切后，许疏言站在客厅愣神，他还没调整好自己的定位，而此刻在厨房的顾衍却好似适应良好。

　　关系转变的第一时间，许疏言不太能迅速转变。

　　“许疏言，”厨房门被拉开一个角，顾衍从里边探出半张脸。

　　“嗯？”许疏言转身看向他。

　　“碗里要卧两个荷包蛋吗？”

　　顾衍的灰色围裙挂在身上，许疏言看着他，把短暂的纠结抛却脑后向顾衍走了过去。

　　“要一个。”

　　“溏心的？”顾衍又问。

　　几步过去，许疏言已经走到了顾衍面前。

　　他不矮，顾衍没站直，只比他高半个头。

　　许疏言在顾衍面前站定，眼皮眨了眨，盯着顾衍的脸。

　　“还是要全熟的？”顾衍又问。

　　嘴唇张合，顾衍姿态放松。

　　俊秀的五官和六年前没有丝毫改变，时间只给他平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目光扫过眉眼鼻梁，最后落在勾起微笑的嘴唇上，许疏言抬脸注视，脚尖轻轻一垫，将嘴唇贴了上去，而后飞快抽身，冲客厅的秦时看了一眼。

　　秦时缩着脑袋，看得很专注，没回头。

　　许疏言放下心，咳了一声，随意答：“要溏心的。”

　　视线还未扭转，厨房推拉门就被倏地推开，顾衍搂住许疏言的腰将人拽进厨房，许疏言被拉得踉跄一步，整个人跌进顾衍怀里。

　　肘弯抵在胸口，许疏言抬脸与顾衍对视。

　　“锅热了。”许疏言提醒他。

　　油温太高，锅上腾腾冒着热气。

　　“它还能等，”顾衍道：“我不行。”

　　说完，顾衍低头吻住许疏言的唇瓣，舌尖抵开唇关，许疏言呼吸急促，主动回应顾衍的吻。

　　牙齿轻轻咬住上唇拉扯，顾衍沉沉地叹了口气。

　　“先放过你。”

　　顾衍松手，转身关了灶台的火，他得让油温降一降，不然蛋一打下去估计就糊了。

　　对着顾衍忙碌的背影，许疏言摸摸酥麻的唇瓣，倚靠在墙上观察。

　　片刻，许疏言道：“谢谢你。”

　　“嗯？”顾衍重新开了火，拿了三个蛋往锅里敲。

　　许疏言继续道：“没有放弃我。”

　　回头看，从重逢开始，顾衍就好似一直在主动和许疏言产生联系，硬生生地把两个被时间洪流错开的人扯回到一块儿去。

　　任由许疏言怎么逃避，顾衍都揪着他。

　　“干嘛放弃你？”顾衍打下三个鸡蛋，用锅铲翻边。

　　油沾了水滋滋作响，溅了几朵油花，顾衍闪身避开，语气轻慢，“朝思暮想那么久，好不容易等你走到眼跟前儿，我把你放了？”

　　顾衍拎着锅铲，表情严肃板正，配上他的围裙有点不协调的滑稽，“我又不傻。”

　　许疏言听着这话，猝不及防笑了出来。

　　看到他的笑容，顾衍抬眉，又转身回去看锅里的鸡蛋，再度翻了个面，顾衍将三个蛋撞进盘里备用。

　　许疏言笑够了，走上前环抱住顾衍的腰。

　　“其实我现在没空抱你。”顾衍说。

　　许疏言满心怅然，心软成一滩水，他将脸靠在顾衍后背，说：“我有空。”

　　“会妨碍到你吗？”许疏言问。

　　“暂时还没有，”顾衍说：“你可以随意。”

第45章

　　挂面煮不了多长时间，两人连体婴似地贴在一块儿，引得顾衍动作都缓了不少，能不移动位置绝不移动，脚底下生了根，牢牢地扎在地上。

　　等面煮好，碗柜离得太远实在够不着，许疏言才放开顾衍，打开碗柜拿了两个碗。

　　“谢谢。”顾衍伸手接过放在一旁。

　　“不客气。”许疏言道。

　　“需要我……”许疏言往他面前看了看，顾衍手上空空如也，疑问句变成肯定句，许疏言道：“帮你拿双筷子。”

　　许疏言转身给他递了一双筷子挑面。

　　“要不要单独给秦时盛一点？”许疏言看着顾衍将面条从锅里挑进碗里。

　　“不用，她说不吃就是真的不想吃。”顾衍动作麻利，飞快将面盛好。

　　“冰箱里有酱，辣酱韩式酱甜面酱，你看看有没有想放的。”

　　“嗯。”许疏言闻言离开，再回来时冰箱里的各类酱料都被他扫劫一空。

　　“你放什么？”许疏言将几个玻璃罐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案板上。

　　“帮我放点辣酱吧。”

　　许疏言打开罐子拿筷儿挑，一个碗里搁了一坨辣酱。

　　放好其他调味料，两人端着碗坐到饭桌上，一人坐一边对着，顾衍把调料搅和开，几次看了眼坐对面的许疏言，欲言又止。

　　“怎么了？”许疏言察觉到他有话要说，搅面的动作停下，专注地等顾衍开口。

　　“我在想……”顾衍看了眼桌子，“当初买家具是不是不该买这么大的饭桌。”

　　两人明明在对面，却仿佛隔了条老宽的楚河汉界，得起身费点劲儿伸手才能够到对面。

　　这房子是个老户型，厨房的面积很大，餐桌和厨房之间基本没空隔，顾衍是为了匹配这么大空间才买的大桌，结果大桌买来根本没用，因为他不太会邀请朋友到家里玩。有什么娱乐活动也是在外边找地儿，大饭桌是真的挺多余。

　　许疏言沉默地拿筷子赶了赶面，把它横过碗面放着，然后起身将碗推到了顾衍身侧的位置。

　　紧接着，许疏言绕过餐桌，人也坐到了顾衍旁边。

　　顾衍见状，手撑着脸歪着看他。期间许疏言动作流畅，款款落座时一个眼神也不往他身上飘。

　　“别看了，”对方盯了太久，许疏言没忍住，道：“不饿吗？”

　　他把充分搅匀的面条又给搅和了一通，被顾衍注视得面红耳赤。

　　“看你开胃。”

　　许疏言哽住，僵硬地嗦了一口面。

　　顾衍不想逗得太过火，胡扯一句后终于坐正不再闹他，让许疏言好好吃饭。

　　两人都饿惨了，吃饭才是正事儿，顾衍煮的分量大，加上卧进去的鸡蛋，吃完都得瘫着晾会儿肚子才能消化。

　　许疏言吃得慢，顾衍吃完好一会儿他还在扫尾。

　　顾衍也没走，就坐在旁边等许疏言吃完。他把空碗推远，人靠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回消息。

　　找他的人不多，只有几条工作群组消息，顾衍将手机上的消息看完，又核查了一遍文件里的数据，确认无误后，顾衍放下手机，等他再瞧许疏言，发现他正吃的碗里还剩一坨面。

　　“我怎么感觉你这点儿面没动过啊？”顾衍仔细确认。

　　“动了。”许疏言抬脸，略显无奈地挣扎一句。

　　顾衍笑了笑，“吃不下就放着吧，今天时间太晚，怕你饿着，所以煮的有点多了。”

　　“嗯。”许疏言点点头，他又吃了两口，事实证明是真的吃不下后，许疏言放弃挣扎，将筷子放在桌上。

　　“给，擦擦嘴。”顾衍往他嘴上贴了张面纸。

　　家里有洗碗机，顾衍将碗一收就放了进去，等他再出来，许疏言已经将桌子抹干净了。

　　哪怕两人动作快，等他们吃完收拾完时间也已经不早。

　　回到客厅时电视还开着，但秦时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顾衍将人抱进房间盖好被子，轻手轻脚掩上门后，出来收拾秦时的画具。

　　见顾衍将画架都折叠起来，许疏言问：“都要收？”

　　“嗯，秦时她爸爸一大早来接她。”

　　“哦。”

　　许疏言蹲在他身侧帮忙，把画笔涮洗干净，又用纸巾将水吸干才放进笔盒。

　　“你明天得上班是吧？”顾衍边收拾边问，“要不要从家里带什么东西？我明天早点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我……我暂时不回去。”许疏言摇摇头。

　　“放假了？”顾衍继续问。

　　“没，”许疏言动作慢下来，“我想等事情处理完。”

　　听他说完这话，顾衍终于察觉到问题所在，他想起自己去找许疏言时吓他掉落的一堆零碎东西——

　　猛地理解许疏言的想法，顾衍没觉得好也没觉得不好，态度一如往常，他点了点头，道：“行，歇歇也挺好。”

　　顾衍问：“那你请假了吗？”

　　“还没，一会儿我打电话。”许疏言松了口气。

　　幸好顾衍没觉得他小题大做。

　　他是真的……不太能面对其他人的注视和非议。

　　哪怕现在并没有切实发生，除了张天霖并没有其他家长老师知道他的秘密，但谁又能说得准呢。

　　许疏言不想置于难堪之地，逃避是上上法则。

　　收拾完秦时的画具，许疏言拿着手机去了阳台，他没怎么要过休假，加上他平时工作认真，老板对他的说辞没什么质疑，也没有刁难，还对许疏言关心了几句，非常迅速地准了几天假。

　　等许疏言打完电话回客厅，他发现顾衍也在打电话。

　　顾衍翘着二郎腿，西装裤锋利的折线干净利落，表情挺严肃，面前还放了个烟灰缸，许疏言进门时顾衍刚好往里磕烟灰。

　　听见推门的声音，顾衍把烟碾了将烟灰缸推远，跟电话那头道：“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估计得等明天笔录。”

　　“嗯，我有需要肯定找你。”

　　“好的，回头我请你吃饭。”

　　来回几句交谈，顾衍挂了电话，许疏言从只言片语里听出是关于自己的事。

　　不等许疏言询问，顾衍主动解释，“我认识一个律师朋友，刚刚在找他咨询。”

　　他又道：“但我得先问问你的意见。”

　　见他正色，许疏言也紧张起来，正襟危坐，“你说。”

　　“你不会同意和解的吧？”

　　许疏言摇摇头，声音很坚决，“我不和解。”

第46章

　　“好，我知道了。”顾衍附和他。

　　两人刚吃完饭，饱着睡不着觉，电视还没换台，播着秦时喜欢的海绵宝宝，他们坐在电视正对的长沙发上。

　　看了一会儿，顾衍出声问：“要换个台吗？”

　　“都行。”许疏言道。

　　然后就谁也没动，任由海绵宝宝继续播着。

　　中翻腔有种古怪的滑稽，派大星做着浮夸的表情，很能引人发笑。客厅只留了一盏落地灯，光晕很淡。

　　许疏言把背贴着沙发捞了个抱枕抱上，拿出十二分的专注看电视里的海绵宝宝。

　　两人目光一致，可谁也没看进去，大男人缩在沙发上一起看动画片实在是很诡异的情景。

　　任凭许疏言如何想要专注还是破功了，因为距离很近，许疏言余光能瞥见顾衍的动作。他倚靠的位置有手臂擦过，极缓慢，不消片刻的功夫顾衍就将手搭在了许疏言身上，将他搂着。

　　许疏言最后几分专注彻底消失，他暗暗勾起唇角，小心地挪动位置，假装不经意朝顾衍坐过去。

　　顾衍哪能察觉不到他的小动作，在许疏言艰难地挪了几下以后，顾衍嗓子喑哑，问：“干嘛？”

　　“不干嘛。”装模作样，许疏言视线紧追宽大的电视屏。

　　顾衍没问了，不多时，搭在肩上的手臂下滑，顾衍搂住许疏言的腰将人挟持到怀中。

　　许疏言侧着耳朵贴在顾衍胸膛。

　　“听到什么？”顾衍说话。

　　胸腔起伏震动。

　　“心跳。”听了两三秒，许疏言乖巧答。

　　顾衍捻起他的头发摸了两把，顺滑的发丝穿过指尖。

　　顺势一压，顾衍将人抵在沙发上，许疏言一下被翻转，目光盯紧上位的顾衍，紧张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礼尚往来，”顾衍道：“让我也听听？”

　　许疏言不答，顾衍自顾自，低头侧着脸，将耳朵贴在许疏言胸口。

　　腰身被环抱住，许疏言紧张愈加，心脏砰砰直跳，脸都被蹦跶的血流刺激红了。

　　“这么快的心率，”顾衍抬脸，一本正色问：“是正常的吗？”

　　正经到好似在对医生发问。

　　“我……”许疏言顿时羞赧地讲不出话。

　　顾衍勾唇，歪着头用牙齿勾咬许疏言的耳垂，软肉被含进温热的口腔，许疏言打了个激灵，差点要以为自己耳朵烧着了。

　　口齿咬在一起，许疏言都快记不起这是今天第几次和顾衍接吻，太频繁，吻到失氧的脑子实在容量不足。

　　两人勾缠着，温度急速上升，许疏言乖顺地应承亲吻，背后淌了一身汗。

　　纯属热的。

　　“许疏言……”亲吻间隙，顾衍凑到许疏言耳边轻唤一声，潮热的水汽跟着气声黏在许疏言耳廓，引得他打了个颤儿。

　　“嗯？”

　　“宝贝儿。”

　　顾衍哑着嗓子，三个字叫的勾魂摄魄。

　　许疏言没被人这么叫过，一时之间有点懵，还夹杂着腾然而起的欢悦。

　　没尝过几分爱的人根本不懂怎么应对突来的亲昵，许疏言就是这样的人，他此前一直觉得恋爱之间的某些称谓做作至极，直到顾衍搂着他，冲他说这话的时候，许疏言才发现自己的对爱的印象有多刻板片面……

　　“可以吗？”顾衍边问，手指就已经从衣服下摆穿进后腰，不轻不重地在腰背中心刮了一下。

　　许疏言喉结滚动，下身的躁乱让他十分了然顾衍没头没尾的问句，“…可以。”

　　顾衍得了话，腾地站起将许疏言搂进怀中，许疏言被他抱着进了卧室。

　　反脚将门合上，顾衍大踏步将许疏言放在了床上。

　　几颗纽扣缓缓解开漏出光裸的上身，几分钟的功夫，在顾衍的注视下，许疏言白瘦的身躯红成了沸水里滚过的虾。

　　顾衍叹了口气，笑问：“紧张什么？”

　　“没紧张。”许疏言辩驳。

　　“真的？”

　　说着话，顾衍将许疏言下身的裤扣拧开，拉链拉到一半，许疏言突然伸手制止顾衍。

　　他半抬起上身，视线扭转，眼神飘忽。

　　许疏言咬唇，含糊道：“我……先去洗个澡吧。”

　　顾衍停手，再度将许疏言抱起，“一起。”

　　浴室没有同时进过两个人，顾衍和许疏言都进去以后才发现室内面积分配太过不均，餐厅部分太大，对比起来，浴室实在有些窄小拥挤。可现下商讨不合理分配的面积并不是聊天重点，顾衍一手打开淋浴等待水热，一手扯掉拉链，褪去许疏言身上最后一件外衣。

　　热水很快从管道充盈，蒸腾的热气将玻璃镜面萦绕得满是白雾，顾衍脱掉自己的衬衫随意扔到地上，拉着许疏言钻紧激下的水流。

　　头顶的淋浴是扩散状的，均匀充分将两人打湿个彻底，顾衍挤了一大坨洗发水替许疏言洗头，他头回干这事儿，对许疏言的长发爱不释手。

　　“留长发是因为不想戴假发吗？”顾衍被水冲的睁不开眼，只好拉着许疏言离开直流的水域。

　　“不是，想留就留了。”许疏言说。

　　“照片里戴的假发？”顾衍又问。

　　他记得照片里许疏言的头发看起来更长一些，还有些卷。

　　“嗯。”许疏言背对顾衍，看不到顾衍的表情，回答完顾衍的问题就忍不住问：“你觉得那样奇怪吗？”

　　看不到顾衍的表情更能给予许疏言问话的勇气。

　　任何时刻，直面才是最艰难的部分。

　　背对着，就好似轻易一些。

　　“不奇怪。”顾衍道：“很适合你。”

　　许疏言高且劲瘦，体毛稀疏，喉结也不明显，如果非要用外貌去框定他的性别，其实看起来会显得更中性一些。

　　平常许疏言刻意打扮，让自己看起来更男性化，但当他身上未着衣物坦然的面对顾衍，那附加的男性外貌其实也就不复存在了。

　　“你很美，宝贝儿。”顾衍替他清洗掉头发上的泡沫，两人再度钻入水下。

　　他们已经过了狗屁不通毛头小子的年纪，即使实战经验不足，理论掌握也颇丰，只是可惜顾衍没有提前预备东西的习惯，只能一切从简。为了找润滑的替代左挑右捡，翻遍了浴室里的瓶瓶罐罐才从犄角旮旯里摸出一瓶甘油润肤。

　　“将就一下？”顾衍冲许疏言晃了晃瓶身。

　　许疏言点点头，他已经彻底坦然。

　　关了淋浴转移战地，两人又回到床上，顾不上头发会不会打湿被子，也不顾上其他七七八八，被水流压制的火气窜起来，顾衍把什么忍耐含蓄都甩在了脑后。

　　但脑子里还绷着一根弦儿，临阵上场，顾衍将许疏言披散的长发撩到耳后。

　　“不戴套可以吗？”顾衍说：“今天什么也没准备。”

　　他又补充，“我很健康。”

　　顾衍极认真道。

　　许疏言勾住顾衍的手指，“可以。”

　　只要是你，都可以的。

　　许疏言隐下不敢出口的话。

第47章

　　秦周是早上七点左右到顾衍家楼下的，飞机还是晚点，和预计时间偏差接近俩小时。他打了个的到顾衍家小区，提着简便的行李上楼，来前特意给顾衍发了消息，询问他是否做了早餐，如果没做他就在楼下顺道买。久久未收到回信，秦周懒得再等，索性在早餐铺买了两袋包子馒头豆浆一并提上去，也免得空手拜访。

　　担心没人开门，秦周给顾衍打了个电话。

　　打之前他特意看了时间，发现今天不是休息日，秦周估摸顾衍应该已经起床准备上班。

　　谁料对方接听缓慢，声音还不太灵清，听着不像是起床了，反倒像是被秦周吵醒。

　　秦周诧异，重复看了眼手机屏幕，确认屏幕上方的时间。

　　“你到了？”顾衍问。

　　“嗯，马上到你家门口。”

　　电梯“叮”一声，在一楼开门，秦周迈步进去，将行李放在腿侧。

　　顾衍那头有些细碎的动静，很快又恢复正常，“好，我把门打开。”

　　“秦时醒了吗？”

　　电梯楼层上跃跳动，一点点靠近顾衍家所在的楼层。

　　“不清楚。”顾衍道：“挂了，我洗个脸。”

　　顾衍说完便挂断电话。

　　速度之快，快到秦周又看了眼手机屏幕确认。

　　顾衍手机的来电音量一直是开到最大的，哪怕顾衍压低声音接听，许疏言也被吵醒了，顾衍刚把手机放好，就见许疏言坐了起来。

　　他没穿衣服，光裸的上身斑痕点点，顾衍迅速扫过一遍收回视线。

　　“有人来了？”许疏言还不太清醒，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声音有点沙哑。

　　“秦时爸爸。”顾衍道。

　　许疏言从回忆里扒拉几下，想起昨晚顾衍提过一嘴的事。

　　秦周要来接秦时回家。

　　许疏言原本打算起床，想了想又在床上坐好，略有犹豫，“需要我回避吗？”

　　他不清楚顾衍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清楚他的朋友会持何种看法。

　　“你介意？”顾衍从衣柜里挑了一件衬衫穿上。

　　许疏言摇摇头：“没有。”

　　“那就不管，他不会在意的。”顾衍说完，把衬衫扣子扣好，飞快走到床边低头吻了一下许疏言：“见不见都随你。”

　　稍微整理好仪容，顾衍去开门，秦周正好出电梯，和开门的顾衍打了个照面。

　　“巧啊。”秦周放下行李，拎着包子馒头张开双臂。

　　顾衍避让他的深情拥抱，错身拿了个鞋套递给秦周。

　　“没拖鞋？”

　　“没准备。”

　　“你们应该还没吃饭吧？”秦周把自己带来的早餐递给顾衍，“在楼下看到就干脆买了。”

　　“没。”

　　“刚好。”

　　顾衍帮他把行李提进屋内的角落，秦周换好鞋套进屋打量，“秦时没醒啊？”

　　“没有。”顾衍倒了杯水，“你今天不需要去银行吧？”

　　“不去，我接秦时回家今儿就算完事儿了，歇一天调调时差。”秦周说着，打开行李上放着的公文包，拉开拉链从里边摸出一份文件，“帮我带过去，我就不跑这一趟了。”

　　“成。”

　　顾衍将文件放在桌上。

　　“辛苦你照看这么久了。”秦周摸出一根烟坐在拉开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神色疲倦。

　　“还好，秦时很乖。”

　　“她在培训班交朋友了吗？”秦周问。

　　“这你也问我？”

　　“得，白问了。”秦周笑笑。

　　“我去看看秦时，”秦周把未点燃的烟又塞回烟盒里，“她睡哪个屋？”

　　“右手边。”顾衍道。

　　秦周抬步，还未走过去，就见另一个房间门开了。

　　许疏言从里边儿走出来，对上秦周，两人俱是一愣。

　　秦周瞅了眼许疏言，又回头瞅了眼顾衍，道：“合着你这房还有室友？”

　　顾衍听见动静回头，顺着话调侃：“房贷还不起，找个人摊一下。”

　　秦周扬扬眉，没说什么，主动伸手和许疏言打招呼，“秦周。”

　　“你好，我是许疏言。”

　　听到这名儿，秦周难得愣了下，好在职场经验颇丰，把秦周脸上二两皮修炼的极好，他迅速调整表情，视线上下来回，再度将许疏言打量一遍。

　　还没来得及交谈几句，右手边第一扇门从内打开，秦时把着门，顶着一头乱毛面无表情。

　　但很快她脸上的表情又生动起来，她越过许疏言几步跑到秦周腿边，秦周也是一喜，矮身将人抱了起来。

　　父女俩久别再见，都挺激动，许疏言杵那儿实在碍人兴致，于是坐到顾衍身边。

　　刚坐下，手就被拉住，借着桌子的遮挡，顾衍在他手背上摸了摸。

　　“室友不怕见人了？”顾衍悄声问。

　　许疏言低声回应，道：“总得见的。”

　　两父女温存了好一会儿才亲热完，秦周拉着秦时坐到对桌，顾衍两人还没开始吃。

　　“等会需要我送你们吗？”见他们坐下，顾衍给许疏言拿了个包子，又给自己拿了一个。

　　“不用，打的方便。”秦周倒不需要接送服务。

　　“要是累就歇会儿，不必着急走。”顾衍又道。

　　“家里一个月没收拾，肯定得打扫，现在歇完晚上回去不也得干。”秦周拆了豆浆，“放心，不带跟你客气的。”

　　“成。”

　　小孩儿思念来得快去得也快，和秦周亲热不了多久，吃完饭就独自坐着收拾自己的画了，许疏言吃完也坐过去，被秦时沉默地拉着帮她看画。

　　两人凑在一堆坐在地上，餐厅只能瞧见两个后背。

　　“你这幌子安排得挺好啊？”秦周隔着桌子冲顾衍道。

　　“嗯？”顾衍装起糊涂。

　　“他是秦时老师吧？”秦周虽然没见过许疏言，但听顾衍说起过，他对许疏言的名字有印象。

　　“确实是。”

　　“之前不还是你同学？怎么我这一走一报上班儿，同学就成你室友了？”秦周问。

　　顾衍但笑不语。

　　秦周撇撇嘴，把刚刚塞回烟盒里的烟又拿了出来，还给顾衍丢了一根，“合着我和小时还帮你撮合了一场？”

　　顾衍接过烟点上，“是得感谢。”

　　“免了，你替我照顾小时这么久，我还没感谢你呢。”

　　顾衍含着白烟不过肺，冲秦周道：“不客气。”

第48章

　　吃过饭后，秦周带着秦时先行离开。

　　“在家里等我？”顾衍冲许疏言道。

　　“你要回去的话就等晚上我陪你一起回去。”

　　许疏言点点头，“好。”

　　“派出所要是给你打电话，记得跟我说一声。”

　　许疏言又点点头，“好。”

　　“走了。”顾衍将许疏言拽到身侧亲了一下，往他手里放了把钥匙。

　　“备用的，你先拿着。”

　　顾衍走得急，早上磨蹭了许久，估计快迟了，关门的动静跟风一样，特别迅猛。

　　眼见着门关紧一点缝儿也没有，许疏言站立良久才收回视线。

　　先是摸了摸脸，顾衍亲过的位置，又搓了搓光裸的钥匙。

　　防盗门钥匙大，金黄的，有点重量，上面什么都没有，连个防丢的小串绳也没有。

　　手指不断在钥匙上摩擦，摸了得有两分钟才把自己的钥匙拿出来，把单独的钥匙和其他东西并在一起。

　　成串的东西互相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许疏言待在顾衍的家里拿着钥匙，一度只想盯着钥匙看。

　　疯魔了。

　　他也有家了。

　　不是随机重组委曲求全的家，不是孤身一人的出租房，而是切切实实的，和另外一个人组成的家。

　　许疏言没什么事做，不去上班就只能放空，但他没能放空太久，因为肖瑜打了个电话来。

　　许疏言一接通，肖瑜咋咋呼呼的声响就穿进许疏言耳朵里。

　　“你终于接我电话了！”肖瑜道：“吓我一跳。”

　　“嗯？”许疏言不明所以，满头雾水。

　　“你还“嗯”？我给你发那么多消息你也不回，我还以为顾衍把你怎么了呢。”肖瑜不满，继续控诉。

　　“抱歉，我昨天没来得及看手机。”许疏言道。

　　发生一连串的事儿让许疏言没法招架，他根本没心情看手机，加上后面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回到顾衍家充上电后他就没再看过。

　　“唉，你没事就行。”肖瑜情绪平复，冷静下来。

　　但许疏言却捕捉到她只言片语里的信息，于是好奇问：“你为什么会担心顾衍把我怎么样？”

　　“你说呢？”肖瑜道：“昨儿我走以后，顾衍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俩在不在一起，我说完他就给我挂了，你又不回我消息，我还以为他恼羞成怒……”

　　许疏言听完后笑了笑，解释道：“顾衍…不是那种人。”

　　“嗤，哪种人？”肖瑜问。

　　许疏言不好概括，说不上来，只道：“他挺理智的。”

　　“屁。”肖瑜立刻反驳。

　　“嗯？”

　　“你是没见着他“疯”才这么说。”肖瑜道。

　　许疏言闻言怔松，他确实没见过顾衍“疯”，也从来没把这个词跟顾衍联系在一起过。

　　印象里，他和“疯”就没多大关系。

　　不论是高中还是现在。

　　“你还记得老谢吧？”肖瑜问。

　　“嗯，记得。”

　　老谢是他们班化学老师，真人不姓谢，姓徐，因为头顶一片地中海，所以班上都管他叫老谢，也是学校的教务主任。

　　之所以对这号人物印象深刻，是因为许疏言曾被他逮到过上天台，还是和顾衍一起。

　　也就是打雷那次，两人被浇成落水鸡是老谢发现开的门，他训斥了很久，但雷声大雨点小，心疼两学生怕他们感冒，没说几句就放人了。

　　“你无缘无故退学，全班的人都挺奇怪，当时你就跟顾衍玩得好，所以我就想问问他关于你的消息，但”肖瑜停顿一下，“我当时和顾衍不熟，胆儿还小，就没敢问。”

　　“后来我无意看到他去找老谢，因为隔得远，没听见他们在聊什么。我感觉他俩应该聊崩了，老谢气得脸通红。”

　　“听他们说才知道顾衍是在打听你的消息，估计言辞不当，惹老谢不开心了。”

　　“顾衍那段时间真的“疯”，没几个人能劝他，还老往校外跑，明目张胆翻墙走，特浑。”

　　“后…咳，后来呢？”许疏言问，他第一声出来以后才发现自己嗓子是哑的。

　　“后来？”肖瑜道：“可能自己想通了吧，快高考的时候又自己安安分分回来上课了。”

　　“是吗？”

　　许疏言试图在脑海里想象顾衍所谓的“疯”，后来发现这种形象实在和顾衍相去甚远。

　　顾衍没对他展现过“疯”。

　　“所以你俩现在是成了？”肖瑜琢磨许疏言的口气，试探道。

　　许疏言说：“算是。”

　　“你拒绝我才多久啊？”肖瑜佯装不满。

　　“抱歉。”许疏言道。

　　“逗你玩呢。”肖瑜听他正经道歉，连忙又换了种轻快的口气。“你没事就好，我先撤了啊，一会儿该叫我了。”

　　“行，你先忙。”

　　派出所的电话是接近中午打来的，电话那头的民警说张天霖醒了。

　　许疏言接到电话就拿上钥匙出门，关门时想到顾衍临走说的话，给他发了条消息。

　　电梯信号不好，手机变成了无信号，但他一到楼下就收到顾衍回的消息。

　　——我现在请假过来。

　　——不用，你先忙，我自己可以的。

　　许疏言飞速打字。

　　——行里没什么事儿。

　　——你晚点下楼，我开车回来接你过去。

　　银行离顾衍家近，顾衍稍许疏言一起去派出所更方便。

　　他一锤定音，行程都安排妥当，没给许疏言再留反驳的余地。

　　——行，我等你过来

　　回了消息许疏言就坐在楼下的长椅开始等人，他懒得再上楼。

　　小区绿化很好，只是一入秋叶子全落了，地上全是枯黄的痕迹。

　　许疏言用脚来回拨弄地上的叶子，翘起一个角又踩下去，周而复始，玩了不知道多久，电话突地响起。

　　许疏言拿起手机，是顾衍打来的。

　　“我到了。”顾衍开口道。

　　“我马上过来。”

　　许疏言挂了电话立马站起身大步往正门走。

　　等他出了小区一眼就看见了顾衍的车，车型和站在车外的人实在显眼，顾衍穿了件黑色大衣，错眼一看既高大又挺拔，他手上拿了个什么，距离太远，许疏言推推眼镜，试图看清。

　　听到脚步的顾衍朝声源看去，许疏言走近后才发现顾衍手里拿的是一盒玉米软糖。

　　特大一盒，透明塑料盒塞得满满当当。

　　还没弄清这一盒糖的来历，顾衍就主动开口，将糖盒塞进许疏言手里，“行里发的，让带回家给小朋友吃。”

　　许.小朋友.疏言捧着软糖懵了。

　　顾衍拉开车门上车，等他系好安全带见许疏言还在愣神，降下车窗敲了敲车身，道：“快上车。”

第49章

　　许疏言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手里一直端着糖盒。

　　“不喜欢？”顾衍偏头看了一下。

　　“没。”许疏言揭开扣上的标签带，从里面摸出两颗。

　　“你吃吗？”许疏言将糖纸撕开。

　　“嗯。”

　　顾衍应了，却没伸手接，他两手把着方向盘，在看后视镜动车。

　　许疏言见状，将糖递到顾衍嘴边。

　　指尖碰到嘴唇，玉米糖就被咬了过去。

　　顾衍打走方向盘，回味两秒，“味道还不错。”

　　说的是糖，但许疏言莫名想到自己被勾住的指尖，挺正经一句话愣是给自己听脸红了。

　　一旦开了亲密关系的头，就有点收不住，那点跃动的小心思在胸腔里勾着魂儿，引得许疏言吃颗玉米糖都忍不住偷偷打量顾衍。

　　顾衍坐得很放松，手臂半曲，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方向盘。青涩的血管在手背上错落的弯着，映出明显的痕迹。

　　很性感。

　　许疏言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是个隐形的手控。

　　但他就是觉得顾衍这样的姿态很迷人。

　　车驶了几分钟，溜进市区大路，遇上红路灯，车缓缓停了。

　　顾衍松开手揉了揉腕部看向许疏言。

　　“我看你下饭，你看我下糖是吧？”顾衍漫不经心道。

　　许疏言被识破，蓦地回神，再低头一看，敞开的糖盒里多了一个缺口，好几个拆开的糖纸躺在大腿上。

　　顾衍笑笑，问：“不齁得慌吗？”

　　“还好。”许疏言道。

　　他都没什么感觉。

　　大概是顾衍真的挺“下糖”。

　　“我还想吃。”顾衍扫了眼红绿灯。

　　许疏言抓起一颗打算拆开封口，身侧的顾衍就拽松安全带，扭着身子将人拉紧吻了一下，舌尖浅浅的舔过嘴唇，许疏言半身一麻，顾衍又飞快地坐了回去。

　　“挺甜的。”顾衍兀自评价。

　　许疏言木然地捏着糖，在红绿灯转换，顾衍将车开出去时，他轻咳一声，将糖纸撕开，问：“还吃吗？”

　　“不吃了。”

　　“哦。”许疏言目视前方，不敢再看着顾衍“下糖”，把软糯的玉米糖咬进嘴里自己吃了。

　　派出所白天人多，醉酒的诈骗的吸毒的，还有两个虎背熊腰被四个民警摁着进门想在派出所大厅再打一出的大哥们，顾衍两人方进门，前一晚负责办理许疏言案件的民警就瞧见了。

　　“你坐那儿等我会儿，我把这边忙完找你。”这人就是摁着大哥的四位民警之一，他兴许是被暴躁的大哥惹烦了，眉目间煞气十足，皱起深刻的纹路。

　　将人扣着，他道：“你俩拳脚功夫这么牛逼，要不给你们单独开个拘留房比试比试？”

　　俩大哥听他说要被刑拘，怂了，又不痛不痒的吵嚷几嘴，戚戚地被压着进调解室。

　　过了两分钟不到，民警从调解室出来，视线在顾衍和许疏言身上溜了个趟儿，道：“跟我过来吧。”

　　两人被他带进另外的空房，民警落在后边关上门，阻绝了外界的声响。

　　三人落座，民警将他们的口供摊在桌面上。

　　“张天霖早上醒了，伤情不严重，也录了口供。”民警先拉开话茬。

　　“他怎么说？”顾衍问。

　　“他不承认自己是非法入室。”翻看口供确认，民警道：“张天霖称自己是因为女儿苗苗的学习情况才会登门，他也给我们看了短信确认，七点四十三分左右，他给你发了一条想要登门的短信，觉得你是提前知道他要来的。”

　　许疏言木然地看着民警。

　　“张天霖认定自己上门途径正常，他是在进门后发现许疏言持刀想自残才破门。”

　　不光如此，口供后半段张天霖还借伤情发挥，指控许疏言精神失常，突然持刀想要杀了他。

　　“不是！”许疏言反驳。

　　“不是这样的。”许疏言重复道。

　　他站起来，张天霖倒打一耙的行为让他一时之间无法控制自己。

　　“我…没有收到他发来的消息，他……”冷汗冒了一额头，许疏言想解释，他一直在发抖，手指控制不住地蜷缩，许疏言被生理反应激得想呕吐。

　　手掌猛地被拉紧，顾衍站起来冲一旁的民警道：“能请你先出去几分钟吗？我需要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民警见状点点头，拿好文件夹出去，顺道带上了门。

　　“我知道，我知道，没事。”门刚一关上，顾衍就将人抱进怀里。

　　“不是这样的。”许疏言道。

　　抵在许疏言耳侧，顾衍继续说：“我知道，别怕，交给我好吗？没事的。”

　　“我们证据很充分。”

　　“没人会相信他的口供。”

　　许疏言拽紧顾衍胸前的衣料，哽咽道：“对不起，我…我不想这样，我现在没法……没法控制自己。”

　　他不知道张天霖那一番说辞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确实如张天霖所说，现在，此时此刻，就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神经病。

　　只是别人的三言两语就轻轻松松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对不起。”许疏言不能克制自己的行为，也没办法止住哽咽，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明明极力想在顾衍面前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但他好像失去了自主关闭情绪的阀门。

　　每过去一秒，许疏言都想制止自己的颤抖，他想正常地抬起头跟顾衍交流，更想跟顾衍说我认同你的说法，张天霖的口供只是情急之下的狡辩，漏洞颇多，楼道的监控能拍到张天霖进门，更能拍到许疏言的推拒，他所有的说法都是不成立的，真实有效的证据都掌握在许疏言这一方。

　　许疏言想说特别多，此时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能揪着顾衍发抖，贪婪汲取顾衍身上的冷香压制欲呕的冲动。

　　哪怕张天霖千错万错，但他的误打误撞正好击中许疏言的软肋。

　　他确实精神有问题。

　　他确实……

　　“没事，”顾衍捏住许疏言的后颈轻轻按揉，“深呼吸。”

　　“别说话，跟着我行吗？”

　　许疏言抵着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呼—”

　　许疏言呼出一口浊气。

　　“吸—”

　　许疏言跟随指令。

　　“呼—”

　　顾衍一直拍打许疏言的后背帮他放松，两人靠得太近，能够轻易地察觉对方胸腔的震动起伏。

　　“吸—”

　　几个来回，许疏言终于镇定下来，他蜷在顾衍怀中，急促的呼吸平稳下去。

　　“好了吗？”顾衍没松手。

　　“嗯。”许疏言哑声回应。

　　他松开对顾衍外套的揉捻，低头看了一眼，幸好料子厚实硬挺，没轻易被他的手劲儿影响弯折。

　　“让我先去沟通行吗？”顾衍轻柔的拍打许疏言的后背，“你在这儿等我，如果需要你出面，我再进来叫你。”

　　顾衍又说：“别怕，有我。”

第50章

　　许疏言被单独留在调解室内，顾衍关门出去，民警就守在门外不远处。

　　中年民警拧着眉再打电话，对方巴拉巴拉一顿，民警斜眼一瞟瞧见顾衍，好似找到了脱身的理由，说一句“自己要忙事儿了”以后就飞速挂断电话。

　　“好了？”民警把手机揣进兜里，走到顾衍面前。

　　顾衍摇摇头，道：“我可以代他说明情况吗？”

　　口供都录了，基本情况也很明晰，但民警老大难，还想从紧闭的门里看出点儿动静来，忍不住追问：“他现在状况还是不好？”

　　“他不太想说这事儿。”

　　顾衍不是许疏言本人，自然代替不了他自己叙述当时事情的经过，但手上的证据依然可以对张天霖的发言进行否认。

　　首先是一大段的录音和聊天截图，还有小区楼道监控也能佐证。

　　“可能需要你们跑一趟小区调监控。”顾衍道。

　　“嗯，分内的事，这没什么。”民警拿着文件夹在手上敲了敲，“诶，对门的邻居有听见他们的争执吗？”

　　顾衍垂着头，手揣进兜里，回忆了一下许疏言房屋的情况，“那边隔音不好，应该会听见。”

　　“好，我会去和他们了解情况。”

　　“辛苦你们。”顾衍诚挚得谢了一嘴。

　　“端着这碗饭而已，不帮你们跑腿也得帮别人跑腿。”民警甩甩手，十分不客气。

　　顾衍应声笑了。

　　“还有什么需要我们补充的吗？”顾衍问。

　　“没什么，”民警垂首将文件夹摊开，翻了篇儿又合上，“你们就先走吧，也没什么事儿了，等后期我们了解到具体情况再叫你们。”

　　“成。”

　　来去不到十分钟，顾衍又推开调解室的门，许疏言坐得很端正，脸正好冲着门。

　　顾衍一开门就和人来了个对视，有点吓人，给他刺得一激灵。

　　许疏言面无表情的脸松动一下，但也没显露太大反应。

　　“嚯，吓我一把给你助助兴？”顾衍走进室内，半蹲在许疏言面前。

　　“我在等你叫我。”许疏言歉然道。

　　“用不着你，该了解的都了解了，该说的也都说了。”顾衍把手放在许疏言大腿上摁了摁，“走吗？带你逛逛。”

　　“逛？”

　　“不然干嘛？回去干瞪眼啊？”顾衍站起身，“好不容易请次假，你也有空，咱是不是得出去约个会。”

　　他俩确认关系的时间实在不凑巧，什么糟心事儿都赶着趟儿来，现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气，顾衍将人拉起来，“走吧。”

　　“带你玩会儿。”顾衍眨眨眼。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派出所，步子跨得都挺大，越往出走迈得越着急，在踏过派出所大门那道门槛以后，顾衍突然往下跑了一截，许疏言莫名地跟上步调，看着顾衍在前边。

　　风呼啸地擦过耳际，凌冽地刮人脸，但俩人跑的很畅快，周遭的人投以的眼神许疏言第一次全然不顾及。

　　他的视线范围里只能看见顾衍，翩飞的大衣卷起风暴，是独属于顾衍的风暴。

　　许疏言就在风暴中心，所以只能受他影响，被迫追随。

　　冲到停车的地方，顾衍开门钻进车里，许疏言也跟着坐了进去，一进密闭的空间，两人急促的喘息就格外明显，一下一下，此起彼伏，呼吸都挺重。

　　“有点高中逃课的感觉吗？”顾衍笑歪了，身子倒在驾驶位上偏着脸看许疏言。

　　他精心给头发抹的造型塌了一角，几根黑发散在额头上，额头还冒了汗。

　　许疏言克制不住，用手给他抹了一把，把汗蹭掉。

　　“挺有的，特有。”

　　许疏言跟着他一块笑，露出几颗白牙，撇到耳后的刘海已经跑偏溜到前面来了。

　　安全带还没系上，两人自由活动的范围挺大，顾衍捧着许疏言的脸，等待两人磨人的呼吸声消减。

　　“我蛮好奇的，”顾衍说。

　　“好奇什么？”

　　这么近的距离，许疏言只能专注地看着顾衍的双眼。

　　“好奇你要是不走，我们是不是早就能在一起。”

　　这个假设太勾人，让许疏言也忍不住设想。

　　要是高考前没离开，许疏言不会和顾衍分开这么长时间。

　　如果进展顺利，他们甚至还能考进同一所大学。

　　“我不知道。”许疏言想到一半不敢再往下想的，想得越多，越会对现在不满。

　　可他有什么该不满的呢？现在的情形几乎是他未敢想的美好了。

　　起码，他找回了顾衍。

　　奢求期盼得少了，失望才不会如影随形。

　　“我去X大美术系找过你。”顾衍收敛笑容，突然正色起来。

　　“找我？”

　　“我当初以为你只是转学，肯定还会报X大。”

　　许疏言摇摇头，“我退学了。”

　　“为什么？”

　　顾衍想问很多个为什么，这些为什么困扰了他许多年。

　　重逢的时候没问出口，此前也没机会问出口，现在待在这方寸的空间里，顾衍想试探让许疏言开口。

　　许疏言陷入沉默，他一沉默就爱用牙浅浅地咬住嘴唇，是无意识的习惯。

　　顾衍不想逼迫他，沉默没蔓延多久，他伸手掰开许疏言下颚，解救被咬出牙印的嘴唇。

　　“其实我去过X大。”许疏言避开话题，另起一茬儿。

　　作为失败品，林秀玉没怎么探望过许疏言，其他被关进戒断理疗院的人每逢周末都会见一次家人，无一不是向家人哭诉，让家长带他们离开，但林秀玉从不，来的寥寥几次因为间隔时间太长，许疏言见证了她的小腹从平坦一下到高高隆起，最后再复位平坦。

　　她是个爱打扮的女人，精致的利己主义，生活可以平庸，但她必须活得多姿多彩，直到最后一次来探望，林秀玉没有浓妆艳抹，手上的指甲都蹭掉了一大块。

　　她穿着素色的衣服，她说继父死了。

　　她像失了魂。

　　但许疏言清楚林秀玉的消极并不是因为多爱那个衣冠楚楚的继父。

　　林秀玉刚生了二胎，男人却死了，林秀玉没办法独自养孩子。

　　她在发愁。

　　因为不想支出戒断理疗院的费用，林秀玉给许疏言办理了出院，言辞恳切一番，林秀玉打发许疏言离开。

　　浅薄的没几分的感情，就被院里的退缴费用——一千块彻底打发了。

　　许疏言得了自由，却茫然地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所以他去寻死，正巧碰上李岚，李岚给他找了心理医生，让他借住，但李岚那时候还没退休，事情很多，等许疏言状态良好之后就不陪他一起去医院了，一直对白大褂心有抵触的许疏言没了管束，独自去了X大。

　　他想去碰运气。

　　和失望而归的顾衍不同，许疏言见到了顾衍。

　　在去了三次以后。

　　老天爷也知道事不过三，所以给了许疏言机会。

　　他不知道顾衍的专业，更不知道顾衍的班级，但他就是看见了。

　　顾衍在操场上打篮球。

　　他笑得很开心。

　　从那以后，心理治疗的时间都会被许疏言间隔逃走。

　　他会躲在篮球场边等顾衍到。

　　有时候能看见，有时候不能，看不见的时候占多数。

　　可当初的许疏言很满足。

　　神采飞扬的顾衍就是他治病的良药。

　　从始至终都是。

　　但今时不同往日，许疏言抬起头，手指焦躁地在顾衍手背上摩擦。

　　“我想去治病。”

　　逃避上上策对现在的许疏言已经不适用。

　　他不能因为胆怯老是躲藏在顾衍背后。

　　顾衍和他在一起的意义是相爱，不是打理糟心事的贴身保姆。

　　哪怕顾衍本人不计较，许疏言也不能不计较。

第51章

　　“我想去看心理医生。”许疏言道。

　　说出这句话后，许疏言自己都挺惊讶，他对医生的观感实在太不好，因为他见过太多虚伪的打着“为你好”旗号的白衣“天使”，他们每到访一次，都让许疏言对这个群体恐惧一分。

　　经年累月的创伤让许疏言没法正视这个群体的其他人，哪怕他们真的是好人，哪怕许疏言能分辨，他也抵触万分。

　　现下，抵触感并未消失，许疏言光是想想都会厌恶，但他不能因此就拒绝往前走。

　　龟缩不会让恐惧消失，只会让它成为隐痛，不合时宜地出来乱跳一通刺人。

　　“好，”顾衍道，“我陪你。”

　　看病的事提上日程，却不是今天该干的，今天另有计划，顾衍已经想好了去处。

　　扎上安全带，许疏言茫然地看着前路，问：“我们去哪儿？”

　　“私奔。”顾衍戏言道。

　　“行吗？”他问。

　　“好啊。”

　　街上车流顺畅，丝毫不拥堵，许疏言降下车窗，让风灌进车内。

　　下车时被放在座位上的糖盒又躺进许疏言怀里。

　　“真是小孩儿啊，还吃？”听到许疏言拆开塑料包装的动静，顾衍笑说：“小心蛀牙。”

　　“……不吃了。”许疏言将嘴里的糖几口嚼了咽进肚子里。

　　“等会儿去的地方你一定喜欢。”顾衍说。

　　“为什么？”许疏言疑惑，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顾衍到底要带他去什么地方。

　　“小孩儿都爱去。”

　　“游乐场？”许疏言问。

　　“嗯，新开的。”顾衍也没想真瞒着许疏言，又不是天大的惊喜还要藏着掖着。

　　“之前秦时他们去玩过，我看秦周发的照片看着还挺好玩。”顾衍一边开车一边介绍，“位置有点偏，”他扫了眼车载屏幕，道：“你帮我导个航，我还没去过那边，不知道具体位置。”

　　“好。”许疏言切出导航界面，“叫什么？”

　　“湖心游乐场。”

　　许疏言将位置输进去，系统很快就导出了最佳线路。

　　“你之前没去过这地儿吧？”顾衍问，

　　“没。”许疏言摇摇头。

　　“那就成，我也没去过，正好咱俩一起去探探。”

　　游乐场说远也不算远，但是真的偏，都快偏出好几里地了，估计是地价便宜，顾衍将车停在外围，还没进去就能看出这游乐场庞大的规模。

　　“人好像不是很多。”许疏言下车跺了跺脚，坐的时间有点长，把腿拘麻了。

　　“工作日，正常。”

　　周围停车位都还剩很多。

　　顾衍向四周看了看，正对的位置就有好几家饮品店，“喝点什么吗？”

　　“去看看吧。”许疏言道。

　　挑了个装修最好的店，两人步调一致进去，老板是位中年女性，头上顶着一个玩偶发箍。

　　“两位想喝什么？都可以看看哦。”女老板笑着，冲顶上展开的招牌示意。

　　许疏言一目几行看过饮品名称，随便点了一杯，顾衍挑了个和他不一样的。

　　“好，你们可以先坐着等两分钟。”

　　“嗯。”顾衍应了声。

　　“进去要买票吧？”许疏言找了个位置坐下，高脚凳正好够他支着腿。

　　“应该要。”

　　店铺太小，老板娘轻易就能听见两人的谈话，闻言说：“要的，你们在A口买票，完了从B口检票进。”

　　“是吗？”

　　“嗯，里边儿还挺好玩的，能玩的东西多，我带我女儿去玩过好几回了。”

　　许疏言撑着台面，追问：“那进去以后还要单独买游玩项目的票吗？还是在门口一起买？”

　　“可以买套餐，不同的套餐票包含不同的游玩项目，买完进去你们要是想玩套餐上没有的项目也可以单独买票。”

　　“哦，这样，谢谢老板。”许疏言道。

　　“甭客气。”女老板戴着遮口的面罩摆了摆手。

　　“老板，我想问问你的发箍也是游乐场里买的吗？”顾衍问。

　　他从进门开始就注意到了老板娘的发箍，是和游乐场同一标志的动物形象。

　　“这个吗？”老板娘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是搁里边儿买的，里边儿有个周边店，我女儿看见就走不动路，吵着要买，但买来没戴过几回就不喜欢了，正好我拿来戴，来游乐场的还是小朋友多，看见我戴玩偶多少会开心点儿。”

　　“很可爱。”顾衍夸赞道。

　　闲聊几句，老板娘做完了两杯饮品，顾衍领着许疏言去窗口买完票，绕到B口才发现自己失算了。

　　A口买票的地方没几个人，B口检票却是一长条。

　　除了一些情侣和一家三口，剩下的都是穿着统一校服的小学生，前后估计是老师，领着他们一个个进去。

　　“秋游？”许疏言小声道。

　　“团建。”顾衍随口应。

　　应完声儿两人都笑了。

　　学生是统一购票，根本不用一个一个验，数清楚人头几分钟就全放进去了。学生大部队一走，一长列队伍就少了大半。

　　工作人员效率极高，根本没花多少时间两人就进了场内，方一踏进，顾衍就看见了饮品店老板娘所说的周边店。

　　确实有让人走不动的资本。

　　从外边晃眼一看，能看到里面琳琅满目的可爱玩意儿。

　　“先逛逛？”

　　许疏言还在看门票上的简易底图，闻言抬头，“逛什么？”

　　“店。”

　　许疏言自然不会反对，他跟着进了周边店，但视线还停留在票上的地图，“这个图标是代表我们进门这儿吗？”

　　问着话，许疏言头上就被夹了个东西。

　　他抬眼，顾衍让开位置，将他推到镜子前。

　　镜中的人表情还没调整好，有些呆滞，许疏言推推眼镜，正视前方，长长的刘海被一个棕色小熊夹子撇住。

　　“好看。”顾衍也跟着扫看镜面，率先得出评价。

　　“喜欢吗？”

　　“会不会太可爱了？”许疏言家里不是没有可爱的饰品，相反，他还有很多，但都没机会戴出门。

　　“会吗？”察觉到许疏言的不自在，顾衍随手从身后的架子上又拿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对着镜子戴上。

　　“也还行吧。”

　　穿着正装打着领带，顾衍浑然不在意小熊发夹和自己的违和感。他头发虽然比许疏言短很多，但也能夹住，就是夹的位置不太对，有点好笑。

　　许疏言看着镜中两人顶着一模一样的小熊发夹，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着可以吗？”顾衍问。

　　许疏言转到顾衍面前，飞速将他的小熊发夹拆下，又重新找了个位置别好，道：“可以。”

第52章

　　虽然是游乐场是新开的，但设施很完备，能玩的项目也多，顾衍买的是最贵的套餐，几乎涵盖了园内所有能玩的项目。

　　许疏言实在对门票上的简易地图看不明白，索性把门票给了顾衍，让他带路。

　　“从最近的地方开始玩吧？”顾衍伸手在虚空中绕了个圈，“我们从这儿一路玩，最后一个项目就在出口，刚好绕着游乐场玩一圈。”

　　“好。”许疏言点点头，小熊发夹底下的弹簧跟着动了动，在头上颤了几下。

　　最近的游玩项目是过山车，然后是飞天椅，两人都不恐高，一路玩过去还挺有意思。

　　许疏言玩得很起劲儿，脸都热红了，一头的汗。

　　游乐场也有很多不刺激的项目，比如旋转木马之类的，顾衍他们的套餐也涵盖了，但看见被穿着校服的小学生们整整齐齐占领的旋转木马两人又放弃了，他俩实在和这儿属性不合，生凑进去可能得被一群小孩儿围观。

　　挑挑拣拣找有意思的玩，因为游乐场大，一路逛下去时间也消耗不少，等两人玩一圈回到入口的位置，天都快黑了。玩完最后一个项目时，太阳只剩了一点虚影，残残地挂在天边。

　　“玩得开心吗？”顾衍站在许疏言跟前，发型已经不能用散乱来形容了。

　　上过发胶的位置散也散不太开，一簇一簇的结着，幸亏顾衍的长相够出挑，不然光凭这一头乱发就够崩塌的。

　　“开心。”许疏言伸手松了他头上的发夹，重新帮他别好。

　　玩得这一路他们收到了不少注目，大抵都是因为两人头上的发夹。

　　但与以往不同，许疏言头回敢正视别人随意打量的目光。

　　因为他身旁站着顾衍，站着愿意跟他一样违和的顾衍。

　　这种不介意是被人“助长”的不介意。

　　“走吧，现在往回开时间正好。”顾衍单手插兜，随意地顺了一把头发。

　　“嗯。”

　　天快黑的点儿，游乐场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在往外走，两人都穿着深色衣服，趁着夜色紧贴在一起，走了没几步路，许疏言伸手勾住顾衍的小拇指。

　　顾衍学他，小拇指回钩，晃晃悠悠得隐秘地拉着。

　　一路别着到停车的地方，先前聊过几句的饮品店老板娘正巧站在门口，看见两人还打了个招呼示意。

　　许疏言冲人笑了笑，但很快发现天色很可能遮掩住了他的表情。

　　“你先上车。”顾衍解开车锁。

　　“你不上吗？”许疏言疑惑。

　　“很快。”顾衍道。

　　许疏言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从车内看顾衍的动向，发现他又进了那家饮品店。

　　顾衍站的位置正好在许疏言的视野盲区，他一进去许疏言就什么也瞧不见了，不知道顾衍要干什么，许疏言就一直往外边张望。

　　等了几分钟，顾衍终于出了店门，他快步过来，没多久就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把钥匙插进孔里开了空调，顾衍问：“等着急了？”

　　“没。”许疏言摇摇头。

　　人在那儿也不会走丢，许疏言就是好奇顾衍干了什么。

　　“那走吧。”顾衍施施然，闭口不提刚刚去饮品店干了什么，好像也未察觉许疏言旺盛的好奇心。

　　“嗯，我开导航。”顾衍不解释许疏言就不问，他垂头看向屏幕，拉扯安全带的顾衍却动作一顿。

　　“对了，”顾衍说：“差点忘了。”

　　“什么？”许疏言抬眼。

　　顾衍腾地敞开大衣，视线一晃，许疏言看见一朵鲜红的玫瑰。

　　玫瑰插在里兜，被顾衍拿出递到许疏言面前，“刚找老板娘买的。”

　　顾衍道：“当了一天小孩儿，晚上就当大人吧，男朋友。”

第53章

　　许疏言惊愕得张大嘴巴，被顾衍这一通搞得无所适从。

　　“傻了？”顾衍把光杆玫瑰塞进许疏言手里。

　　顾衍说：“一朵花而已，不至于吧。”

　　许疏言捏着花终于有了点实感，他攥紧手，道：“挺至于的。”

　　“好看吗？”顾衍问。

　　“好看。”许疏言点点头。

　　鲜红的花蕊上还有几滴晶莹的水珠缀在上面。

　　“里面怎么还卖花啊？”许疏言问。

　　“不卖花。”顾衍说：“老板娘自己买来装饰的，放在里边那个小桌子上，你进店里没看见吗？”

　　许疏言摇摇头，他没注意那么多。

　　“我本来也没想在那儿买，但游乐场里没有，出来又正好看见她把那花瓶摆在柜台前面。”顾衍摆手，整得也挺无奈。

　　他在场内看了一路，最后还是回了饮品店求人卖一支。

　　见许疏言拿着玫瑰，顾衍又道：“老板娘还想一捧都送我，但我觉得有点太多了，衣服藏不下。”

　　“一支就够了。”许疏言小声应。

　　顾衍没太听清，“嗯？”

　　许疏言起身贴过去，“我说，一支就够了。”

　　把着顾衍的肩膀，许疏言将吻附上，空调热风不断涌出，吹得人神智全无。

　　许疏言唯恐花被不经意弄折，所以将玫瑰捏得老高，被顾衍看见又笑他，“折了就另外买，怕什么？”

　　“就要现在这一支。”许疏言道。

　　他很少在顾衍面前坚定地表达自己想要什么，自己不要什么，许疏言和顾衍在一起后一直都是很温从的态度，顾衍说的说对他来说不止是参考，他会很大程度上按照顾衍所说的去做。

　　但对于手上这朵玫瑰，许疏言不想要其他的，他只想抓住自己得到的部分。

　　对许疏言来说，所有未来的玫瑰都是虚假的，只有手上抓住的才是真的。

　　“那以后还要吗？”顾衍问。

　　许疏言被放开，吻得呼吸微乱，胸膛起伏呼出灼热的二氧化碳。

　　许疏言顿默，随后答：“如果你给的话，想要。”

　　“当然给。”

　　车内空间受限，两人实在没法好好地抱在一块儿，不论怎么挨着都有点拧巴，不是腰拧巴就是脖子拧巴，一通吻下来都挺费劲儿。

　　顾衍怕收不了场，急急地中断了温存的热吻，嗓子低哑，“回了？”

　　“我帮你。”许疏言将玫瑰插在车内干涸的香薰瓶里，头发往一边撩到侧颈，伸手解开顾衍的裤扣。

　　“先回家。”顾衍伸手阻拦。

　　“让我回礼好不好？”许疏言扬起脸，眼睛睁开的弧度很柔润。

　　“玫瑰很好看，我很喜欢，”许疏言拉开拉链，手指在灼热的地方轻轻滑动，“我不能送你玫瑰，但我希望你也喜欢。”

　　（他俩在车里那啥了一下）

　　胡搞一通，车里太憋闷了，顾衍将许疏言的衣服整理好，开了一点窗透风。

　　冷风窜进车内带走黏腻的空气，许疏言跟水淋了一遍似的。

　　见他敞着外套，顾衍道：“把衣服拉上。”

　　“嗯？”许疏言扭头，手里还攥着顾衍取下的小熊发夹。

　　刚才用力过猛，发夹尖端的位置抵在手掌里留了道不深不浅的红印。

　　“容易着凉。”顾衍道。

　　带着许疏言疯玩了半天，顾衍第二天无论如何也离不了假，秦周帮他顶了半天，见人一到工位立马囔囔着让他给自己倒杯咖啡。

　　顾衍给他整了杯速溶的放在他位置上，坐下打开电脑就给许疏言发了条消息。

　　——我到了

　　没等许疏言回消息，秦周腿一挪，端着咖啡抿了一口，椅子就自个儿滑行到了顾衍面前。

　　“嚯，你这一来就划水啊？”

　　“彼此彼此。”顾衍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将文件拿出来放在桌上整理。

　　秦周还想刺他，面色一囧，被咖啡苦得打了个颤，“你是不是奶放少了？”

　　“没放奶。”

　　“你行。”秦周端着咖啡走了，估计是去茶水间自己加工，手机一震，许疏言回了消息。

　　顾衍将手机静音，打开微信。

　　——林警官联系我了，我等会跟他过去看监控。

　　——好，有事就给我发消息

　　看着手机等了两分钟，许疏言回了消息。

　　——放心。

　　——小熊比心.jpg

　　顾衍笑了笑，把他的小熊表情包存了。

　　许疏言先是去了一趟派出所，然后又坐着派出所的车去看监控，开车到小区时，小区门口的保安还是如同往常一副疲软的样子，见到警车，他推开小亭的门走出来，膝上裹了两个防风护膝。

　　“你们来干嘛？”他拿腔拿调，浑浊的老眼横扫面前的两人。

　　“过来看看监控。”林警官上前，询问：“你知道监控室在哪吗？”

　　“就里边，A栋楼下。”保安甩甩手。

　　“行。”

　　林警官带着许疏言进小区，他边走边观察，道：“这里也没个门禁，平时也随便放人啊？”

　　“嗯。”大门是坏的，只能锁不能禁，为了便利出行一般都不锁。

　　“安全太没保障了。”林警官道。

　　A栋就在进大门不远的位置，门虚掩着，里面坐了两个物业的工作人员。

　　林警官上前说明了情况以后，工作人员同意调取当晚的监控。

　　许疏言盯着电脑屏幕看工作人员将时间倒转，不光是楼栋的监控，连大门处的监控也没放过。

　　“具体时间是多久？”

　　“七点到八点之间吧。”许疏言说：“我记不太清了。”

　　当时根本没注意时间。

　　“是几栋几楼的位置？”

　　“四栋六楼。”许疏言道。

　　“好。”工作人员看着屏幕滑动鼠标，“那我就先调楼层的，等会再按照那个时间线倒推他进大门的时间好吧？”

　　“行。”

　　工作人员得了准话开始操作，许疏言在一闪而过的监控里看见他和顾衍进门，又看见顾衍独自出去。

　　“还在后面一点。”许疏言道。

　　张天霖肯定是在顾衍出去后不久来的。

　　果然，在监控拍到顾衍离开后不久，罩着宽大帽子的张天霖出现了，全程没拍到他脸，但看身形一眼就能辨认。

　　“是他吗？”林警官指着监控里的人影。

　　许疏言点点头，“是。”

　　“同志你先暂停，我拍一下。”林警官连忙让工作人员暂停画面。

第54章

　　他拿出手机录像存证据，然后又示意工作人员继续放。

　　张天霖走到门前不久，许疏言就开了门，此后的几分钟两人一直僵持在门前，也就是这时候，许疏言突然发现对门的邻居有开门查看过，但又很快将门合上了。

　　将全部的录像拍好，林警官确认时间，又让工作人员去看进大门的监控，把张天霖完整的路径监控整理完毕，林警官收好手机，“差不多了，走，咱再去你对门走一趟。”

　　“膈应不？”行至半路，林警官突然偏头问了一句。

　　“嗯？”许疏言不知道他所说的膈应是关于什么的。

　　“监控里边看见邻居出来一趟又把门关了。”林警官从兜里摸出烟，“来一根？”

　　许疏言摆手拒绝，道：“人之常情。”

　　他虽然在这租房时间不短，但和对面的邻居却没有多熟，偶尔在电梯见了面可能还认不出脸。

　　现实里没那么多善心充裕的人，何况他们还近似陌生人。

　　规避危险是本能罢了。

　　“那你不介意我抽吧？”林警官问。

　　他擎着烟，另只手拿着打火机，专心致志等待许疏言的答复。

　　“人到中年瘾就大。”

　　“不介意。”许疏言说。

　　林警官点了烟抽上，自动离许疏言远了半步，白烟缭绕散在广阔的空气中，一出溜儿的功夫就消失殆尽。

　　“你没情绪就行，”林警官拿烟点了点，烟在指上一扣，灰就扑落落跌在地上，“都是普通人。”

　　林警官一根烟没抽完，进了电梯以后他就自觉把烟掐了，许疏言按了楼层，本该熟悉的地方却蒙上了一层陌生的薄纱。

　　只是在顾衍家里呆了几天，许疏言就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来处。

　　电梯徐徐向上，不多时便到了楼层，林警官还记得位置，但敲门前还是询问了一下，“是这儿吧？”

　　“是。”

　　林警官放心地敲了下去，从兜里摸出警官证，没等太久，隔音不良的脚步踢踏声就从门里透出来，林警官听见动静扬扬眉，低语道：“还真不隔音。”

　　“嗯？”

　　“没什么。”

　　就在这时屋主拉开门，和门前的两人对上眼，开门的是家里的男主人，他视线在空中游走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许疏言脸上。

　　估计是看他眼熟。

　　“你好，我是住在你对面的，我叫许疏言。”许疏言率先上前一步，主动自我介绍。

　　“你好。”男主人这才转头看向身着制服的林警官。

　　“你好，”林警官亮出自己的警官证，“今天来是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男主人迟疑几秒，也没问具体是什么事儿，心知肚明般，男主人将门彻底打开，把两人往里面招呼，“先进来吧。”

　　“谁啊？”听见动静，屋内的女主人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她怀里抱了个婴儿，途中被惊扰，还没走到近前，孩子突然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你先进去，看看是不是尿了。”男主人冲她招手，示意她回房间。

　　女主人匆匆瞟了一眼来人，注意到警察制服，来不及多看，又将孩子抱回房间将门关严实。

　　“坐吧，家里有点挤。”

　　屋内的布置很紧密，东西却很零散，桌上到处能看见母婴类的产品，看得出来这个家庭因为新生儿的出现准备了不少。

　　男主人将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又给两人一人拿了一瓶矿泉水。

　　“谢谢。”许疏言把水接了捏在手上。

　　“想必你应该知道我们今天来是想找你了解什么吧？”林警官把水放在桌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大概知道。”男主人点头。

　　“好，那我们就直接开门见山，别墨迹了。”

　　翻开记录册，林警官道：“确认一下，十一月五日晚七点至九点这个时间段你和你太太都在家？”

　　“是。”男主人点点头。

　　“当时你们在做什么？”林警官问。

　　“吃饭。”

　　“七八点才吃饭？有点晚啊。”林警官笑了笑。

　　“孩子太折腾人了，下午就一直吐奶，还哇哇哭。”提到这，男主人挠了挠头，颇有些疲累。

　　林警官接了话，安抚道：“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我家小孩儿刚出生也这样，快给人烦死，身上有点小痛小痒就急得不行。”

　　“是，全家都得全神贯注盯着他。”男主人脸上露出了点笑模样，戒备稍减，手臂放松地搭在沙发上。

　　“那当天晚上你们有听见对面传来什么声音吗？”见气氛活络，林警官迅速发问。

　　男主人迟疑一秒，正坐起来。

　　片刻，他点了点头，“有。”

　　“具体时间什么声音呢？”

　　“…争执的声音，”男主人道：“我太太她先听见的，她透过猫眼看了一下，然后又叫我把门打开看看情况。”

　　他说完忽而顿住，像是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林警官状若没察觉异样，一边记录一边发问：“你们开门查看了吗？”

　　“开了，”男主人小心查看许疏言的神色，而后自暴自弃似地，坦然说：“我太太看见对门在推搡，吓得又赶紧把门关上了。”

　　“推搡？”林警官问：“你确定吗？”

　　“确定。”男主人发现许疏言并没有露出不满的表情，于是又道：“外面的人好像一直想进去……”

　　“那他当时有过激的举动吗？”林警官问。

　　“过激？”男主人反应两秒，“强行进屋还不算过激吗？我太太以为对面招惹了一个精神病。”

　　话音刚落，男主人察觉自己失言，他再次看向许疏言，却听见林警官说：“好，我们知道了。”

　　“就这样？”

　　“就这样。”林警官笑了笑。

　　许疏言放下矿泉水瓶，伸出手，男主人谨慎地握上去，猝不及防承了许疏言一个鞠躬。

　　“谢谢你。”

　　“诶…”男主人一哽，“不至于，说两句话而已。”

　　“对我帮助很大。”许疏言道。

　　“那我们就先走吧。”林警官适时打断两人，也冲男主人伸手握了一把。

　　“行，你们慢走。”男主人将两人送到门口。

　　林警官走在前面，许疏言紧跟其后，临踏出门前，许疏言听到男主人喊了一声。

　　他回头，看见男主人又挠了一把头上的碎发。

　　“我们当时也想出去帮帮忙…但我们真担心……”男主人欲言又止。

　　话说得模棱两可，许疏言却听懂了，也十分理解。

　　见义勇为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谁知道义气的下一秒会面临什么。

　　何况这个圆满的家庭还有一位新生儿。

　　“现在也算帮了我，你的证词很有用。”许疏言再次道谢。

　　男主人把门关上，林警官靠着墙等许疏言。

　　“现在跟我回派出所？把证据整理整理，估计很快就能出结果。”

　　“您先等等我，”许疏言掏出钥匙，“我回家拿个东西。”

　　“行。”

　　许疏言将门打开迅速进屋，屋子荒了几天感觉已经起了烟尘，许疏言毫不留恋直奔主题，进房间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叠纸书，而后迅速出门，将门反锁上。

　　“这么快？”林警官诧异。

　　他抬手看表，“拿什么啊这么利索？”

　　“报告。”许疏言把自己的病历单递给林警官，“张天霖不是说我有精神病吗？我就给他看看我有什么病。”

　　林警官闻言，将报告拿在手中打开，略过夯长的看不懂的话语到最末尾得出结论的地方，上书：确诊性别认知障碍及中度抑郁。

　　“后面还有一页，我的抑郁症状减轻变成轻度了，而且我确定自己已经没有自杀倾向，这一点应该可以找我的心理医生证实。”

第55章

　　收到许疏言的短信时，顾衍刚开完季度会，组里撺掇着要秦周这个组长做东，庆祝他们业绩突出，顾衍边走边查看消息，还没翻完许疏言的留言，胳膊就被人杵了一下。

　　“谈恋爱了小顾？”组里的老大姐雷厉风行，走到他身边拿他开涮。

　　顾衍抬起头，才发现所有组员早已停止了讨论，全在望着他。

　　显然同事的八卦比请客吃饭更具短效吸引力。

　　“老早就成了。”秦周在一旁煽风点火，“我还算半个中间人呢。”

　　“是吗？那你没让小顾请你吃顿饭啊？”另外有人应声，话里话外给顾衍下套。

　　“谁吃得起啊？小顾今非昔比，早不是我手底下小徒弟咯。”秦周装出一副今时不同往日的可怜样，活像深闺里的怨妇。

　　“请，我请。”顾衍打断几人跃跃欲试想要接话的氛围，“你们先想好去哪吃。”

　　“不愧是小顾，比抠王就是大方。”

　　“抠王是谁？”秦周搭腔一句。

　　几人的围攻点已经不在顾衍身上，他走到一边远离其他人，拿出手机继续看许疏言发来的消息。

　　10:09

　　——进展顺利，证词有了。

　　1:26

　　——我回派出所撞见苗苗她妈妈，她说要把苗苗带走。

　　3:42

　　——时间好早，我想去银行等你。

　　4:00

　　——在忙吗？

　　5:20

　　——我先过来，你下班就来楼下的咖啡厅吧，我等你。

　　5:25

　　——其实我藏了一个惊喜，哈哈

　　5:27

　　——也有可能是惊吓

　　顾衍顺势一滑看完，站不住了，几个组员还围在一起热热闹闹谈论晚上吃饭的去处，顾衍突然回到工位拿起自己的公文包。

　　“诶，你跑路算怎么回事？”

　　出走前，顾衍被人拦住。

　　“我先去谈个恋爱，你们吃饭我付钱也算请客吧。”顾衍伸手将领带束了束。

　　“嘿，现在半点不遮掩了？怎么就火急火燎去谈个恋爱啊？”

　　顾衍不想再听，他飞速穿过几人，留下一个背影和招手的示意。

　　秦周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哀叹一声，“算了，正主不在就留下顿吧，这顿我请，希望咱以后再接再厉继续干行吧？”

　　“行！”气氛又再度掀起一波小高潮。

　　电梯里有仪容镜，对着镜子顾衍自整了十来秒，电梯打开的瞬间正好把领子抖落立整。

　　冲守在底楼准备进电梯的同事扬了个笑脸，顾衍神采飞扬地出了办公大楼。

　　临出门前他又想起了什么，打开手机给今早联系过的朋友回消息。

　　——用不着大律师帮忙了，这边进展顺利。

　　发完以后也不在意对方回不回、回什么，顾衍大踏步走进不远处的咖啡厅。

　　窗边并没有看见许疏言的身影，顾衍大步迈入店内。

　　视线搜摸一番，顾衍脸上的笑沉了。

　　不甘心的，顾衍又看了一遍确认。

　　还是没有。

　　同样是咖啡厅，同样是许疏言约人，同样的不知所踪……

　　“先生，您订了位置吗？”

　　来人打断了顾衍的思路，他迟疑一瞬，正思索该如何作答，手肘却突然被人别住，一股馨香扑人，长长的发尾在顾衍的西装上轻轻拂过。

　　“他跟我是一起的。”细腻温柔的女声响起。

　　“好的，女士。”

　　将人带到位置上，许疏言已经替顾衍点好了一杯咖啡。

　　“我以为你下班会更早一点，所以提前点了…有点凉，需要重新点吗？”许疏言撑着下巴，卷过的头发脸颊的弧度弯着。

　　他上了妆，眼睫上有晶莹的闪片，嘴唇薄涂了口红，比平时更白一点。

　　四下无人，许疏言不必装腔拿调掐着嗓子说话，但为了让顾衍看着不显违和，还是软了几个调子。

　　“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顾衍问。

　　照片和真人的相差度实在太大，即使许疏言现在的样子和他看到的照片并没有多大差别，但顾衍还是震诧了两分钟。

　　“算惊喜吗？”许疏言搓搓耳朵，有点脸热，不知道顾衍的反应是好还是不好，“还是惊吓啊。”

　　“说不上来，又惊又喜吧。”顾衍道：“我刚进来的时候还以为你跟上次一样，约了我又自己跑路了。”

　　“你得容许人有前科，”许疏言道：“当过一次逃兵，就得次次是逃兵吗？”

　　顾衍闻言笑了出来，眉目放松，嘴角咧开，“怪我，是我不信任你。”

　　见他承认“错误”，许疏言又不乐意，反驳道：“确实是我准备的惊喜太离谱。”

　　顾衍松开领带解了一颗扣子，从许疏言对面坐到了许疏言侧边，“不离谱。”

　　“是惊喜。”顾衍道：“天大的惊喜。”

　　手指拂过许疏言的脸颊，穿过耳鬓，“所以今天是假发吗？”

　　“是。”许疏言点点头。

　　“很适合你。”顾衍近距离观察许疏言，不放过他身上任何一处细微的变动，“眼睛好像变大了。”

　　“戴了隐形吗？”顾衍问。

　　“嗯。”

　　“我还以为你现在看不清我。”

　　“那个眼镜扮女生戴起来不好看，所以换掉了。”许疏言解释。

　　“那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顾衍道。

　　“什么游戏？”

　　“很简单。”顾衍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润嗓子，“你看我口型猜我说了什么，答对有奖励。”

　　“奖励？”

　　“答对了再告诉你奖励是什么。”

　　“好。”许疏言同意。

　　“那我们现在开始。”

　　顾衍侧着头，手掌根部撑着侧脑。

　　许疏言盯着顾衍的唇部严阵以待，等了两秒终于看见它轻启，还没等注意口型，顾衍忽然贴到他眼跟前，许疏言一时不察，被顾衍搂住腰深吻。

　　浅浅的一吻终了，顾衍附耳道：“懒得让你猜。”

　　“我想说的是，”借着绿植遮挡，顾衍隐晦地咬住许疏言的耳垂，“你好美。”

　　“每一个样子都好美。”

　　“那你……喜欢吗？”

　　“喜欢，”顾衍捏着他的假发绕着食指打了个圈儿，“只要是你，都喜欢。”

第56章 番外1

　　临近年关，许疏言正式递交了辞呈，他还没等消息传到李岚耳朵里来兴师问罪，许疏言就主动上门拜访，决定跟李岚面对面详细解释自己递交辞呈的原因。

　　他到的时候拎了大包小包的年货，李岚从外边跳完舞回来，刚走到自己门前就看见一个人杵那儿。

　　李岚没戴眼镜，差点没认出来，还被吓了一跳。

　　“嘿，这么早？”李岚掏出钥匙把门打开，让许疏言赶紧进屋。

　　“冷不冷啊，外边这么冻人，你来也不给我打一电话。”李岚边拿鞋边数落，把帽子摘了挂在立架上，又转身去开了空调。

　　“不冷，穿得厚。”许疏言道。

　　“给，老师。”他把手上东西递出去，李岚斜眼上下一扫。

　　“来家里还这么客气？”

　　“过年嘛，应该的。”许疏言道。

　　李岚把东西接了，找了个角落放着，给许疏言搅和了一杯热柚子茶。

　　“今儿过来干嘛呀？我瞅你好像还揣着事儿来的。”把杯子撂在许疏言面前，李岚又把果盘端到桌上，开了电视听个响儿。

　　“是准备找你坦白个事儿。”许疏言道。

　　李岚找了自己的眼镜戴上，坐到许疏言对面，微微颔首，道：“说吧，我听着呢。”

　　“我辞职了。”

　　“辞职？”李岚把茶杯放下，两手叠放在侧腰，眼睛一凌，问：“为什么辞职？”

　　她试探问：“干得不舒服？”

　　许疏言摇摇头，道：“我想考个大学。”

　　“嗯？”

　　“我考虑了很久，觉得没读大学一直是……我挺遗憾的一件事。”

　　他其实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直不明晰，直到顾衍前段时间带他重游了X大，那种想法才强烈起来。

　　看着校园里飞扬的面孔，每一张笑容都在提醒许疏言：你本来也可以像他们一样。

　　他当天回家，夜里一直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翻来覆去地权衡利弊，他已经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现在再去读一个大学真的有那么必要吗？

　　想得多了，许疏言就越想越精神，终于在他翻身不知道多少次以后，他没忍住想要起床去外边阳台站一会儿，需要清醒一下。

　　但还没等他下床，腰身就被环住，顾衍将他又搂进被窝。

　　“去哪儿？”顾衍问。

　　许疏言被迫翻了个身，和顾衍面对面。

　　顾衍还闭着眼睛没睁开。

　　活像睡熟了，刚才的一切动作都是许疏言的臆想。

　　许疏言说：“想去喝水。”

　　顾衍把被子往上掩了下，将两人盖住，道：“等会喝？想和你聊聊。”

　　“好。”

　　“你在纠结什么？”顾衍问。

　　“没…”许疏言下意识就想隐瞒，还没个准儿的事儿，他不习惯倒豆子般全盘脱出。

　　“那你翻来覆去在干嘛？床单没铺平啊？”顾衍语气淡淡，把许疏言往怀里带了带。

　　许疏言挣扎几秒，听言沉默，随后才张嘴，话音打破寂静凝滞的空气，道：“我想考大学。”

　　顾衍没想到他纠结的是这个事儿，所以没能及时反应，许疏言见他沉默，等顾衍回话的功夫又自己补了一嘴，“也没特别想，暂时就是一个想法，可能当时挺遗憾，所以今天去的时候受刺激了。”

　　许疏言说完自己笑了一下，笑完又很快收敛，唇抿成一条直线。

　　黑暗中他看不清顾衍的表情，只能伸手拽紧顾衍的衣角，许疏言怕顾衍觉得他的想法不务实。

　　“考呗。”顾衍思量后出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挺好的事。”

　　随即他就问：“社会考生需要什么证明吗？”

　　许疏言没料到顾衍的思维能跳那么快，他摇摇头，“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了解。”

　　“现在都快一月了，今年够不上吧？”顾衍说完，又道：“准备明年的也行，反正不着急。”

　　“嗯，”许疏言把脸埋在顾衍怀里，嘟囔问：“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介意我考试，”许疏言道：“我有一点存款，所以想辞职专心备考，你觉得我该辞职吗？”

　　“怎么不该？”顾衍反问：“我高三也没兼职啊。”

　　“精力有限，得放在重要的事情上。”

　　李岚垂首，温吞地喝了一口茶，良久才应：“所以你想今年就考？”

　　“今年可能来不及，我想准备明年的考试。”许疏言道。

　　“那准备吧。”李岚说：“年轻人放开胆子挺好的，那工作能让你干一时，留不了你干一辈子。”

　　唯二需要征求意见的人都同意了许疏言的想法，许疏言挺开心，笑容特明显的挂在脸上。

　　“乐呵啥？至于吗？”李岚笑他一句。

　　许疏言却站起来冲李岚鞠了一躬，诚挚道：“谢谢老师。”

　　他谢得不止是李岚这一通认可，还有李岚此前无数次的帮助。

　　要是没有李岚，他可能早就不知道现在在何处了。

　　“帮你点小忙你非得谢它个十万八千回是吧？”李岚把人拽着坐下，“多喝水，天干。”

　　在李岚家坐了很久许疏言才从她家中离开，临走时许疏言拒绝了李岚送他下楼，自己到街边打了个出租坐。

　　刚一上车，他就拿出手机看时间。

　　4:46

　　和约定的时间还剩十几分钟。

　　有点着急。

　　他今天除了要跟李岚说明情况，许疏言还需要干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他要跟顾衍出发自驾游。

　　顾衍的年假已经放了，许疏言的考试还没着手准备，过年这段时间是他们两人共同合计出来的最空闲的时间，所以提前几天两人就规划好路线，就等许疏言辞呈一递就出发。

　　约定时间是顾衍在许疏言出门时定下的，他在家收拾残余的要带的东西，许疏言出发去找李岚，中途没通过气儿，许疏言也不知道他具体收拾的怎么样。

　　车程和预计到达时间差不离，许疏言吊着心砰砰乱跳。

　　他很期待开始一场旅程，尤其是还没尝试过的新奇的旅程。

　　顾衍笑说上次临时起意去游乐场是私奔，这次临时起意去自驾游是出逃。

　　说得自己跟什么犯人似的。

　　但源于对游乐场出行的满意程度，许疏言觉得这次也不会让他失望。

　　起码和顾衍出发就让这场旅途有趣了百分之六十。

　　其他差不离的东西填填补补，多无聊都能凑够八十。

　　——还有多久？我倒计时了啊。

　　手机屏幕上方弹了一条消息，许疏言探看前路，连忙回复。

　　——快到了，两分钟。

　　再一看手机上端，4:57

　　更着急了。

　　心脏跟着时间上下鼓动，明明没什么意义的约定时间好像变成了生死时速，拆炸弹都没这刺激。

　　还没到地儿许疏言就付了车钱，等车身刚停稳，他就跟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起飞之前还记得看一眼时间，4:59

　　进大门要不了多久，他跑过石板路，还在想电梯会不会让他等两分钟，顾衍的身影就在经过一段遮掩物体后出现在了眼前。

　　他站在楼栋门口，手边放了两个行李箱，每个行李箱上挂了一个配件，是用绳子穿起来吊在拉杆上的小熊发夹。

　　许疏言从离十几米远的地方就开始乐，瞎乐，纯粹是觉得顾衍把小熊发夹用绳子穿起来吊在拉杆上的行为太傻了。

　　“是不是…有点丑？”许疏言走到近前提前匀了一口气，把小熊捏了一把。

　　“丑着呗。”顾衍把手机放下，“刚好，五点钟。”

　　“我很准时。”

　　“确实很准时。”

　　“跑得好累。”许疏言笑得停不下来，把小熊取下来夹到顾衍大衣的前襟领边。

　　“咱放这儿吧，挂行李箱上实在太突出了。”

　　“都行。”

　　“我跟李老师说好了。”许疏言道。

　　“嗯。”

　　“我们走吧。”

　　“好。”

　　许疏言还在笑，“那走之前亲亲我吧，跑得快喘不上气儿了。”

　　顾衍秉承着见义勇为的态度，横看无人的四周，将许疏言拉进怀里，“稍等，现在就给你上呼吸机。”

第57章 番外2

　　两人自驾的行程排得并不紧密，十来天的时间，打算要去的地方不多，轮换开车上路，两人能悠哉悠哉绕着X市逛一个半环形小圈。

　　最开始顾衍想往远走，但那样势必就不能自驾，他们也想过放弃自驾，后来又被诸多理由否决。

　　比起去更远的地方看更罕见的风景，许疏言更希望这场旅途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X市不是什么古城名胜，也没有多少出名的景区，加上两人都是X市本地人，所以顾衍开车直接一路上高速出城，赶赴邻市最近的一个景点。

　　“山上能看到雪吗？”许疏言打开手机百度景点的位置和大致情况，看了眼介绍，又道：“海拔四千多米，应该能看到吧？”

　　“能看到。”

　　许疏言难掩兴奋，问：“你有带更厚的衣服吗？”

　　“没有，装不下了。”顾衍道：“外套我一人备了一件，都不太厚。那边应该能租衣服上山，不行的话就过去再买。”

　　“好。”

　　“累了就叫我，我跟你换。”许疏言叮嘱。

　　“嗯。”

　　刚开始精力旺盛，不太需要停车修整，所以第一段路开得很快很顺，等两人互换着一直开到邻市才歇下，随便找了个酒店入住，第二天睡醒就退房赶往景区。

　　明明地方离得并不远，但许疏言就是觉得邻市的体感温度比X市低很多，何况他俩还没上山，上了山就更别提。

　　“确定有租衣服的地方吗？”许疏言出发前又问了一嘴。

　　景区不在市内，他怕过去找不到地方买。

　　“那你先搜一下。”顾衍说。

　　他把车停在路边，等许疏言搜完再决定下一步往哪儿走。

　　许疏言一通百度加查看攻略，查完支着手杵到顾衍面前给他看，“有是有，可他们有些人说不太好，也没多保暖。”

　　又道：“但应该能将就一下，衣服外面罩一件租的羽绒服，也挺厚的。”

　　“到时候还要坐缆车，就上去一趟，现在去买两套衣服好像没多大必要。”

　　“那就过去直接租。”顾衍发动车，问：“你爬过高海拔的山吗？”

　　许疏言摇摇头，“我没怎么出去玩过。”

　　“等会就能去玩了。”

　　景区位置偏，车程却不远，两人十点一刻出发，预计中午就能到。

　　“好暖和。”路上出了太阳，许疏言把脸贴在窗户上看外边。

　　他们出发时还开了空调，一半路太阳就钻出来，越晒温度越高，没多久就不需要热风了。

　　顾衍还出了汗，中途招呼许疏言替他将外套拉链给拉开。

　　“会不会越爬越热？”许疏言歪着脸认真发问。

　　“可能。”顾衍道。

　　“雪会化吧？”

　　“化不完，上面还是冷的。”

　　“那我们一上去就需要租氧气瓶吗？”

　　“看情况。”

　　“缆车会不会很晃啊？”

　　顾衍打走方向盘拐弯，扭头看路况时笑了一下，没着急回答，反而道：“你现在是十万个为什么附体了么？”

　　许疏言噤声，但还用期待的眼神盯着顾衍等他解答。

　　目光如有实质，顾衍不用瞧都能确定许疏言那道目光有多专注。

　　答题器自觉担起重任，说：“不会晃，很稳当。”

　　“哦。”许疏言不再盯着顾衍。

　　只不过两秒以后又转过头。

　　顾衍余光发现，又久久没等到许疏言开口，以为他不敢再问了，于是主动说：“还想问什么？”

　　“没有，就是想看看司机。”

　　“那不行，”顾衍拒绝：“你得转过去。”

　　“为什么？”

　　“扰乱军心。”

　　“扰乱军心”担当和答题器本人在正午时分到了景区，假期景区旺季，人那叫一个多，有从上山就直接买票坐缆车的，还有决定要上下全靠走的。顾衍两人转了一圈，决定还是先爬一段，爬累了中途也可以坐缆车上山顶。

　　“爬一段再租衣服吧，现在都不冷。”

　　甚至还有点热。

　　许疏言脸都被晒红了，顾衍伸手贴了一下，烫的。

　　“嗯。”

　　难掩激动之情，许疏言一路都很兴奋，所以上山步子迈得极快，比起悠闲爬山，两人更像在山地竞走。

　　“不累吗？”走了一截，顾衍叫住前面迈大步的许疏言。

　　许疏言摇摇头，指着山顶，“我想快点到高一点的位置。”

　　“好。”

　　统一了目的，两人都开始加快速度，无奈山体太高，哪怕拼了命走一小时也不到半山腰。

　　他们找了个方便休息的地方吃饭，饭后战斗力大不如前，之前竞走，现在散步，顾衍美其名曰消食。

　　走得慢许疏言就边走边录像，一会儿录沿边的雪星子，一边跑到顾衍前面大半截拍顾衍。

　　“现在还没雪，上去才壮观。”顾衍也不避让，姿态悠闲由着许疏言拍。

　　“先拍你。”许疏言冲屏幕哈了一口气用袖口擦拭脏污。

　　拍了没多久，歇息的大队伍好像都开始走动起来，路上人越来越多，许疏言收了手机走到顾衍侧身。

　　“干嘛不拍了？”

　　“太多人了。”

　　他们周围有不少情侣结对的，许疏言侧目瞄了几眼，偷偷冲顾衍说：“我应该穿女装出来。”

　　“为什么？”

　　“想牵你。”

　　“现在不能牵吗？”

　　许疏言迟疑地往周围看了看，而后偷偷伸手，指尖贴着顾衍指节的皮肤向上，缓缓握紧他的手掌。

　　几秒后，许疏言用气声说：“能牵。”

　　尝到了甜头许疏言就要撤走，没想到顾衍重重一握，他撤不动了。

　　顾衍道：“那就牵着吧，暖和。”

　　天光四射，他们在大庭广众下招摇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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