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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场攻略[修真]》作者:一身疯骨
文案:
*精分x切片(后期攻会变成一个人,是1v1)
*攻略修真界五大美人,你将收获全套致命修罗场
祁清和她最爱的就是在同一个游戏里控着三个号去跟不同的人结交,并且往往给自己编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和背景,精分玩儿得溜溜的。
后来……她的马甲掉了。
再睁开眼时,她出现在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唯一的任务就是:
【攻略修真界五大美人】
祁清和:……有趣。
如何才能在一众的美人间周旋,身处修罗场而保命?
祁清和瞧了瞧自己那随着游戏带来的一众金光闪闪的满级号,若有所思。
这是考验她演技的时候了。
后来……浪断腿的祁清和瞧着面前几个面熟的女人,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稍等,别上锁,让我再编个故事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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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暂定:
缥缈出尘蓬莱仙x外柔内刚世家小姐【覆手翻云】
妖娆狠辣招魂师x冷清正直玄山道君【执念成魔】
妙手回春小仙医x狠辣黑化魔族女帝【散尽修为】
凶猛暴戾女将军x骄矜高傲掌权公主【俯首弯腰】
潇洒不羁散修仙x软弱羞怯宗门弟子【一夜白发】
(顺序和剧本可能会变)
阅读指南:
①祁清和=大佬+精分(没得心)
②攻=切片+忠情
③前生今世
④过程be,结局he,请刀中寻糖
去留随君意,养肥无需说
坑品有保证,咕咕玻璃心
内容标签: 强强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清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修罗场攻略
立意:面对困难要沉着冷静,永不放弃,才能绝地求生。
第1章 云中仙
江波浩淼,云雾缭绕。
无桨小舟随流而动,女子纤细清瘦的身形在白雾间若隐若现。清风自指尖拂过,渺渺茶烟于瓷壶中升腾,随白雾一同遮掩了女子的面容,叫之愈发模糊不清。
两岸之人微怔望去,却是被无形强大的神识威压挡住了视线,让他们骤然一肃,不敢再探。
必是大能到来。
云家灵船靠于岸边,窗口边的锦绣帘幕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撩起,那纤细手腕上还带着一只白玉镯,随着姑娘的动作而滑落了些。
“那是何人?”
一身月白长裙的姑娘微倚于窗口,目光在不远处缓缓行来的小舟上凝顿。她开口低声问了句,声音温婉宁和,叫人只听着便觉心中舒适平静、褪了躁气。
“未能探出,许是哪方大能来此。”
一旁的侍仆低声答道。
这实际上是修为最高强的守卫,若她也未能看出,那便当真是他们无法抗衡的前辈大能了。
“小姐,该如何?”
侍仆低声问道。
“避开些,莫要冲突了前辈。”
云江蓠抬眸细细看去,终是在小舟将近的时候轻轻放下了帘幕,温声嘱咐道。
“是。”
侍仆垂头应下了,转身出去与船板上的人说了声,暂时便停在此处不必再行。
云江蓠阖了阖眸,船中无人,她也难得宽松了些,便这般倚着窗户,静静听着船外声响。
惊呼声骤起。
云江蓠微怔,随即睁眸向外望去,思量了一瞬还是拉开了些帘幕。那两岸之人目光汇聚之处……原来是那舟中女子,正踱步凌波而来,雪白纤细的指尖中握着一把绘着丹青泼墨的油纸伞,白发以木簪半挽,青裙如涟漪摇曳,腰间佩玉轻垂。
她的目光下意识朝着伞下容颜瞧去,在刹那间看清了女子的脸庞。
像极了画册上的仙人图。
清绝无双,艳而不媚。
方才的小舟已无踪影,怕是被女子收起来了。
【第一个攻略对象:云江蓠。】
祁清和淡淡瞥过一眼,正对上了姑娘的目光。
【关上好感度,攻略完成了再发声。】
她在心底对这所谓的系统平静道了一句,瞳孔深处漠然冰冷。
她原先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修炼者,但那是个末法时代,灵气所剩无几,纵然天赋再如何超绝也无法提升修为。后来祁清和也就索性装作普通人的模样生活,祖上留下的钱够她吃一辈子,她也学了些炒股投资的东西,以钱生钱,日常宅在家中。
父母因修炼出了岔子去得早,家里就剩了她一个人。
像她这样明面上的富二代,能不出去招惹是非都算是安分守己了。祁清和唯一的一点儿小癖好就是在网上打网游,操控着几个角色在同一个服里游荡,然后分别编出一段人生来,跟不同的人结交。
许是生来就有编剧本的天赋,祁清和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每个角色都编出了不同的人生遭遇,连性情都南辕北辙,一玩儿三四年,谁都没发现那几个服中大佬其实是一个人。
直到有一次,她喝了点儿酒,上错了号,这才叫别人看出端倪,被无情扒下了马甲。
清醒后的祁清和:……
鬼知道她素来滴酒不沾,为何那时候非要想喝个酒。
问题不大。
祁清和沉思了几瞬,冷静地删了号下线,准备重去个服继续开号浪。邮件箱里已堆满了的来自她游戏中亲友的质问和安慰,但都仅是被她轻轻扫了一眼,便不甚在意地扔下了。
天生冷情,掀不起半分波澜,没办法。
然而,指尖触碰到插头的那一刻,不知为何电流猛然爆出,沿着她的指尖一直向上瞬间扩散全身。叫她刹那间身子麻木,没了意识。
再睁开眼睛时,她已然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这里灵气充沛,各类修真法术俱在,修真者遍布。人、妖、魔共存,各分领域空间。其中人族里又分几域,每一块大陆都有自己的规矩和领导体系。
这所谓的系统随着她的清醒而出现,给她了一个任务。想要在此界存活,就必须完成。
【攻略修真界五大美人。】
如今所见云家的姑娘便是其中之一。
攻略就一定要是爱情吗?
祁清和微垂眼帘,握着油纸伞踏入岸上,随后身形如云雾般散去,顷刻间消失在众人眼前。
不一定的,系统并未说过一定要是爱情。
世上情感千千万,并非只有爱情才算高尚。
亲情、友情、知己之情。
祁清和未触碰过爱情,但她自认在游戏中都已摸清亲友之情是何等模样了,不妨以此攻略,也无大碍。
唯一幸运的是,随着系统而来的还有她在仙侠游戏中练出来的五个满级号,可以供她使用,只是当初捏出来的脸都会自动换成她原本的容貌。
此块大陆位处东方,大陆上的势力由世家瓜分,云家……算是其中有名望的氏族,只是有些败落了。老族长去世,族长之位悬而未定,老族长膝下仅有一女,此女当年未婚先孕败了名声、修为也凝固多年,却生了个水系单灵根的女儿,为其取名江蓠。
蘼芜,江蓠,此为香草,却多表妇人闺怨。
也是个拎不清的,竟为自己的女儿取这等名字。
祁清和一路而来,打听了些消息。
据说云江蓠之前一直在外求学,此次归来也正是为了族长选定一事。
她的母亲云晚妤被老族长夺了继承人的身份,这下一任族长之位本该是她的。
可惜族中生变,有人以她生父不明且年纪过轻为由攻讦,拒认她为族长。
所以……云江蓠此时当真是进退两难啊。
光是这嫡系继承人的名头就够她招人红眼和敌视了。
祁清和得先找个身份去她的身边。
待女子远去,云江蓠才慢慢收回了目光,轻声说了句:“回主家罢。”
此次归去,不知吉凶。
但好歹也不能不管母亲。
云江蓠想一想自己那位成日悲戚哭泣的母亲,只觉额角抽痛,心中无力又无奈。
她从宗门归来,山高路远,境域结界,恐怕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够回去了。族长之位如烫手山芋,她扔也不可,接也不行,着实困难。
“蓠儿。”
云晚妤早早候在大门口等她了,此时方瞧见马车中掀开帘子下来的姑娘,便红着眼睛扑了过去,连声哽咽唤道。
“怎么办啊?你祖父去世,这些人一个个地都欺辱我们母女。”
女人生得柔弱,眉宇间年岁已显,这满身修为竟还没她女儿高。此时满目哀愁、不知所措,一见着云江蓠便似瞧见了救世主一般地抓住了姑娘的衣襟,眸中溢满了水雾。
云江蓠方下车还未站稳,就被她扯得微微踉跄了下,垂眸看了女人一眼,唇角轻抿。
云晚妤嘴上是叫着她,却自方才起没有正眼打量过她一下,只顾着哀怨自己命苦多难。
周围人群流动,这么多人的目光下就如此哭。
当真是……当真是……
云江蓠抿唇闭了闭眸,将胸口中的些许怒气压下了,只轻轻握住了女人的手腕:“母亲,外面人多眼杂,我们进去再说罢。”
“好好好,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女人毫无主见,受惊地睁大了些眸子,随着云江蓠一同进去了。
“蓠儿,我想……再雇些高手前辈来守着,你那些堂叔伯们可都盯着咱们母女看呢!”
云晚妤拉着云江蓠进了大厅里,目光在四处扫了扫,轻声对着云江蓠说道。
“……也可。”
云江蓠看着她掩不住的惊惧的模样,心中微微叹息,也颔首应了。
若能叫母亲安心些,雇些人便雇罢,倒也不差这些灵石。
“啊,对了,我知晓你游学归来心中遗憾,不如……再为你寻个先生,日后就在家中教导学习?”
云晚妤得了应答,神情稍松。她看着自己这个并不熟捻的女儿,心中陡然有了主意。
这是想要将她一直留下来。
云江蓠垂眸不语,沉默着摇了摇头:“不必了,不必再寻先生……”
“蓠儿,我知晓你心中有气。”
云晚妤兀地打断了她,握住了姑娘的手哀声道:“我这么多年不曾管过你,你怨我也是应该。可是如今你祖父去世,家中情况紧急,你当真不能再走了!”
“就让娘去给你寻个好的先生回来,届时你若想学便学,不想学便做个玩伴守卫都行。”
云江蓠哑然,她静静看着女人的脸庞,猛然失笑了。
“母亲当真一点未变。”
姑娘柔声说着,轻轻拂去了女人握着她的手,起身自行离去了。
“母亲若是觉得有必要,那便寻个先生吧。”
云江蓠目光微冷,声音却仍是温和的。
是看守,是禁锢。
她都明白,且愈发排斥却无力。
退下了所有的侍仆,云江蓠独自端坐在书房中,抬手揉了揉抽痛的眉心。
出去久了,她都快要忘记这种感觉了。
这种被囚在室中,触碰不到日光的感觉。
没由来的,云江蓠突然想起了不久前在江上偶遇的女人。
仙人凌波来,天地无拘束。
姑娘眸中闪过几许恍惚,静坐片刻后竟是提起了手边的笔,铺开纸张,洒墨于上。
寥寥几笔,不过片刻,隐约飘渺的女子身形便出现在宣纸上,在她周边,江河涟漪皆作衬。独行天地间,不骄不躁,淡然自如,一身风骨内敛。
常听天外蓬莱有仙山,今见蓬莱仙人踏江来。
若是如前辈般的人物作先生,倒也未必不可。
云江蓠心中思量着,兀然又嘲自己多想。
如此唐突,不问当事人便画下画像的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做,如今缓过神来却是有些不自在。
她今日见着那女子,心中便有些好感。
并非容颜所致,仅是那身气质风骨。
容颜会衰变,可风骨永存,心是坦然自由的。
云江蓠莫名有些羡慕那女子。
祁清和在城中闲逛许久,进了茶楼中驻足歇息,却听见身旁有人谈论云家的事。
“据说云家那位单灵根的小姐回来了?”
“确有此事,不仅如此,估计日后也不会走了呢!”
“哦?为何如此说?”
“嗐,她母亲正在给她寻城中的高手作先生,不就是日后都要留下的意思吗?”
“啊,原来如此。”
祁清和垂眸握着茶杯,瞳孔中神色骤然一顿,随即轻抿了口茶水,慢慢饮尽了这一杯,握住了自己收拢放于一旁的油纸伞,身形瞬息消失在了茶楼中。
她如今是大乘中期的修为,以伞剑为武器,去做一个先生绰绰有余了。
祁清和最终见到了云家的小姐,不是云江蓠,而是云晚妤。
果真如传言中一般软弱,只是询问过她的修为,打量了几眼便雇了她这个先生。
祁清和将修为隐藏到了元婴中期。
“前辈这般人物为何会来此处作先生呢?”
临别时,云晚妤突然好奇问道。
祁清和抬眸看了她一眼,平静答道:“游历四方,赚些盘缠。”
很是实诚的话,盘缠这词与她这副不染俗尘的模样着实不相符合。但从她嘴中说出来,却总是叫人下意识地信服。
云晚妤愕然一怔,随即抬起手绢掩唇轻笑。
“前辈好生风趣。”
女人止不住地笑,抬手唤来了侍仆:“快带前辈去见一见蓠儿吧。”
祁清和微颔首,抬手行过一礼,抚了抚袖,随着侍仆去了。
云江蓠不曾想过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女人,那时她正在院中树下石桌上看书,听到侍仆的声音后方抬眸瞧了眼,却是愣住了。
正值春暖之际,树上枝叶花朵繁茂,竟是趁她不注意便落了几片下来,正巧落在了她的发髻中。
许是配着姑娘愣怔的脸庞有些喜感,叫冷清寡言的仙人都微勾唇笑了下,静立于不远处,缓缓开了口。
“我姓祁,名清和,日后便是你的先生了。”
“你叫云江蓠,对吗?”
云江蓠骤然反应过来,抬手拂去了那些作乱的花瓣,脸颊边有些发烫。
她一时分不清心中是何情绪,只赶紧起身作了一礼。
“是的,见过先生。”
“不必多礼。”
祁清和慢慢走了过去,将人扶起了。
她仔细端详了姑娘几眼,心中有些明了。
四处已无侍仆,祁清和也就索性说得明白了些。
“郁气凝结,胸中烦闷,如何好生修炼?”
她点出了姑娘的状态。
“……江蓠惭愧。”
云江蓠垂了眼帘。
她慢慢静了心,想要倾听先生的教导。
然而,云江蓠只听见了一道含着浅淡笑意的声音,在耳边轻声问道。
“可要玩儿?”
玩儿?
云江蓠眨了眨眸子,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了面前的女子。
祁清和不避不让,直直对上了她的眸子,仍旧含着些未散的笑意,耐心地再次问了句:“可要玩儿、散散心?”
城中近来无事,但夜中景色倒还不错,又是临海的地方,若是在夜中坐着看一看海面明月,也很是不错的。
郁气在心,无法专注修炼。倒不如去散散心,回来后调整心情提高效率。
祁清和看着默然的姑娘,负手等了片刻。
不久后,云家的姑娘眸子亮亮地看向了她,轻轻点头应了。
“听先生的。”
第2章 云中仙
“美吗?”
祁清和看着眼前这海上明月的景色,眸中神色稍稍柔和了些,侧眸去瞥了眼身旁的姑娘。
云江蓠指尖骤然一顿,连忙收回了打量先生的余光,垂眸颔首应是。
“……美。”
“如此风景便是来欣赏的。既然你觉得它美,不妨日后心生郁气时总来瞧一瞧。天高海阔,自会让人心胸也放宽松快些。”
祁清和负手立于舟上,淡淡与姑娘说道。
“是,谨记先生教诲。”
云江蓠浅浅笑了下,目光落在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偶起涟漪,风吹而动,连周围的气息都十分清新。
夜间独自泛舟海面,这是她从前并未有过的自由和轻快。
“这可不是在助你。”
女人侧过身来瞧她,眸中含着些浅薄的不易察觉的笑意:“这是在助我自己。”
“嗯?先生何出此言?”
云江蓠微怔,直直看向了她。
“头一次做先生,我也不愿我的学生因此而惰了学业,叫你母亲扣我月钱。”
祁清和慢悠悠地说着,指尖轻抬,竟是显出两把鱼竿来,随手扔了一把给云江蓠。
这样的实话倒是叫姑娘不禁掩唇笑了下,抬手接过了女人扔来的鱼竿,学着祁清和的模样拂袖坐了下来。
先生虽是看着高雅端庄,实则是一个不羁洒然的人呐。
云江蓠抿唇而笑,只觉得此刻是她这些时日来最轻松的一夜了。
“先生也会为钱所困吗?”
姑娘认真地将鱼竿垂落摆放好,随后忍不住侧头看向了身旁的女人。
其实她想问的是……先生这般人物也会有烦恼吗?
祁清和听出了她话下之意,但一时间没有抬眸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理着自己的鱼竿,随后素手轻扬,将线抛远了。
她坐得极直极正,单薄清瘦的背脊和肩像是永远不会弯折的松柏一般,细细瞧去时,都是自成一派的风骨雅致。
云江蓠这时候才看清楚了,清冷雅正的仙人竟是有一双含情精致的桃花眼。只是眉梢边只可远望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总是先一步迷惑了旁人,叫她都未曾第一时间发现。
“这世上谁没有烦恼呢?”
祁清和微敛眉看向水中,对于自己这位攻略目标算是有了大致的了解。
当真是个孩子,聪颖而明事理,却被保护得太过了。那些或真或假、出于各种目的的看守于她而言反倒成了一种痛苦的禁锢和囚笼。如今祖父去世,家中大难、进退两难,又是一桩无端灾祸和重压背负在她头上。
有所郁结也是难免。
这是个……正在长大的姑娘,外柔内韧。
“我也会为了许多的事情而担忧、奔波、困扰。我亦会羡慕旁人拥有的东西而埋怨不甘为何自己没有。”
祁清和随手摇了摇鱼竿,微微偏过了头,对上了姑娘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些的眸子。
端庄的姑娘第一次做出这样的表情,竟是有些可爱,让祁清和忍不住勾了勾唇。
“……可是您的修为已经如此高深了……”
仙人乘舟而来的画面一直存在脑海中,让云江蓠都有些不相信这样的人也会有如此……情绪。
“修为并不能决定一切,我从前也只不过是个最为普通的人罢了,人的七情六欲又怎会少呢?”
祁清和微微摇头:“之前有一段时日,我曾很是羡慕旁人……甚至于妒忌。但是后来,渐渐的我又懂了些道理……”
“一些能叫我放过我自己的道理。”
云江蓠看着她,下意识便抿了唇。
“我们羡慕旁人所拥有的东西时,又怎知旁人没有羡慕过我们呢?”
“有人生来自由无拘束却穷困潦倒、根资低下。有人困于宅院中,却有旁人一生都接触不到的荣华。”
祁清和眸中光亮陡然一闪,唇边笑意深了些。她指尖微微用力,鱼竿挥起时正钓上了一条银鱼。那鱼的身子在月色下有些发亮,倒是好看得紧。
祁清和取了一个小木桶,将银鱼装进去了。
“这世上真正能困住我等的,从来都是我等的心。”
“珍惜于当下,努力给未来。守护好已有的宝物,学会知足,才能常乐。”
云江蓠垂眸:“若是……做不到呢?”
“那便学。”
“……若是仍学不会呢?”
姑娘有些执拗倔强。
“那便装。”
祁清和瞥了她一眼,给自己的木桶注了些水。
“啊?”
装?
云江蓠眨了眨眸,有些愣怔地看着她反应不过来了。
祁清和垂头逗弄着自己的鱼,低低笑了。
“这世上哪儿来的无欲无求、完美无缺的圣人?做不到那便不做了,我是你的先生,来带你散心的,又不是要你去做什么圣人。”
女人眉眼柔软下时,那双桃花眼中便是波光潋滟,多情似水。
“有些羡慕和妒忌心未必不是好事儿,反倒能促人上进。”
祁清和瞧着那小银鱼张嘴吐着细小的泡泡,眉宇间便显了些笑意。
“我还挺喜欢有小心思的姑娘的。”
女人看向了身旁的姑娘,勾唇道:“真实且可爱。”
云江蓠张了张唇,没能说些什么来,只觉得脸颊一片滚烫,叫她忍不住垂头掩了掩。
“只不过总有些人喜欢挟此攻击而已,所以得要你自己装着别叫他们看见抓到把柄。”
“注意分寸便是,莫困了自己。”
言尽于此,祁清和也就停下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月色,夜色已深,也该将小姑娘送回家中了。
“回去吧?”
“好。”
姑娘乖巧地点了点头。
又乖又聪明,这总是老师喜欢的学生。
祁清和很满意。
她将人悄无声息地送回了她的院子中,在离去时淡淡嘱咐了句:“既然玩儿也玩儿过了,那明日可要好生上课。”
祁清和顿了顿,又补了句:“若是学得好,再带你出去玩儿。”
跟哄孩子似的。
云江蓠弯眸失笑,颔首恭敬应下了。
她院子中的侍仆之前都已被退下,院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守卫祁清和还不放在眼里,携一人出去于她而言甚是轻松。
祁清和负手立于院中古树上,目送姑娘入屋熄灯,这才转身踏枝离去了。
云晚妤给她准备的院子不远,就在云江蓠的附近,是以没一会儿她便到了。
然而,在院外却是瞧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祁清和足下微顿,抬手作过一礼。
“见过夫人。”
云晚妤正看向了她,陡然笑了,抬手抚了抚鬓发:“前辈这么晚了还出去了呢?”
“夜间无事,出去透透气。”
祁清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眼女人:“不知夫人前来可是寻某?”
“正是呢,前来看看前辈住得可舒服。”
云晚妤朝着祁清和靠近了些,她就看着祁清和微蹙的眉眼,含笑抬手慢慢伸了过去。
祁清和:……
战略性后仰。
“……夫人自重。”
莫挨老子。
“自重?”
云晚妤竟也不怒,只玩味地呢喃了声,轻笑着问她:“我与我那好女儿,前辈竟是更喜欢蓠儿不成?”
女人垂眸,暗自伤神般抬袖轻眼脸颊。
什么东西?
祁清和眉心蹙得愈深了些,声音也冷下来了:“夫人慎言。”
“啊,妾身不过是与前辈开个玩笑罢了,前辈怎么还生气了呢?”
云晚妤嗔怪地瞧了她一眼,轻哼着扭身走了。
祁清和的院子周围没有守卫,也是怕冒犯。此时云晚妤一走,便只剩了她一人立于晚间风中,脑中也被吹得愈加清明了几分。
云家……果真不同寻常。
她眯眸呆了会儿,掐指在自己的院子周围布下重重阵法,确认无恙后才慢慢走了进去。
有点儿意思。
“可探到她带蓠儿去了哪儿?”
主屋昏暗,女人的声音依旧柔弱娇媚,只多了些微不可觉的冷意。
“属下无能,未能跟上。”
暗影跪于屋中,垂头认罪。
“连你都没跟上,那这位祁先生可就不是一个区区的元婴真君了。”
绕于舌尖的叹息声缓缓流露,破碎在空气里。
女人含笑感慨着:“我这好女儿的气运当真是不错的。”
从前有人护着,如今又有人护着了。
真是……叫人妒忌。
“可要将祁清和赶出去?”
暗影沉于角落,低声询问。
“不必了,请神容易送神难,若是此时赶她只会适得其反。”
“多一个人又如何?”
茶水泼落飞溅,滚烫灼烧于指尖,尽是说不出的阴狠算计。
“最后赢的只会是我。”
主家的事情早已传遍各方,只剩最后一些喘息的时日了。
云江蓠也是知晓这个的,过不了几日,各地分家来人,族中长老汇聚,那才是她真正要面对的战争。
且恐怕都不用等到那个时候,她便要迎来一批又一批的刺探和暗杀。长老们到现在仍闭关不出去,也是在等待这一轮的结果,只有在此时活下来,她才有资格参加族长的大选。
也因此……祁清和给她准备的第一堂课,不是别的,正是剑法。
所谓强权下无诡计,只有将修为真正升上去了,才能无惧地面对危险。
她做事儿素来追求完美,说好了来当先生,便要将这学生教好。
这套剑法是她昨夜从自己的伞剑秘籍里总结演化来的一部分,最最基础。云江蓠如今是金丹中期的修为,再高深一点儿的她也吃不下,那就从简单易上手的开始。
“腰发力,腿站直,手腕使劲儿。”
云江蓠换上了一身劲袍,已练了三个时辰了,半刻也没有歇息,额角都是顺流而下的汗珠,白皙的脸上有些涨红。
但是她一声没吭,咬牙在坚持。
这让祁清和稍稍满意了些。
然而……
啪!
折扇重重落于手腕,将姑娘打得浑身一颤。
“是没吃早饭吗?就这点儿力气?!”
昨夜耐心温柔安慰陪伴的先生此时赫然已换了一副面孔,肃然冷硬,苛刻至极,每寸差错都不肯放过。
云江蓠知她为自己好,明白只有这样的教导才能让自己实打实地强大起来。所以她没有反驳一个字,只是极认真且努力地一遍一遍修正自己的错误,尽力去达到先生的要求。
她的灵力暂时被祁清和封住了,手脚上加了重力锁,确实比她从前修炼起来要困难痛苦一些,但身体从麻木到一点点适应的过程却给了她很大的鼓舞,让云江蓠愈发认真起来,欣然受下了先生的斥责。
很快,一个上午过去了,祁清和看她终于有了点儿样子,也难得松软了口气放她休息一会儿。
“中午用热水泡一泡手腕脚腕,或者直接沐浴一番。”
祁清和弯腰为她解下了手脚腕上的重力锁,悉心嘱咐道。
“记得吃些灵食睡一觉,否则身子受不住。”
“下午还要这般认真才是。”
云江蓠垂眸看着女人认真地为自己解着脚腕上的重力锁,下意识便抿起了唇角,耳尖有些发烫。
这等小事不必由先生来做的。
话在舌尖转了一转,还是被她咽回去了。
有些莫名的欢喜。
“可听明白了?”
祁清和一抬头就瞧见这姑娘盯着自己发呆,瞳孔中都没了焦距,不禁无奈问了句。
“啊,是、是的。”
云江蓠猛然回过了神,赶紧点头应是,很是听话乖顺。
“听先生的。”
祁清和勾唇摇了摇头,没再计较,放她去休息了。
学生下课了,老师自然也跟着下课。
她自回了院中休息,可惜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外边传来一阵嘈杂声。
“出了什么事儿?”
走出去一看,全是守卫,正赶往一处。
祁清和蹙了蹙眉,随手抓了一个问情况。
“听说是小小姐出了事儿!”
小小姐?
祁清和恍惚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云江蓠。
她立马转身,掐诀瞬移去了云江蓠身边。刚才问云江蓠要来的一缕气息此时便有了用,能让她瞬间到达姑娘的身边。
然而……
啪嗒!
温泉中溅起了小小的水花,惊得一旁披着外袍处理完伤口准备上岸的姑娘霎时间握剑回了头。
云江蓠冷眼望去时,却是一怔:“……先、先生?”
“……我担心你出事儿,瞬移过来的。”
祁清和目光在姑娘遮掩不住的雪白风光上瞥了眼,有些不自在地侧过了身子,垂头轻声道歉:“失礼了。”
“无、无妨。”
云江蓠看着女人被泉水染湿而勾勒出的纤细柔韧的弧度,陡然像是被灼烫了一眼移开视线。指尖紧紧攥着胸前的袍子,低声呐呐回了句。
祁清和垂头避嫌,瞧不见姑娘的脸颊上已是一片红晕。
她只是有些自责。
如此行径着实不是一位先生所为,如此冒犯自己的学生,叫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一日为师终生为母,她理应教导扶持这个姑娘的,怎可这般唐突?
哪个母亲会如此不小心?
当真不应该啊不应该。
作者有话要说:
云江蓠:先、先生(羞怯)
祁清和:不该啊不该,下次一定要改正,成为一位合格的师父(母亲)。感谢在2021-07-15 14:54:28~2021-07-17 22:2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宁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邢刊 2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云中仙
突然冒犯了自己的学生,祁清和有些僵硬地垂头静立了会儿,没有再开口,默然挥袖上了岸。她身上的衣裙在上岸的那一瞬间便被灵力蒸干,半挽着的白发披散在肩上,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了些。
祁清和自觉避眼转了身,待身后衣物摩挲的轻微响声停止后,才垂眸淡淡问了句。
“……方才发生什么?”
约莫是云家其余人耐不住开始动手了。
姑娘的声音在背后轻轻响起:“是些想要刺杀的修士,被我斩杀了一个人,但是还有几个逃走了。”
斩杀了一个?
祁清和微微蹙了蹙眉,侧身去瞧了眼身后的姑娘:“尸体呢?”
云江蓠抬眸看了她一眼,抿唇摇了摇头。
“在他生命气息的断绝,那具尸体也瞬间腐烂消失。”
“应是提前服用了化尸一类的药水。”
加以改良,也是可以达到这种效果的,这可以避免旁人从尸体上推断出指使之人的身份。
但一般……这都是家族死士才会用的手段。
云江蓠敛眸,瞳孔中闪过几许冷意。
看来那些人是耐不住性子了。
祁清和眉间未舒,抬手感受了一下,这温泉池水周边的阵法果然是被人破坏了。
“那你的护卫呢?”
云江蓠如今不过才金丹期,能被她杀死,那来行刺的人最多不会超过元婴中期。可光是她的护卫里,元婴期的便比比皆是,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放行刺的人进来?
或许这只是开始,只是一场试探。
但是这么轻易便将近成功的试探,却叫人瞧着疑点愈多。
“我的护卫……”
云江蓠皱眉,她看了看祁清和,赶紧随着先生一同出了温泉池,去外边查看。
院外人声喧哗,但温泉池外原本的守卫已没了踪迹,地上并无血迹。
顷刻间,姑娘的脸色忍不住地沉了下去。
袖中指尖微攥。
她的守卫都是从小培养起来的,不会被旁的事物引走。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将她的守卫杀害、毁尸灭迹,二是……她的守卫自己离开、放那些人进来的。
无论哪一种,加上那个仅仅元婴初期修为的刺客,对她而言都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
指尖隐隐发冷,云江蓠僵立在原地,脑中思绪万千,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思考。
“莫慌。”
女人的叹气声低低响起,柔软温暖的指尖伸来,握住了她的手。
“先、先生……”
云江蓠转过头去,就像是无助的人找到了依靠一般看向了身旁默然站着的祁清和,眼眶不知不觉地有些泛红。她的手下意识便握紧了祁清和的指尖,唇瓣张了张,却只呐呐唤了一声。
家族内斗,未知的恐惧,身边之人的不可信,当真叫这个年岁不大的姑娘有些无措慌张了。
“兵来将挡,不必害怕。”
祁清和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白的丝绸帕子来,本是下意识地抬手想给小姑娘擦一擦眸角的些许水光的,但是手抬了一半,她突然想起了方才的冒犯,也就自觉地将帕子递给了云江蓠叫她自己去擦一擦了。
“本来是赚些路费继续逍遥的,哪想会遇见这种事情呢?”
祁清和看着她,轻轻勾了勾唇:“但如今既然来了,自然不能叫人家欺负了我的学生。”
“若说害怕,也应是我怕一些才对。”
女人缓缓说道。
她虽口中说着害怕,可眉眼间却一片恬淡平静,唇边还含着些许安抚的笑意,只让人看了也觉心中一定。
先生总是有这样的能力让人镇定下来的。
云江蓠愣愣看着她,眸中还微微泛着红,却是忍不住弯唇笑了。
“……先生当真愿意帮我吗?”
她心中平静了许多,却又下意识地开口问出来了,想要换得一个肯定的答案。
毕竟她们也方认识,哪怕云江蓠已对踏江而来的蓬莱仙人做自己的先生感到惊喜和意外,心中也满是莫名的崇敬与好感,但她并不能肯定祁清和是否愿意帮助她、参入这趟浑水。
何苦呢,先生这般人物何苦要来趟这浑水?
云江蓠才问出来,心中便有些后悔,于是垂了垂眼帘,默不作声了。
脑袋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下。
祁清和看着呆呆抬头看向她的小姑娘,忍不住动了动眉梢。
“你莫不是以为谁都可以唤我一声先生?”
女人蹙了蹙眉:“还是说你并不愿做我的学生?”
修真界中,先生老师实则便是师父的意思了。
修真者极其看中传承,师徒的关系比起亲生父母恐怕还要亲密一些。
云江蓠睁大了些眸子,袖中指尖兀地曲起。
她方要说些什么,便听眼前的人先一步开了口,神色仍旧浅淡,可眉宇间的隐约内敛着的矜傲却并不少。
“我知你从前去往南方大陆宗门中游历求学,但恐也没有拜过师。”
云江蓠是氏族之女,身上又顶着一个顺位继承人的身份,纵然她想要拜师,估计也没人收。
“我祁清和自认比起那些宗门长老也不差,教你一个绰绰有余。”
她是大乘中期的修为,若是去宗门中,那些长老们见到她都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尊者,足够教一个云江蓠了。
祁清和看着姑娘垂头不语的模样,眉间蹙了蹙,心中有些后悔。
下一次任务前应当先打出些名气来才好,不然的话无法服众。
然而,云江蓠陡然抬了头,眸中亮亮地瞧着她:“先生当真愿意收我做学生?”
“自然。”
“可……可江蓠自认并无什么优点可让先生屈才教导。”
“不用你认为,要我认为。”
祁清和对于小姑娘有些藏在温婉皮子下执拗别扭的性子算是更深入了解了一番。
她这一次忍不住地抬手去揉了揉云江蓠还披散着的墨发,唇角显出几分笑意来:“我认为你是极好的,所以收下你这个学生,有何不可?”
“既收下了你,自会护你周全。”
小姑娘的眸子越来越亮了,有些可爱。
祁清和漫不经心地想着。
“待此间事了,找个机会带你出去玩儿。”
女人像是哄孩子一样淡淡道了句。
这句话太熟悉了,貌似之前也有过。
云江蓠弯了眸,抬袖掩了掩唇角,微微颔首应是。
“去我院中歇息一会儿吧,下午继续练剑。”
祁清和瞥了她一眼,先行转了身。
“好。”
姑娘快步跟上来了。
机灵但不媚俗,还可以。
除却自己的攻略任务,祁清和自己也愿意给这样的姑娘一些帮助。
见证她长成的过程,能让她很有成就感。
与这些四处奔走的守卫说过一声后,祁清和就将人带走了。她将院中床榻让给了云江蓠,自己出去透了透气,慢慢思量着这一摊子浑水。
云江蓠身边的侍仆守卫都是从小跟随培养的,这么多年了陡然消失不见,还有可能叛变,也无怪乎她会觉得慌张无措。
但是……假如这些人并不归属于云江蓠自己,又该效命于谁呢?
祁清和眯了眯眸,抬手捏住了一片落下的花瓣,随后指尖轻顿,反手挥去。
花瓣在刹那间成了利器,灵力附于其上,在接触身体时瞬间爆裂开来。
毁尸灭迹,悄无声息。
云晚妤,云家的废物小姐,未婚先孕败坏家风,当年闹了那么一场叫老族长丢尽了脸。
如今看来,好似并非如此。
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动了一时却并未持续多久,等到下午云晚妤派来几个人确认了云江蓠的安全后也就重新平静下来。
波涛暗涌。
祁清和并没有顾忌云江蓠上午受到了惊吓就给她减轻练剑的负重,反而加重了云江蓠手腕脚腕上的重力锁,态度比起上午来说愈加严苛狠厉。
在她看来,说什么都没用,只有云江蓠自己争气成长,才能护住自己。
趁云江蓠练剑时,她也抽空看了几本藏书,准备等晚上时开小灶给云江蓠补一补上位者该懂的知识。
祁清和以前说是家里蹲的富二代,但是炒股投资、钱生钱,她自然也顺手成立了一家公司放在那儿盈利,自己做董事长,还算知道一点儿这方面的道理。
但如今她为人先生,想要教好一个学生光是浅尝辄止般了解是不行的,得要深入去重新学习一遍。
青裙的仙人握著书卷端坐在了石桌旁,半挽着的白发垂落胸前,唇瓣轻抿,神色专注认真。偶有微风拂过,叫垂下的裙摆也掀起了微微的涟漪。
云江蓠余光陡然瞥过,身形便稍稍一顿。
可惜下一秒,一道灵力便毫不留情地打来了,击在姑娘的手腕上,叫云江蓠疼得忍不住地颤了颤手,却死死握着剑柄没有松开。
“加练一百遍。”
女人没有抬眸,淡淡翻过一页书卷,冷声道了句。
出神开小差被抓了个正着。
云江蓠通红了耳根,低低应了,不敢反驳,赶紧收敛了心神认认真真地继续练剑。
经过一个上午的锤炼,她下午的招式终于更像样了些。
祁清和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招式,教给她的都是杀人的剑法。
如此下来,半天也过得很快。
等祁清和终于放下看得差不多的书卷,抬眸瞥向云江蓠时,姑娘浑身几乎都湿透了,满脸的汗珠,哪里有当日江面上初见时恬静温婉的大家小姐的样子?
更有劲儿了。
祁清和满意地打量了几眼,开口叫住了她,起身去给她传了些灵力养护筋脉,弯腰去照常给云江蓠取下了手腕与脚腕上的重力锁。
“去休息罢。”
她伸手扶住了身形有些摇晃的姑娘。
“多谢先生。”
云江蓠看了看扶住自己的那只素白纤细的手,眼帘轻颤了颤,弯唇道了谢。
“不必。”
祁清和见她稍稍缓过来了,也就松开了手。
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句:“可有什么想吃的?我正好也出去透透气,给你带一份儿。”
云江蓠眨了眨眸子,抬手擦了擦满额的汗,抿唇笑了笑:“没有的,只要吃些糕点便好了,劳烦先生半天,先生且去休息吧。”
云家中自有糕点,这倒不需要担心。
祁清和颔首应了。
她实则是想去城中的藏书阁里看一看,手中的书卷看得差不多了,得多找些回来。
不然怎么教学生?
祁清和嘱咐过云江蓠不要离开院子后,又掐诀给院落周围多加了一道阵法,随后确认了几遍才挥袖离去了。
城中的藏书阁位处城中心,此处可以借书买书卖书。一共分为五层,只要灵石管够,五层便能随意通行,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淘到一本修炼秘籍。
祁清和交了钱,径直上了最顶楼。
这里的藏书果真是下面的数倍之多,成环状分布,门类都分得清清楚楚,品阶也都是高级以上。
祁清和按照指引来到了一个书柜前,抬头细细扫过一排排书籍,寻找自己想要找的书。
这些分类标得清楚,也方便了她寻找,让她很快便抬手取下了几本书卷,拿着下了楼去付钱买下了。
祁清和心中惦念着那小姑娘,担心她会再遭伏击,所以去得快了些,没有打量四周。
自然的,她也瞧不见那五楼楼梯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袍的女人,兜帽下雪白的发丝若隐若现,正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看。
青裙的人撑伞离去了,气质淡漠冷清,一副仙人之姿。
哪里有半分像她所识那人呢?
可黑袍的女人就静静站在那儿看了许久许久,陡然无声大笑起来,沉郁冷然的眸中显出许许多多纠缠不清的情绪来,隐约水光浮现。
似喜似嘲。
到底是喜占了上头。
女人弯下了背脊,抬手掩面,勾着唇低低呢喃着:
“阿和。”
阿和,阿和。
我的阿和。
作者有话要说:
猜测大胆一点儿,攻略对象是五个没错,但是我也没说这五个就必须是一条时间线上的呀~(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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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云中仙
行至一半,祁清和眸中暗光微闪,足下骤顿,放出神识朝后探去。
然而,一无所获。
那股子怪异的感觉仍然叫她芒刺在背,可神识查探时却又是一片空荡,除了往来正常的行人,并无异样。
祁清和垂了垂眼帘,下一刻身形如云雾般消散于原地,随着灵力飞回了云家院子中。
“先生回来了?”
云江蓠在屋中听见了动静,连忙起身迎了出来,果然瞧见了青裙的女人,唇角便不知不觉弯起了些。
“嗯。”
祁清和抬眸看了她一眼,神色松了松。
“吃了吗?”
“吃了,还给先生留了几块点心。”
云江蓠方才沐浴了一番,此时头上仍有些水汽,尚未擦干就走出来了。祁清和随手挥了挥,用灵力为她烘干了发丝。
“多谢挂念。”
她听见了姑娘的话,眉梢微动,轻声道了谢。
“先生客气。”
祁清和抬足进了屋内,目光落在了那案几上一盘子的糕点上。
她嗜辣、口味较重,不喜甜点。
但是……
女人慢慢走了过去,伸出指尖捏住了一块,抬起轻轻咬了口:“不错。”
她一共有五个预备身份,每个都要塑造不同的性情和爱好,如今给自己按上个喜淡喜甜的头衔,日后也好区分伪装。
祁清和垂头慢慢吃完了这一块点心,瞧不见身后有些呐呐无措的姑娘。
云江蓠张了张嘴,脸颊上微微发烫。
这盘是她吃的,她为先生准备的那盘子点心在另一边。
但是……这种事情好像也没什么的。
先生是长辈,想要吃什么她都会双手奉上,何况一些并不值钱的点心呢?
“……好吃就行。”
云江蓠垂着脑袋默默站在了祁清和的身后,低声回答了她。
这一点儿小异常祁清和并未注意,或者说纵然她发现了也不会太过介怀。最主要的还是今夜的小灶,这些点心她本无兴趣,只是做样尝过一二便放下了,拎着姑娘进了一旁的书房,开始今晚的授课。
有些出乎祁清和的意料,云江蓠在这一方面倒是格外有天赋,举一反三不在话下,且自身也有些独到的想法。
基本上都是极好的,除了在用人方面二人有些争议。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君待我以真心,我自还君以真情。先生,若是太过疑心,只会伤了身边人的心。”
云江蓠第一次如此硬气地反驳祁清和。
祁清和倒也没恼,只是蹙了蹙眉,不甚赞同这个观点罢了。
“此对效忠下属有利无弊,可对上位者却非如此。我并不是要你处处疑虑、针对,而是在行事时都要给自己留些后路,多想些总是没错的。”
纤细白皙的指尖轻点桌面,女人认真地告诉她:“人心不可斗量,皮相千变万化。你并不能透过皮囊窥见对方底子里的心,又怎能完全托付信任?”
“天有阴晴,水有起落,人心也会变。倘若他心变了,你未变,那岂不是会让你陷入劣势困境?”
“我知晓先生处处为我考虑,但识别他心也是江蓠所要学的。若我连真假都分别不出,又何能坐稳高位呢?”
云江蓠肃然端坐,垂头为祁清和恭敬倒满了茶水。
“若君待我以真心,我却回之以疑心,那该如何取信于人、收纳才士呢?”
姑娘抬起了眸,瞳孔中澄澈明亮,是内心所显的坚韧与果决。
祁清和一时未去握杯,她只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姑娘,将她眸中的光亮都尽数收入眼中。
见过阴暗面,犹怀赤子心。
很好。
女人陡然勾唇笑了,眉眼舒展,素来冰冷漠然的眸中都掀起点点笑意来。
她握住了茶杯,双手齐平敬过:“听君一言,方觉惭愧。”
云江蓠一怔,随即有些慌了,连忙回礼:“江蓠不敢!先生折煞我了!”
“你受得起。”
祁清和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
“这也是我今夜教给你的最后一个道理。”
“无论在何时何地、面向何人,皆要怀以谦卑之心。”
“集众人之长处,总不会错。”
修真界等级森严,可是哪怕是最最卑微的底层修士,也会有他们在潜移默化中学到的生存技能和道理。
这些知识或许你一辈子都不会用到,但知识便是知识,学众人之长处、化以己用,是绝不会出错的。
“谨遵先生教诲。”
云江蓠重重颔首应下,眉目认真。
“先生方才所言也极有道理,江蓠自当将之琢磨参透,与我所行之法相融。”
能如先生般的大能,当世少见。
“善。”
“今夜便到此,你且早些休憩罢,明日亦要认真修炼。”
祁清和颔了颔首,垂眸收拾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书卷,随后捧着几本书起了身,对云江蓠最后嘱咐了一句。
“是。”
祁清和:“好梦。”
云江蓠起身相送:“先生好梦。”
碍于云江蓠那里的阵法已被破坏,祁清和担心还会有埋伏藏于四周,索性就让云江蓠在她这里睡下了。这孩子的守卫侍仆都消失无踪,如今情形日渐紧迫,她着实不放心。
也幸好这院子里房间挺多。
祁清和回了自己房中,点了烛火,默然将手中的书卷都整齐摆放在了案几上,随后静坐着,没有上床入睡。
夜色极浓,连天边原本明亮的弯月都被着遮掩得成了隐约的雾状。
寒意愈深。
祁清和眼帘轻颤了颤,陡然抬眸直直看向了窗外,瞳孔中一片清明幽冷,含着化不开的凝霜。
她按住了一旁的油纸伞,指尖轻覆伞柄,猛然拔出一把细长银白的剑。
烛光闪烁,照得这把长剑愈发银亮,锋芒毕露。
夜深雾浓,也算是杀人的极好时候。
祁清和提剑踏出了房门,足下轻点,身形已如惊鸿浮现,成不可捉摸的掠影冲射入了暗夜帘幕中。手中剑柄轻旋,寒光斩破天际,带着凛冽杀意,撕扯开这重重浓雾,剑断咽喉。
“回去告诉你主子,本座的学生还轮不到他来动。”
只一瞬间,十数身躯断裂泯灭,只余一人逃窜。
祁清和立于枝上,平静瞧着逃跑之人的背影,淡淡道了句。
手中长剑未收,血流滴下。
“跟了许久,还不现身吗?”
祁清和垂眸取出一块白帕,认真擦拭着剑上血珠,骤然开口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从她下午出藏书阁开始便跟着,却又好似并无恶意,不是云江蓠对家的人。
身后陡然多出了一道气息。
祁清和正好擦完了剑,将之收了起来,凝眸瞧去,竟是个穿着黑袍兜帽的女人。
她的目光在女人兜帽下隐约的白发上顿了顿,随即移开眼睛看向了女人的面容。
很陌生的脸,祁清和确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
可是这女人看向她的眼神又着实奇怪,好似在看一个……负心人?
“你不认识我?”
一直盯着她的人兀地开口问道,唇瓣紧抿着,弧度很是锋利薄凉。
“某并未见过阁下。”
祁清和漠然回视,并无迟疑。
“你并未见过我?”
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猛然大笑起来。
“祁清和啊祁清和,当日我只道你心狠,如今看来,你才是无情之辈!”
祁清和微蹙眉,抬手布下了隔音阵。
这一举落于女人眸中,却正是叫她眉宇间愈冷了几分。
但随即的,她便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中便染上了些许嘲讽。
“你倒是宝贝这位云家姑娘。”
“当日之景莫过于此,只是换了新人。”
女人讽然嗤笑,微微侧身,最后深深瞧了她一眼:
“你且记好了,我姓顾,名寄欢。”
顾寄欢。
“若是你再忘了,我便去杀了这云家姑娘。”
祁清和抿唇,心中慢慢思量着这三字,看着她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心中正念着,却听神识中骤然响起了系统冰冷机器的声音。
【第二位攻略对象:顾寄欢。】
【攻略值已满。】
祁清和指尖微捏,在心中缓缓重复着系统的话。
【顾寄欢,攻略值已满?】
【是。】
女人顿于原地,突然抬手掩面,勾唇低低笑了。
那原本冷清疏离的面容上却是一片异常的玩味之色,瞳孔中光亮瞬息暗下。
那便是时间出了问题。
有点儿意思。
不过瞬息,她便敛起了唇角笑意,放下了指尖。再次抬眸时,又是那个清冷端庄的蓬莱仙人。
祁清和轻点枝叶飘然落地,负手踱步慢慢回了屋中。
“早些安睡。”
女人已入了屋,可声音却传入了某个在窗边将整个过程收入眼底的姑娘耳中,叫偷看的姑娘刹那间站直了身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云江蓠看着那青影入屋,心中思绪却久久不能停息。
她听出了方才先生那一句中所含着的淡淡的纵容。
这一点小小的发现便叫她心中莫名欢悦起来。
而方才所见仙人踏月握剑的场景更是烙印于心头,不同于平日中的温和静然,那般凌厉洒脱的剑法从先生手中展现出来时,云江蓠甚至有一瞬的屏息。
还有先生冷声告知那逃窜者的偏袒和庇护……
姑娘靠着墙面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有些不明白为何此时脸颊便烫得厉害。
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胸腔中的心脏却仍旧不断凶猛跳动着。
伴着说不清的欢喜。
原来被人偏袒庇护是这般感觉呀。
云江蓠暗暗想着,垂眸抿唇轻轻笑了。
先生待她以真心,她必会回之以真心。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她日后定会竭力侍奉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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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云中仙
云家家主之位最终是要由长老阁投票决定的。在此之前,所有有资格成为家主的人都将汇聚在主家中,等待最终的结果。
老家主留下来的权势并未到云江蓠手中,那些部下们如今也尚未露过面。云江蓠虽说手中拿着老家主留下的信物、是老家主第一位的继承人,实则是一兵一马都调动不起,一个光杆司令罢了。
祁清和怀疑云晚妤有点儿问题,许是跟老家主留下的部位势力有联系,阻拦着云江蓠无法与之接触。
但是这些都暂且无法求实。
自云江蓠归来后,除开一次试探性的刺杀,其余的还算是平静。
祁清和把要教的东西抓紧了,白日中的修炼越来越严厉,晚间的小灶也是抓着重点讲,其余的直接把书扔给云江蓠让她自己看去。
这差不多就是填鸭式的教育了。
短期效果很明显,没过几天云江蓠就突破了金丹后期。
但也正在她突破金丹后期的不久后,第二波刺杀来了。
祁清和院子周围的灵气陡然凝固停滞,重重阵法在瞬间瓦解破灭,让院中正在练剑的两人都霎时抬了眸。
“先生……”
云江蓠下意识看向了坐在石桌旁的女人,蹙眉低低唤了声。
祁清和凝眸看了看上空,慢慢站了起来:“莫怕。”
“该来的总会来。”
“今日便到这里罢。”
祁清和转身走到了云江蓠身前,弯腰为她解下了重力锁:“你的剑还不够利,正是时候给你磨一磨剑。”
云江蓠抿唇攥紧了手中剑柄,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但是……这一次是谁派来的?”
她垂眸,看着女人为她解锁,眸色微暗,不觉轻声呢喃了句。
祁清和为她解开了锁,直起身子看了她一眼,却并未开口。
或许是心中都有数罢。
能在云家这般肆无忌惮地大动干戈的,还能是谁?
来者是五个元婴期,加上五个化神期。
此时分布在院子周边准备围剿她们二人,看样子是不想留活口了。
祁清和拔出了伞中长剑,持剑立于化神期之前,剑气迸发纵横,瞬间击退五个化神。她身旁的云江蓠也沉下了脸色,握剑自下斩上,凌冽杀气爆发,柔韧不息的水系灵力缠绕其上,与剑气一同斩向了那几个元婴期。
以金丹挑元婴本就荒谬,何况是五个元婴期。
祁清和自然也不会当真让她去与五个元婴期纠缠,只冷眼旁观了许久,看着云江蓠身上多出一道一道的伤痕,直至她快要被一个元婴期的剑穿透胸膛时,才出手挥剑斩杀了那几个元婴期。
青影瞬息而过,锋利冰冷的长剑在顷刻间割破咽喉,斩灭神魂。
大乘期的威压笼罩于此间。
“祁先生果然是隐世的大能,否则我也该早早知晓您的名讳的。”
女人的娇软含笑的声音伴随着清脆的鼓掌声自远及近,也不过几瞬。
云晚妤。
云江蓠的脸色陡变,瞳孔中的光亮有些碎裂失真,此时身上尽是伤口,她撑着长剑愣愣看向了那个踱步而来的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女人。
胸口的心脏有那么一瞬的停滞。
随后是失重落空。
祁清和蹙眉看了云晚妤一眼,没有去管她,提着剑走过来扶住了脸色苍白的姑娘,疑心自己方才对姑娘的锻炼是否过了些,不应该叫她受这么多伤的。
“……母亲?”
云江蓠被女人扶住了,身子发冷,不觉轻颤了下,本能地朝着温热的地方缩了缩。
她直直看着女人,过了好半晌,才开口有些干涩地低低唤了声。
“蓠儿乖,母亲在这里。”
对面的女人柔软着眉眼,用着从未有过的温柔的目光看着云江蓠,对着云江蓠慢慢张开了怀抱:“蓠儿来母亲这儿好不好?”
云晚妤含笑看着云江蓠,目光在她们下意识亲密的姿势上顿了顿。
云江蓠抿着唇角,慢慢的一点点看过了她身后站着的人。
其中竟也有她认识的。
身穿灰袍兜帽的老人,正是长老阁中的长老云无涯。
这会儿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云无涯也抬起暗沉无波的眸子瞥了她一眼,继而垂下了头。
还有幼时曾教导过她一段时日的族中客卿白秦,这会儿都静静站在云晚妤的身后,并未看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垂着头。
很多很多云江蓠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此刻界限分明地划出了自己的选择。
姑娘不知不觉微红了眸子,陡然笑了:“……母亲是想杀我?”
“虎毒焉不食子,蓠儿为何会这般想我?”
云晚妤有些受伤地望着她,哀戚道:“母亲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那若是我不给呢?”
云江蓠红着眸子,挺直了背脊,指尖紧紧攥着剑柄,浅笑着反问。
云晚妤低叹垂眸:“那也便没有办法了。”
只得杀了。
她的身后已有剑光闪现,在这白日下愈发刺眼。
云江蓠怔然沉默,指尖发凉。
“……你当初送我去南域求学也是为了这个罢。”
可笑她当真以为是云晚妤一片慈母心,欣喜而去。
云江蓠:“如果我放弃了继承之位,你会杀了我吗?”
她素来柔弱的母亲弯眸笑了:“蓠儿,母亲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曾教过你一个道理。但是那是你太年幼了,应当是没记住的……”
“斩草需除根。”
否则……春风吹又生!
云晚妤被废继承人的身份,那时的她暂且还需要一个理由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而她刚出生的孩子——被老家主指为下一任家主的云江蓠就是个极好、极顺手的工具。
她借着襁褓之中的婴儿固住了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又在云江蓠慢慢长大后送她去了南域,远离家族中的权势、隔绝她与老家主权势的接触。
如今……她的孩子没有什么作用了,反倒会成为她登位的绊脚石,叫她纵然上位后仍需警惕。
那倒不如……干脆了结了罢。
云晚妤眸中笑意褪去,阴冷一片,再无半分流于表面的情意。
她没有开口让身后的人动手,而是兀的抖袖,袖中滑落一条长鞭捏于指尖。
在被捏住手柄的那一瞬间,整条长鞭便猛然打了出去,凶狠凌厉,这爆出来的修为赫然是大乘期的!
一直沉默扶着云江蓠的祁清和眸色骤凝,将姑娘挡于身后,指尖掐诀捏成灵力罩护住了云江蓠,随后便提剑迎面而上。
可这鞭子在甩出时,鞭身竟是显露出密密麻麻的极细微的倒刺来,隐隐有暗光流显,反射出类似于蛇皮一样渗人冰冷的光泽。
大乘期的修为凝于其上,满是杀意戾气的一鞭缠绕打下,纵然是祁清和剑法再快再利,竟也一时没能近身。所发剑气俱被长鞭打破,不得不掠影般后退避过这满是倒刺的一鞭。
刺上有毒。
“先生!”
云江蓠睁大了眸子,惊慌地扑在灵力罩上看着将近要被打到的女人,指尖死死掐着掌心。
祁清和身形如轻羽,待避过一鞭后立住了脚,眯眸看向对面的女人,指尖寸寸攥紧。
这一次,她舍弃了防守,剑气暴涨、杀意翻腾,银剑在刹那间划破苍穹,寒霜凛冽而至,伴随着剑气下所成的剑气阵一同力压斩向云晚妤。
云晚妤瞳孔微缩,不曾想要她竟是疯了般不管自身,只追着她势要将她斩杀于地。鞭势来不及减,她也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后退的可能。
这一剑,太快太狠,只攻不防,没有给云晚妤任何回旋的余地,就那般直直刺向了云晚妤的胸腔中。
但也正是此时,长鞭已到,倒刺割裂皮肉、毒素蔓延,顷刻间将青裙染红。
鲜血四溅。
倒刺陷入皮肉、将近骨髓,只差一步就要将她身形斩断。
可祁清和的剑也到了。
她好似并未感受到身上的剧痛,眉目间不复平静清冷,只余一片杀气与隐隐的戾气。
祁清和没有管那将要将她整个人斩断的长鞭,也没有顾及身后姑娘的哭泣呼唤声,她的眸中只剩下了面前将要被她杀死的女人。
纤细的指尖攥得极紧,青筋浮现,在这一刻与剑柄凝为一体。
手腕轻旋,灵力顺流涌入女人的胸腔,剑身翻转。
云晚妤的眸子睁得极大,血丝隐隐浮现。
她的胸口已显出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唇角也慢慢流出了血液。
然而,云晚妤陡然勾唇笑了。
水系灵根被誉为是最柔弱无害的灵根。
但是这世上哪儿会没有水呢?
人的身体里,也有水啊。
祁清和的剑顿住了。
咽喉中陡然灼烧般涌上的血液让她一直坚定平稳的手腕都轻颤了一下,随即是唇边抑制不住地涌出的血液。
“先生!”
“先生!”
云江蓠拼命地拍打着灵力罩,这一次,失去掌控的灵力罩很快被她打破。姑娘没了半分停滞,连胸腔中都是难以抑制的惊慌无措,她颤抖着指尖冲上去抱住了落下来的女人。
鲜血染红了青裙,那被条长鞭倒刺打出来的伤痕近乎贯穿了祁清和的整个背脊,云江蓠甚至不敢用力抱她。
“早知今日有个祁清和,那时便不该为你寻什么先生。”
女人轻轻落地,稍稍踉跄了下,胸膛的伤口竟是在极快地复原着。她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眯眸看向了云江蓠两人,低低嗤笑:“倒是情意深重。”
“但也无妨,都是一样的。”
云晚妤直起了身子,侧身看向了身后的人,眸中阴翳冰冷:“该你们动手了。”
“全杀了。”
云江蓠眸子猩红,眼神中再无半分暖意,她只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人掩了掩,侧身冰冷地扫过了他们,便垂头阖了阖眸。
怀中的人半阖着眸子,气息都虚弱至极,云江蓠看见她身上所流出来的鲜血已隐隐有些发黑了。
“……对不起……”
“对不起。”
生命攸关的最后一刻,泪水一滴滴垂落。
“……不该把你掺进来的……”
云江蓠颤抖着身子,泣不成声。
祁清和眉梢动了动,有些无奈地睁眸看了她一眼,指尖微弹,费尽最后的力气为她们立下了一道灵力墙。
“你身上没有传送符吗?”
失血过多,身上冷得厉害,又没力气,否则祁清和此时定要打姑娘的脑袋。
“没、没有。”
素来聪慧的人这会儿像个呆头鹅似的,呆呆怔怔地摇着脑袋,眼睛却红得跟兔子似的。
祁清和歪了歪头,低叹了声,还是自己取出一张传送符撕开了。
就在长刀将至的上一刻,她们的身形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白秦的刀顿在了半空中,随后慢慢收了势,回眸看向了身后的女人。
云晚妤静静立在原地,眸色晦暗不明地看着那块儿空地,陡然转了身。
“去找。”
“找到,便杀了。”
女人的声音没有半分迟疑,凉薄又无情。
身后木然站着的人垂下了头,应声去了。
祁清和的传送符也是一开始为了以防万一所制成的,算是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后路,没成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她将传送位置定在了相邻城池的郊外隐蔽处,是之前出来买书时定下的。
云江蓠小心地抱着女人,给她传送着自己微弱的灵力,一刻也不敢停。
那倒刺上的毒也不知是何毒,此时发作了,只让祁清和感觉血液中都被寸寸冷凝住了一般,唇瓣发白。
她有点儿疲倦地倚在姑娘的怀里,低声指挥道:“这里留不得,你从此处往西边去,在这座城池城门口的不远处有一道传送阵。”
“云家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了,你赶紧到那边去传送到东方大陆的最西端荒凉地躲起来。”
云江蓠连连应是,一刻也不敢停留,赶紧照着她的话飞身去了传送阵处。
行走时她还为祁清和盖上了一件裘衣遮了遮身上的血迹。
传送的灵石巨额,但是云江蓠还是拿得出来的。
这一次,她红着眸子小心抱着怀里的人,眉眼间一片警惕和凶戾,目光打量着四周偶尔往来的人,死死抿着唇瓣,指尖灵力蓄力待发。
幸而,在传送阵开启前云家的人都尚未寻来。
灵光闪现,传送阵开启。
云江蓠垂眸看着不知何时已阖眸昏睡去的人,眼眶猛然酸痛,指尖为女人又送去了些灵力。
传送至了大陆西边的荒僻之地,这里的人烟稀少,但也有几家简陋的客栈。云江蓠去了一家自己认识的老牌店,定好了一间上品的灵房,随后就抱着祁清和上了楼,反手将门锁好,把人小心安放在了床榻上。
此时血已不流了,但是祁清和的脸色却愈来愈白。
云江蓠将身上所有的灵药都取了出来,跪坐在床边,一瓶又一瓶地为女人服下。
这些都是治毒的,云江蓠红着眸子轻柔地给祁清和服用下了。
等几瓶灵药下去,她检查了一下祁清和背脊上的伤,那里面的颜色似是在慢慢变浅了些,但仍有很深的黑色残余。
眼前有些模糊。
云江蓠指尖微微颤了颤,低头抬袖拂过脸庞,紧接着就为祁清和将那狰狞伤口周围的衣料用剪刀一点点剪了下来。其中有一层已经黏在了皮肉上,她只能咬牙稍稍用力了些,却见昏迷中的女人也随之轻轻颤了颤。
姑娘的指尖僵住了,无措地看了看女人,见她阖着眸还未清醒。
可是若不把衣料撕下,就无法上药。
云江蓠紧紧抿着唇角,一只手轻轻按在祁清和的肩上为她传去灵力,另一只手却不再迟疑极快速地将那衣料撕下了。
长痛不如短痛。
鲜血再次溢出。
她赶紧伸手抚住女人的伤口,为祁清和不断输送着灵力,随后又聚了些含着她本源灵气的清水,慢慢控制着为女人将伤口清理了一遍。
半晌过去,云江蓠的额角已满是汗珠,有些脱力,脸色微微发白。
她没有停缓,赶紧将手中的灵药给祁清和一点点涂抹了上去。
这会儿并不是顾忌礼节的时候,祁清和背脊血肉模糊、皮肉翻绽,狰狞可怖,让云江蓠看着心中酸痛,险些再次落了泪。
她手中灵药只有这些,为祁清和都用上后似乎情况好转了些。
剩下的,便只有为先生不断传去灵力,期盼着先生醒来了。
云江蓠坐在床前阶上,垂头抵在祁清和的手边为她传灵力,却突然听见了女人细微的声音。
“……冷……”
“先生!”
云江蓠一惊,赶紧抬头看去,看见了祁清和惨白的脸色,她握住女人的手探了探,却感觉自己手心中的指尖冷得似冰块、没有半分温度。
姑娘赶紧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盖在了女人身上,但此举如杯水车薪,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云江蓠顿了顿,垂头解下了自己的腰带,将身上衣物脱至里衣,然后用灵力将身上都焐热,随后钻进被子中避开祁清和的伤口将她一点点侧过身子拥入怀中,用体温和灵力暖着她。最后将余下的所有衣物都一层层盖在了她们身上。
因为害怕太重压到祁清和的伤口,所以云江蓠没有再盖厚重的被褥。
平日中先生或是温和或是严厉地陪伴她、教导她,云江蓠一直将她当做是强大的近乎无所不能的长辈。
可如今当她的先生受伤至此、蜷缩在她怀中下意识寻求暖意时,云江蓠才发现……
原来先生并不高大,先生瘦削而纤细,让人止不住地心疼。
“先生……”
变故一重接着一重,心头思绪太多,嗓子中都哽咽堵着。
云江蓠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涩然。
万般思绪缠在一起,叫她一时失声。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一字一字地道出来了。
近乎于哽咽,沉重嘶哑。
“……对不起。”
“……谢谢您。”
没有华丽的修饰,这是云江蓠此时汇聚毕生力气吐露的两句话。
云江蓠小心地将下颚抵在了女人的发顶,为她理了理额角凌乱的白发,轻轻道:
“……我只有你了……”
“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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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云中仙
【阿和……阿和……】
不知是哪儿的声音正轻柔地唤着她,含着浓浓的散不去的担忧和心疼。
太过熟悉了。
祁清和眼帘轻轻颤了颤,眉心微蹙着慢慢睁开了眸子。眼前的光线于她而言有些刺眼,眼眶周围刺得发疼,叫她又下意识阖了阖,待适应了些许后才再次睁开眼睛。
这一次,她的余光瞧见了正拥着自己睡着了的云江蓠。
姑娘似也不甚安稳,睡着时眉心都未舒展,眸下还有些青黑。
祁清和侧头细细打量了一番,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有些费力地伸出手去给睡得委委屈屈的姑娘换了个姿势,将人揽进怀里后为她捏了捏那头的被角。
她的躯体实则是游戏中的数据罢了,昨夜想必是被上过药了,这会儿背脊上的伤口也好得极快。
但她微微一动,那股剧烈的疼痛仍然缠绕着,只多不少。筋脉中的灵力也多被凝结了,那毒素并未全部排出,此时极大地削弱了她的五感。
祁清和冷静地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做出了判断。
她如今怕是只有近元婴后期的修为。
祁清和收回了自己的手,缓了缓背脊上被拉伸而来的疼痛,有些疲倦地重新闭了眸。
再歇一歇罢。
怀中的姑娘尚在睡,只下意识地往她身边凑了凑,祁清和知她此时也难受、昨夜想必也未睡好,便没有拒绝,给姑娘轻轻抚了抚额角的发丝。
“……雨过天晴,山行有路。”
女人低声喃喃着,眸中神色微暗。
攻略这种的事情,无非是以心换心。天底下谁都不是傻子,不可能当真被耍得团团转。
祁清和有些预感,在这一遭后云江蓠的攻略值起码能达到一半。
应是完全信任了她这个长辈。
或者说……在这样山穷水尽的时候将她当做一个救命浮木一般抓着。
都一样的。
祁清和并不关心姑娘究竟怎么想。
她只是在阖眸的那一瞬,隐约触摸到了这一任务完成的线索和方法。
如她这般冷情无心之人,已经有些不耐再多纠缠下去。
最后这一半的攻略值,她将以盛大刻骨的方式谢幕退场,彻底奠定云江蓠心中最亲近的无法忘记的长辈角色。
祁清和瞧不见,怀中安睡着的姑娘陡然轻颤了眼帘,随即悄然埋了埋头,深陷入柔软温热的怀中。
昨日给先生上药时不免冒犯了几分,云江蓠为了叫那些药物更好地发挥作用,都暂且没有给祁清和穿戴好里衣,仅是为她用白纱将伤口缠绕了一圈,给她掐了清洁咒。
忧心慌忙时不觉,此刻却是触感分明。
如玉脂般的肌肤与她紧贴着,先生独有的冷香溢在鼻前……
方才先生好心将她揽着,却是苦了云江蓠。
她甚至能隐约感觉那绵软柔嫩的触觉自鼻尖滑过,随之而来的,是愈发深入骨髓的香气,近乎能勾人心魂。
云江蓠不敢睁眸,只得沉默着装作仍在睡觉的模样,实则脸颊已经滚烫一片。她感受着先生带着安抚与怜惜的动作,心中刹那间涌上的却是叫她也无法分辨的情绪。
先生。
祁……祁清和。
姑娘的身子悄悄蜷缩了些,阖眸埋入了女人怀中。
前途渺茫,心力交瘁。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汲取些暖意。
云江蓠有些不想醒来了。
祁清和再次睁眸时,怀中已无人。只有一张传音符留着,被她轻轻点开后送来了云江蓠的声音。
“先生,我去买些药回来,不必担心。”
祁清和敛眉垂了垂眸,将这张传讯符捏碎去了。她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背脊,拉伸带来的疼痛仍然明显,但隐隐有所好转。
身上也被人换上了崭新的里衣,里边的抹胸倒是没被动过。
祁清和随意瞥了一眼,便不甚在意地移开了目光。
她来自后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
且不说是在上药,便是与关系亲密些的好友长辈去泡温泉、去洗大澡堂子都是极为正常的事儿。
“你还准备看多久?”
祁清和随意披了件长袍,撑着床边扶手慢慢下了床。
她抬手拂了拂额前散落的发丝,为自己不紧不慢理好了衣襟。
就在这话音方落之时,房中陡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顾寄欢。
祁清和还记得这个名字。
“云江蓠就这般好,值得你为她这般?”
黑袍的女人静静立于不远处,神色晦暗不明,声音有些冷。
“她是我的学生,我自然会护着她。”
顾寄欢轻嗤:“她是你的学生?”
“那我算什么?”
祁清和蹙眉看向了她,眉间凝了些许霜雪:“自那日见过你后,我仔细想过,确定之前并未见过你。”
她的目光在顾寄欢这张夺目艳丽的脸上微微顿了顿,随即缓缓道:“阁下应是认错人了。”
这张脸若是她见过,定会记得的。
只怕是系统作乱,让时间线出了错。
祁清和张了张唇,还待继续说些什么,却陡然被掐着脖子抵到了一旁的桌边。这无缘无故动手的人通红着眸子,瞧着竟是快要哭出来了一般死死瞪着她:“祁清和!”
“我绝不会认错你。”
顾寄欢咬牙,分明心中已是妒火灼烧、怨恨不止,可当她瞧着女人下意识蹙起的眉心和紧抿起的唇角时,还是不觉松了些指尖。
背脊在猛然碰撞下又是一片剧痛,祁清和神色骤冷,掐住了这人的手腕,就那么趁着她失神的一刹那毫不犹豫地折断了她的骨头。
随后反身起来,瞬间掐住了顾寄欢的脖颈,将人死死抵在了桌边,用着桌边锋利的棱角让她好生清醒清醒。
兜帽落下,白发披散桌面,女人的眸色满是雾气,红着眸子盯着她瞧,也不反抗,任由她掐着自己的脖颈压着。
“清醒了吗?”
祁清和站直了些,以膝抵着她的身子防止她动作,居高临下地瞧着顾寄欢,眸色半分情绪也无,冷得像一块怎么都捂不化的冰。
顾寄欢偏了偏头,抿唇不做声。
瞧着愈加可怜了。
祁清和眉梢微动,都心疑自己是否在欺负人。
她一时间也想不出话来,看了顾寄欢一会儿,感觉这人似乎也没什么动作了,便想要松手将她放走。
也正在此时,身后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提着药物的云江蓠抬眸从外边走进。
“先生!”
云江蓠第一眼就瞧见了背对着自己的祁清和,下意识浅浅笑了,轻声唤道。
可她马上就发现了被祁清和掐着脖子抵着的女人,很是陌生的面容,似乎并非是云家来人。云江蓠足下一顿,笑意瞬间敛起,指尖握上了腰间佩剑。
“先生,她是谁?”
祁清和闻声侧眸瞥了她一眼,正要松手解释,却被突然掐住手腕拉进了顾寄欢的怀里。
随即是陌生而娇嫩柔软的……唇。
纵是祁清和,此时也忍不住睁大了些眸子。
顾寄欢捏着她的腰,斜着眸子瞥了眼一旁沉下脸色的云江蓠,有些轻蔑地勾了勾唇。
熟悉的温度叫人着迷,她也见好就收,在祁清和反应过来想要拔剑前松开了女人,随后上下打量了一番云江蓠,嗤笑骂道:“废物东西。”
也配让祁清和为之受伤?
在凛冽剑光到来的一刹那,黑袍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原地。
祁清和冷眼瞧着顾寄欢消失地那寸地方,眉宇间隐隐浮出些许杀意来。她抬起指尖擦了擦唇瓣,刚想与云江蓠说什么,喉咙中便陡然涌上一股子腥甜之意,叫她眼前发黑,只撑着桌面垂头缓了缓。
“先生!”
云江蓠见她如此,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走上前去扶住了她,很是担忧地唤了声。
“先生可是伤口处痛?”
云江蓠扶着她慢慢坐了下来,小声问道。
“无事。”
祁清和垂了垂眼帘,咽下了那口腥甜,可眼前却并未缓解,反倒愈加昏暗无光。
五感失其一。
她虽是否认了,但云江蓠却看出了她的异样,那双素来明亮如落星辰般的瞳孔中此时竟一片空洞黯然,叫云江蓠的指尖都忍不住僵了僵。
“……先生。”
“……再去床上休憩会儿罢,我为您上药。”
云江蓠压下了翻涌上来的涩意,弯腰去静静看着祁清和,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
她分不清那日云晚妤鞭上的毒素,附近虽有医药坊,可人多眼杂,也无法去请医修来查看。
祁清和微微颔首,顺着她的话去了床边。眼前瞧不见,神识中有些密密麻麻的刺痛,叫她脚下行得略有些不稳,索性有身旁的云江蓠扶着。
坚韧的姑娘在安置好她后,终是没能忍住,跪下抵着祁清和的手不住地落泪:“是我无能,害得先生这般地步。”
云江蓠眉宇间的冷郁在祁清和面前总是无隐无踪,此刻也不顾了平日中的教养礼节,只晓得紧紧抓着女人苍白近似透明的指尖,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支撑她行走下去的稻草。
“……此后便由江蓠保护先生,纵然拼尽性命,也再不会叫先生受伤受辱!”
姑娘强忍着那些酸痛,哽咽着一字字说道,恨不得刻入骨髓中。
【君待我以真心,我自还君以真情。】
先生不惜生命救下江蓠,江蓠自还之以命。
祁清和垂着眼帘,顺着声音‘看’向了她,即便这会儿瞧不到姑娘的脸,她也能想象出云江蓠此刻的神情。
赤子心炙热,虽单纯莽撞,却总能叫人熨帖。
也该感谢当年云晚妤将云江蓠送走,才没有让她沾染上氏族中勾心斗角的印记。
“人生在世,最怕日后悔恨。”
祁清和低叹着伸手抚了抚姑娘的脸颊,摸到了上边湿漉滚烫的泪珠。
“我这一生活得已经够长了,早已不在乎生死病痛,却唯独怕日后午夜梦回时的悔不当初。”
“你是我的学生,我若不救你,那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女人弯腰,摸索着为她细细擦去了泪珠,神情是难得的温柔。
“我年岁已高,一路走过来所留悔恨之事无数、失去之人也不胜枚举,如今怕是不能再少一个新收来的小弟子了。”
祁清和不忘见缝插针给自己立人设。
“这皆是我的私心,阿蓠不必为之难过而有所负担。”
她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唤云江蓠,却让姑娘止不住的摇头落泪,口中发不出声来。
云江蓠眸前一片朦胧,抬头望着女人的脸颊,紧紧抓着她的指尖不放:“……先生……”
“……先生可否答应我,不要离开江蓠?”
孩子话。
祁清和轻轻笑了下,没有驳她,顺着姑娘的话点了点头:“先生答应你。”
老人哄孩子时常说人死后化为天上星辰,会一直陪伴在孩子的左右。
此时的祁清和掩去了那些话,只借着这个意哄一哄哭得止不住的姑娘。
等她终于将人哄好,开始趴下上药时,床边为她轻柔地一点点涂抹着药物的姑娘又小声地与她道了句:“先生既然答应了,便不可反悔。”
清凉的药物抹在伤口处,当真让祁清和舒服了些,药效上来后有些昏昏欲睡。此时她听到了云江蓠的话,也不甚在意,只随口应了,慢慢阖了眸。
云家的姑娘在她面前素来要幼稚些许,也容易被哄好。此刻认真为她涂着药物,又像个孩子一样地与她强调:“江蓠当真了。”
女人许是已昏昏睡去,不再做声。
云江蓠见此也便住了口,将剩下的药物涂好后便收回了目光不敢再冒犯先生。她就这么盯着虚空中的一处看,手中小心地为祁清和换好白纱布,将她托着换了一个姿势,为她轻轻地盖好了被子。
等一切都做完后,云江蓠默然坐在床边,静静想着事情。
她身上这个继承人的身份就如同一个靶子,云晚妤也好,旁系之人也罢,若是想要争家主之位,最先要解决免除后患的便是她。
云江蓠曾去南方大陆的苍云宗里求过学,在其中还认识些人。可南方大陆与东方大陆相隔甚远、结界阻拦,她一时间也无法去那边寻求帮助。
人为利奔,纵使她去了,也不一定会有人愿意帮她。
云江蓠心中低叹,侧眸看了看床上的人,眸中柔和了些。
她实则对家主之位也并不上心,若是能丢掉,让她与先生一同远离了这些、随波游历,反倒快活。可云晚妤却是要斩草除根,也不会放过她给自己留后患了。
如今真的是进退两难。
也只恨她实力微弱,护不住先生也保不了自己。
云江蓠兀地想起来方才那个女人,那样登徒子就在她的眼前轻薄先生,投来的目光中竟还存着几分挑衅与得意。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没能伤到那人。
着实可恨!
云江蓠偏头看向了祁清和,似是受心中所想的影响,竟是让她的目光逗留在了女人娇嫩柔软的唇上。
纵然此时略显苍白,却并未失了颜色,仍旧动人。
姑娘心中猛然一颤,赶紧移开了眸子,被火灼烧一般瞬间起了身。
她僵硬着站立了半晌,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反省自己的不恭。
然而,过了一会儿,姑娘复而坐下,取出一张干净的贴身帕子来,弯腰靠近了女人,为她沾了些水细细擦拭着唇瓣。
那般浪荡之人,怎配碰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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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云中仙
“魂灯亮了。”
“我知道。”
“呵,你倒是能忍。”
“她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打草惊蛇,欲速不达。”
一袭素白道袍的女人以簪挽发,此时垂着眼帘,伸手轻阖,熄了案上香炉。
余烟渺渺升起,隐约了她半张脸庞。不远旁的烛火倒映入她的眸中,只显出一片晦暗不明的色彩来。
半晌无言,后只见她轻启唇,低低自语:“……不急。”
窗未关紧,有风吹进,烛火摇曳,照耀了一片墙面。
她身旁跪坐着的影子缓缓抬起了脸,那张与她一般无二的面容陡然地也勾唇笑了。
“是啊,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了,不急这一会儿。”
暗影幽然道,随即抬手弹指灭了烛灯,身形消散,化浓雾般回到了女人体内。
【她是我的。】
神识中仍然飘荡着这一句话,阴郁偏执,怨恨又欢喜。
东方大陆的西边偏僻之处是一片大漠黄沙,修炼环境艰苦,灵气相较于旁处甚是稀缺,所以往来的行人修为普遍不是很高。一般是不会有人涉足这里的,托这个福,祁清和两人此时倒也能过一段安生日子。
自双目失明后,祁清和体内的筋脉反倒像被疏通了一些似的,修为在缓慢地恢复着。
但随之而来的,是其余四感悄无声息的流逝,以及神识上的刺痛。
声、闻、味、触。
也不知下一次消失的会是哪个。
等到五感尽失的那一日,她也差不多等于废人了。
祁清和虽不说,可如云江蓠般敏锐之人,早已将她的异样看入了眼底,心中酸痛却不能言,也只得每日装作无事的模样不愿再让祁清和忧心。
云家的人可能暂且还不会想到西方偏僻处来,而祁清和又急需养伤、不能大动干戈,最终云江蓠也干脆在此处镇子上买下了一处小屋,两人乔装了一番,皆是住下了。
云江蓠从外边买回了数套衣物,其中大部分是为祁清和准备的。
“是什么颜色的?”
祁清和坐在桌边,伸出指尖轻轻抚了抚手下柔软的衣物,在上面触摸到了突显出的花纹图案。
“是些深色的衣物和饰品。”
云江蓠垂眸将旁边的东西也轻轻推到了她的手边,低声回答了她。
“先生往日里着青衣,妆容素雅。如今既要乔装,那便换些深色的衣物与首饰罢。”
她想了想,赶紧将芥子空间中的一块面纱取出,送至祁清和手中:“还有这个,日后先生出门时就戴上这个,以防被人认出。”
“你费心了。”
祁清和神色稍缓,浅浅笑了笑。
“你的那一份可有?”
“有的,先生不必担心,我也为自己准备好了。”
云江蓠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安抚笑道:“这段时日,我们便留在此处养伤。待恢复之后再做商议,可好?”
祁清和垂着眼帘微微颔首:“依你。”
云江蓠弯了弯眸,看着她拿着那件艳丽华美的红裙去了床边,自己也便自觉收回目光,背过了身子。
她有些期待先生换上衣裙后的模样。
祁清和稳稳地走至床边,抬手将床边纱帘放了下来。
云江蓠听着身后衣物摩挲的声音,不知为何,只觉自己耳根处发烫,让她有些不自在地起了身,朝着窗户处走了几步。
但先生在穿衣,她不能打开窗户,便像个傻子一般僵硬在那边。那摩挲的声音于她而言竟是愈发明显,叫她的目光都有些无处安放,指尖捏着窗沿处愈加用了力。
最近总有这般异常之感。
云江蓠心中也含着些许迷惑,此时垂头微微摇了摇,目光陡然间瞥过不远处的镜子。
琉璃镜中,女人掩于纱帘后的身姿被她瞧得一清二楚。此时先生似是在侧身系着腰带,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那婀娜清瘦的身形竟是遮掩不住了,纱帘垂垂,只添了几分半掩琵琶、隔雾看花般的意境,愈发引人……
砰!
祁清和正垂眸摸索着系腰上的带子,云江蓠也算有心,买来的衣物并不复杂,让她一个瞎子也能很快穿好。
几乎就要好了,祁清和却陡然听见身后传来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
“阿蓠?”
指尖微微一顿,祁清和蹙眉撩开了一旁的纱帘,朝着声响所在之地走去。
“怎么了?”
“先、先生,没事儿的,不小心撞到头了……”
姑娘连忙走了过来,扶住了她,略显讪然地小声笑了笑。
“下次小心些。”
祁清和眉心松了松,有些无奈地低叹了声。
“可撞疼了?”
云江蓠眸色微闪,直直看向了祁清和。过了片刻,她垂下了头,将额头轻轻送至了女人手边,软声道:“……疼。”
“先生为我揉揉,好吗?”
倒是会撒娇了。
孩子模样。
祁清和抿了抿唇,没有做声,将人拉去了桌边坐下,如她所愿,为她轻轻揉了揉额头。
“日后不可这般莽撞了,知道吗?”
女人低声斥了句。
“江蓠知道了。”
突然大胆起来的姑娘顿了顿,竟是慢慢地试探着趴到了她的腿上,闷闷应了。
祁清和眉梢微动,倒也没有推开她,放任了偶尔这一次的撒娇。
先生穿红裙也是极美的。
云江蓠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祁清和一番,心中默默想着。
不同于往日的淡漠雅正,此时竟是冷艳又……又动人。
姑娘的脸庞愈红了几分,悄悄将头埋在祁清和腿上,有些不敢看女人的脸。
胸腔中跳得太过猛烈了。
云江蓠纵然是不识情爱,也不至于太傻,隐约也能猜到这些异常是为何。
然此心不可说。
云江蓠眸中黯淡了些许,慢慢平复心中情绪后,便抬眸去低声说道:“我方才买衣物时听闻南方传来的些消息,据说一位医修有妙手回春、白骨生肉之能。”
“等先生再休憩几日,我们便去寻那医修罢。”
“好。”
祁清和认真听完她的话,浅浅弯了弯唇,指尖轻轻抚过云江蓠的发丝。
“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
不知为何,姑娘的态度竟是陡然强硬了些。
“我为先生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先生莫要因此与我见外。”
祁清和微微怔了下,随即神色稍软了些:“好孩子。”
她安抚地抚了抚云江蓠的头发。
“外边可有什么新鲜事?”
祁清和含笑问了句,想让云江蓠移开心神。
“……有的。”
云江蓠垂了垂眼帘,抿了抿唇瓣:“外边有处市集,晚上还算热闹,若是先生想透透气,江蓠便带先生去瞧一瞧可好?”
“好。”
祁清和颔首应下了。
她出门时将云江蓠准备的面纱带上了,由着姑娘拉着手牵着她慢慢走。
此时应当是日暮、天色渐暗,晚间褪去了闷热的燥意,凉风阵阵,路上行人也多了些。
祁清和虽看不见,但是其余四感暂且还未丧失,耳畔传来的轻快的说话声与欢笑声叫她也不知不觉放松了些。
姑娘一直握着她的指尖,牵着她慢慢地走着,安安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
然而,陡然间牵着她的人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祁清和偏了偏头。
“是一位卖花的老太太。”
云江蓠含笑答了她,又问:“先生可要买串花儿戴着?”
“手链吗?”
祁清和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些许意动,也没有扫她的兴。
“好似都有的。”
“先生想买串手链吗?”
云江蓠牵着她往街边走去,侧眸看向了女人,瞳孔中含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温柔的笑意。
“若是有,买来玩儿玩儿也不错。”
祁清和敛眉低笑。
“定是有的。”
云江蓠走至那老人家面前,将她的修为看清楚了,是个才筑基的老太太。
姑娘掩去了眸中的警惕,温和地对着老人笑了笑:“老人家,可有鲜花手链?”
“啊,有的有的。”
年岁已高的老太太抬头望了她们一眼,恍然了一瞬,随后连连点头,眉眼间的纹路都稍稍舒展了些。
“这么多年了,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呢。”
老人家笑道,手中很是利落地串着花儿。
是西边荒漠中独有的花种,有粉白无暇的,亦有娇艳逼人的。
云江蓠为祁清和选了一条粉白花儿的手链,自己则是与先生一样,随后牵着女人的手,在摊边慢慢等待。
“多谢老人家夸奖。”
姑娘含笑谢过,侧眸看了看身旁的人。
可惜先生戴了面纱,否则先生之姿容才更叫人惊艳。
许是周围的氛围轻快,叫她一直紧绷着的心也松了松,随之而来的,是眸中那些抑制不住的情愫。
卖花的老人家见过太多人了,此时抬眸瞧了她们一眼,便是笑了。
“两位感情甚好啊。”
她早已注意到了她们一直紧握着的手。
正好手中的手链也做成了,老人家抬手将两串手链递了过去,轻声祝福道:“愿二位日后也甜蜜如初,和和美美。”
云江蓠一怔,随即红了脸,连连摇手,下意识看向了身旁的人,竟是不知该先接过手链,还是该先解释一番。
祁清和感受到了她无助的视线,心中有些好笑。也不解释,就这么抬手去稳稳接过了老人家递来的手链。
“多谢老人家。”
女人轻笑道。
身旁的姑娘呆呆的望着她,整张脸都快要红透了,握着祁清和手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些,呐呐说不出话。
老人家目光扫了扫她们二人,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颔首应过了。
“先、先生……”
祁清和牵着姑娘慢慢地走,索性听觉还不错,所以也没有撞上人。
倒是身旁的姑娘,这会儿好似都僵硬了一般,随着她亦步亦趋地走着,突然抿了抿干涩的唇,开口低低唤了声。
为什么……要、要应下?
祁清和听出了她言下之意,稍稍愣了下,没有想到她会这般在意。
“不是说乔装打扮吗?”
祁清和想了想,还是先行道歉了。
毕竟是世家之女,礼节方面应是看得重了些。
“是先生的不对,日后必会注意的。”
云江蓠:……
祁清和瞧不见,姑娘怔怔看着她,方才羞红的脸颊此刻瞬间褪了颜色,显出几分苍白来。
“……我并不是责怪先生……”
云江蓠牵着她的手,微微垂下了头,勉强笑了下。
“我只是……太过……”
欢喜。
“什么?”
祁清和没有听见她最后两个字,却是听出了她情绪有些不对,伸手去摸了摸姑娘的头,低声询问她:“可是不舒服了?还要继续逛吗?”
“没事,没有不舒服的。”
“我们继续逛吧。”
云江蓠敛眉轻声道,声音中已不复方才的消沉。
祁清和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握着她的指尖微微点了点头。
荒漠黄沙旁的小镇,民风也颇为淳朴,他们虽然修为不是很高,但是各自谋生的手段却是应有尽有。比起云家所在地临海城池,这里更像是凡人间,充溢着人间烟火,热闹不已。
云江蓠掩去那些失落后,便垂头认真地为祁清和戴上了那串花儿做的手链,自己也悄悄戴上了,就在与祁清和相握的那只手上。
她偶尔垂眸扫过,那两串手链便会在不经意间随着她们的行走而相互摩擦碰撞些,看起来分外亲密无间。
这是她……见不得人的私心。
云江蓠不敢说,怕惹先生厌烦。
等过几日,她便带着先生去访医修,不管付出多少,也定要治好先生。
往后若能相伴左右,纵然仅是师徒的身份,她也知足的。
至于云家……
云江蓠对权势的欲望并不大,但云晚妤不顾母女情分赶尽杀绝,等她日后修为上涨,自要回去讨个公道。
云江蓠从小所受教导让她成了如今这副温和端庄的模样,但这不代表她没有脾性。为人鱼肉、待宰待割的日子里,她心中所一点点蔓延出的,是些……叫她都为之惊然的念头。
骨肉血脉者置她于刀刃下,相识数日者却舍身救她。
世事难料,这也不过是年岁渐长的姑娘拨开云雾看向真实世界的第一眼罢了。
云江蓠伴着祁清和散心,祁清和又何尝不是在带她透气放松快些?
这几日还算平静,她们在夜间无事时出来,一点点走过了整个小镇,也算是深入领略了当地的风土人情。
身旁的姑娘愈发喜欢黏着祁清和,让她也有些无奈又好笑。
但师徒身份何等亲密,叫祁清和来说,她对云江蓠应当也算得上是舐犊情深了。
只盼这孩子快些给她把攻略值涨满。
“我为先生挽发可好?”
又是突如其来的念头,云江蓠有些意动地将头枕在祁清和腿上,眼巴巴地瞧着女人。
祁清和勾唇笑了下,弹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再一次纵容了她:“随你。”
“先生真好。”
得到应允的姑娘瞧着女人唇边纵容的笑意,如饮蜜水般,唇齿间尽是甜意,赶紧握住了祁清和的手,轻声与她撒着娇。
聪颖的孩子在此时露出自己狡诈的一面,一点点试探着女人的底线。
可叫她分外惊喜的是,祁清和对她总是这般温柔又放纵,每每都应允了她的要求。
这可怎么般呐?
云江蓠站起身子,扶着祁清和走到梳妆台前,叫先生坐下后,取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木梳和玉簪,敛眉认真地为先生梳发。
贪欲易被放大。
人的劣根性。
琉璃镜中是她们的身影。
云江蓠抬眸看向了镜中,她为先生挽发戴簪。那些雪白的发丝自她指尖滑过,女人微垂着眸子,眉眼淡淡却含着些不易察觉的纵容,唇不点而朱,眸似桃花潋滟,神如明月矜傲。
姑娘有些看痴了。
到这时,云江蓠才晓得,原来她是一个多么卑劣的人。
先生心怀坦荡爱护,纵容她动作。
可她却紧盯着镜中重合的人影,心中泛起些窃喜来,私以为这像极了……伴侣之间的缠绵。
发中簪子上仿若被顽劣的蜻蜓点水般掠过。
祁清和垂着眼帘,抬袖掩了掩唇角,不动声色地抹去了唇角的些许血色,将喉中的腥甜尽数咽下了。
屋中点着些暖香,能叫人安神。
气味虽淡却有。
但是就方才的那一瞬,她却陡然闻不到了。
祁清和坐得极直,她仍纵着姑娘在她发中折腾,可背脊却如将近出鞘的长剑般,心中微微低叹。
五感失其二。
指尖微曲,筋脉中的修为在慢慢恢复升腾,已至化神后期。
不过两日,便能到大乘期。
届时,是该去给这孩子斩出条出路来了。
“阿蓠,你对权势当真无所留恋吗?”
身后的姑娘微微一怔,随后弯腰答道:“权势如禁锢,在江蓠心中比不得与先生一同游历来得自在快活。”
祁清和弯了弯眸,微微摇头笑斥:“孩子话。”
她侧过了身,抬手抚上了姑娘的脸庞,认真地与她道:“我一生飘摇,见过万千河山,到如今却是希望你若是有机会定要把握好权势。”
“无权者任人欺压,无势者百口难辩。”
“你是我的学生,我不愿让你做待人宰割的鱼,而望你成为手持利刃的屠夫。”
“这是我的私心。”
“阿蓠,你知晓吗?”
祁清和低声问道。
姑娘跪下,握着她的手贴住了自己的脸庞,轻声回答了她:“阿蓠知晓了。”
“皆听先生的。”
“乖孩子。”
祁清和展眉,奖励地抚了抚她的发。
毒素早已蔓延筋脉,剩余三感,但伞剑犹在。
在她彻底沦为废人之前,且叫她为这孩子再做最后一件事罢。
这样年轻乖巧的孩子,理应有一个平坦光明的未来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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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云中仙
就在祁清和身上的伤渐渐恢复到只剩一条浅色的疤痕时,云江蓠也准备带她去寻找南方的那位医修治疗身体中的毒素了。
“累了吗?”
祁清和坐在桌旁,静静听着旁边姑娘收拾行李、准备各类药物、符纸以备不时之需的声音,陡然垂眸轻轻笑了下,开口问了声。
云江蓠的动作一顿,侧身看向了她,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握住了女人的指尖:“不累的,先生可是想休息了?”
她看着祁清和愈发苍白瘦削的脸颊,眸中的担忧与些许掩藏着的无措慌乱近乎要溢出来了。
祁清和感受到了她的担心,还有这像是在捧着易碎瓷器似的态度,着实叫她有些失笑:“哪里便这般娇弱,我只怕你累着罢了。”
这几日姑娘的情绪有些不稳,毕竟还未长成喜怒不露的模样,叫祁清和一下子就分辨感觉到了。
她摸索着碰上了云江蓠柔顺的发,抿唇不语的姑娘也顺从地垂下脑袋由她轻抚,指尖却是握着她的手半分未松。
祁清和低叹:“……生死有命,阿蓠总得要学着去接受……”
“先生!”
素来在她前面温顺乖巧的孩子此时兀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音量拔高,声音中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涩然与颤抖。
云江蓠垂头抵着她的手背,掩去自己脸上的神色,唇瓣动了动,只近乎于哀求地轻声道:“先生莫要说这些话,不吉利。”
“阿蓠听了心中难受。”
祁清和哑然,指尖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一时间没有开口。
云江蓠抬头看她,坚定地与她保证:“此去南方,阿蓠定会找到医治先生的法子。”
“只求先生信一信阿蓠,给阿蓠一次机会……”
可人生在世,孤独和失去都是必修课。
这是成长不可避免的一条路,谁也逃不掉。
祁清和沉默了片刻,轻轻叹息了声,终是弯唇有些无奈地浅浅笑了笑:“是先生的不对,先生不说了。”
她微微垂下了头,指尖轻轻下滑了些,轻轻捏住了姑娘的鼻尖:“先生这会儿有些想休憩了,阿蓠可否陪陪先生?”
眼眶下微微泛红的姑娘抬眸看了看她,抿唇低低道:“阿蓠陪着先生。”
“好孩子。”
祁清和展眉笑了,她先一步起身,宽大的袖摆垂下,无色无味的粉末在空气中逐渐蔓延开来。
云江蓠看着她起身走去了床边,鲜红的宽袖轻如薄纱,就像是展翅欲飞的蝶翼,美至虚幻,让她心中莫名涌上一股不安来。
云江蓠连忙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抓住了她的袖摆。
“嗯?怎么了?”
陡然被抓住,祁清和稍稍愣了下,停下了步子,转身去‘看’她,声音仍旧温和纵容。
“……没什么,先生等等阿蓠。”
云江蓠张了张唇,咽下了喉中的涩意,只强颜装作撒娇模样,软声与女人说道。
祁清和抿唇笑了笑,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没有说什么。
她们这几日一直同榻而眠,也算是习惯了。
“睡罢。”
祁清和微微侧过了身子,轻轻拍了拍姑娘的背脊,如同哄孩子般包容了姑娘依在她怀中。
云江蓠睁着眸子看她,轻声应了下,却仍旧没有阖眼,她就这么静静地盯着祁清和的睡颜,生怕女人消失不见似的。
直到那股不知名的睡意涌上神识中,她才有些不甘地攥紧了女人的衣角,沉沉昏睡去了。
身旁本是阖眸安睡着的祁清和陡然睁开了眸子,瞳孔中虽是空洞无光,但神色却是清明平静。
祁清和摸索着抚上了姑娘的脸庞,指尖触碰到眉心处时似乎摸到了一片皱起的纹路。
她稍稍一顿,随后垂了头,于姑娘的眉心落下一个温柔珍重的吻。
“好孩子,睡吧。”
“山行会有路,天晴终有时。”
“莫忘当时心,且行且珍惜。”
白皙指尖轻弹,不远香炉中便升腾出渺渺白雾来,淡雅的香气自雾中飘出,慢慢发挥着助眠的功效。
床榻上的姑娘一点点舒展了眉心,陷入更深的昏睡中去了。
祁清和在她身旁坐了一会儿,垂了垂眼帘,拂去了姑娘攥着衣角的手,撑着空处准备下床了。
然而在动作时指尖却猛然拂过了一样东西,似花瓣般柔软。祁清和怔了怔,伸手去触碰了下,正在云江蓠的手腕上,应是那日买来的鲜花手链,如今竟还被她保存得完好无缺、恰如新鲜采下的一般娇嫩。
祁清和抚了抚那花链,神色软了软,也从自己的芥子空间中取出了那串保留着的花链戴到自己手上去了。
待一切做完,她褪去了红裙,整齐叠好放于床边,换上了最初时的青裙,拿着自己的油纸伞,慢慢走出了房门。
在踏出的那一瞬,她掐诀为房中姑娘布下了重重阵法,随后身形骤然如雾般消散,霎时间到达了传送阵处。
蓬莱仙门有秘法,燃血术。
燃烧体内筋脉血液,强行提升修为等级。
延续两个时辰,过后筋脉断绝、魂飞魄散。
祁清和体内的毒素早已蔓至各寸筋脉处,她的时间不多了,等不到云江蓠为她寻到医治的法子。
倒不如用这剩余的力气为这孩子做些事情。
也算不负这师徒之名,应她赤子之心。
当青裙白发的仙人踏入临海城池的那一瞬,她身上的威压赫然已到渡劫期中期。
她静静站立等待了片刻,空洞的眸子轻垂着,目光黯淡而无焦距。
陡然的,她的神色微动,袖下指尖曲了曲,从空间中取出一枚云江蓠为她准备的莲子糖来,轻轻放入唇中。
她之前曾尝过,甜而不腻,浅淡清香,是祁清和这般不喜甜食的人也能接受的味道。
可是如今,她细细含着咀嚼,唇齿间却一片寡淡无味,没有半分甜意。
五感失其三。
祁清和心中微叹。
幸好不是声与触。
天色渐暮,行人归家。
枝叶微拂,凉风阵阵。
正到杀人的绝好时机。
青裙的仙人抬眸,撑着伞面慢慢走向了城中云家主宅。
指尖轻转,银白冷光划破暗夜天际,长剑出鞘,凛冽剑气与杀意相随冲天。
云家主宅深处,诸位老者皆是猛然睁开了眼眸,瞳孔中暗光闪现。一身紫裙的云晚妤抬眸望向远处,慢慢拂袖起了身。
“大敌已至。”
她侧身瞧过身后众人,神色平淡冷静:“诸位,且助我最后一次罢。”
当年老家主死去前,实则是用这些客卿和长老与他签下的契约,逼迫这些人为云晚妤完成三件事。
老家主到底还是惦记着这个女儿,纵使当年云晚妤为了一个出身卑微、实力低下的男人与他离了心。
他怕日后云江蓠坐上家主之位后,护不好自己的母亲,也担心云江蓠在这家主之位争夺中败落、云晚妤会受旁人欺辱,是以为自己的女儿留下了这一柄利剑。
可惜他却万万不曾想到,云晚妤心狠至此,将这柄剑对准了自己的女儿。
庭前寂静无声,等云晚妤带众人到来时,已经是满地尸首。
而那个提着染血长剑的女人直立于中央,身上青裙却一尘不染、恍若谪仙般云淡风轻,这血腥之事总让人无法联想到她的身上。
“祁清和。”
云晚妤冷眼瞥过她黯淡无光的瞳孔,低笑唤了她的名字。
她慢慢取出了自己的长鞭。
“当日算谋万千,到底是漏了个教书先生。”
云晚妤微微摇头笑叹:“我不去寻你们,你倒是自己送上了门。”
“就这般想为蓠儿出头?”
祁清和微蹙眉,她听出了云晚妤语气中的嘲弄与轻蔑,竟是对着自己的女儿。
“为母不慈,你不配当她的母亲。”
她慢慢攥紧了自己手中的长剑,恐怖的威压霎时间笼罩落下。
渡劫期!
云晚妤身后几人瞬间变了脸色。
“我不配当她的母亲?”
云晚妤如听见了笑话一般,喃喃重复了一遍,嗤笑不止。
“她父亲不过是个卑贱的筑基修士罢了,我当年与他在一起便是抬举他,谁曾想那畜牲竟敢始乱终弃?”
女人抬手将额前发丝别到了耳后,继续笑吟吟地瞧着祁清和:“你知道他后来怎样了吗?”
“我在他身上一刀刀剜下了皮肉,整整一千刀,一刀未少。后来眼见他咽了气,就把他的尸骨扔给了林中兽物。”
女人低叹了声,声音中竟还有些伤感:“我将蓠儿生下,将她抚养成人、送去求学。可不想她竟与她那畜牲父亲一般德行,连一个家主之位也不肯让与我,叫我好生为难。”
祁清和冷斥:“你是想斩草除根,断她性命,何必说得如此好听!”
“虎毒焉不食子,你却连那不通人性的牲畜也不如。”
“我生她养她,她的命自然是我的。我想拿便拿,杀了她又如何?”
云晚妤负手于背后,指尖微动,身后一处暗影已消失于原地。她眯眸看着女人,冷笑道:“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当年的耻辱,若非之前有那老不死的护着,我早早便掐死了她,何须等到如今?!”
“她的命不是你的。”
祁清和敛眉,指尖轻抬,凌冽剑光闪过,只一剑便划破苍穹,仅一瞬就抹去身后偷袭者性命。
剑势已收,咽喉细微剑痕方显。
鲜血未流,尸首落地。
四边已被团团围住,最低的修为也是大乘初期,高者更达渡劫。
分明是险象环生,可青裙的女人却握着长剑,平静地望向了云晚妤所在方位。
“她的命是她自己的,谁也不能替她做决定。”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祁清和侧头,无神眸子扫过周围,淡淡道:“老家主的一片真心,你倒是不配。”
“杀了她!”
云晚妤兀然变了脸色,眸中阴翳,眉宇间闪过浓浓的杀意来。
她抬手指向了被众人包围住的女人,对这些老家主留下的人使用了最后的一道命令。
杀了她。
杀了祁清和,云江蓠便无人护着了。
等她将云江蓠也杀了,这家主之位便是她一人的。
云晚妤捏着手中长鞭,目光在那一瞬沉郁冰冷似蛇,所有情绪尽数收敛起。
祁清和偏了偏头,双目失明,无味而不能闻,她只能靠着听觉与触觉完成这场战斗。
足矣了。
女人眉梢微动,下一瞬,她的眉宇间已然溢满了冰冷的杀意。
长剑刺破空寂,锋芒毕露。
云江蓠醒来时,天色已近黎明。
她的指尖下意识朝着身旁探了探,却是摸到了一片空荡。
下一瞬,姑娘猛然睁开了眸子,慌张地朝着身旁看去。
果然,本应睡在她身旁的人已不见了身影。
云江蓠心中骤然一跳,神色陡然苍白了下来,目光在周围寸寸打量过,声音有些颤抖。
“……先生?”
“先生!”
她从床上走了下去,脑中残余的睡意让她此时头痛欲裂,可比起这些更为严重的,是胸腔中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以及失重般不断下沉的心脏。
先生从不会这般不告而别的。
云江蓠将小屋里外四周都寻遍了,呆呆地看着屋外慢慢升腾出的红日,一点点地模糊了目光。
或许她是知道先生去哪儿了。
云江蓠指尖都在轻颤,方迈出了一步,却险些踉跄跌倒。
云家。
云家主宅。
姑娘猩红着眸子,飞向了传送阵处。
云家中此时是散不去的血气,满地尸骸鲜血。云江蓠慢慢推开大门走入,一路往来的侍仆瞧见她后竟是畏惧地垂眸行礼,默不作声地放她入了宅子。
她在这群尸骸中看见了许多熟识的人,当初与云晚妤一同想要杀她的白秦和长老云无涯都在其中。
云江蓠心中不安之感愈加,眼眶酸痛一片,袖中指尖攥得骨节发白。
她踏入了主厅,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瘫坐着的云晚妤,满身血迹,身上修为已散,筋脉俱断。
云江蓠朝她走去,瞳孔中似近滴血,一片凶戾可怖。
她慢慢蹲了下来,喉中沙哑,压抑隐忍着什么一般问着朝她看来的女人:“先生呢?”
云晚妤瘫坐在地上,掀了掀眼皮子,抬眸朝她看去。分明此时已落败、狼狈不堪,可她仍旧嘲弄玩味地笑着。
“你那好先生……哼哼……估计也快要死了罢。”
“强行燃烧筋脉突破修为,又五感俱失。若是你跑得快些,说不定还能在她魂飞魄散前见到她一面……”
云晚妤重重地喘着气,嗓音破碎,止不住地大笑:“……我的好女儿,好蓠儿……你告诉母亲,你是怎么叫她为你卖命的?”
她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云江蓠,轻轻嗤笑:“难不成是用身子换来的?”
云江蓠没有开口,她的眸色冰冷而沉郁,看着云晚妤的时候不带半分情绪。
她甚至没有再与云晚妤说半个字,只站起身,身形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五感尽失是什么样的感受?
祁清和算是体会到了。
她静静端坐在自己的小舟上,目不能视、声不能闻,气味、触觉都与她隔离开来。
她此时伸出指尖去,旁边就是桌子,却感觉摸到了一片虚无。
女人半阖着眸子,陡然弯了弯唇,低声问道:“是阿蓠吗?”
身旁猩红着眸子的姑娘抬手揽住了她,低低应了。
可惜无用,她的声音传不到女人的耳中。
纵然她已轻轻举着祁清和的指尖抚上了自己的脸颊,纵然晶莹滚烫的泪珠砸落于女人的指尖。
祁清和也无法感受半分。
可她却含着如同往常一般的温和又纵容的笑意,低低地与姑娘说着。
“你莫要怪我伤你母亲。那般人,不配为母。”
“我逼他们签下契约,日后长老阁中的,都是你可用之人。”
云江蓠闭了闭眼,唇瓣轻轻颤着,隐忍呜咽着应了。
祁清和微颤着眼帘,神色一点点黯然下去,她的脸色已将近于惨白,真的如同一碰即碎的瓷器。
“……我从前……也有过几个弟子。”
她有些恍惚,失去了感官,筋脉中翻腾的绞痛都没能影响到她,唇角的血液一点点落了下来,又被紧紧揽着她的姑娘轻柔仔细地擦去。
“……他们都很优秀……是我无能,没能护住他们……”
蓬莱仙门避世而居,不争不抢,不恋俗世。
可无权无势在手,与世隔绝久了,迟早会出乱子。
贪婪的修士将目光投向了那重重大阵下隐蔽着的洞天福地,充沛的灵气、遍地异宝……随之而来的,是灭门之灾。
“……到最后我才知晓……权势二字,当真能颠倒黑白、践踏人命……”
祁清和阖眸喃喃,竟是低低笑了:“我一生窝囊,无能无为,没有护住你上头的师兄与师姐,却好歹能为你做些事儿。”
“……那日,我还教过你要知足常乐……你且当做耳旁风就是。贪婪些也好……霸道些、凶狠些……都无妨……只要能护住你自己便是了。”
姑娘垂头落泪,抿唇强忍着哭泣声,不住地点头。
“……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日后也教不了你了……”
女人抬起指尖,探向与她而言的虚无处,指尖近乎是近乎于透明的颜色。
云江蓠紧紧握住了她的指尖。
祁清和轻声道:“且……祝君一路风顺,仙道恒昌罢。”
女人声音渐低,神色间涌上了些许倦意。
“……我有些累了……”
“……先生睡罢,阿蓠在此处守着先生。”
云江蓠沙哑着嗓子,低声道。
已无人回她了。
女人的指尖一点点松开滑落了些,却被云江蓠固执地死死捉住。
袖摆垂落,手腕上分明是戴着那串染着些许血珠的花链。
神魂一点点消散,生命气息泯灭。
仅留一具冰冷的躯体。
云江蓠阖眸,垂头吻了吻女人的指尖,泪水随之滴落。
此处是浩瀚江海,烟波飘渺。
当日初见时,云家姑娘羡慕万分,只觉仙人泛舟江面逍遥无拘束。
如今才知,那一舟一人……
是天地苍茫无去处,满身孤寂无人诉。
作者有话要说:
再提醒宝儿们一下哦,文案上人物的出场顺序跟我写的顺序可能会有所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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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回春曲
【云江蓠攻略值满,任务成功。】
天色正晴,林叶繁茂。
背着一个大竹篓的小姑娘扎着两个花苞似的发髻,用带着两颗雪白绒球的浅蓝色绸带系着。一身蓝白相间的对襟半臂襦裙,袖口处稍稍挽上去了些,手腕上各带着一个雕纹银镯。
她垂头细细瞧着林中地面上散布的草药,偶尔弯腰去攥些泥土判断湿度。
瞧着不过才十一二岁大的小姑娘似是分外爱笑,精致而明亮的桃花眼中总是含着光芒和笑意,唇角也常常弯着。
祁清和弯着眸子和唇角,含着欢快的笑意,在心中温柔而从容地对着系统说:
【你妈****傻*****】
【老子弄不死你****鸡*****艹***鳖孙****】
系统:【……】
【……请宿主文明用语。】
终于寻到了一株她所需要的草药。
祁清和弯腰轻柔地将它连根拔了出来,看着那株草药的目光温柔近似软水,神色间闪过几许惊喜,连忙站起了身子,往下一处寻去。
欢快的小姑娘一动,她发髻中两颗毛茸茸的小绒球便随着一同摇晃,瞧得暗处跟着的那人忍不住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地松了松指尖。
祁清和微笑:【你.妈.的.也.没.早.点.儿.说.一.定.是.爱.情.攻.略。】
系统:……
纵然是冰冷的一台机器,此时也该在这诡异的语调下生出几分求生欲了。
【……寻常人看见攻略二字就知晓了的……】
虽然最终云江蓠确实是被阴差阳错地攻略下来了。
但是祁清和用的方法钻了空子。
所以系统惩罚她这一具身躯要从年少时开始成长。
祁清和温柔地折下了一株草药,轻声笑道:【这倒是我的不对了?】
【原来在你们的眼中,只有爱情才是至高无上?】
她微微垂着眼帘,瞳孔中一片漠然阴冷,夹着数不清的讽然。
【……这具身躯其实也用不了多久就能慢慢恢复实力。】
【为了辅助你做任务,接下来将会额外将两个躯体的技能慢慢融合进这具身躯中。】
系统沉默了片刻,还是做出了退让。
这位它惹不起,若是日后恢复全部记忆……可不会有人保它。
祁清和没再回它。
她正采药,弯腰时额前发丝也微微垂下了些,遮掩住了她的眉眼,叫暗处的那人也未曾瞧见她眉宇间闪过的几分兴味和冷然。
时间线果然出了乱子。
祁清和如今所在的时空中,云家的小姐云晚妤也才刚刚成年,云江蓠更是生都没生出来。
而一来到这个世界,她就捡到了一个攻略对象。
虞九笙。
一个魔族。
若非当时系统突然出声提醒她,只怕祁清和便目不斜视地从她身上踏过去了,还能顺便碾一碾鞋底的泥。
可惜是她的攻略对象,祁清和也就只能把这个身材高挑、足足比她高出两个头的女人带到暂居的小木屋中去医治了。
这会儿她孤身来这山林中,也是为了给这人寻找疗伤的草药。
虞九笙伤于魔域的一场叛乱中,本是为了做样子彻底引出那些暗中心怀贼心的魔族而设的局,却不想那个素来被她所信任着的下将倒是先给了她一剑。
剑上有毒,进入伤口中后便迅速扩散开来,流入了她的筋脉。
在最后一刻,虞九笙负手对着身后的心腹传去命令,让他们暂且潜伏在暗处中不许出来。而她则是撕开一张传送符,掉落到荒郊无人处。
她身具魔族最纯正强大的血脉,根本不会将那点儿毒素放在眼中,只要休憩几日,便能自行将毒素排出。
如此一趟,也是虞九笙想瞧瞧,这魔域中的鬼魅魍魉究竟有多少,还有哪些是她也未曾预料到的。
然而……出了点儿变故。
女人倚着树干,冷眼瞧着不远处的小姑娘勤勤恳恳地采着草药,那笨拙又认真的模样,着实是……
啧。
谁料这么个偏僻的地方还住着一个小医修?
这么大点儿崽子,她的师长是怎么看护的?
虞九笙厌恶人族正道,但还不至于对这个乱发好心救下自己的蠢崽子动手。
她跟着出来,是想瞧瞧这小医修究竟怀的什么心思来救她一个魔族之人的,本以为她会跟什么正道的人碰头,没成想竟然真的在给她寻疗伤的草药。
这会儿小姑娘蹲在地上举着两株长相差不多的草药在细细分辨,瞧着似是有些苦恼。
本来个子就不高,在魔族里顶多是个刚断奶的幼崽,这会儿从虞九笙的角度来看,实在像个蓝白的软团子团在地上。
身后的女人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
祁清和也认认真真地装给她看。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才慢悠悠扔掉了一株草药,将剩下的那一株放进了自己的竹篓里去,然后拍了拍白嫩嫩的手心,抬头瞧了瞧天色,准备回去了。
好像有些要下雨的痕迹。
小姑娘背着竹篓使劲儿地往回跑,但还是没避免得了被雨淋。那雨水洒落在脸上的时候,祁清和就赶紧把背后的小竹篓抱进了怀里,用身体遮着那些才摘好的草药。
也幸好她的小木屋离山林不远,下雨后没过一会儿,她就到了家里。
祁清和赶紧把竹篓放在屋子里干燥的地方,一株株取出检查了一遍,然后传了些灵力,小心地将上面滴落的些许水珠给烘干,让它们能更好地保持药性。
等她快要做好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脸色有些苍白的女人倚着扶手看她,刚要张唇说些什么,却又陡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小姑娘瞬间睁大了眸子,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走过去想要给女人顺背。
结果忘记了自己身上全是湿的,反倒是将女人的裙衫上染着了些许水印。
祁清和一怔,小心地抬眸瞧了瞧虞九笙,像是知道做错事儿的崽子一样垂下了脑袋,赶紧用灵力帮女人把那片水渍弄干了,随后给自己打了几个清洁决。
虞九笙瞥了她一眼,眉梢微动,心中轻嗤。
蠢崽子。
“……姑、姑娘今日可感觉好些?”
蠢崽子背着手,脸上有些发红,结结巴巴地开口问了句。
“好些了,谢谢小神医。”
女人抬袖掩唇,展眉轻轻笑了下。
她生得很是美艳夺目,可如今眉间的些许苍白病意却掩去了那些咄咄逼人的锋利,衬出几分病态柔弱的精致来。
小姑娘的脸色愈红了几分,脑袋垂了垂,脚尖不自觉地在地上轻轻蹭了蹭:“……不、不是……神、神医。”
祁清和有些不甚自在地抬手顺了顺自己额前的发丝,低声与她道:“好些便行,我去给你煎药。”
虞九笙负手看着她,跟着她慢慢走进了一旁特地开设出来的小厨房,里面没有别的用处,就是日常炼药煎药的地方。
“小神医是不是叫做青禾?”
虞九笙漫不经心地瞥了几眼厨房中的布置,便不甚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她神色漠然浅淡,但说出的话却是含着柔和的笑意。
祁清和抱着药物走到了一旁的木桌旁,将手中的东西都小心放下分类摆好,然后拿过一旁都泛黄了的册子认真对照着看了看。
“是的,你叫我阿禾就好啦。”
“可以唤你禾儿吗?”
女人垂眸,伸手去拂过一旁墙上挂着的穴位图,低笑问她。
“可以的。”
祁清和随意点了点头,开始捣药,她准备留些草药做药丸,然后给虞九笙煎一副药汤。
“禾儿的长辈呢?”
祁清和垂了垂眼帘,手中动作不停。
“家中本就只剩我与祖父,我自小就没见过父母,是祖父把我养大的,他几年前也已去世了。”
似是提到伤心处,小姑娘的声音黯淡了些,手中动作稍稍一顿。
连着发中那两颗小绒球都不似方才般轻快的晃动,有些恹恹的垂下了些。
虞九笙:“……抱歉。”
“没事的。”
小姑娘垂着脑袋摇了摇,又开始使劲儿捣药了:“我祖父是个很厉害的医修,所以我也要好好学医,继承他的衣钵!”
“可……我是魔族,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虞九笙垂了垂眼帘,勾唇低声问道。
“嗯?”
小姑娘有些懵,举着捣药杵侧过身子瞧了她一眼,有些迷惑地问她:“为什么你要这么问?”
她的语调实在太过真实而疑惑了,让虞九笙竟都一时愣了下。
“……你是正道修士,我是魔族,你若是救我,会被人骂的。”
虞九笙看着这个满脸不解的蠢崽子,微微眯眸补上了一句:“会被骂得很惨,会被说成勾结魔族的叛徒。”
“所以呢?”
祁清和歪了歪头,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魔族的命与人族的命有什么不同吗?”
“我又为什么要怕被他们骂?”
她认真地反问虞九笙。
女人微怔。
小姑娘的五官还未脱稚气,但此时却肃然着面容与她说:“我是医修,我的职责是救命,祖父没有告诉过我一定要救人族的性命,而不顾倒在我面前的魔族。”
“纵然仅是一只灵智低弱的妖族,也同样如此。”
“……你就不怕我是杀人如麻的恶人,救了我之后会导致更多的人死亡?”
虞九笙轻呵,神色晦暗不明,瞳孔中略有几分嘲讽。
祁清和闻言一愣,随即认真思考了一下,眸子陡然发了光。
“你说得对!”
她在一旁的抹布上擦了擦手,赶紧掏出一本小册子开始记东西。
虞九笙:……?
“谢谢你提醒了我。”
小姑娘弯了弯漂亮的桃花眼,头上的小绒球再次欢快起来。
“……什么?”
“我以后给人治病的时候就先扣下一味药材,不给他全治好,然后再看他是不是好人。”
“如果他乱杀无辜,少了一味药,他也会在杀性大发的时候爆体而亡。”
小姑娘眸子亮亮地朝着她解释。
“只不过要好好研究该扣哪味药了。”
她侧身翻了翻一旁泛黄的小册子,又有些苦恼了。
虞九笙:……
虞九笙看着这个突然偷偷摸摸地朝着她看过来的蠢崽子,看清楚了她脸上意动而犹豫的神情,心中几乎是要被气笑了:“你莫不是也要给我扣药?”
女人眉梢微挑,眉眼中闪过几许锋芒,声音微冷。
可惜没用,一心草药的蠢崽子看不懂她的微表情,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女人笑了笑。
祁清和又露出了虞九笙这段时日极为熟悉的表情,腼腆而害羞,红着脸很是歉意地对着女人弯腰鞠了个躬:“对不起,九九。”
虞九笙:……这蠢崽子叫我什么?
蠢崽子再次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小声解释道:“我也是第一次给人医治,没有什么经验。”
“下一次便好了的。”
虞九笙:“……你第一次给人治病?”
“是啊。”
祁清和含着歉意安慰她:“熟能生巧,等我日后多治几个人,就能找到应对各种事情的窍门了。”
谁问你这个?!
虞九笙阖了阖眸,压抑住了额角的青筋,含笑问她:“那你认识我身上的毒吗?”
蠢崽子迟疑了下,小心看了看她,然后诚实地摇了摇脑袋。
“……那你还敢给我治?”
虞九笙真的快被她气笑了。
“这、这不是……还、还没死嘛……”
小姑娘心虚地垂下了头,不敢去看女人的脸色了。
虞九笙冷笑连连。
“再、再说了……你不也……给我治了嘛?”
祁清和抬眸瞥了她一眼,然后飞快地垂下了眸子,板着脸,认认真真地告诉她:“我们这是……你情我愿。”
“不能怪我。”
你情我愿的事儿,哪能怪她呢?
虞九笙:……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评论~~
对啦,因为新文上榜,各个榜单都有字数限制。所以我可能会在达到字数的时候暂停一下,防止超过了那个限制。
等到我入v了就好啦,到时候应该还在假期,我尽量给你们日更~
感谢在2021-07-30 20:50:31~2021-07-31 21:1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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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回春曲
若要虞九笙来说,她应当早早地就将这般不要命的敢来冒犯她的蠢崽子给掐死了。
然而,面前这个却有略有些不同。
小姑娘小心地瞥了她几眼,见女人脸色还是阴沉得厉害,脸上的神情都被吓得板不住了,赶紧垂下脑袋从自己挂在腰间的那个绣着小花草的储物布袋中取出一束用粉色绸缎扎着的花儿,随后便小心翼翼地朝着女人走了几步,将小花儿递到了她手上。
“对、对不起。”
蠢崽子低低软软地与女人说道,脚尖一点一点地蹭着地面。
方才装模作样出来的理直气壮被人轻轻一吓就给戳破了,此时白嫩的手掌交叠在腹前,指尖不自觉地绕了绕,好不局促。
虞九笙垂眸瞧着这崽子头顶小小的发旋和发髻中的两颗小绒球,指尖随手捏着那束不知名的花儿,心下的火气竟是莫名缓了些许,叫她忍不住地嗤笑了下。
“就这么一束破花儿,就想骗我给你当练手的工具?”
女人弯了弯腰,狠狠掐了把这刚到她胸腹部的蠢崽子的脸,轻笑了声。
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脸颊上瞬间出现了一大片红印,眸子中霎时间疼出了泪花,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唇瓣紧紧抿着不敢说话。
虞九笙瞥了眼那大块儿的红印儿,下意识微蹙了眉,指尖也不觉松了松:“……娇气。”
蠢崽子红着眸子看着她,一动也不动地任由她掐,瞧着是又乖又软,倒叫虞九笙像是个欺负小孩子的恶霸了。
真是没劲儿。
虞九笙看着这蠢崽子,终是缓缓松了手。
“……罢了……”
女人抬手揉了揉眉心,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瞧着小姑娘:“当做给我的补偿,这段时日你都得继续照顾我。”
“知道吗?”
这蠢崽子似乎是有两把刷子,昨日的药物服用后,她体内的毒素确实消失得快了些。
想要彻底引出那些杂种,光是离开几日可不够。
那群老狐狸,起码也要观望数月、个把年才会现身出手。
虞九笙在这段时日中为自己找个定居的住所,倒也没什么。
祁清和眸中水雾不散,此时眼眶红彤彤的,闻言后睁大了些,瞳孔里便再次浮现出亮晶晶的光芒和欢快的笑意来了。
小姑娘使劲儿地点了点头,顶着那一脸红印子朝着虞九笙弯眸笑了笑。
软糯糯的,让虞九笙陡然想起了年幼时曾吃过的糯米丸子,带些甜味儿。
女人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抱胸倚在了一旁的木桌旁,指尖捏着那束花儿转了转,唇角微动。
蠢崽子。
闹过一通后,祁清和还是勤勤恳恳地转身去给女人煎药了,她等药煎好的过程中还顺便制好了一批药丸。
“这也是给我的?”
虞九笙抱胸静静坐在她身后的石桌上看着,陡然开口问了句。
小姑娘闻言后没有回头,继续麻利地把制好的药丸一个个小心放到自己准备的小瓷瓶中,还送进去了些许灵力保持药性,再用一个个木塞封好口。
“不是,这些是给山下的居民的!”
祁清和伸头去看了看砂锅中的药汤煎到了什么程度,随后才转身把自己准备好的小瓷瓶举给女人看,露出一个大而明亮的笑容来。
“给他们做什么?”
虞九笙垂了垂眼帘,伸手去接过了小姑娘手里的瓶子,做的虽是有些简陋,但瓶身上竟还小小地雕着一只蝴蝶,正中央认认真真地刻着一个禾字。
“他们照顾了我很多,所以我给他们送些药丸。”
“但是我没有学过炼丹,因此……药性可能也不是那么好。”
说到最后,小姑娘的声音微微低下来了些。
山下的居民多是一些修为低弱得近乎于凡人的人族,她一人独居在此处,平日中采药下去换些灵石和衣饰时,那些人总会悄悄帮衬着些。
祁清和虽然年纪小,但是都看得明白的。
女人闻言瞧了她一眼,开口低笑了声:“白给的东西,还想要多好。”
祁清和微怔,随后眨了眨眸子,悄悄凑过去了些:“你是在安慰我嘛?”
蠢崽子软软地问她。
虞九笙挑眉:“谁在安慰你,少自作多情。”
“去,继续煎药去。”
女人脸色依旧苍白,说出的话也听着中气不足,此时随手将瓷瓶扔给了祁清和,赶她去煎药。
却不想竟是听见面前的蠢崽子弯眸笑着与她说:“我知道,你是害羞了。”
祁清和止不住地笑,抱着自己心爱的小瓷瓶转身去了砂锅边。
谁害羞?
虞九笙动作一顿,险些因为是自己听错了。
好一会儿,她眉宇间浮过几许羞恼,张嘴想要跟这蠢崽子辩驳,却又觉得着实掉价子、失身份。
女人抬手揉了揉额角。
跟个幼崽计较什么?
等祁清和给虞九笙煎好了药,外面天色也渐渐暗沉了下去。
小姑娘拉着女人搬了两个矮凳坐到了木门里边,静静地瞧着屋檐上不断垂落的雨水,听着雨水连绵不绝的响声。
虞九笙倚着门槛,慢慢抿着药汤,陡然开口轻声问她:“你日后就准备一直呆在这里吗?”
她眸色微微沉下来些,隐约闪过晦暗的色彩。
“不准备啊。”
祁清和捏着自己采着花儿把玩着,闻言后侧眸瞧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回答了她。
“……为什么?”
“我爷爷说过,困在一个地方久了会逐渐磨去志气、局限眼界。”
祁清和攥着一把的花瓣往外随手一扬,看着那些花儿在雨中垂落的模样慢慢笑了。
“我想要学更好的医术,想要治更多的人,必然要去外边走一走的。”
小姑娘看着雨中刹那间的绚丽,眸色认真,转头看向了虞九笙:“只不过我还没有那个能力出去,我的修为不够,各大宗门也没到收徒的时节,所以我得在这里继续磨练磨练。”
她笑道:“书上说,宝剑锋从磨砺出。”
“我得更有耐心一些才行。”
虞九笙看过她的修为,才刚刚快要筑基,若是出去了又无人庇护,当真是可以被人轻易杀死,又或者……
女人的目光自小姑娘精致漂亮的眉眼上滑过,淡淡垂眸抿了口药汤。
又或者……会遭遇其他不好的事情。
虽是个孩子,倒也想得透彻。
“若是……你出去了,却发现外边的世界还不如现在,该怎么办?”
她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为什么会不如?”
祁清和没有怎么听得懂,歪头反问了她。
“……你可能会对上更强大的能够轻易杀死你的对手,你可能会发现之前信任的人实则都是在骗你,你也可能……会落败、会成为他人的阶下囚……”
虞九笙是魔帝。
只不过这看似至高无上的头衔前得加上些前缀。
她是一个……没有多少实权,被手足觊觎着帝位的魔帝。
她的好父亲一生拥有多个妃子,个个都是魔域中的古老氏族出身,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也在臣下中拥有诸多拥护。
这位置落于她的头上,是因为她占了嫡长二字,又因母后去世得早,被那虚伪的男人假惺惺地怀念多年罢了。
族中长老各有倾向,势力也是交错复杂。
虞九笙中毒失踪,想引出来的,不是别的,是那群左右摇摆不定的魔将中暗自投向她那几个弟妹之人。
虽无多少实权,但好歹也上位多年,她手中还是有人可用的。
只等这次试探出结果,回去后就彻底清理一遍。
她那些弟妹早已被分封至魔域的各个城池中去,也不知会是谁先来动手。
女人垂了垂眼帘,掩去了眸中锋利阴冷的杀意。
“可是……都还未出去,为何要先行担忧?”
小姑娘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
“事在人为,修士本就在与天做抗衡,又为何要恐惧遇上更强的对手?如果之前信任的人背叛了我,那我日后不再信任他便是。”
“能够分辨出这些,我应当高兴自己及时止损才对。”
“倘若败落而成了阶下囚,那便是技不如人。弱肉强食,世间皆是如此,也没有什么可以怨恨害怕的。”
小姑娘的眸子明亮而透彻,直直看向了女人。
“我修为低下,今日不被人打败,日后也总会遇到更强的人。人外有人,总会有能让我败落、成为阶下囚的前辈在。”
“但如果我都不踏出去看一看,那本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就只剩下了这座小木屋,又有什么意思?”
“旁人想要来打我,又不会因为我整日不出去就放过我了。”
十一二岁大的小姑娘不懂太过复杂的东西,就连她说的这些,都可能只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虽然简单直白,却是有几分直击要点的意味。
女人哑然,微微摇了摇头,抬手将手中药汤一饮而尽,倒是低低笑了。
“……也是。”
那些狼子野心的人,可不会因为她的退缩而放过她。
魔族的斗争,不计血脉亲情,不论是非对错,只看各自强弱。
若不能一举将他们斩下,那她将面对的,是永无止境的纷争和挑衅。
“啊,到时间啦!”
祁清和抬头去看了看天色,陡然惊呼了声。
虞九笙:……?
“你该去休息了,到晚上了。”
小姑娘板着脸伸手指了指全然暗下来的天色,催促着女人回屋睡觉。
虞九笙:……
女人额角抽了抽,还是站起了身子,将药碗递给了祁清和,自己披着裙衫回了屋。
她回到房中,刚坐在了床边,准备阖眸思量一会儿,便听见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随后,一只蓝白的团子溜了进来。
虞九笙面无表情:“……你进来做什么?”
祁清和睁大了些眸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仿佛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来睡觉啊。”
“……这是我的房间!”
女人扶额咬牙道。
小姑娘更加吃惊了,看她的眼神着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这是我的房间。”
祁清和认认真真地跟她说:“本来是有两个房间的,但是爷爷死后,他的房间就被我改成了小厨房。你这会儿睡着的,是我的房间。”
虞九笙:……
“我还是个孩子,要充足的睡眠来长身体,你不会要让我睡地上吧?”
小姑娘睁大着眸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那你要睡哪儿?”
虞九笙再一次被她气笑了。
“睡床上啊,你不会都没有跟别人一起睡过觉吧?”
小姑娘摇了摇头,发髻中的小绒球也随之摇晃着,神色间竟是一片老气纵横的失望。
祁清和:“娇气。”
虞九笙:……
女人抿唇不说话了,苍白的脸色中硬生生升腾出了几分红晕。
祁清和理了理自己的被褥,抬眸看了她一眼,稍稍一愣:“不用害羞的,我还是个孩子呢。”
小姑娘似是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抿着唇瓣笑了笑,脸颊上也有些红。
虞九笙冷眼看着她,面无表情地朝里边去了去:“晚上老实点儿。”
她最后警告了这个蠢崽子一句。
“好的。”
蠢崽子连连点头,有些高兴地弯眸笑了。
祁清和将一个小香囊放在了床边:“助眠的。”
女人瞥了眼,不甚感兴趣地移开了眸子。
弹指灭了烛火,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色微微亮。
小姑娘颤了颤眼帘,缓缓睁开了眸子。
就在她醒来的那一瞬,一旁传来女人幽然冰冷的声音:“昨夜可睡得好?”
祁清和抬手揉了揉眸子,从一团不知名的柔软上移开了。
才睡醒,眼前有些模糊,叫她看得不甚清晰。
“还不错。”
小姑娘眸中还含着水雾,神情却有些恍惚又失落黯然:“我好像……梦见我娘亲了……”
但是一睁眼又没了影。
虞九笙冷笑了声:“梦见你娘亲给你干嘛?喂奶吗?”
祁清和猛然睁大了眸子:“你、你怎么知道?!”
女人冷笑连连:“那你说说你梦见的娘亲是个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
头发有些翘起来的蠢崽子呆呆地想了想,一点点红了脸。
蠢崽子嗫嚅道:“……就、就是……又、又软……又香……还、还大……”
“可、可能天底下母亲的怀抱都是这样吧……”
蠢崽子有些怅然。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虞九笙额角直抽,抬脚将这个小色鬼给踹了下去。
她气得几乎脑中都在冒火,结果话到嘴边竟是有些说不出来了。
“蠢.崽.子。”
女人咬牙骂道,看着那一脸还有些委屈的幼崽子,只恨不得把枕头也砸到她脸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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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回春曲
虞九笙胸前那一滩不知名的水渍实在太过可疑明显,就算是祁清和一开始被踢下去的时候再怎么委屈懵逼,后来也慢慢从女人羞恼凶狠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
小姑娘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敢说,光着脚穿着一件纱裙坐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个球藏起来,垂着眉眼默默听着女人发火的声音。
纵然虞九笙气得也没能骂出什么来,但是地上的蠢崽子却是又羞又愧,红着眸子垂着脑袋恹恹地团着不敢动。
直到上头没声音了,她还是没敢抬头朝女人看。
“傻坐着干什么?去给我煎药!”
虞九笙看着这蠢崽子通红着眼眶、垂着脑袋小心翼翼揉眼睛的模样心中便是猛然一顿,愈发烦躁起来,忍不住将床上的香囊扔到了祁清和的脑袋上。
她这般颐气指使,反倒叫可怜巴巴的蠢崽子眼睛瞬间亮了亮,悄悄抬眸去看了看女人,抓着掉在自己裙子上的香囊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跑了出去。
那香囊软软的,又没有用多大力气,一点也不疼。
虞九笙看着蠢崽子跑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胸腔中终于平复了些许,冷哼了声,掐诀弄干净了自己胸前的水渍。
昨夜许是有香囊助眠,竟是她从未有过的安生好眠。结果一觉醒来时,这蠢崽子竟敢趴在她怀里,还……这般轻薄!
女人正恨恨想着呢,却突然看见门口小心翼翼地探进来了一个小脑袋,就扒拉着门槛,一双眸子睁得圆溜溜的,对上她的视线后又被吓得一个哆嗦,颤颤巍巍地与她说了句:“对不起!”
虞九笙:……
她看起来很像吃小孩的怪物吗?
女人瞧着那蠢崽子逃之夭夭的背影,头疼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今日的蠢崽子分外殷勤,没过多久,小姑娘就捧着药碗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随后小心地瞧了瞧床边倚着的女人,看她脸色平淡,这才抿唇垂着脑袋将药碗递给了虞九笙:“喝、喝药。”
虞九笙瞥了她一眼,唇角动了动,倒也没说什么,接过药碗后一饮而尽。
她才把药碗放下,面前便突然多出了一只白白嫩嫩的手,手心里躺着一颗蜜饯。
虞九笙稍怔了下,随即挑了挑眉梢,淡淡看向了面前的蠢崽子。
小姑娘脸颊上通红一片,见她瞧过来后便下意识有些腼腆羞怯地笑了下,随后结结巴巴地小声说道:“对、对不起,我、我只有最后一块蜜饯了……”
她并不富裕,身上的钱大多拿去买了制药的工具,这蜜饯还是山下居民之前送她的。
一直没舍得吃,今日却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了。
可怜的蜜饯。
祁清和看着女人伸出指尖捏走了自己最后一块蜜饯,不觉抽了抽鼻子,眼眶有些酸涩。
小姑娘自以为隐蔽,实则很是明显的看着蜜饯依依不舍的目光都叫虞九笙收入眼底,眼泪汪汪的好不可怜。
女人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有些坏心地斯条慢理地将蜜饯咬住吃了下去。
蠢崽子在那一瞬间仿佛天都塌了一般,紧紧抿着唇瓣,没忍得住,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一滴又一滴砸在了地面上。
虞九笙:……
女人唇边的笑意僵住了。
“……不就是个蜜饯,哭什么?”
她有些头疼地看着这崽子,伸手去粗鲁地给她抹了抹泪水,低声斥道。
“……我、我就吃过一次……”
小姑娘被她伸手擦了擦泪,反倒哭得愈加厉害了,近乎要打嗝。
虞九笙:“……别哭了,以后总会有的。”
女人着实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僵住了,硬声道了几句,没将崽子哄好,反倒把小姑娘吓得开始直打哭嗝。
“……我给你钱,你去买吧。”
虞九笙扶额低叹,终于是妥协了。
小姑娘看了看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摇着脑袋拒绝了她:“我爷爷说……无功不受禄……”
她哭了好一会儿,自己也慢慢缓了过来,默默拿起旁边的药碗转身走了。
早上闹了好一通,上午和下午却是分外平静。
祁清和昨日采回来的草药极多,除了给虞九笙治病,她自己还留了许多正一点点地捣碎磨成药丸,然后装进准备好的小瓷瓶里。
这些枯燥的动作却让小姑娘做得极为认真,每一步都不曾懈怠。
虞九笙闲来无事,也倚在一旁的木桌上瞧着她动作。
直到下午快要日暮了,祁清和把最后一批药丸制好,却找了半天发现自己没有小瓷瓶了。
小姑娘挠了挠脸颊,转头对着虞九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软软地问她:“九九,要不要和我去逛夜市?”
虞九笙抱胸挑眉:“去买小瓷瓶?”
“嗯!”
祁清和重重地点了点头,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那便去罢。”
这丫头的眼睛着实漂亮,澄澈透亮。
虞九笙在里边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心中莫名软了一瞬,随意地点了点头。
祁清和瞬间弯了眸子,将手洗了洗,然后背上了自己的小竹篓,跑过去抓住了女人的手:“走叭!”
她头上的小绒球也随着晃了晃。
虞九笙垂眸看了看被抓住的指尖,竟然也意外地不反感,便这般纵她抓着,被拉去了山下小镇上的夜市。
这里的人与修真界中的一点也不一样,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生活起居更似凡人。虞九笙一眼望过去,修为最高的也就才金丹中期,而街上来往之人大多才练气筑基。
祁清和首先拉着女人去了一家药铺。
“啊,小青禾来了。”
药铺的老板是个中年长相的男人,生得很是老实,一见到背着小竹篓的小姑娘便赶紧走了出来,弯腰去摸了摸祁清和的脑袋:“是来当草药的吗?”
“何叔好~”
小姑娘弯眸唤他,放下了自己的小竹篓,给他看里边的药材:“我昨日在山上采到的,能换灵石吗?”
“自然是可以的。”
何叔认认真真地给她算了下,最后将她的草药都收去了,拿着一个小荷包给她装了一百多下品灵石。
虞九笙在一旁瞥了眼,心中知道小丫头的草药不值这个钱,顶多换个一百下品灵石便不错了。
她的目光在男人憨厚的面容上扫过,眉梢微微动了动。
祁清和乖巧地接过了小荷包,朝着男人道谢了。
“这位是?”
何叔的目光看向了小姑娘身旁长相艳丽的女人,语气迟疑。
“这是我的病人!”
小姑娘扬起了脑袋,有些骄傲地与何叔说。
“病人?”
着实是可爱,何叔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夸赞道:“小青禾真厉害。”
他抬头看了看这位姑娘,见这面相瞧着不是很好相与的姑娘也没有反驳,便温和地对她笑了下。
“自然啦~”
“好啦,何叔,我还要去买东西,就先走了。”
祁清和任由他揉,笑道。
“嗯,天色不早了,买好了就赶紧回家啊。”
“好。”
小姑娘拉着女人的手退后了几步,然后陡然摸出一个小瓷瓶来一把塞到了何叔的手里,拉着女人转头就跑了。
“何叔再见!”
“哎!”
“……这孩子。”
何叔垂眸看了看手中的小瓷瓶,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小心地将小瓶子放到自己的储物袋里去,然后回到了柜台里边。
“跑这么快做什么?”
虞九笙无奈地被她牵着跑,忍不住开了口。
脸颊上红扑扑的小姑娘随着街边柔和晕染开来的灯火一同转身映入了女人的眸中,唇边的笑意甜软一片。
祁清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怕被何叔把药丸退回来。”
她额角的发丝因跑动而凌乱了些,虞九笙看不过,弯腰伸手去为她拨了拨:“那也不用跑这么快。”
也不知是不是周边的灯火太过温柔了,连着女人的声音都柔软了许多。
小姑娘看着她美艳的侧脸,微微呆了呆,眸子睁大了些,喃喃道:“九九,你真好看。”
女人抬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轻声哼笑:“才多大的人,便这般油嘴滑舌?”
蠢崽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也没有恼,反是软软笑了下。
傻乎乎的。
虞九笙捏了把幼崽的脸颊。
祁清和牵着虞九笙去买好了要用的小瓷瓶,身上的灵石也就不剩几个了。
临走时河上在放花灯和烟火,好看得紧,她顿了足,拉着女人站在河边看完了这场难得的绚丽,这才意犹未尽地牵着虞九笙往回走了。
回到小木屋中,有些兴奋的小姑娘也没有立刻休息,反倒是催着女人赶紧上床之后,便阖上门跑到小厨房里去了。
直到夜深人静,房门才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些,蓝白的软团子悄悄溜了进来,手中提着两盏雕工有些粗糙的莲花灯。
祁清和探头去看了看床上的人,随后小心地往花灯中放入了两截蜡烛,用灵力点火,给它们打上一层灵力罩,最后轻轻地放在了床边。
小姑娘看着自己做的两盏花灯,有些满意地笑了下,脱下衣裙和鞋袜,给自己打上两个清洁决后,便轻轻爬上了床躺下睡觉。
不过多时,气息逐渐平稳。
看似老实的蠢崽子今日又不知不觉钻到了女人怀中去了,只不过长了记性,紧紧抿着唇,没有做其他什么出格的事情。
一直阖着眸子的女人陡然睁开了眼睛,床边的烛火落入她的瞳孔中,让里边的光线愈发晦暗不明。
虞九笙垂眸看了看怀中缩成一团的蠢崽子,指尖微微动了动,终究是伸过去沉默地将她那边的被角拉了拉。
很是新奇的感觉。
但是并不讨厌。
她伸出指尖去戳了戳小姑娘柔软白嫩的脸颊,换来了撒娇般的哼唧声,娇气的幼崽又往她怀中躲了躲。
女人忍不住勾唇。
不久后,她再次阖上了眸,放任自己沉入了昏甜的睡梦中去了。
虞九笙给那群蠢货的时间是一年左右,在这段时日中,她也收到过来自于下属的传音符,向她汇报魔域中的情况。
小姑娘一日日长大,一年过后,她也有十三岁了,但是性子却没有怎么变过,依旧爱笑、容易哭,见到陌生人会腼腆结巴说不出话。
祁清和开始背着自己攒钱买来的小医箱下山为居民义诊,借此锻炼自己的能力。
她的知识全部是从爷爷留下的医书上学来的,需要实践才能更好的融会贯通。
虞九笙有时候在她身边呆久了,竟也会偶尔恍惚,甚至是忘却了自己那个沉重又荒唐的头衔,当真以为自己是与蠢崽子生活在小木屋里的最为普通的居民。
但这种荒谬的念头只闪过一瞬,虞九笙便清醒了。
安逸会使人堕落。
一年过后,时机到来,她也该去处理一些人了。
那日阳光明媚,换上一身浅绿色衣裙的小姑娘个子长高了些,正蹲在自己亲手做的花圃中给灵植浇水。
她做事素来认真,陡然听到身后静立着的女人与她道别时,祁清和头也没回,只是习惯地嘱咐了句:
“出门小心些,早点回来。”
她以为女人只是像往日一般出去办些事。
身后的人沉默了许久,久到小姑娘都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虞九笙才浅浅弯了弯唇,颔首应了。
于是祁清和也对她弯眸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这一次,虞九笙去得有些久了。
过了有将近一年半,她才再次出现在了小木屋中。
又长高了许多的小姑娘脸颊边的婴儿肥也消去了些,五官愈发精致了。那时她手中正提着小铲子给灵植除杂草、收割一些能用的药材,陡然有所感应,回眸看去时却是怔住了。
满身血气的女人垂手站在她的身后,眉眼间含着尚未散去的杀气与冷凝,正静静地看着祁清和。
虞九笙看着呆愣住的小姑娘,眸中些许缓下的暖意再次冻结,就在她眯眸准备说什么时,怀中却陡然扑进来了一只香软的幼崽。
“九九!”
小姑娘踮起脚尖搂住了她的脖子,笑弯了一双桃花眼,欢快地叫着她。
女人一愣,下意识扶住了她。
她看着蠢崽子眸中倒映处属于自己的身影,唇瓣微微动了动,尚未吐露一个字,耳边便传来了小姑娘一如既往含笑柔软的声音:
“欢迎回来!”
“九九。”
日光太过明媚耀眼,让在黑暗中踩着刀刃行走多时的女人都为之恍惚怔然。
若要满身鲜血与杀戮的虞九笙来说,这一刻,她竟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了一般,终于见到了久违的人世间。
分明只过去了一年多,于她而言,却无比漫长。
“……禾儿。”
女人沉默了许久,终是低低唤了声。
虞九笙神色缓和了些许,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她这会儿心中倒是有种冲动了。
她想要把这蠢崽子带回去当徒弟养着。
女人看着祁清和眸中的光亮,指尖顿了顿,复而在心中微叹。
罢了,这样的孩子不适合魔域。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评论
等等,你们别误会啊,禾儿这会儿还是个孩子,还没长大呢!九九没那么丧心病狂,她这会儿不是爱禾儿,她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很天真很善良巴拉巴拉,是个好孩子!能让她放松的那种。
九九的视角就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不到禾儿成年长大,她是不会动心的!(作者不会让她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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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回春曲
祁清和今日照常下山为有需要的居民义诊,此时已至傍晚,太阳快要落下,光线渐暗。
她抬头瞧了瞧,看这天色暗沉、似是有雨的模样,也正好诊断完了最后一位老人家,给她送了些自做的药物,便垂头将自己的小医箱收拾好,起身背着准备归去了。
一晃六年已过,这些年里虞九笙总是行踪不定,估计是魔域中局面愈加严重,她也有许久没有来找过祁清和了。
姑娘穿着浅蓝色的长裙,腰间系着一个绣花的小布包,长发以绸缎半挽着披在身后。长开后的容貌精致明艳,气质温婉,还如幼时一般爱笑、性子软。
虞九笙曾教过她要强硬些,甚至担心如祁清和这般软性子日后难免会受人欺辱。
可惜蠢崽子每每都弯着眉眼认真听了,随后便给女人推去一杯用自己种的花草泡出来的茶水,温软地颔首应下,神色中却是一点儿未变。
虞九笙在魔域中厮杀多年,性情也不复当年,愈发阴翳暴戾,但对着这只她看着长大的蠢崽子却是发不出火来,那些话硬气不过片刻,便败在了小姑娘亮晶晶的含笑又亲昵的眸子中。
因为时常下山义诊,所以村中居民都很护着祁清和,如此一来纵然姑娘的姿容愈发出挑,也没有什么人会明目张胆地冒犯。
然而……今日倒是特殊。
祁清和看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几个男人,顿住了步子,垂下眼帘掩去了瞳孔中的冷光,指尖不动声色地捏住了自己的荷包。
估计是暗中跟了许久,摸清楚了她归去的路线,特地避开众人的视角,才敢现身拦截。
在这群蠢货眼中,她大概仅是个筑基期的修士,又是医修、无甚攻击力,可以由着他们放肆。
祁清和注意到了这群蠢货令人作呕的目光,心中有些玩味地笑了下,脸上还得配合地做出一副忌惮中隐隐害怕的神色,微微后退了一步。
“……你们……这是做什么?”
姑娘抿了抿唇瓣,微蹙眉看着面前的几个男人,袖中指尖有些紧张地捏起来了些。纵然是蹙着眉、神色紧绷了些,却仍旧掩不住性子中的温软平和,落在这群男人眼里毫无攻击力,只叫他们愈发心痒。
“小大夫别怕,哥哥们就想与你玩儿些游戏罢了。”
“可不是,哥哥们就想请你喝酒,然后……聊些医术啊!”
众人哄笑。
“……无耻!”
若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他们想做些什么。
姑娘被这些淫.秽的目光和不堪的言语气得脸颊上都涨红了些,伸手取出了藏在布包中的匕首,怒斥了句。
“好姑娘,还会骂人呢!”
其中一个穿着劲装的金丹期男修指着她对同伴们笑:“性子也挺硬,这到了床上岂不是更辣,骂得更凶?!”
“床上那点儿事儿哪能算骂,等小大夫软了身子,那不就是情趣吗?”
“好了好了,别废话了,吓到人家姑娘了。”
一旁有同伴不耐催促道,目光上下打量着对他们举着匕首的姑娘:“先把小大夫请回去再说,哥儿几个都有份儿,到时候随你们怎么玩儿。”
他勾唇笑了下,只将祁清和手中的匕首当做玩笑看,挥手便要朝着姑娘走去。
祁清和脸色白了下,下意识地后退。
“别怕。”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随后是女人的低叹声,柔嫩的指尖覆于眸前。
虞九笙感受到了指尖下姑娘长而密的睫羽如小扇子般轻颤着,带出了微微的痒意,仿佛在她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似的。
“……九九?!”
姑娘听出了她的声音,顺从地由着她捂着自己的眼睛,有些惊喜地低低唤了声。
可惜方才受了惊吓,心中紧绷了许久,此时一瞬松软下来,嗓音中却不觉地轻颤着。
虞九笙听出来了,眉眼间阴冷的戾气愈浓了几分,她抬眸瞥向了不远处几个被她一瞬割了舌根不能言语的男人,指尖微动,便有一团黑雾缠到了他们的身上去,宛如一把把小刀寸寸剜下了他们的皮肉。
尤其是那污糟肮脏的玩意儿,女人嫌恶地瞥开了眼睛垂眸看向了怀中乖巧依恋着环住她脖子的姑娘,指尖一动,黑雾附上,直接让他们一个个爆裂开来。
“是我。”
她隔绝了气味,没有让祁清和闻见这些血腥气,低声回答了姑娘,索性也就弯腰抱起了姑娘朝着小木屋走去。
脖颈处有一双纤细柔软的手悄悄攀了上来,姑娘的身子软了软,信任又依恋地窝在了她的怀中。
虞九笙指尖僵了一瞬,眼帘不觉颤了颤,眸中狠厉凶戾的神色悄然散去了些,眉眼微软。
“……我之前总叫你警惕硬气些,你不听,如今却是吃了亏。”
女人低声斥道:“若是今日我未来,你当如何是好?”
“……这、这不是你来了嘛。”
姑娘自知理亏,往她怀里缩了缩,小声地狡辩:“我也有带匕首的……”
匕首?
女人垂眸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哼笑了声。
就祁清和那小匕首,毫无伤害,也就骗骗那些没什么修为的人罢了,落在方才那群金丹的眼中,着实有些好笑。
虞九笙一想到刚才的那一幕,心中便戾气翻腾。
这些年来,魔域里的斗争愈发激烈,那些家伙一个个都不知收敛地显出他们的野心,联手、群攻、魔族长老的倾向扶持,一件一件的事情都让虞九笙忙得焦头烂额。
这也是心中实在惦记着小姑娘,才寻了个机会出来看看。
她还特地沐浴了一番,散了散身上的血气,本是满心不知名的期待和隐隐欢喜,却不想没在小木屋中见到祁清和。
虞九笙沿着这条小姑娘素来行走的小道寻下来的时候,竟是瞧见她的禾儿被人围着妄图行不轨之事。
女人垂眸,掩去了瞳孔中愈浓的杀意。
死的这么快,便宜他们了。
“九九?”
祁清和见她久不说话,便直起了些身子,抱着女人的脖子在女人耳畔轻轻唤了声。
“你别生气嘛,禾儿下次一定改。”
长大后的小姑娘身上总是带着些清淡的香味,随着她此时说话的气息浮进虞九笙的鼻尖。
是又甜又软的味道。
虞九笙下意识攥了攥指尖,将她抱紧了些。
“你哪次不是这般说的?”
女人微挑眉。
又有哪次是改过的?
这句未说完的话,祁清和心中也知晓,当即红了脸,呐呐说不出话,只好耍赖似的往女人怀中缩起来躲着。
姑娘抬手掩住了自己的脸,不叫虞九笙再看。
女人有些失笑,摇了摇头,倒也乐得纵容姑娘撒娇似的耍赖。
小木屋正在前方,很快便到了。
在虞九笙弯腰将怀中的姑娘放下站稳后,祁清和却陡然伸手抱住了她的脖子,红着脸颊兀地凑上去亲了下女人的脸颊。
“……我、我很想你……”
姑娘有些结巴地说着,不敢抬头去看虞九笙的表情,只垂着头掩着发烫的脸颊转身跑进了屋中。
青涩含羞的欢喜与……爱慕,仅是轻轻一触便叫人心中发软,甜意蔓延。
虞九笙怔然地僵硬在原地,抬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片刻后,她抿了抿唇,嘴角却不知不觉地勾起了些许。
天色已暗,夜间凉风阵阵,应是有大雨。
祁清和去了小厨房,将自己的小医箱妥当收拾了一下,随后放好了。接着眨了眨眸,陡然想起来什么一般,赶紧跑去了一旁的木柜子里,取出一个刻着小青花的白瓷瓶来。
这瓷瓶比起她装药丸的要大上许多,虞九笙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眉梢动了动,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但闻着倒是有几分酸甜。
女人抱胸想了想,眸中霎时间溢出了些许笑意。
“是蜜饯,我与镇子上的一位师傅学的,才做了不久,你尝尝。”
祁清和将瓷瓶放在桌上,用一个小碗倒出了些,轻轻推到虞九笙面前去了。
“里面有梅子和桃子,好吃吗?”
姑娘托腮看着她,好看得桃花眼弯弯,眉间笑意未曾落下过,只添了许多温柔和笨拙掩饰着的爱慕。
虞九笙捏起一块放入唇中,细细咀嚼了片刻,眸色微软地瞧向了姑娘:“好吃。”
祁清和弯唇笑了:“好吃便行。”
她托腮看着女人的美艳的侧脸,桌下脚尖不觉轻轻蹭了蹭地,有些迟疑地小声问她:“你……你可以多待两日吗?”
嘀嗒。
外面开始落雨了。
姑娘眼睛亮了亮:“下雨天便不走了吧?”
女人指尖一顿,抬眸对上了姑娘含着期许的眸子,心中却想到了此次前来的另一件事。
唇中蜜饯在那一瞬也失了味。
魔域中有人刺探她的行踪,已经隐隐有所发现和怀疑了。
虞九笙不想让禾儿被卷入这场斗争中,更不想让她受伤。
倘若青禾的存在曝光在那些人的眼底下,虞九笙真的无法想象她的小姑娘会遭遇什么。
祁清和已看出了她神色中隐隐的不对劲,唇角笑意便慢慢收敛了许多,瞳孔黯然了些。
指尖下意识蹭了蹭桌面,姑娘小声地问她:“……那……那能不能等雨停了再走?”
“禾儿……”
虞九笙陡然低声唤了下,祁清和一愣,呐呐应了。
“我……日后可能都不会来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嗓子里干涩地刺人,虞九笙张了张唇,袖中指尖紧紧攥着,手心中已显了血色。
“……你也不用去寻我……”
祁清和脸色一瞬空白,怔怔地看着她,指尖颤了下,险些打翻了旁边的瓷瓶。
“……为、为什么?”
姑娘倏然站了起来,伸手去抓住了女人的指尖,话音中不觉地轻颤。
“是我哪儿做的不好吗?”
“我以后一定都改的!”
她以为虞九笙是嫌弃她性子软,百般劝诫都不改。
“……你做的很好。”
虞九笙垂眸,抬手拂去了她的指尖,甚至在那一瞬不敢看姑娘的眼睛。
祁清和从来都做的很好。
少年人的爱慕就像太阳一般灼热,小姑娘年岁愈长,眸中便慢慢多了些让虞九笙也不敢多想的情愫。
她总是那般温柔,分明岁数还没有虞九笙的零头大,却处处体贴,将自己所得的好东西都像小仓鼠屯粮食一样屯着,只等着女人一来就欢喜地如献宝一般地全部奉上。
祁清和从不问虞九笙的来去,许多时候她总在完成一天的义诊后独坐在小木屋的门口静静等着,偶尔便能瞧见心中想着的人。
简单直白得一眼便能看穿,炙热动人,满心满眼中好似都只有虞九笙一个人。
这让身在阴晦黑暗中厮杀太久的女人……如何不喜?
情窦初开的姑娘,她亲眼见证着一点点盛开的花儿,美好又单纯。
虞九笙太喜欢了,所以不能让她沾染半点阴霾,不愿让她受到伤害。
所以……要远离。
女人阖了阖眸,硬下了语气:“是我要走了,日后也不会再来此处,你亦不必等我。”
“也不许寻我。”
她侧过了身子,掐了掐手心,就这么直直走向了雨中。
风雨愈大。
“九九!”
小姑娘从屋中不管不顾地跑了出来,执拗地拦在她的面前,抓着虞九笙的手不肯放,通红着眼眶哀求她:“……你别走好不好?若是我做错了什么,日后一定会改的……我日后一定会改的……”
虞九笙嗓子中酸痛一片,心中微颤。
祁清和紧紧盯着她,不知是外边的风雨太过冰冷,还是女人脸上不为所动的凝霜更刺骨,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我、我昨日采到了一株极、极好的古灵芝。”
姑娘抱着她的手不放,浑身都在打颤,素来含笑明亮的眸子中氤氲着大滴大滴的水珠,只一瞬便与雨水混合着垂落了下去。
“我去把它卖了……我能换到许多灵石的……”
祁清和声音直颤,想对女人笑一下,却怎样都扯不开来,她说话越急越乱。
“我、我全都给你……你别走行不行?”
“我还能学炼丹,以后练好多好多的丹药,都、都给你……拿去卖的灵石也给你……”
“还、还有蜜饯……都、都给你……”
“别、别走……”
小姑娘的哭腔愈来愈重,眸中的泪珠控制不住地溢了出来。那些雨水打在她身上,叫她愈发狼狈起来。
虞九笙几乎在一瞬间红了眸子,袖中指尖微颤着,强忍住了没有伸手抱住发抖着的姑娘。
她垂了垂头,掩去了眸中的雾气。下一瞬,却是毫不留情地挥手甩开了姑娘的指尖。
啪嗒。
祁清和足下不稳,一下子跌在了雨中。
“谁稀罕你的灵石。”
女人冷笑斥道:“你有的那些东西我都不缺,我只是不想再见你罢了。”
“你其余的什么都给不了我,那我为什么还要见你?”
姑娘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了下去,怔怔抬头望着她,唇瓣轻颤。
“……我……可以学……”
“你性子这般懦弱、只知道哭,能学什么?”
虞九笙打断了她,眉眼间没有半分往日的温和:“我不需要你去学什么,只是日后不想再来了,知道吗?”
她死死咬着牙。
魔域中有时光回溯的法子,她不能让那些人有任何的机会盯上青禾。
这场戏,是做给所有人看的。
虞九笙不敢让眼睛里的水雾落下来,只借着这滂沱大雨半阖着眸子掩饰。
也正在这漫天雨水的掩饰中,她藏于袖中的指尖微掐诀,将一道灵力悄无声息地打入姑娘的身上。
“……我心悦于你……”
身上冷得叫她直颤,祁清和眼前一片模糊。
四周有刹那间的寂静,她一时间失声,沉默瘫软地坐着。直到女人的裙角自身边滑过,她才如梦初醒一般,抬手紧攥住了虞九笙的裙角,低声道。
“……谁稀罕?”
半晌无言,雨水中传来了女人毫无波澜的声音。
“放开。”
姑娘素来听话,怔怔地松开了指尖,无力垂下了手。
四周无人了。
祁清和垂着头,脸上也一点点失了颜色。
她不知是在与谁赌气,亦或是没力气再站起来了。
就那么坐在大雨中,任由雨水砸在身上。
这场雨下了多久,她便坐了多久。
雨后天晴,日光一点点爬了出来,屋檐与枝叶上点点滴着水。
姑娘的脸色也近乎于惨白,身子有些僵硬地动了动,踉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为自己打了几个清洁决,随后安静地走到了小屋的门口,如同往常一般坐在门口等待着女人的前来。
没有再下山义诊,没有去管那桌上散落着的蜜饯。
祁清和倚着门槛,神色苍白又麻木,唇瓣无血。
对于修士来说,五天一瞬即过。
对于姑娘来说,五天却好似有一生那么长。
刺眼的日光再次落在身上时,她疲倦地阖了阖酸痛的眼眶,扶着门槛慢慢站了起来。
眼前发黑,额头上微微发烫。
祁清和慢慢走到了桌边,撑着木桌缓了缓,目光看向了桌面上放着的蜜饯果子。
她从白瓷瓶中重新倒出了一颗,放入唇中咀嚼了下,却是忍不住地苦笑。
许是这几日没有盖木塞,蜜饯也放坏了,叫她没吃出半分甜意,只剩了满嘴酸苦。
外边花圃中的灵植在大雨中未被打理,也应是全焉了。
姑娘举目环顾四周,除了些她采摘来的灵草,做的些灵药,果真是不剩什么东西了。
祁清和抬手揉了揉眉心,挥袖将这一瓶满心欢喜做成的蜜饯尽数毁去。
她眸色有些空洞,倦然坐在了椅子上,心中竟如做了场梦般恍惚茫然。
许久后,姑娘缓缓阖了眸。
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喂喂喂,评论评论~
虞.追妻火葬场.九笙即将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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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回春曲
魔域中的厮杀一直持续了近二十年,随着魔帝虞九笙的那些手足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在她的手上,魔帝暴虐嗜杀、冷血狠厉的性格也传得人尽皆知。
将魔族长老中最后不愿臣服的一脉彻底清除,虞九笙的帝位才算是坐稳了,魔域各族归服于她的手下,再无人胆敢刺探挑衅。
做完了这一切的虞九笙退下所有侍仆,自己独坐在寝殿中,慢慢卸下这些年不曾离身的软甲与藏于裙袖中的利器,放下了自己高束起的墨发,怔然地看着镜中的人影。
琉璃镜中的女人容貌美艳,可眉目中所存戾气与杀意不散,叫之看着分外锋利逼人。
虞九笙抬手抚过脸颊,微微蹙眉。
胸腔中的跳动很是急促,比起她在战场上厮杀、在大殿中步步谋划都要来得紧张无措……甚至是隐隐的不安与害怕……
女人僵坐了许久,慢慢伸出指尖去一点点抚上了梳妆台上刻着阵法精心珍藏着的小木盒。
眼帘微微颤了下,虞九笙下意识抿了唇,一点点打开了它。
里边是一个略显粗糙的绣着凤凰的小荷包和一串被人悉心编成的手绳。
是陪伴她度过这近二十年的宝贝,是……支撑她在昏暗幽冷的魔域中一步步走下来的精神依托。
她每每看见这些东西,便好似瞧见了姑娘的容颜,依旧含着亲昵与青涩.爱慕的笑意,扑于她的怀中与她撒娇,软软地唤她九九。
南方大陆上出现了一位名声鹊起的小医仙,有妙手回春之能,擅炼丹制药,时常义诊。平日中腰间还随身别着一把长鞭,以作防身之用。
这位小医仙……名叫青禾。
在那些人还未死绝时,虞九笙甚至不敢多加打探青禾的消息,唯恐惹起旁人疑心。
可是后来,她终于踏着一众人的尸骸走上宝座、可以肆无忌惮的时候,虞九笙却陡然发现……这二十年的空缺早已将她们分隔两处,她不知道姑娘如今是何模样,亦不知道姑娘如今的喜好与性情是否还如当初一般。
虞九笙派人去打听,但也只得到了寥寥讯息。
据说小医仙性情温和,却不喜人靠近。
据说小医仙喜素,不喜浓艳奢靡。
据说……
女人恍惚地看着指尖上的手绳,瞳孔中的神色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当初一别时说出了那般话,想来禾儿也应是怨恨她的。
可是……她真的想见见姑娘,想……再抱抱她……
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几乎快要把虞九笙逼疯了。
或许……或许禾儿心中还有她……
指尖倏然攥紧了些,虞九笙兀地起身,褪下身上常年不变的黑裙,赤足踏入了寝殿后的浴池中。
她细细散去身上的血气味,用灵药将那些平日中不以为意的伤疤寸寸抹去。过了许久,女人才睁开眸子,带着一身水雾自池中踏上。
虞九笙为自己取了件浅紫色的纱裙,用清淡的香雾熏过后穿上,又坐于台前拾起了常年闲置着的胭脂与妆粉,抿唇为自己上了精巧的淡妆,另饰珍珠耳坠等物,生生花去近一个时辰,却犹觉不满。
待最后为自己挽好发髻、戴上银簪步摇,狠厉暴虐的魔帝看着镜中女子的模样,抬手抚了抚眉眼,放下时指尖又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衣裙。
情爱面前,谁也得低头。
纵使再如何杀伐果断,此时的魔族女帝眉眼间却是隐隐的局促与期许。
浮世馆是祁清和开在南方大陆各地售卖灵丹灵药的医馆,平日中她若是得闲,也会到当地的浮世馆中坐诊。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东西,是她演给世人看的一出戏。
没有人比祁清和更明白权势的重要性,一旦她完成任务,那么后续中要如何生存在这个修真界中又成了一大难题。
这些被攻略过的人是否会自觉受到欺骗而生恨想要斩杀她。
这是祁清和首当考虑的问题。
所以,她得给自己留些退路和保障。
浮世馆暗地里是个贩卖情报的组织,另在培养馆中精英,日后也好接下各种任务。祁清和给他们设置了完整的发展路线和未来规划,各种应对措施也在逐步完善。
她选出了每个据点的领头人,和他们全部立下了主仆契约,确保在未来的时间里纵然没有她的看守也能正常运转。
这条时间线先于云江蓠的那个时间点,若从此发展下去,一直到她回归云江蓠那个时间点,估计也能长成不小的势力。
日光明媚、天色不错,祁清和有几分闲心,便在南方内陆江州城中的浮世馆里坐诊,若是病情简单,她还会送些灵药。
姑娘今日一身的月白长裙,以玉簪半挽发髻,白嫩小巧的耳垂下玉珠轻摇,手腕中亦佩戴着一只翠玉镯子。
此时她半垂着眼帘为上一位病人写下一张药单,神色温和平静,举止间都是婉约素雅的气质。纤细白皙的指尖轻捏墨笔,竟是让女人看痴了些。
不同于年少时的温软,姑娘好似……冷清了许多,身形也愈发清瘦了。
祁清和写完后便交给了一旁的侍从,让他带着那位修士去取药了。
“下一位。”
姑娘淡淡放下了墨笔,轻声唤道。
“……望大夫医治。”
医治相思疾苦。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腕落在了脉诊上,女人的声音沙哑,一时间未能让祁清和认出。
虞九笙看着面前尚未抬眸瞧她的姑娘,随着祁清和温热柔软的指尖覆上她的脉搏,唇齿间竟是一点点溢出了又苦又甜的气息来,让她咽喉涩然。
祁清和把着这个脉搏,愈探眉心便蹙得愈紧。
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人物,这身体中的筋脉竟没几处是好的。
“姑娘平日中是……”
祁清和抬眸看了眼面前的人,唇中的话便陡然间顿住了。
小医仙似是愣怔了下,随即神色瞬间淡了淡,慢慢放下了虞九笙的手腕:“姑娘的病深入筋脉,某不才,只能给你开出两张方子调理。”
祁清和垂眸,没有再看虞九笙的神色,极快地为她写下了两张方子,递给一旁的侍仆去抓药了。
“禾儿……”
虞九笙紧紧盯着她,却见姑娘连方才的些许温和也收敛了起来,神色漠然得好似……当真不认识他她一般。
女人嘴中满是苦意,有些慌张地伸手去握住了姑娘的指尖。
“姑娘自重,且到那边等待药物便是。”
祁清和微蹙眉,轻轻拂开了她的手,目光看向了后面排着队的几位修士。
“请下一位进来罢。”
她不再管一旁僵立着的女人,重新垂下眸子去为下面走进的修士把脉。
药物很快便抓来了,侍仆恭敬地递给了虞九笙,也不多言,转身去麻利地做事儿了。
天色已至正午,但馆中仍有几位修士等着,祁清和也没有休息,就这么一直为他们把脉,偶尔有一两位伤势过重的还会为之针灸医治。
便是对着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姑娘的态度都比对虞九笙的温和。
女人抓着药物,静静站在一旁看着,指尖攥得发白,唇瓣不自觉地紧紧抿起。
那些残留的侥幸到这时候才被逐个击破。
禾儿当真是怨恨着她。
“阿禾”
女子柔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祁清和愣了下,随即顿笔侧身看去,帘幕后果然走出了一位着绿裳的姑娘,此时手中提着一个小篮子掀开内室的帘幕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小医仙的神色霎时间温软下去,好看得桃花眸中溢出了点点笑意,歉意地对着面前的修士颔了颔首,随后起身去扶住了走来的女子。
“不是让你好生歇息吗?”
她低声责怪了句,可神色间却满是柔和与纵容。
祁清和垂眸瞥过她手中的篮子,有些无奈地低叹了声:“这次又是哪个给你告的状?”
“是我想来的,哪有人给我告状。”
苏京墨轻轻笑了下,掀开篮子将一盘点心放在了木桌的一旁,顺带还有一杯木制的罐子:“你一坐便是一整日,若是得闲了便吃上一块也不会有事的。”
“……我坐诊呢……”
小医仙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颇为局促地看了眼店中的修士,却见姑娘根本也没给她机会阻拦,便只好垂着手在一旁无奈地瞧着。
“知道知道,小医仙在坐诊呢。”
苏京墨也正正经经地应是。
脸皮薄的小医仙瞬间红了脸,呐呐站在一旁,哪有半点把脉治病时镇定自若的风采。
苏京墨见此忍不住地抿唇笑,她逗完祁清和后也不再打扰,只嘱咐了几句便重新掀开帘幕去了后院,剩下脸上还有些发烫的小医仙掩面缓了缓,重新坐回来原位。
“那位是……苏姑娘吧,久闻青大夫与之感情深厚,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面前这耐心等了片刻的修士正是江州本地人,听说过有这么一位苏姑娘在小医仙的身旁、陪伴左右,今日不想竟是见到了。
祁清和不喜旁人恭维,所以前来求诊的修士也不敢在她面前巧言左右、提那小医仙的头衔。
另让世人皆知的是,小医仙坐诊时最厌恶旁人打扰,以往都不假辞色地轰出去了。
可如今这位苏姑娘是两两皆犯,却未惹小医仙不喜,瞧这模样竟是分外纵容。
祁清和闻言后微微弯了弯唇,难得对今日的病人露出些许笑意。
她大概探知了这修士的伤痛,给他写下了一张方子,有些歉意地对之颔首示意:“阿墨性子单纯良善,方才打扰也着实是为我担忧而起,却是叫道友久等了。”
男修连道不敢:“仅是片刻的功夫,青大夫言重了。”
余下几个修士多是皮外伤,祁清和为之取药后又以灵力覆于其伤口处医治,终于在日落前完成了今日的坐诊。
她忙碌了多久,女人便在一旁站立了多久,垂着眸子,神色黯然,好不可怜。
祁清和看了看外边的天色,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侍仆已在店中燃起了烛火,光线映在她的脸庞上,让之更显朱唇粉面、玉软花柔。
虞九笙静静地看着她,目不转睛,默然不语。
等桌面上的东西收拾整齐了,祁清和伸手去捏了一块点心咬了口,又取过长木罐,里边果真是苏京墨为她榨出来的灵果汁水,清甜可口、微带酸意,是祁清和喜欢的那种。
她打开后忍不住弯了弯唇,抿了口果汁,这才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站立着的女人,淡淡地提醒她:“医馆不留宿,尊上若是有事,且明日再说吧。”
这是要赶人走了。
虞九笙眼帘轻颤,心中涩然酸痛。
方才姑娘用尚未散去笑意的目光看向她时,她甚至还有一瞬窃喜。
如今才反应过来,祁清和并不是为她而笑,而是……为了那个苏姑娘。
女人心中妒忌愈加翻腾,指尖攥得极紧。
虞九笙嗓音沙哑,低声问她:“……为何那位苏姑娘能留?”
祁清和冷眼瞥过她,一时间有些好笑。
她细细吃完了手上的点心,这才斯条慢理地拂了拂袖,漠然看着面前眼眶发红的女人,平静地回答了她。
“因为,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所以她能留,而你不能。
余下而未说出口的话,虞九笙听明白了,却如雷震般睁大了眸子,有些踉跄地猛然走去抓住了姑娘的手腕。
“……她是你的……未婚妻子?”
或许她自己也不知此时已红了眸,只颤着唇咬牙质问祁清和,掩不住的妒忌与酸痛。
祁清和由她抓着手腕,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眸中再无当初的爱恋与亲昵,平静漠然更胜于陌生人。
姑娘淡淡回了:“是。”
“不日便要成婚,若尊上得闲,可来喝杯喜酒。”
作者有话要说:
阿和与阿墨其实是朋友关系,下一章我会介绍到的,阿墨其实也是个很可怜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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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回春曲
“尊上若是无事,便请回罢。”
祁清和微蹙眉,抬起指尖拂开了她的手,目光淡淡瞥过女人发白的脸颊后便垂下了眸子,神色中毫无波澜。
“……你……你喜欢她?”
虞九笙不依不饶地再次伸手去想要抓住姑娘的指尖,然而祁清和有些不耐地退了一步,叫她落了个空,手便那样僵硬在半空中。
女人的背脊不知何时弯下了些,眸子通红,语气中也不觉含了些不明的哀求。
哀求什么呢?
是希望祁清和否认吗?
姑娘一时间没有说话,她只静静地站直了看面前的人,眸色中微暗了些。
陡然的,祁清和勾唇笑了。
这是她今日第一次对虞九笙露出笑容,温柔得好似从前,叫虞九笙的眸中都下意识地升起了些许的光亮,但姑娘却在下一瞬打碎了女人余下的些许侥幸和期许。
姑娘笑道:“若不喜欢,怎能成为未婚妻呢?”
“尊上将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虞九笙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那双凤眸中的光亮顷刻间破碎,近乎要落下泪来。
她微微颤了颤唇瓣,像是听得不甚明白一样,甚至是带了些无措又惶恐的神色看向了姑娘:“……可是……你之前说过心悦我的……”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祁清和失笑,她的态度不知为何地倏然温和了些,看着虞九笙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姑娘温软地告诉她:“二十年前我不过才十余岁,情窦初开,冒犯了尊上。”
“如今已过二十年,那些年少时的情愫自然早已散去。”
女人怔然看着她,脸色愈白了几分。
祁清和弯了弯眸,有些歉意地对她笑了下:“当年也亏尊上骂醒我,我与尊上本就殊途,是青禾痴心妄想了。”
“尊上身子不好,且归去休息罢。”
她抬手拂了拂额角的发丝,唇角那些客套平淡的笑意便也随之散去了些。
“阿禾。”
女子的声音自帘幕后传来,苏京墨含笑唤着祁清和,指尖已慢慢掀开了帘幕。
“阿墨。”
祁清和一愣,脸上那些冷淡疏离的神色都霎时间消失,无可奈何地看向了探出脑袋朝着她笑的姑娘,不甚赞同地轻唤了声。
苏京墨一见到她的神色便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连忙伸出手去捂住了她的嘴,带了些讨好的意味握着祁清和的手摇了摇:“我这不是见你许久未来,有些担忧嘛~”
“好阿禾,莫要怪我了。”
祁清和好笑的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示意她把爪子拿下去。
苏京墨十分上道,也赶紧放下了手,目光却看向了一旁面色苍白、眼眶通红的女人。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女人终于将目光从祁清和身上移开了些,冷冷瞥过她,眸色暗沉阴翳,含着隐约的杀意。
她微愣了下:“这位是?”
祁清和蹙眉看着虞九笙,不动声色地将苏京墨往身后掩住了些:“是从前认识的一位前辈,今日来买药的。”
姑娘回答得很是自然。
虞九笙看出了她对苏京墨的维护,像是唯恐她动手伤了苏京墨一般警惕,唇角轻轻扯了下,有些狼狈地垂下眸子,满嘴的酸涩苦意。
……前辈。
“啊,既是阿和认识的前辈,那不如就在此小住一段时日吧?”
苏京墨眨了眨眸子,温和地看了看一旁的女人,回过头来征求祁清和的意见。
“也好叫阿禾诊治一番。”
她弯眸笑道。
祁清和皱了皱眉,抬手抿唇捏了捏她的鼻尖,冷眼看过一旁的人,到底没有在虞九笙面前拂了她的意。
“……店里杂乱狭小,前辈应是住不惯的……”
她张着唇还想说什么,却陡然被人打断了。
“……住得惯的。”
女人低声说着,直直地看向了她。
“那便极好了,正好院中还有干净的客房,我过会儿去给前辈收拾一间出来。”
苏京墨看了看两人的神色,若有所思地笑了下,对着虞九笙微微颔首。
“……多谢。”
倨傲暴虐的魔族女帝垂下了头,对着苏京墨低声道了句。
若是以往,这样类似于施舍般的好意只会让她恼怒,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
可如今,形势却截然相反。
“……让侍仆去收拾便行,你且好生休息。”
祁清和沉默了片刻,算是默认了,握着苏京墨的手轻叹了声。
“好,都听你的。”
苏京墨很是乖觉地颔首应是。
姑娘差点被她气笑了,抬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你若是当真能都听我的,才叫我谢天谢地。”
“前辈请进罢。”
她侧身去看了眼虞九笙,也没再为难什么,只淡淡道了声。
虞九笙垂眸应了。
一旁有侍仆上前引虞九笙去往客房。
“阿和。”
“嗯?又做了什么坏事儿?”
苏京墨轻咳了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悄悄与她说:“……蜜饯没了。”
姑娘扶额:“我才给你做了一罐子,你两日便吃没了?!”
“……不是两日,是两日半。”
苏京墨认真地反驳她,她还抬起指尖给祁清和比划了一下。
“……罢了,我再给你做便是。”
祁清和瞧着她这副模样,眸色软了软,认命地叹息了声,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
“那……能不能多加一些桃子和山楂?”
苏京墨乘胜追击。
祁清和节节败退。
“……好。”
姑娘纵容的含笑应了。
无人瞧见,走在前面的女人眼眶兀然一红,袖中指尖微颤。
曾经只属于她的偏爱,如今尽数给了旁人。
约莫便是报应罢。
虞九笙阖了阖眸,唇瓣抿得发白。
“她是那个人吗?”
等到了苏京墨的院子中,苏京墨突然偏头小声问了一句。
“什么?”
祁清和一时间没有听明白,有些茫然地看向了她。
“就是……那位前辈,是你喜欢的人吗?”
苏京墨拉着她进了房中,退了所有的侍仆,给她倒了杯茶水。
姑娘的神色中闪过一瞬的冷意,垂眸接过了这杯茶水,轻轻抿了口,毫不犹豫地否认了。
“我不喜欢她。”
苏京墨好笑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这样子的小医仙怪可爱的。
像只被踩着了尾巴而炸毛的猫儿。
她噗嗤笑了声,伸手去戳了戳姑娘柔嫩的脸颊,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那便是了。”
“……阿墨!”
“阿和,你知不知道自己看见她的时候像什么?”
苏京墨可不怕小医仙虚张声势的怒意,反倒是对着她眨了眨眸子,托腮笑问她。
“……什么?”
祁清和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我家小医仙素来脾性温和,待人都极为有礼,甚少发怒。”
“可是啊,一瞧见那前辈,竟像只浑身都炸了毛的猫儿,狠狠地朝她亮着爪子。”
苏京墨说着说着自己也被逗笑了,趴在桌上笑个不停。
祁清和:……
祁清和黑着脸咬牙看她:“就不能是仇敌吗?”
“若是仇敌,你早把她轰出门去了,哪里会容她在那边站了一天?”
苏京墨抬着脑袋看她,眸中都笑出了些泪花。
姑娘抿唇,无奈地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水花,神色却一点点冷下来了。
“我从前喜欢她。”
她也不再掩饰,拾起桌上杯子饮下了一大口,掩去了瞳孔中的暗色。
“可她并不喜欢我,她弃了我二十年。”
苏京墨怔住了,慢慢放下了撑着头的指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被祁清和抢了先。
姑娘定定地看着她,在她的瞳孔中瞧见了自己的身影。
于是祁清和便低着声音,认真地反问她:
“阿墨,谁会留在原地,等她二十年呢?”
苏京墨不说话了。
她看着面前的姑娘,眸中闪过几许的怜惜与感同身受的难过来,伸出指尖去揽住了自己的挚友,轻轻地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背脊。
或许姑娘永远也不知道。
她那时的神色有多么隐忍又嘲讽。
是自嘲啊。
谁会在原地,等虞九笙二十年?
那时的祁清和看着苏京墨瞳孔中的自己,露出了嘲讽的神色,如此反问。
“莫说她了,当真是扫兴。”
祁清和垂了垂眼帘,伸出指尖去温柔地触碰了下苏京墨的腹部,眉宇间的神色也微微软了软:“已经有些动静了,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有个小女儿了。”
提到这个孩子,她脸上终于重新露出了些许笑意。
苏京墨抚了抚她的墨发,倚在椅背上任由她摸,看她缓了过来也就轻笑着将方才的事情翻了页:“怎么就这么肯定是个女孩儿?若是个男孩儿,小医仙还不认了?”
“认,自然得认。”
祁清和笑着点了点头,突然又抬起眼睛看向了苏京墨:“要不……我们干脆把婚礼给办了罢?”
苏京墨愣了下,心中划过些暖意,低声调侃她:“小医仙这么迫不及待地当冤大头吗?”
她也知晓,祁清和这般做是为了她名声着想。
办了婚礼后,这孩子生下来自然便是祁清和的孩子,而非一个……野种。
“我认真的,你父亲去世时嘱托过我要好生照顾你。如今我与你兴趣相投,生活习性也这般融洽,若是结为道侣,日后相互扶持些也是好的。”
小医仙敛去了笑意,认真地与她分析。
“我们且办个婚礼,暂不结契,若是你往后遇到了喜欢的人也好与他走。”
苏京墨是南方大陆上一个小家族的独女,家中世代传承医学。
可势力不足,又有些名声在外,她的父亲不善经营、是个十成的老古板,因性子耿直、不通世故惹上了许多人。
苏家实则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苏父将家中希望都寄托在了苏京墨的身上,却不想……他惹上的祸事,也都报应到了苏京墨的身上。
一群与之竞争的家族联手将修为刚破金丹期的苏京墨掳走,本想借此威胁苏父交出家中药谱传承,结果到了海上时突遇巨浪,不仅让他们自己损失巨大,而且失了掳到手的苏家姑娘。
苏父派尽人手去寻找,最终凭借苏京墨存留在家族中的神识在南方大陆的东方与妖族分界处寻到了昏迷着的苏家姑娘。
身上衣物全新完好、也未受什么伤,可尚未等苏父松下心来,家中的医师却把脉诊断出来……
苏京墨有身孕了。
一个年岁不大、在修真界中方成年不久的姑娘,突然有了身孕,先不说她的修为会因此而凝滞许久,就说名声上传出去了也难免遭人非议。
而苏京墨又失了那段记忆,茫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家中本就混乱,族外又有劲敌窥觑、虎视眈眈,如今再添祸事,一下子让资质平庸、修为尚且元婴的苏父给病倒了。
他早年丧妻,是一手将这个女儿疼爱大的,如何见得了她受委屈?
也巧着当时祁清和才将浮世馆发展到那处,也已有了些名声。
当地的医药世家就那么几个,祁清和自己不屑与那些心术不正之人为伴,便想去拜访一下苏家,看看能不能合作,也好让浮世馆尽快在当地扎根。
苏父见过了她后同意了,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她护好自己的女儿。
“我不求我的女儿能有什么作为,我只愿她一生顺遂平安。”
“苏家可以帮你在平京城铲除敌手、尽快扎根,我只要你护好我的女儿。”
一向寡言耿直的苏家主病得脸色苍白,却露出了平生中最为果决狠厉的神色,直直地盯着祁清和。
他是旧年积累下的病根,已无法医治。
在去世前的那段时日中,他与祁清和立下了契约,当真是力压族中所有的非议,动用全部力量帮助祁清和在平京城中站稳了脚。
“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时,我就知晓你并非表面上这般的良善之辈。”
临终前,他退下了哭成泪人的苏京墨,留着祁清和在床边,如此对她说道。
祁清和眉梢微动,眯眸瞧向了他。
却见苏家主竟是难得笑了下,轻轻咳着:“……但是阿墨很喜欢你,她接触到的同龄人不多,心性也被我保护得单纯了些,将你当做了好友……”
“……你且记得我求你的事儿罢。”
祁清和默然了一瞬,淡淡颔首应是:“我会护好阿墨,叫她此生无忧。”
“家主且安心罢。”
她这人冷心无情,极会作戏,但若是诚心应下了,却必会实现。
苏京墨待她以赤子心,心性纯良,她自然也会按照约定护好苏京墨。
苏家主低低笑着点了点头:“好……这样便好……”
父母爱子女之心,素来如此啊。
苏京墨听了她的话,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怒,只好先伸手去捏了捏姑娘的耳垂:“小医仙,小神医,你就这么想我给你戴一顶绿帽子呐?”
“我不是……”
“成婚的事情且等等,说不定在这孩儿生下之前我便寻到如意郎君了呢?!”
祁清和扶额,有些好笑地提醒她:“那我的未婚妻便与旁人跑了,我不还是戴了顶绿帽子?”
她见苏京墨还想说什么,就连忙补充了一句,忍俊不禁:“而且孩子也成旁人的了。”
苏京墨一呆,随即掩唇笑趴下了。
“小医仙好生可怜啊~”
小医仙颔首应是:“所以苏小姐起码给我留下个孩子传承衣钵啊,可别让我真成了孤家寡人。”
苏京墨轻哼:“那得看我的心情,小医仙快快去做些蜜饯子来哄哄我罢。”
这便是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
祁清和也拿她无法,边起身边提醒她:“蜜饯也不能吃太多的。”
“今夜且早些安睡,别再被我抓到你看话本子了。”
“好好好,都听小医仙的!”
苏京墨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连连点头应是。
祁清和被她给逗笑了,已踏出了房门时还陡然转过身去扒着门口与她道了声:“可莫要累着我的孩儿。”
苏京墨笑喊:“你孩儿现在要吃蜜饯呢,快去做!”
“遵命,苏小姐。”
小医仙正正经经地给她行了个礼,笑着转了身走了出去。
未走几步,她便骤然顿住了,这院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这会儿猩红着眸子看她,一声也不吭。
祁清和冷了脸,蹙眉看了她一眼:“你为何会在这儿?”
话音刚落,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先出去再说。”
姑娘反手给苏京墨的房间布下了一个阵。
虞九笙看着她,眼眶通红,嘲讽地扯了扯唇角,冷眼瞥过那间屋子。
祁清和将她带回了自己的院子中去了。
一进门,甚至她还未坐下,就听身后的女人开口颤着声音质问她:“她有了你的孩子?”
姑娘动作稍顿,侧身冷眼打量了她一番:“尊上何时学会了偷听别人说话?”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锋利冰冷了些,让女人的声音都弱了些:“……我只是想去寻你……”
可才到那边,便听见了两句话,叫她心中的妒火燃得愈加旺盛。
祁清和垂眸为自己倒了杯茶水:“我和她有无孩子,与你何干?”
“尊上又是我的谁?”
她垂了垂眼帘,准备抿一口水,过会儿去给苏京墨制些蜜饯。
然而身后却突然覆上了一具温热的躯体,女人颤抖着声音,几乎是带着哭腔与她说:
“……我也能为你生孩子……”
“你与我走好不好?”
虞九笙看着姑娘毫无所动的神色,瞳孔中倏然闪过几许红芒,咬牙低声威胁祁清和:“若是你不与我走,我便……”
啪!
“你便如何?!”
祁清和一把摔了手中茶盏,转身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彻底冷下了眉眼。
她一字一字,平静地重复问了句:“你便要如何?”
姑娘冷笑:“虞九笙,魔帝陛下。”
“你若心中不快了,大可杀了我泄愤。”
“但你别把心思打到阿墨身上去,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些什么。”
她有些厌恶地松开指尖,重重甩开了女人。
这威慑各陆的魔族女帝却好似柔弱无力的凡人一般,怔怔地被她推到在了地上。
祁清和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淡淡提醒道:
“夜深了,尊上且休憩去罢。”
“青禾身份卑贱,无才无能,也不敢叫尊上屈尊生子。”
“尊上可莫折煞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评论,我先睡觉了,晚安~
你们好像忘了和儿在做攻略,在这个过程中不管哪个她都会给be结局。
和儿自己给小医仙设定的结局是:散尽修为-魂飞魄散(看文案)
另外,我的和儿本质上是疯批美人加戏精,冷心冷肺,以后也不会有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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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回春曲
夜色已深,祁清和忙碌坐诊了一日,着实没有精力与虞九笙再过纠缠。她撑着桌面抬手揉了揉眉心,默然坐下了。
“……尊上且去罢。”
然而,裙角却陡然被人攥住,随之传来的是女人颤抖的声音:“……禾儿……”
“……当初我并非厌弃你,我只是……我只是想保护好你……”
虞九笙眼前模糊,凤眸中溢满了水雾,她微微抬眸朝着姑娘看去,那眼角晶莹的泪珠便瞬间滚落滑下,一旁的烛火照得她眼中的光亮明明灭灭、分外破碎。
“……魔域中战乱……他们想刺探我的讯息踪迹……我、我不能让你落到他们手里……”
她死死攥着祁清和的裙角,强忍着哽咽,又急又快地慌忙解释道。
姑娘侧着身子,让她看不清神色,沉寂的氛围叫虞九笙心中的不安愈浓了些。
“……禾儿……”
祁清和兀地弯唇低笑了下,偏头去看了眼女人。姑娘伸出指尖,捏住了虞九笙的下巴,迫她抬起了下颚。
“所以你便与我说出那般话,弃了我二十年?”
姑娘甚至是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眉目间却染上了层层霜雪。
虞九笙连忙握住了她的指尖:“我知错了,我日后再也不会离你而去。”
“当初我并未弃你……”
祁清和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有些疲倦地偏过了头,半阖了眸子。
“……你若是怨我,如何打我骂我都行……”
虞九笙终是垂眸不住地落泪,指尖发颤,小声央求她:“……你莫要与苏京墨成婚,好不好?”
姑娘撑着额,并未看她,半掩着的目光落在了虚空中,低声笑问她:“不与阿墨成婚,那与谁?”
“与你吗?”
虞九笙微颤着眼帘,眼尾泪水滑落发鬓,微微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
祁清和却抢先了一步,她平心静气的,甚至是温软如初的看向了虞九笙。
“九九,我不怨你。”
姑娘微弯了腰,伸手去给虞九笙轻柔擦了擦泪水,看见了女人眸中骤然亮起的光芒。
她只是笑,瞳孔里却没了当初的依恋与爱慕。
祁清和柔和地告诉她:“我不怨你,可二十年匆匆过去,我也不爱你了。”
虞九笙眸中的光亮瞬间破碎,怔怔地望着她。
“阿墨是医药世家出身,喜好花草、通晓医术,与我情趣相投,也爱吃我做的蜜饯。”
姑娘慢慢地与她说:“阿墨是最适合我的道侣。”
“九九,你知道吗?”
啪嗒。
“……我也能去学医术……我也爱吃你做的蜜饯……”
“我不稀罕。”
姑娘歪着头打断了她,低低叹了口气。
她有些苦恼了似的,看着虞九笙的目光愈加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九九,是我不喜欢你了。”
“是我不稀罕你了。”
“懂了吗?”
温软柔和的话语化为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尽数刺进了女人的心头中,只一瞬间,便叫之鲜血淋漓。
虞九笙脸色惨白。
祁清和有些不耐地叹息了声,拂开她的指尖自顾起了身:“尊上修为高深、精力充沛,可青禾却是累了。”
“还望尊上行行好,今夜且放过青禾罢。”
四周沉寂。
身后的人僵硬了一会儿,终是慢慢起身默然离去了。她走时脚步有些沉,哪里像是个化神期的大能?
倒像是个不通术法的凡人。
祁清和安静地看着不远处镜中的人影,忍不住抿了抿唇,瞳孔中划过几许暗色来。
等女人走出去了,她才阖了阖眸,弹指熄了烛火。
小医仙坐诊一般也是隔着天数的,前一天坐过诊,下面便会休憩清闲几日。
刚巧要给苏京墨新制一罐子蜜饯,祁清和一早就起身去寻了些苏京墨想要吃的果子,就在她的院子中忙碌起来。
“莫要加这么多的糖。”
一旁撑着头看她忙碌的苏家小姐有些不满地制止了小医仙放糖的举动,她怀孕后就想吃些酸的。
“……你也不怕酸得牙疼。”
祁清和摇了摇头,倒也顺着她少放了些糖,含笑瞥了她一眼。
“牙疼了自然有小医仙来给我瞧。”
苏京墨掩唇直笑,在一旁掐了枝花儿扔在了小医仙的头上:“娇花配美人。”
“多谢苏小姐赏赐。”
祁清和也不恼,有些好笑地将花去了根茎戴在了发髻中。
“好看吗?”
那粉白娇艳的花儿落在姑娘的墨发中,与姑娘柔和的笑容相映衬,一时间竟真叫苏京墨分辨不出到底哪个美一些。
人比花娇。
苏姑娘最后得出了结论。
“好看。”
苏京墨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家小医仙当真的俊俏极了。”
“苏小姐的嘴也甜的很。”
祁清和一本正经地颔首应道。
回应她的,是苏小姐欢笑着扔来的又一枝花儿。
“苏小姐饶饶我罢,我可不想满头的花儿去见人。”
祁清和笑叹了声,弯腰去将地上的花儿给捡了起来,插到一旁的花圃中去了。
“谁叫小医仙这般讨人喜、叫人爱?”
苏京墨趴在桌上看她动作,眸子动了动,陡然溢出了笑意,开口唤祁清和。
“阿禾!”
“小姐又怎么了?”
祁清和抬眸瞧了瞧这已至正午的日光,弯唇看向了苏京墨。
“我们喝酒吧~”
“什么?”
苏京墨见她一蹙眉便知她要说些什么,连忙站起来走去抱住了姑娘的手臂,讨好地摇了摇:“是小医仙的孩儿想要喝酒啦!”
“就一次。”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神色愈发可怜巴巴。
小医仙头疼扶额,咬牙与她道:“若是我的孩儿嗜酒,看我不把她的屁股打烂。”
苏京墨悚然一惊:“小医仙好狠的心!”
祁清和不为所动。
苏小姐软磨硬泡、百般纠缠不休。
终是把姑娘给闹得没气了,只得答应她到了晚间时给她尝一些果酒。
“只许喝一小杯尝尝味道。”
小医仙警告她。
苏京墨乖顺地颔了颔首:“自然的,都听小医仙的。”
她答应得信誓旦旦,可惜最后却在小医仙的眼皮子底下破了戒。
祁清和做完蜜饯后已到正午,下午她们休憩了一会儿,一直等玩儿闹到了晚间,姑娘才给拿出了一壶果酒。
喝完就能去睡觉休息,也省得闹腾。
然而祁清和当真错估了自己的酒量。
苏京墨一杯尚未饮完,祁清和便握着那被饮了一半的小酒杯倒下了,白皙的脸颊上一点点爬出娇艳的红晕来,姑娘软绵无力地趴在石桌上,握着酒杯晕头转向。
苏京墨:……
“阿禾?”
她噗嗤失笑,伸手去推了推委委屈屈难受趴着的姑娘,轻声唤道。
祁清和抬手捂住了脑袋,像是要把自己缩起来一般,不肯听她叫唤。
“啊,虞前辈。”
迷糊中小医仙听见了苏京墨有些意外惊诧的声音。
虞……前辈?
姑娘蹙眉想了想,尚不等她反应,她整个人便已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姑娘一懵,不觉轻轻踢了踢脚。
可抱她的手太紧了,叫她的这点儿动作近似于无。
“……我送她去休息。”
虞九笙垂眸看了看怀中的人,瞳孔中的神色暗沉浓郁得骇人,哪里有半分在祁清和面前的柔弱无力?
她淡淡瞥了眼一旁坐着的女人,目光在她的腹部顿了顿,低声开口道。
苏京墨神色一凝,感觉到了她掩藏着的杀意和敌视。
还有这……浓烈阴郁的占有欲。
女子蹙眉打量了她一番,片刻后才微微颔首应下了:“阿禾这几日也累了,劳烦前辈送她回屋休憩罢。”
虞九笙没有回她,仅是抱紧了怀中有些迷糊头晕的姑娘,转身去了祁清和的房中。
她站在院外,听着庭院中两人的笑闹声。那声音于她而言着实刺耳,恨不得要从她心口上剜下块肉来。
虞九笙站了一日,指尖也发了凉。
苏京墨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苦笑叹了口气。
恐怕阿禾料错了。
这顶绿帽子得是她先戴上了。
【我腹中的孩子,并非阿禾的。】
【阿禾等了你二十年,望前辈莫要相负。】
在女人踏出院门的那一刹那,苏京墨还是传去了声音。
阿禾是否原谅是阿禾自己的选择,但是作为挚友,她却是不愿让阿禾的一片真心被人误会。
虞九笙的眸子微微睁大了些,足下一顿。
阴鸷幽冷的眉宇便似被拨乱了的冰湖,掀起点点涟漪来,慌乱无措,陡生甜意。
“禾儿。”
虞九笙眸中酸涩得厉害,将姑娘轻轻放到床榻上后便忍不住弯腰去握住了姑娘的手,垂头吻了吻,轻声道。
“……我真的爱你。”
她出生便是大魔,父亲日日追念母亲,可身边却有那么多的妃嫔,虚伪得令人作呕。
虞九笙终年生活在斗争与黑暗中,她没有得到过爱,也从未爱过旁人。
她不知道如何去爱。
魔帝的瞳孔中显出了原型的暗紫色,垂下头颅亲吻着姑娘的指尖,满目悔恨与央求:
“……我真的想保护你,禾儿,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二十年于她而言转瞬即过,虞九笙真的是想要保护好自己的小姑娘周全,才与她断了联系,抹去祁清和身边一切与她有关的踪迹,不叫魔族之人窥探到祁清和的存在。
可是二十年,于祁清和来说,却太过漫长。
半阖着眸子的姑娘侧过了头,迷蒙中看向了她:“给你什么机会?”
姑娘褪去了平日中的温和与疏离,此时真的如苏京墨所说,像一只被抛弃后炸了毛的猫儿,狠狠地朝着虞九笙露出利爪来保护自己,不许她再靠近。
祁清和眼前发晕,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把推开了女人,眼眶中红了大半:“你早在哪里?”
她披散着墨发,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纱裙,此时不住地轻颤,指尖摸索着抓到了床头放着的香囊,一把砸向了女人的头。
“你不是不稀罕吗?”
泪珠一滴滴砸落,染湿了她的衣襟。
姑娘红着眼眶,恨恨地瞪着她,将身边的东西尽数砸向了僵硬跌倒在那儿的女人。
“你不是不稀罕我的灵石,不稀罕我的草药,不稀罕我做的蜜饯,更不稀罕我心悦于你吗?”
“你当初既然百般嫌恶、万般不稀罕,如今还来找我做什么?!”
她将最后一个枕头也狠狠砸在了女人头上,指尖摸不到东西了,眸中泪水愈多,抑制不住地带上了些哭腔,浑身都在发抖。
“禾儿……”
“我稀罕的,我真的稀罕的。”
虞九笙任由她砸,如今见她哭得浑身都在颤,心中痛极,慌忙地过来揽住了姑娘,眸中暗紫色愈浓,泣不成声。
“我知错了……九九知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滚开!”
姑娘抬足踹了她一脚,咬牙隐忍着哭声。
“你不稀罕,自然会有人稀罕。”
“这世上之人个个都有可能成为我的道侣,唯独你不行!”
祁清和含着哭腔,泪珠不住地往下掉,见女人不松手,酒精浸过的神识愈发不甚清晰,只叫她垂头凶狠地咬住了女人的脖颈。
只一瞬,虞九笙的脖子便见了血。
女人紧紧拥着她,指尖轻颤了下,却抿唇没有松开半分,安抚地吻着姑娘的发。
“我再也不走了……”
虞九笙低声哀求道:“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谁稀罕?”
姑娘松开了牙齿,眸子猩红,整个人都不住地颤着,再次踹了她一脚:“如今是我不稀罕你了!”
“给我滚!”
她披着墨发时愈发显得身姿清瘦单薄,此时脸颊上因饮酒与哭泣恼怒而升了大片红晕,娇艳逼人,声音更显绵软。
叫人又爱又怜。
虞九笙紧紧抿着唇瓣抱着她,不论她怎样踹都不肯放手。
渐渐的,姑娘许是也累了,停下了动作,埋头隐忍着落泪,指尖紧紧攥着虞九笙的衣角,身子不觉有些蜷缩了起来。
姑娘无力地哭泣着骂她:“你滚啊……”
“……禾儿……”
虞九笙心中又软又疼,弯腰将姑娘搂进了怀里,爱怜地抚着她的发。
“……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禾儿……”
祁清和垂着眼帘,偏过头去疲倦地阖了阖眸。
她哭得有些累了,嗓子也是沙哑干涩,就这般被女人抱着,昏昏沉沉中竟是睡了过去。
身旁有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小心地安抚着她,不时地吻着她的指尖。
祁清和放任了意识的昏沉,她真的不善饮酒,此时也是头疼得厉害。
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时分,虞九笙怀中的姑娘意识先一步苏醒了。
但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平静地宛如睡着般躺着,任由女人紧紧拥着她。
脑海中竟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冰冷的机器问她:
【你就这么原谅她了吗?】
昨夜那一通,着实让暗地里窥探的系统看不明白。
据它所知,这位的脾性可没这么好啊。
【原谅她?我为何要原谅她?】
祁清和在心中嗤笑,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它。
【我都没怪过她,怎么原谅她?】
【……什么?】
【我是来攻略她的,说白了就是在欺骗她感情。又不是日后要跟她结为道侣,过一辈子。】
祁清和自己清醒得很,心中也毫无波澜。
【你哄哄我、我骗骗你的事儿,谈什么原谅?】
【攻略值应该也差不多了,等最后一步完成就能拍屁股走人。】
【系统,是你代入过了头。】
她有些玩味地提醒道。
等最后为自己安排一场完美的谢幕,攻略值也就该满了。
姑娘慢慢睁开了眸子,应是醒来后尚且有些茫然,下意识地颤了颤眼帘。
窗外的光线叫她有些刺眼。
下一瞬,一只柔嫩的指尖覆了上来,为她轻轻掩去了光线,叫姑娘慢慢适应着。
“禾儿,早安。”
身旁有人含这温柔的笑意,低低地唤着她。
满是炙热的爱恋。
像是被驯服了的凶兽,温顺地吻着祁清和的指尖。
一个棒子一个枣,果然效果奇好。
祁清和微微抿了唇,有些冷淡地偏头避开了她的指尖:“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
女人抑制住了翻涌的情愫,暗紫色的瞳孔中划过幽暗浓郁的色彩。
她看着姑娘纤细的背影,眸中的色彩便愈深了些。
姑娘温软迷糊地窝在她怀中安睡的模样还在眼前,叫她近乎于迷恋。
虞九笙顿了顿,挪过去拥住了她的腰,软下身子贴在她的背脊上,感受着怀中僵硬了一瞬的身躯,声音越发柔软。
“……求禾儿舍我颗蜜饯子罢。”
她眸中含了些许的期待与笑意,软声道:
“九九愿以身相报。”
作者有话要说:
哦,对了,你们放心啊。一直等到五个被攻略黑化了的女人排排坐,和儿也不会动心。她的动心在合体之后的故事里。
所以这五个是难姐难妹,谁也逃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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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回春曲
“滚开!”
清醒后的姑娘有些羞恼地转身踹了女人一脚,低声斥道。
虞九笙眨了眨眸,乖顺地让开位置叫她能够下去。
姑娘赤着一双雪白柔嫩的足,一脚踹上来时只叫女人想要伸手捏住她纤细的脚踝好生把玩一番,那点儿软绵的力道于她而言着实像是在调.情撒娇。
似是猫儿的爪子挠过心尖一样,叫女魔心中微颤。
虞九笙的指尖动了动,却又怕祁清和心生厌恶,便也不敢乱动,只得巴巴地侧着身子瞧着姑娘。
祁清和不紧不慢地穿着衣裳,正垂头给自己系上腰带,可旁边的视线实在是灼灼逼人,让她都忍不住地蹙了眉,冷眼侧眸瞥了女人一下。
“做什么?”
“还不滚出去?!”
素来脾性极好的小医仙今日却是满心的暴躁,语气也重了许多。
虞九笙的目光在她系着腰带的指尖上顿了顿,随后有些黯然地垂了眸:“禾儿连一颗蜜饯子都不愿舍与我吗?”
昨日苏京墨给她传来的话便仿佛拨开云雾般,叫她心中扫去了些灰暗,重拾了希望。
她一夜未阖眼,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熟睡后下意识依恋地往她怀中钻的姑娘,心中软似了水。
禾儿心里还是有她的。
女魔一遍又一遍的想着,满是酸苦冰冷的心脏也随之溢出了点点的甜意。
“……要吃蜜饯便自己买去。”
祁清和抿了抿唇瓣,淡淡地移开了目光。
身后有人轻盈无声地落了地,慢慢贴过来环住了祁清和的腰肢:“九九只想吃禾儿做的蜜饯。”
女魔声音娇媚,好似藏着只小小的钩子,一下一下地勾着姑娘的心。
祁清和指尖微僵,耳垂处有人轻轻地呼气,一股子幽冷的香便浮进了她的鼻尖。
“求求禾儿。”
“舍我一颗罢。”
纵然是长大了也改不了姑娘易羞敏感的性子,虞九笙眯眸看着怀中姑娘那雪白的肌肤上一点点浮现出浅淡的红晕,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掌心下的纤腰轻微地颤了下,叫女人瞳孔中暗沉的笑意愈深了几分。
“……放肆!”
祁清和有些狼狈地偏过了头,转身推开了她,指尖不自觉放在腰间,却未曾摸到平日中佩戴着的长鞭。
她眸中满是气恼,咬牙看着虞九笙,心中升起了些许被戏弄后的怒意和隐隐的委屈。
虞九笙瞧见了她瞳孔中的些许委屈,心中一顿,连忙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呐呐着不敢再多言。
倨傲而目中无人的魔族帝君,也不敢在心上人面前放肆。
“禾儿……”
苏京墨昨夜在庭院中生生喝下了一壶果酒,到了最后也不免头晕脑胀、眼前发花。
今早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安睡,仅穿着一件长裙,发髻也放了下来,昨夜戴的那根雕着飞鹤的银簪好生地放在枕边……
……也不算好生。
苏京墨心中低叹,目光瞧向了窝在自己怀中胖乎乎的小白狐,有些怀疑地伸手去捏了捏小狐狸毛茸茸的耳尖。
那银簪倒还在,只是上边的飞鹤……不知为何的,竟是变成了一只九尾狐儿。
“苏京墨!”
女子还在垂眸想着呢,陡然听见院外传来了小医仙的声音。
苏京墨:……
除非特别生气,否则温软的小医仙素来是唤她阿墨的。
“阿、阿禾。”
突生心虚的女子瞬间将趴在她腿上不肯挪动的白狐儿扔到地上去了,站起身来看向了眉宇间显然有些怒意的祁清和,背着手小声唤道。
被猛然扔下去的狐儿:……
白狐灵活轻巧地跃至一旁地面上,看向绿裳姑娘的狭长眸子微微睁大了些,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你怎么来了?”
“昨夜休憩的可好?”
苏京墨走去了姑娘身边赔笑,柔声问道。
祁清和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多亏了苏小姐,昨夜睡得十分安好。”
她咬牙着重了这最后几个字。
苏京墨唇角一僵,只觉头皮发麻了片刻。
“那……”
祁清和轻拂袖,走至一旁的石桌上,将自己昨日做好的那罐子蜜饯捧了起来:“是来取蜜饯的。”
小医仙的眼睛中恨不得要冒火,唇角却温和地笑了下。
“虞前辈将蜜饯尽数要走了呢。”
虞九笙:……
身后跟来的女人眨了眨眸,面对着苏家姑娘谴责惊诧的目光,张了张唇,没说出什么来,终是阖上了。
这便是默认了。
女人自觉将这顶锅背好。
祁清和目光扫过两人,低哼了声,淡淡转了身,在临走前她对着苏京墨无情地下达了最后的通碟:
“从这会儿到你生下孩子,你别想再碰一滴酒。”
迁怒的小医仙分外冷漠。
苏京墨睁大了眸,惨声扑了过去:“为何,这可是你的孩儿啊,竟连喝酒都不行了吗?!”
为何要对她如此狠毒?!
不远处的白狐陡然竖直了耳朵,狭长的眼中闪过几许冷光来。
“我昨日便说过,若是我的孩儿嗜酒,我定要打烂她的屁股。”
小医仙淡声道:“且望阿墨怀着慈母之心,莫要叫她受此等皮肉之苦。”
她话音方落,神色却兀然一动,指尖已摸上了腰间挂着的长鞭。
然而也无需她动手,身后站着的女人早已眯眸朝着突然袭来的白狐打去了一道魔气,拦截住了它的动作。
“这是……狐狸?”
祁清和蹙眉看去,有些迟疑地问道:“阿墨,你院中何来的狐狸?”
“我也不知,今早便在了,许是从哪里钻进来的罢。”
苏京墨哪里还管的上那狐狸,有些慌张地跑向了祁清和,拉着她的手看了看:“没受伤吧?”
“没有。”
苏京墨的心中,自己的挚友肯定要比一个不知何时爬进来的野狐狸重要,这会儿也有些恼怒地皱眉看向了那突然袭人的白狐,却是对上了白狐幽冷细长的眸子。
里面好似还闪过几分……委屈?
苏京墨疑惑地看了看,也尚不等她说什么,那狐狸便转头跃过庭院跑走了。
虞九笙见此倒是眯了眯眸,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苏京墨的腹部。
“回头我给你去买一个上品阵法来。”
祁清和松开了长鞭,低低叹了声。
她一手还抱着那蜜饯罐子,引得苏京墨频频侧眸:“那……”
“那什么?”
小医仙冷眼瞥过。
苏家小姐泄了气,抿着唇瓣识趣地摇了摇头。
“没、没什么。”
生气的小医仙也不好惹呐。
既无事了,祁清和也就收起了自己的蜜饯罐子,无视了一旁的两个女人,自顾自地去了医馆中,准备今日坐诊。
苏京墨只得苦笑连连。
“多谢。”
浅紫长裙的女人在追上小医仙离去前顿了足,对着苏家姑娘低声道了谢。
“前辈客气。”
苏京墨叹息着摇了摇头。
小医仙坐诊的时候,馆中的客人总是会多一些的,毕竟祁清和也不常露面,机会难得,谁都想把握住。
不过,今日倒也叫这些闻声而来的修士们颇为惊奇。
小医仙的身旁何时多了个容貌美艳的女人?
竟是任由她搬着椅子坐在小医仙身边看着小医仙坐诊。
虞九笙一直含笑撑头瞧着自己的禾儿,认真地注视着姑娘垂眸行医时的风采,一举一动都能牵着她的心。
嘴硬心软的姑娘今日没有赶她出馆,反倒默认似的无视她坐在一旁瞧着,这已经让虞九笙惊喜万分了。
一旁的目光太过灼热,祁清和垂了垂眼帘,平静地为来人诊断疗伤,只将她当做空气放在一边,也不理睬。
忙碌的时候很容易忘却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午,期间苏京墨还如以往般送来了些点心。
这般贴心,也自然叫小医仙心中的气消了消,给了她一些蜜饯子,叫她吃着玩儿去。
也不知是否是忘记了,小医仙取完蜜饯后便随手将罐子扔至了一旁的桌上,亦未上塞。
一直注视着她的女人低低失笑,伸出指尖去在姑娘的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多谢小医仙赏赐。】
正襟危坐的姑娘垂眸为旁人把着脉,神色平静无常,可那墨发中露出的两只耳垂红了一片,瞧着愈发小巧可爱。
叫女人心中怜爱得紧。
等送走最后一个客人,祁清和站起身来想要整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但被人抢先了一步。
乖觉的魔帝陛下早已弯下腰来,仔仔细细地为她收拾着桌面,注意到她的目光后,便弯着眸子对着姑娘一笑。
祁清和:“……过来,我给你重新看一下。”
姑娘暗自低叹,有些别扭地移开了目光。
虞九笙皆听她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到祁清和面前的脉枕上去了。
姑娘淡淡瞥过那只纤细的手腕,伸出指尖沉下心去认真探了探。
过了半晌,祁清和的眉心蹙得愈紧了些,神色有些冷,抬眸看向了面前的女人。
她轻启唇,冷声问道:“虞九笙,你知道你快死了吗?”
筋脉紊乱,血脉枯竭。
女人微怔,随即竟是展眉笑了。
她伸出手去揽住了冷着脸的姑娘,轻轻抚着她的发,低低叹道:“我的禾儿长大了。”
“无妨的,魔族的恢复力极强,只要修养几年便好了。”
虞九笙柔声安抚着。
她没有错过姑娘掩藏在瞳孔深处的担忧与心疼,只一眼,便叫她觉得……
……此刻纵然是死了,也算无憾的。
祁清和身子微僵,却没有拒绝她突如其来的抱。
姑娘沉默了一会儿,半阖眸低声道:“……回魔域罢。”
魔域中有充沛的魔气,那儿才更适合虞九笙修养。
“禾儿……”
“……我为你医治。”
祁清和轻轻推开了女人,捏了捏指尖,不去看虞九笙陡然亮起的目光,不甚自在地取过自己的蜜饯罐子转身去了后院。
虞九笙呆愣地坐在原地看着她行远的背影,许久后,忍不住低头勾唇笑了。
“好禾儿,且等等九九罢。”
女人娇软下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只让姑娘的脸颊愈烫了几分,埋着脑袋也不管她,自顾自走得更快了些。
但下一刻,祁清和还是落入了一个香软的怀中。
“禾儿。”
女人的声音落于耳畔,一声又一声,似是怎样都唤不腻一般,含着炙热浓烈的爱恋。
回应她的,是小医仙微僵的身子和发丝也掩不住的愈红了几分的脸颊。
尚且别扭着的姑娘低斥她:“叫什么!”
女人垂首笑叹,语气认真地回答姑娘:
“在叫我的心上人呢。”
我的心上人。
我失而复得的珍宝。
作者有话要说:
和儿:下面就让你得而复失
九九:QAQ
过渡章,今天是甜甜的小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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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回春曲
近日来,魔帝的脾性突然好了许多,着实叫魔宫内的一众侍仆与将领惊诧难解。
虞九笙满身杀戮血气,平日里也对手下颇为苛刻,稍有不顺便能责令其去刑堂受罚,秉性之暴戾、阴晴难测也是魔族众人皆知的事儿。
正如此时,魔帝吩咐去寻来的草药种子竟然被魔气侵入了一半,灵草入了魔气后便无法养活,这么多的种子里也算是生生废了半数。
虞九笙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小姑娘给哄了回来,如今祁清和愿意随她去魔域给她医治,已让女人心满意足。她对于小医仙偶尔提出来的要求可谓是无比上心、言听计从,在祁清和面前当真乖顺地像一只被驯服了的凶兽。
对旁人露出利爪和獠牙,对姑娘却只露出绵软的肚皮。
女人负手立于前殿,指尖捏着一粒被魔气侵入后开始隐隐泛黑的种子,正垂眸细细瞧着,眉眼中平静无波,凤眸中一片凉薄刺骨。
虞九笙随手将种子碾碎了,这才正眼看了看面前跪着直颤的魔将。
她有些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袖:
“废物,这点儿事情都办不妥。”
“看来是最近孤待你们太过宽容了,既如此,你便去刑……”
“九九。”
姑娘含着些许无奈叹息的声音从内殿中传来。
只一瞬,便叫女人的神色下意识地软了软,阴冷平静的眸中掀起点点波澜来。
“……滚回去好生反省,没有下一次。”
虞九笙话音一顿,凉凉地瞥了魔将一眼,竟是为了这一句话改了意思。
死里逃生的魔将脸颊上恐惧未散,此时又添惊增喜,神色混杂在一起,瞧着是颇为扭曲滑稽。
他恭敬地跪着行过了礼,身形化黑雾散去,顷刻间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女人不甚在意地移开眸子放他离开,自己将那被挑出来的剩下一部分完好无损的种子拎着快步走进了内殿中。
虞九笙一眼便瞧见了倚在窗边软榻上垂着眼帘细细翻看医书的姑娘,一旁亮着盏雕刻出来的琉璃莲花灯,暖色的光芒照在姑娘的脸庞上,叫姑娘眉眼间的温婉柔和愈发动人心魂。
祁清和听到了动静,轻轻放下手中的书籍,抬眸去看朝着自己走来的女人,忍不住低低叹息了声:“我不是叫你莫要大动肝火吗?”
“不过些小事,何必生气呢?”
姑娘声音轻软,慢慢地说着她。
虞九笙弯了弯眸子,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自己走至祁清和的身旁坐下,侧着身子将头枕在了姑娘的腿上,含着笑耐心地听着姑娘的训斥。
小医仙训人的模样也甚是可爱。
魔帝心中默默想着。
“……把手伸出来。”
小医仙看着女人这副认真受训的模样,忍不住抿了抿唇瓣,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语气也稍稍一缓。
女魔乖乖地伸出了手,仍旧趴在姑娘腿上不肯动弹,另一只手正轻轻把玩着姑娘腰间系着的一个小香囊。
小医仙不喜欢佩戴玉石腰坠,却是偏爱药草香袋香囊,经常做一些安神静心的小香囊挂在腰间做饰。
祁清和凝神为女人把脉,愈是深入,眸中便愈加暗沉,眉心不着痕迹地蹙了蹙,心中微叹。
虞九笙的病不是其他,是血脉诅咒。
她当初的几十年间杀伐不断,上下近十来个手足尽数死在了她的手上,另有扶持那些领主的魔族长老。
斩草除根,虞九笙深谙此道,却也给自己留下了祸患。
斩杀血脉族亲,牵动血脉诅咒。
这是那些惨死在她手下、心怀怨恨不甘的手足血亲给予的最后一击。
自此往后,筋脉将寸寸枯竭,神魂溃散,无药可医。
姑娘垂了垂眼帘,遮去了瞳孔深处的苦意与黯淡,却陡然察觉到了自己腰间的香囊被人悄悄扯了扯。
她顿了下,垂眸看向了自己腿上枕着的女人,只见虞九笙正轻轻扯着她腰间的香囊不放,也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神色期待。
美艳倨傲的魔帝陛下眸子亮亮,期许地看着姑娘,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渴望。
我也想要。
这副模样着实有些……乖巧可爱。
姑娘忍不住抿唇笑了,好看的桃花眼波光流转,在一旁的灯光下愈加潋滟,叫她腿上的女人都看愣了神。
祁清和含笑看着她,伸出手去捏了捏女人的耳垂,含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温柔,低声应了她:“明日给你做一个。”
虞九笙怔怔地看着她,眸色骤暗,唇角绽出了笑意,慢慢凑上去轻柔地吻了吻姑娘的唇角。
雪白的肌肤上微微泛红,女人眸中含情,低低道:“禾儿真好。”
“九九还要摸。”
女人拉着姑娘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头上,又软着身子趴到姑娘腿上去了。
祁清和都随她,也顺着她给她继续轻柔地抚着发。
白皙纤细的指尖自墨发中穿过,在光线下竟是瞧着分外旖旎绮丽,让偷偷注视着镜子的虞九笙心中一点点升了欢喜与甜意。
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出了问题。
魔族的诅咒,无药可救。
是她太过贪心,想要在最后的时间中跟姑娘在一起。
杀人也好,靠着其他阴邪的法子也罢,若能多活一日、多与禾儿陪伴一日,都是她赚了。
等她快要死了,她便想悄悄地将自己的一丝魂魄藏进姑娘的香囊中去,把自己攒下来的所有宝物都给青禾,送她回到人族。
禾儿年岁尚小,天赋极高,日后没了她也能有一个光明坦荡的未来和前途,或许……再过数百年……数十年……禾儿还会遇到一个比她优秀的、会永远宠着禾儿不叫她伤心的意中人。
女人埋着头,指尖细细摩挲着祁清和腰间的香囊,寸寸抚过上边的花纹,心中不觉苦笑。
她埋头得愈深了些,慢慢阖了眸。
在魔域的几年中,祁清和为了给她医治,日日研究医书,方子换了一个又一个,效果却微乎其微,虞九笙的筋脉还是在一点点地衰竭着,只是偶尔会因为她的方子用对而滞缓几日,但几日一过药效便不起作用了,仍旧开始以原速枯败。
期间,她还尝试过针灸之法和炼丹,祁清和如今已能炼出上品的回春丹,一连炼出了十瓶左右,近乎将这市场上万金难求的上品丹药当做糖丸一般地给虞九笙服用。
可药效如之前的方子一般,只起了几日的作用便没了效果。
药房中的姑娘垂头撑着桌子,有些疲倦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看着手中医书的目光都有些模糊,忍不住阖了阖眸。
身后一瞬显出了女人的身影,很是心疼地揽住了她,抬手给她揉了揉额角。
“今日便不弄了,好不好?”
虞九笙抿了抿唇,垂眸轻轻吻了吻姑娘的眸子:“九九这几日不想吃药了。”
祁清和没有说话,她只是伸手抱住了女人的腰,指尖一点点用了力,将头埋进了虞九笙的肩上,沉默许久。
“……我能救你的。”
姑娘陡然哑声道。
“是,我知道,我的禾儿素来厉害。”
虞九笙垂眸抚了抚她的墨发,掩去了眉眼间的黯然和疼惜,柔声安抚着。
“魔域中今日过节呢,我们出去转转好不好?”
女人含笑撒着娇:“九九都快要闷死了。”
“……好。”
祁清和抬眸看了看她,微微舒展了些眉心,颔首应下了。
“出去散散心也好。”
她为女人拨了拨额角的发丝,低叹了声。
魔族的节日实则与人族的也无甚差别,只不过风俗更为粗犷野蛮一点罢了。
每年只这一次招魂节,魔族们就将此视为结伴寻欢亦或是纪念亲人的节日。
街道上溢满了来往的魔族,分外热闹,店铺的屋檐上也挂起了各色珠宝灯笼,明明暗暗的光芒洒落,衬得这周围倒是有几分诡丽起来。
祁清和年幼时也拉着虞九笙去那个小镇上参加过人族的节日,但这几年常常呆在魔宫中研究药方,却是没见识过魔族的招魂节。
此时她拉着女人的手,颇为新奇地四处看了看,慢慢沿着魔域主城的街道走着。
虞九笙对这些景色较为熟悉,早已不感兴趣,只侧着眸子专注地瞧着身旁的姑娘,见她终于升起了些许兴趣,也忍不住勾了勾唇。
“九九,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姑娘突然顿了足,指着不远处聚集了许多魔族的地方,眸子亮晶晶地看向了女人。
“好。”
虞九笙挑了挑眉,颔首应下了。
她伸出指尖想要摸了摸姑娘的脸颊。
可惜祁清和并没有注意她的动作,转头就拉着她跑过去了。
没摸到姑娘的脸庞,女人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也随她拉着自己跑。
那聚集着魔族的地方原来是一颗巨树,上面挂满了红绸和木牌,每一个木牌上都有阵法保护。
祁清和看有许多魔族朝着那木牌动手,想必是要将阵法打掉才能取到牌子。
“这是什么?”
她牵着女人,侧身去问一旁的老人家。
老魔瞥了她一眼,目光在移至虞九笙时骤然一僵,随后恭敬地垂下了头:“这是魔族的姻缘树,这树上的木牌乃是一对儿,也只出现在今日。”
“过了今日就没有了。”
姻缘树啊。
祁清和眨了眨眸,默默看向了一旁的女人。
虞九笙被她看得心软,有些失笑地抬手捏了捏姑娘挺翘的鼻尖:“想要?”
女人挑了挑眉梢:“禾儿求求我。”
求求我,我便什么都给你弄来。
姑娘一呆,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魔族,却见那老魔也乖觉地偏过了头。她咬牙看了看树上的红绸与木牌,最终还是通红着脸颊,在女人含笑温柔的目光下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软软地求她:
“求求九九,禾儿想要木牌。”
姑娘垂着脑袋,露出一对红红的耳尖来,叫女人眸中笑意愈深,爱怜地执着她的指尖亲了亲:“九九这就去给禾儿弄来。”
她也舍不得再逗易羞的姑娘,赶紧转身抬起了手,魔气凝结于指尖,灼热的气息瞬间爆裂冲射去,将树上的一对木牌打了下来。
这阵法,是化神期的。
祁清和有些欣喜地接过了女人递来的一块木牌,忍不住弯了弯眸。
虞九笙在给她的那一瞬,便写上了她们的名字。
女人看着姑娘露出的笑颜,轻轻弯了弯唇。
她当真是个贪得无厌的魔。
在那一瞬,她心中想着……
若是日后她死了,禾儿是否在看见这块木牌时还能记起她……还能对她留着那么几分情意……
祁清和垂眸仔细地抚着木牌上的字迹,眸色暗了暗,眼帘微颤。
她只一瞬便收起了这些异样,抬眸深深地瞧向虞九笙,将女人的容貌都寸寸刻入了心中。
在虞九笙注意到她的目光转眸看来时,祁清和对着她轻轻笑了笑:“走吧,今晚多逛逛。”
“好。”
虞九笙颔首应了,轻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她们走得不快,像是一对凡人,沿着欢闹的大街慢慢走着,途中有趣特别的风景都相伴欣赏看过,平静而从容,偶尔会亲密地驻足.交换一个拥抱或者亲吻。
一条路,好似一生。
虞九笙的腰间佩戴着祁清和为她做的小香囊,与姑娘腰间的那只香囊一般,随着她们行走的步伐而轻轻摇晃着,散着浅淡的草药香。
很快已至深夜,主城的街道也被她们尽数逛了下来,姑娘侧过身子晃了晃女人的手。
“我们回去休憩吧,我好几日没睡过觉了。”
祁清和看了看四周,抿着唇瓣突然凑过去亲了亲虞九笙的脸颊,随即垂下眼帘小声道。
被陡然甜软的吻亲愣住的魔帝怔怔地看着她,本想张嘴说些什么,却是先一步心疼了,连忙点头应下,唇角笑意愈浓,挥袖带着姑娘回了魔宫寝殿内。
沐浴更衣,零零总总又过了一会儿,她们才躺上了床榻。
祁清和窝在她怀中,感受着女人轻柔地抚摸着她发丝的力道,慢慢阖了眸。
不远处的烛火被虞九笙弹指挥灭了。
女人垂眸看着她安睡的模样,每看一眼心中便愈发喜爱一分,涨涨满满的感觉溢出,叫她的神色也不知不觉地柔软了下来。
“好梦。”
虞九笙用着气音给姑娘送去了祝福,自己也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难得好眠。
枕边的香囊慢慢散发着浅淡清雅的香味。
然而,就在她气息平稳的不久后,怀中熟睡着的姑娘陡然睁开了眸子,伸手去在她脖颈出轻按,送她进入更深的睡眠中。
祁清和撑起了些身子,将昏睡着的女人温柔地揽入了怀中,抚了抚她的脸颊。
睡时的魔帝陛下散去了平日中眉眼间不觉的锋利与幽冷,瞧着倒是乖顺,让姑娘抿唇笑了笑,垂头送予了她一个甜软的吻。
“好梦。”
小医仙有一秘术,可更换血脉、重塑筋骨。
白骨生肉、起死回生亦不在话下。
只需要……一点小小的代价。
祁清和回到了最初时的那间小木屋中,披散着满头的白发,穿着一身灰蓝的长裙,静静地坐在了小木屋的门口,倚着门槛看外边愈暗的天色。
又快要下雨了。
姑娘默然想着。
果然,不过多时,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点,寒意慢慢升腾散开。
晶莹的水珠自屋檐边垂落,模糊了她的视线,偶尔几滴洒落在姑娘的脸颊上,冰冷得让她下意识颤了颤。
但随即的,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来,似是无奈,却又止不住地欣喜。
漫天大雨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她的心上人呐。
“别动,我就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禾儿想与九九说说话。”
姑娘叹息着制止了女人的动作,软声撒着娇,歪着脑袋去看了看女人脸上冰冷的神色,也不惧,只轻轻地笑着问她:“我现在是不是变丑了?”
虞九笙闭了闭眼,唇齿间溢出的苦涩之意近乎要叫她落泪。她张了张唇瓣,一时间失了声,吐露不出半个字来。
怀中的姑娘依偎着她,仍旧静静地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莫不是真的丑了?”
祁清和笑叹着,想要去摸一摸女人不知不觉通红了的眼眶。
她的下颚都在不住地颤着,压抑而隐忍,看起来像是要崩溃了。
虞九笙最终哑声回答了她:“……不丑……禾儿最好看……”
“那便好。”
姑娘轻轻软软地笑了,有些心疼地抚了抚她的眸子:“莫哭了,叫我好生心疼。”
滚烫的水珠垂落在她的脸颊上,让姑娘也微微顿了顿。
祁清和四肢都没了力气,有些费劲地抬手去为她擦了擦泪水,也敛去了脸上的温柔的笑意。
“……当年你走后……我到处寻你……”
“……一年又一年……叫我都有些绝望了……后来……魔域传来了消息……说是新任魔帝手段狠厉……”
姑娘垂了垂眸:“那魔帝的名字……叫做虞九笙……”
祁清和苦笑:“我从那时才晓得,原来我与你之间离得这般远……”
“……九九啊,你总是站得那么高……叫我怎么也触摸不到……”
倦意如泉涌般溢上神识,让姑娘脸色愈发苍白起来,无力地阖了阖眸。
身后的女人抱得愈紧了,埋头于她肩上,不住地落着泪,哽咽着说不出话。
拥着她的那只手都在微微地轻颤着,不停地为她传去灵力。
可是无用,筋脉已毁,丹田俱废,虞九笙传去的那些灵力就像是滴水落入了大海中,掀不出半分波澜。
姑娘低低地喘着气,明明声音已虚弱得几乎发不出来,可气息却愈来愈沉重,像是快要碎裂的丹炉。
虞九笙紧紧握着她的指尖,神色近乎于空洞,惶恐地吻着她的指尖,一声又一声地从咽喉中挤出几个字来。
“……对不起……”
姑娘抬眸看了她一眼,满目疼惜地想要抬手,却怎样都没了力气。
素来明亮的眸子一片死寂沉沉,不详的黯淡之色蔓延着,让她愈发疲倦起来。
“……那日……阿墨与我说起了你……”
她低低说着:“……我一见着你便有些气……就问她……谁会留在原地……等你二十年呢?”
姑娘的声音愈轻了,飘散在雨水之中,却叫女人听得清晰。
她的眸中闪烁出了些许的水雾,唇角流露出了些许苦涩,略显自嘲。
“……后来想一想……原来那时是在笑我自己……”
祁清和微阖眸,晶莹灼热的泪珠便从眼尾滑落,她垂了垂头,含着哭腔低低地叹。
“……是我……等了你二十年……”
“……九九……你叫我好等啊……”
虞九笙死死抿着唇,眸中猩红一片,身子不住地颤着。她垂眸去吻着姑娘的白发,那样刺眼的色彩透过了眸中的水雾,一瞬间如刀子般剜在她的心头。
“……不会了……禾儿……”
祁清和眼前彻底昏暗了下来。
在一片冰冷的黑暗中,她忍不住蜷缩了些身子,随着昏沉的意识渐渐阖了眸。
抱着她的人很暖,握着她指尖的手也攥得极紧,好似一松开她便会消失了一般。
可是祁清和再没有力气去与她说说话……去哄哄伤心欲绝的女魔了……
她只是用着最后一点点的劲,小声地哭泣着乞求女人:
“……我给你准备了许多的蜜饯……藏在殿里……”
“……莫要再将我丢在雨里了……那水……打得我又冷又疼……”
眼尾凝聚着的最后一滴泪垂落,耳畔的声响慢慢远去,意识消散。
“……九九啊……”
指尖无力松软开来,姑娘唇边的气音混杂在雨水中,随着寒意逝去了。
“……禾儿?”
女人颤抖着的声音低低响起,仿若害怕惊到了谁一样。
“……禾儿……莫要吓我……”
“……九九知错了……”
“……禾儿……”
女人的身子颤得愈加剧烈了,近乎要抱着怀中的姑娘匍匐在地。
雨下得愈大了,水珠狠狠砸落在地面屋檐上,发出爆裂的声响来,撕心裂肺的痛哭声逐渐响彻这片天地。
像是刀子割肉,一点点磨着她的心尖。
痛不欲生,却求死不能。
这条命,再不是她的了。
——————
整个修真界都知晓的,魔族女帝疯了。
她用尽一切的手段布阵招魂,企图逆天改命,但次次失败、一无所获。
她愈发的暴虐嗜杀,却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穿素裙、将魔宫都布置成淡雅的模样。
她在寝殿中藏了一具女尸,花费天地灵宝,借之保持尸身不腐、一如沉睡。
……
江州城浮世馆的新任领事人苏京墨后来也见过她一次,归去后却久久不能言。
曾经倨傲美艳的女人如今穿着一身素裙、佩戴着香囊,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竟都是另一人的痕迹。
她是虞九笙,却一点点活成了青禾的模样。
思念成疾,偏执疯魔。
世间情字的苦楚,生生将她给逼疯了。
【回春曲声声响,叫人也断了肠。】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闹,我很甜听我的,这是篇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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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招魂铃
南方大陆上宗门林立,各色修真门派分布四地,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数百来个。不同于东方大陆以氏族为首,这里的势力是由宗门来分割的,成金字塔状牵引统治。
其中,玄山门恰为金字塔顶的宗派之一。
近年来天才辈出,玄山门中自然也得了一个,是位天生道骨的小姑娘,年龄尚不过十数,修为却一日千里。
此女名为洛云伊,拜入玄山门太上长老座下,与掌门同辈。虽年幼,但性情沉稳冷清,于修行一途更是认真刻苦,已在宗门的小比上初露头角。
然而,洛云伊最近有些说不出来的疑惑和苦恼。
这几日修行打坐时常常会陷入梦境中去,若是旁的鬼魅魍魉倒也好办,只一剑斩了便是。
可这梦中的偏偏是个与她一般大的小姑娘,生得娇软,第一次见面时也被她吓了一跳,险些哭了出来。后来几次在梦中见到她,似乎也生了些好奇,每每都在梦中黏着她问东问西,脆生生地笑着唤她姐姐。
洛云伊毫不畏惧艰苦的修炼,但她偏生不善与同龄人相处,尤其是这样娇软得似乎她轻轻一碰便会被弄伤的小姑娘,着实是长这么大头一回接触。
师尊常年闭关,平日中洛云伊都是被放养着随门中弟子一起去学堂上课的,但她辈分实在高,其余弟子都不敢靠近,故而她也就养成了一副独来独往的性格。
这突如其来的梦境并未对她造成伤害,反倒是叫她因修炼太快而有些激进浮躁的神识逐渐平和安宁下来。
更何况……
白袍玉冠的小姑娘板着粉嫩的脸颊,像个小大人一样正襟危坐着给面前托腮瞧着她的女孩倒茶,鸦羽般的眼睫不着痕迹地轻颤着,洛云伊也在递过茶杯的那一瞬间悄悄打量了女孩几眼,然后迅速收回了目光,袖中的指尖微微捏了捏。
可惜下一秒,她的面前便陡然凑过来了一张脸,叫小大人似的洛云伊也下意识睁大了些眸子,身子忍不住朝后仰了仰,雪白的脸上霎时红了一片。
一身红白袄裙的小姑娘扎了一个长长的麻花辫,用两颗精致的小金铃铛发带系着披在身后。她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眸,笑起来的时候分外明艳,像藏了许多小星星似的。
这会儿女孩正有些得意且神气地盯着洛云伊瞧,弯着眸子摇了摇脑袋,头上的金铃铛清脆作响:“姐姐方才偷看我啦!”
“卿卿看见了!”
洛云伊涨红了脸颊,有些无措地看着她,之前的冷静都消失无踪,这会儿才露出几分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神情。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哎?”
小姑娘歪了歪脑袋,有些不解地伸手去戳了戳洛云伊的脸颊,拖长了尾音问她:“为什么要道歉?”
白袍的女孩呆呆地看着她,唇瓣张了张,却是没说出什么来。
“姐姐笨,看就看咯,干嘛跟卿卿道歉?”
“卿卿生得不好看吗?”
小姑娘之前说过的,她叫做贺卿卿。
洛云伊闻言又忍不住抬眸看了看面前娇俏的小姑娘,抿着唇角认真地点了点头:“卿卿很好看。”
“姐姐也好看!”
方才还有些难受似的女孩此时瞬间噗嗤笑了出来,眉眼间的愁云顷刻消散,娇嫩的唇瓣间仿若含了蜜糖,连说话欢笑时吐露的气息都是甜甜的。
洛云伊不开口了,她藏在发中的耳尖又红了些。
她此时应是有些不知名的很是陌生的小雀跃与欢喜的,第一次有这样的同龄人与她亲近。也正因为这些大大小小的原因,洛云伊并未将此事禀告给掌门或是其他可以寻求帮助的长老。
这是一个秘密,独属于她的,又软又甜的秘密。
祁清和垂了垂眸,含着笑意抿了口女孩给她泡的茶水,掩去的瞳孔中却冷淡平静、毫无波澜。
为了将戏演得逼真一点儿,上一具身体她扔给了虞九笙,自己则在那具身体修为散尽、筋脉断绝之时脱离,前往下一处攻略目标的所在地。
南方大陆的一座连绵山脉之间,玄山门坐落之地。
躯壳儿的重塑需要一些时间,祁清和也就索性先寄生于这孩子的神识中,为她编造梦境相会。她的实力早已恢复合体期,根本不惧旁人探查,只等分出去的神识将躯壳儿塑成,便能从洛云伊的神识海中离去。
只不过……
这么小的孩子,着实让她有些下不了手啊。
祁清和心中轻啧。
她心中正思量着,耳畔却突然响起了小姑娘的声音,有些迟疑地问她:
“卿卿,你是何处人?”
红裙的女孩方才撑着脑袋发了会儿呆,这会儿突然被叫,宛若惊醒了似的瞧向洛云伊,晃了晃头。她皱着眉头认真想了想,不自觉地咬了咬杯口:“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密封的房间里,只有师父来教我练功的时候才能说上几句话……”
祁清和眉宇间闪过几许失落和黯然来,恹恹地趴在案几上不动了。
“……对不起……卿卿也不知道……”
女孩小声地与洛云伊道着歉,好看的桃花眸都没有明亮的星星,眼尾垂下了些。
她好像快要哭了。
洛云伊心中有些慌张,努力板着脸试图去安慰小姑娘,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没关系?”
小姑娘悄悄抬起了一只眸子看她。
“姐姐会讨厌卿卿,觉得卿卿很笨吗?”
祁清和小声地问她。
“不会的!”
女孩下意识脱口而出,指尖捏着腰间的剑穗,神色有些紧张。
“那……姐姐会不想见到卿卿吗?”
祁清和抬起两只眸子直勾勾地看着她,神色中很是期许:“卿卿也是头一回与旁人接触……卿卿害怕惹姐姐厌烦……”
“不会的。”
洛云伊同样认真地听完她的话,肃然地摇了摇头。
“卿卿……很可爱。”
她抿了抿唇,红着耳朵板着脸安慰祁清和。
“卿卿不讨厌。”
果然,那双映满了星辰的眸子中霎时间亮了起来,女孩眉眼弯弯地瞧着她,瞳孔中倒映了一个白袍的小小的身影,叫洛云伊心中莫名地有些软。
就像是幼时流浪在外,被路边的一只猫儿轻轻地舔了舔脸颊。
又像是……她吃到的第一块点心。
又甜又软。
“姐姐真好。”
女孩的嗓音轻轻软软的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突如其来地落在洛云伊脸颊边的吻,温热柔嫩,让她宛若被灼烧了一般,脸颊上不住地发烫,眸子睁大了些。
“卿卿喜欢姐姐。”
女孩欢快地笑着与她说。
我、我也喜欢卿卿……
白袍的小姑娘唇瓣张张合合,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要回应女孩,却陡然睁开了眼睛,瞥见了窗外洒入的一缕光线。
天亮了。
洛云伊怔怔地坐在床上,抿着唇瓣垂了垂眸子,过了半晌,她才慢慢起身开始穿衣,又变成了一丝不苟的小大人的模样,寡言又冷淡。
她的好梦醒了。
祁清和在神识中抱胸冷眼瞧着她动作,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准备缩回她神识海的深处去继续睡觉。
陪着这孩子过了一晚上,还要花费灵力给她安抚滋润神识,叫她也有些累。
“小师妹这几日心情似乎不错?”
“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玄山掌门林孤海含笑打量着面前端坐着的白袍小姑娘,从她浅淡的神色中察觉出了这个小师妹的心情,不动声色地询问道。
“没什么,最近剑法有所突破。”
洛云伊垂了垂眼帘,平静地端起茶盏抿了口水,淡淡回了他。
当她放下茶盏时,袖中的指尖却忍不住捏了捏腰间的剑穗。
林孤海眉梢微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倒也轻轻笑了下,没有再过追问。
师尊闭关,他平日中自会看护小师妹,但孩子会一天天长大,有一些小秘密也无可厚非。
他也并不是什么刨根究底之人,此时略过了小姑娘有些拙劣的掩饰,温和地转而问了问她修炼上是否有什么困难。
提到这个,洛云伊便肃然起来,认认真真地将自己在心法上的些许不懂之处尽数道出。
林孤海也欣然为她解惑。
年纪尚小的洛云伊虽不太懂,却也知晓若是叫林孤海或是旁人发现卿卿和梦境的存在,必会想方法为她除去的。
他们都是一片爱护之心。
可洛云伊有些不愿。
她喜欢每晚的梦境,喜欢那个在梦中会与她说话欢笑的女孩。
有时候女孩说累了,便凑过来趴在她的腿上耍赖似的闭着眼睛睡觉。洛云伊悄悄伸手去揽了揽,怀中就好似多了一颗温热的小太阳。
年岁愈长,修为愈高,洛云伊一步步成为了风光月霁、受人追捧的小仙君。
她的人生经历、修为突破的年龄……都一字一字地记录在宗门的弟子册中。
唯有每晚入梦相见的姑娘,是只有她才知晓的秘密。
“姐姐还舍得来见我呀?”
这几日宗门安排弟子下山历练,洛云伊领了一个小队的人去往云江城,事务有些繁忙,故几日没有入梦了。
终于寻到空闲时阖了眸,耳畔便响起了姑娘娇软的声音,红裙纤细的身影趴在榻上,见她瞧来后就赌气般地扭过了头。
身量高挑的白袍女修见此抿了抿唇,眉宇间的霜雪骤时消融了许多,清冽的眸子里闪过几许无奈与笑意来。
“是我的过错,任由卿卿责罚。”
洛云伊的目光自姑娘趴着时勾勒出的曲线上一闪而过,随即慢慢走了过去,熟练地将姑娘揽进了怀中,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发。
祁清和挑眉看她,波光流转间赫然勾出了些许不觉的媚意,抬手搂住了女修的脖子,撑起身子去索要了一个缠绵的吻。
她们于梦中相伴十余年,从年幼初识到各自长大,曾经单纯的情意早已不知在何时变了质,心照不宣地逐渐沉沦。
一吻而过,姑娘的气息有些不稳,软着腰肢窝在女修怀中,使坏地抬起指尖扯了扯被女修一丝不苟地束起来的墨发,含着些未散的娇媚情愫低低地哼着。
“哪里敢罚姐姐?”
祁清和眸光潋滟,嗔怪地瞥了她一眼,直叫人酥了骨。
“是我的不对,日后纵然有事也必要与卿卿说的。”
洛云伊歉意地垂头吻了吻她的额角,认真地向她保证。
“罢了。”
姑娘抬手去抚了抚她的脸颊,眉眼中闪过几分黯然。
“你有师门要照料,自然顾不上我。”
祁清和看了看她,低低地叹:“那些小弟子都敬重你,你平日中多多照顾也是应该的,卿卿且在梦中等着便是了。”
“不,不会的。”
洛云伊见她眉间落寞之色,心中便溢出了点点疼惜,哪里舍得这般委屈她。
只怪她嘴笨,一时间着急了也未能想出安慰挽救之语,只得垂头执着姑娘的手不放、笨拙地吻着。
怀中的人缓缓埋了埋头,墨发垂落了些,遮掩了精致的眉眼,却叫她看见了那如小扇子般轻轻颤着的眼帘。
不复往日中的明艳娇媚,姑娘有些伤心地垂着眸不看她,攥着她的衣襟,声音低沉泛苦:“你能记得我便是了,我又不如他们能在平日中陪伴着你,自然也抵不过他们的情分。”
女修心中微揪,无措地抚着她的发丝,不住地摇着头。
祁清和眸子泛了红,含着浅薄的水雾抬眸看了看她,有些不安地问她:“若是你常常休憩来见我,他们会因此责怪于你吗?”
冷硬古板的道修心中软似了一泉春水,垂下头去轻柔地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水花,柔声地安抚着姑娘:“无事的。”
洛云伊看着姑娘担忧含情的眸子,胸腔中一片暖意,垂眸认真地与她道:“只要能见到卿卿,纵然是被责罚,我也愿意的。”
这是独属于她的甜软的小秘密,是陪伴她一同长大的姑娘。
是……她情窦初开的意中人。
纵然是被师长责罚,洛云伊也想要见一见她、哄一哄她。
作者有话要说:
绿茶和儿:呜呜呜,卿卿好喜欢姐姐,但卿卿不想让姐姐受责罚。所以姐姐不要担心卿卿,卿卿会一直等着姐姐的。
洛云伊(单纯道修):卿卿……(感动)
青梅青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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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招魂铃
南方大陆上最近出现了一个不明来历的组织,以刺杀等手段作交易,自称是赏金猎人,只要你能付得起足够的雇佣金,他们就能帮你达成一切想要的东西。
亦正亦邪,不问对错,只求钱财。
各宗门原本对此不甚关注,但是包括观月楼所管辖的云江城及其周围的几大城池中都陆续出现神魂脱离的事件,一连死了十余个有权势的人物,每个死去之人的额头上还被人用钉子贴了一张白纸,上面血淋淋的全都是他们犯下的罪孽。
这事情自然也慢慢地闹大了些,玄山门恰到试炼新弟子的时节,大陆中潜藏着的妖魔邪祟无数,便乘着这个机会让弟子们下山去,一边斩除邪祟,一边探寻这组织的来历。
洛云伊修为日益增进,年不过三四十就已到了元婴后期,她又与掌门同辈,如今是玄山门的执剑长老,负责照看前往云江城历练的弟子。
就在这几日,她还要去拜访此处城主,将来意告知,也是为了避免日后因误会而起冲突。
“早就听闻玄山出了一个天才,如今见到了洛小道友,这才知晓盛名之下无虚士呀。”
云江城的城主姓莫,名尚晚,是位长得白胖憨厚的男子,此时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热情地邀请洛云伊带弟子来府中暂住。
“难得来一次,也好叫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城主客气了。”
一身月白道袍的女修眉眼清冷凛然,虽是坐着,背脊却挺直坚韧,似一把随时待出的长剑。
洛云伊手握茶杯,抬手行过一礼:“门下弟子众多、性情颇顽劣,此次来也是为叫他们历练一番,却是不好过多打搅城主。”
莫尚晚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扫过,眉梢微动,倒也抬起茶杯应过一礼,浅笑遗憾道:“可惜了。”
“城中离魂之人日渐增多,这附近又是与妖域魔域的分界处,时常有些邪祟作乱,洛小道友不妨领着弟子们去探一探,也不失为历练的好去处。”
“正有此意,多谢城主告知。”
洛云伊颔首应是。
她虽被教养得过于正直古板了些,但也并非什么都不懂。
若是居住在城主府中,不仅行动受了限,他们也得承下城主的这个人情,弯弯曲曲的牵扯下来的只会越来越多。
洛云伊是道修亦是剑修,她的性子如同手中长剑般刚直,不甚喜欢这种绕线球打太极一样的事情。
莫尚晚瞥了眼女修好似时时都凝着一层霜雪般的眉眼,慢慢转了转自己手中的扳指,眯着眼睛含笑点了点头。
“后生可畏啊。”
城主以一句轻叹结束了今日的见面。
等洛云伊告辞走出城主府时,外边尚是日中,门下弟子都寄居在主街的客栈里休憩养神,等待着他们的试炼任务。
门中分配下来的任务,其一是清理云江城周边的邪祟魍魉,其二是调查一下最近各地皆有的离魂事件。
洛云伊驻足与门中长老商议了一下,最终决定将第一个任务分派给这些小弟子,由她去探查第二个任务。
“小师叔。”
客栈中有几个弟子拼桌坐在窗边聊着什么,眉飞色舞、意气风发,满是少年人对未来的向往和好奇。
洛云伊静立在门口看了会儿,神色微缓,紧接着却是对上了一位弟子的目光,穿着门派白袍的男修一愣,随即站了起来,对着她恭敬行礼。
其余弟子赶忙转过来瞧她,纷纷垂头作揖。
洛云伊一顿,慢慢走了过去:“不必多礼。”
“其余人还在休憩吗?”
“是的,弟子这就去把他们叫起来。”
“不用,让他们休息着养养精神也好。”
洛云伊出声制止了他:“我将任务给你们,等他们醒后你们且转告一下便好。”
“是。”
弟子们垂头应了。
“但……小师叔不与我们一起吗?”
其中有个年纪最小、生得纤瘦的弟子出声问道,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这是你们的试炼,是你们接触修真界的第一步,我也不能插手。”
洛云伊眸子轻扫他们,微微蹙眉,声音冷下了几分:“抬起头来,修真者与天斗,尚且不知是何任务就如此紧张惶恐,日后又如何面对修行中的天劫险阻?”
“弟子知错。”
众人肃容。
其中年岁稍长些的男修目光清明坚毅,竟是抬眸直视洛云伊,缓缓沉声道:“一剑在手,可无畏矣。”
身为道修,他们当有洞悉万法的意志。
身为剑修,他们当有一往直前的勇猛。
方起步,便生惧而止,岂不可笑?
“不错。”
洛云伊淡淡瞥过他,颔首缓了声。
这些弟子们在宗门中修行时自然是受长辈庇护成长起来的,但大道长途最终都得靠他们自己摸索前行。
这次的试炼也是为了斩断他们的依赖心理,叫他们在学会独立之时也懂得互助团结的意义。
洛云伊会在暗中看护一二、在紧急时刻救下他们,却不会直接出手帮他们挡去所有的危险和困难。
话已至此,她将任务交递给这些弟子,自行上楼进了屋。
留下身后一群小弟子面面相觑,那纤瘦的小弟子苦着脸抬手摸了摸脑袋:“完了完了,小师叔对我的印象铁定不好了。”
他也真的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对于这次的任务是既觉刺激又感紧张,这才下意识问了个这么蠢的问题。
年岁稍长的男修摇头失笑,抬手揉了揉他的脑门,轻轻拍了拍,温声安慰:“所以过会儿你得更加努力了。小师叔只是看着严厉,实则对弟子都很关照的,不会因为你一句话就责怪你。方才那是在提醒我们呢。”
周围的弟子皆笑了,杂七杂八地开口去安慰那小弟子。他们都相处得很好,也颇为关照这个小师弟,此时不少人趁机凑过来摸了摸小师弟的脑门儿,换来小弟子凶狠的怒目。
气氛瞬间活跃热闹起来。
洛云伊阖上门不久就听见了下边的欢闹声,不禁抿了抿唇瓣,瞳孔中闪过些许温和之色来。
一群孩子。
年岁甚小的小仙君在心中颇为无奈地想着,慢慢走至桌边坐了下来。
她随手倒了杯水,却未曾喝,只握着茶杯慢慢地摩挲着,心中浮现出了一张明艳娇媚的脸庞来,真实得好似姑娘就站在她的面前。
女修的眉眼软了软,不觉溢出了些许笑意。
终于见到了思念着的姑娘,让她今日的心情都一直甚是轻快。
但也叫洛云伊愈发苦恼起来。
她发现,一夜方过,她此时又想见一见姑娘了。
女修抬眸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指尖不觉捏住了腰间剑穗。
尚是白日,卿卿此时应当是没有歇息。
洛云伊记得姑娘不喜睡午觉,一般都是晚上固定的时间休憩的。
女修含着几分失落垂了眸,唇瓣抿得愈紧了,神色重新冷硬下来。
她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腰间佩剑,捏着剑柄沉下心来慢慢擦拭着,静待夜间到来。
邪祟喜爱晚间出现作乱,那群小弟子估计也要等到黄昏时才会出去勘察清理。洛云伊要跟着他们一段路,随后才能去调查这几座城中的离魂之事。
究竟是何来历,目的为何。
洛云伊指尖微动,手中长剑轻侧,锋利的剑身在窗外投进的光芒下骤然发亮,银光乍现,寒气逼人。
若也是邪祟作乱,且一剑斩了便是。
日光渐暗。
晚风微凉,寒气升腾。
洛云伊暗自抱剑踏枝随着这些小弟子们走了一段路,展开神识为他们探出前方深林中妖邪的修为最高不过才金丹,等到小弟子们已与一个魇魔交上手,她才静立了一会儿,抬手给他们暗中投下一丝意识,随后转身朝着相反的地方飞去。
脚尖如轻羽般踏上枝叶,身形似惊鸿掠过,月白长袍随风飒然飘浮了些,腰间长剑凛然轻颤,剑势待发。
洛云伊去了最近一个离魂者所在地,那是云江城中的一名商贩,开了一家灵宠店,平日中生意还不错。周边的修士居民也都认识他,洛云伊打听过来,评价竟然都还不错。
嘎吱。
她轻轻推开了空宅子的大门,指尖覆上灵力轻点眼眸,瞳孔中一瞬染上浅淡的银芒。洛云伊神色愈沉了些,手腕轻转,悄无声息地拔出了腰间长剑。
满屋的阴寒之气,还有……仿若是散落下来的魂魄,飘飘荡荡地浮在空中。
但已无生人气息。
女修紧握剑柄,慢慢走入了堂厅中。
此处半点神魂气息都没有,空寂一片。
洛云伊蹙眉抬眸,细细打量着这阴森幽冷的大厅。不过片刻,她目光骤然一顿,快步走至主座旁,指尖寒光乍现,隔空在座椅前轻轻划过,便见那木椅上被人用血钉钉上了一张小纸条,迎面扑来一股子腥臭味儿。
上面的笔迹飞扬嚣张,龙飞凤舞地写下了商贩的条条罪名。
暗自捕捉妖族,拔除筋脉根骨、毁其灵智,使之沦为兽物,贩卖盈利。
以所得筋脉根骨作阵,吸其气运,助己修行突破。
拐骗无辜女子,猥亵强.奸,后割其耳舌,转卖至黑市。
……
【桩桩件件,罪该万死。】
洛云伊一条条看来,眉梢边已凝上层层冰霜,手中长剑低吟,杀意浮现。
此等畜生,确实是死不足惜。
女修面无表情的碾了碾指尖,手中纸条瞬间沦为齑粉散落。
她看见了纸条下的落笔名……
鹤青。
此等作风,应是那自称赏金猎人的组织中的一员了。
但是……索魂之术实为邪法,叫洛云伊不得不多思量几分。
她微微侧身,想要继续查探一下是否有其他纰漏。
然而储物戒中的一枚玉石陡然碎裂,她之前落在弟子们身上的神识被人动了。
女修倏然抬眸,轻点足尖,身形浮光掠影般飞射而去。
之前客栈中的那名年岁较长的弟子名为周玄明,这会儿执剑护着身后的师弟们,自己额角却因伤痕而浮出薄薄的冷汗出来,脸色有些发白。
李谷林虽年纪小,之前还曾在洛云伊面前显过洋相,可他此时神色坚毅,也果断地提着长剑警惕地守着一旁受了伤的师兄弟。
他们面前,是数个无身躯的神魂,魂魄厚重得仿若有实体似的,修为个个都在元婴以上。
但它们的目光空洞无光,神色麻木平静,不知疼痛,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了。
而在这群神识的身后是一个屈膝坐在树枝上的红裙姑娘,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子,只能瞧见那繁丽的缀着金丝与珠宝的裙摆垂落着,以及裙摆下隐约露出的一小截雪白纤细的脚踝与绣着一颗盈润珍珠的绣花鞋。
她的手腕上佩戴着一串金铃铛,指尖捏着一个古朴的埙。
方才这女子便是吹奏着埙、轻晃金铃来驱动这些神魂的。
一众弟子们警惕地看着她,咬牙忍着身上的伤痛。
等洛云伊赶来时,正听见那女子的声音。
很是娇媚轻柔,低低笑哼着,手腕中金铃微响。
“好一群无礼的小修士,那些脏东西分明是我的魂儿先找到的,怎么便成了你们的了?”
“名门正派难不成都这般理直气壮地抢东西?”
“可它是我们先打下的!”
小弟子不服气地反驳。
“而且阁下一声不吭便朝我等动手,这总有些不妥吧?”
周玄明沉声道。
洛云伊一怔,愣在了原地。
她只听着那熟悉的声音陡然嗤笑了声,随后传来的便是姑娘慵懒嚣张的挑衅声:“谁叫你们挡在我的魂儿面前呢?自己找打怪得了谁?”
“你们如今这不肯走的,难不成还想被打一顿?”
洛云伊眨了眨眸,目光看向了不远处树上的那个身影,却只见一只穿着绣鞋的足垂着慢悠悠地晃,一下一下的都好似勾在她心上。
女修默默看着,似乎都能想到姑娘得意又神气的眉眼。
她听出来了,姑娘这是在逗着小弟子们玩儿呢。
洛云伊眸中光亮灼灼,眉眼间的霜雪消融,忍不住露出几分浅淡的笑意来。
这怕是她这段时日最大的惊喜了。
小弟子们也无话可驳。
方才他们看见了这邪祟,连忙赶过来拔剑准备将之斩杀,谁想竟是蹦出了几个无意识的神魂来,叫他们下意识地以为也是邪祟,便攻了过去……结果……结果没打得过,反被揍了一顿。
“玄山洛云伊,在此替门下弟子向道友赔个不是。”
女修清冷淡然的声音自远及近,月白色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
“小师叔!”
一群被揍得没话说的小弟子们差点儿哭了出来,惊喜地喊了一声后连忙围了过去。这一次,他们有人撑腰了似的,抬起了脑袋无畏地跟树上的姑娘对视。
“嗯?!”
“姐……咳,洛云伊?!”
那只慢悠悠轻晃着的足尖顿住了,随后是一阵枝叶被拨开的声音,带着一张银色面具、只露着娇嫩唇瓣的姑娘扎着长长的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辫尾上系着的小金铃铛也轻轻地响着。
姑娘探出了身子朝着女人使劲儿看了看,唇瓣下意识地弯了弯。
洛云伊甚至都能想出姑娘此时的神色,那张面具下藏着的一双好看的桃花眸也定是弯起来了,眸光亮亮,波光潋滟,妩媚动人。
她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只等着姑娘反应过来与她相认,便能张开手去接住思念许久的心上人。
可惜,那顽皮的姑娘似乎并不这么想。
在一开始的些许失态吃惊后,她便恢复了那副在小弟子们面前的嚣张模样,此时撑着树枝晃了晃裙摆下的腿,颐气指使地对着女修说:
“赔个不是就行了?玄山门这么寒碜呢~”
“你!妖女得寸进尺!”
“不得无礼!”
洛云伊身后的小弟子愤愤不平,气不过失了言,却是被洛云伊冷声斥下了。
姑娘歪了歪脑袋,得意地哼了哼,也不在乎那些怒目的小弟子,只伸着纤细柔嫩的指尖指着月白长袍的道修:“你,就你,接着我。”
女修抬眸看向了她,抿唇掩去了嘴角不觉泛起的笑意,也故作平静地走了上前,竟是真的去举起手准备接这树上的姑娘。
身后一群小弟子自觉小师叔是为了他们而被迫受辱,一个个感动又气愤,忍不住红了眼。
祁清和可不管其他人怎么说,她只是看着下面那个认真望着她的女修,弯腰大笑,指尖一撑,整个人便如翩跹娇艳的蝶儿般落下。
红裙微扬,手腕上金铃作响,在这空寂的林中格外鲜明夺目。
洛云伊终是忍不住浅浅勾了唇,她放下了自己一直紧握着的剑,认真地伸出手去,小心接下了落入自己怀中的小太阳。
在触碰到姑娘温软的躯体的那一刹,一个个梦幻的夜晚都染上了暖色与温度。
她甜软的梦,终于真切地落入了她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哦,对了,这个星期三入v
这几天停更一下,攒一下星期三的三章文。
小弟子们:呜呜呜QAQ小师叔为了我们甘愿受辱,心中定是苦涩不甘
和儿: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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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招魂铃
寂静空旷的森林中不断响起姑娘娇软的抱怨声,一会儿责怪洛云伊抱着她的指尖放重了,一会儿嫌弃洛云伊抱着她的姿势叫她不舒服,再者又开始抬着手把玩起女修稍稍散落下的些许发丝,竟是就着那么点碎头发编起了小辫子。
洛云伊心下好笑,唇角微不可觉地上扬了几分,余光中一直瞧着怀里娇俏的姑娘。思念得到了实现,她方才确实是忍不住抱紧了些,如今被姑娘娇声指控抱怨,又连忙松了松指尖的力道。
这会儿,顽劣的姑娘就好像找到了新奇的玩具似的,装作不认识一般逗弄撩拨着洛云伊。
真是孩子脾性。
女修听出了姑娘语气中下意识含上的几分撒娇的意味,心中也不禁软了软,纵容着姑娘顽皮的小性子,配合地做出一副未曾发觉的模样,时不时温声应上两句。
洛云伊不仅不在乎,还乐得其中。但她身后跟着的那群小弟子们却一个个垂头丧气,跟一排排兔子似的红了眼睛,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地望着女修挺直纤瘦的身影。
弟子们:小师叔为了我们竟甘愿受此折辱!
上至周玄明,下至李谷林,都觉万分痛心悲愤,偏生又打不过这女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素来冷清淡漠的小师叔为了他们而委曲求全、被人挑刺儿羞辱。
何其心痛啊?!
洛云伊心神都放在怀中姑娘的身上,不知不觉领着这么多人浩浩荡荡地走到森林边缘时才反应过来,回头去看了看身后的弟子们。
结果就对上了一双双通红的眼睛。
洛云伊:……
“……你们继续历练,我送这位姑娘归去。”
天色尚早,别想偷懒。
李古林含泪咬牙哽咽:“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如让我等护送这位妖……姑娘归去罢?”
一旁的众弟子们重重点头,满心期许。
却见他们的小师叔骤然冷下了眉眼,眸中凉凉地瞥向他们:“不必,你们尽管历练便是。”
洛云伊抱紧了怀中的姑娘,不动声色地用袖摆遮了遮姑娘的脸,有如一只护食的大猫儿,警惕地紧盯着一群妄图抢走她盆盆奶的恶贼。
祁清和轻轻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想着。
便是年纪最大的周玄明也不敢在小师叔面前放肆,何况是心智都未曾成熟的李谷林?他这会儿被女修凉凉的眼神一瞥,就仿若一只鼓鼓的气球被针戳破了似的,一瞬间漏了气,恹恹垂下了脑袋,跟着身边的师兄们一同颔首应了。
洛云伊一直看着他们走远了,这才收回目光,下意识垂眸瞧了瞧怀中的姑娘,正巧这闷不做声的姑娘也在看她,唇角还噙着一抹兴味的笑。
估计是在憋着坏呢。
女修顿了顿,有些无奈地想着。
果然,下一瞬,姑娘的柔嫩的指尖自她肩上慢慢滑下,轻轻抚过她的胸口,落在了靠近心脏的地方。
祁清和笑弯了眸,凝眸端详着女人一点点泛起红晕的耳垂,坏心思的用指尖在她胸口画小圆圈:“洛仙君心跳得好快。”
“这是怎么了?”
姑娘无辜地瞧着她,歪了歪脑袋。
金铃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作响,却也没有盖过女修胸口处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仿若要蹦出来了。
仅仅一个动作罢了,叫她咽喉中都干涩了一片。
洛云伊的瞳孔不觉暗了暗,垂眸瞥了眼怀里的姑娘,抿唇不语,闷着头往客栈里走。
祁清和含笑瞧着她,目光透过女修的肩膀轻轻瞥了眼身后丛林中立着的几个魂魄,指尖微动,那些魂魄便如云雾般消散飞回了她手腕上佩戴的金铃中。
月白长袍的女修轻点足尖,踏上林中枝叶,身形缥缈轻盈,腰间剑穗摇曳,但指尖却是极稳的,几乎没有让祁清和感觉到晃动。
不过片刻,洛云伊就抱着她回了自己寄居的客栈,径直带她上了楼。
祁清和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倒是发现不远处有几个人回头看了看她们,神色恍然又暧昧。
姑娘眉梢微微动了动,轻轻勾了勾唇。
一直沉默着的姑娘抱着女修的脖颈,突然害怕惶恐般地埋了埋脑袋,柔弱又小声地软软问着女修:“姐姐,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我……我不认识你啊……”
娇媚的姑娘纵然带着半张面具遮去了容貌,但那纤细婀娜的身段却是不会错的,裙摆下若隐若现的半截纤细雪白的脚踝也叫人想入非非。此时如同受惊了的兔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女人抱在怀中,白皙柔软的指尖轻轻推了推女修的肩膀,却无力挣脱女修抱着她的手。
“姐姐,放我下来吧……我、我害怕……”
姑娘慢慢地低声啜泣起来,声音娇弱,恐惧地乞求着。
洛云伊:……
洛云伊指尖一僵,她纵然再不通人情世故,此时也能感觉这四周投来的目光有多诡异了,看着她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一个拐走无知少女企图图谋不轨的禽兽。
她垂眸去看了看姑娘,却对上了祁清和溢满了水雾与惊慌无措的眸子。
似真似假。
女修又怎会瞧不出她眸底的戏谑?
只是此时,那些晶莹的水雾迷了她的眼、乱了她的志,让她抑制不住地升出点点心疼来,终是忍不住地开了口低声安抚道:“莫怕。”
“我不会伤害你的。”
姑娘面具下的神色一顿,眨了眨眸子,呆愣地瞧着她小巧白皙的下颚,突然瞥开了溢满水雾的眸子,闷闷地埋头进了女人怀里。
祁清和轻轻点了点脑袋,像只小鹌鹑一样不做声了。
洛云伊见她应下了,也就浅浅弯唇笑了下,抬足进了自己的房间。但陡然间,她福灵心至般垂眸瞧向怀中的小鹌鹑,目光一瞬就扫上了姑娘露在外边的白皙的耳朵,上面早已连着耳根一起红了,好不艳丽。
女修微怔,随即忍不住笑了。
“不玩儿了好不好?”
她将心爱的姑娘小心地放在床边,弯腰蹲了下去,抬眸轻声地问着祁清和。
洛云伊伸出指尖去执起了姑娘的手,如梦境中一般温热的触觉叫她眉宇间不觉又软了几分。
床上的姑娘抿了抿唇瓣,抬足轻轻踢了她一下,别别扭扭地问她:“你怎么认出我的?”
明明戴了面具!
祁清和哼哼唧唧地偏过头去,余光却瞥向了女修。
这视线明显得很,洛云伊平静的眸子里闪过几分笑意来:“声音没有变。”
女修轻声告诉她:“卿卿的声音我是不会记错的。”
所以在听到祁清和的第一句话时,她便认出来了。
声音。
祁清和歪了歪脑袋,瞳孔中微暗,拖着尾音哦了声。
“那你还装作不知道?”
姑娘反应过来了,低低地哼。
“不是卿卿想要玩儿吗?”
洛云伊平白又挨了一脚,有些无奈地瞧着她,指尖迅速地捉住了姑娘纤细的脚踝,惩罚性地捏了捏。
祁清和最敏感的地方,还不是耳垂,而是脚踝。这会儿突然被捉住捏着,身子下意识就颤了颤,眸子睁大了些。尚不等她反应,脸上便陡然一空,女修收回去的指尖上已多出来了一张银色面具。
姑娘雪白的脸颊上布满了娇艳的红晕,眸中水雾莹莹,端是勾人心魂的媚意,难得坏心的道修见此一愣,指尖却下意识又一捏。
这下好了,祁清和的眼尾处也晕染上的艳色,身子又是一颤。
“放开放开!”
羞恼的姑娘忍不住地低斥,可那音调又娇又软,毫无威慑力,只听得人骨头也酥了大半。
洛云伊定定地看着她,垂了垂眼帘,也果真顺着她的话放下。
柔嫩的触觉还萦绕在指尖,女修垂下了手,将之藏于袖中轻轻捏了捏,胸腔中又开始极快地跳动起来。
幸而卿卿应是听不见的。
洛云伊暗暗想着。
她这副乖顺的模样,让羞恼着的姑娘瞧了心中也是一软,那些许的小火苗就似遇见了水花,噗的一声就灭了个干净。
祁清和心中低叹,伸出手去抚了抚女修的脸颊:“姐姐是带着弟子来此处历练的?”
月白长袍的道修抬着头,顺从地由着她抚摸,慢慢点了点脑袋。
姑娘忍不住地弯眸笑了,瞳孔中光亮闪闪,垂下脑袋去重重亲了亲洛云伊的额头:“姐姐怎么就这般勾人呢?”
陡然被甜软的气息萦绕住的女修一怔,随即下意识地弯了弯唇角,伸手揽住了姑娘的腰肢,回礼了一个带着浅淡冷香的吻,含着爱怜与欢喜,轻柔地落在祁清和的眉心。
古板的道修端正认真地回答了她的情话:“你更勾人些。”
日日夜夜都勾着她的心,叫洛云伊无措又无法。
祁清和呆了下,细细看着女人严肃淡漠的眉眼,陡然噗的声笑出来了,仰躺在床上打了个滚儿。
“姐姐,好姐姐,你怎么这么可爱?”
“卿卿好喜欢你呀~”
姑娘娇声唤着,热烈又直白,叫洛云伊瞬间红了脸。
“……我也喜欢你。”
女修张了张唇,红着脸颊小声道。
现实中的触碰总是比在梦中要来得真切,纵然洛云伊在梦中早已抱着姑娘度过了许多个宁静安逸的夜晚,但此时还是忍不住地显出几分僵硬和笨拙来,宛如初开情窦的毛头小子,又欢喜又担忧哪出错会惹得心上人不高兴。
洛云伊沐浴了一番,换上之前一位女长老送来的崭新的裙子,在心中为自己做了无数的准备和打算。
拥抱自己的心上人。
洛云伊觉得这件事比让幼时的她在冰泉中练一千遍的剑法还要困难。
但是,等到姑娘温软的躯体真的落到了她的怀中,洛云伊胸口一直不息的跳动却倏然间缓了缓。
好似……没有那么艰难。
满足而喜悦的情绪一点点胀满了她的心,让女修不知不觉间松软下来。
祁清和早就瞧出了她的异样,也抿唇偷偷笑了下,凑过去环住了她的腰,悄悄告诉她:“卿卿也好紧张。”
姑娘的眸中含着温柔的笑意,眼尾处蔓着青涩诱人的媚和微不可觉的羞,明亮的瞳孔中波光潋滟,满满倒映着的都是女修的容颜。
她抿了抿唇,埋下头去轻轻地笑:“但一想到是姐姐,就……就好多了……”
姑娘的声音愈来愈小,说到最后时已忍不住钻进了洛云伊的怀中,纤细白皙的脖颈处红了一片,脸颊上的温度也高得厉害。
洛云伊浅浅笑了,她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轻轻抚着姑娘的披散下的墨发,心中的那些许无措慌乱早已在姑娘含情娇软的话语中被一点点抚平,素来平静漠然的眉宇间冰雪消融。
半晌后,不远处桌面上的烛火微微地晃动着,暖色的光芒衬得这间屋子中愈发宁静,洛云伊小心而克制地垂了垂头,在姑娘的发中落下一吻。
“卿卿,歇息罢。”
“好。”
祁清和正趴在女人身上把玩着她的发丝,闻言后抬眸看了看她,弯眸笑着颔首应了,乖乖地爬下缩进了洛云伊的怀里。
“姐姐好梦。”
“卿卿也好梦。”
洛云伊伸出指尖去为她捏了捏被角,低笑答道。
祁清和抬手摸了摸女人的鼻尖,手腕中金铃微动,发出些许声音来。随后她便愈加缩了缩,如梦中一样紧紧贴着洛云伊的腰阖上了眸子。
洛云伊走时给那群小弟子们多放了几枚意识以防万一,离魂者的事几乎可以肯定是赏金猎人所为,只等她上报便可。所以她这会儿也就收敛了心神,陪着自己的意中人阖眸休憩。
夜色愈深,云雾朦胧。
客栈中也无多少人了,只剩一个小厮值班守在外头。
本应睡着的姑娘陡然睁开了眸子,安静地看了看怀抱着自己的女修。她的指尖轻动,手腕上的金铃也随之摇晃起来。
可奇怪的是,这一次,金铃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道修的眉心微微动了动,祁清和瞥了她一眼,手腕中的铃铛未停,很快女修便松开了眉心,彻底沉睡下去。
“好梦。”
姑娘缓缓撑起了身子,垂头送去幽甜的吻,纤细的身形如雾般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悄无声息,没有半分声响。
祁清和随手披上了自己的红裙,抬手系好了腰带,以银簪松垮地挽住了墨发。
随后,她轻轻推开窗户,足尖轻点,自窗中飘然跃起,无声地跳落在城中屋檐上。
金铃之声划破天际,血色染红整片院落。
云江城中一位将领的宅邸中已无人息,神魂四处分离飘散。
银色面具的红裙女人立于尸身中央,手腕轻抬,金铃声声作响,那些漂浮着的魂魄便瞬间涌入了她的金铃之中,灵光乍现。
红裙上早已分不清何处是血了,祁清和垂眸拂了拂,不甚在意地移开了目光,指尖微动,一片薄如蝉翼的白纸条便似锋利的刀片般刺入后院木门,上面一条条用血写着的,都是曾经惨死的人命。
在女修面前尚且娇软的眉眼此时分外薄凉,不见分毫暖色。姑娘微勾着唇,显露的些许笑意却凛然刺骨,满是玩味的杀意。
云江城的最后一处任务完成了。
祁清和召回了自己培养出来的阴魂,负手打量了一番这将领的院落,散出神识去笼罩着这出府邸做最后的检查,确保无一遗漏。
然而,她蓦然一顿,缓缓转过了身,对上了一双清冷平静的眸子。
血海之外,院落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是一身崭新的银白长裙,墨发披散于肩上,连随身佩戴的长剑也没有负着。
道修静静地看着她。
祁清和微怔,抿唇沉默着回视。
气氛冷寂下来。
晚间的风轻轻拂过,扬起了姑娘的红裙与松垮挽起的发丝,也让女修的墨发稍稍凌乱了些,遮掩去了那双清冽的瞳孔。
过了许久,一声低低的叹息打破了此处的沉寂。
道修的眉中似有些无奈,对着她缓缓伸出了纤细柔软的指尖。
“衣裳都脏了,回去沐浴一番便好生休憩罢。”
姑娘的喉中不知何时地生出几分涩然来,此刻定定地看着她,兀地垂下眸子点了点头。
红裙浮起了些,黑夜中唯一的艳色落入了道修的怀中。
“姐姐,卿卿有些累了。”
姑娘低低撒娇道。
“那便归去休憩罢。”
“姐姐陪我。”
“好。”
洛云伊没有问,也没有多说什么。她仿若闻不到祁清和身上的血腥味儿,也看不见那满地失了魂魄的尸骨一般,只是平静纵容得一如往常地哄着姑娘。
祁清和抬眸看了看她,瞳孔中突然恍惚了一瞬。
此时月色下细细观察,她才发觉……洛云伊的这双眼睛实在让她感到熟悉。
清冷的道修生了双漂亮的凤眼。
极好看的。
竟是与那魔域的女帝有几分相似。
祁清和忍不住勾唇笑了。
她埋头于洛云伊的肩上,指尖轻柔地抚着女修的脸颊,瞳孔中却是一片看见新鲜玩物般的兴味和阴冷。
有意思啊有意思。
她一手教出来的好学生,魔域那儿倨傲美艳的女帝,以及如今清冷正直的小仙君……
这五个攻略目标,究竟是有什么关联呢?
【系统。】
祁清和在心中轻柔地唤了声。
【在的,宿主。】
【怎么了?】
姑娘勾唇垂了垂眸。
【没什么,就是想叫一叫你。】
叫一叫你,然后……
慢慢扒下你的皮子。
上一个敢用她性命威胁她做事儿的东西,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和儿在攻略过程中是不会动心的哦,所有的表现都是她演出来的,为的是让被攻略的人以为她动心。
就是:我预测了你的预测
今天有三更,这是第一更,二更会在中午发,三更在晚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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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招魂铃
周玄明等弟子们忙碌了一夜,次日清晨天明时分才回到了客栈中准备休憩。
天色尚早,客栈里也没有多少人,所以……
……所以就衬得那两个坐在窗边共进早餐的女子分外鲜明夺目起来。
李古林呆呆地看着,手肘发了疯似的使劲儿怼一旁站着的师兄,颤颤巍巍地问他:“……你看见了吗?”
“……我、我好像看见了……”
师兄脸上还粘着些灰尘和打斗时留下的细微伤痕,这会儿却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呐呐回答了小师弟,另一只手也在疯狂地戳着他旁边的师兄弟。
那坐在窗边一脸浅淡笑意地给红裙姑娘喂饭的女修,可不就是他们冷淡又严肃的小师叔吗?!
弟子们呆若木鸡。
只见那红裙的姑娘竟是突然低头咬住了小师叔伸过去的指尖,还调情似的含在嘴里不肯放。
弟子们:嘶!
又见他们那传说中不喜旁人接触、有些洁癖的小师叔竟然神色变得愈加温柔了些,隐隐含着几分纵容与宠溺,轻轻抬起另一只指尖抚了抚姑娘的发,轻声说了些什么。
随后,昨夜瞧着蛮不讲理、狠厉娇艳的女子便下意识蹭了蹭小师叔的手,顺从地松开了牙齿,弯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对着小师叔笑。
笑得那叫一个又乖又软!
弟子们:嘶!!!
就一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师弟们转头看向了最为年长了周玄明,却见一向沉稳的师兄也仿若见了鬼似的,脸上从容镇定的微笑都隐隐有所破裂。
“师兄,这……这我们还要过去吗?”
一位师弟小声问他。
周玄明默了默,思量了许久,缓缓答了:“我觉得,我们应当回房休息。”
那两位呆在一起时,周围好像都没有了他们的容身之地。
昨夜就隐隐有所感觉,这会儿更为直观。
师弟们重重地点了点头,一个个都垂下了脑袋和眼睛,眼观鼻、鼻观口,呆在师兄后面排排整齐地进了各自的房间,动作干脆又迅速。
不能再呆下去了!
他们也不知为何,只感觉自己好似都在隐隐发光,有一种微妙的不可描述的疼痛感。
“嗯?你也不关心关心他们?”
祁清和撑着脑袋,朝着那群小弟子们瞥了一眼,忍不住挑了挑眉,笑着问面前的女修。
“又不是孩子了,哪里要我来照顾?”
洛云伊淡淡回答了她,清丽的眸中却蓦然闪过几许无奈的笑意来。她取出自己的贴身手帕,轻柔地给姑娘擦了擦唇角,嗔怪道:“小心些喝。”
祁清和面前的正是一碗饱含灵气的乳白羊奶,尚且冒着热气。
“这不是有姐姐在嘛~”
姑娘对着她眨了眨眸,瞳孔中潋滟流转的波光勾人得紧。
洛云伊弯了弯唇,微微摇了摇头,捏着一块点心送至了姑娘唇边。
祁清和毫不客气,一口咬下,眯着眸子轻轻舔了舔女修纤细的指尖。待对上洛云伊的目光后,便像只偷腥的小狐狸一样笑了起来,直笑得洛云伊耳垂愈红了些。
“卿卿。”
女修拿她无可奈何,本想肃然唤一声,结果一对上姑娘含着笑意的眼睛后自己倒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卿卿在呢~~”
“好姐姐想说什么呀?”
祁清和拖长了尾音,伸出指尖去轻轻挠了挠女修的手心,却一下子就被女修给紧紧捉住了。
“我想……带你回去见一见我的师长。”
洛云伊抿了抿唇,终是认真说了出来。
姑娘一愣,随即弯了眸,撑起身子慢慢朝她凑近了些:“为何?我为何要去见你的师长?”
她眯了眯眼睛,声音中好似藏了钩子。
“我是姐姐的谁呢?”
清冷的道修红了脸颊,长如蝶翼的眼睫微微颤着:“……你是我的……心悦之人……”
话到嘴边,好像又不是那般困难了。
洛云伊忍着脸上的热意,抿着唇瓣,认真地看向面前的姑娘,捉着她的手将话重复了一遍:“你是我的心悦之人,我想将你带回去见见我的师长们。”
祁清和定定看着她,神色敛了敛,一时间没有开口。
女修见此心中突然有些慌乱起来,抓着她手的指尖不觉用力了些:“……卿卿……愿意吗?”
洛云伊低声问她。
姑娘骤然弯唇,眸中含着明亮耀眼的光,仿若群星落于其中闪烁。
“卿卿自然愿意啦!”
祁清和笑叹了声,伸手去抚了抚洛云伊的脸庞,眉间却有些散不去的愁意和隐隐的不安。
姑娘小声地问道:“我师父……教给我的东西或许……或许在你们看来不是那么正派……”
素来骄傲神气的姑娘这会儿提到去见心上人的师长,也会下意识地有些踟蹰和迟疑,生怕落下不好的印象。
“你师长……会不愿你与我在一起吗?”
洛云伊安静地听着,等姑娘说完停下后,她才看着姑娘有些苦恼的眉眼,心中愈软。
道修不善言语,此时纵有万般情绪也道不出口,只捉着祁清和的指尖送至唇边轻轻吻了下,带着安抚之意。
“不会的,我的师长也没有那般迂腐。卿卿所杀者皆有重罪,也只是为了完成师门任务,并非残暴之人。”
昨夜所见之景足以让她知晓鹤青是谁了。
祁清和抬眸瞧了瞧她,低低啊了声,脸颊愈红了些:“……我……”
她反反复复开头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什么来,最终还是咬牙拍了拍额头:“不如你告诉你的师长我是个散修罢。”
姑娘有些忐忑,另一只手不停地摩挲着桌边:“反正我师门中也不常见面,门中弟子众多,除非有任务发下来,否则我师父也不会管我。”
她深吸了口气:“你……你就告诉你师长我是个散修,擅长音攻便好了。”
洛云伊见她仍有些不安苦恼,指尖微微一顿,又不觉有些心疼起来:“这般可以吗?若你师父听见了会不会责罚于你?”
“我师父?”
祁清和眸子一暗,下意识扯着唇瓣低嗤了声,眉眼间浮现出了几分讽意。
姑娘神色冷了冷,淡淡道:“只要能完成任务,她可不会在乎我的死活。”
祁清和蹙眉想了想,轻叹着趴到了桌上,歪着脑袋看向了洛云伊,眸中重新亮起:“不说她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去见见你师长?”
洛云伊弯了弯唇,也心有灵犀地跳过了那个叫姑娘深感不适的话题,温声回答了她:“可能要再过几日,等弟子们在云江城中历练好了才能离开。”
“好~那我们这几天可以去玩儿嘛?”
姑娘乖乖地趴着看她,弯着眸子小声问道。
女修没忍住,抬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可以在城中转一转。”
“好~”
祁清和兴致勃勃:“那我们这会儿就去?”
“先吃完饭。”
洛云伊心狠无情地戳了戳姑娘的脸颊,将盘中的一块软糯点心举起喂到了祁清和的嘴边。
“我又不是小孩子。”
姑娘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嘀嘀咕咕地张嘴一口咬下了这块糕点。
“也差不多。”
女修低低笑了,给她擦了擦嘴角的点心屑。
顽皮又喜欢撒娇。
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吗?
祁清和眨了眨眸,哼哼唧唧地抬着头让她服侍,一点也没有不自在。
等到日光高升,她们才收拾了一下,从客栈中出去逛街了。祁清和是拉着洛云伊从街头逛到了街尾,什么东西都觉得新奇,一连砸钱给洛云伊买下了几套衣裙……连私密的内衣都瞧过了。
“……你……怎会知晓……”
洛云伊接过她给买的里衣,耳根子都红了一半,咬牙抓着姑娘低声质问,心中是又羞又气,还不舍得说重话。
祁清和笑得打跌,凑过去悄悄告诉她:“之前在梦里你偶尔也会睡觉,然后我就把你从上到下全摸过了一遍,自然知道。”
她眸中含着戏谑与深深的笑意,目光在道修羞红的脸颊上轻轻划过,忍不住眯着眼睛再添了一把火:“莫说是买衣裳,姐姐哪处的尺寸我都晓得。”
“不许说了!”
羞恼的道修此时恨不得将姑娘抓起来打一顿屁股,又看她这副神气得意的模样着实有些可爱。
当真是又爱又恨。
碍于在大街上,洛云伊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抿着唇瓣抬手捂住了姑娘的嘴,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
“哎呦,好姐姐,捏疼了。”
姑娘装模作样地叫苦,眉眼无辜,悄悄伸出舌尖去舔了舔女人的手心。
呀,又添了一把火。
红着脸颊的道修闷不做声,拎着哈哈大笑的姑娘离开了服饰店。
“姐姐,好姐姐,走慢些,卿卿要跟不上你了~”
祁清和被她拖着走,也不怕,只娇声唤着,唇边笑意不散。
果然,女修的步子还是放慢了,侧过身子看了看身后一直在笑的姑娘,张嘴想说些什么,自己倒是先忍不住笑了下。
“坏家伙。”
洛云伊斥责她。
“卿卿不懂事,姐姐且容忍一下嘛~”
姑娘凑过去搂住了她的脖颈,也不管是不是在大街上,只突然亲了下她的唇,低笑道:“卿卿做错了事儿,定会负责的。”
“当真?”
“自然当真。”
姑娘乖巧地弯着唇,甜言蜜语不要钱地往外撒,直哄得女修开颜才作罢。
祁清和抬眸瞧了瞧天色,发现已至正午,便摸了摸肚子,想要拉着洛云伊去街上找家小店吃点东西。
修真者早已辟谷,是不会饿的,她只是嘴馋罢了。
洛云伊都随她,静静听完姑娘下午的计划后便忍不住抬手为她拂了拂额前散落的发丝,温声应了。
然而,就在她们转身的那一刹那,祁清和听见了身后突然传来的女人的声音。
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后的青裙女人佩戴着一个小香囊,用银簪挽着发,含着笑意柔声道:
“道友看起来好生面熟。”
“道友可认识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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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招魂铃
这声音太过熟悉了。
祁清和唇角的笑意微不可觉地顿了下,目光轻凝,随即牵着洛云伊的手朝后看了看,果然见到了一个老熟人。
虞九笙。
“禾儿是谁?”
她有些不解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侧头去看了看身旁的道修,颇为疑惑地问了句。
祁清和并没有第一时间改变自己的声音,因为她尚且不知虞九笙方才是否听见了她们说话。
若是听见了她说话的声音,这会儿祁清和却贸然变动,只会让虞九笙疑心愈重。
祁清和心中未曾慌张,青禾已死,就在虞九笙的面前魂飞魄散,那具尸体估计还保存在魔宫中呢。她如今是赏金猎人里的贺卿卿,年岁比洛云伊还要小一些,又怎么会是那个数十年前便生死不知的小医仙?
毕竟小医仙死时,洛云伊都还没出生,更何谈是她。
洛云伊微微摇了摇头:“我也不认识。”
“道友许是认错人了。”
道修蹙了蹙眉,侧身挡住了些身旁的姑娘,握着姑娘指尖的那只手攥紧了些,另一只手不知不觉地放在了腰间负着的长剑上。
她有些不喜这位青裙女子看向卿卿的目光,并且在见到女人的第一眼便下意识地生出了几分排斥之情。
“认错了?”
女人收回了盯着祁清和的目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陡然勾唇低笑了声。
“……不会的。”
怎么会认错呢?
她的禾儿,她的爱人。
虞九笙永远不会认错。
夜深人静之时,她总是会陷入梦魇之中,而那梦中之人每次都毫不留情地挣脱她的指尖离去,未曾回过头。单薄纤瘦的身影自她眼前如云雾般消散,虞九笙每看过一次,便好似被锋利的匕首割下一片心头肉来,叫她痛不欲生,却又求死不能。
目光中这红裙的小姑娘确实与禾儿的性子大相径庭,年岁也极小。
但魔族生来五感灵敏,虞九笙从她身上闻见了熟悉的气息,方才那偶然一瞥间见到的背影让她甚至以为这就是禾儿,就连这声音也近乎是一模一样。
许是转世,也说不定呢?
“可是我们真的不认识什么禾儿呀?”
祁清和歪了歪脑袋,直直看向了面前的女人,好心提醒她:“道友许是一时生急,当真瞧错了。”
青裙女人闻言后眸中笑意愈加,凤眸弯弯,看起来竟是分外柔和。
她这次却一改话意,若有所思地颔首应下了。
虞九笙看着娇俏艳丽的姑娘,瞳孔中颜色愈暗了些,含笑道:“或许真的是我心急认错了罢,打扰道友了。”
祁清和轻轻摇头:“无事。”
“那就此别过了,祝道友早日找到那位禾儿。”
找到了,算我输。
女人颔首应了,目光自她们一直牵着的指尖上扫过,凤眸微眯。
洛云伊收回了颇冷的目光,紧紧牵着姑娘的手,一声不吭地拉着祁清和往回走。
“嗯?姐姐怎么了?”
姑娘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连忙凑上去低声地问。
耳畔传来温热甜软的气息,姑娘的声音中含着几分担忧。洛云伊抿了抿唇,心中有些别扭又不舒服,却又舍不得对祁清和发,只得垂着头闷声道:“你莫要与她说话。”
姑娘与女人说话时,她就在旁边看着,心中莫名难受得紧。
祁清和忍不住挑了挑眉梢,她今日出来的时候还妥善地戴上了自己的面具,这会儿听着道修不觉含酸的声音,心下觉得好玩儿。她也从不忍着,此时便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直叫女修不自在地红了耳朵。
“姐姐可有闻到一股子酸味儿?”
姑娘大笑不止,恨不得把自己挂到女修身上去:“好姐姐,卿卿都听你的,莫说是女的,便是个男的站在我面前我也不理他了。”
“莫要生气了~”
“……我没有……”
道修偏了偏头,清冽的眸子里竟是有些窘迫,她抿着唇瓣认真地反驳姑娘的话。但许是声音太低,毫无说服力,只显得苍白无比,叫祁清和闷笑不止。
洛云伊见她都快要笑趴下了,赶紧抬手揽住了姑娘,容着她埋头在自己肩上使劲儿地笑,心中微微一叹,方才的愁绪也无影无踪,倒是剩了一片无奈。
道修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她在方才那女人的身上感觉到了很是熟悉的气息。
但此时再度去想,却又察觉不到了。
虞九笙静立于原地看着她们走远,脸上的笑意早已褪去。她看着那银白长裙的道修,瞳孔中闪过几分凛冽的杀意来,指尖微捏腰间垂挂着的香囊。
香囊中有禾儿的一缕气息,方才她借此试探那个红裙姑娘,却没有任何反应。
女人微蹙了眉,立于原地思量了片刻,挥袖离去了。
自从那年小医仙下落不明,苏京墨就依照祁清和最后留下来的纸条成为了江州城浮世馆的领事,不久后顺利诞下一女,身旁又突然多了一个狐妖相助,也算是渐渐在江州城站稳了脚。
旁人只道小医仙是行踪不定,她却是晓得青禾已死,更明白阿禾的死与那魔族帝君脱不了干系。
后来,苏京墨曾在江州城中见过那位虞前辈,彼时虞九笙一身狼狈疯癫、精神近乎于崩溃,举手投足间都隐隐有了青禾的影子。
苏京墨怨她阴差阳错地害死了青禾,却又无法对着那般可怜模样的女人说出什么重话来。
万般情绪流至唇边,也不过一句造化弄人罢了。
但在那一面之后,她就不曾再见过虞九笙了,只在传闻中听着魔族女帝的流言。
这一日馆中客人不多,她也甚为清闲,与馆中侍仆一起清点药材,看看是否需要补充什么。
苏京墨垂头细细查看了一番,突觉不对,蹙眉转身看去时不禁一怔,浮世馆门口不知何时竟是站了一个女人,正垂眸打量着馆前的对联。
那是青禾在世时写下的。
“虞前辈。”
苏京墨转身垂眸行过一礼。
“不知前辈所来何事?”
“……禾儿当初可曾留下什么寄托了神魂的灵物吗?”
虞九笙收回了看向对联的目光,转眸瞧向了里边墨绿长裙的女子。
“寄托了神魂的灵物?”
苏京墨忍不住蹙了蹙眉,她仔细打量了女人一番,心中拿不准她究竟要做些什么。
但关系到阿禾……
纵然有一丝念想也是好的。
苏京墨低叹了声,微微侧过了身子:“前辈随我来吧。”
“当年阿禾为了护着我,给了我一块注有她意识的玉佩。一共可用三次,那玉佩已在危难中护了我两次,如今只剩最后一次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中,从刻满了阵法的小木柜中取出那块保存完好的玉佩,有些怀念爱惜地轻轻抚了抚上面的雕纹,终是将之取出送至了站在庭院中的女人手上。
虞九笙沉默地接过了玉佩。
她眸色微动,一缕魔气从白皙的指尖上涌出,慢慢缠绕进了玉佩之中。随后虞九笙的手中已多了一个琉璃水晶般的球,魔气在玉佩中探寻,从中捕捉出一抹意识出来,将之推送入水晶球中。
苏京墨蹙眉站在一旁看着,只见那乳白的意识滑入水晶球里,球体先是黯然了一会儿,陡然间却绽出点点碎光来。
光芒愈来愈大,闪烁耀眼。
“这……这是何意?”
苏京墨睁大了些眸子,喃喃自语。
女人冷硬的面容如霜雪融化,慢慢露出几许笑意来。
似哭似喜,道不出的疯癫。
虞九笙勾唇轻笑,挥袖收回了球状的灵器:“窥命亮,生机现,禾儿尚在人世间。”
“阿禾还活着?!”
苏京墨忍不住低声惊呼,袖中指尖微微一颤。
女人眯了眯眸,颔首应了:“许是转世了,之前我曾用此探寻过,却察觉不到半分生机,如今倒是有了反应。”
女魔的瞳孔中亮得骇人。
苏京墨先是不可置信般的惊喜,后缓缓平复了些,又见虞九笙这番模样,心中一顿,转而便生出些许不知名的担忧来。
看虞前辈这般模样,恐怕是见到了疑似阿禾转世之人,这才来寻她。
但……转世后万念俱空、记忆重塑,阿禾如今怕也不记得虞前辈了。
女魔来去匆匆,神色间染上了几分欢喜,更多的却是让苏京墨为之不安的偏执与疯魔。
绿裙女子立于庭院中,感受着日落晚间飘来的阵阵凉风,提着的心脏慢慢放下了些,骤然苦笑起来。
情之一字,当真是害人不浅啊。
小弟子们今夜仍旧勤勤恳恳地外出勘察清理云江城周边的邪祟妖魔,他们身上有洛云伊留下的剑意,因此倒也无需多加担忧。
祁清和与洛云伊则在客栈房间里商议着去见师长的事,一件一件地说着,连日后结契都提前考虑起来,可谓是甜蜜缠绵得紧。
若要姑娘来说,她将女修全身上下都摸过了,不如今夜将事情给办了也好。
可惜道修太过古板,按着她的手不让动,非要依照礼节来等到结契晚上才肯洞房。
如此笑闹了一夜,第二日小弟子们快要回来前她们才从床榻上下去,理好了衣襟,相伴着下楼去准备吃些点心。
这个时间段客栈里的人着实不多,祁清和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目光骤然一凝。
那坐在窗边的青裙女人,赫然是昨日上午才遇见过的虞九笙。
此时正端着茶盏慢慢饮茶,周身宁和平静。
祁清和还在看着,陡然觉得指尖一痛,回眸瞥去,身旁的道修板着张严肃的脸,也不看她,只重重捏着她的指尖。
一股子酸味儿油然升起。
姑娘有些好笑地弯了弯唇,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那青裙的女人也恰巧抬眸朝这儿看来,目光似有一愣,随即放下了手中杯盏,含笑对着她点了点头。
祁清和眨了眨眸子,也礼貌地朝着她颔首应了。
“独坐未免冷清了些,能否与道友们拼个桌?”
青裙的女人缓缓起身走来,声音含笑温和,目光却只看向了祁清和一人。
好嘛,牵着的手也不要了。
道修肃然端坐着,一声不发。
祁清和侧眸看了看她,又抬眼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女人,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嗯,可以,请坐罢。”
姑娘抬手轻咳了声,伸手不打笑脸人,还是没能拒绝。
周边的气氛一瞬间降至零点。
祁清和默然了片刻,抬手扶了扶自己的面具,在这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的氛围中想要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茶壶,为自己倒杯茶来掩一掩。
然而,就在她抬眸的那一刹那,眼前已多了两杯茶水。
“道友请。”
“卿卿。”
两个女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撞上后又都各自微不可觉地蹙了蹙眉,眸光一冷,最终将灼灼的目光向了祁清和。
祁清和:……
一边是老情人,一边是现情人。
你们这么搞,我很难办呐。
姑娘顿了顿,镇定地抬手接过了两杯茶盏,又取过一个崭新的杯子来,各自倒入了一半。
最后,她默默地将两个茶盏推回了她们面前。
不偏不倚,雨露均沾。
洛云伊的脸颊愈冷了几分,沉默着放下手,也不理祁清和偷偷伸来的指尖,不肯让姑娘牵。
对面的青裙女人微微挑了挑眉,倒是笑着没说什么。
“还不知道友姓名呢?”
“啊,我姓贺,名卿卿。这是玄山门的小仙君洛云伊。”
祁清和伸手碰了半天,始终捉不到女修的指尖,心中却又觉她这副模样甚是可爱,此时便抬袖掩唇轻咳了下,目光瞥了瞥一旁的女人,低笑补充了一句:
“也是我的妻子。”
道修神色骤然一松,微微抿了抿唇。
这一次,祁清和摸到了女修纤细的手。
“妻子?”
女人含笑呢喃了一遍,垂了垂眼帘,瞳孔中色彩倏然阴冷了一瞬。
姑娘看着身旁的道修,使劲儿点了点头:“这次就准备回去见见师长,随后完婚啦!”
好嘛,祁清和终于牵住了女修的指尖。
青裙的女人冷眼瞧着,将她们的动作都看入了眼底,却是轻轻弯了弯唇角。
“如此,便祝你们顺利罢。”
她低声道。
指尖微动,一缕魔气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姑娘的体内。
祁清和眸光微闪,唇角笑意愈浓了些,也低低应了她:
“借道友吉言。”
借老情人之手,助她攻略完成后脱身。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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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招魂铃
“哦,对了,还没请教道友姓名呢!”
祁清和暗戳戳捉着道修的指尖轻轻地揉弄,生生叫道修红着耳垂忍无可忍地侧眸嗔怪斜瞪了她一眼才勾唇作罢,心情极好地端坐着看向了面前的女人,思量片刻之后陡然抬手拍了拍额头,有些好奇地问道。
虞九笙垂着眼帘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水,神色淡然平和,闻言后便抬眸朝她看去,唇角微弯:“我姓虞,名慕青。”
她好似不曾察觉到方才两人私下亲密缠绵的逗弄打闹,可当指尖垂下轻轻落于膝上时,雪白的手心中便霎时见了红。
刺痛更能让人神识清醒。
虞九笙浅笑看着面前的红裙姑娘,余光中却瞧见了那银裙女修冷冷投来的颇为敌视的目光。
慕青?!
哪个慕?又是哪个卿?
洛云伊心中冷哼,唇齿间慢慢溢出些又酸又涩的味道来,叫她垂着眸子冷下了脸,将被祁清和捉住的手又抽了回来,再不叫她揉弄把玩了。
陡然没了手里抓着的温热柔嫩的指尖,姑娘呆呆地眨了眨眸子,忍不住朝着身旁的人看了一眼,甚是不解疑惑,又慢慢地试探着想去捉道修的手。
可惜,没捉着。
祁清和抿了抿唇,心中也有些委屈气恼了,这会儿故意收了手不去瞧她,抬眸看着面前的青裙女人,很给面子地重重点了点头,弯眸笑赞道:“原来是虞姑娘。”
“迹慕青门隐,名惭紫禁仙。(注①)”
“极为清雅的名字。”
女人凤眸微挑,似羞似嗔地瞧着她,眼尾处晕染开来,端是显出几分媚意来。她的目光不经意般从一旁脸色微沉的女修身上滑过,低低笑问:“是吗?”
“自然。”
祁清和撑着头看她,勾唇应是。
日光逐渐高升,她们可谓是相谈正欢。直至那群小弟子们回来了,青裙女人才淡淡止了话,起身抬手抚了抚发髻,轻声告辞。
“我与卿卿有缘,日后自会相逢的。”
临走前,虞九笙如此笑道。
“自然的。”
祁清和不疑有他,抬手举杯道是。
姑娘一直瞧着女人走远了,这才收了目光,眼疾手快地将一旁闷声不吭站起来就想丢下她离去的道修抓住,一把拉到了自己怀中。
刚踏入客栈的弟子们:嘶!!!
李谷林瞳孔地震,但也未等他说些什么,便被一群师兄捂着嘴拖走上了楼。
“你!你这是做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这般行径,叫素来沉静冷清的道修一瞬红了脸,目光下意识四处扫了扫,有些羞恼地按着祁清和的手,低声斥道:“还不放开!”
姑娘可不惧她这般模样,勾唇仔细打量欣赏了一番女修脸颊上难得的艳色,闷笑戏谑问她:“好姐姐,卿卿不放又怎样?”
“姐姐还想打我不成?”
“……我不曾想打你。”
女修偏过了头,紧紧抿着唇瓣。
“那你为何不理我?”
姑娘轻叹了声,有些委屈失落地看着她,桃花眸中微微湿漉。
“……是你先与她说话的。”
洛云伊见不得她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方才的羞恼酸意仿若水球被戳破了似的,一瞬泄了气,女修稍稍哑然了片刻,移开眸子不看她。
道修不开口便罢,一开口却满是不觉的酸意。
祁清和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陡然低笑着把她拦腰抱了起来,身形如雾消散于原地,飘渺着上了楼。
“……你做什么?”
银裙的女修下意识揽住了她的脖子,声音中底气已然散了一般。
姑娘含笑,声音里仿佛藏了勾子:“不愿叫旁人瞧见你这副讨人怜惜的模样,得把你抱回去藏起来才行。”
洛云伊一怔,随即轻轻瞪了她一眼,闷声埋下了脑袋。只有偶然瞥下一眼的祁清和才知道,她的耳尖此时有多红。
有多……惹人爱怜。
姑娘是极会撒娇的,也最是懂得如何哄人。
甜言蜜语自她唇中吐露,没有半分虚伪,满满都是恨不得剥心给道修看的真诚。
嘴硬心软的女修又如何敌得过她的好话,纵使心中酸意仍存,尚且有些别扭,但也没有再避开姑娘伸来的手,默然纵容着她把玩揉弄着自己的指尖。
祁清和环着她娇声撒娇,开口时却忍不住带出了些浓稠可怖的占有欲来:“我也知道姐姐所想,卿卿下次定会注意的。”
“卿卿喜欢姐姐喜欢得恨不得把姐姐关起来只让卿卿看见,旁人纵然生成了天仙模样,我也不会有半分动心。”
姑娘的指尖轻柔摩挲着女修的腰肢,在上面慢慢勾勒出道修纤细柔韧的弧度。手中放肆,唇齿间甜蜜动人,软声哄道:“姐姐莫气了。”
洛云伊紧紧抿着唇,脸颊上晕染出点点艳色来,沉默着搂着姑娘的脖子与她愈加靠近了些,低声道:“不许食言。”
祁清和感受着手下轻颤着的腰肢,忍不住眯了眯眸子,眼尾微微勾勒上挑了些许:“自然。”
屋中莫名间愈热了几分,祁清和轻抚着道修的墨发,指尖轻弹,不远处的窗帘便瞬间拉上阖紧,将窥探的日光也阻隔在外。
余下的黑暗中,处处皆是她们共度沉沦的痕迹。
弟子们的试炼还算顺利,云江城周遭并没有多少修为高深的邪祟鬼怪,但凡超过金丹期的都早已被洛云伊暗中斩杀处理完了,剩下的纵然有些诡计手段,但在弟子们的联手下也不会逃脱几时。
很快,他们就该回玄山门交任务了。
只不过这一次,洛云伊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深蓝兼白的长裙取代了繁丽夺目的红裙,素来随意扎成麻花辫披在身后的墨发也规规矩矩地用银簪挽成发髻,辫尾的金铃铛和其余耀眼的首饰也一个不落地尽数取了下来,只剩手腕上的金铃手镯没有取下,如今在祁清和看来她当真是简朴得不能再简朴了。
洛云伊有些无奈地看着自上灵船后就很是焦躁、举着镜子走来走去的姑娘,忍不住含笑宽慰道:“卿卿且坐下歇息一会儿罢,我师兄他们当真不是那般古板之人。”
只要不是什么邪祟妖魔,林孤海他们是不会反对的。
卿卿也只是来历特殊了些而已,师兄不比师尊那般看重,想来也不会太过为难她们。
洛云伊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个姑娘便忍不住苦了脸。
她今日是把自己的面具也取下了,也不敢涂抹平日中的那些亮丽的胭脂唇脂,只小心地上了个极淡的妆容,生怕留下不好的印象,被洛云伊的师长归为邪.教一派。
“怎么样怎么样,还有哪儿不对吗?”
祁清和连忙凑过去侧着脸让洛云伊检查,却被眉眼温软的女修一把拉着坐到了她腿上。
“没有不对,卿卿已处处都好了。”
道修看着她忙碌担心了一整个早上,心知她是不想给自己的师长留下不好的印象。素来张扬娇媚的姑娘收敛起了所有夺目刺人的棱角,恨不得把自己脸上贴上名门正派几个字才好,叫洛云伊看了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爱怜。
女修本不舍得让姑娘受什么委屈,结果话一出口反倒被有些不安急躁的姑娘训了一遍,此后也不敢再说什么。
祁清和窝在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直叹气:“我有点儿害怕了,这不就是凡人间常说的见家长嘛。”
她很是苦恼地看着道修,伸出手去扯了扯她的脸颊:“想做小仙君的道侣可真不容易。”
洛云伊失笑,任由她扯着,只伸手捏了块点心送至姑娘唇边:“一早上都没吃东西了,吃一块儿垫垫。”
“不饿不饿,我是修真者,又不是凡人。”
祁清和举着小镜子左看右看,偏头侧到一边儿去了,窝在她怀里不肯吃,嘀嘀咕咕地拒绝她。
好似前几日天天贪吃又好玩的不是她一般。
道修见她着实不肯吃,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也放下了点心。
她搂着怀中温软的姑娘,目光朝外瞥了下,却见窗外的景色已然变幻。
云雾缥缈,高岭巍峨,群山连绵起伏,放眼望去时却是常年皑皑的白雪覆盖着,一派尘外仙境之色。
洛云伊微怔,随即抚了抚祁清和的墨发,轻声提醒了她。
已至玄山门。
她驱使着灵船进入门中大阵,来到主峰大殿前的广场上停下落地,随后放弟子们下去交任务,自己则收起灵船,牵着姑娘的指尖进入大殿中复命。
方入大殿之门,一股浩瀚灵气威压就铺面而来,洛云伊神色一凛,放开神识去护着祁清和挡住了这道威压。
“师尊?!”
她抬眸望去时却是一愣,上位主座中的赫然是她常年闭关的师尊,玄山门的太上长老离璟。
洛云伊收敛心神,恭敬行礼:“见过师尊。”
“嗯。”
高位者是个白发老人,此时淡淡应了声,神色间尚算满意:“修为有所增进。”
离璟看着自己的关门弟子,脸色稍缓,刚想说些什么便是猛一蹙眉,目光凌厉瞥向被洛云伊护在身后的蓝裙姑娘:“这是何人?”
祁清和抿了抿唇,垂头恭敬行过一礼:“见过前辈,我是……洛姐姐的道侣。”
什么?!
就连一旁沉默站着的林孤海此时都忍不住眉间一跳,目光冷然看向了她。
洛云伊直起身,牵住了姑娘的手,这会儿才发觉祁清和手心中竟已生了细细的汗,心中不禁一软,抬眸直视师尊,神色坚定道:“她是我心悦之人,想带来给师尊与师兄瞧瞧。”
离璟眉心不松,此时沉下了脸眯眸细细打量着祁清和,突然冷笑:“何来魔物,胆敢勾引我的徒儿?!”
他抬手一挥,不再是方才试探洛云伊修为增进的小打小闹,此时渡劫期的威压全然释放,一部分压着洛云伊不让她动弹,剩下的尽数化为剑气冲向了姑娘。
祁清和倏然睁大了眸子,下意识抬手想要挡住,却不想自己指尖竟然溢出点点魔气来。
她不过才元婴期,如何抵得过渡劫期的威压与剑气,只一瞬便被刺破灵力护罩,那无形剑气穿破了她的胸膛,将姑娘狠狠打出了大殿,如破布般砸落于地,生生砸断了一根广场上的石柱。
“卿卿!”
洛云伊目眦欲裂,费力朝着她伸出手去,全身骨骼都在威压下发出破裂的声音。离璟见此眉心蹙得愈深,威压加重,她再无法动弹一寸。
噗。
祁清和脸色褪尽,眸前一片昏黑,一张嘴就是鲜血涌出,喷落在地。
方才那一击,生生打断了她数条肋骨,叫她此时浑身都疼得发抖。
姑娘咬牙强撑起了些,咽下了咽喉中不断涌出的腥味儿,只第一时间看向了殿中的那个银白的人影,哑声为自己辩解:“我非魔物。”
“我不曾修过魔。”
她从未这般狼狈过,此时撑着浑身碎裂般的剧痛想要站起身来,可殿上却兀然传来又一道剑气,似要将她斩杀于此,祁清和在最后一刻费力偏过身子。那道剑气便穿透了她的肩膀,刺入不远处的石柱中。
石柱轰然炸裂。
猩红的色彩喷涌而出,染湿了她前些日子才精心挑选出的衣裙。
广场上还有些弟子,不少都是洛云伊此次带去的。
这会儿呆愣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早已被强大的威压震慑跪地,不敢发出一字。
李谷林也在其内,怔然看着那素日里娇媚傲然的姑娘此时狼狈至此,唇瓣微动,却被一旁的周玄明捂住了嘴。
他看向旁边的师兄,只见师兄沉着脸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他也便垂下了头,沉默下去了。
“卿卿!”
洛云伊跪在地上,双目通红地看着那道剑气再次刺破姑娘的躯体,眸中早已迷蒙发花,此时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泪水一滴滴砸落地面,趁着身上的威压削弱了一瞬,陡然趴下重重磕头行过一礼,血花骤然迸溅。
林孤海神色一动,目光看向了高位上的师尊。
“徒儿恳请师尊饶过她。”
道修声音微颤,隐忍着满唇的涩意,阖眸一字字道:“非她勾引徒儿,是……是徒儿道心不固,先行勾引她。”
洛云伊咬牙乞求着:“徒儿愿承担一切责罚,求师尊放过她。”
“云伊。”
周遭沉寂了许久,离璟才冷声缓缓唤了句。
“她身负魔气,如此纯正的气息,不说魔族血脉,也定是个魔修!”
“这些,你可知?”
卿卿不是!
洛云伊唇瓣微颤了下,这句话落在唇边转了几转,终是被她咽回去了。
道修阖了阖眸,再次睁眼时便毫不犹豫地抬头、磕下,额角顷刻间血肉模糊:“徒儿知道。”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离璟定定看着她,骤然笑了:“好啊,为了一个魔物,你竟也学会了撒谎。”
太上长老抬手扶了扶额,冷眼瞥过下面跪着的女修,心中对那魔物的杀意愈浓了几分。
他沉默着,林孤海在一旁也不敢出声求情,只有些心疼地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道修。
毕竟也是他亲眼看大的师妹。
可师尊在此……
掌门心中低叹,也不明白为何素来淡漠冷清的师妹会为了一个魔物求情至此。
过了半晌,洛云伊死死抿着唇,甚至不敢想外边的姑娘究竟伤成何样了,只重重以头抵地,这才听见了师尊冰冷的声音。
“既然你话至此,我便暂且放过她一马,即刻将她逐出山脉,不允再踏入玄山门一步!”
离璟眯眸看着自己引以为豪的小弟子,淡淡补上了一句:
“若再让我发现你与她有所往来,我便叫此魔物魂飞魄散、再无生机。”
“云伊,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吗?
洛云伊脸色惨白,嗓子中仿若被刀割过一般刺痛,连着眼前也有些迷茫得好死陷入幻境中的晕眩。
她许久未答,离璟眉心紧蹙,有些恼火地再次唤道:
“云伊!”
道修身子一颤,眼尾滚烫的水雾凝结落下,含着满嘴的腥味儿,她哑声应了。
“……徒儿……明白。”
“既明白,便回去好生反省着!”
“孤海,由你来处置这魔物。”
陡然被唤,林孤海微怔,随即低头应是。
离璟冷哼,甩袖离去。
这下,林孤海才是苦笑轻叹,走过去小心扶起了地上的道修,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血肉模糊的额头:“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
洛云伊瞳孔中有些空洞,扯了扯着唇角,目光慢慢移至了殿外的广场上。
她隐约看见了,那个满身鲜血匍匐在地身影。
是她的卿卿。
不久前姑娘满心忐忑期许的模样还在她的眼前,明媚热烈,与她说了许多许多对未来的憧憬和不安。
如今呢?
袖下的指尖不住地颤抖着。
女修忍不住朝着殿外踏出了一步,却被林孤海紧紧攥住了手臂。
“你不能去。”
林孤海蹙眉道,他看着道修黯淡空洞的眸子与惨白的脸色,到底是收了嘴边的训斥,只温声承诺道:“我会将她安全送下山的。”
“……有劳师兄……”
洛云伊颓然垂落了指尖。
林孤海看了看她,终是摇了摇头,低声叹息。
耳畔无声,眼前灰暗无光、阵阵发黑,唇中是控制不住地溢出来的血,源源不断,全是生命散去的气息。
祁清和趴在地上,肩膀碎裂了一半,肋骨断裂,神识受损。
但她仍固执地伸着指尖,一点点地挪向大殿的方位,唇中喃喃低语,似是要与谁解释:“……我不是魔物。”
“……我未修魔。”
那声音太小了,纵然是来到她身边的林孤海也只是听了个隐约。
掌门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开口,用灵力托着姑娘消散在原地。
下一瞬,他便出现在了玄山门山脉下的林子中,慢慢将姑娘放下了。
“……洛云伊呢?”
祁清和眼睛还是看不见东西,费力伸手摸索了一下,哑声问道。
“她被师尊关了禁闭,日后也不会来见你了。”
林孤海蹙眉瞥了她一眼,顿了顿,还是为她打入了一道灵力修复。
“她所修之道需孤绝坚定,你纵然留在她身边,也只会动摇她的道心,毁了她的前途。”
掌门慢慢与她说着。
祁清和垂下了头,神色冰冷麻木,没有开口。
“我不知你究竟是否为魔,但日后也请你莫要纠缠云伊了。”
“云伊是万年难遇的天生道骨,往后必成大能。若你当真心悦云伊,更应为她的前途着想才是。”
林孤海话音方落,便挥袖放下了一瓶灵药。
“告辞。”
他拂了拂袖摆,淡淡转身去了。
身旁气息已散,祁清和阖了眸,一直隐忍着的鲜血自唇边涌出,身上的伤口早已将此处染湿,血气愈浓。
无处不疼,疼得她忍不住蜷缩了些,埋下头去掩住了眼角滴滴落下的水珠。
周边飘来些凉意,耳畔似是听见些雨珠落下的声音,但却没有砸在她的身上。
祁清和惨白的脸上神色陡然一顿,随即睁眸攥住了一旁不知何时出现了的女人的手腕,眸中猩红一片,满是戾气与杀意。
她一动,伤口便再度扯裂开来,鲜血不住地往外涌着,刺痛了女人的眼睛。
虞九笙抿了抿唇,伸出指尖去想为她疗伤,却被姑娘狠狠地拍开。
祁清和挣扎着撑了起来,抬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唇瓣近乎于轻颤:“……虞慕青,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落下最后几字,已是压抑不住的咬牙的恨意。
她的发簪早已不知落在何处,墨发凌乱地披散着,身上满是鲜血,一眼望去竟无一处完好。
虞九笙沉默地任由她攥着,心中颤着疼,抬手握着她的手腕,为她将魔气转化成灵力传去。
“……洛云伊配不上你,她护不住你。”
姑娘死死盯着她,闻言冷笑:“她配不上我?难道你就配?!”
“关你屁事?!”
祁清和见她还想张嘴,满心厌恶怨恨,直接抬手拼尽全力甩下一个巴掌,打偏了毫无防备的女人的脸。
虞九笙怔然看着她,抬手捂住了脸。
她并未想这样……
讯息中分明说太上长老在闭关突破,根本无法出关。只剩下的掌门林孤海不过化神初期,性情并未如此偏颇激进,她留在禾儿身上的魔气足以护住禾儿了。
她只是……想让禾儿看清那个道修的脸面。
但不想方才匆匆赶到,却见到了满身伤痕的姑娘。
叫她心中疼得直颤。
女人抿了抿唇,伸出指尖去想要握住她的手腕,却摸了个空。
那个满眼含恨的姑娘一瞬间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当夜的梦境甚是荒凉。
洛云伊没有等到她的姑娘。
可第二日醒来时,她的手腕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金铃铛的手镯。
上面嵌着一张纸条,不复张扬肆意,是一行端端正正的小楷。
【赠君招魂铃,从此不相识。】
数十年后,祁清和自寒泉中睁开眼眸,身上再无半分伤痕,抬起指尖拨开冰雾,缓缓起身,踱步上岸。
不远处有只黑鸦立于枝上看着她,女人漫不经心地抬头瞥过一眼,抬手一招,那只黑鸦便展翅腾飞,落至她的手臂上来了。
黑鸦的足上绑着一卷用灵力封锁着的纸条。
祁清和取下看过,指尖微碾,再次松开时,一行灵力写成的字便已传送过去。
【做的不错。】
能顺利将太上长老引出,足以证明其实力。
祁清和颇为满意。
虞九笙,九九,还是心太软。
一个林孤海怎么够呢?
既然要算计,就别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想要有足够的把握,便得算计透才行呐。
女人微勾唇,抬起指尖将身上的黑袍一点点抚平,眼瞧着那只黑鸦腾飞至远,才负手慢慢行去。
若要横刀夺爱,就需将那人推至万丈深渊悬崖口,彻底断了她所有的念想,再洗脱自己的嫌疑,清清白白地走去弯腰握住那人的手。
如此,方能取胜呀。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出自唐诗人白居易的《新昌新居书事四十韵因寄元郎中张博士》
感谢在2021-08-18 19:32:05~2021-08-20 23:1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4章 水中月
落木阁仅是南方大陆中一个不起眼的末流小宗,它唯一特殊些的地方不在于功法秘籍,而是位于落木阁不远处的乱葬岗。很少有宗门愿意自己周围出现这种总是聚集着邪祟污秽的东西。
但落木阁实力远不如旁人,无法自己做出选择,当年立阁之人与这四周的门派都有隔阂,因此只得被挤兑到此,如今亦是常年因此被人嘲讽讥笑。
宗门小了,人心却是一层又一层,内门的弟子争夺法器灵丹,但好歹也有师长庇护几分。可外门的杂役却没这么好运了,灵根资质不如旁人,又无家世背景支撑,他们能够为了几颗下品灵石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彼此间勾心斗角得好不热闹。
这些杂役外门弟子的命在长老与内门亲传的眼中甚至还比不过一只低级的灵兽,谁也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毕竟这里是南方大陆的偏僻之处,四周村镇极多,纵然死几个杂役,也很快就能有人补上。
所以,那不远处的乱葬岗中每年都会多出几具离奇死亡的尸体来。
今日,外门中专干这种清理之事的弟子乔装了一番,如往常一样拖着一个麻袋走到了乱葬岗。
他们边走,那袋子里的血水边流,将这里的土地生生染出一条血路来。
愈靠近最里处的乱葬岗,尸体腐烂的恶臭味和常年不散的腥味儿便愈浓,即便是这几个常年来此清理‘死物’的弟子,也忍不住嫌恶地皱了眉头,止步于乱葬岗的几米之外,随后一同抬起了手,如同扔垃圾玩耍般地嬉笑着将手中的麻袋自这边扔进了不远处的大窟中。
眼见着那麻袋投了进去,他们便对视着哈哈大笑起来,随意地拍了拍手中鲜血,哼着曲子慢悠悠地往回走。
方才极低极小的一声痛呼求救声淹没在远处乌鸦展翅腾飞的惊动之音里,隐约有姑娘虚弱惊惧的哭喊声从血窟中传来,但那动静太微弱了,就像是以往每一个半死不活的被扔到这里来的东西在最后的一点不甘而微末的挣扎,如石子投入海中,掀不起半片水花,不过多久就会被彻底淹没下去。
身上无一处不痛,皮肉绽开、鲜血四溅,伤口早已与破烂的衣物黏在了一起,只一动便会扯出剧痛。
顾寄欢意识昏沉地趴在着密封的麻袋中,失血过多之后反叫那些剧痛缓解了些,转而生出大片大片的麻木来。她想要挣扎着从麻袋中逃出去,鼻尖前隐隐约约传入的全部都是腐烂腥臭的气味,好似在重重地用针刺着她的头颅,告诉她:不久之后,她也会变成着这些恶臭尸骨中的一块。
可惜无法,四肢早已被人用脚一点点碾碎,筋脉俱断,她如今的咽喉中除了方才发出的最后一点临死前的哀鸣外竟再无力吐露任何一个正常的字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姑娘死死睁着眼睛,瞳孔中看见了从麻袋外投进的一缕光线,眼角一点点流下的滚烫液体让她的视线变得迷蒙起来,那道她近在眼前却遥不可及的光线便在顷刻间破碎成了点点亮色。
顾寄欢拼命地张大了嘴,咽喉中啼血般挤出嘶哑怪异的声音来,像是卑微的求救,却又极似鬼怪怨恨而不甘的鸣叫。
她只是想活下去,她从未招惹过谁,她日日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如同最低贱的畜牲一样被人使唤,却不敢有半点怨言。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她活?!
就因为这张脸吗?
就是因为她资质底下,所以便活该被欺辱至此,连一分存活的机会也不肯给?!
凭什么?
凭什么?!
已被血污与刀痕遮掩了的那双凤眸中死死看着眼前的点点碎光,眼角处的液体染了颜色。
血泪寸寸划过,生命气息缓缓败落。
瞳孔中的光亮骤然黯淡空洞下去,张大的嘴巴也无力闭了起来,唯剩些垂死挣扎的呼吸声。
就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她好似听见了一道极远的声音,随后是瞳孔中猛然被射进的剧烈的光,刺得她的眸子下意识涌出水花来。
顾寄欢再看不清是谁了,她的意识想要控制着躯体伸出手去求救,可四肢却瘫软在原地,没有半分挣扎的力气。
来的好似是个女人。
就在这么片刻里,耳畔的声音也逐渐微弱下去。
但女人含着怜惜不忍的低叹声还是传入了她的脑海中。
女人轻声叹息:“究竟是谁这么狠心,竟如此折磨一个姑娘?!”
顾寄欢唇瓣微动,无力阖了眸,最后一滴泪砸落在地。
求求你,救救我。
只要你愿意救我,做什么都可以……
求求你……
应是毕生气运都落于此,她竟在荒芜麻木的意识中感受到了隐约的温度。
仿佛是有人弯下了腰,不顾那些脏臭的衣物和血迹,将她小心地抱入了怀中。
是她从未得到过的怜惜。
祁清和微蹙着眉给这个孩子传送灵力,也没管她身上那些污秽血迹,只操控着将丹田中运转的心法换成之前所用过的回春决,一点点探入她的体内将那些毁坏的筋脉寸寸抚平。
这是她的第四个攻略对象,也是她在云江蓠的那个时间线上碰见的莫名完成了攻略值的女人。
顾寄欢。
果然与她所想一样,是当时的时间线错乱了。
这会儿才算是她见到顾寄欢的第一面。
周围有些怨气不散的阴魂妄图借此机会占夺顾寄欢的躯体,但都被女人挥手打散,成为了祁清和为顾寄欢治疗的补品。
许久后,祁清和稍稍松了眉心,捏着顾寄欢的下巴给她喂下一颗回春丹,随后抱着姑娘起身挥袖离开了这里。
不远处,倒着几个被抽空神魂的躯体,正是方才将顾寄欢扔下乱葬岗的弟子们。
祁清和当初在进入洛云伊的神识中寄居休养时便定好了日后的计划,等她恢复实力脱离洛云伊的神识而出去给自己塑造躯体时,她就以之前留下的印记与在浮世馆中培养起来的下属取得了联系,接着将暗中的组织划分出一部分成立赏金猎人,借此完善贺卿卿的背景。
最后用贺卿卿这个身份在现实中接触洛云伊之前,祁清和也早已在南方大陆的一处冰雪无人处寻找好了玄冰寒潭,作为自己脱身时传送的落脚点。
之前她所显露出来的实力仅有元婴,能力是招魂驱使。
实则不然,祁清和还在那份系统传来的功法秘籍中找到了炼制傀儡的法子。
所以在出发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她操控的是自己炼制出来的傀儡躯体,而将自己真正的肉身藏在了寒潭底下,以便于脱身之后转换。
这也需要点儿时间,祁清和沉睡于寒潭中,慢慢将体内的灵力顺平了才踏出水面,来寻找下一个攻略对象。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惨,若她再晚来一步就得死在这乱葬岗中。
缺什么补什么,顾寄欢神识有损,丹田被毁。祁清和便给她去落木阁中寻到了之前欺辱她的那群人,从每个人的身上都剥下了一部分东西,随后炼制成灵丹药丸塞进了顾寄欢嘴里。
一连忙碌了好几日,这孩子身上的烧才慢慢褪下,祁清和早已给她清洗了一遍,自然瞧见了这副青涩稚嫩的躯体上数不尽的血痕。
有的是用鞭子抽打出来的。
有的是用利刃割下的。
还有的是火焰灼烧后的伤疤。
甚是惨烈。
祁清和将手中炼制出来的回春丹捣碎,一点点给她涂抹在了伤口上,如此恢复得也快,几日过去后只剩下了浅浅的疤痕。
小姑娘爱美,若是顾寄欢日后想去掉这些痕迹也不难,到时候再找草药炼丹就是。
等最后将顾寄欢的四肢筋脉接上、用灵药催生出新骨,这才算完了,后续中骨头与筋脉生长则是另一番折磨。
很快,高烧褪下后,顾寄欢醒了。
她睁开眸子时正是晌午,外边阳光温暖明媚,从祁清和打开的窗户里射入,照耀在桌面与地板上,隔着床前单薄的纱帘在顷刻间点亮了姑娘黯淡空洞的瞳孔。
顾寄欢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身上敷着灵药,清凉温和的感觉竟压下了残留着的剧痛。她微微一动,之前被碾碎挑断的四肢与筋脉如今却近乎于完好无损,只有点点僵硬和余痛提醒着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她躺在绵软的被褥中,鼻尖前传来的是阵阵药草的清香。
没有辱骂,没有指使斥责……
一切都像极了她幼时做过的梦。
眸前的晕眩与昏暗渐渐散去,顾寄欢阖了阖眼睛,再次睁开时已能看见东西了。
她有些恍惚地打量着自己所在的地方,目光却突然对上了一双微弯的漂亮而潋滟的桃花眸。
穿着一身灰袍、系着宫绦的女人屈膝倚在窗边,手中慵懒地捏着一把长柄烟斗,正轻轻地朝着窗外吐出了一口白雾,那烟斗下垂着火红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摇曳着,在半空中勾勒出迤逦的弧度来。
“醒了?”
祁清和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下意识用烟斗敲了敲窗沿,将唇中的烟慢慢吐出,随后身形一闪,移至床边弯腰按住了慌忙无措的想要起身的孩子。
“做什么呢,我好不容易把你救了回来。你再乱蹦几回,又得躺下了。”
女人有些好笑地捏着姑娘的下颚细细打量了下,目光自她显出几分羞怯不安的眉眼间滑过,指尖缓缓移下按住了她发白的唇瓣。
“我且问你,你可愿做我的徒儿,随我一同修行?”
顾寄欢眨了眨眸,唇瓣上是女人温热柔嫩的指尖,鼻前传来一股浅淡的不可忽视的幽香。她听着女人含笑问出来的话,当真是愣怔了一瞬,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眸子看着她,反应不过来了。
当真像个受了惊的兔儿。
祁清和也不急,很是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另一只手轻轻把玩着自己的烟斗。
好半晌,受惊的兔儿缓过了神,一双颇圆的凤眸中闪烁出点点亮光来,鼓足了勇气抬眸看向她,呐呐小声问道:“……我……我可以吗?”
顾寄欢一对上女人的眸子便胆怯地瞬间垂下了头,指尖微微捏着身下的床单,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红着脸颊告诉祁清和:“我……我是五灵根,资质也不好……”
她不敢去看女人的眼睛,有些害怕看见熟悉的目光,便只缓缓眨了眨酸涩的眸子,盯着自己身上的被子看,抿了抿唇。
“……我不配当您的徒弟。”
身旁的人一时间没有说话。
气氛静了静。
果然……还是被嫌弃了……
顾寄欢眼眶一热,连忙低下了头。但随即的,她僵硬了一会儿后又悄悄看向了祁清和,嗫嚅着乞求她:“……若是您不嫌弃……可否……可否让我在您身边做个杂役侍仆?”
这一次,她得到了回应。
女人抬手扶了扶额,低低叹息了声,随后伸过指尖来捏了捏姑娘瘦削得不像样的脸颊:“蠢崽子。”
祁清和看着她这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勾唇笑了下,眉眼显出几分不羁懒散来:“这天底下没有教不会的徒弟,只有没本事的师父。”
“纵然你是个五灵根,我也能把你拎起来,教你怎么拳打落木阁,脚踢玄山门。”
顾寄欢……顾寄欢晕乎乎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女人噗嗤笑了声,揉了把她的脸:“怎么就生得这般可爱呢?注定了是要来做我的徒儿的。”
祁清和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就这么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自己:“你师父我呀姓祁,名清和,修为不多不少刚巧大乘后期,越级杀个渡劫也绰绰有余。”
女人倚着床边,垂眸把玩着姑娘的脸颊,随意道:“我虽是个散修,但护着你也足够了。日后你跟着我修炼,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是把这天捅破了,也有师父给你罩着。”
祁清和陡然一顿,随即抬手拍了拍额头,笑眯眯地看向了床上的兔子姑娘:“快,乖徒儿,叫声师父。”
脸颊上升了些红晕,正眸子亮亮地看着她的姑娘闻言后下意识垂了垂眼帘,唇角却忍不住悄悄弯起了些,极为乖巧地轻轻地唤了声。
“师父。”
她好似在唤一个美妙的梦一般,不敢太过大声,害怕会将美梦戳破。
她像是走在云朵上的兔子,看见了前方从未得到过的糖果,既渴望,又惊惧。只敢慢慢地一点点靠近,害怕会将棉花一般的云踏破。
祁清和定定地看着她,兀然弯着眸子笑了,灿然而欢喜,弯腰去轻柔地环住了她,用热烈的温度将她带回现实中来,用强硬地态度将糖果送至她的唇边。
“好徒儿。”
女人含着笑,在顾寄欢不知不觉通红了的眸子中,给傻乎乎的蠢崽子奖励了一个柔软的吻。
她告诉顾寄欢:
“日后有师父在,不必害怕。”
日后有师父在,不必怕。
顾寄欢呆呆地看着她,过了许久许久,才紧紧抿着唇瓣,重重点了点头。
她的眸中早已溢满了水雾,可唇边却是从未有过的笑容。
这短短的一句话,成为了顾寄欢往后数十年缠绵于心中的寄托和依恋。
是她灰暗无光的生命中闯起来的一颗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修为等级:入门、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出窍、合体、大乘、渡劫、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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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水中月
祁清和感觉自己这不是在教徒弟,而是多了一条软乎乎的小尾巴,身上的伤才好了些便一声不吭地跟着她团团转,一见着她侧头瞧来就立刻弯着凤眸傻乎乎地笑,浅棕色的瞳孔中闪烁着点点碎光,满满倒映出来的都是女人的纤瘦的身影。
顾寄欢虽与前面几个一样地生了双漂亮艳丽的凤眸,但她眼睛的轮廓要稍圆稍柔和一些,突然被吓到的时候会下意识睁大许多,呆呆愣愣的,眸子湿漉漉着看着祁清和,让人总能联想到没断奶的幼崽,而忽视她偏艳丽的容貌。
女人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指尖的烟斗慢悠悠地转了转,火红的流苏随之轻轻摇曳。祁清和侧头去吐出了一口白雾,缥缈缭绕的烟在半空中散开,微微遮掩住了她的半张脸。
她仍旧穿着那身宽松的灰袍,用灰蓝色的宫绦系着,这会儿懒洋洋地翘着腿倚在桌边,好似没有骨头一样。突然的,女人仰着头低叹一声,伸出手去将一旁站着给她贴心地又是倒茶又是捏肩的蠢崽子一把拉进了自己怀里,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瞧着头上都快冒烟的红脸姑娘,止不住地低笑。
“小祖宗,知道你能干,且好生休憩一会儿罢,若是身上伤口又疼了,倒叫为师心痛。”
脸上骤然升腾出滚烫的温度,顾寄欢睁大了些眸子,被女人揽着坐在她怀里,那温热的指尖放在她腰上,让她觉得自己身子都瞬间僵了,一动也不敢动。
好一会儿,她才通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小声嗫嚅着解释:“我……徒、徒儿伤口不、不疼。”
女人偏头吸了口烟斗,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抬手戳了戳姑娘脸上好不容易被养出来的肉,也正正经经的板着脸点了点头:“是,乖徒儿的伤口不疼,是为师的心疼了。”
心、心疼。
顾寄欢愣愣地看着她流转着潋滟波光的眸子,眼帘不觉颤了颤,一时间都分不清此时究竟是何感觉,只有些无措地看着祁清和,下意识动了动身子,结果被眼疾手快的女人随手拍了下腰窝。
“坐好,别乱动,跌下去有你疼的。”
祁清和看着她唇边不知不觉地弯起的些许弧度,眸色稍稍软了软,实在败给了兔子姑娘亮晶晶的眼睛,有些不自在地瞧了瞧自己的宝贝烟斗,顺着烟斗的方向偏过头去看了看外边的风景。
风和日丽,是个好天气。
女人心中想着,又百般无聊地将视线从外面看厌了的景色上移至了怀中的小徒弟身上,想了想,取出一小盒子的点心来递给她吃着玩儿,都是用含有灵气的食材做成的,对顾寄欢伤口的恢复也有帮助。
“谢、谢谢师父。”
姑娘红着脸,垂着脑袋小心接过来了。
祁清和微挑眉梢,拖着尾音应下了,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孩子没出门,今早从床上起身时也只将发丝松松着扎着披在背后,这会儿倒是便宜了女人,让她满意地收回了手。
非常柔顺,手感极好。
祁清和转了转自己的烟斗,决定还是要跟胆怯内敛的小徒弟谈谈心才行。
女人轻轻咳了咳,清了清嗓子。
怀中抱着点心吃得认真的姑娘闻声后指尖一抖,呆呆抬眸看向了她,像只突然被吓到了的小松鼠,抱着自己的栗子浑身一颤,嘴边还有些点心屑子。
祁清和:“……你接着吃。”
她扶了扶额,摸出自己的帕子来给姑娘擦了擦嘴角,然后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脑瓜子,将顾寄欢的脑袋又按下去了。
“在师父面前不用这么拘束,你是我的徒儿,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女人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慢慢地与她说着。
“我喜欢你,所以收你为徒,并没有其他心思。你且安心随着我修炼便是,我收下你,自然会对你负责、会认真教好你。”
祁清和倚在桌边,缓缓地抬手抚着她的发,定定看向了垂着脑袋的姑娘:“我从前是个散修,整日里飘来飘去的没个定所,身边亦没有旁人。如今有了徒儿,自是希望你能与我亲热些。”
“你当我是寂寞了也好,无聊了也罢,只要记住两句话就行。”
女人伸手去轻轻捏住了顾寄欢的下颚,强硬却不失温柔地迫使她的脑袋抬了起来,收敛起平日里的散漫慵懒,认真地看着姑娘通红的溢满水雾的眸子:
“你无需做旁的事来讨好我,你只需要坐在这儿叫我看见,便足以让我高兴欢喜了。”
“师父不会抛弃、伤害你,所以你可以像别人家弟子的模样来放肆地对着我撒撒娇、软声说说好话,师父也自会帮着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祁清和微微垂下了眼帘,伸出指尖去低叹着给怀里的姑娘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纵容着满心委屈又欢喜的姑娘搂着她的脖子释放那些被压抑了太久的伤痛,只安静地抚着她的背脊,无声地安慰着她。
“小哭包。”
女人含笑戏谑道。
顾寄欢趴在她的肩上埋了埋头,身子不住地颤着。她死死咬着唇,却仍然隐约有几声无法被压抑隐忍住的哭泣声自她的喉咙中传出,随着她眼眶中不断涌出的泪水,一同无形地诉说着曾经遭遇过的痛苦。
“……师父。”
姑娘含着哭腔低低地唤。
“师父在。”
祁清和温声应了,像哄着孩子一样地给她哼曲子。
“师父在,别怕了。”
女人如此柔声道。
顾寄欢抬眸,用发花模糊的视线静静地看着她。她的鼻腔中都是酸苦的气息,咽喉里一片涩然。她的身子仍在不住地颤着,脑海中早已分不清此刻的情绪为何。
怎么……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呢?
姑娘眼睫微动,水珠便自上垂落。
她的生命,卑微低贱,从不受人正眼看待。
资质让她沦入泥浆,容貌使她罪加一等。
为什么……还会有这样一个人愿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女人的视线陡然投来,顾寄欢下意识狼狈避开,不敢与她对视。
姑娘又趴到她的肩上去了。
祁清和微微一怔,随即抿唇失笑,很是耐心地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垂下眸子漫不经心地吸了口烟,然后转头对着窗外的风景,缓缓吐出了白雾。
等姑娘逐渐平息下来,女人都已经似睡非睡地半阖上了眸子。察觉到顾寄欢投来的湿漉漉的目光后才懒洋洋地睁开了些,歪着脑袋看了看她红通通的眸子,陡然噗嗤被逗笑了。
“好徒儿,你莫不是个兔子精变的?”
顾寄欢:……
顾寄欢闷声抱着她的脖子不放手,埋下脑袋去不看她了。
“……不是。”
姑娘小声辩驳。
祁清和长长地哦了声,也不再闹她,含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可要去寻仇,做个了结?”
女人眯了眯眸:“一群不长眼的敢欺负我徒儿,若是你想,为师这就去把他们杀了给你泄愤。”
她之前为了给顾寄欢疗伤而杀了几个曾经欺辱过这孩子的人,倒还有些一时间没来得及收拾。
顾寄欢悄悄露出一只眼睛来看她,眼眶中仍含着水雾,但好看的凤眸却是弯了弯。
原来被人护着是这种感觉。
她默默摇了摇头:“师父将徒儿从乱葬岗救起来,便是给了徒儿新生。”
“前尘散尽,徒儿日后不想再看见他们了。”
更何况,她也不愿给祁清和添麻烦。
“如此也好。”
祁清和看了看她,也瞧出了小姑娘的心思,但没有点破,只顺着她的话应下了:“太过执着于过去,对修行无益。你若当真能放下,倒是一件好事。”
顾寄欢重重点了点头。
女人弯唇拍了下她的脑袋,满意地把玩着指尖的烟斗。
那日的一番话过后,祁清和明显感觉自己新收的小徒弟变了。
她变得……更加黏糊了。
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她在一起,一直敬慕而依恋地看着她,若是祁清和朝着她看去,就立马扬出一个大大笑容来,身后无形的尾巴都欢快得直摇。
祁清和:这……
这还能怎样,舍不得骂不舍得打,只能愈发宠着了。
若不是顾寄欢生性羞怯、胆子也极小,否则怕是连沐浴入睡这样的事儿也想黏在祁清和身后。
她身上的伤一直养了有近一个月,祁清和每日都会为她把脉、炼制丹药,等筋脉和骨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用灵药泡澡沐浴,借此来洗涤排出身体中的杂质。
顾寄欢躯体上的那些伤疤也在每日不落的药浴中慢慢褪去,只剩下浅淡的新肉颜色,等再长一长,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祁清和为了让她静心养伤,直接包下了此处客栈的上品客房。
在这段时日中,她也开始慢慢教导起顾寄欢,给了顾寄欢一本只有五灵根才可以修炼的混元秘籍。也是考虑着姑娘身上有伤,不能太过费神,她将那本秘籍中的内容一字一字地映入玉简中,让顾寄欢将玉简贴在额头上,就能直接用神识浏览查看。
这样既能锻炼温养她的神魂,也省去了笔墨,还更容易记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玉简的价格实在昂贵。
一个玉简便要一千上品灵石,落木阁这种小宗门中也只有太上长老才能用。
祁清和将玉简递给顾寄欢的时候,吓得小姑娘眼泪汪汪,差点以为自己师父为了她掏空了家底。
女人也是无语扶额,不断地叹息。
“你师父我虽是个散修,但好歹也是合体期的大能,怎么可能穷到这个地步?”
为了证明她当真有钱,祁清和那日拎着伤快好了的姑娘第一次出了客栈的门,给她买了十数套时下女修流行的衣裙首饰,连胭脂唇脂之类的也没有放过。
随后,被迫换了一身娇俏衣裙的姑娘……愈发黏着祁清和了。
顾寄欢不仅喜欢黏着师父,她还在撒娇方面无师自通、自成一派,每每都让女人举手认输,纵容着她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自己。
然而,在顾寄欢伤势好转后,祁清和带着她下楼在客栈中吃了一顿,随后却嘱咐她乖乖呆在这里等她一会儿。
“为师要去一个地方办些事,只需要一个时辰便能回来。”
“……我不能跟着师父吗?”
浅蓝长裙的姑娘抿了抿唇瓣,有些失落地垂了垂眸子,随后又小心地往祁清和身边挪了些,凑过去抓住了她的指尖,满目希冀地看着自己的师父:“我想跟着师父。”
女人弯眸笑了,有些无奈地抬起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一次却没有如她的愿:“欢儿乖,师父去的地方对你来说有些危险,师父也怕你再受伤。”
她看姑娘张了张唇还想说些什么,便想了下,先行一步将自己指尖的戒指取了下来,塞给了顾寄欢:“师父将家底寄托在欢儿这里,欢儿定要好好保管,等师父回来后再还给师父,好吗?”
顾寄欢眨了眨眸子,瞳孔中骤然绽出了点点光芒,弯着眸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师父早些回来。”
“好。”
祁清和站起了身,含笑捏了捏她的鼻尖。
这孩子仍旧残留着些不安与害怕。
而祁清和要做的,便是先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
灰色清瘦的身形顷刻间消失在客栈中,祁清和为自己戴上了一张崭新的黑色面具,径直飞向了离这儿不远的乱剑谷。
顾寄欢要习剑,还缺一把好剑。
她足尖轻点于屋檐上,宽袖随风飒然浮动,身形更似飘渺不定的烟雾,极快地冲射向乱剑谷的方向。在姑娘面前一直散漫的人此时抿直了唇瓣,面具下的眉目间锋芒毕露,直至踏入谷中,隐藏着的修为赫然爆出,震慑此地。
她给自己的小徒儿扔了两个保护罩,但……
还是速战速决得好。
女人眯眸看向面前群剑成阵、剑气纵横向她射来的景象,微微勾了勾唇。
剑魂破剑而出,耳畔尽是上古残留下来的杀意铮鸣,或清越或沉闷,气息一瞬直至渡劫。
这乱剑谷是根据来者修为进行考验,方才祁清和爆出自己的修为,谷内前来应鸣的自然也变成了渡劫期的已生剑魂的上古之剑。
她的徒儿,自然要配最好的剑。
祁清和没有停顿,微敛眸子,手中已多了一把铁扇,身形掠影般冲入了群剑之中。
顾寄欢攥着祁清和给她的戒指,安静沉默地缩在角落里,垂着眸子一动也不动。
这是她从前借助保护自己的姿势,此时仿佛一下子脱离了女人的庇护,她又忍不住地隐隐生出些不安与恐惧来。
一个时辰并不多,可对她而言,却着实漫长难熬。
她心中的不安愈来愈重了,好似有毒蛇在暗中盯着她一般,让她背脊生凉,被祁清和养得红润了些的脸颊也不知不觉地白了白,警惕而惊慌地关注着四周。
【就是她!贱人!竟然还活着!】
【盛师兄与莫师姐肯定都是被她害死的!你快给殷长老传消息,让殷长老过来处置她!我就不信了,这一次她还有这么大命,还能活下来。】
【呵,早就传了,殷长老马上就到。她害死了殷长老的两位亲传,纵然是巴着了贵人,这一次也逃不掉!】
两名女修坐在角落中对视一眼,目光阴狠地从顾寄欢身上划过,嘴角不禁泛出了些许冷笑。
盛余青仗着内门亲传的身份欺男霸女,莫如茵则妒忌任何一个长相越过她的女修,常常以折磨这些身份低下、容貌艳丽的女修为乐。
他们死了也就罢,可偏偏他们是殷长老的亲传。
如今蓦然身亡、神魂消失,让殷长老暴怒不已,在门中处置了许多弟子。
这时候,一直被两人欺辱、被扔入乱葬岗却魂灯不灭的顾寄欢就被暗中推出来成了替死鬼。
像她这么软弱无能的人,自然没有胆子去杀这两人的。
但旁人也不在乎,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转移殷长老视线的人罢了。
【看她平日中故作清高,又是拒绝盛师兄又是得罪莫师姐,背地里还不是用着小伎俩找了靠山。】
其中一位女修不屑低嗤,目光自姑娘纤细的身子上划过。
一个任由他们揉捏欺辱的玩物,也妄图反击?
等长老来了,纵然她有九条命,也活不成!
顾寄欢蹙了蹙眉,目光自周围扫过,唇瓣抿得愈紧了些,缩着身子死死攥着手心里的戒指。
然而,她的眸光骤然一顿,脸色瞬间惨白了下来。
“顾寄欢!”
熟悉的紫袍男修自外踏入,目光如刀般直直看向了她,唇角泛出几分阴狠的冷笑来,指尖一动,手中便多了一把长.枪。
他声音阴柔,慢慢提枪走向了脸色惨白、身子发抖的姑娘:“当真是我等错看你了。”
“一个外门杂役,竟敢杀害师兄师姐,你说说你……”
“该当何罪?!”
长.枪尖灵光闪烁,带着暴虐的杀意如游龙般刺向蓝裙的姑娘,枪尖一瞬划破空间,化神期的修为笼罩此处,威压成巨山压下,只一击,便想要将姑娘斩杀于此。
男修眸中猩红,嘴角笑意中皆是泛滥溢出的戾气。
可惜,世事不如人愿。
就在顾寄欢惨白着脸颊、绝望地紧攥着戒指阖上眼眸时,一把铁扇横空射来,带着凛冽暴怒的气息在顷刻间斩裂这柄长.枪。
“放肆!”
女人冰冷的声音自远及近,不过一瞬,灰袍高挑的人影已显于客栈之中。
不是面对着顾寄欢的温和与纵容,此时的她满身杀戮之气,眸色狠厉,冷凝刺骨。
纤细素白的指尖缓缓抬起,此间气息凝固,方才得意而暴虐的男修如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脸色一点点涨红、目眦欲裂,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全身的骨头都一点点响起了碎裂的声音,四肢像被什么东西抽空了血肉,只剩着一层薄薄的皮软绵无力地垂挂下来。
分明已经痛至面目扭曲、近似晕厥,可神识中却清醒无比。
啪。
又是一处的骨头爆裂在皮肉中。
客栈里一片死寂。
在最后一寸神魂被捏碎之时,女人狠厉阴冷的目光慢慢转向了角落中缩着的两个女修,勾唇冷笑:“区区落木阁,也敢动本座的徒儿?!”
“本座尚不曾找你们算账,你们这群杂碎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女人低笑,指尖兀然攥紧。
啪。
两道血花在顷刻间炸裂于角落里,四溅的血肉霎时染红了四周桌木。
众人惊骇而望,却无一人敢出声。
直到一个蓝色的身影猛然冲进了女人怀里,这煞神才淡淡收回了目光,敛了方才的满身戾气,温柔地抚着姑娘的发,轻声哄道:“师父在这儿,莫怕了。”
顾寄欢指尖直颤,却仍旧死死抓着那枚戒指。
她埋头在女人怀中,小声应了。
“师父。”
姑娘呢喃着,含泪的瞳孔中闪出些许连她也不知的重于依恋的色彩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评论,评论多多,更新多多(敲盘子)
和儿:太黏人了,差点儿连救美的机会都没了(叹息)
感谢在2021-08-21 16:40:55~2021-08-23 00:4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6章 水中月
“殷长老的命牌碎了!”
“什么?!”
落木阁主殿中惊怒声骤起,数道化神期的威压沉沉放出。
在阁主与长老们问清楚殷青屏峰中杂役他的向后,他们又自然地将这怒火转向了那个据说大难不死的外门女杂役。
“勾结邪.教,杀我阁中长老,此仇若不报,落木阁威信何存?!”
阁主眯着眸子,手心中慢慢盘着三颗油亮暗沉的核桃,凌厉的目光慢慢扫过殿中坐着的几人。
落木阁虽是边缘小宗、受四周门派排挤,但在他们这块儿偏僻地盘上,却素来是横行霸道、无所顾忌的。
如今有人随手斩杀他们阁中长老,便是在分毫情面也不留地打他们的脸、动摇他们在此地的威信,这叫阁主如何能忍?
殷青屏修为刚至化神初期,不少都是丹药堆砌上的,虚浮得紧,平日里也就对着阁中低级弟子耍耍威风。而在坐众人大多是化神中期以上,又不曾看见客栈中的那一幕,心中也不觉斩杀了殷青屏的人修为能越过出窍。
他们素日里仗势欺人、得意惯了,竟连最寻常的警醒都丢了个干净。
可笑至极。
让阁外负手踱步而来的女人都忍不住地低声嗤笑,漫不经心地以拨了拨腰间宫绦垂下摇曳着的流苏。
外边一片死寂,她的声音虽低,此时却如洪钟敲响在众人心里,叫主座阁主也变了脸色。
“何人?!”
座中一位红袍长老率先拍桌而立,他面容生得就很是着急,这会儿眉梢一竖,愈发显得凶神恶煞,细小的眼睛里隐隐浮现出几分狠戾之气来。
远远望,也足以叫小儿止啼了。
祁清和掀了掀眼皮子瞧他,见着这老不死的好似要脱口骂些污秽之词,便有些不耐地抬起指尖于虚空中一划,将他的嘴巴用灵力缝了起来。
“老东西这般心急作甚?若是吓到了我的乖徒儿,你可赔不起。”
阁主已起身蹙眉紧盯着她,四周长老亦不动声色地拿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这气氛看着是越发紧张起来、剑拔弩张。
一群化神期罢了,祁清和可没那功夫跟他们过家家,这会儿轻声叹息着,全然放出了自己大乘期的威压,除身后紧跟着的姑娘外,其余之人都在这般可怖的威压下被碾碎了腿骨与筋脉,瞬间匍匐在地。
她如法炮制,将这些人的嘴都用灵力缝了起来,懒得听他们的声音。
“欢儿。”
祁清和眉梢微动,侧过头唤了下。
一直如受惊的幼崽般紧攥着她袖摆亦步亦趋的姑娘闻声抬眸,沉默着看向了女人。
“将他们杀了。”
祁清和取出一把玄色长剑递给了她,这剑身上游龙暗纹缠绕,方显露便发出一声吟啼般的清越铮鸣,一股子远古沉淀下来的血气杀意扑面而来。
顾寄欢怔怔地看着,身子有些僵硬,无措地颤了颤眼帘,对上了女人平静温和的目光。
“他们从前如何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欺辱于你,如今你便借着为师的势尽数报复回罢。”
祁清和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对于一旁凶狠怨毒的目光置若未见。
“此间事了,欢儿便随为师一同游历修炼,不再受困于从前。”
“吧。”
女人含着浅淡的笑意,轻轻抚了抚姑娘的脸颊,微微侧开了身子,将前路让出交给她来做一个了结。
顾寄欢眼眶一热,掩饰般垂下了眸子,紧紧抿唇闷声应了。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鼓足了勇气伸手握住了长剑剑柄,目光慢慢移至殿中数人。
祁清和将这里全然交给她,自己转过身不再干扰,只看着外边和煦的日光耐心地等待着。
她瞧不见,可阁主与在座长老却看见了……
方才还如兔儿般胆怯软弱的姑娘此时将目光投至他们身上,瞳孔中竟是不觉闪出几许浓稠深暗的阴冷杀意来,微颤着的指尖缓缓握住了剑柄,一步一步地提着剑朝他们走。
姑娘抬手,落剑,再无半分怯懦,神色平静冰冷,隐隐闪出几分愉悦之色来。
从前我为鱼肉,如今我作刀俎。
原来……竟是这般感觉。
叫人迷恋上瘾。
女人背着身子,眉梢微挑,唇边勾出了一抹玩味笑意。
鲜血顷刻间迸溅,沾染了她的脸颊。顾寄欢静静地提着剑,阖眸压下了心头涌上的思绪,方才杀人时冷静沉稳的指尖如今却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满殿腥臭气息涌入她的鼻尖,让她脸色霎时白了下,忍不住捂嘴弯腰干呕了几下,凤眸中溢出了点点水光。
祁清和闻声看,不禁蹙了眉,也没管她身上的血污,有些怜惜心疼地将神色迷茫的孩子揽入了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脊,柔声夸赞道:“欢儿做的很好。”
“……我……我杀了他们……”
顾寄欢微微睁大了些眸子,之前被怨恨溢满的神识陡然清明起来,她的瞳孔中倒映着那些四溅的鲜血与倒下的尸体,指尖下意识地捏住了女人的衣角,背脊曲起着恨不得要将身子缩成一团似的。
她喃喃自语着,眸中水雾愈加浓了几分,神色似哭似笑,身子慢慢颤了起来。
祁清和眸色微暗,也纵容她埋头进了自己怀里,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丝,没有做声。
许久后,姑娘的情绪一点点平息下来,仍旧埋着头不愿出来,小声地与女人道谢:
“……谢谢师父。”
话音方落,她的脑门儿便被人曲指弹了一下,叫姑娘呆呆地向后仰了仰脑袋,抿着唇含着水雾有些委屈地看着祁清和。
“你是为师的宝贝徒弟,为师给你出口气还需要道谢吗?”
女人低叹:“为师就你这么一个徒儿,就想要把你养得娇气蛮横些,日后出了莫要叫人欺负着了。”
“欢儿日后有事情一定要告诉为师,于我而言这不是麻烦,也不需要你道谢。”
祁清和定定地看着姑娘,抬手抚了她眼角的水珠,认真地教导她:
“这是必要的、应该的,是为师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做掌中明珠的意愿,也是为师想要欢儿给予的一次表现的机会。”
女人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笑了下,取出干净的帕子来给哭成小花猫一般的姑娘擦了擦脸颊:“为师的小明珠莫哭了,这可是我身边最后一块帕子。”
这孩子仿若是水做的,爱哭得紧,这短短的几日已经将她的帕子全用完了。顾寄欢也不好意思,想要拿回清洗完了再给她。可祁清和哪儿舍得真让小祖宗洗帕子、做苦力?
她就当着姑娘的面把自己价值一颗上品灵石的鲛丝帕当做垃圾般扔了,哄着姑娘告诉她这只是一颗下品灵石就能买十张的一次性手帕。
女人戏谑着戳了戳姑娘软软的脸颊,被养了这些时日,终于不复从前的骨瘦嶙峋,手感愈发地好了。
顾寄欢眼眶里还含着泪花,这会儿又止不住地红了脸,抽抽噎噎地抬眸看向了女人,心中欢喜与羞怯夹杂,一时间混乱得很。
“哦,对了。”
祁清和一拍掌心,指了指顾寄欢手中还提着的剑:“这是我方才给你乱剑谷取的灵剑,正好你身子差不多恢复了,也是时候开始学习剑法。”
“可喜欢?若是喜欢就给你做本命剑。”
“喜欢的!”
顾寄欢一愣,随即眸子亮亮地看着她,又垂头摸了摸手中的长剑,突然一头凑进了女人怀里。这次也不说谢谢了,只通红着脸颊小声地撒娇一般地软软唤着师父。
祁清和忍不住勾唇,揉了揉如今终于学会了撒娇的乖崽子,含笑一声声应下了。
顾寄欢的筋脉当初被尽数挑断,丹田也毁得差不多了。但如今却也有几分因祸得福的意味,无需散尽功法修为就能直接学习祁清和给她的混元秘籍。
现在又有了本命长剑,祁清和也开始手把手地教她另一套剑法。
但是,顾寄欢的表现着实让女人有些惊讶。
平日里动不动就掉眼泪的软兔子一遇上修炼却硬气得很,对自己的要求甚是苛刻。都无需祁清和来多加约束,她每日便能自己在寅时爬起来练剑,一直修炼到子时才肯停下,就连余下的几个时辰中除却祁清和给她泡药浴的时间,其余全都扑到功法修行中了。
从开头几天每日练得手脚打颤、几乎站也站不稳,到后来配上了秘籍修炼,修为如有神助般上涨,顾寄欢的性子也肉眼可见地坚毅了许多。
祁清和不谈其他的,就在这修行一道上,纵然是抛开攻略任务,她也对这个弟子颇为满意。
勤能补拙,从来不是空话。
相比于祁清和的另一个学生云江蓠,顾寄欢年岁轻轻却早已吃遍了被人欺辱的苦楚,所以她对变强也更加的渴望。从前被人踩在脚底、肆意碾压折辱的记忆有多惨烈,她如今对修行便有多上心刻苦。
能将苦痛化为前进的动力,这或许也是顾寄欢身上的一处优点。
转眼间十余年过了,祁清和带着她在南方大陆的各个城镇与秘境中进出游历,看着她一点点成长,修为已从无修炼至金丹大圆满,身量也拔高了许多,面容长开后愈发艳丽了几分,性子也被祁清和宠得娇了些,却是越发喜欢黏着她、与她撒娇。
如今,她们正往南方大陆的最中央的浮梦城走,不久后的南方大陆中的问道会就在那里召开,届时将会举行数百年一回的弟子试炼大比,人、妖、魔、鬼等各族皆可参加,也会有其他大陆的来人观看比试、参加试炼。
正好顾寄欢也已经到了元婴的突破口,祁清和想将她送进试炼一番,摸一摸她的实力,若是有机缘可以助她突破就更好了。
这试炼大比有限制,必须是年龄小于三百岁、修为低于化神期的才可参加。
实际上就是比一比各方的小弟子们,看看年轻人的水平罢了。
等她们到时,这城中已挤满了不少的人,街上一排客栈里都虚无坐席,叫顾寄欢有些为难无措地看向了师父,手中还抓着女人的袖摆,生怕自己丢了似的。
祁清和拂了拂自己的灰袍,有些好笑地敲了敲她的额头,伸出指尖捉住了她的手,就这么牵着她进了一家客栈。
姑娘眸子一亮,唇角忍不住悄悄弯了弯,愈发跟紧了些,亦步亦趋地走。
未等招待的小二说什么,祁清和就淡淡扫了她一眼,取出一块玄铁牌来给他看过。一脸笑容的小二眸色一顿,随即笑意愈加恭敬起来,弯腰作了揖,带着她们上了三楼的上品客房。
“……师父?”
姑娘回头看了看走下的小二,有些不解地歪了歪头,目光又看向了取出烟斗准备吸一口的女人。
“这年头散修也难做,总得有点儿东西在手。”
女人慵懒地倚着靠背,一只手撑头,目光斜斜地瞥了她一眼,红唇中吐出一口白雾来,长柄烟斗便在她纤细的指尖慢悠悠地转了转。
她没骨头似的软软靠着,拖着尾音告诉顾寄欢:“欢儿只要晓得师父很厉害就是了。”
祁清和给姑娘投了一个目光。
顾寄欢眨了眨眸子,忍不住地抿唇失笑,看懂了她的意思,也顺着女人的话软声夸赞她:“师父好厉害!欢儿以后也想做和师父一样的人!”
嗯哼。
祁清和满意地挑了挑眉梢,抬手取下了面具,垂眸又吸了一口。
空中缥缈弥漫开的白雾隐约遮掩了她的面容,却叫那精致娇艳的眉目愈发夺目勾人起来,瞳孔中偶尔闪过的几许波光都潋滟动人,绮丽无比。
顾寄欢安静看着她,有一瞬的失神,但也仅是一刹那便垂下了眼帘,沉默着走到祁清和身边坐下了,将头轻轻地枕在了她的腿上。
果然,下一瞬便有温热柔嫩的指尖覆上,懒散而从容的抚着她的发丝。
“这几日不修炼了,多多休息放松放松。”
祁清和吐出一口烟雾,声音略显沙哑。
她不信奉考前抱佛脚,只看平日里的积累。
“好,都听师父的。”
姑娘突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指尖,将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温顺而柔软地应下了。
顾寄欢侧头看了看她,小声问道:“欢儿许久没有跟师父一起睡过觉了,这几日可以吗?”
“可以。”
素来对她纵容宠溺的女人垂眸瞧了瞧她,唇角微勾,含笑点着她的鼻尖应下了。
姑娘弯了弯眸,轻轻蹭了蹭女人的手,低声道:“师父真好。”
师父总是这般好。
问道会举办在这座城池里的一处大殿中,而试炼大比则会举行在不久后大开的秘境里,靠斩杀对手获得积分,中途允许结队互助,积分最多者夺魁,自然也会获得极其丰厚的奖品。
这几日过得也快,祁清和拎着自家徒儿在城中四处转了转,时间便一晃飞至了秘境开启的那一日。
这天早上,一向懒散的女人却是起得较早,给自己宝贝徒弟换上了才买的绯色长裙,又亲手给她挽了一个发髻,用珍珠作饰。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完成,卡着点儿带着哭笑不得的姑娘了秘境口。
“不用紧张,尽力就好。”
祁清和给了姑娘短短一句话。
顾寄欢默默看着她难得肃然板着的脸,心中翻涌着滚烫的暖意,又欢喜又感动,也不戳破女人自己便略显紧张的神色,只抿着唇角乖乖地认真点头应下了。
“师父放心。”
祁清和定定地看着她,眸子里一片怅然,取出烟斗来吸了一口,低声感叹道:“欢儿长大了。”
“欢儿没有。”
姑娘却陡然急了,捉着女人的手不放:“欢儿还有许多不会,欢儿只想跟着师父,做师父的小徒弟。”
顾寄欢垂着眸子软软地凑过抱住了女人,埋在她的肩上闷声不吭。
这是她独有的撒娇方式。
“小粘人精。”
祁清和弯眸笑了,抬手抚了抚她的发,柔声提醒她:“秘境开了,快吧。师父在外边看着你,等着欢儿回来。”
“好。”
顾寄欢最后抱了抱她,有些不舍地松开指尖,随着人流踏入了秘境的大门。
姑娘在踏进的前一刻曾回眸看过。
那个灰袍纤细的身影便静静站在原地,女人一直含笑望着她,对上她的目光后唇角弧度愈大了些,让她都能想像出那张面具下的那双微弯的桃花眸是何等动人夺目。
顾寄欢心中骤然一颤。
祁清和抱胸立于原地,目送着小徒弟进后才转了身子,准备找找自己的下属,坐在大殿中舒舒服服地观看试炼大比。
当年她从傀儡躯体中脱离转移到自己的本体上,又在寒潭中休养了近二十余年,一举突破了大乘中期,直越顶峰,触摸到了渡劫期的边缘。
后来顺平灵力、躯体恢复全盛时,她才从寒潭中出来,找到了顾寄欢,也与自己的手下联系上了。
这些年来,浮世馆暗地里的势力发展得极快,她便将这些势力放在明面上成立了白玉楼,合并了之前单独分出的赏金猎人,并且以不可阻扰的速度极快地吞噬着南方大陆各地势力,除那些暂不可动摇的大宗外,其余的小门小派、杂乱不成型的组织全部被她纳为己有、重新洗牌分立。
一年又一年,等壮大到引起那些大宗注意的时候,白玉楼却已然成为了南方大陆上不可忽略的新起之秀,势力庞大到隐隐开始向其余大陆伸。
然而,就在祁清和转身的那一瞬,她对上了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一身月白道袍的女修的眼睛。
“……卿卿?”
女修张了张唇,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隐约微颤。
灰袍的女人戴着半截黑色面具,露出的唇瓣微勾了些,漫不经心地转了转自己指尖的烟斗,散漫地摇了头。
“道友认错人了,我不叫卿卿。”
祁清和轻抖烟斗中的灰,随意拂了拂袖,语气疏离而漠然。
“在下姓祁,名清和,一介散修,当真不认识道友这般人物。”
她顿了顿,复而低笑问道:“敢问道友姓名?”
“……洛……云伊。”
女修脸色苍白,怔怔看着她,袖中指尖不觉攥起了些。
洛云伊便见着面前的人含笑歪了歪头,娇嫩的唇瓣中吐露出一字字来,如用根根利针刺向了她的心脏。
她说:“原来是玄山门的道君,失礼了。”
祁清和垂下眸子,唇角仍挂着笑意,客气而冷淡地对着她行过一个道友间的见面礼,随后挥袖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只余身后那失魂落魄之人立着,日光之下竟觉指尖发冷,刺得她心尖疼。
洛云伊沉默地看着她离开,许久后才垂下眸子看向了自己藏于袖中的手腕。
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金铃铛的镯子,此时铃铛微微轻颤着,镯子发出了点点碎光。
招魂铃作响。
是她的卿卿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是和儿要给每个人发个东西好让她们来找到她。除了洛云伊之外,其余的人手中并没有和儿给的“纪念品”,虞九笙能找到和儿是她去求了苏京墨。而苏京墨手里的东西相当于是和儿当初跟苏家老家主合作时给的一个信物(因为她答应了要保护好苏京墨的),再往前的云江蓠手里也是没有什么“纪念品的。”
和儿之所以会将招魂铃扔给洛云伊,是为了把自己这场戏演得完美无缺,也是因为这一次她不是死遁,她也完全不怕跟洛云伊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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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水中月
秘境的第一层并不是众人比斗相杀的斗角场,而是幻境。
顾寄欢的神色中已褪去了在祁清和面前的胆怯懦弱,这会儿将指尖不动声色地放在腰间剑柄上,眉间微蹙着细细打量雾蒙蒙的四周。
没有声音和人影,仿若在一片虚空之中。
她眸中划过几分恍然,想起了之前师父带她去过的秘境,里面也有不少是专门试炼修炼者心性的幻像,想要突破此处,就得稳住心神、莫要沉迷于其中才是。
姑娘轻抿着唇,指尖抚着剑柄下垂挂着的剑穗,心中便霎时间安稳平静了许多。
这是师父亲手为她做的。
师父为人不羁慵懒,平日里对自己的穿着从不上心,却总是默默地为她打点好了一切,甚至愿意照着图谱上的样式亲手给她编织剑穗和平安结这样的小玩意儿,然后借着凡间节日的名义悄悄放在她的枕边。
顾寄欢曾偶然见过女人编东西的模样,她蹙着眉头看起来有些不耐这种琐碎麻烦的事情,可纤细雪白的指尖却未曾停下,正用灵力翻看一旁放着的图册,察觉到顾寄欢的视线后立马扭头瞥了过来,甚是不自在地将东西瞬间收了起来,催着她去泡药浴。
别扭又……可爱。
师父总是这样好的。
姑娘慢慢回忆着这些叫她心中甜蜜的事情,忍不住浅浅地弯了弯唇,锋利的眉梢边都软了些许,指尖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剑柄下的穗子,缓缓抬了眸向四周望去。
灰蒙蒙的云雾在极快地变动着,仿佛在重现着什么景象一般。
顾寄欢眯了眯眸,一点点攥紧了剑柄,目光冷凝,仔细瞧向了被一点点重现出来的幻景。
然而,在下一刻,她神色却骤然一顿,眼睛下意识睁大了些,指尖兀然一松,那蓄势待发的剑意便再也无法放出。
这面前显出身影的,是一个姑娘。
穿着一身缀着金丝与珠宝的火红繁丽的长裙,用金铃铛作饰扎着一条长长的麻花辫披在背上,纤细的手腕中戴着一只金铃铛的镯子,裙摆下雪白的小腿与点缀着盈润珍珠的绣花鞋若隐若现。
她的脸上戴着一张银色面具,仅露着柔嫩的唇和小巧精致的下巴,整个人都好似会发光一般,仿若一个骄矜的小太阳落在了此处阴暗的森林中。
顾寄欢怔怔看着,不知不觉中竟是忍不住对着姑娘探出了指尖。
太过熟悉了,纵然只露出下巴,但她都无需多看,便能一眼认出这道身影。
是……师父。
是尚且青涩的、热烈而明媚的师父。
顾寄欢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道身影,唇边已不知不觉显出了几分无奈而柔软的笑意。
怪不得师父总给她买鲜艳亮丽的衣裳,原来是师父年少时喜欢的呀。
她听着姑娘顽劣而神气地逗弄着不远处那群穿着白色门派服的弟子们,长裙下露出的足就随之垂着慢悠悠地晃,一下一下,娇俏又妩媚,好似都晃在了她的心尖上。
顾寄欢咽喉兀然一紧,瞳孔中的色彩愈发浓厚起来,隐隐闪过几分她素日里不敢显露丝毫的……迷恋之色来。
周边皆成掠影,只有树枝上玩闹屈膝坐着的姑娘映入她的眸中。
陡然的,姑娘似是有些惊喜一般地拨开枝叶探出脑袋朝她这边瞧来,弯着唇角欢喜地笑了。竟是伸出柔嫩的指尖指向了她,手腕中的金铃清脆作响,掩盖去了顾寄欢心中猛然剧烈起来的心跳声。
红裙的姑娘娇声笑道:“你,就你,接着我。”
顾寄欢凤眸睁圆了些,呆呆地抬着头望她,心中跳得厉害,思绪一片模糊,但唇角却是在这一片恍惚中先行弯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紧张而小心地对着姑娘举起了双手,目光紧紧凝在姑娘的身上,一刻也舍不得挪开。
这一瞬,她好似已经忘记了试炼和大比,忘记了她此时正在幻境之中,忘记了迷失于其中的后果。
她只是控制不住心脏中溢出来的点点欢喜,平日里被抑制得极好的不可言说的情愫在顷刻间喷涌而出。她看着树枝上大笑着的姑娘,却如失魂一般地察觉不到自己的眼神究竟是何等炙热而禁.忌,小心伸出的指尖近乎于轻颤,咽喉中干涩发紧,胸腔中的那颗心慢慢悬至了半空。
终于,娇媚的姑娘如漂亮的蝶儿自枝上一跃而下,红裙蹁跹扬起,金铃摇曳不息,飘然落向了她的怀中。
顾寄欢唇便笑意愈浓了些,赶紧朝着她张开手,紧张得下意识踮起了脚尖。
可是,她的笑意在下一瞬僵硬。
此间最美的这只夜蝶并未落入她的怀中,而是穿透了她的身躯,被一个月白道袍的女修接住了。
金铃声划过她的耳畔,顾寄欢眼睁睁地看着姑娘如虚影般穿过了她,落向了另一个人。
神色骤然阴冷,她僵硬地站立在原地,缓缓收回了双手,侧身看向了那接住姑娘的女修,眸色止不住地显出几分阴沉与戾气来。
姑娘欢喜地搂着女修的脖子,窝在女修怀中娇声地笑,轻柔而挑逗地唤着女修……
洛小仙君。
顾寄欢冷眼瞧着,目光自女修的脸颊上慢慢滑过,终于想起了她是谁。
祁清和曾为她寻来一本图谱,里面记录了这个纪元中各个有名的人物,上至四方大能,下至小氏族的庶子,从出生年月到生平事迹都应有尽有。
其中有一页,便记着闻名天下的玄山门道君,洛云伊。
也是这个纪元中唯一的天生道骨。
方才悬着的心脏此时已垂落深渊,情绪失重的晕眩感让顾寄欢忍不住地阖了阖眸,终于恢复了理智,垂着眼帘遮掩去了自己瞳孔中的暗色。
她很不喜。
她很……妒忌。
顾寄欢紧紧攥着剑柄下垂挂着的剑穗,再次抬眸时却见四周景色瞬息变幻着。
她看见姑娘取下面具后娇艳的容颜,那张熟悉的脸颊上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张扬与明媚,漂亮的桃花眸中满满映出来的都只有那一个道修的身影。
她们仿佛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如今重逢相聚,更是日夜缠绵。对着旁人玩味戏弄的姑娘却在女修面前放软了身姿,亲昵地撒娇耍赖,一同商议着去见过女修的师长后便结契成婚。
顾寄欢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她爱怜而贪婪地望着姑娘鲜活的神情,唇齿间却又点点溢出了酸涩的滋味,心脏中翻涌着的情绪让她也为之一惊。
全是妒忌,全是让她自己也觉可怖的酸意。
顾寄欢看着这幻境瞬息而变,四周之景已至她们一同前往玄山门的日子。
素来喜艳的姑娘处处更改,换下了所有亮丽的饰品,也不再涂抹平日中喜爱的胭脂与唇脂,便是在灵船上都一直对着镜子有些不安而焦躁地检查着自己的着装打扮是否得体。
为了让洛云伊的师长能够接受她,她甘愿谎称自己只是一名散修,甘愿换上平日中不喜的衣物、收敛起眉目间的肆意乖张,装作名门正派一般。
那般骄傲而无所顾忌的人,竟会为了一个女修变得这般小心翼翼,叫顾寄欢看得心中酸意愈浓。
但是,变故还是来了。
四周云雾消散,复而凝合换了场景。
顾寄欢蹙眉打量着,应是玄山门中了。
可是下一秒,她的脸色骤变,身形掠影般朝着殿中飞倒出来的身影冲去,妄图接住她。
再次穿过了,她指尖触碰到的部分化为烟雾,随后又凝结成形。
蓝裙的姑娘浑身鲜血,匍匐在地上死死抬眸看向殿中,似是要说些什么,可一张唇口中的鲜血便止不住地往外涌,让她的脸色瞬间惨白。
“师父!”
顾寄欢慌乱地跑至她的身边,余光却瞥见了殿中猛然射来的一道可怖的剑气威压,一瞬间穿透了姑娘的肩,让她再无力挣扎半分,苍白着脸颊狼狈地趴着,指尖仍颤抖着挣扎地朝着大殿中伸出。
“……我不是魔物……”
“……我没有修魔……”
一直等顾寄欢趴下靠近得紧了,她才听清楚了姑娘嘴中呢喃不休的话语。
只短短两句,便叫她忍不住通红了眸子。
洛云伊呢?
洛云伊在哪儿?
师父这般待她,托付满心爱慕,为何会被如此欺辱?!
师父遭受苦痛时,那大名鼎鼎的道君又何在?!
姑娘抬着眸子含着最后的些许希冀死死盯着大殿之中,可一直等到玄山门的掌门前来将姑娘用灵力托着送下了山,女修也没有再露一次面。
随后,天色沉沉,蓦然下起了大雨。
顾寄欢就看见,那骄傲又鲜活肆意的姑娘是如何脸色苍白地蜷缩在地、死死抿着唇埋下头隐忍着咽喉中的哭泣声。
源源涌出的鲜血将这块土地也染湿打红,不久前才悉心挑选出的新裙已破烂不堪,浑身上下竟无一块好的,惨淡凄凉,与方才的满心欢喜相衬,尽是讽刺。
顾寄欢红着眼眶,沉默地跪在她身边,伸出指尖想要为她挡住大滴大滴砸落的雨珠,视线中又陡然多出了一片青色的裙摆。
但不等她抬眸望去,周边景色再度变幻。
此处是……一间房内,顾寄欢一眼便瞧见了出现在房中跪坐着的道修。
她的额头上仿若是受了伤,用纱布裹着,脸色憔悴苍白,方出现,便含着期许与惊慌不停地打量着四周。
找什么?
顾寄欢冷眼看着她,指尖微微摩挲着剑柄。
应是没有找到,女修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榻上,瞳孔中有些空洞地望着不远处的地面,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谁一般,直至香炉中突然升起了一缕香雾,她的眼帘微颤,紧蹙着眉,神色困倦地阖上了眸。
就在她睡去不久,这屋中慢慢显出一个身影来。
是……师父!
顾寄欢眸子微亮,指尖自剑柄上挪下,满是疼惜地看着那显出身影的姑娘,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缓缓走近了女修躺着的软榻,伸出指尖去按了按女修的脖颈,让道修陷入愈深的睡眠中去了。
姑娘看起来并不好过。
她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裳,但行走间却隐隐有鲜血溢出,脸颊上分毫血色也无,眉眼间黯淡且疲倦,这会儿披散着墨发,静静地坐在软榻边看着女修睡去的容颜,一向明亮的桃花眸中麻木而暗沉,含着散不去的苦涩。
她怔然看了许久,才收回目光瞧向了自己的手心,苍白的唇动了动,哑声低低道:
“……我为他们卖命二十年,还差最后一个任务就能脱离组织、不再受约束了。”
“……脱离组织后就用散修的身份过也好,贺卿卿是我师父给取的名字,既要换个身份过,自然也不想在与他们掺上关系。我本姓祁,取个清和的名,就叫祁清和好了……”
姑娘低声说着,兀然一顿,眼帘轻颤着苦笑了下。
“本想给你个惊喜的,如今倒是没甚意思……”
她唇角轻扯,侧眸去看了看榻上的女修,迟疑了下,还是小心伸过指尖去抚了抚女修的脸颊:“……天生道骨……”
“……万年难遇的天生道骨……怎就被我碰上了……”
姑娘轻声喃喃着,苦笑不止,微微摇了摇头,目光缱绻留恋于女修的脸颊上,终是收回了手。
她静坐了许久,直至香炉中烟雾已散,才有些僵硬地起了身,将手腕上的金铃镯子取下为女修轻柔地戴上,另取一张薄薄的纸片来。不再是往日里龙飞凤舞般的张扬,而是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下了一行小楷。
【赠君招魂铃,从此不相识。】
只盼君无忧,前途亦无阻。
啪嗒。
晶莹的泪珠砸落衣襟,姑娘沉默着将纸悄然放下,身形如云雾般消散在此处。
最后一刻,通红的眼眶中是抑不住的水珠,垂垂滑落。
顾寄欢伸出的指尖紧攥起,却握不住姑娘半分影子。
她慢慢放下了手,阖了阖眸,侧身朝着榻上女人看去,瞳孔中冰冷的杀意翻腾。
刹那间,银光乍现,凌厉凶戾的剑气将此间劈开划破,女修的身影泯灭在剑身之下。
幻影破。
大殿中一直撑着脑袋关注着顾寄欢这边情况的女人见着水镜中的暗色终于褪去,便忍不住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转了转手中的长柄烟斗,满意地眯着眸子吸了口,懒散地倚在靠背上,又捡着下属方才送来的点心咬了一口。
幻境试炼的时候外边的人都是无法窥探的,只有幻境破了,才能看见试炼者的情况。
祁清和放出神识瞧了一圈儿,顾寄欢破幻境的速度算是极快的,大部分人这会儿还沉迷于其中无法自拔,更有不少人已被幻境淘汰传送出来了。
啊,就连白玉楼席位对面那玄山门的几个水镜里都还是黑幕呢。
女人微偏头,缓缓吐出一口白雾来,红唇轻勾。
她要演戏自然得演得逼真、演得周全,莫说是攻略过程和结尾,就算是身份背景,她都找人妥帖补好了。
这会儿若是有人花大功夫去查贺卿卿这个身份,自然会查到一个孤儿出身、从小被教养在组织里,后因天赋出众而被培养成赏金猎人的形象。
所以啊,祁清和完全不惧什么幻境与回溯镜。
女人斜斜地瞥了眼水镜中的身影,眸子里闪过几分浓浓的笑意来。
哟,她家乖徒儿跟人对上了。
不仅对上了,还快要打赢了。
女人心情颇好地把玩着手中的烟斗,于对面那灼灼的目光恍若未觉。
可不过一会儿,在她的宝贝徒弟最后一剑就能将这华服男修踢出秘境之时,大殿中却骤然响起了一名老者的怒喝声。
“好一个歹毒的小姑娘!”
在对面玄山门席位左侧一些的冠云楼中一名出窍期的银发老人猛然拍桌,随后竟是想将神识投入秘境之中帮助他门下弟子。
此举一出,殿中众人纷纷蹙眉。
然而,未等他们开口,一道狠厉可怖的威压便陡然冲射袭去,碾压着老者,无形中的灵力掐着他的脖颈一点点缩紧,骨骼碎裂的咔嚓声缓缓响起了些。
灰袍的女人慵懒地倚着靠背,指尖烟斗轻敲桌面,白雾自红唇中弥漫溢出,绮丽缱绻般飘散于空中,遮掩了她半张戴着面具的脸颊。
流苏摇曳间,她勾唇轻嗤了声,凉薄冰冷的目光投向了被她用灵力掐着的老者,声音略显沙哑:“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就是冠云楼的规矩?”
能将出窍期如此轻易地碾压,这必然是合体期以上的大能。
殿中寂静,一众人的目光暗自划过她身后站着的穿着白玉楼道服的下属,心中有了计较,一时间也无人开口。
确实是这冠云楼的没规矩,问道会上当着众人的面竟想要插手试炼大比。
这脑子怎么长的?
洛云伊安静地看着女人,亦没有开口。
“吴长老性子急,阁下误会了,某且替吴长老道个歉,实在对不住。”
冠云楼另一位领事忍不住地扶额,心中也有些埋怨推举吴长老参加问道会的楼主。明知他性情不对、容易惹事儿,偏生包庇着,这下好了,竟然在这种场合上闹出了动静。
女人翘着腿轻呵:“原来是生了病,脑子不好使。”
她指尖微动,压在吴长老身上的那股子威压便被骤然收回,也不管那被掐得面目都有些通红狰狞的人,只垂着头又吸了口烟。
“下次注意点儿,若再犯病不小心伤着我的乖徒儿,我可是会伤心的。”
女人慢慢吐出了烟,指尖捏着的烟斗一下一下地轻轻敲着桌面。
虽声音含笑仿若戏谑,可这话中之意却张狂放肆、是明晃晃的威胁。
冠云楼的领事脸色一黑,但又不得不在这么多人面前咽下这口气,只沉着脸将吴长老按下,坐回了席位中。
原来是为徒弟出头的。
众人恍然,忍不住看了看她水镜中的人影,默然记下了这号人。
祁清和挑了挑眉梢,抬手轻扶额角,仍旧没骨头似的懒散倚着,心中却是兀然一叹。
就在方才,她又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投来。
相较于洛云伊来说,已是颇为收敛了。
可这气息当真是熟悉得很呐……
堂堂魔族女帝不在魔域好生呆着,整天往外跑做什么?
她都不需要处理公务吗?
作者有话要说: 欢儿:杀掉她杀掉她!!!(妒忌发疯)
九九:公务永远处理不完,但媳妇儿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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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水中月
“道友,可否结伴?”
“不可。”
顾寄欢眉目淡淡,随手甩了甩长剑上的血珠,没有半分迟疑地开口拒绝了又一个想要与她结伴同行的修士。随后也不等这人要说些什么,便不甚耐烦地侧过了头,身形于一瞬消散在原地,闪现去了数十米之外。
方才越级斩杀了一个元婴,打得稍为艰苦,受了些伤,身上的红裙沾染了点点斑驳的深暗血色,让仔细垂眸检查的姑娘忍不住蹙了眉,却仍耐心地清理干净自己的衣裙,直至上边没有污点了才轻轻抚了抚,去寻找下一个比斗的目标。
这是师父给她买的裙子,顾寄欢心中爱惜得很。
除了师父,她不需要任何人与她相助或结伴同行。
当祁清和不在身边时,顾寄欢性子中孤僻而排外的那一部分便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不相信任何靠近的人或物,也拒绝与其他同龄的修士接触,只漠然地呆在自己画好的圈子中行走。而这属于她的空间,就绝不允许旁人触碰侵犯。
极强的占有欲与领地意识。
披着兔子皮的小狼崽子。
祁清和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指尖慢慢把玩着腰间宫绦下的流苏。
年轻人的比斗实则在殿中大能的眼里也无甚意思,大多数都平平无奇,少部分表现突出、极有潜力的才会被他们正眼相待。秘境试炼中也有不少是散修出身,若是能博得一个名次,自然会收到来自于大宗的青睐与橄榄。
白玉楼来此的目的之一,也正是要招揽一些有才之人。
当然,祁清和控制手下的方式大多来源于蛊毒与契约,她最为隐秘的一部分势力是从小培养起来的精英。而这些被招揽进去的修士,顶多只能成为客卿,被放到浮世馆之类明面上的势力中去。
但若是愿意投诚服下蛊虫、立下契约,则便是另一番待遇。
秘境中的时间与现实中的时间流速并不同步,在顾寄欢看来的一日,对祁清和来说不过是过了半个时辰罢了。这也是为了保证试炼之后有充足的时间来举办问道会,而问道会实则又是各个门派势力之间的斗角场,不仅要看新一代的弟子,还要看前来参会之人的实力,最后才是真正的问道与论道。
祁清和侧眸瞥了眼身旁两个下属面前摆放着的水镜,眯眸打量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将烟斗放在指尖转。
他们一个是负责观察各门派新一代弟子,另一个则负责考察观看白玉楼派出弟子的比试。
如今察觉到了女人的视线,神色虽平静无恙,却是悄无声息地微侧过了身子,方便祁清和更清楚地看到水镜里的情况,又暗中以传音的方式向她汇报观察到的好苗子以及其余门派的动静。
祁清和轻点指尖,没有说什么,只在这席位周边瞬间多加了一层隔音阵。
两人一愣,随即脸色微变,连忙断开了传音,默然敛起所有的异样,重新安静地投入观察之中。
大殿上鱼龙混杂,大能者无数,想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传音做小动作,便要做好被察觉、讯息泄露的准备。
女人收回了目光,对他们后来的机敏反应还算满意。
现实中已过两日,秘境里的试炼也将近结束,祁清和懒懒散散地抖了抖自己的烟斗,准备起身去秘境门口接自己大杀四方的乖徒儿。
然而,就在抬眼的那一瞬间,她对上了女修安静而专注的目光。
祁清和拂了拂袖摆,从容而客气地对着她勾唇浅浅笑了下,无视道修一瞬间亮起来的灼灼目光,身形如云雾般消散于席位上,顷刻间出现在了秘境门口。
顾寄欢突破元婴期了。
祁清和曾教她要虚心学习旁人的招式,从中领悟属于自己的东西。姑娘素来听话,自然也将这一句教诲牢牢记在了心里、运用在了现实的对决中。效果很是显著,就在她对上第二个元婴期的修士时,顾寄欢从对方的灵术里悟得了几分若隐若现的道意,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破了元婴初期,随后反杀那修士于剑下。
以金丹修为进去,竟能拔得头魁,如此异像,怎能不叫旁人惊诧?
祁清和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乖徒儿被人窥觊。
试炼结束,秘境中剩下的修士都被阵法传出。
顾寄欢一眼便瞧见了那秘境门口静立着的女人,以银簪挽着墨发,灰袍阔袖,不羁洒然,正负手等着她,察觉到她的目光后就微勾着唇朝她瞥来,目光中含着浓浓的笑意。
此时四周人声鼎沸,可天地万象映入瞳孔,却只剩下了这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
姑娘尚且残余着几分冰冷杀意的脸颊上瞬间绽放出柔软的笑意来,她下意识往祁清和那儿走了几步,但又兀然顿住步子给自己打了几个清洁咒,确保身上并无血污与腥臭气味后才欢喜地朝着女人跑去,扑进了女人张开的温暖的怀中。
“……师父。”
顾寄欢搂住了祁清和的脖子,像只未脱奶的幼崽般依恋地轻轻蹭着她的肩膀,微圆的凤眸中溢满了亲昵的笑意,低低地唤着。
“欢儿好想师父呀。”
姑娘眸子弯弯地抬起了脸颊,期许地望着女人含笑纵容的眼睛:“师父想欢儿了吗?”
“想了。”
祁清和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轻笑着捏了捏姑娘的脸颊:“师父无时无刻不在想我的欢儿。”
顾寄欢眨了眨眸子,下意识抿了唇,脸颊上轰然滚烫起来,心中却又冒出一点一点的好似小鲜花般浓烈的欢喜来。
她红着脸不吭声了,只抿着唇瓣不住地笑,指尖捏着女人的袖摆不放,又重新埋头去了女人的肩上。
许久后,害羞了的兔儿姑娘小声地告诉女人:“欢儿也是。”
祁清和弯唇笑了:“欢儿的嘴愈发的甜了。”
“欢儿比试了这么多天应是累了,就让师父带着欢儿去好好吃一顿再休息,如何?”
试炼大比后会有一日的休憩时间,是专门留给弟子们调息的。
“都听师父的。”
姑娘素来乖顺,只要能跟在师父身边,自然都没有异议。
顾寄欢如往常般捏着女人的袖摆,却陡然被一只温热柔嫩的手给捉住了。她下意识一僵,红着脸颊湿漉着眸子无措地看着朝她瞥来的女人。
祁清和平日中本就宠着她,此时又怎受得了她这般眼巴巴的模样,赶紧伸手握住了姑娘的指尖,无奈地笑叹了声:“若是怕丢了,便来牵手,总抓着袖子作甚?”
“……欢儿知错了。”
顾寄欢紧紧抓着她的指尖,一时间竟是不敢抬眸看她,生怕自己瞳孔中流露出不应有的禁.忌色彩来,只垂着脑袋贴着女人的身子,红着耳根小声应是。
可那垂下的眸中却闪过几许抑制不住的贪婪和欢喜来。
祁清和看了看她,弯唇摇了摇头,也不再逗她,就准备牵着她一同去用餐,随后回去给姑娘泡药浴放松放松。
“卿……清和。”
然而,就在她们快要转身之时,旁边却陡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洛云伊。
顾寄欢的脸色霎时冰冷下去,但在师父面前又不敢表现过激,只得阖了阖眸,将那些太过的情绪压下,才顺着声音漠然望去。
姑娘眯眸上下打量了一番。
比起幻境中所见到的要更为成熟冷清一些,面容也已完全长开,眉眼中一片不为外物所动的平静与沉稳,背脊时时如松般挺直不屈,身量高挑纤瘦。
顾寄欢骤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回头看了看身旁的师父,余光中两相比较,心中一时间涌上一股不服气的意味来,就这么借着长裙的遮掩不动声色地踮了踮脚尖。
“洛道友。”
祁清和对着道修微微颔首,淡淡唤了声。
可不等她说些什么,她的指尖兀然被人一拉似的往下沉了沉。
祁清和:……?
女人话音一顿,忍不住侧眸朝着身旁的姑娘看去,却见身量比起她还稍矮些的姑娘这会儿不知为何的竟是与她一般高了,正板着脸看着对面的洛云伊,眸中还有些未掩好的敌意。
祁清和:……
祁清和的目光悄然从姑娘的裙摆下划过,平淡微抿着的唇角便不禁浮现出几分笑意来,语气也柔和了些。
“这是我的徒儿,顾寄欢。”
她对着洛云伊客气而疏离地介绍道。
然后偏过了头,似嗔似笑般低斥了句:“欢儿不得无礼,这是玄山门的洛道君。”
顾寄欢颤了颤眼帘,被女人难得斥了一下后也不敢再露敌意,恹恹垂下脑袋恭敬地对着洛云伊行了一礼:“寄欢见过前辈。”
“不必多礼。”
洛云伊将一直投向女人的目光收了些许,淡淡瞥过她,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个后辈对自己莫名的敌意,却也未曾在意。她想了下,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来:“未曾带什么好物,此玉且作半个见面礼,日后再补上。”
“前辈不……”
“我替欢儿谢过了。”
顾寄欢拒绝的声音不曾发出,便被女人打断了。
祁清和抱胸看着她们,对着姑娘抬了抬下颚:“接过吧,道君相赠,也算是你的荣幸。”
姑娘眸色骤然一暗,唇角抿了抿,顺从地垂头作揖接过了这块玉佩。
“多谢前辈。”
她轻声道谢。
洛云伊终于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心中莫名升出几分不喜来,也没有多说,淡声应过了。
道修将目光重新移至祁清和的身上,神色稍软,低声询问她:“可否请姑娘喝杯茶水。”
“实在对不住,今日要陪我这宝贝徒儿吃顿饭休憩休憩,不如改日再说吧。”
祁清和低笑了声,垂手抚了抚腰间挂着的流苏,略带歉意地回绝了她。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平静无异,仿若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洛云伊心中一痛,眸色顿时黯然了下去,缓缓垂了垂眼帘,没有再阻拦她们离开。
袖中指尖攥得发白,心头的那点期冀也在顷刻间消散破灭。
她有些无力地垂了手,怔然抬眸望着女人远去的身影。
可就在她们消失前,洛云伊又蓦然对上了一双嫌恶凶戾的眸子。
是……卿卿的徒弟。
道修神色微冷,蹙眉而视,只见那方才在祁清和面前表现得乖顺羞怯的姑娘此时露出另一张面孔来,对着她无声地张开唇瓣吐露了几个字。
【离我师父远点儿。】
姑娘炫耀般地牵着身旁女人的手,对着道修挑衅地勾了唇,随后也不顾洛云伊的神情,转过头去贴着祁清和走远了。
混账!
洛云伊周身威压隐约浮现,唇瓣紧抿,眸色凌厉。
她在原地静立了片刻,待此处人群将近散去之时,才兀然甩袖离去。
“……师父……可否陪着欢儿喝些酒水?”
落座于酒馆时,一路上闷声不吭的顾寄欢突然开口小声问了句。
“嗯?”
祁清和挑眉看她:“欢儿想喝酒?”
姑娘脸颊上晕染着点点艳色,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指尖紧张地捏了捏自己膝上的衣料,声音愈低了些:“……欢儿……欢儿比试完……想、想与师父喝些酒……”
“……不、不可以吗?”
姑娘小心地抬起眸子看向了女人。
祁清和失笑摇头:“欢儿真的长大了。”
“今日便放松放松喝些酒也无事。”
女人话音微顿,抬袖掩唇轻咳了声:“但师父话说在前面啊,师父并不善饮酒,怕是要扫欢儿的兴致。”
顾寄欢眸色瞬间一亮,随即赶忙垂下眼帘掩了掩,弯唇软声道:“无妨的,只要师父肯陪着欢儿,欢儿便高兴的。”
她的指尖不住的揉捏着膝上衣料,胸腔中的心脏跳得极快极猛。
素来纵容宠溺她的女人闻言也不再多说,抬手招来小二多上了两壶酒。
这满桌子的菜都是店中的招牌,祁清和既要带着乖徒儿好生吃一顿,自然不会吝啬,凡是昂贵的菜品尽数点了一份,最后还是顾寄欢无奈地劝了劝,才叫她停下了。
但是……
姑娘举着酒杯眨了眨眸,呆呆地看着面前半杯酒就趴下了的女人,一时间心中有些忍俊不禁,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女人:“师父?”
祁清和不舒服地晃了晃脑袋,烦躁地拍开了她的手,委委屈屈地埋下抽痛的头不理她。
果真是醉了。
顾寄欢看着这满桌子都没被怎么动过的菜,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抬手唤来小二将桌上的菜品打包带走。
片刻后,她起身走至了女人身边,弯腰抱起了晕晕沉沉的祁清和,见她不悦地看着自己好似要说些什么,连忙柔声安抚:“欢儿带师父回去休憩。”
顾寄欢为祁清和轻轻揉了揉额角,又给她传去了些灵力,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颗醒酒的药丸来给她服下,这才让女人凶狠的眸子慢慢软了下来。
有些像……软绵绵晕乎乎的猫儿伸着爪子吓人。
姑娘暗暗想着。
忙活了一会儿,顾寄欢收起了打包的食物,抱着祁清和回了居住的客栈。
醒酒丸起了效果,让祁清和的意识清醒了些,但仍有些昏沉。
一进房门,女人便拍了拍姑娘的手示意她将自己放下,然后捂了捂额角,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
“……你先去沐浴罢。”
祁清和扶额倚着桌面,抬眸瞧了眼面前的姑娘。
顾寄欢垂下了眸,乖顺地应下了。
她走时还给屋内点了安神的熏香,却没有点燃祁清和不远处的烛火。
额角抽痛得厉害,祁清和也没管房间里是黑还是白,只阖眸倚在靠背上静静养神。
那熏香的味道浅淡,确实叫人心神平缓沉静下来,却也让女人的意识再次迷蒙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祁清和眼帘微动,便要睁开眸子去看。
然而,纤细温热的指尖先她一步轻覆于她眸上,随之而来的,是怀中飘然落入的一具柔软纤细的躯体。
祁清和指尖一僵,被遮掩住的眸子下意识睁大了些,长睫颤颤。
未着一缕。
平日里胆怯的姑娘此时分外大胆,竟是咬着唇将身子与她贴近了些。
隔着那层衣料,祁清和甚至能感觉到姑娘发育姣好的柔软。
女人眸色骤暗,指尖缓缓落在了姑娘纤细柔韧的腰肢上。
祁清和第一次如此直面地意识到。
她的欢儿长大了。
姑娘声音羞怯含情,缓缓地小心地握住了她的手。
近乎于带着些哭腔地颤声乞求道:
“……求师父……怜惜欢儿……”
“求师父疼疼欢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呢?
和儿先攻后受,放心,她这会儿有多攻,以后哭得就有多凶。
然后是你们猜测的公主,公主不是凡人啊。
南方大陆是宗门掌管,东方大陆是氏族分配,西方大陆是妖族与魔族的聚集地,而北方大陆则是各国林立分割的,公主也是修真者,她的时间线跟云江蓠一样。
现在的欢儿:求师父疼疼欢儿……
以后的欢儿:求师父让欢儿疼疼。
感谢在2021-08-25 22:57:58~2021-08-27 01:0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9章 水中月
次日正午,祁清和被不远处窗户外的光线刺得下意识颤了颤眼帘,想要抬手扶一扶抽痛的额角,指尖却先触摸到了一片柔嫩光洁的肌肤。
她动作一僵,缓缓半睁了眸子朝着怀中看去。
发丝凌乱、浑身上下尽是青紫暧昧痕迹的姑娘蜷缩昏睡在她的怀里,眼尾处嫣红一片,隐隐还有湿润的泪痕未散,红唇被蹂.躏得甚是凄惨可怜,脸颊上却是添了几分成熟后的妩媚与娇艳。
她采下了自己亲手养出来的娇花。
女人蹙眉阖了阖眸,昨夜醉酒后意识不甚清明,这会儿一醒,那些模糊的画面却瞬间翻涌出现在她的神识之中。
姑娘青涩的勾引,甜软诱人的气息,轻颤缠绵着的躯体,欢愉又无助的哭泣求饶声……
还有她后来彻底放纵下来的举动……
一夜荒唐。
“……师父……”
就在她怔然回忆着的时候,怀中的人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眸中湿漉不安,指尖缓缓搂住了她的脖子,仿若怕她扔下自己一般将身子蜷缩在祁清和的怀中,贴得愈紧了些。
顾寄欢甚至不敢提昨夜的事情,只抱着她不放。
“……师父,欢儿……知错了……”
她抬着眸子,唇瓣微张,嘴里说着道歉认错的话,可那水雾之下的瞳孔中,却是一片缱绻勾人的流光。
祁清和平静地瞥了她一眼,神色无波。
直至顾寄欢愈发不安无措地敛去了那些勾人的眸光,脸上真正升起了惊慌,她才勾唇无奈笑了下,伸出指尖去给她轻柔地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点点水花。
“哭什么?”
“我还能打你、真不要你了不成?”
女人弯起了好看的桃花眸,瞳孔中倒映出姑娘的身影来,方才若有若无的些许冷淡漠然在顷刻间如冰雪般消融,转而露出往日中对待顾寄欢的纵溺与温柔来。
仿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责怪厌弃姑娘。
这样的神色是极叫顾寄欢沉沦的,这会儿也很好地慢慢安抚了姑娘在恐慌下不住颤抖着的心头,让她定定看向了女人的眸子,随后乖顺地慢慢软下身子,唇边忍不住浮现出几许含满甜意的笑容来。
“……欢儿不哭了,欢儿听师父的话。”
“只求师父莫要离开欢儿便好。”
祁清和抬手抚着她的发,为她一点点揉着昨夜被折腾酸疼了的腰肢,微眯眸问她:“欢儿是何时起的心思?”
指尖下的姑娘闻言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蹭了蹭覆在自己墨发上的手,小声回答了女人的问题。
“欢儿进秘境时才晓得的……”
她偷偷抬眸瞥了眼女人,长睫轻颤,雪白的脸颊上晕染出几分艳色来,声音细弱蚊呐:“欢儿的幻境里……全是师父……”
姑娘颇为羞赧地垂了头,只露着通红的耳尖:“随后便……有些怕师父会扔下欢儿…”
祁清和安静地听着她的解释,心下有些好笑,忍不住无奈地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颊。
真是个连谎话也不会说的孩子。
女人瞳孔微冷,溢出点点兴味来,将下颚抵在姑娘的发顶,没有再开口追究什么。
恐怕这孩子在秘境中看见的,并非全然是祁清和与她自己在一起的画面,或许……还有些祁清和与旁人纠缠的故事掺杂于其中,这才让她受了刺激,不管不顾地做出这种荒唐之事来。
祁清和将顾寄欢从乱葬岗中捡出来好生养着,实在是不能更清楚她的性子了。
如今的姑娘瞧着柔软乖巧,实则心底还藏着些许自卑和不安,性子中也分外敏感偏执。
女人垂眸冷眼瞥着她,心中慢慢思量着。
或许是与洛云伊有关的事情,这样也就说的通她为何会那般不待见道君了。
这番醒后便一直缠绵至午时将过,祁清和才起身从床上走下,不紧不慢地穿好了衣裳,用发带松垮地束着墨发披散在脑后。
她侧身伸手去制止了姑娘想要一同起身的动作,弯着唇温声安抚道:“欢儿昨夜……也累着了,这会儿好生休憩吧,师父去给你买些点心回来吃。”
欢儿不要点心,只要师父。
顾寄欢捏着被褥紧抿着唇瓣,咽喉中的话绕了又绕,终究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没有敢将这话说出去拂了女人的好意。
祁清和见此笑意愈加温柔,奖励地弯腰亲了亲姑娘的额角,随后在顾寄欢呆呆的目光中低笑着直起背脊转身出了门。
她要给自己的宝贝徒弟买些点心,却又担心去久了自己这敏感多疑的小徒儿又会红着眼睛不安地跟上来,于是便没有走远,就在这间客栈中与小厮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准备些点心送上去。
“……清和。”
当真是人生处处皆相逢,祁清和方要转身,便听见了一旁传来熟悉的声音,下意识抬眸一瞥。可不就是玄山门的道君嘛,好似也暂居在此处,这会儿正从楼上走下。
“原来是道君。”
祁清和挑了挑眉梢,客气地问了句:“道君也住在此处?”
“与弟子们暂居于此。”
洛云伊眉间稍软,温声答道。
她如今修为已至出窍初期,是此次代表玄山门来参加问道会的领事之一。
不想气运竟这般好,能与卿卿暂居于同一家客栈。
道修眸中微亮,心中生了点幼稚的欢喜。
她足下快了些,一瞬便至祁清和面前,唇瓣轻启着想要说些什么,但目光却又骤然顿住了。
女人的衣襟颇为松散,自她这个角度看去,竟是瞧见了那雪白的脖子上多出来的几处嫣红……
洛云伊唇角浅淡的笑意霎时间僵硬,怔怔看着那熟悉的痕迹,近乎是有些无措地猛然抬眸对上了祁清和的眸子。
里边冷淡凉薄,没有分毫往日的情愫。
让她方灼热起来的心脏,如灌冰水般彻底凉了下去。
女人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顺着道修的视线瞥了眼自己松散的衣襟,便漫不经心地抬手理了理,将那吻痕遮掩了下去。
她指尖尚未落下,就听见了道修干涩沙哑的声音。
“……招魂铃亮了,我知道是你。”
道修强撑着扯了扯唇角,脸上神色却一片凄然惨白:“……卿卿……与我谈一谈,可好?”
祁清和唇角抿直了,那点客气的笑意也刹那间消失无踪:“我与你没什么好谈的。”
她抬眸打量了一番四周,又突然顿了下,妥协般抬手扶额:“……但是谈谈也好。”
彻底做个了断。
女人率先转了身,提步上楼,边走边低声道:“去你房间吧,欢儿还睡着。”
洛云伊看着她的纤瘦的背影,瞳孔中灰暗颓败,半阖着眸子轻声应了。
“师父。”
然而,在她们路过祁清和房间门口时,里边却陡然传来了姑娘雀跃欢喜的声音。
洛云伊眸色骤冷,蹙眉望去,便瞧见昨日与她挑衅炫耀的姑娘此时衣衫不整地打开房门,松散的衣襟下隐约露出的全是青紫吻痕、眉间含情、眼尾潮红……
只看一眼,就能知晓发生了什么。
道修淡淡移开了目光,眼帘轻颤微垂下,袖中指尖深陷于掌心中,一瞬间见了血红。
可她脸色倒是兀然平静了下来,甚至还再次抬头瞥了眼这姑娘,瞳孔中闪过几分异色来。
“怎么起来了?”
祁清和一见着顾寄欢便下意识笑了,走过去为她温柔地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有些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师父已与楼下小厮说好了,过会儿叫他们送上点心来,欢儿再去睡一会儿罢。”
顾寄欢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一旁站着的道袍女修,也不管是在旁人面前,只垂了垂眼帘,有些失落地拉住了祁清和的手:“那师父去哪里?师父不能陪陪欢儿吗?”
她脸颊愈红了些,眼尾堆了些媚意,悄悄抬眸看女人,小声道:“欢儿……欢儿腰疼……想要师父再揉揉……”
洛云伊眸色一厉,此时怎不知她是在做给自己看的?
可祁清和在此,纵然她心中再酸痛妒忌、指尖近乎要掐至掌心骨中,也不能显露半分,只隐忍着偏过了头,不愿再看。
“……欢儿不得无礼。”
这般明显的针对,纵然祁清和是个瞎子也应看见了,此时心下无奈,却又舍不得斥责她,只不轻不重地轻轻嗔了句,随后伸手点了点眼泪汪汪的姑娘的鼻尖,柔声哄道:“等师父回来,再给欢儿揉腰好不好?”
“师父这会儿要与道君商议些事情,马上便回来了。”
顾寄欢丧气地恹恹垂了脑袋,神色中不情不愿,却仍旧咬牙颔首乖顺应了:“欢儿等师父。”
女人展眉笑了:“欢儿真乖。”
祁清和不再拖延时间,侧身朝洛云伊看去,抬手示意:“道君请。”
女修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先一步抬足前行。
她的房间也在三楼,但离祁清和的有些远。
等终于进了洛云伊房中,妥善布下隔音阵法,祁清和才淡了神色,也不再遮掩,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较洛云伊记忆中的更为成熟些的面容。
“道君要与我谈些什么呢?”
祁清和随手拂了拂袖,平静地坐下了。
洛云伊敛了些打量描摹着她面容的贪婪目光,微抿唇:“……她与你是师徒……”
她方才想说的并非是这个。
洛云伊心中压着太多的话了。
悔恨、思念、爱意、期许……
几十年压抑存留下来的情意与思绪……
她分明已在心中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稿子,可经过了方才的那一幕、如今又看见了自己心爱的姑娘面具下熟悉的容颜……
那些话便尽数堵在了咽喉中,而先一步自唇齿间吐露的……竟是这样一句好似在拈酸吃醋般的提醒。
她话说了半句,却陡然止住了,僵立在原地,怔怔看着心爱的姑娘难得展露的笑颜。
祁清和用着这几日来最温柔的眼神来看女修,含笑感慨:“姐姐真是与当初一般无二。”
她弯着桃花眸,戏谑地一字一字评价道:“古板、刚直、不善言语。”
洛云伊神色一顿,眸中的光亮再次灰暗了下去,唇瓣轻动,沉默着没有反驳。
祁清和缓缓打量着她,突然笑问:“姐姐难道没有发现吗?”
“欢儿的眸子与你很像呐。”
顾寄欢的眸子稍圆一些,其余的都与洛云伊如出一辙。
女人朝着道修走近了些,就在她愣怔的目光下抬手扯了扯道修的唇角,慢悠悠地告诉她:“尤其像你笑起来的时候。”
“……卿卿……”
“嘘。”
祁清和蹙了蹙眉,轻轻点了点唇瓣:“姐姐不要唤错了,我现在叫祁清和。”
她歪着脑袋回忆道:“当初便定下的名字,本想给你个惊喜的,哪料到后来发生的事情呢?”
祁清和负手转了转:“我那日深受重伤,归去养了近二十年才得以出来,后来四处游历时在乱葬岗遇见了欢儿。”
她背对着洛云伊低叹:“那孩子可与你长得真像啊,尤其是这双凤眼……”
“但,我倒更喜欢她。”
女人侧过身子瞥了眼后面已红了眼眶的道修,神色中却不为所动,只淡淡继续自己的话:“你有师门长辈要遵从、有弟子晚辈要爱护。又是天生道骨,生来就压着比旁人更重的负担。”
“当初离璟的两剑打醒了我,你不可能只是我一个人的。”
天生道骨,自她出世便受全界瞩目关注。她的身上承担着的是所有长辈的期盼以及旁人的……恶意和冷眼旁观。
有人盼她长成,自然也有人盼她堕落深渊、再爬不起来。
没有人在意洛云伊的想法,因她身负这万年难得一遇的天生道骨,所以她的命早在出生的那一刻注定要献祭给天道众生。
她不可能是专属于贺卿卿的道侣。
祁清和的眸色黯了些,但随之却又溢出了点点柔和的笑意:“但欢儿与你不一样。”
“欢儿可以只属于我,可以全心全意不顾一切地来爱我。她胆怯又炙热,眼睛里只有我。”
女人直直对上了道修的眸子,认真告诉她:“与其说我喜欢欢儿,不如说我喜欢她给我的爱。”
“她有与你肖似的容貌,有能让我欢喜的性子,又能给出我所需要的温度。”
“她才是最适合我的姑娘。”
祁清和看着面前的满目怆然的女修,脸上的笑意复而散去了些:“我当初将招魂铃赠予姐姐,便是想了结了些前缘,日后如不相识的陌生人便罢。”
“是我配不上姐姐,姐姐也不必再牵挂着卿卿了。”
她以这最后一句话,结束了今日的面谈。
毫不留恋地转身,与女修擦肩而过,推门走了出去。
身后隐约传来平日里隐忍沉稳的女修破碎压抑的哭泣声,绝望而苦痛。
“……卿卿……”
道修含着哭腔无力哀求地唤着她。
祁清和没有回头,仅是足下一顿,抬手为她打上一个隔音阵,便平静地负手离去了。
在下楼的那一瞬,她又看见了不远处的一位青裙女魔,对上她的目光后,竟是从容温柔地笑了笑,却没有上前。
祁清和:……
祁清和微抿唇,身形如云雾般消散,瞬间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等女人的身影完全消失,虞九笙才淡淡收回了目光,冷眼瞥过那紧闭着的房门。
她站在那里,四周之人却好似看不见她一般,都自顾忙着事情。
“确实是禾儿吗?你为何不上前去问一问她?”
温婉的女子声低低响起,含着些叹息。
“问她?”
虞九笙呢喃了一遍,失笑摇了摇头:“禾儿的心,冷硬如坚石,问是没有用的。”
她半挽着白发,垂了垂眼眸:“你看着吧,禾儿又甩掉了一个道君,下一个该是她身边百般宠爱的小徒弟了。”
女魔眯了眯眸,轻声喃喃着:“禾儿好似在寻找谁一般,从我到洛云伊,再到如今的顾寄欢……都不过是她一时的猎物罢了。”
虞九笙曾妒忌洛云伊,对她充斥着满心暴虐的杀意。
可如今看来,不过是与她一般的失败者而已。
禾儿好似在她们的身上看见了什么,因此愿意托付全心爱慕、甚至甘愿献出生命来保护救治她们……
可一旦等到在她们身上寻到的东西令她不满意了,她便会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以死亡轮回的方式离开和抛弃她们,任由她们如何痴狂疯癫,也再不会回头看一眼。
这是虞九笙熬过一个又一个痛不欲生的夜晚后得出的结论。
果然,狠心的禾儿又抛弃了一个。
“……快了。”
虞九笙摇了摇头,缓缓笑道。
快到那个小弟子顾寄欢了。
“我不急,我有足够的耐心。”
女魔转过了身,斯条慢理地抬手抚了抚发鬓,身形化作云雾飘散。
她是魔族的帝君,更是大乘期的大能。
她有数不尽的生命与岁月,也有在苦痛的回忆中磨练出来的足够的耐心。
她将在魔域深渊中,静待时机,彻底占有她的妻子。
“禾儿最终只会是我的。”
苏京墨最后听到的,便是女魔留下的这样一句话。
平静得令人心悸,翻涌着至死不放的偏执疯意。
作者有话要说: 骨骨:我恨不得邦邦给你两拳!
九九:禾儿应是在找什么人……(脑补虐恋情深)
和儿:谢谢您!不愧是我的老情人,都会自动给我补全故事背景了(感动涕零)
感谢在2021-08-27 01:01:56~2021-08-28 01:3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0章 水中月
祁清和回到房中时,顾寄欢正坐在床边。
她的双手置于膝上,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人都呆怔了一般动也不动。指尖呈无力的松软状态,像是一株方灼热绽放便被冰水浇灌枯萎的蓝色鸢尾,神情迷茫又可怜,叫祁清和瞧了足下不禁一顿。
“这是怎么了?”
女人忍不住地蹙眉,反手关上房门,有些担忧地慢慢走了过去,伸出指尖勾着姑娘的下巴叫她抬了抬脸颊,细细打量着姑娘微红黯淡的眸子:“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顾寄欢怔怔看着她,眸中倒映出女人一如既往的爱护怜惜的目光,就连下颚处捏着的指尖都那样温柔,好似不舍得叫她受半点疼痛,精致潋滟的桃花眸中专注而认真,其中仿若正点点燃烧着炙热的火苗般明亮。
师父生气了。
可这怒火并非对她,而是对那些欺负了她的人。
姑娘迷迷糊糊地想着,嘴角不觉弯起了些许弧度。但随着面部表情的打破,眼帘微颤,她抑制隐忍在眼眶中的水雾也在瞬间凝结成珠,霎时滑落唇边,滴滴垂至衣襟中,让她瞳孔中的光芒愈发破碎晶莹起来。
师父素来都对她这般好,一直纵溺于她,从未拒绝过她的请求。
可是为什么呢?
顾寄欢曾沉迷于这甜蜜的潮涌中不复清醒,竟是暗自悄悄想着……
或许这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她与师父……合该要在一起。她忍受了数十年的苦痛折磨,日日被人欺辱打骂,生命就像脏臭昏暗的乱葬岗一般看不见半分光亮。是她用尽前生气运才换得一次相遇的机会,那日闯入黑暗、照亮整片天空的太阳,应是为她而来的。
顾寄欢突然扑入祁清和怀中,死死攥着她的腰间的衣料,埋下头去不再让女人瞧见她此刻狼狈惨淡的模样,可那些断断续续的呜咽无望的气音还是在空中弥漫飘散开来,姑娘的肩颤得厉害,指尖也攥得极紧,隐隐显出叫人心悸的青白来。
姑娘能感觉到女人身子一瞬的僵硬,随后又如平日里一般无奈而包容地伸手环住了她,默然地安抚着,像安慰孩子似的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脊,满心满眼中都只有她一个。
但祁清和不是能困在她身边的雀,而是不羁翱翔于苍穹之中的鹰。
在那些情愫发酵、慢慢跨越了师徒界线的时日中,顾寄欢竟可笑地认为这只散漫且无拘束的鹰是为了她而降落停滞。
如今看来,原是为了那个与她生得一双相似眼眸的道修。
是因为她这双与洛云伊肖似的眼睛,才叫祁清和将她收为徒弟、带在身边百般宠爱。
顾寄欢垂眸,脑中愈是明白,心中便愈加翻涌起酸苦得近乎能叫她疯狂的妒忌,就像是被滋养了的毒瘤,这会儿正冒着狰狞可怖的脓液,恶意与怨念肆意翻涌,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吞噬去她的理智。
姑娘掩着眸中晦暗的光,闷声紧紧环住女人的腰,悄无声息地从女人的腰间收回了一粒不起眼的小棉球一般的灰色石子,指尖轻碾,石子无声化为齑粉飘落。
“……怎么了?”
女人低低叹息,将姑娘抱起来,随后自己走到床边坐下,让顾寄欢窝在她怀中,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姑娘的墨发:“连师父也不能告诉吗?”
怀中的人如同受伤的兔儿直往温暖的地方钻,蜷缩着身子垂着脑袋,那不停涌出的泪水着实滚烫,叫祁清和心下一软,也不舍得对她说出重话来,便像给兔儿顺毛似的耐心抚着她的发,认真地等着姑娘愿意与她说话、告诉她原因。
“……师父一走……欢儿就害怕……”
好半晌,姑娘才颤抖着声音开了口,咬唇压制着哭腔,抬着通红的眸子看她:“……欢儿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欢儿怕师父不要欢儿了……”
顾寄欢抬手搂住了女人的脖子,呜咽着乞求道:“……欢儿不喜欢这里……师父带欢儿走好不好?”
远离那个玄山门的道修,不要再见她了。
只要师父不离开欢儿……什么都行……
替身也好,肖似也罢。
欢儿会乖乖听师父的话。
欢儿眼睛里只有师父。
欢儿会比那个道修更爱师父。
师父说过,欢儿才是最适合师父的人。
“好。”
女人静静地听着她的话,脸上含着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别样的柔软。她的眉目间总是带着自由辽阔的清朗与藏在骨子里的万物不入心房的矜傲散漫,纵然是对顾寄欢再过宠爱,也未曾有过如此刻骨的融入心尖之中的疼惜。
这一刻,她不再是冷眼游离于人间的散修浪子,也不再是能够随意舍弃一切直冲而上、俯瞰山河的鹰。
祁清和轻轻握住顾寄欢有些发凉的指尖,毫无迟疑犹豫地应下了姑娘的请求,眸中光芒潋滟,笑意里带着些看透一切的纵容,垂下头去吻了吻她的眉心,低声地极爱怜地告诉她:
“欢儿莫怕,师父在这里呢。”
“师父会永远护着欢儿,不叫任何人伤着欢儿。”
顾寄欢直直盯着她,眸中水波摇曳晃动,唇瓣紧抿,心中近乎是有些绝望地发现……
方才那些可怖发疯如毒瘤似的的情绪,此时像凶兽匍匐,竟是被女人的一句话安抚了下来。
她看着女人眼中盈润柔和的光和眉眼中的笑意,便再无法对祁清和起半分恶念,心中复而涌出委屈又爱恋的情愫来,让她鼻尖一酸,险些又哭了出来。
姑娘的眸中渐渐褪去了晦暗阴沉的色彩,转而溢出了些许幼稚的置气似的的神气来,咬着唇撒娇一般地质问女人:“……那……若是玄山门的道君来伤我,师父又该如何?”
顾寄欢头一次这么大胆,不再是以祁清和小弟子的身份问她,反倒像是……情人间的不满吃醋,方一开口,那唇齿间盘旋了许久的酸味儿便直朝着女人扑去。
祁清和一愣,随即噗地一声忍不住偏头抬袖掩了掩唇,一双桃花眼如月牙般弯起,其中闪烁着的光亮璀璨夺目。
她抬手扶着一旁的床头笑了许久,身子一颤一颤地恨不得要倒下去,直叫怀中这只满身酸味儿的蠢兔子都被她笑得脸颊泛红、又羞又呆地无措地瞧着她,眸中再次湿漉起来时,女人才软软倚着床头轻咳了声,笑得嫣红妩媚的眼尾懒懒朝她瞥来,勾唇戏谑道:
“欢儿可闻到了酸味儿?”
姑娘通红着脸颊,身子微侧着不看她,下意识地不住揉捏着自己的指尖,小声呐呐:“没有闻到。”
“可是师父闻到了,好重的酸味儿呢。”
女人拖着尾音凑了过来,有些好笑地亲了亲她的耳垂。
这孩子用的那点儿伎俩,她实在是清楚得很。
只是为了日后能够完全坦诚开来,祁清和才放任且帮助掩饰了一下,否则早就被洛云伊察觉抓住了。
祁清和心中一叹,从自己的芥子空间中取出一个金项圈来递到姑娘面前。
这上面一共垂着有七颗金珠子,每颗里边汇聚着她的灵力威压。
女人没有说其他什么,只弯眸瞧着看来的姑娘,柔声问她:“师父给你戴上,好不好?”
顾寄欢垂了垂眼帘,细细打量着这雕着精美纹路的项圈,指尖轻轻摩挲着,神色微怔。
她张唇似是想问,却被女人抢先了一步。
祁清和见她并无排斥抗拒之意,便浅浅笑着弯腰为她戴上了:“这是……定情信物。”
矜傲不羁的鹰垂下头颅、弯下背脊,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臣服的姿势吻了吻姑娘的指尖,自甘被束缚一般交去由自己亲手制作的定情信物。
在那一刹,就好似是项圈中有一条无形的锁链,正缠绕着她的脖颈,而她却将另一端亲自交到了姑娘的手中,任由顾寄欢锁住她的羽翼,从此归顺于姑娘身边。
顾寄欢眨了眨眸子,强忍住那些不知不觉闪烁再现的水花,闷头扑进了女人怀里。
祁清和笑叹道:“洛云伊从前是与我有些纠缠,可如今也早已断得干净。”
“如今你才是我的徒儿,是我的心悦之人。”
“若是她敢伤你,我是必不会放过她的。”
她垂眸捏着小徒弟红红的耳朵,爱怜抚了抚她湿漉漉的眸子,含笑哄道:“欢儿莫生气了,哭得这般厉害,到头来心疼的还是师父。”
怀中被顺好毛的兔儿一拱一拱地蹭着她的下颚,软软地哼哼唧唧地一声一声唤着师父。
“好了,既然欢儿不喜欢这里,那这问道会不参加也罢,师父带着欢儿继续游历,去旁的地方玩儿,怎么样?”
“好。”
姑娘乖顺地缩在她温软的怀中,静静地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感受着女人身上传来的暖意,心中若饮蜜水般的甜,叫她忍不住垂眸偷偷弯着唇角笑了笑。
师父终究是喜欢我的。
姑娘甜蜜地想着。
祁清和勾唇抚着她的发,心下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之前你说什么?】
【回宿主,时间线还有一个月便会拨正,届时宿主会传送到帮云江蓠斩杀仇敌、死在船上的那个时间点的百余年之后。】
女人眯了眯眸子,含笑夸赞道:
【竟是将我编故事的功夫也省去了呢。】
【……】
冰冷的机器音沉默下去。
系统安静不语,听出了她话语中浅淡的杀意。
祁清和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被迫将布局的时间缩至一个月,这足以触动她的神经。
不过还好,就在刚刚她将这金项圈送出去的时候,顾寄欢的攻略值已满。
剩下的便是暗中完善一下白玉楼的发展,将明面上的人逐渐转下去。
至于顾寄欢这里,只需多宠着些便是。
祁清和是冷心冷情,但不算是个彻底的人渣。
她将金项圈给顾寄欢,又在里面汇聚入自己的灵力威压,也是想在未来这数百年中护一护自己这个刚元婴期的徒弟,给她七次死里逃生的机会。
这个举动,无关情爱,无关怜悯,仅是为了成全了虚假的师徒之名。
祁清和自然知道给出的东西会让她暴露身份、被反追踪,虞九笙之所以能肯定她的身份,估计与她当初跟苏家老家主合作时赠予苏京墨的护身玉佩有关,而如今洛云伊手中的招魂铃和顾寄欢手中的金项圈,都可能会成为她遭受报复的工具。
然而,无所谓。
她怀着目的靠近,除了当初的云江蓠是以坦荡长辈之心相待,其余的都不过是在骗取感情以维持自己的生机,这是事实。纵然被报复,也不过是因果报应、循环不爽。
祁清和算计极多,给自己留的后手也是一环接一环。她编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日后自然也有能力继续编下去。线索已被她当做还情的礼物送至她们手边,日后祁清和与她们就此两清。
至于有没有本事、能不能够在她编造的故事下扒出她的目的和身份,那就全看她们自己。
既情债皆还,到时相杀,她可不会心软。
纵然是天生道骨和魔族女帝又如何?
她不怕输,也自问从不落后于任何一人,哪怕是联手起来报复,她也有本事接下,并且反杀。
祁清和骨子里的倨傲比起虞九笙来说,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月时间对于修真者来说过得极快,祁清和顺着顾寄欢的意思,姑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暂且将修行放下了些,日夜缠绵于一处,欢好之事都不知做了几回。
当系统提醒祁清和时间倒计时的那会儿,祁清和也已经传信将下手的势力基本安排妥当,暗中将白玉楼的驻地更换到了无人踏及的大陆边界处的连绵雪域中去了。
她正抱着被折腾得不清的姑娘倚在床边静静看着窗外隐约浮现在朦胧云雾后的月影,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姑娘哭红娇媚的眼尾,低声哼着平缓的曲子哄顾寄欢入睡。
等到怀中的姑娘呼吸声渐渐平稳,她便以灵力覆在指尖虚点姑娘的眉心,将她送入更深的睡眠之中。随后细细用指尖描摹过姑娘的脸颊,勾唇落下轻柔一吻,侧身将她放至一旁,自己披着长袍系好宫绦,慢慢走了出去。
长袖轻挥,身后大开的木门悄然阖上,暗处阵法被唤醒,薄薄的灵光在暗夜中若隐若现,一点点笼罩了此处木屋。
灰袍的女人身形陡然一晃,足下骤顿,方才尚且红润的脸颊便霎时褪了颜色,惨白如纸,隐隐显出几分丧失生机后的颓败之像。
祁清和抿了抿唇,垂着眸子略显蹒跚地走至小木屋对面的古树下,缓缓倚着树干坐下了。
已不仅是脸色惨白,她的唇角也不住地涌出猩红的血液,滴滴垂落,顷刻间染红了灰袍。
女人微蹙眉,平静的面容上猛然闪过几许无法隐忍下的痛楚,叫她只能无力地仰头阖眸倚着树干,胸腔咽喉中的呼吸开始变得艰难,断断续续地仿若正被一点点抽空着肺腑间的气息。她的额角冷汗津津,被指尖捂住的腹部丹田中开始点点散出破碎的灵光,身子疼得好似有尖刀在她筋脉中狠狠地刺戳,叫她不觉地蜷缩了些,半睁开来的眼眶中溢出了浓浓的水雾。
祁清和眸前模糊,神识都疼得有些不甚清晰,可她仍挣扎着微颤着眼帘直直望向了小木屋中,像是要透过阵法屏障与木屋的墙壁看见里面熟睡着的姑娘一般。
女人的身躯上突然出现了两道刺穿肩膀与腹部的剑痕,上边隐隐流露出渡劫期的威压,大量的鲜血不断溢出,将她的灰袍染得再看不出颜色,狰狞而凄凉。
衬着那张精致无双的脸颊,竟是流露出一种献祭生命的庄重与荒芜之感。
也刺痛了来人的心尖。
“……卿卿?”
道修奔波许久,眉宇间一片冰冷凝霜,只在远处望见这一幕,便不觉呼吸一窒,身形掠影般移至女人身边。
素来握剑平稳的手此刻颤得不成样子,惶恐带来的可怖感蔓延在她的心头,近乎要将她的神识也吞噬淹没。
洛云伊喉中干涩沙哑得说不出话,此时目眦欲裂,却又对血人一般的祁清和无从下手,根本不敢碰她,只能为她传去自己的灵力,颤抖着指尖将身上所有疗伤的药物都取了出来,想要喂给祁清和。
可当她猩红着眸子,慢慢靠近时,她却听到了女人唇齿间微不可闻的呢喃低唤声。
已经丧失了意识、奄奄一息的人,此时极迟缓而吃力地唤着:
“……欢儿……”
啪。
道修眸中的水珠怔然垂落,砸入尘埃。
洛云伊阖了阖眸,脸色刹那间苍白下去。但她紧紧抿着唇,忍着那剜心般的痛楚,不再迟疑地给祁清和服下止血疗伤的药物。
她此时应是认出了这熟悉的渡劫期剑痕是从何而来。
可道修却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只能麻木而绝望地看着心爱的姑娘一点点逝去生机,在她怀中如绝美的昙花般枯萎,唇间至死都在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药物全部无用。
最后一分气息也无了。
夜色沉寂冰凉,道修抱着祁清和逐渐冷去的身躯,神色如一滩死水般平静,竟像是随着女人一同逝去了生机般,再掀不起半分波澜。
次日,顾寄欢醒来惊慌地寻找祁清和踪迹时,推门看见的便是这般场景。
那道袍染血的女修正抱着了无生机的尸体,神情麻木地跪坐在巨树下,墨发一夜落雪凝霜,颓然披散在她的肩上与背后。
“……我师父呢?”
顾寄欢喉中一紧,甚至都没有与她多说一字的欲望,心中的不安和恐惧让她此时指尖抽搐着发了冷。
道修恍若未闻,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只安静地跪坐着。
顾寄欢踉跄地朝着她的方向走去,走得愈近,足下便发了软,恐惧让心脏失重般垂下,她的眸子一点点染红,眼前发黑。
直至清楚地看见洛云伊怀中的那具尸体时,仿若一瞬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她呆怔地跌倒在地,声音嘶哑颤得古怪:“……师父?”
“……师父别吓我……”
顾寄欢近乎是匍匐着爬到了冷去的尸体身边,咽喉似被砂砾磨得发声艰难,指尖颤抖着迟迟不敢落在女人的鼻腔下。
“……欢儿害怕……师父……”
她强扯着笑,轻轻握住女人的指尖,像昨夜缠绵时一般将她的指尖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师父别睡了……欢儿想同你说说话……欢儿害怕……”
“……师父……”
滚烫的水珠溢出垂落,滴滴落至女人的指尖,却怎样都无法将之染上温度。
“聒噪,吵到卿卿了。”
一直安静着的仿若冰雪塑成的道修终于将目光自女人的脸颊上挪开,淡淡瞥了眼一旁绝望呜咽着乞求女人睁眼的顾寄欢,面无表情地挥袖以灵力化剑,带着狠决凌厉的杀意朝着姑娘冲去。
出窍期的凝聚一击,又如何是顾寄欢这般刚入元婴期的修士能够接下的?
这几乎便要将姑娘葬送于此了,却又在最后一刻被拦下。
顾寄欢脖子中的项圈微微发亮,熟悉的灵力气息喷涌而出,为她挡下了这一击。
可就在挡下的那一瞬,项圈上兀然碎裂了一颗珠子,点点灵光消散。
“……师父……”
她的神色凝滞,随后不觉狰狞,似哭似笑,近乎于疯癫地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唇齿中一声声呢喃着,眼角泪珠垂落,就那般无力匍匐在地,墨发于顷刻间寸寸成雪。
噗。
喉中腥甜骤然涌上,姑娘垂着头,蓦然吐出大口鲜血来。
道修抱着女人的尸体,居高临下地漠然瞥过她一眼,敛起目光,转身慢慢离去:“既是卿卿想保你,那便留你一命。”
她的神色有一瞬闪过近乎于疯魔了的刻骨温柔来,眸色无奈而纵容地看着怀中无声无息的女人。
“卿卿不过是厌了你,又不愿见我,如今躲起来了而已。”
“无妨的,她是我的妻子,我总会找到她的。”
姑娘突然抬眸,眸中猩红,眼神中满是突破了枷锁的凶兽般的暴戾阴鸷:“师父是我的,她是我的妻子!”
“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顾寄欢竟是哑声笑了,喉中涌出的鲜血愈多,衬得她仿若罗刹厉鬼,眉眼间翻腾着狠决冰冷的杀意。
道修神色平静,足下未顿,轻声低嗤:
“不知所谓。”
【水中皎月空成影,人间一夜两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和儿这次不是死遁,只是利用傀儡躯体做戏而已。
你们还记得当初被太上长老离璟打得奄奄一息的傀儡躯体吗?这就是了。
和儿:废物利用get
(我解释一下啊,和儿的还清情债的方式。九九的命等于是她用命换来的,那个护身玉佩并不是给九九的,而是给苏京墨的。然后她自认对云江蓠是以长辈坦荡之心相助,又以命助云江蓠取得权势,所以也不存在什么负担。最后是道君和欢儿,她各自给了招魂铃和金项圈以还情。
既然情债都还好了,那么日后相杀时自然也不会手软。
我的和儿是冷心冷清,但她不是人渣。)
和儿:她们肯定是恨我恨得想将我碎尸万段,不过没关系,我有本事反杀
一众爱她入骨的切片们:……
感谢在2021-08-28 01:34:07~2021-08-30 00:1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1章 无心刃
“那是谁?”
北方大陆各国林立、纷争不休,小国依附供奉于大国,而大国之间又呈现三足鼎立之像,已维持有万年之久。各方私下斗争不断,暗流涌动,但明面上却平静得如同一滩死水。
如今,三大国中,统治着北大陆整片辽阔荒漠的疏勒国国主年岁已高、修为停滞不长,眼看着时日无多却又紧攥手中权势如防恶贼一般警惕防着自己的子女。
但偏偏他膝下子嗣极多,早就为了那最高的皇位开始暗自厮杀,朝中臣子结党成派、勾心斗角得好不热闹。然而内部不稳,外必遭窥,辽阔的大漠之中一共分布着三十多个小国,其中不乏如漠北这般实力较强却被疏勒压制万年之久的国家,此时都虎视眈眈地看着这场父子手足相互残杀的大戏,静待反扑时机。
而北大陆的南部版图上则坐落着一座云烛古国,四周小国度都以它为尊。这里不染俗尘、不沾杀戮,不允许罪恶与兵革的出现。这里没有肃然强硬的军队,却让世人忌惮而不敢放肆,每有战争之时都会自觉避过此处。
因为这儿汇聚了天下佛修,是万佛朝圣之地,是游吟诗人歌颂踏足之所,更是全界唯一一处没有任何纠纷与恶念的伊甸园。
虽然如此引人向往,但云烛古国及其四周国度的居民修士却始终稀少。只因它的入户门槛过高,万人之中仅存着一两个真正胸怀赤子宁和之心的才可以入内居住,受其庇护。
云烛位于北方大陆,其中百姓修士却来自各域,考虑到它的特殊性,北方大陆上的家国纷争都会将其自动排除在外,所以实际上北方大陆的势力之争便是以疏勒为首的大漠草原国度与以苍梧为首的东西平原国度之间的较量。
两大势力之下,又有各小国对小国的吞并联合,以及一些势力壮大的小国对大国的窥觊试探。
苍梧的上一任老国君仅留下了一位皇子,如今老国君逝去,这位皇子也自然被正统保守一派扶上皇位。
但这朝中大半势力都归于老国君嫡姐,苍梧长公主的麾下。老皇帝病重之时,尚为皇子的新君又被纵溺过头、不通国事,所以是由长公主代理事务多年。这位长公主手段狠厉但不失宽容,行事干脆果断、事无巨细而妥当有度,她的威信与其党羽也正在此时迅速扩张庞大,直至今日,竟在朝中隐隐压过新帝一头。
“回小姐,是咱们苍梧的小将军,神勇无比,仅凭一人一马便提刀拦截斩杀西川的十万偷袭边境的大军。”
男修正挤在街边伸头兴奋瞧着街上领军回京的小将军,突闻身后有清脆的女子询问之声,就偏头去瞥了一眼,见这姑娘穿着法衣、所用之物皆不似凡品,便也认真地为她介绍,平凡普通的面容上尽是难掩的激动和钦慕。
“小将军?”
姑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下意识歪了歪脑袋。
那骑在黑马之上的女人看起来确实不大,生命气息也年轻得吓人,但修为却浑厚如渊,一身战场上带下的杀戮血气,倒是吓人得紧。
姑娘只瞧见她戴着一张青铜面具,露了小半截光洁的下颚与略显干涩的唇瓣,身上穿着玄黑兼银的盔甲,墨发以银冠高束披散在身后,背着一把横刀。纵然此时已回京脱离了战场,她的背脊却仍旧如古松般挺直,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和放纵,干涩的唇瓣微抿平直,叫人都隐隐能够猜到那张面具下的面容也应当是冰冷肃杀的。
“……她是……秦观南?”
似是冥冥之中有所察觉,那小将军微偏头朝着姑娘的方向瞥过一眼,眸色黝黑,瞳孔中似落星辰,却又闪烁出一种极淡的万物不入其中的冷光来。
只一眼,便叫姑娘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甚至忍不住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脖颈。
那一刹那,她像是被一把在鲜血中杀伐长成的利刃逼至脖前,如猛兽视猎物般阴冷凶戾的眸色让她不寒而颤,俏丽的杏眸微微睁大了些。
“是啊,您也知道小将军?”
那黑色的身影都已慢慢走远,姑娘仍呆滞于原地,脸颊上升腾了几分异样的红晕,让前面意犹未尽转头笑问她的男修都很是疑惑地看了看她,喊了几声没反应,男修最终摇着头离去,只当她是见到了传说中的小将军太过激动。
“……她就是要和长公主殿下结契的秦观南?”
过了好半晌,粉裙的姑娘才晃了晃脑袋,脸颊上闪过几许挣扎之色来。
一直守在她身后的侍仆低声应是。
“那……她与我比起来谁更好?原本我才是殿下的未婚妻的,结果她一回京,陛下就把长公主许配给她了。”
“我可是宰相之女!”
时云汐不满地低声咕哝着。
若听声音,恐怕应会觉得她心中生怨、愤懑不甘。
可若是细细看她神情,这眉眼中却满是纠结惊艳之色,目光竟还愣愣盯着那走远得快要见不到身影的小将军看。
侍仆唇角一抽,连忙低头,沉默不语。
您是宰相之女,却也是闻名苍梧国的纨绔之首,四方子弟都是照着您来找乐子的。
沉寂片刻后,侍仆垂首委婉道:“秦将军毕竟立下了赫赫战功,天赋异禀,自是不同于常人的。”
时云汐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沉吟一瞬,随即欣然点头,那样子竟是分外赞同:“确实如此。”
她陡然转身,提着裙摆便兴致冲冲地往府中跑去。
今日为了迎接秦将军回朝,君臣静待于金銮大殿之中,家中便只有宠溺她的母亲,因此时云汐就像是个出了笼子的皮猴儿一般分毫不顾世家之女的形象,提着裙摆飞奔回了家。
一到府中,她就马不停蹄地去了母亲的院中找到了正弯腰给灵植浇水的于青凝,在自己阿娘惊讶关怀的目光下一把扑进了于青凝的怀里,哽咽哭泣唤道:“阿娘!”
这声音悲戚伤心,何曾在家中的小混世魔王脸上出现过?
于青凝目光轻扫后面赶来的侍仆,眉心微蹙,有些心疼地摸了摸时云汐的脑袋,温声细细问她:“为何这般模样?”
“我方才看见了秦观南。”
姑娘呜咽地说着,抬着头眼泪汪汪地瞧向了阿娘。
“……秦将军?”
于青凝一愣,继而有些哭笑不得地垂眸瞧了瞧她,话音微顿,心中却蓦然升了些不放心,迟疑地试探着问她:“……汐儿这是……爱慕长公主殿下?”
时云汐与长公主的婚约实则是源于时家老家主夫人与先太后的口头之约,但由于于青凝怀得晚,才叫时云汐的年岁生生比长公主小了一辈,导致时云汐年幼时还曾被长公主带入宫中抚养过一段时日。
于青凝是知道的,那位高傲狠厉的殿下对时云汐没有半分旁的心思,就连看她的眼神都只是当做稍亲近些的晚辈,不过是因为先皇后的口头之约才另眼相待了点儿。
如今新皇上位,明里暗里都忌惮防备着权势滔天的长公主,又对这个在边境立下赫赫战功、轰动四方的秦小将军怀有警惕之心,这才故意在朝上装作不知婚约的模样提及长公主的婚事,又恶心人一样地要将长公主‘许配’给秦将军。
时家是苍梧的古老世家,若是真让长公主与时云汐结契,恐怕新皇夜间入睡时都不安稳。而秦观南虽天赋异禀、战功赫赫,却是散修出身,背后没有什么势力支撑。将她和长公主绑在一起,实在是一步又恶心又狠毒的棋。
第一、长公主就此被斩断与时家的干系,也从而丧失了一个强大姻亲的扶持。
第二、自古以来,公主的伴侣基本上在朝中都不得担任重职,也就是说秦观南日后便无法晋升、只能混个闲职,也算是断绝了功高盖主的可能。
第三、若秦观南因此而心生怨恨,许会与长公主敌对成仇。
于青凝抱着怀中懵懂的女儿,心中低叹。
可新皇为何不想一想,若是趁机将秦观南拉入他的势力之中,亦会有如虎添翼之效。
如此良将,百年难遇,却被这般折辱、断送了前途,纵然秦观南转身投入别国,亦不会遭人唾弃,反会叫世人感叹千里马与伯乐的佳话。
到底是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之徒。只看见眼前对长公主的打压,却望不见往后百年间的变动。
主母眯眸思量着。
秦观南的事情一出,天下有才之人怎敢出头?
这盘新皇与长公主的棋局中,时家当真是要好好考虑一番如何站位保身。
于青凝看着时云汐通红的眸子,有些头疼地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安慰她。
时局这般混乱,汐儿若能脱身也是极幸运的事。
可惜,未等她说出什么来,就听见怀里的姑娘红着脸颊小声羞涩道:“我……我喜欢的不是长公主,我只将她当做长辈。”
不仅不怀爱慕之情,还有些怕。
于青凝一怔,直直看了她一会儿,心中兀然不安起来:“那你……”
“我喜欢秦将军!”
时云汐已闭着眼睛将这句话大声吼出来了。
就像是打开了水库的阀门,姑娘红着脸颊眼睛亮亮地兴高采烈地告诉自己阿娘:“我方才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她好英俊好威猛!她还朝我看过一眼了呢!”
“那眼神!那眼神!”
姑娘抬手捂着脸颊,整个人都快要成土拨鼠尖叫的模样,在原地团团转,恨不得要跳起来,已全然忘记了一旁神色空白的母亲。
时云汐双手合着捂住了胸口:“她年岁也不大,好似比我还小些。”
“就那一眼,便让我的心跳得快要飞出来了!”
“这大概是戏文里一眼万年、一见钟情的感觉吧。”
于青凝:……
于青凝不愿去看这兔崽子沉醉的蠢样子,面无表情地看向了一旁垂着头一声不吭的侍仆:“等时景深回来了,告诉他今天的事儿,让他管管自己的女儿。”
顺便打一顿,散一散脑子里进的水。
“啊!阿娘!不要啊!!!”
时云汐一呆,随即惨叫出声。
祁清和在时间线转换前将神魂悄然寄托到之前用过的傀儡身躯上,借助离璟留下的剑伤来完成最后的收尾。而当她通过时间线来到当初死在船上的百年之后时,她又制作出一具新的极年轻的傀儡躯体来,将本体收至戒子空间中,随即去往北方大陆的苍梧边境,化名秦观南,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在战场上攒着军功一步步晋升至将军之位。
幸而气运不错,正好碰上了苍梧周边的小国西川暗中派兵袭击,让她借助此战扬名立功,被召回苍梧京城受封赏。
但是接下来这道与长公主的赐婚就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了,祁清和也没想到这新皇如此愚蠢,一次性得罪两个人,拼着命地给自己树立仇敌。
在此衬托下,这个仿佛身处弱势、不得不受辱接下圣旨的长公主倒还算聪明。
若她抗旨,必会被人借此攻歼。可如今她不仅顺从地应下了,还应得委曲求全、隐忍不发,这便为她赢得了一片唏嘘怜悯,连着之前扬声斥她心怀谋逆的正统老古板们也无话可说。
而天下之人,又从中洞悉了新皇的秉性。
此后她纵然失去了强大的姻亲,但得到的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却会日益压着新皇一头。
殿中拜见,祁清和不动声色地看过群臣之首挺直而立的宫装女子,眸中闪过几许玩味。
很是大气端庄的容貌,让人一瞬想到了艳丽的牡丹。
这是株……带刺的牡丹。
她的眉眼间含着的是寻常女子不具有的深度和岁月沉淀下来的成熟,比起曾经的虞九笙不屑掩藏而流于表面的傲慢,她是要收敛一些。
矜傲刻在骨子中,平和宁远浮于表面,可野心却熊熊燃烧在瞳孔里。
“秦将军,可愿?”
高位俯瞰着的帝王含笑问道。
直立于大殿之中的黑甲女将军安静了片刻,她的背脊挺得极直,周身冷肃而沉寂,让人一下子便联想到了那把被她背着的长刀。
宁折不弯,不可辱之。
不少人垂下了眸子,掩去了瞳孔中一闪而过的惋惜和怜悯。
黎知鸢微侧过身,淡淡瞧着那黑甲的女将。
终于,就在帝王的耐心将近丧失之时,女将缓慢地垂了头,久未开口后的声音沙哑低沉,其中并无半分情绪,平静清冽得如同冰河上铺盖着的霜雪。
“臣,愿。”
“好!”
帝王纵声大笑,意味深长地嘱咐道:“长公主乃是寡人姑母,将军可莫要负之。”
黎知鸢眸中滑过几许讽意,微微垂了垂眼帘。
女将沉默寡言,静静听完之后,也只淡声应过,并无多话。
婚礼办得很是仓促,仓促到足以让新皇的丑态沦为各国背地里的笑话。
女将换上了一身鲜红繁丽的长袍,却没有取下青铜面具,就这般被断送了大好前途,娶了从未见过的长公主,当夜进了长公主府。
她被人喂了些酒,但因提前服用了散酒的药物,是以神志还算清醒。
下人引她进房,叫祁清和一眼便瞧见了端坐于桌边的女人。
甚至都没有穿嫁裙,而早早地换上了一身素雅宫装,神色漠然地瞥了她一眼。
“我知你心中应怨。”
黎知鸢打量了一番面前这穿着红袍、身形纤瘦的女将,倒是先一步开了口,声音无波,着实不像是在看今日与自己拜堂结契的伴侣。
她轻声提醒:“但你得知道害你落得此地的是何人,也兀要打不该有的心思。”
“否则,莫怪我不留这……伴侣间的情面。”
女人声音一顿,在说道伴侣二字时,脸上闪过几分似嘲似讽的笑意。
屋内烛火摇曳,此处皆是张灯结彩般热烈红艳的布置,这会儿却只显荒唐可笑。
冷肃沉默的女将定定看着她,平静应了:
“谨遵殿下教诲。”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多给点评论哦,珍惜我开学前的勤快
长公主: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不然别怪我不留情面。
祁清和:懂了。
后来
长公主:……南南可有分毫心悦于我?
祁清和:不敢,怎敢生此不该有之心?
(些许情敌变情人-长公主跟时云汐曾有联姻,而时云汐却又对和儿一见钟情;加真香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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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无心刃
“退下罢。”
黎知鸢偏过头去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没有再给一旁的女将半分目光。
女将亦没有再说什么,抬手淡淡拂了拂袖,此时酒醒得差不多了,也未曾迟疑,转身抬足便走了出去,身形一瞬消失在原地。
皇帝赏给她的将军府邸尚未建成,如今公主府也不能呆,那便只好出去找个地方随便休憩上一宿,还得注意不可被旁人察觉。
否则这丢脸的就不仅是她自己,还有这位长公主。
先皇后早早地走了,如今先皇已逝,宫中倒是没什么人敢来管长公主的事情,因此她也无需担心明日一早的召见事宜,只管过了这一晚便是。新皇赐下这桩婚事,其目的众所皆知,不过是想防着她秦观南,又顺便羞辱长公主一番罢了。估计此时正在宫中等着看乐子,若是还要点儿脸面应是不会怎么来管私底下的事儿。
祁清和现在是从二品的上将军,但因新婚且方回京,所以被批休沐几日不必上朝。
她走得快,瞧不见身后房中蓦然出现的一道暗影,正单膝跪地向公主轻声询问:
“殿下,可需要……”
“不必。”
黎知鸢微眯凤眸,指尖慢慢摩挲着手中茶盏,眼见那女将顷刻间消失于原地,眉心下意识蹙了蹙,瞳孔中划过几许意料之外的探寻来:
“不必管她,若是个聪明的,自会收敛掩护。”
她原本是想让秦观南在府中客房休憩,倒是没想到她走得如此干脆,竟是没给她说什么的时间。
长公主垂眸放下茶盏,抚了抚膝上衣物,缓缓起了身,神色漠然。
“但若是她不甚聪明……”
阻碍到了她的大计。
这剩下的话不必黎知鸢说出口,一旁的暗卫便已低头应下了。
“属下明白。”
若是阻碍此后大计,那杀了便是。
秦观南年纪极轻,但如今看来她的修为起码也有出窍,足以见其天赋异禀。
可这世上有天赋之人不知几何,有脑子和眼力的却是少。倘若秦观南不通时局,如那群老不死的一般是个顽固不化的保皇派,那便莫怪她心狠,先行将阻碍和威胁掐死于摇篮之中。
存活于此间,实力不如人就是原罪。
怪便怪她太过年轻,还未能长成睥睨的模样。
屋内香雾渺渺,黎知鸢弹指熄了烛火,却未曾上床,而是退下了暗影,独自端坐于窗边榻上,安静把玩着腕中玉镯。
四周皆暗,唯有那双眸子亮得骇人,远看如雾覆于其中,近看却似玄冰幽冷,含着化不开的浓霜,平静下是一片暗涌的波涛潮流。
祁清和在将军府邸建成之后就自行住了进去,一直等到休沐结束,她也没去见那位长公主,反倒是给自己府中的人一个个地都暗自下了蛊虫,将外边杂七杂八的窥探目光彻底斩断。
如此过得也快,休沐结束之后便要开始上朝。然而因她娶了长公主,原本晋升的机会不复,此时也只能顶着上将军的头衔领着闲职,每日在众官怜悯的目光下孤身行走,偶尔有挑衅嘴碎之人,一律被她当众提着领子打断了几条肋骨。
那日黄昏下朝,众官未走,便有找死的上前讥讽调笑。
旁边一众老臣皆蹙眉而视,亦有人想要伸手阻止,为秦观南解围。
黎知鸢侧身立于殿中,眯眸冷眼瞥去。
可未等他们有所反应,便见素日里寡言少语的女将此刻平静地抬了手,周身威压赫然暴戾起来,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刀,染着散之不去的血气与杀意,以众人都未曾看清的速度直接掐住了来人的脖颈。
啪!
她就如拖死狗一般掐着这人的脖颈,将人拖至大殿门前的巨柱旁,将他的脑袋狠狠撞向巨柱上。只一刹,鲜血四溅,此官额头血肉模糊,怒斥声还未发出,惨叫之音已然破空响起。
“啊啊啊啊!”
众人皆静,骇然而望,倒吸之声比比响起,一时间竟忘了斥责阻拦。
却见女将就这般不紧不慢地平静地改而揪着他的头发,迅速而狠厉地将人当做锤钟的木头一般以头撞柱,生生将这官员撞得满脸鲜血、面目全非了也未曾停下。
“秦观南住手!”
“竖子怎敢?!”
“放肆!”
一旁老臣终于反应过来了,竖眉大怒,扬声斥责。
但女将恍若未闻似的,倒也真的松开了这人的头发,却改而抓住了他的肩,白皙如玉般的指尖微微往下一压,方才几近昏厥的官员便霎时发出破碎可怖的惨叫声来,伴随着的是骨骼断裂的音响。
黎知鸢眼帘微动,眸中不觉露出几分异样。
四周执剑侍卫已围涌而上,女将却是淡然得很,收敛了方才那一身凶戾的杀气,随手将这正二品的官员如扔垃圾般扔下,垂着眸取出一张雪白帕子来为自己细细地擦干净了指尖不小心沾染上的血珠。可她仿若不曾察觉,那张青铜面具上早已被官员的鲜血喷溅了半面,此时瞧着愈发怪异阴冷,好似地下爬出来的厉鬼罗刹。
等到纤细的指尖重新恢复了雪白的模样,她才抬了头,轻轻一碾,那染着血的帕子便化作了齑粉。
“长公主亦为君,却被如此羞辱。尔等不问责于此心怀贼心、蔑视皇族的罪臣,却以剑指某,当真叫某一腔热血付做东流。”
女将不常开口,声音总是略显沙哑低沉,此时听了周身之臣怒斥,似是失望般忍不住低低地叹息了声。
众人瞧着她嘴中平淡说着伤心之语,却是垂眸居高临下地瞧着那挑衅之人,慢慢抬足落下,竟就在他们的眼前,光明正大地将此人的小腿一点点碾碎了。
骨骼断裂磨碎的声音分外刺耳古怪,叫此殿门口众人都心中不觉发了寒。
他们怔然而立,瞧着一身绣着九蟒四爪蟒袍官服的女将缓缓侧眸望来,轻声问他们:“今日便这般蔑视皇族,日后恐也少不得欺君罔上。诸位大人这是要包庇此为祸之臣,纵容下面官员不屑于陛下吗?”
蔑视皇族,欺君罔上,不屑于陛下。
任凭哪一条,都足以叫他死上千遍。
可这不过是秦观南信口而言,又有何实证?
诸如时景深这般老臣眉梢微动,只眯眸不语,亦有其余激进的保皇派尚且想说什么,却是被一直拱手于旁的太尉先一步开口阻挠下来了。
“条条罪状果真是罪无可恕,还得多亏秦将军将此逆臣拿下。”
银白头发的老臣目光炯炯,锋利似鹰,淡淡瞥过一旁如烂泥般匍匐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官员,一句话将此次事件定了结局。
“为何还不将此人拿下?”
他侧眸扫过周边一圈儿执剑侍卫,眉心兀然蹙起,神情一肃,语气也愈重了些:“惩小戒大,如此不忠于君主的逆臣,尔等莫非是想为之包庇?”
这个罪名实在严重,在场众人也看出了些东西,最终还是侍卫长先行站出行过一礼,随后拖着地上的官员带领执剑侍卫们离去了。
太尉,是长公主一派的人。
而方才这出口挑衅秦观南的,则是保皇党的一员。
只可惜他应是万万不曾想到,原以为可以欺辱嘲讽而不敢反抗的女将,性子竟是如此暴虐狠厉,甚至不曾开口道一句话,就将人生生废了。
“太尉赤胆忠心,下官佩服。”
祁清和冷眼瞧着那找死的被拖走,这才拂了拂袖,对太尉拱手行过一礼。
“下官先行告退。”
临走前,女将抬眸对上了殿中长公主的目光。
仅一瞬,两人便各自移开。
这早已不是单纯的秦观南被羞辱嘲讽,而是正统一派与长公主党营的一次较量。祁清和不过是将这件事再度发酵闹大了些罢了,借此也向长公主表明自己的立场。
她秦观南,绝不是皇帝那边的人。
保下她,对于黎知鸢来说并不费力,也不算是雪中送炭,只作锦上添花。
但谁会嫌自己的势力太大、扶持者太多呢?
女将转身甩袖走了。
黎知鸢直立于大殿中,静静看完这场闹剧,忍不住地眯眸,袖中指尖微松。
原以为是块寡言的榆木头,不成想竟是匹凶狠又机敏的野狼。
倒是叫她意外。
诚如祁清和所想,黎知鸢确实会保下这个与自己空有伴侣之名的敌人的敌人。
可秦观南就这般笃定她会出手,如此光明正大地利用她的势力而不担心惹怒她吗?
长公主心下轻嗤,亦甩袖走了。
野狼崽子。
“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待回府之后,长公主召出暗影,漫不经心地问道。
“有。”
出乎她的意料,暗影却是犹豫了一下,头垂得愈低了些。
黎知鸢并不喜如此作态,不禁蹙了眉,冷下了声音:“直接说。”
“是。”
暗影一凛,连忙上报道:“最近……时小姐经常去找秦将军。”
时小姐?
时云汐?
黎知鸢一怔,随即以指尖轻点桌面:“她们可曾说什么?”
亦或许是闹起来了。
她曾经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亲自抚养过几年时云汐,最后着实嫌时云汐聒噪,便将那孩子扔了回去。
这几年听闻那孩子的性子也是愈发刁蛮顽劣,恐怕是为了婚约之事才去找的秦观南。
长公主缓缓想到,却是有些头疼。
她虽与秦观南是挂名的伴侣,可若是秦观南真的被欺负过了头,那打的便是她的脸。
然而……
“只说了些家常琐事。”
暗影顿了顿:“时小姐看起来非常喜欢秦将军,这段时日经常前往将军府玩耍。如此一来二去,秦将军对时小姐的态度也有所变化……”
黎知鸢:……
长公主的脸色稍顿,细长的眉梢微动:“什么变化?”
暗影如实汇报:“……秦将军待时小姐……也与旁人不同。”
黎知鸢:……
她的前未婚妻和她的妻子相处甚好?
长公主的眸中下意识闪过几许异样,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叫他下去了。
“以后若没有重要事情,直接说无便是。”
暗影垂头应下,身形消散。
只留黎知鸢孤身坐于桌边,半晌后,才慢慢起身去了书房,准备处理文书。
她曾带兵上过战场,有半块兵符在手,而太尉和军中一些将领也是她这一派的。
但还不够,每任皇帝手里都会传承到独有的势力,有些是暗中守护在帝王身边的渡劫老祖,而有些则是埋伏伪装在朝臣之中的清流以及藏于各地营中的将士。
那些渡劫期守护的实则不是皇帝这个人,而仅是这个头衔和位置罢了,他们并不关心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究竟是谁,只关心国家的未来和安稳。
更何况,作为镇守苍梧国的最后一道防线,这些渡劫期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所以黎知鸢的当务之急,是要先引出藏在朝臣与军队中的那些保皇党,将之清理完,才能肆无忌惮地将矛头对向新皇,开始真正的权利争夺之战。
书房中火苗摇曳,映衬得墙面上的影子愈发晦暗不明。
长公主单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提笔蘸墨,行云流水般在宣纸上落下一个端正的字。
君。
撇捺之间尽是雄奇险峻之势,矫若惊龙,铿锵有力。
其野心越于其上,锋芒毕露。
掌权近百年,早已不是她想放下便能放下的了。
此战若败,则尸骨无存。
此战若胜,便问鼎天下。
黎知鸢半阖了眸,丹唇轻抿,在这沉寂的夜色中一点点敛起了外露的锋芒与野心欲.望。
葱白指尖微点,桌上宣纸霎时化作灰烬飘散。
这世间对女子的限制还是如此之多。
凭什么呢?
长公主抬眸远望,瞳孔沉沉如墨。
她征战数十年,代理朝政近百年,兢兢业业,从未有所疏漏,更胜于那群废物。
谁道女子不如男?
有才者上位,那张王座,合该是她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野心政客长公主:只要皇位,敢阻拦者,一律杀了。
后来,黎知鸢:……南南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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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无心刃
权利的争夺战中,在暗总是比在明要有优势的多。
如今对于黎知鸢而言,她已到了一个瓶颈口,想要斩破阻碍、继续前进,就得化明为暗、化被动为主动。首先需要做的,便是要将帝王手中埋下的棋子一枚一枚地找出拨开、踢出棋盘。
长公主需要一次反转身份的机会,但机会并不是等来的,而要由自己创造。
她在各方势力中插入的人手极多,如今明里暗里伪装起来的党派更是超出旁人所想。但里面有不少是当初她带兵征战时所得,因此她也无法完全肯定这些人就一定是隶属于她的麾下。
恐怕其中也存了不少先皇一派的奸细。
黎知鸢要将自己的势力彻底肃清,也要让暗中埋伏着的敌手露出马脚。
这就少不了去铤而走险一趟。
长公主垂眸,抬袖掩唇慢慢饮下一杯酒水,瞳孔中光亮冷凝刺骨。
一月后,苍梧京中突生叛乱,几个来历不明的大乘期当街袭击长公主殿下,所伤修士众多。不过片刻,长公主便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消失在了京城里,只留下一滩血迹与一块断裂的刻字墨玉。
朝中哗然,众人心下惊愕之余,亦忍不住悄悄将目光投向了高位上的面色不明的帝王。
而位列武将排列之中的女将自然也受到了一群人的目光洗礼,其中惋惜也好、幸灾乐祸也罢,各色各异,颇为杂乱。
祁清和身穿蟒袍,揣手于袖,静立垂眸不语,心中忍不住低呵了声,将那些投来敌视目光的人一个个记了下来。
长公主这步棋走得不错,今日往后,太尉一派将由明转暗,而朝中势力变动,不少潜伏者定会有所动静露出马脚。
可惜了小皇帝,待日后黎知鸢归来,怕也就是他皇位不保之时。
这场朝会众人上得皆心不在焉,很不是滋味。
等帝王传声退朝之后,祁清和便漠然转过身朝外踱步走去,袍边微扬,更衬得她身形清瘦高挑。
正是风雨欲来。
这些原本与祁清和也无关,她顶多被那些烦人的目光惹恼后便呆在将军府中休沐几日罢了。
可惜,就在她回到府中之时,自己的卧房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昏睡去的不速之客,已褪去了宫装华服,一身暗紫长裙,发髻微乱,散着些掩不住的血气,正阖眸躺在她的床上。
祁清和:……
女将微蹙眉,收回了看向女人的目光,冷眼瞥过一旁蓦然出现的暗影:“你家主子为何会在这里?”
“……京城动乱,殿下遭遇袭击……”
“说实话,不说实话就滚出去。”
女将嗤然冷笑:“现如今这京城里应是有不少人在寻长公主的下落。”
她声音森然,冷冰的语气中赫然是一派赤.裸裸的威胁之意。
这让暗影忍不住抬眸望向了祁清和,目光灼灼逼人:“将军与殿下为伴侣,何必如此相逼。”
若不是当时情况紧急,中途安排的人手中有几个潜藏较深的兀然叛乱,殿下被暗中突如其来的一个渡劫期袭击重伤,恰好落在将军府周边,否则他也不会冒险带殿下进入将军府中。
其余暗卫有一部分已分派出去打探消息,余下的都蛰伏在这四周,守护着昏迷中的长公主。
“伴侣?”
女将低声呢喃着,沙哑的声音中尽是讽刺。
她抬手扶额,侧身走至床边,垂眸淡淡打量昏睡去的女人,也不再多问,只冷声警告暗影:“让你们的人退出将军府,别在我这里撒野。”
暗影垂头不语,身形未动。
祁清和可没耐心与他说好话劝阻,干脆了断地明白告诉他:“退出去,我可护她至你们计划完成。”
“若不退,长公主的消息必然传遍京城。”
暗影瞳孔微缩,却见女将微偏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黝黑的眸中是一派如恶狼般的暴戾和凶狠,掺杂着战场血腥之气的可怖威压骤然散开落下,如泰山般沉重,直直压向暗影。
女将目光如视死人,平静道:“退下。”
这一次,暗影没有说话,沉默地对她作过一揖,随后消失在了房中。
等他离去后才发现,自己的手中竟不知何时都溢满了冷汗。
与狼共谋,必遭反噬。
他心中陡然升出了点点寒意。
秦观南与长公主是名义上的伴侣,不久前秦观南在金銮大殿门前闹出那通事儿来,朝中之人早已将她归为长公主这一派。倘若殿下当真出事儿,那么秦观南的下场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暗影暂且愿意相信秦观南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会去帮忙掩护,当务之急不在于此,而是要尽快找出当时反水的叛徒以及调查出那个来历不明的渡劫期究竟是哪一派的人。
祁清和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抬手在屋外布下一个阵法阻隔所有人的窥探。随后才不紧不慢地脱下外袍,弯腰给床上的女人塞下一颗回春丹,又有些粗鲁地将人往床里边推了推,拎过一旁的被子将长公主从头盖到尾,埋得严严实实。
等布置得都差不多了,她才坐在床边褪下长靴,自顾躺下休憩。
笑话,这是她的将军府,祁清和可没那般大度地将床让给黎知鸢,自己睡到榻上去。
如今她不过是个闲职,手中并无事务,整日里尚且算是清静自在。
不想今日一回,家中就多了一个烫手山芋。
女将心中低叹,朝外侧着身子,面具下的眉心微蹙,敛去锋利的眸光,神色中不觉染上了几分疲倦,忍不住阖了眸。
十余年征战沙场,一朝回京受赏,却是将她满腔热血抱负击了个稀碎。
皇权争夺,勾心斗角,当真叫她厌烦不喜。
可秦观南这个名字如今又与长公主绑在一起,她也只能被迫归入长公主的阵营。只待黎知鸢上位、此间事了,她便请求解契和离,此后便去其余大陆看看罢。
窗帘遮掩,光线暗沉。
黎知鸢醒来的时候不过才清晨时分,她眼帘微颤,慢慢睁了些眸子,瞳孔中下意识浮现了点点水雾,脸上闪过几分茫然,随即被神识里不断搅动的疼痛刺得皱眉,身子忍不住艰难地侧过缩了缩。
身上不知是谁盖的被子,竟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无怪乎如此沉重闷热。
女人有些不悦地抿了抿唇瓣,抬手将被子掀开了些。模糊的眼前缓缓恢复清明,但不经意的一瞥却让她受惊般睁大了凤眸。
祁清和被旁边的动静惊醒时,迎来的便是脸上突然的一个耳光。
青铜面具被指尖拍得清脆作响。
祁清和:……
方苏醒的女将怔然被打偏了头,尚未反应过来,便瞧见面前的女人好似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又气极又羞恼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双素来沉静幽寂的眸中急得浮现了几许水光,眼尾微红:“放肆!”
“你是何人?怎敢在本殿床上?!”
长公主的脸颊上晕染开些艳色,却不是羞,而满是怒意。
“滚下去!”
被冒犯到的殿下抬着素白的指尖,厉声斥责道。
祁清和:……
祁清和唇角微动,一时间沉默无语,竟是被她生生气笑了。
女将脾性本就不好,此时心头恼怒,也不顾长公主睁大了些的眸子,抬膝将她那么点儿微不可闻的挣扎尽数镇压,翻身坐在黎知鸢身上,一把抓着女人的手腕让她自己看:“殿下可瞧好了,这不是你的公主府,这是我的府邸。”
她微勾唇,笑意冷然,抬着自己的手腕给她看:“伴侣契,可认得?”
祁清和有些惊异地打量着她,缓缓平静道:“殿下受了一击,不想连脑子也不好使了。如今外边满城都是要杀你的人,若是不想被他们抓到,就安静呆在这儿。”
“你……”
黎知鸢惊怒地看着她,神情有些空白。
她认得这手腕上缠绕着的红线,确实是伴侣契结下才会有的记号。
伴侣契约不同于其他,必须要两人心甘情愿地主动结成才算,亦不能由一方强迫。
所以……
长公主紧攥着女将的指尖也松开了些。
她终于发现,自己体内这磅礴的不该拥有的修为。
她不过才元婴后期,何时有合体期的修为?!
女将见她不闹了,也翻身飘然落下床,轻轻点地披上外袍,只瞥了她一眼,便指尖一抖取出一张传讯符来,随后幽蓝火焰升腾,慢慢将传讯符烧毁。
祁清和用神识在其中刻下告假之请,黎知鸢如今成了这副模样,恐怕长公主自己都没料到。若是放长公主一个人在府中,出了事情,她也得跟着受罪。
女将垂头将腰间系带系好,这才抬眸去对上了长公主探寻的目光,颇为玩味地将她此时的样子打量了一番,负手问她:“你可记得你今年多大?”
“……百岁出头。”
黎知鸢定定看着她,长长眼睫轻颤,有些迷惑地蹙了眉,脑中疼痛仍旧在不停地翻转着。
她瞧不见这个突如其来的伴侣的面容,却见她唇角陡然露出几分略带嘲讽的笑意来,轻呵了声,哑声重复了一遍她的回答:“百岁出头?”
女将好笑地转了转自己一直佩戴在左手腕上的佛珠,也没了与她计较的心思。
“你可知我多大?”
黎知鸢微怔,垂了垂眸,沉默地摇头:“不知。”
祁清和淡声告诉她:“我如今百岁不到。”
“我的母亲早逝,逝去的时候已有近两千岁。”
“若是她还活着,应当与你差不多大。”
黎知鸢:……
两千多岁?!
年方百岁出头的长公主殿下愣愣看着她,一时间竟分不清她是否在讽刺自己。
为何她如今已两千多岁,伴侣却才不足百岁?!
仿若是听出了她的心声,站在床边的女将轻轻瞥了她一眼,拂袖转了身。
尚且年轻而无法掩饰情绪的长公主殿下看懂了她的目光意思,便忍不住霎时红了脸颊,又羞又恼,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一旁的被褥。
那一眼中,情绪万千,都好似在嘲弄说着一句话:
老牛吃嫩草。
作者有话要说: 长公主:我已经自己失忆了,快来攻略我!(期待)
修真界,年纪以百、千、万为单位,之前的几个女主那是不正常的年轻(因为天赋极高),长公主的年岁才是正常的,然后和儿这次的躯体年纪在别人眼里也是太过年幼。
和儿:啧啧啧,老牛吃嫩草。
长公主:……(委屈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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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无心刃
百岁出头的长公主还没有日后那般深沉缜密的心机,瞳孔中尚未闪烁出足以焚烧一切的名为野心的火焰。她身上的傲气更为外露耀眼,但良好的教养又为此添了一层薄纱,使之并不显得咄咄逼人。
然而,与此同时。
这位长公主殿下也多了些女将未曾见过的……娇气。
修真者无需进食,女将曾在军营中养成了习惯,除非重伤需要补充能量,其余时候基本不会用餐,也并不重口腹之欲。因此她的府中不会为了灵食而有所支出,便是那建成了的小厨房也基本上空置在那儿,或者由下仆们使用。
然而,长公主出事数日后,将军府中的管家就被声音冰冷的女将委托了任务。
素来不食烟火的将军紧抿着唇,取出一张填满的纸条来递给他,让他去买回来留着中午使用。
老管家肃然接下,还以为是什么药材灵器一类的,但目光一扫的便不禁愣住了。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尽是些昂贵的灵肉食材,数额之大叫他也为之咂舌。
“……开库房取之前存下来的赏赐用罢。”
女将抬手扶额,自觉忽略了老管家欲言又止的神色,侧着身嘱咐了一句,便甩袖转过头大步走回了自己院中。
她房里也没什么,就只有一个祖宗,还是个一早上就闹脾气耍小性子的祖宗。
祁清和归去后并未第一时间进屋看那位如今心智仅有百余岁的长公主,而是自顾走去了院中离主屋较远的地方开始今日的练刀修行。
她如今这具傀儡躯体的修为在出窍中期,仅差一步跃升后期。而神魂中的真实修为却早已步入渡劫,停顿在渡劫前期这边,不复往日般顺畅迅速,反倒显出隐隐的关卡和瓶颈来。
女将未着官服,只穿着一身银边黑袍,墨发以银冠高束,足踏长靴。身形高挑纤瘦,背脊却挺直如松如出鞘长刀,她看起来很是冷肃锋利,一副极不好说话的样子。
跪坐于屋内软塌上趴在窗边歪头静静看着女将的长公主心中默然想到,光线下浅棕色的瞳孔中颇为明亮,兀地划过几许异样之色来。
可是……她又会纵容自己耍性子,分明应是不喜这样的,都已有些无奈了,却又仍旧闷声不吭地去给她寻她想要的吃食,甚至一丝不苟地记在小纸条上。
黎知鸢眨了眨眸,指尖忍不住勾了勾自己额前散落的些许发丝。
她还是能分得清谄媚献好的,可她的这个伴侣秦观南好似并不忌惮于她公主的身份,如此纵容也另有其因。
会是因为什么呢?
长公主心中胡思乱想着,眸中蓦然倒映出一个飒然跃起、矫若游龙般的身影,虽隔得很远,却仍叫她不禁为之一呆,脸上霎时闪出几许惊艳之色来。
这不是讨人欢喜、赏心悦目的刀舞,这是一招一式皆铿锵有力、戾气纵横的杀招。只有在战场上锤炼过千万遍,斩杀数不尽的敌手,才能练成如此凌厉干脆的刀法。没有半分杂乱的花样,便看她挥刀时的融洽,便能想到在血腥的沙场上,她是如何与手中长刀合为一体,如野狼般残酷而凶戾地将敌军将领的头颅一举割下。
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战场上的王者。
合该赋予将军之名。
黎知鸢唇角轻抿,指尖已不知何时攥住了窗沿,身子微微朝外前倾去,瞳孔亮亮。
不论这几日中已看过了多少遍,她还是会为之感叹。
祁清和自然是注意到了那屋中偷看的祖宗,但也视若未见般只管练着自己的刀法。她之前都是清晨早起或者下午散朝后修炼的,如今难得告假这么多天,自然是抓紧了这个机会。
攻略结束之后,现在真正学会贯彻于她神识之中的才是属于她的东西。
其实若此次黎知鸢没有意外受伤、记忆倒退,那么她也会自己寻找一个机会让长公主消失一段时日,随后给她喂下失忆的药物,就借着求而不得的缘由进行攻略,攻略值满后再送她回京。
现在倒是省了她的功夫。
百岁出头的黎知鸢尚且是个被父皇母后捧在手里娇宠着的嫡公主,她的眼睛里还存着些未散的属于年轻女子的活力和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她是极聪慧的,却远远不曾长到未来那般懂得收敛情绪和傲气、泰山崩倒之下亦镇定自若的模样。
出身皇族,纵然是百余岁的黎知鸢亦不会如寻常小姑娘一般的单纯天真、去询问祁清和为何京城中到处是想要杀害她的人这种蠢问题。甚至于她已经隐隐猜到了两千多年之后的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她的父皇和母后是否早已去世,如今在位的帝王又与她是何关系。
正因为猜到了些许,所以才会止不住地升出几分茫然无措与惊慌。
也正因为她摸到了些如今的局面,所以比起迷雾般一眼望不见前路的恐惧,她又显得分外镇定起来。
黎知鸢之所以会与祁清和耍性子、提要求,就像个落了单的波斯猫昂着脑袋朝祁清和伸爪子试探她的立场和底线一样,是由于祁清和手腕上与她相连的伴侣契约,才让她稍稍松下了些许警惕,在这全然未知的世界里下意识依赖靠近了几分。
无关乎特殊的情愫,倒像是利用。
修炼不觉时间,一直等管家前来院外垂首回复,询问祁清和可需用餐,女将才恍然察觉此刻天色已至晌午。
“将饭菜装在木盒中给我罢。”
祁清和垂眸抚平了方才因练刀而略显凌乱的衣襟,淡淡对管家吩咐道。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女将只负手转了转腕中佩戴着的佛珠,平静告诫了一句:“往后不许下仆进出我的院子,若有重要事件只管传符通报即可。”
“若是有不守规矩的,杀了便是。”
这语气里满是杀戮血气,狠厉而果决。
老管家神色一凛,连忙垂头恭敬应是。
他做事效率很高,不过一会儿,再次前来时手中已多了一个精致的棕木食盒。
“不错。”
素来对府中事务不甚关心的女将眉梢微动,轻轻瞥了他一眼,难得颔首赞了句。
老管家沉着冷静地弯腰谦虚道不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但等女将提着木盒转身进了屋,他的脸上却又抑制不住地升起了几分笑意,步伐轻快地转身去了旁的院落,把府中杂役侍仆召集起来,将祁清和的命令告知了他们。
眼见着女将拎着木盒大步走来,黎知鸢抬手扶了扶自己今早才戴上的玉簪,又将衣襟袖摆尽数理好,随后才有些慌忙地起身走至桌边端正坐下,信手拾起一旁摆放着的书籍,将之翻开,装模作样地看。
然而那女将却并未推门直入,而是站在门前轻轻敲了几下,声音似冰下泉水般清冽,低声问她:“殿下可收拾好了?”
“好了,你进来罢。”
黎知鸢垂着眼帘,目光落在书籍上,瞳孔中却映不出半个字,眼前浮现的全是方才女将练刀时翩若惊鸿的身形,叫她心中此时倒满是不自在,指尖一直不停地摩挲著书籍边页。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祁清和的步伐轻盈、悄无声息,踏进时下意识抬眸扫了眼端坐在桌边的女人。
祁清和:……
“书,反了。”
女将毫不客气地直接指出了她的异常。
黎知鸢一呆,随即凝目看了看手中拿着的书籍,脸颊瞬间染了红霜,指尖不觉紧了紧,偏过头去将书给扔至了一边,耳尖烧得慌,她抿着唇不去看女将。
祁清和也不在意,只有些好笑地瞧了她一眼,随后便将木盒放至桌上打开,取出了里边摆放着的昂贵菜肴。
这些都是皇家贵族平日中吃的食物,对于其余人来说就着实是太过奢靡,有些负担不起了。
“吃吧。”
黎知鸢侧头瞥了眼,突然伸出葱白的指尖,开口使唤她:“给我剥一盘子碧玉果来。”
女将正垂头摆着银筷,闻言后不禁愣了下,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竟是顺着她的话伸手去将那盘子碧玉果子取到跟前来,当真给她一颗一颗地剥了起来。
黎知鸢一怔,不曾想到她真的会顺着自己给剥果子,此时指尖也僵住了,脸颊上愈发地烫,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让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去做这种侍仆做的事情,确实不太好。
长公主就算再过傲慢,也不至于如此不懂礼。
“……你不必……”
“吃吧。”
祁清和开口打断了她,声音平淡,将手中剥好的几颗果子放至她面前的小碗中。
女将敛了暴戾与凶狠,像是一头被驯服后安静趴下的野狼,垂眸轻声告诉她:“不必如此惊慌。”
“好歹也是伴侣,纵然失了记忆,我也不会吃了你。”
长公主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终是垂下头去低低应了。
她的余光中瞧见了女将正为她剥果子的素手,白皙纤细,但指腹处隐约有一层薄薄的老茧和些许已褪至浅色的细微疤痕,想来应是从前在战场上留下来的。
就不知秦观南面具下是何容貌?
黎知鸢莫名生了些好奇。
除却那些浅淡的伤疤,其余露出的肌肤都可谓是莹白如玉。而她方才见女将练刀,纵使穿着黑色长袍,也不能遮掩住里面若隐若现的婀娜弧度,清瘦如此,叫人很难想象这是一位功勋赫赫的沙场将军。
不过……原先这两千多岁的自己应是知晓的。
长公主脸颊愈发地烫了。
洞房花烛夜……缠绵之时总是少不得坦诚相见……
面前的小碗中又添了果子,而那看起来甚是不好相处的女将此时却垂着眸子耐心地为她剥食物,就如同女将自己修炼时那般认真专注,好似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秦观南这般人,也不该用容貌来评定。纵然容貌有所不足,她的其余方面都足以弥补上了。
黎知鸢指尖捏着果子送入唇瓣中,清甜的汁水就在口中流淌,慢慢进入肺腑,一点点叫她的心脏也染了些甜意。
她不知为何的,想起了狼。
那是对伴侣极为爱护忠诚的生物。
午时过后,祁清和取了书给黎知鸢解闷,自己难得松软了些,双膝交叠着倚在软榻上翻看兵书,不时以灵力覆于指尖当做笔墨一般在书籍上圈画注释。
青铜面具上落了些日光,却也不觉可怖,反是显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境来。
祁清和本想在房中安静看一个下午的书,这位长公主认真看起书来也不闹腾,反倒叫她轻松了些。
可不想突然收到了一张传信符,方要查看,里面便兀自传出小姑娘担忧亲昵的关怀问话:“秦姐姐当真病了吗?身子可有不适?是不是因为长公主殿下出了事儿,心中难受得紧?”
一直垂眸默默听着的女人陡然被提名,眉梢不禁微挑,目光沉沉地瞧向了榻上的女将。
心中难受得紧?
长公主眸中微闪光芒,又抓到了一个信息。
秦观南对她这般关心?
也是了,她一个将军,受赏回京后不得功名晋升,却是被皇帝赐婚与自己结为伴侣。
黎知鸢轻勾唇,抬手抚了抚发髻。
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这般猛将,若非是自己主动提出,只要有点儿脑子的皇帝都不会让她成为公主的伴侣而断送大好前途的。
那边投来的视线着实古怪,祁清和微蹙眉扫了她一眼,低声安抚着对面的小姑娘:“我身子无恙,心中也并非难受得紧。只是这几日外边时局动乱,索性借此告假休沐罢了。”
时云汐半信半疑地听完了她的话,心中仍旧担忧,便撒娇般与她请求:“那秦姐姐出来给我看看嘛,我如今被禁足得厉害,没法儿去将军府瞧你,我们就在将军府不远的湖上小船中见一面,好不好?”
这声音太过亲昵,女儿家的娇俏温软扑面而来,让一旁听着的黎知鸢止不住地蹙眉,眸色微冷。
她本以为素来寡言孤傲的女将应是不喜如此纠缠,合该开口回绝了这女子的。
可没想到,那戴着青铜面具的女将非但没有回绝,反倒有些无奈而纵容似的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低声应下了这不知所谓的请求。
黎知鸢盯着她微勾起的丹唇,脸色霎时彻底冷下。
但还没完,女将含着笑意轻轻问那年岁不大的姑娘:“我这里有些方买的碧玉果,你可要吃?”
“碧玉果!”
时云汐小小地叫了一声,很是惊喜地欢快地应下:“我好久没有吃到了,碧玉果好贵的,还是许久之前阿娘给我买了几颗解馋。”
“那今日怕是要吃到了。”
女将声音微软,含着笑轻轻摇了摇头,放下手中书本,当真将桌上中午剩下的半盘果子收入了自己的戒指中去了。
啪。
祁清和眉梢一动,闻言望去。
原来是长公主手边的茶杯不小心掉落在地。
幸而品质好,未曾摔碎。
女将抬手关了传音符,走去弯腰捡了起来。
“怎么了?”
“不怎么,见你们聊得开心,我也想出去瞧瞧。”
黎知鸢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随手将书置下了。
“你要出去?”
祁清和蹙了蹙眉:“外边到处在寻你的踪迹……”
她话音微顿,陡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叹了声:“回来的时候,我给你重新带一些碧玉果。”
“我就要出去!”
这话不说也罢,一说便莫名点燃了长公主的怒火,让她第一次在祁清和面前冷声拍了桌,语气近乎于不可置疑的命令,眸色锋利。
女将看了看她,淡淡阖了嘴,沉默片刻,最终是垂眸服软了。
君臣之分,是永远无法跨越的壁垒。
时云汐早就在湖上备好了小船,此时正做贼似的往外探头探脑地看,目光骤然一亮,赶紧抬手招了招:“秦姐姐,这里这里!”
她不敢太过大声,只得用嘴型吸引祁清和的目光。
“秦姐姐,这是?”
等三人都在船中坐好,时云汐才扔下一个阵法符,有些疑惑地看向了祁清和身旁带着黑纱帷帽的女子。
“这是我的亲信,元娘。”
“哦哦,原来是元姐姐,幸会幸会,在下时云汐。”
小姑娘抬手摸了摸脑袋,热情地对着女人拱手作了一礼。
黎知鸢冷眼瞥了一眼,纹丝不动,并未理她。
时云汐神色一僵,有些尴尬又无措地看了看一旁的祁清和。
“她性子便这样,阿汐勿要见怪。”
祁清和抬手取出了碧玉果放在小茶几上,低声安抚。
“无事无事。”
时云汐较为豁达,也不记在心里,此时摸了摸鼻子就将视线投向了难得一见的碧玉果。
“哇,真的是这个耶。”
她弯眸笑了,对着秦观南也不客气,伸手取了两颗。
祁清和见她如此满足欢喜的模样,也忍不住浅浅笑了下,伸手去取了一个果子慢慢地剥。
黎知鸢端坐于旁,一直冷眼旁观她们的动作,心中不屑冷嗤。
可下一刻,她的面前多了一颗剥好的果子。
长公主一怔,顺着视线看去。
女将正侧头瞧着她,唇角笑意未散,竟是显出几分微不可觉的温柔来,好似洞察了她的心,无声地用行动来安慰。
黎知鸢抿唇,扬手拍开了她的指尖,别扭地垂了垂眼帘:“我不吃。”
好歹是知道此处尚有旁人,她放重了音调,低声回绝女将的好意。
祁清和也不强求,在听完她的话后便将指尖移开送至了时云汐的面前。
“给、给我的?”
一直埋头苦吃的小姑娘一呆,随即亮了眸子,见女将点头后就立马笑开了,张大嘴一口咬下了祁清和指尖剥好的果子。
“秦姐姐真好!”
时云汐美滋滋地吃着,含糊不清地夸她。
祁清和轻笑了声,没有说什么。
黎知鸢:……
黎知鸢指尖一顿,随即满心恼怒升腾。
不守妇道!
长公主恨恨想到。
“对了。”
等吃过几颗解了馋瘾,时云汐便也不贪心地放过了剩下的果子,只擦干净指尖,撑着茶几担忧地问祁清和:“长公主殿下如今生死不知,恐怕凶多吉少了,秦姐姐以后可有打算?”
小姑娘甚是不安:“秦姐姐年纪还这般小,总不能给长公主当一辈子的未亡人吧?”
黎知鸢:……
时云汐怜惜地看着祁清和:“我幼时曾被长公主殿下抚养过,因此也知殿下才能无双。”
“但若是谈容貌与性格,这世上不逊于长公主殿下的女子亦是有的,秦姐姐何必执着呢?”
祁清和:……
你知道长公主就坐在你旁边吗?
祁清和觉得这个事实对于时云汐来说不亚于灵异恐怖故事,足以让小姑娘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所以她好心地并未提醒她,仅是安静地看着小姑娘蹦跶作死。
黎知鸢……黎知鸢的脸色已完全黑了,指尖微攥,眼见着竟是快要忍不住地想要动手。
女将垂眸一瞥,眼疾手快地悄然捉住了她的指尖,微微对着她摇了摇头。
时云汐没有看见她们的小动作,仍自顾说着,有些庆幸:“幸好我与长公主殿下的婚约解了,否则此时也当真不知怎么才好。”
说到此处,她不禁感激地抬眸望了女将一眼。
这一眼,好似是瞧见了一个舍身为人的背锅侠般灼热。
祁清和:……
你死吧。
指尖被陡然攥住,温热的触觉叫黎知鸢浑身都瞬间僵住,脑海中的恼怒陡然被泼了一盆冰水似的骤然缩小为微不可觉的火苗。
她从未与人这般亲热过,纵然是母后面前,也得遵从礼法规矩,不可逾越。
黎知鸢甚至能感觉到女将指腹的薄茧,并不磨人,只显得其余的地方愈发柔嫩起来,让她僵硬着无法动弹。
正恍惚着呢,耳畔便传来了时云汐的话。
黎知鸢:……
她此时当真不知该如何反应,是该为时云汐曾与自己有婚约而惊诧,还是为自己曾抚养过时云汐而嫌恶,亦或是恼怒此女口中的冒犯不敬之意……
“殿下曾抚养过你?”
女将兀然开口。
“是呀,长公主殿下仅比我母亲小几岁,当初我一生下来就被殿下接去养了几日。后来殿下嫌我烦,就把我扔了回去。”
时云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挠了挠脸颊。
祁清和低头勾唇,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这么看来,殿下的年纪确实不小了。”
黎知鸢:……
作者有话要说: 黎知鸢:她定是爱极了我,却又如此不守妇道!(恼怒)
感谢在2021-09-03 12:37:08~2021-09-05 01:0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5章 无心刃
这场气氛莫名的见面最终被祁清和打断,素来冷厉的女将也没忍住抬袖掩了掩唇角,拎着一旁像只河豚一样闷声端坐着的气鼓鼓的长公主与时云汐告辞离去。
临走前,时云汐还有些不舍地趴在小船窗口远看女将的背影,得到了一个稍软而温和的眼神。
“如今外边动乱,阿汐早些归去罢。”
祁清和垂袖立于岸边,给小姑娘传去了一道音。
甚是容易被哄好的小姑娘瞬间亮了亮眸子,弯着唇角粲然一笑,就趴在那儿对着她远远挥手:“好,都听秦姐姐的。”
秦姐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情姐姐呢。
腻歪。
负手冷眼瞧着的长公主陡然轻嗤了声,似是嘲弄似是不屑,也不等旁边的人反应,自己便甩袖转过了身,朝着将军府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她如今修为已有合体期,纵然心智方百余岁,可那年少之时亦早早到达了元婴期。但此时只看她这慢悠悠一步三顿的步子,哪里有半分高阶修士的样子,叫人瞧了还要以为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纵然掩饰得再好,动作中也难免有所停顿和不自然。
祁清和眉梢微扬,一眼看出了这位长公主殿下别扭的小心思,却仿若未见般淡然走在她的一旁,轻抬手腕于腹前,指尖一颗颗拨动着腕中佛珠。
深褐色的珠子于雪白的指尖慢慢盘绕旋转,竟是在神圣宁寂之中生出了几许绮丽旖旎的缠绵之觉,让一旁悄悄投来目光的长公主下意识抿了唇瓣,眸色不觉暗了些。
这双手着实漂亮,除去那些薄茧和浅淡的伤痕,其余的每一寸都完美得如同被人精心雕琢的瓷器,柔嫩得几乎让黎知鸢觉得只轻轻一捏便会泛红。
倘若戴上……
长公主足下骤然一顿,帷帽下的脸颊霎时泛了红,凤眸睁大了些,羞赧而无措,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些污秽下流的东西。
她此时竟是有些心虚得不敢去看身旁的女将。
然而等就这般尴尬而沉默地走了半晌,身旁这人仍旧什么都没察觉似的自顾走着,叫黎知鸢袖中指尖微捏,唇瓣抿得愈紧了些,又兀然有些恼羞地在心中埋怨女将。
自己的伴侣怎会是这般木头?
冰木头,冷木头,蠢木头!
长公主的眸中划过几许年轻女子才会有的近乎于娇嗔赌气的情绪来,微不可觉地抬足将一步之前的石子泄愤似的轻轻踢远了些。
纵然秦观南愿意放弃仕途爱慕于她,但是这人又不守妇道与旁的女子勾勾搭搭,还如此不解风情!便是万年的铁木头开了花后也该软和些了,她竟还不如那铁木头呢!
黎知鸢想一想方才女将对时云汐的笑容,再比较女将对她不冷不淡的态度,心中愈发膈应不适。
这世上女子的心思总是最为细腻多变的,但她们又往往矜持而爱惜颜面,不愿低头如粗俗泼妇般表达自己的不满,便每每在气闷之时于心上人面前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来借此掩饰,凭此吸引心上人的目光,好叫她知晓自己的不悦,无声催促她快来哄一哄自己
而出身高贵的长公主自然矜傲无比,在这方面可称得上是翘楚。
便如此时,这一段路还未走过一半,她就已踢去了三四块小石子,步子亦若有若无地加重了些。
女将轻轻拨弄着佛珠,幽冷的眸子里微不可觉地滑过几分浅淡的笑意。
黎知鸢虽心中气闷,但仍旧是认得回将军府的路线的,可如今她跟着女将身边走,越走越不对劲,周边来往人群也愈发地多了。
这哪里是去将军府的?这分明是来到了城中心的街道上。
黎知鸢眉心下意识一蹙,余光轻扫身旁的女将,帷帽下唇瓣微动,本想要开口问的。可她眼见着祁清和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胸口一堵,竟又抿上了唇,一声不吭地挺着背脊跟着女将走。
她就不信,这人当真会把她卖了不成。
长公主心中冷冷想着。
然而不过多久,再次抬眸时,她们已到了京城中的一家灵食店。
“你……”
黎知鸢一愣,侧头看向了祁清和。
“去给你买些吃的。”
女将掀眸看了看这家店的牌匾,指尖松开了腕中佛珠,负手于后淡淡道,先行抬足走了进去。
“……又不是小孩子,谁要吃这些东西。”
长公主偏头垂眸,不屑低嗤道。
祁清和一顿,恍若未闻她说的话,突然侧过身子去对黎知鸢伸出了指尖:“过来,别弄丢了。”
她分明是听到了那句话的,就连冰冷沙哑的声音里都添了些笑意。
黎知鸢斜目瞥了她一眼,眸光逗留在那只素白纤细的手上,嗓中轻轻挤出了一个类似于笑哼的声音来,随后勉强施舍一般伸出指尖蜻蜓点水似的放在了祁清和的手心中。
天边红日光线洋洋洒下,透过帷帽黑纱,落在她的耳尖,叫之点点发了烫。
长公主垂了垂眼帘,唇角已不知不觉勾了些许。
“多买些碧玉果存着?”
“嗯。”
黎知鸢轻声应了,随即默默看着她将这里大半的碧玉果都买了下来,心中突然很奇怪的如同踏在绵软的云朵上般飘忽,又似饮到了满唇的蜜水般蔓出些许甜意来。
原来这就是有伴侣的感觉。
祁清和买完东西后就牵着一旁静静呆着的长公主殿下转身走出去,这一次是当真要回将军府了。
出店门前,她还顺手给黎知鸢理了理帷帽,而这位长公主倒是意外地不闹腾。
就在走出繁华街道之时,帷帽下垂着头的女人陡然开了口,含着些许别扭之意,淡淡警告她:“作为我的伴侣,日后不许给其他人剥果子。”
女将足下微顿,停下步子来侧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兀地无声叹息,摇了摇头,有些玩味地与长公主道:“我越发期待你恢复记忆后的模样了。”
若是那年长而心机深沉的公主殿下知晓她此时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又该是何种反应?
祁清和很是好奇。
黎知鸢怔了下,微蹙眉看着她,不甚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索性女将也未在这上面纠缠多久,不过一瞬,便轻描带写地转移了话题,牵着长公主回了自己的将军府。
好似便是从这一日开始,黎知鸢对她的态度在潜移默化间变了许多。
女将自己也不太清楚这种变化的缘由,却对如今只有百余岁神志的公主没有什么排斥之心。她私以为黎知鸢现在的模样比起她之前来说,实在是让人舒心了不少。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长公主的眸子中似乎染上了些叫女将看不清晰的情愫。外边的长公主一派彻底如计划中一般蛰伏潜藏起来,而新皇的势力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着。
但这些都似是水中繁花一样绚丽而空洞,里面究竟有多少是曾经埋伏在各地的保皇派的势力,又有多少是新皇方得来的扶持?
这些只有新皇自己知晓。
长公主当街遇刺,暗影后来曾求见过祁清和,那突然袭击的在黎知鸢意料之外的渡劫期果真是皇帝的人。而此时分派下去的暗卫们也已顺藤摸瓜查出了大半藏在长公主一营中的奸细以及保皇派留在各地的人手势力,便只等黎知鸢清醒、恢复全部记忆之后开始清理屠杀。
然而,长公主当初被渡劫期袭击留下的伤口都恢复完好了,她的记忆却依旧停留在百余岁,似乎真的将祁清和当成是她两情相悦而结契的伴侣。
若这也罢,祁清和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那渡劫期。
渡劫老祖对付黎知鸢一个合体期,纵然是顾虑周边侍卫和眼线,也不可能只轻飘飘留下这么点除了神识有损其余皆是皮肉伤的痕迹。
这新皇既然都请渡劫老祖出手了,又怎会手下留情、这么好心地放过黎知鸢?
这个问题,不仅让祁清和不解,亦困扰着暗影为首的一众暗卫。
长公主未恢复记忆,就不知道当初与他们定下的联络方式和记号。如今处处都是眼线,京城中保皇派为大,秦观南作为长公主名义上的伴侣,这将军府周围都布满了窥探的目光,他们根本不敢冒然找上黎知鸢。
如今又过了几个月,就在暗影们都隐隐焦虑起来的时候,黎知鸢先出了事儿。
那些都已经痊愈完好的伤口下是骤然翻腾起来的血液。
不疼,不痒。
却比用利器割下皮肉更让黎知鸢难熬受辱。
是情.毒。
如细蛇于长公主的筋脉中潜藏如此之久,最终在将近融入血液之中时彻底爆发。
直到看见那从来都矜傲端庄的女人满脸潮红冷汗,眸中溢出惊怒与羞愤,微颤着指尖攥住自己的袖摆时,祁清和才知晓新皇真正的心思。
或许帝王也根本没有算到黎知鸢的计划,他只是恰好按照自己的打算派出了手下的渡劫期,又正撞上了黎知鸢的布局现场,因此顺水推舟般地推了一把而已。
对于长公主这样的女人,让她受尽情.毒的折磨,自然比用刀子一片片凌迟剜下她的血肉还要令她痛苦屈辱。
情.毒不是春.药,不是一次欢好就能解除的毒素,倘若一直流淌在血液中,便会一直折磨着黎知鸢。
假如长公主没有在那一日设下那盘局、没有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那么等新皇借机将这件事情传出去,黎知鸢又该如何?
她必会沦为北大陆各国的笑话,千年经营起来的权威轰然崩塌,日后便是苍梧镇国的渡劫老祖们也必不会让一个满身污点的人坐上帝王宝座。
这世道,从来对女子苛刻。
如此恶心而下流的计划,竟是出自一位帝王和渡劫老祖之手。
祁清和抬手按了按额头,阖眸压下了心中的反胃作呕之意,眉间隐隐浮出几分冷厉。
她的回春丹,解不了情.毒。
“……我去给你寻解毒的药,你可还能撑住?”
祁清和看着她垂下的埋于臂间的头,不清楚她现在是否还保留清明。
能潜藏这么久而不被她发现,这情毒自然不同寻常,祁清和现在没法儿碰黎知鸢,只能蹙眉打量了一下她的状态,准备先去寻些能抑制的灵药给她服下。
可能够抑制这种毒素的灵药较为特别,市场上极少见,祁清和手上也暂时没有,只能出去赶紧买药草回来炼。而买回来之后的炼制又需要一番时间,她不知道黎知鸢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我出去一趟,叫暗影他们来守着你。”
空想无用。
祁清和只顿了片刻,便迅速做出了决定,将人用灵力托着送至不远处的床上,随后低声嘱咐道。
她话音尚且未落,方才还强忍着埋头的女人便瞬间抬了猩红的眸子,死死攥着床沿,森寒地盯着她:“不许让他们进来。”
黎知鸢的声音嘶哑而尖锐。
对长公主来说,让旁人瞧见她这副样子,不如一刀杀了她更为干脆。
女将僵在了原地,顺从地停下了所有动作,只安静地看着她。
祁清和轻声问:“那你想如何?”
不解毒,不唤人,难道真的等毒发至剧烈、爆体而亡吗?
床上的女人闻言后阖了阖眸,眼帘微颤,紧抿着苍白的唇瓣隐忍着不再说话了。
屋内沉寂。
女将耐心地看着她,半晌后却听黎知鸢突然哑声开了口,直直看向了她,眸中早已不复清明,翻涌着一些晦暗不明的色彩:“……你是我的伴侣。”
长公主紧攥着身下被褥,骨节泛白。
她的额角隐隐浮现了青筋,凤眼中蔓了些薄薄的雾气,脸颊微动着咬牙一字字挤出了话。
“……你过来……帮我。”
女将没有动,仅是看着她,兀然垂眸低笑:“伴侣?”
“我与你,算哪门子的伴侣?”
黎知鸢没有声音了,她的神色中已慢慢爬上了不详的茫然和空白,眸前正渐渐褪去颜色,模糊一片。
五感远离飘去的那一刹,愈加让她难熬的是筋脉中翻腾的血液。
许久,仿若有百年那么久。
模糊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道人影。
女将声音平静而冷寂,含着融不去的霜雪。
“仅此一次。”
衣袍落地。
余下的声音堵在了相印的唇瓣间。
暧昧缱绻的气息升腾弥漫,一夜不散。
祁清和估错了些东西。
她在意识颠倒之际忘却了黎知鸢的真实修为是合体期。
就是这么点小小的失误,让她在后半夜被人用修为压着锁住了双腕,生生被恢复神识却又发起疯的女人折腾至天明。
次日正午,先睁开眼睛的是黎知鸢。
她眼帘轻颤,头痛欲裂,眉心忍不住皱了皱。
随后,当她彻底恢复清明神识,掀开长睫时,映入瞳孔中的便是身下仍被锁着手腕、眼尾处湿润潮红一片昏睡去的女人。目光微移,所见之处无一不是令人望而心悸的痕迹。
黎知鸢:……
青铜面具早已不知被扔去了哪里,女将终日藏于面具下的容颜就这般暴露在她的眼下。
只对着这张精致艳绝的脸,她的脑海中便不觉浮现秦观南隐忍含泪、眉间禁.欲尽皆破碎的模样。
黎知鸢喉中一紧,昨夜的事瞬间铺满她的脑海。
女将是如何克制而温柔地帮助她摆脱毒素控制,以及……她后来又是如何恩将仇报般折腾了秦观南大半宿,像是疯了一样恨不得要将人寸寸都拆骨吞入腹中……
长公主呼吸蓦然一窒,赶紧伸手取下了缠绕在女将手腕上的灵力锁。
纤细手腕上尽是狰狞的红印,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愈发可怖。
黎知鸢抬手揉了揉额角,一时间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的瞳孔中闪过几许阴冷杀意,指尖放于自己手腕上把了一脉。
真是小瞧了这小畜牲,还能如此算计到她。
女将被折腾得厉害,浑身上下没一块儿舒服的。如今叫黎知鸢的动作给弄醒了,忍不住抬手捂了捂自己的半张脸,挡住那些落进来的光线。
但她一动,这手腕上就酸疼得紧,只让她下意识地蹙了眉。
“……你恢复记忆了?”
她睁开眼睛时正瞧见黎知鸢脸上的神色,不禁眯眸,取出一件外袍来披着撑坐起来了些。
桃花眸中还含着未散的水雾,眼尾如染了胭脂般嫣红,纵然神色再如何冷冽,经这雾水遮掩,最终也只剩下一片勾人心魂的潋滟来。
祁清和冷眼瞥过黎知鸢,垂眸寻了下,在枕头边找到了自己平日里戴在手腕上的佛珠。
“什么记忆?”
就在她垂眸的那一刹那,耳畔便传来了黎知鸢轻轻的反问声。
长公主的脸上闪过几许茫然之色,继而皱了眉,沉默着摇了摇头,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尚未恢复。”
作者有话要说: 长公主:你猜我有没有恢复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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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无心刃
尚未恢复?
祁清和将佛珠重新戴上,淡淡抬眸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你转过去。”
外边天色都已至正午,也幸而她早早告了假,这段时日一直未曾上朝,否则当真叫人笑话。女将素来克己慎独,平日在府中此时都已练完一上午的刀法准备看书休憩了,只没想到昨夜这般荒唐,竟让她生生空度了半日光阴。
黎知鸢将目光自她松散披着的衣襟下露出的些许肌肤与痕迹上轻轻移开,余光中却仍能隐约描摹出女将这副被蹂蹑疼爱过头的模样,叫她恍惚间唇齿干涩一片,指尖不觉摩挲。
从不识情爱,如今浅尝,原是如此滋味,叫人欲罢不能。
祁清和也不再与她纠缠于记忆的问题,只扶了扶额,撑坐着慢慢下了床。指尖已置于腰间系带上,却又兀然想起了什么微侧着头冷声道了这一句。
方才醒来时连手腕上的灵力锁都是刚解下,自然连一件衣物都不曾穿。若是此时不换戴好,那她当真无脸出去见人。
纵然已坦诚相见又缠绵了一宿,可女将换贴身衣物时,着实不想在被人用如此炙热得毫不掩饰的目光盯着看。
黎知鸢神色一僵,随即垂下眼帘,抿唇沉默着侧过了身子。
她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却仿若一下子灵敏了许多,那衣物轻轻摩挲皮肤的声音一直源源不断地往她的脑海中钻,黎知鸢甚至都能判断出秦观南此时在穿什么。
应是先以抹胸作掩丰腴,随后穿上里衣裹住柔韧的腰肢……
大概旁人不会想到的,女将宽大的衣袍下竟藏着纤如细柳般的腰肢,情动时便会不觉微颤,勾人得紧。还有长靴中的足踝,又娇又嫩,好似是女将身上最敏感的部位,只要指尖轻捏,便能让秦观南眉宇间霜雪般的禁.欲与隐忍霎时破碎,自唇齿流露出几许破碎而妩媚的呜咽之音。
祁清和穿衣服干脆利落,换得很快,不过片刻便将腰间束带也整理完毕,随后转过身去瞧向床上的长公主,准备说些什么。
但她的话音在看见满脸红晕、神色怔怔的黎知鸢时都被尽数堵在了喉咙中。
一夜过去,女将太过熟悉她这般神色了。
此时额角青筋一跳,忍不住阖了阖眸,半晌见她仍旧魔怔了一般愣在那里,便暗咬牙哑声问她:
“……你在想什么?”
黎知鸢眼帘一颤,垂下了头,低声答道:“……在想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祁清和深深看了她一眼,只扯唇轻呵,并不理她这句话。
“我要出去寻些能抑制你体内毒素的草药,殿下便好生呆在府中。”
她眯眸轻拨佛珠,敛眉掩了那些羞恼的怒意,弯腰去捡起了地上扔着的青铜面具,打上一个清洁咒后抬手以此重新遮掩住面容。
祁清和取出簪子为自己束好墨发,拂袖出门之际却又顿足片刻,她没有回头,声音已然恢复了往日中的冷冽平静:“许会出去几日,你的暗卫就在府外,有事就去找他们。”
身后之人默然许久,随后低声应了。
祁清和听了她的回应后便不再逗留,身形顷刻间在原地散作云雾消失。
唯留床上之人在她的气息远去后才抬眸看向了女将方才站立的位置,瞳孔中幽暗如渊,却是兀然闪过几分类似于不解的情绪来。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像是被下蛊了一般抬手于鼻尖轻嗅,上面好似还残留着属于女将的气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昨夜的荒唐。
黎知鸢凤眸微睁大了些,仿若一瞬被火烫着,瞬间放下了指尖。
祁清和这一走,果真是去了好几日。
这让长公主一肚子打下的草稿也没了用武之地。
在一日与暗卫定下日后之计、勘探京城局势后,黎知鸢随手放下文书,不经意般问了句。
“……南南……秦观南如今在做什么?”
长公主抬袖掩唇,端坐于桌边漠然瞥了眼跪于面前的暗卫。
暗影深深低下头,装作未曾听见那开头二字,恭恭敬敬地如实回复她:“秦将军最近在……打擂台。”
黎知鸢一怔,眉心微蹙:“打擂台?”
“……秦将军好似身上缺了钱财,在不久前去拍卖行拍下几株稀缺灵植后便去了京城中的地下擂台。”
灵植,钱财。
长公主沉静无波的面容上陡然掀起点点涟漪,似是有些无奈般阖了阖眸,低声自语:“……她缺钱为何不与我说?”
当真是个一根筋的木头变的。
暗影垂头不语,只作未听出这句话中那些许连黎知鸢恐怕都不曾察觉的柔和嗔意。
秦观南出身散修,自无多少钱财。当初做边关将领时,那点俸禄大多也分下去抚恤战亡将士。而如今说着是回京受赏,却被皇帝忌惮折辱,除了一个长公主伴侣的名头外,其余所赏赐下的灵石不过是看着多罢了,实则真正要维持一个将军府的开销,最后也几乎不剩什么。
更别说这些月府里还住进了一个祖宗,光是她给黎知鸢买碧玉果子这种皇族吃食就是在掏库中那点所剩无几的积蓄。
之前仅有百余岁记忆的长公主不懂秦观南的处境,如今彻底恢复神识的长公主又怎会不懂?
她不过是存了些不可说与旁人听的小心思,想耐心等着年轻气盛的小将军最终无钱窘迫时来寻一寻她,身为伴侣,她自不会叫秦观南当真穷得流落街头。
哪成想那木头竟是一声不吭地都忍了下来,宁愿去打擂台也不愿来寻她帮忙。
长公主心中暗恨秦观南这性子,侧身伸手取过桌边放置的茶盏,指尖捏盖轻拨水面点点墨绿,敛眉抿下一口温热的茶水。
“她如今在与谁打擂台?”
“昨日是出窍后期,今日应是到了合体期修士。”
女人动作一滞,蓦然抬眸看向了暗影,茶盏重重落下:“她不过才出窍期,如何与合体期修士打擂台?!”
黎知鸢眸中微寒,丹唇紧抿:“去将她给我带回来!”
京城擂台本就是赌命赢钱的地方,若是对上修为低下的也罢,可秦观南身为她的伴侣,又何必为了那点儿钱财去越级拼命?!
暗影低声应诺,心中却是叹息。
此时已近黄昏,恐怕秦将军的那一场早早就打完了,如今去着实有些晚。
正待要出去,却兀地听见了外边些许动静,随后是熟悉的比往日略重了些的脚步声。
长公主侧头望去,目光透过这层房门竟像是已看见了女将的身影一般。
她不再说话,只挥手让暗影退下,自抚了抚发髻,神色淡淡地端坐着等待女将推门而入。
然而……
外面骤然响起三声敲门声,在这时恪守礼节的秦小将军声音有些干涩沙哑,低低问道:“殿下可方便?我进来了。”
黎知鸢:……
长公主神色微冷,平静道:“进来罢。”
有些血气味儿。
一身黑袍的女将抬足进了门,反手阖上。她仍戴着青铜面具,身上虽有些血气,但衣物却是干净整齐的,一如往日般冷肃寡言,见了黎知鸢也没多说什么,只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来递给了女人:“抑制毒素的药物。”
祁清和抚了抚袖,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为自己倒了杯茶水。
她没有说这是哪儿来的,也不曾提及她是如何得到这些灵丹的,态度淡漠得好似她仅出去了片刻便回来了,让一旁等着她的长公主心中不觉微闷。
长公主捏着小瓷瓶,目光扫着她,方抿唇要说些什么,就见她又陡然放下了杯盏,取出一盒子熟悉的果子来放在桌上。
“才买的,吃吗?”
祁清和打开盒子,抬眸看了看一旁的女人。
黎知鸢:……
黎知鸢险些被她气笑,此时也不想其他了,仿若如之前一般只剩了百余岁的记忆,眸色晦暗,勾唇颔首应了。
“吃。”
女将得了回复后就没有再看她,平静地取出一只小碗,沉默而熟练地给她剥果子。
黎知鸢一直盯着她瞧,目光却在偶然间瞥见了她衣袖下若隐若现的方结疤的伤痕,心中那点酸涩气闷的火焰霎时被冷水泼下,一瞬化作青烟散去。
长公主眸色怔然,唇瓣动了动,终是无声。
这果子过于甜了些,一入口,便遮掩下了那点不知名的涩意。
“你这几日便吃些灵丹罢,也对休养神识有好处,助你尽快恢复记忆。”
默然着的女将陡然启唇道。
“留一些等日后情毒发作时吃,若不够了,我再去弄些。”
祁清和垂眸看着指尖中剥了一半的果子,冷冽的声音中已不知何时地柔和了许多。
她将剥好的又一个果子放至黎知鸢面前的碗中,仍旧当长公主是只有百余岁的记忆。
“……嗯。”
黎知鸢指尖一僵,唇齿间再次泛起密密麻麻的不明酸涩来。
是了,秦观南纵然是喜欢,也只是喜欢她百余岁的模样罢了。
长公主敛下眸,不再作声。
京城中风云动荡,长公主恢复记忆后便联系上了自己的暗卫和潜伏起来的太尉等人,暗中将所有营中奸细尽数拔除,亦悄然在各地清理着帝王埋下的钉子,只待一个时机就能逆转翻盘。
如今黎知鸢需要的,是有一个人能够吸引分散皇帝的目光和一部分京城里的人手,让她能更方便快捷地推动布局。
很快,这个机会来了,却又让素来狠厉果决的长公主迟疑犹豫。
秦观南为她找到了能够彻底清除情毒的药方,其中有一味草药正在苍梧京城不远处的秘境之中,所以她来与黎知鸢说一声,不日便要动身前去探一探了。
那夜,黎知鸢瞧着身旁正低头翻看兵书的女将,目光在她未戴面具的脸颊上轻轻划过,愣怔许久,竟是一时无法开口,说不出应下的话。
“怎么了?”
不远处的烛火摇曳跳落至女将的脸颊上,暖黄的色彩将她锋利的眉梢也晕染出了些许柔和。许久未听见答复,祁清和偏头垂眸去看了看身旁已侧身躺下的长公主,瞳孔中隐约浮了点点光亮。
女将对上了她的眼睛,突然浅浅的微不可觉地勾了勾唇角,第一次伸手碰了碰黎知鸢的脸颊,低声安抚道:“别怕,等我寻回草药,你就不用再受情毒了。”
她的动作像是蜻蜓点水般轻柔,一触即分,她只将黎知鸢的异样当做是在担忧而已。
好似从那一夜开始,她们之间就发生了些悄然的变化。
黎知鸢眼帘轻颤,陡然抬手握住了她缩回去的指尖,在女将略显惊诧的目光下将之轻轻覆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喉中如被刀子磨过,一开口就沙哑得不像样子。
长公主张了张唇,近乎是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来。
“……好。”
女将安静而纵容地看着她,得到回复后忍不住轻轻笑了。
桃花眸中流光潋滟,正是姝色无双。
“莫怕。”
女将以指尖抚过她的脸颊,含着些不易察觉的纵容与柔和,再次安抚道。
纵是根冥顽不化的玄冰木头,也终究会在自己的伴侣面前消融霜雪、收敛寒意。
那一瞬,黎知鸢平生第一次胆怯,不敢抬眸望向她的眼睛,亦不敢去看她瞳孔中含着的克制却灼热的情愫。
次日,祁清和写完告假文书,与府里老管家嘱咐过细碎事务后便走了。
踏出门的那一刻,她好似想到了什么,转头去跟房中的女人轻声道:“碧玉果子也吃了许久了,等我回来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新奇的吃食给你带。”
长公主沉默地看着她,指尖微捏膝上衣物,点了点头。
“……早些回来。”
“好。”
待女将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黎知鸢才缓缓收回了目光,独坐在空寂的房屋中,陡然对着虚空开口喃喃道:“黎裴宴大势将去,手中也抽不出多少人。只等我此次一举登位,日后迎南南为后,必不负她。”
无人回她,暗影亦知晓她并不需要回应。
黎知鸢只不过是说与自己听,借此稍稍平复慌乱不安而隐隐升起几许后悔的心脏而已。
可她矜傲而掌权多年,已有了几分自负,因而在此时有意地忘却了一个道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天下的事并不会处处都顺着她的意思发展。
祁清和心中倒也对黎知鸢的算计知晓一二,此时自己主动入局做戏,以补好日后脱身的理由。
想必就在她踏出将军府的那一瞬间,黎知鸢手下就有暗卫跟上,故意留下踪迹给皇帝看,借此让皇帝疑心是她出去与黎知鸢党派联络,从而分散小皇帝的注意和火力。
她穿戴上宽大的带着兜帽的黑斗篷,以帽檐遮掩自己脸上标志性的面具,一路向秘境走去。
但就在将近离开京城之际,祁清和陡然于大街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与记忆中的有几分不同。
月白长裙边绣着缥缈云纹,女修以银冠束发,仍旧如当年一般温婉端庄,举手投足间都是从容不迫的涵养与礼节。可她脸上虽显浅淡平和的笑意,那双眸子深处却是一片如深渊般幽寂暗沉的冰冷漠然,若是与之长相对视,便会隐约生出几分被蛇类盯上、打量着如何下口的寒意。
祁清和见她与苍梧京中拍卖行的领事仿若正在说些什么,那领事对着她恭敬行了一礼。而女修眸中如雾般浮着的笑意终于真实了些,抬手扶起了那领事。
宽袖滑落了些,手腕中佩戴着的一串花链完好鲜艳得一如当初。
黑袍的女人静立片刻,随即淡淡移开目光,便那般隔着半条街不紧不慢地走过了女修身旁,径直出了城门。
“云家主,怎么了?”
拍卖行的领事含笑关怀问道。
云江蓠唇角微弯,眯眸扫过那渐远的黑袍身影,瞳孔中划过些若有所思的意味。她闻言收回了目光,亦含笑看着领事,温声答:“无事,恍惚间好似看见了一个故人的身影。”
女修嘴中说着故人,脸上也随之稍稍柔和了下来。
领事见她这般神色,亦顺之恭维:“他乡遇故人,当是好事。”
云江蓠敛眸轻笑不语。
若真能遇到她心中故人,确实是好事。
可惜了。
女修眸色骤黯。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火葬场追不到之后会有一段阿蓠的主场,所以阿蓠这会儿出现,不是跑龙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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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无心刃
砰!
秘境丛林中骤然发生爆裂轰鸣之声,周边空间都被强大凶猛的灵力刀刃划出裂痕。血气弥漫升腾。可这锋利刀刃也终究抵不过修为上的压制,不过一刹,黑袍的身影便被那群追踪者联手击退,唇角慢慢溢出猩红的颜色来,在合体后期的修为压迫下身形不住微晃,隐忍着持刀稳住,虎口发震。
她的兜帽早已在灵力碰撞所产生的冲击流中落下,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迹自进入秘境后就未曾消退过,也幸而袍子颜色深瞧不出来,否则应是愈加狼狈了。
“长公主在哪儿?”
对面的青袍男修眯眸打量了她一番,陡然开口厉声问道。
女将似是未闻,只垂头兀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后抬起手抹了抹自己唇边血珠,放于刀柄上的指尖猛然攥紧,肃杀凶戾之气自她刀下爆发。她的身后上方一点点浮现出巨大可怖的狼头幻影,狼眼微动,如有实体般死死盯向了对面众人。
凶恶嘶吼之声在此间响起。
剑有剑气,刀有刀意。
刀意化形,即为影兽。
祁清和指尖攥得愈紧了些,唇瓣发白无血,重重阖了阖眸。
再次睁眼时,这四周领域已然在一瞬间变幻倒置,无形刀域大开,空间灵力停滞,直接将她的修为暴涨推上了合体期。
只有在战场上屠戮斩杀过千万敌手,才知晓狼烟四起、铁马奔腾时的荒凉与冷厉,才能练出这般一往直前、孤傲而暴虐的刀域。
银白刀光划破重重昏暗,撕裂天际,带着暴虐之意铮然落下。
男修神色微动,继而紧蹙眉,手中亦握长.枪,身形如掠影孤鸿般冲来,杀气纵横。
秦观南,不能留了。
若再给她一段时间,必成强敌。
那倒不如,在此刻便杀了她,永绝祸患。
男修瞳孔森寒,心中杀意愈浓,彻底放开了自己的修为,如重山般压向女将。枪法如龙,咆哮刺去。
他身后几个出窍期的修士也一齐杀来,冥冥中阵法成型,困扰包围住了祁清和,仿若绞杀笼中雀鸟似的寸寸逼近。
然而女将不是雀鸟,而是沙场荒原中的孤狼,此时刀域陡起波澜,汹涌如浪般压制着其中修士,手腕轻动,刀锋偏转半寸于侧边斩向男修长.枪,灵力皆附于其上,生生将枪尖斩逼后退。祁清和瞳孔凝然肃杀,抿唇咽下喉咙中翻涌的腥味儿,乘胜追击,指尖微震,点点火光便于其中爆发流淌,火势突涨,燎原已成,火龙睁眸缠绕于长刀之上。
凌厉刀光在熊熊咆哮的火焰中划破苍穹,携着狰狞怒吼的火龙,一齐斩向男修。这一刻,她刀尖裹着的修为骤然爆发至合体后期,刀光迅疾如闪电,却又带着山峰坍塌压倒时的厚重,在男修微缩的瞳孔中,顷刻间划破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溅。
可男修最终狠厉刺来的长.枪势头却一分未减,在最后一瞬自她额上刺下。
女将眸子一凝,身形微偏,那长.枪便偏离了半寸,只于她脸颊侧边刺下她的青铜面具,锋利的枪势自上而下划破肌肤,巨大的杀意和未散而磅礴的灵力将女将的身体向后击退,而祁清和的身后,正是几把已然逼近的剑尖。
啪。
青铜面具砸落在地,女将隐隐泛白却精致无双的容颜显露于众。
那脸颊侧边刺破的痕迹正溢出大片血珠,映在她肃杀狠厉的眉目间竟是衬出似曼陀罗般妖异鬼魅的颜色来,也让暗中冷眼打量着的女修赫然睁大了双眸。
发簪早不知丢在了哪里,墨发凌乱地披在她的肩上。
祁清和的体力在刀域大开与方才那一击中彻底耗尽,此时只能调动刀域压制逼迫他们收回覆在剑身上的灵力,却无法阻止男修死前挣扎反扑而来的枪势将她击退至身后几人的剑尖上。
隐隐有锋利兵刃刺破衣物与血肉的声音响起,女将喉中微动,鲜血再也抑制不住地自唇边涌出。她的脸色苍白近于透明,在触摸到死亡的那一刻不禁浮出几许倦意和恍惚来,微了阖眸。
【……早些回来。】
脑海中低低响起临走时长公主的嘱咐。
女将唇瓣轻启,于神识模糊之间不觉呢喃着两个字。
阿鸢。
云江蓠心脏紧悬,在那些剑尖方没于祁清和背脊的瞬间猩红了眸子,手中显出一把长剑来自下划破空间,凛冽疯狂的剑气仅刹那便冲射打偏了这几人的剑势。随后身形微闪,抬手接住了倒下来的女将,指尖捏符朝修士们射去,恐怖的渡劫期威压自符纸中爆发杀出,将几人轰然击碎化为齑粉。
“……先生。”
女修指尖微颤,悔恨方才为何要顿足冷眼确认女将的身份而不上前相助。
她素日里练出来的狠心和理智这会儿竟全都报复在了她心中之人的身上。
云江蓠赶紧取出药物来给女将服下,等手中几瓶已然用光,昏迷中的人眉心微皱,唇中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苍白的脸颊终于有所好转、生了些血色。云江蓠见此一喜,抿唇将人揽入自己怀中,紧紧贴着她的脸颊,眸中水雾弥漫,神色似笑似哭,却更多庆幸。
她一时也不敢停,握住祁清和的指尖小心翼翼而爱怜地柔柔吻了吻,给女将不断输送着灵力。
余光中还能瞥见这熟悉的容颜,如记忆中一般精致美貌,却比她小心藏于室中的身躯多了几分年轻且鲜活的生机,方才只一眼便近乎叫云江蓠落下泪来。
“……先生……”
祁清和再次醒来时,周边皆晦暗且升起了片片霜雾,灰白的气浮在林叶之中,隐约而朦胧,半遮半掩住远处诡丽又曼妙的景色。
她身上似是有些发烫,但伤口处倒没那么疼了,体内的灵力虽有些滞缓却也并无大碍。
女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长刀,可手中触觉温软,在她的动作下点点生了僵硬。
祁清和骤然睁开双眸,她本想赶紧脱离这人的怀中。然而动作一扯,背脊后的伤口就被扯裂了些,血气涌出,阵阵刺痛袭来。
女将下意识闷哼了声,仅微蹙眉,仍旧继续自己的动作。
云江蓠眼尖瞧见了她背脊上再次湿润开来的血色,心中一疼,也不敢再碰她,只顺着她的动作将人松开了,指腹上仍有余温缠绕,让她有些留恋地悄无声息地将手置于袖中,指尖轻轻摩挲。
“……你是谁?”
祁清和挺直背脊站稳了,眸色冰冷锋利地打量着云江蓠,缓缓问道。
她的长刀被人妥善靠放在不远处的树干旁,此时女将抬手一招,刀身便如有灵识般一震,轻颤着飞至她的手中,银光闪烁,寒意迸发。
可坐在树边的女修好似不曾想到她会这么问,稍稍怔了下,随即盯着她的眸子慢慢开口温声答道:“我姓云,名江蓠,是进秘境中来探一探灵物的。”
祁清和的目光扫过她的脸颊,眉心轻蹙,敛起了手中刀意:“是你救了我?”
这个问题说出口,实则心中也有些明了,女将抿了抿唇,对着云江蓠作过一揖,认真道:“多谢。”
“不必,何以至此?”
云江蓠怎敢受先生的礼,连忙起身扶住了她:“我也是偶然路过,一时不平罢了。”
女修的目光在祁清和面容上轻轻流连着,片刻后才于祁清和抬眸瞥来的眼神下收敛了不小心流露出的炙热之色,换而虚托着她的手臂,将她轻柔地扶着坐了下来。
“你身上伤势颇重,且先好生休憩罢。”
云江蓠弯唇浅浅笑了下,待祁清和坐下后就自然地收回了手,并不做纠缠亲昵。
这样温和而敛芒、守礼却不显疏离的举动总是能叫人不经意间放下心房的。
就如此时,女将眼帘微垂而颤,瞳孔中警惕的神色渐渐消褪了些。她素来寡言冷肃,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低声复而道了声:“多谢。”
虽身上发着低烧,伤口处仍流着血,可她的背脊依旧挺拔,但又在蓦然间显出几分孤寂和荒凉。不知想到了什么,女将的眉眼间闪过些许阴沉。
云江蓠一直悄然注视着她,哪里瞧不出她神色中的异样,此时眸底藏着怜惜,想要将尚且年轻的先生拥入怀中安慰,想再次亲吻她的脸颊和指尖,与她诉说这百余年来自己心中的思念和愈演愈浓的近乎无法压抑的爱意。
祁清和垂着眸子,心中嗤笑。
小兔崽子。
偶然遇见?
分明是在她后面跟了一路、一直跟进了秘境中,只不过之前无法确认她的身份而躲在暗处冷眼观望罢了。想必也是她的面具被那男修击落之时看清了她的脸,这才出手相救。
祁清和心中玩味,面上却仍黯然冰冷,耳畔突然传来了云江蓠温和的声音。
云江蓠含笑问她:“尚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呢?”
“……秦观南。”
女将没有抬头,指尖正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佛珠,一颗又一颗地转,轻微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森林中分外鲜明清脆。
“我来此……给一个人寻药材。”
话音落在那个人时,祁清和眸色一暗,微不可觉地顿了顿,随后气音略过。
敏感细腻如云江蓠,自然是将她这点微末的异样也看在了眼里,袖中指尖捏了捏。
“原来是秦将军。”
秦小将军。
云江蓠此次来北方大陆与苍梧国的拍卖行商谈合作之事,自然要将此地情报打探清楚。而名声鹊起、一力敌万却被新皇防备猜忌、被迫成为长公主伴侣的秦观南自然也在她得到的情报中被提到过。
却未曾想,原来是先生的转世吗?
云江蓠微弯眸子,瞳孔深处闪过些冷芒。
她不喜欢先生成为旁人的伴侣。
这让她此时心中猛然掀起酸涩之感,恨不得将那所谓的伴侣斩杀于剑下。
“方才那些追杀将军的是何处之人呢?”
云江蓠从祁清和的神色中捕捉到了点东西,便敛眉自然地轻轻问道。
女将终于抬了眸,眼中光亮乍起,仿若一匹被惊动的野狼睁开竖瞳刺探着看向来人,眉梢边微动。
“……是皇帝的人。”
她的声音沙哑,涩然一片。
皇帝为何要派人手来截杀她?
那些来人又为何会笃定似的向她询问黎知鸢的下落,认为她此次前来是为了与长公主汇合?
有些东西,根本无需揣测,只需稍稍一想便能明白。
也正因如此,才让秦观南涩然沉默。
黎知鸢凭什么能这么光明正大、毫不掩饰地算计她?
仿若有恃无恐一般。
也是了,在黎知鸢眼中,她又算得了什么?
女将心中低低冷笑。
她半阖眸,慢慢地将胸口中堵着的那口气随着这些日子来日益积累起来的无法诉说的情绪尽数散出。
长公主的动作很快。
就在皇帝分出人手跟随追捕秦观南之时,她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与手下之人联络、让太尉等一众人不必隐忍潜伏,后又在清理结束之后光明正大地恢复了自己的身份,重新站上朝堂。
不久前尚且春风得意的新皇此刻神色阴冷,死死盯着殿前的女人,袖中指尖直刺入掌心中。
好半晌,他才似笑非笑地淡淡赞了句:
“姑母果决心狠,为寡人所不及。”
舍弃一个秦观南,换来时局扭转。
多好的算盘?!
如今他手上埋在各地暗处的人手都被清理干净,朝中太尉一党复苏独大,如凶兽露出利爪獠牙般分毫不再遮掩地打压着保皇派。
黎裴宴心中恨得吐血。
这场朝会上得诡异冷凝,最后以皇帝怒然起身、甩袖离去作结尾。
黎知鸢漠然地看着他的丑态,在下朝后退去所有侍仆,只坐在案边低声问暗影:“南南回来了吗?”
“……秦将军尚未归来。”
暗影垂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将今日得来的消息托盘告知长公主:“手下人已打听到了,陛下此次派出去的人手中……有两个合体后期……”
“……你说什么?!”
黎知鸢神情一怔,随即猛然拍案,恍然间扶案站了起来,动作却无力而踉跄,脸色霎时白了下去。
合体后期。
秦观南不过才出窍期,怎么敌得过两个合体后期?!
更别说……还有其余出窍期的修士。
黎知鸢眼前晕厥了一刹,撑着案面的指尖都不觉轻颤着,一股又一股的悔恨浪潮扑涌而上,让她近乎于窒息。
怎会如此?
黎裴宴手中分明调不出合体期以上的修士,怎会如此?!
“……给我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女人挥袖将案上文书尽数扫落,第一次露出如此惊恐狰狞的模样,浑身都在发抖,猩红着双眸对暗影低吼道。
髻中流苏剧烈晃动,陡然自发中摔落于地,其上玉石在顷刻间碎裂。
黎知鸢愣愣看去,唇瓣轻颤,面色不觉惨淡颓然。
她悔了。
她当真悔了。
暗影沉默着应下,随后离去。
然而,几乎没有让他们大费周章,就在派出暗卫准备进入秘境查探时,祁清和便自己送上公主府来了。
“你且等我片刻。”
女将戴上了青铜面具,抬眸看了看熟悉的牌匾,低声向身旁的人嘱咐。
云江蓠弯着眸子温柔地对着她笑,乖顺地颔首应下了。
这样的态度让强势惯了的秦将军也忍不住稍软了眉间,她并不拖拉,拂袖直径跨入门中。
守在公主府大门口的侍卫们自是知晓这几日长公主是为谁疯魔,此刻都不敢阻她,只恭敬行过一礼,默然放了她进去。
“南南!”
黎知鸢听了下人通报,甚至以为是自己在做梦。直到那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慢慢朝着她走来、踏入房中时,她才如梦初醒般惊立起来,胸口跳得厉害,一时间竟是欢喜得湿润模糊了眸子,呐呐唤道。
她下意识朝女将走去,想要将自己的爱人揽进怀中,想要与她低头道歉认错、告知自己的悔恨,想求她原谅……
可这一个拥抱并未落至实处。
女将冷淡而疏离地后退了一步,对着她恭敬行过一个礼,哑声平静道:“殿下折煞我了。”
黎知鸢指尖僵在了半空中,无措地看着她。
气氛寂静了一瞬。
随后,长公主垂下头来,小心地伸出指尖想要握住女将的手,勉强笑了下:“……南南是不是怪我?”
“我知道错了,日后必不会再这般做。阿鸢任由南南打骂,等不久后我登位为皇,南南就是我唯一的皇后……”
祁清和眉梢微动,收了手避开她的指尖,开口打断了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来:“殿下莫再戏弄某了,秦观南身份卑贱,不敢肖想殿下。”
她顿了顿,神色轻缓,就在黎知鸢面前打开了小木盒,露出里面的药丹来。
“……这是治愈情毒的药,殿下吃了罢。”
黎知鸢紧紧盯着她,闻言后也不看丹药,想也未想地捏起放入唇中。那果决的模样好似祁清和给她喂毒药,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受下。
长公主吃完后闷不做声,眸子有些亮地看向女将,期许着她的反应。
但是女将却未如她愿,甚至不曾再看她一眼,只漠然地从袖中又取出一张薄纸来递给了黎知鸢。
“这是什么……”
长公主的声音在看见纸上所留笔墨时戛然而止。
指尖点点泛了凉,她眸子睁大了些,骤然抬头。
“这是和离书。”
祁清和淡淡接过她的话:“当日殿下警告过秦某莫生不该有的心思的,是秦某逾越、罪该万死,亦不敢责怪殿下。”
这是回复黎知鸢的第一个问题。
“如今殿下将登大位,秦观南孑然一身也无甚用处,是以写成一张和离书。只需殿下签上自己的名字,伴侣契便可断,此后也不耽搁殿下筛选后宫。”
这是回应的第二个问题。
长公主怔怔看着她,面如白纸,凤眸不知何时已溢满了泪。
“……我已与你有……有肌肤之亲,你不能……”
“是某冒犯,甘愿受刑。”
女将打断了她,瞳孔中再无半分曾经只对黎知鸢显露的纵容与柔和,唯余一片玄冰似的晦暗和冷然。
“为解殿下情毒,不得已而为之,望殿下.体谅。”
“秦观南自知配不上殿下,不敢怀有他想。”
“殿下且签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云江蓠不是渡劫期!她的符纸是买的!
云江蓠只是出窍期
和儿:你很好我不配,好了好了下一位
黎知鸢的火葬场是最惨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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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无心刃
“我不同意!”
黎知鸢眸子泛红,抬手将指尖中的薄纸撕碎向一旁扬起扔下,咬牙恨声道。
祁清和淡淡瞥了眼那些飞落的碎纸,眸色愈冷了些:“无妨,大业重要,殿下这会儿应是没心思处理私事。”
“我还另写了一张存着,等殿下登位后再签罢。”
她话音未落,女人扬起的不觉尖利而急促的声音便霎时盖过了她:“我不签!”
“你是我的伴侣!你分明也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要和离?!”
黎知鸢下意识朝着她走近了些,想要伸手抓住她。而这一次女将没有躲开,反倒静静地让她攥住了自己的指尖。如此默然的态度却叫长公主的瞳孔中升了些光亮和期许,含着浓雾顽固又倔强地看着女将,努力压下惶恐颤动的心脏,放低了身段敛眉轻轻问她:“你喜欢我,我也心悦你,我们不要和离了好不好?”
“我知晓你应是怨我算计你的,你怎样骂我打我都没事,我日后定会好好待你、好好补偿你的。我娶你做我的皇后,我只要你一个!”
“你不要与我和离,好不好?”
黎知鸢是想要扯出一抹笑,可是她的唇角如有千斤重,面前的人收回了之前对她的那些无声且特例的温柔和纵容,冷淡漠然得叫她心中不断地往下沉。
她好似有些茫然,她两千多年来一直养尊处优、高高在上,从不识得情爱,亦不知为何、又该如何去做。此刻她紧攥着女将的手,指尖却隐隐发凉,近乎是无措央求地看着祁清和,希望她能收回之前的话、收回那张薄纸。
分明……分明秦观南心中是有她的,为何要与她和离?
是怨她吗?
长公主心中杂乱想着,若是怨她,她日后自会对南南百般补偿、万般疼爱的。
她只娶南南一人,只宠着她,再不会伤害她了。
女将沉默平静地看着黎知鸢,细细地仿若从未认识过一般地打量着长公主,陡然勾唇笑了。
这点儿笑意中没有半分暖意温度,只讽然又森寒、若凝霜雪,让黎知鸢心中如至冰窖,心脏好似在深渊中不断坠落,眸中怔怔。
祁清和歪头瞥了她一眼,伸出手将攥着自己的指尖一点点拂了下去,随后又有些嫌恶似的抚了抚被黎知鸢抓过的地方,眸中冷极,唇角笑意愈深,骤然嗤笑出声:“你心悦我?”
她的声音素来沙哑低沉,何时有这般上扬的语调?
只听着人耳中刺痛。
女将像是听了极好笑的笑话,不住地摇着头勾唇道:“你的心悦,就是在我为你进秘境寻药的时候顺势利用一把,借此完成你布局?”
祁清和抬手扶额,稍稍后退了一步:“你既没有与我提前说过一个字,亦没有提醒过我半分。在你眼里,我秦观南的命就这么贱?能任由你算计摆布?!”
黎知鸢张了张唇,颓然看着她,有些慌张地摇了摇头,眼眶中水雾垂垂。
女将盯着她那点儿滑落的晶莹的泪珠,却只低低问她:“你知道来截杀我的有多少人吗?”
不等黎知鸢开口回答,她自顾说了下去:“一共有十二个人,两个合体后期,十个出窍期。”
“倘若我没有遇见旁人相助,此时早已被数把长剑捅成马蜂窝、化作一堆白骨,你届时难不成也会这般对着我腐烂的尸骨哭?”
她说到此处,竟也觉好笑,凝眸看着黎知鸢,复而问她:“你对我的心悦就是送我去死吗?”
长公主脸色一白:“不……”
“我后来想一想,其实你素来是这副模样、这般态度。只可惜我眼瞎,居然当了真。”
女将唇角笑意渐褪:“好似是自从那次帮你解情毒欢好之后,你稍稍变了些。”
“许因我在床上将殿下伺候舒服了,才叫殿下生了些心悦?”
祁清和低叹:“何必呢,苍梧国内姿容姣好的女子不胜枚举,日后殿下登位为皇,纵然多纳些入宫也好,总有擅长床事、能将你伺候舒服的人。”
“秦观南!你……”
黎知鸢苍白的脸上升了些薄红怒意,咬牙死死盯着她,可她话落了半句便猛然一顿,最后还是女将平静地给她补上了未脱口的下半句话。
“为何不往下说?”
“你是想说‘秦观南,你放肆’,对吗?”
长公主攥紧了指尖,抿唇不语。
“……罢了。”
女将瞧了她一会儿,兀地垂了眼帘,抬起指尖扶了扶自己的面具,慢慢转了身:“既然殿下今日没心情签和离书,那便等殿下登位后再签也不迟。”
“秦某无礼,冒犯了殿下,这便走了。”
祁清和淡淡说完,自甩袖离去。
身后之人的指尖僵硬于半空,长公主愣怔看着她厌恶冷漠的背影,眼眶中水雾愈凝了几分,轻阖了阖眸,掩去那些通红软弱的神色,缓缓放下了手。
“怎么样?长公主可有为难你?”
云江蓠负手在门口静立半晌,这才瞧见熟悉的身影从中走出,敏锐察觉到了她身上隐约压抑怒意的冷硬气息,眸色微闪,随即上前去关怀询问。
“……不曾,只不肯签和离书。”
女将抬眸瞥了她一眼,看清了她瞳孔中的暖意,便也不禁软了些声音。
“无事,总会签的。”
祁清和摇了摇头,略过了这个话题:“你在京城中可有去处?不如去我府上歇息几日?”
云江蓠浅浅弯眸,温柔地看着她,轻颔首:“这自然是求之不得。”
女将微不可觉地笑了下,随后领着云江蓠回到府中。
京城中动乱如此,也幸而祁清和身上并无职务,每日只呆在将军府中躲个清闲。现在又多了个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云江蓠,白天两人时常于一处下棋消遣,这般倒也不算枯燥无聊。
很快,长公主领军造反的消息传遍京城,而宫中的渡劫期老祖似乎也未曾阻扰,时局在一瞬颠覆,黎知鸢上位的速度以及狠辣的手段超乎所有人的预料。她干脆了断地将黎裴宴斩杀于剑下,夺了另一半虎符,随后开始大肆清理顽固的正统保皇派,又将自己的人手换上。
地方上潜伏着的保皇派早在不久前就被她拔草除根,如今京城动乱如此,虽天下哗然,苍梧国的地方城池上却无人敢反。
将军府的消息来得很慢,这四周都隐约是被人围阻起来了。
当祁清和收到黎知鸢造反成功的消息时,事情都已结束了许多天。而那日,她正与云江蓠坐于院中对弈,指尖执着黑子,安静听完老管家的来报后,沉默半晌,手腕中的佛珠不知何时触碰到了石桌边角,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来。
老管家弯腰恭敬地等着答复,却陡然听了一声极低的叹息,随后是女将一如既往的略带些沙哑冷肃的声音:“晓得了,你下去吧。”
女将垂下眸,指尖摩挲着棋子,瞳孔中有一瞬的恍惚,她轻抿唇瓣,将手中的黑子落于棋盘中。
老管家颔首应是,在转身的那一刻,却又听身后之人轻声吩咐了一句:“去将府中的人散一散罢。”
老管家一愣,足下微顿,回眸看她,却见女将已不再话语,只抬手对着他挥了挥。
“阿南日后有何打算?”
云江蓠执棋看着老管家远去,这才移开目光看向了垂头不语的女将,有些担忧地蹙眉问了句。
消息传得如此慢,想必也是那位长公主出手遮掩封闭了将军府周边,如今长公主登位,云江蓠着实有些担心她会对祁清和不利。
祁清和拨弄着腕中佛珠,一时无言。
“……如今她也已登位,等我处理好和离的事情,就准备解官离去,届时应会去旁的大陆上看看。”
“这也极好,若阿南愿意,不妨随我回东大陆去,那边并无国家纷争与皇权压迫,也叫人轻松些。”
云江蓠眉间一动,看着女将的青铜面具缓缓笑道。
她总是这样温柔贴心,在相处时让人倍感舒适。
祁清和难得弯了弯唇,见云江蓠神色期许,便也顺着颔了颔首:“应当会的,到时我也身无分文,只望家主收留一二。”
女将竟是开了个玩笑。
可她对面的女修却似是有些嗔怪地轻轻瞥了她一眼:“我本以为你与我之间好歹也算得上是友人,阿南为何要以收留二字形容?”
“倒叫人伤心。”
云江蓠嘴中说着伤心,眸中却含着亲昵而柔和的笑意,也正与女将说着友人之间的调侃之语。
云家主是何等长袖善舞的人物?
当她悄无声息地置下一个个温柔靠近的陷阱时,自不是秦观南这样不善言语和人情世故的木头将军可以抵御的。
此时女将有些愣怔,注视了她片刻,继而果断认真地开口点头道歉:“这却是我的不对,阿蓠自然是我的好友。”
云江蓠也是一怔,随即抬袖掩唇轻笑出声,眸中流光缱绻,轻轻扫了眼这根呆木头:“我与你说玩笑话罢了,阿南怎么这般较真呢?”
实在是……可爱极了。
女将张了张唇,见她笑得这得这般欢快,心中有些无奈,抬手给她倒了杯茶水轻轻推过去,眸中也含了些纵容的笑意。
云江蓠低笑着敛眉伸手去接,陡然眸光一闪,似是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女将快要缩回去的指尖,下意识一握。
女将愣了下,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小心碰到了。”
女修微红了脸颊,瞳孔中霎时间覆上了点点如雾般朦胧的羞意,唇瓣轻抿,长如鸦羽的眼帘颤了颤,轻轻答道。
“你们在做什么?!”
不等云江蓠收回指尖,院外陡然响起女人惊怒的声音。
黎知鸢死死掐着手心,这才忍住没有第一时间取出长剑将那女子斩杀于此。她大步走进了院中,眉心紧蹙,声音中不知何时染了几分带着质问的酸意。
“你要与我和离,就是为了另寻他欢?!”
长公主眼尾上挑,眸色凌厉地滑过坐在祁清和对面的月白长裙的女人。
她方才分明瞧见这女修装模作样地勾引秦观南!
“你……”
黎知鸢心中涌着怒意和些许微不可察的委屈酸涩,直直盯着女将,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被祁清和扬起的声音打断。
“黎知鸢!”
女将拍桌而起,隐忍压制着恼火,手腕中的佛珠因剧烈碰撞而发出沉沉声响。她声音中都似含着碎冰,听得黎知鸢心中一颤。
长公主只见素来不曾如此对她发过火的女将此时像匹野狼般凶狠地盯着她,启唇怒斥:“你自己心中龌龊下流,莫要以为人人都与你一样!”
黎知鸢凤眸微睁大了些,脸色瞬间青红:“我心思龌龊?!”
“你们手都握到一处去了!你为了她来骂我下流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才是你的妻子?!”
她袖中指尖都被气得一颤,当着这女修的面被自己的伴侣如此说,这简直是将长公主的脸放在地上践踏,让黎知鸢如何都接受不了。她此时有一瞬想要撑着自己的尊严甩袖离去,或者干脆动手杀了这个勾引秦观南的女修。但当女将阴沉的目光落在身上的那一刻,她脚下却又似生了根一样地动弹不得,只僵硬在原地强忍着心中酸苦,紧抿唇瓣回视祁清和。
女将骤然冷嗤,挥手扫落桌上棋盘与物件,清脆刺耳的响声兀地升起,让坐于对面的云江蓠也为之一愣,心中一紧,随即连忙起身去扶住了女将的手臂。
祁清和怒极反笑,恨声问她:“你是谁的妻子?!”
“谁家的妻子会在大婚堂前一面不出、迫不及待地换上素衣?!”
“谁家的妻子会将自己的伴侣当夜赶出婚房?!”
“又是谁家的妻子会拿伴侣的性命去给自己算计铺路?!”
女将指尖攥得青白,眸中隐隐闪过暴虐猩红之色:“你自己心里知道为什么会与我结契,如今又何必在我面前提妻子两个字?”
“黎知鸢,我秦观南在你心里得有多下贱饥渴,才能在被你利用完之后还巴巴扑上去跟狗一样舔着你?!”
云江蓠一惊,眉间霎时闪过不忍心疼,扶着她的手,抿唇低劝着唤了声:“阿南……”
为何要如此不堪地形容自己?
长公主脸色苍白又无力地看着她,唇瓣轻颤,眼帘稍稍一垂,眸中含着的水花便顷刻间滑落,让她瞧着狼狈又可怜。
或许从前两千多年的岁月中,尊贵的长公主都不曾受过如此辱骂罢。
女将素来都挺直不屈的背脊有一刹那竟是弯了些,阖了阖眸,慢慢松开了指尖。
她逐渐恢复了平静,指尖极快地有些杂乱无章地拨弄着腕中的佛珠,敛起了那些外露的凶戾之色:“……你来了也好,也省得我去寻你。”
祁清和取出一张和离书来,指尖轻抖纸张,射到了黎知鸢身前。
“签了罢,我于你也没什么利用价值,就当是长公主发发好心,签了这张和离书,日后我自会离开北大陆,也不会碍着你的眼。”
她瞧着黎知鸢眸中含着雾气、神色满是冰冷怒意,紧捏着那张纸又想要将和离书撕碎,便嘲弄着微微勾唇呵道:“我这里还有成千张和离书,你撕碎了这一张,自会有下一张,何必呢?”
“……你.做.梦。”
黎知鸢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果真如她的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是将和离书揉成一团捏在手心中,再不发一声,深深看了祁清和一眼,转身甩袖离去了。
庭院中寂静下来,云江蓠见祁清和不开口,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安静地在她身旁陪伴,心中又疼惜又担忧。
好半晌,还是女将先出了声。
她微侧身看向了云江蓠,眸色缓了缓,低低道:“阿蓠身为家主,族中事务应当也甚是繁多,不如先行回去罢。等我解决了此间事,定会去东大陆找你的。”
“不,我留下来陪着你,我担心……”
祁清和轻叹着打断了她的话:“你素日里总与我提及你的那位先生,她若当真博学如此,应是教过你‘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
女将声音稍软了些,慢慢与她说:“你若是留在这里,家中事务耽搁了不说,还甚有可能被黎知鸢盯上伤害。”
“倘若你因我而受伤,那我必要束手自缚,以此赎罪。”
云江蓠紧抿唇,垂眸无语,却陡然察觉自己的头上覆上了一只温热柔软的手,如同记忆里一般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我很快就能处理好了,阿蓠且先归去等等我,好不好?”
在这一刻,女将的音调几乎与她藏在心中的声音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云江蓠蓦然抬头看她,瞳孔中光亮明明灭灭,过了一会儿,她终是缓缓点头应下了。
“……那阿南要护好自己,快些来。”
她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目光不舍得从祁清和身上挪开:“我在东大陆等你,届时带你去逛遍城中好玩之处。”
“好。”
祁清和淡淡笑了下,颔了颔首。
等用传送阵送走云江蓠,女将才按着桌面,沉默着坐了下来。
院中风起,枝叶纷纷,空荡寥落。
祁清和抬手撑着额,丹唇轻启,无声散出叹息,疲倦又厌烦。
黎知鸢斩尽杀绝做得果断,后面的登位之事便也无甚阻碍,从她当日重新站上金銮大殿到她彻底坐在那张至尊宝座上,前前后后总共不过才几个月。
而那日在将军府院中怒而离去后,一直到她坐上皇位平息动乱,黎知鸢也未曾再来看过祁清和。
只不过这将军府四周暗中监守着的修士愈多了些,其中不乏合体期以上的人。
修真界的时间不值钱,一晃之间院中枝叶尽数凋零落下,屋檐上覆上了层层霜雪。
长公主悄然孤身踏进院中时一眼便瞧见了倚在窗边垂眸看著书籍的人,她竟是没有佩戴青铜面具,那张精致艳绝的脸就暴露在她的眼下,自这个位置看去,只能瞧见半张侧颜,眉间神色淡淡,如雪中冷玉,叫人心中止不住地升了爱怜,却又被寒意刺痛止步不前。
黎知鸢本以为她的小将军纵然一时再怨恨于她,可先前分明是那般喜欢自己,也终究会来寻一寻她。
只要祁清和来见一见她,即便一字也不说,她都是欢喜的,她都愿意捧着小将军与她一同坐上金銮殿的宝座。
然而等了一日又一日,狠心无情的小将军没等到,却是她自己先忍不住想来见秦观南。
许是黎知鸢的目光太过明显,坐于窗边的人眉心轻蹙,将目光从书中移开,抬眸望向了女人所站之地。
那一瞬,黎知鸢的唇角动了动,下意识想要露出抹笑来。
可是她却又无比清晰地看见了小将军眉心愈发紧蹙起的痕迹与眸中浮上的冷意,于是那唇角便僵硬在了那里,泛起的笑意顷刻间消散。
黎知鸢在一片死寂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她也不知那时的自己为何能用如此平静又从容的声音威胁秦观南:“与我回宫,否则我便杀了你府上之人。”
矜傲得一如既往。
秦观南将府中的侍仆散了大半,却仍有一些自愿留来下的人。
她不知不觉地脱口说出了这句话,却又在下一刻猛然惊醒清明。
黎知鸢来此前并不是想要这样威胁秦观南的,她甚至是只想瞧一瞧小将军在做什么。
可祁清和眉宇间的冷霜与厌恶在一瞬刺痛了她的眼睛,轻而易举地将她所有的打算尽数击碎,让黎知鸢近乎于是心中赌气故意般说出这种话来。
话已出口,女将定定地望着她,神色也彻底森寒下去。
但出乎黎知鸢意料的是,在经过漫长的沉默后,她孤傲的小将军竟是为了几个府上的侍仆朝着她低了头,那双好看又潋滟的桃花眸微微敛起,让她再不能看清其中色彩与光亮。
屋檐上的积雪在寒风中洒落了些。
她的小将军垂眸阖了书,缓缓站了起来,身形单薄又清瘦,无端显出几分落寞与沉寂。黎知鸢心中一疼,着实后悔不已,想要过去抱一抱她,与她认错道歉、再不说这样的话了。
然而她又估错了自己的劣性和对小将军的渴望。
心疼与后悔最终也不曾抵过想要将小将军拥入怀中的欲望。
于是长公主顿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将军从屋中走出,却一字未发,只对着小将军迫切又贪婪地伸出了手。
最终,冷玉入怀。
其上寒意刺得黎知鸢身子微颤,又咬牙死死攥着,如何也不肯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 和儿:妈的,自己送上门来,老子不近距离虐死你就算我输。感谢在2021-09-11 02:06:42~2021-09-12 23:5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9章 无心刃
“……南南。”
黎知鸢余光中一直默默注视着身旁安静垂着眸的小将军,往日里的沉稳早已不知被丢到了何处去,此时袖中指尖略显不安地摩挲了下,悄然伸去握住了小将军的手,终究是没忍住低低唤了声。
她放下身段,看着小将军面无表情的脸庞,心中泛苦,唇瓣微张,声音便是一片沙哑。
“你理理我……好不好?”
祁清和罔若未闻般看着自己的指尖,神色没有半分变化,眉目间似笼了层厚厚的雪雾,远看淡漠而万事不入眼中,近看冰冷得叫人血骨也冻凝在了一起。
黎知鸢定定地打量着她,眼眶蓦然一酸,抿唇不再言语,只用双手握住她的指尖,却如何也无法将自己的温度传去、将之捂热,反倒是长公主自己被其上寒意冻得心中近乎要打颤。
小将军的手分明不是这般冷的。
长公主在心中模模糊糊地想着,她还记得那段短暂又美好的失忆时光中,秦观南偶尔也会带着她出去逛一逛京都的各色长街。那时,小将军担心会把她弄丢、让其他人发现她帷帽下的脸,就每次都牵着她的手慢慢地走、闷不吭声地为她挡去街上挤来的人流,然后带着她一同回将军府休憩。
那时牵着她的手,纤细温暖,像个小小的散着热气的太阳,何曾有如此寒意?
黎知鸢垂着头,固执地捂着这块冷玉。
将军府离皇宫不算远,很快便到了。
长公主先行下了马车,随后抬起凤眸朝着车上看去,有些期许地对着里面慢慢撩开帘子的女将伸出了指尖,希望那只素白的手能落在自己的掌心之中。
然而事与愿违,祁清和连看也没看她的手,干脆利落地从车上跳下落地,淡淡拂了拂自己的衣袖,侧身避开了僵硬在半空中的指尖。
周边宫人惊惧垂下眼眸,不敢去看这位脾性狠厉无情的新帝会如何反应。
他们本以为被如此拂下面子,女帝应是要发怒的。
可结果与他们所想的大相径庭,传入他们耳中的竟是女帝仿若隐忍讨好一般的含着些笑意的轻轻询问声。
“南南是不是累了?我记得此时该是要休憩一会儿的,不如我们回殿中去吃盏茶、再用些果子,好不好?”
女将的作息极为规律,如今已是下午,她一般都在会看过半天的书籍后休憩喝茶或是起身出屋透气。
黎知鸢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仍旧有些不死心地凑过去悄悄捉住她的指尖放在自己掌心中暖着,此时也不管那点被落下的面子,满眼中都只余了小将军的眉目,渴望从中找到哪怕一分的回应。
这次,祁清和终于侧眸斜了她一眼,突然勾唇展眉笑了。
霜雪层层消融,桃花眸中潋滟绮丽得叫人心悸。
黎知鸢一怔,尚不等她瞳孔里也随之不觉溢出点点柔软的光亮来,她就瞧见面前的小将军勾着唇讽刺地笑问她:“倘若我说不好,陛下是否也要将我杀了?”
长公主嘴角绽了一半的笑意便那般顿住了,仿佛一时间有些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般呆愣地看着祁清和。
应是有些滑稽,叫厌恶她厌恶得连瞧她一眼都不愿的女将眉梢边都染了些刺人心窝的柔和。
黎知鸢该是恼怒生气的,气她曲解误会自己的意思,气她连正眼都不给一个,亦气她如此踩着自己的脸面嘲弄……
但当她的目光落在小将军今日给她的第一个笑容上时,她甚至都下意识地刻意忽略去了其中溢满的嘲讽厌恶之意,如同历史上数不清的昏庸之君一样甘愿拜倒在爱人面前,再不敢威胁什么,只含着些微不可觉的委屈,呐呐为自己苍白地解释着。
“……我不曾想过要……我也不会伤害你的。”
她方才还能在将军府中平静从容地说出叫自己也觉诧异的威胁之语,此刻倒是在秦观南面前弱了一头,不敢再对着自己的小将军摆君主的架子,也不舍得朝她发火。
“你不会?”
女将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随手将她覆上来的指尖给重重甩开,目光在这四周宫人身上扫过,丹唇微抿,眉间神色逐渐褪去,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
祁清和半阖了阖眸,压下了心头的火气。
虽性情冷厉却有些木讷古板的小将军不知道为何会有人如此厚颜无耻,将伤害的事情都做了之后,却还能摆出一副委曲求全的面孔来惺惺作态,叫她心中反感至极。
黎知鸢委屈,秦观南便不委屈了吗?
一直等到被长公主领到她所居住的未央宫,小将军也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冷着脸避过了黎知鸢伸来的指尖,胸口气闷。
未央宫是长公主曾经在皇宫里居住的地方,自她登基后便改为女帝寝宫,另扩张建造了些,将偏殿设为她平日中处理文书的书房。现在黎知鸢把小将军领到这里来,便是想让祁清和日后都与她同居一处、再不分开。
她本以为时间总能磨去曾经的伤痕,她的小将军也总会再次喜欢上她、重新对她露出独有的偏爱又纵容的眸色。
可是一日又一日、一月复一月,秦观南即便是与她同卧一张床也不愿碰她、每次都侧过身子对她的声音不闻不问,任由黎知鸢百般哄着也不肯正眼瞧她,冷漠得像一块怎么都化不开的玄冰。
但黎知鸢知道她不是天生冷情的玄冰,黎知鸢见过小将军展颜弯眸时的温柔、见过秦观南面对自己时瞳孔中藏着的克制又炙热的爱慕。她分明晓得这是一只被冰霜包裹住的小太阳,也分明曾踏入过小将军的柔软的心房中、被这匹孤狼珍爱地牵在手里。如今却因自己的一步之错而在秦观南面前满盘皆输、自作自受地眼睁睁看着女将清冽的眸子里再无半分对她的柔和爱意,只余下一派烟火燃尽后寂寥空寂的森寒。
因为曾经得到过,心中贪恋,所以想要追求挽回。
可长公主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情爱,她不知该如何挽回自己的妻子。
黎知鸢谋权弄势时的从容与淡然都在爱人面前无影无踪,她步步算计的心机和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矜傲锋芒只会叫小将军不喜反感。
于是她开始在秦观南面前慢慢收敛起那些逼人的傲气和架子,她将偏殿的布局大肆改动了一番,每日办公处理文书时都偷偷地如同登徒子一般隔着一面墙窥听着主殿中藏着的小将军的声响。
黎知鸢听着小将军下床行走时的轻微脚步声、倚在桌边细细翻看书籍的纸张摩挲声……就好似亲眼看见了秦观南在做这些事情,就好似是秦观南在她的身旁一直陪伴着她。
长公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得了病。可强大的意识抵挡不住翻涌的情愫,她清醒又痛苦地放弃挣扎,眼见着自己慢慢坠落深渊般沉沦下去,竟还能从中品出点滴甜意。
小将军那日曾质问她是否只是因身躯与容貌而升起所谓的心悦之情。
黎知鸢当时羞恼,后来却细细思量许久。
苍梧美人如云,在她以长公主的身份执政掌权的那些年里亦有不少人妄图送她面首妻妾,可那时的她只想一想这档子事就觉得恶心作呕,纷纷给了警告训斥。
两千多年来,黎知鸢唯一的动心给了秦观南,她引以为豪的理智与聪慧在秦观南的面前通通无法施展。她只对自己的小将军生出爱慕之心,也只对自己的小将军升起欢好的欲望。
可是,黎知鸢反反复复地想,倘若小将军并未生得这般姿容,她是否还会喜欢?
答案在她的胸中一日又一日地酝酿。
最终成为肯定。
倘若小将军毫无姿色,她仍旧喜欢她,甚至还为此庆幸能挡住如时云汐之流的女子窥觎自己的妻子。
黎知鸢喜欢这具身体里住着的魂魄,无关性别,无关容貌。
她只对这个魂魄有欲.望。
自长公主登位之后,不少周边小国献来供奉,珍宝美人、歌舞演出,应有尽有。其中送来的炉鼎美人全被黎知鸢不假辞色地退了回去,而那些奇物珍宝则有大半被黎知鸢拿去哄自己的小将军。
黎知鸢这一生说顺遂也谈不上,但至少不曾如此挫败过。
她坐在苍梧最高的王位上,却怎样都无法挽回自己妻子的心。
奇珍异宝,秦观南不屑一顾;歌舞宴会,亦时常于细微之处惹恼小将军。
曾有疏勒国来使献上荒漠深处的古兽异狼,但他们的献礼掺杂在众宾之间,黎知鸢事务繁忙、并不关注这些供奉,只在那一日牵着小将军坐上高台观赏,希望能哄得秦观南一个笑容。
然而,当疏勒来使以灵力托出那庞大的牢笼,掀开牢笼上遮盖着的鲛布而露出里面伤痕累累的异狼时,黎知鸢心中赫然一跳,脸色微变。
那一刻,她甚至不敢去看身旁女将的神情,只冷下眉眼抬手想要叫人将之斥下。
“千里来客,看一看又何妨?”
一直沉默着的女将拨动腕中佛珠,兀然淡淡出声打断了她。
四下寂静,众人只瞧见一向自负、独断专行的女帝方抬起的手竟就因这句话缓缓落了下来,沉默地看着身旁的人,微低头想说些什么,却又被有些不耐扶额的女将蹙眉反问:“为何还不开始?”
黎知鸢喉中解释的话尽数堵住,静默片刻,扬手传命开始。
场下之人如得赦令,重新挂上谦卑欢喜的笑容,目光再次投向那匹荒漠异狼的身上。
疏勒国呈上的表演,正是驯服这匹荒漠古兽。
如何驯服?
取其子嗣作胁,以利刃割其皮肉,锁其灵力使之沦为凡兽,饿之数十年,苦其体肤、筋骨,断其神识。
最后,施舍甘露以止饥渴,扬鞭驱使调.教。
古兽屈膝,臣服哀鸣。
疏勒之人带来的古兽,都是已驯化近百载的母狼,此时表演展示着最后异兽称臣的阶段。
场上的贵族们很是新奇兴奋,他们出身高贵,就喜欢看着这些刚硬不屈的东西最后被调.教认栽的模样,这样的场景很能满足他们的征服感。
黎知鸢面色铁青、如坐针毡,忍不住侧眸去看身旁的小将军,却见女将神色平静无波,陡然垂眸勾唇笑了。
“果然是场好戏。”
女将像是才注意到她的目光,偏头瞥来一眼,瞳孔中森寒一片、半点笑意也无,轻轻问她:“陛下觉得如何?”
“……我没有……”
黎知鸢略带些慌张伸手去捉她的指尖,却摸了个空。
祁清和放下掌心中的佛珠,拂袖起身,眉眼冷寂,转身慢慢离去。
长公主当时愣怔了许久,眸中闪过颓然落寞,抿唇沉下了脸色,捏着指尖独自看完了剩下的半场宴会。
她总是会不经意间惹怒自己的妻子、一次又一次地加深秦观南对她的误会。
仿若从黎知鸢迈错的那一步开始,她在小将军面前便只剩下了无尽的挫败。
那次宴会过后,长公主愈发收敛起性子,比起当年谋夺皇位更为谨慎,战战兢兢,不敢出半分的差错。
她想着法子靠近女将,但得到的永远是一片不为所动的漠然。
秦观南正用着无声无形的刀子惩罚刺戳她的心尖,每时每刻都疼得紧,叫黎知鸢近乎落泪。
可这刀子剜心疼得再厉害,她也不愿放手,只攥得更紧。
愈疼,愈紧,复而加剧疼痛。
如此陷入灰暗之中,恶性循环。
两年晃眼间过去,宫中枝叶泛黄,暮色渐染。
“时云汐不久就要成婚了,南南可想去看看?”
黎知鸢如往常般坐到秦观南的身旁,静静看着她垂眸翻书的模样,瞳孔中已不知不觉地软了下去,陡然低声开口问她。
当初时家与她还有过一段婚约,但后来被黎裴宴阻挠作废。倘若仅是如此,时景深那老匹夫应是要松一口气才对。可偏偏时云汐对秦观南生了些异样的情愫,当初交往过密为众官皆知。现在时景深给时云汐寻了这门亲事,对象是朝中清流家的嫡女,亦算是门当户对。除了联姻,恐也是在做样子给黎知鸢看。
“……阿汐……时云汐要成婚了?”
祁清和指尖一顿,果真随黎知鸢的意抬眸看了她一眼,瞳孔中闪过几许恍惚。
黎知鸢定定看着她,低声应是。
她听见了从女将口中吐露的阿汐二字,心中便随之泛起一阵不能言的酸苦。
祁清和眼帘微颤,莫名叹息:“……那便去看看罢。”
长公主本就是想寻个机会与她独处,自然无异议。
时家世代皆是苍梧国的官宦,唯一的子嗣成婚,排面极为宏大张扬。门庭若市,往来之人都是苍梧国内的名门贵族。
黎知鸢带着祁清和突然前来,时景深心中也是一惊,幸而是多年练成的老狐狸,面上无甚波澜,只满脸笑容直道荣幸谢意。他如何也不会叫这两位混在宾客的席中坐,便另外在席位之前设了一道帘幕雅座,供女帝使用。
两年前,黎知鸢方登位的那段时间里时云汐还曾给祁清和传来信件关怀问候,那时的语气仍旧是一派天真牛犊不谙世事的模样。
可如今再见,这位宰相之女、苍梧有名的纨绔却已然敛起了张扬单纯的明媚光芒,眉宇间沉淀出稳重与肖似其父的不入眼底的浅笑。
时云汐变化很大。
想来应是被好生教导过了。
祁清和打量了半晌,心中忽而有些失笑,唇瓣也微不可觉地弯了弯,垂眸举起杯盏饮下茶水。
将她所有表情与动作都收入眸中的黎知鸢如何捕捉不到她那点浅淡的笑意?
不是对着她的嘲讽与冰冷,而是许久未见的真切欢喜,融了女将眉梢边的霜雪。
黎知鸢默默瞧着,心中一酸,也随之垂头抿了口茶水,掩去了唇角的苦笑。
“我并无什么好东西,这对鸳鸯玉佩送予你们,且祝你们同心和美罢。”
时云汐敬酒之后,被时景深耳语告知了帘幕后贵客的身份,不禁睁大了些眸子,下意识朝着帘幕席位走了几步。
然而这步子刚迈出,时云汐便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安静立于自己身旁的伴侣,正对上了她温柔似水般的眸子,便弯唇一笑,坦然地伸出指尖去爱怜握住女子柔嫩的指尖,在她略显不解的目光下牵着人走向了帘幕后的席位。
这对新人都身穿嫁衣,凤冠霞帔,珠宝琳琅,不过才成契,彼此间便多了些缠绵情意,叫祁清和看了也为之弯唇浅笑了下,从袖中取出一对玉佩递给了时云汐。
“既成婚,便当收心、担起责任,好生待人家。”
女将冷冽的声音都稍稍缓和了下来,看着这对伴侣,慢慢嘱咐道。
时云汐垂眸瞧了瞧手中的玉佩,将半块递给了身旁的妻子,闻言后不觉展眉,认真颔首应是:“晓得了,阿汐记住姐姐的话了。”
她将秦字去掉,仅取姐姐称呼,不仅是在与自己的妻子介绍表态,亦是在向曾经的自己作别。
年少热忱心动已去,所牵妻子才是她未来要保护珍爱的人。
当年大街上黑甲女将的惊鸿一瞥,终究成为幻影封存放下。
“果真是长大了。”
祁清和敛眸摇了摇头,举杯倒了些酒水,一齐敬过她们二人。
这是两年来,她头一次来了兴致。
时云汐不知她的酒量,竟也拉着她喝得高兴。
黎知鸢倒是一眼便察觉出了女将脸上一杯下去后就染起的红晕,但是心中稀罕小将军难得的展颜,亦不舍得打搅她的兴致,便有些无奈地在旁边看着她们喝酒。
最后还是另一位新娘子看不下去,捂着额头拖走了满眼都是迷糊之色、站立不稳的时云汐,与黎知鸢两人告罪后带着时云汐去喝解酒的药了。
祁清和单手撑头,晕晕乎乎地趴在桌上,陡然听见身旁有人含着笑意低声问她:“南南,我们再举办场婚礼好不好?”
黎知鸢有些期盼地弯腰凑了过去。
女将垂着头,微微动了动,毫不迟疑地拒绝了她:“陛下当初那般嫌弃,这会儿又何必勉强呢?”
祁清和的声音因醉酒而覆了层薄雾,却依旧掩不去其中的平静冷淡。
长公主唇角的笑意一僵,重重抿着唇:“……我也想穿嫁衣给你看看。”
“我们就举办一次,好不好?”
女帝软声央求道。
喝醉了的人骤然嗤笑,仰头倚在了靠背上,阖眸嘲弄:“不必,我不稀罕。”
早在哪儿去了?
字字似利刃,霎时间鲜血四溅。
黎知鸢脸色逐渐黯淡下去,眸中闪过些许红,半阖了眸掩去失态水光。
不知是不是长公主这两句话的缘故,小将军后来又饮了半壶酒水,彻底通红了脸颊,神志不复清明,四肢都瘫软得走不动路。最后还是黎知鸢弯腰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带了回去,途中抬起宽袖牢牢遮掩住小将军饮酒后艳胜桃李的面容,心中的那点儿气又在女将朦胧湿漉的目光下销声匿迹,倒生了些好笑,爱极秦观南这般乖顺地窝在她怀中的模样,留恋她身上传来的温度。
然而,这样乖巧的小将军就如昙花一现,在黎知鸢抱着她回到殿中、将她小心放在床边后就消失得无隐无踪。
一路上都闷声不吭的女将陡然挣扎着要甩掉黎知鸢的手,可脑子一片空白晕厥,手上没什么力气。长公主的手还没被她甩掉,她自己便突然呆呆地愣在了那里,一双精致的桃花眸瞬间溢满了雾气,唇齿不清地开口质问面前的人。
“我、我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小将军通红着眸子,眼眶中闪烁着浓浓的水光,眼尾因醉酒而晕染上了薄薄红晕,神色又茫然又委屈,叫黎知鸢心中一颤,连忙握住了她的指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祁清和抢了白。
长公主只看见面前的人红着眼似有些怔然地盯了她一会儿,随后陡然垂头解开了自己的腰带和衣襟,直直站起来,也不顾那些凌乱散落的裙衫,就这样抬手拥住了她的腰,颤抖着指尖,有些哀求地看着黎知鸢:“你不是喜欢与我做.爱吗?”
“我给你做个够,你放我走,好不好?”
女将说得这般笃定又可怜,甚至带了几丝压抑不住的哭腔。
那一刻,黎知鸢如被巨钟在头上重重一敲、砸晕了意识,眼前都有瞬间的模糊发花,脸色空白,耳畔声音仿若在渐渐远去,叫她听不真切。
她有一瞬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好似听不懂祁清和在说什么,紧攥着小将军腰肢的指尖隐隐发凉。
那股突如其来的可怖寒意一直蔓延进了她的胸口,盘绕爬在她的心尖,让她的身子都开始微微打着颤,又在极冷间氤氲出了滚烫的水珠,自惨白的肌肤上滑落。
啪嗒。
直到手背上砸落的一滴热泪将她烫着了,黎知鸢才如梦初醒一般睁大了眸,瞳孔中光亮明灭破碎,兀然松开指尖踉跄后退,似瞧见了洪水猛兽一般,又被压上了让她也喘不过气来的沉重,不觉惨笑出声,沙哑着嗓音轻声问祁清和:
“……我在你心中……便是这样的?”
“你将我对你的爱全都视作……皮肉之欲?”
女将沉默地站在原地,身形瘦削,双眸通红又空洞地望着她,并未做声。
黎知鸢扶额阖眸,突然笑了,眼角泪珠滴滴垂落,凄凉又惨然。
她没有再说什么,仅转过身,垂头僵立许久,踏着一地晦暗的光线慢慢走了。
身后之人抬手揉了揉眉心,视线模糊晕厥,疲倦而无力地倚着床头坐了下去。
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说的。
在那日之后,除了夜间黎知鸢不再与她同床而眠,其余的与往日近乎一样,只不过是多了些沉默罢了。
黎知鸢用行动回答了那天夜里的问题。
绝不。
绝不放手。
不知不觉间,春意又一点点笼罩了这片天地,皇宫中嫩芽初生、莺啼不觉。
祁清和靠着殿中的软榻翻着手中游记,陡然却闻耳边传来一声极嫩极细微的啼鸣。
她眉梢微动,掀起眼帘侧眸瞧去,但又什么都不曾瞧见。
女将第一次主动出了未央宫,就站在殿门口,抬头望向了不远处的树木。
那上面不停的有鸟儿飞来驻足,随后又在她的视线下翩然轻巧地飞走。
无拘无束,自在极了。
“那是南方最为寻常的小灵鸟,春天到了,它们也要寻着路飞回故乡了。”
身旁有机灵的宫人上前一步,低声为她介绍。
“……回故乡?”
女将瞳孔中神色恍惚一瞬,蓦然弯了好看的桃花眸。
她轻轻地笑,小声呢喃着:“是该回故乡了。”
宫人听不清她的话,便也不敢做声,只垂头偷偷瞧着这位平日里冷肃淡漠的主子眉梢边都挂上了温和的笑意、玄冰褪散,美得勾人心魂。
这抹略显愉悦的笑容一直等到黎知鸢踩着往常的时间点踏入殿内也不曾消失,反倒是在祁清和瞧见黎知鸢的那一瞬愈浓了些,让长公主都为之一怔。
“怎么了?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黎知鸢足下一顿,贪恋地看着她微弯的眉眼,不愿打破这得之不易的笑容,声音柔和了些。
出乎她的意料,她的小将军闻言后却轻轻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走至桌边。
“我不告诉你。”
许是心情好的缘故,这短短的一句话竟好似含着亲昵的娇嗔之意,叫黎知鸢心中宛若被猫儿的爪子悄悄划过,顿时软得不成样子。
她也随着小将军一同浅浅地笑,有些晕乎乎的,像是被天大的惊喜给砸到了。
黎知鸢跟祁清和坐在了一起,尚未说什么,面前就多了一颗剥好的果子。她微怔,呆呆看去,居然是小将军在为她剥碧玉果,就如很久很久之前在将军府中一般。
长公主眼眶一涩,连忙掩饰着垂了长睫,却不敢说话,生怕打破这点儿短暂的美梦。
“……我……我晚上再来看看你……好不好?”
临走去处理文书前,黎知鸢到底还是忍不住侧过了身子,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女将。
祁清和眨了眨眸,对着她弯起了唇角,目光温柔地颔首应下了。
于是,黎知鸢欣喜展眉,踟蹰于原地看了她许久,这才不舍离去。
等她的身影渐远,女将垂眸坐在原处打量着自己的指尖。
随后,她的目光又从自己的指尖上慢慢移至了这间住了些时日的宫殿,将之寸寸看过,尽数记在了脑海之中。
祁清和抬手将额前的发丝别至耳后,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踱步走向了床榻。
她认真地弯腰为自己褪下鞋袜,又仔细抚平了衣裙上些许褶皱。
等将这些事都做完后,她才从容躺在了床上,眼尾处微微上挑了些,夹杂着轻快的雀跃的浅笑,缓缓阖上了眸。
片刻后,女将的丹唇边溢出猩红的血色,眉眼静谧如画,生命气息消亡。
沙场上孤傲的野狼是不能被困在华丽囚笼之中的,正如征战杀敌的将军不可折辱锁于宫中。
秦观南怨黎知鸢算计、逼迫,却更害怕厌恶自己会在日复一日的光阴中泯灭去独属于她的尊严和骄傲。
如今,不用担心了,她要回去了。
大漠孤烟,荒寥边疆,那才是她的归属、她的家乡。
所以,可以与阿鸢好好道个别了。
“南南!”
女人的声音尖锐急促,恐慌而绝望,刺破此间寂静。
察觉不对、去而复返的女帝近乎昏厥地扶着殿门,眸色逐渐空洞,身形一颤,唇中便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来,将她身上绣着金纹的玄黑长裙都染出了浓厚暗诡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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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梧女帝疯魔了。
竟是力压众议,换上一身嫁衣公然娶了一具女尸为后。
世人哗然、耻笑,百思不得其解。
执掌大权、惊艳纵横各国的苍梧女帝怎么也落得如此为情所困的地步?
真是又可笑,又可叹。
那一日过得极漫长,黎知鸢换上一身华美繁丽的嫁衣,为沉睡去的妻子细细画眉、挽好发髻,就那般抱着她在众人异样复杂的眼神中完成了封后典礼。
长公主不在乎那些目光,只轻柔地抚着爱人的墨发,空寂冰冷的心中不住地升了些期许。
如她所愿,当天夜里,长公主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妻子。
那应是在边疆沙场之上。
身着黑甲白缨、意气风发的女将骑于高马一跃飞过,忽似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侧眸轻轻看来。随后一愣,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缓缓展颜弯眸笑了。
眸色璀璨,艳胜灿阳。
黎知鸢呆怔于原地,眸中隐忍多时的泪珠终究是垂垂落下,朦胧模糊了视线。
她看着从未对她露出如此温暖灿烂笑意的小将军此时正坐于马上微弯下背脊朝着她伸出了指尖,瞳孔中映入了天边红日散落的光辉,温柔而希冀,满满溢出的都是缠绵缱绻的爱意。
“阿鸢,与我走。”
“与我回家,好不好?”
身后突然响起宫人的呼唤声,在焦急地唤着她陛下。
眼前是她心爱的妻子,用着纵容爱怜的目光注视着她,耐心等着她的答复。
那一刻,从来都紧握权势不肯放手的长公主落着泪,忽然抿唇笑了,毫不迟疑地伸手握住了女将的指尖,被一瞬拉入了女将的怀中。
“好。”
我与你走。
皇位权势、尊荣华贵,我皆不要了。
我只要你。
“阿鸢,我爱你。”
女将柔软的吻随着拂过的风一同飘然落在她的额边。
“我也是。”
黎知鸢侧过身,仰头回应了这梦中虚幻一吻,晶莹的水花在她眼帘轻颤之际悄然滑落。
算计一生,所利用欺骗之人数不胜数。
唯此,不敢作假。
——我爱你。
【无心之刃,害己伤人。】
作者有话要说: 和儿从头至尾都没有动过心,不过是在步步算计着黎知鸢的感情而已。这一局,是两个事业党和感情渣之间的决斗。
结果很明显,和儿大获全胜。
提醒一下啊,当初黎知鸢犹豫着算计和儿的时候她的攻略值没有满,仅仅达到喜欢的程度。
所以我觉得她这个人物可以辩证看待一下的。
黎知鸢会为了自己追逐了两千多年的权势而借机算计刚喜欢上的伴侣,这是她令人厌恶的一点所在。
但是在攻略值彻底满了之后,她也会为了自己的妻子而放弃半生追逐的皇位权力。
黎知鸢不是能轻易爱上、倾心迷恋的恋爱脑,她为人凉薄、心机深沉,对和儿的爱是在时间里一点点发酵成不可抑制的爱意的。
体谅一下一个情商为负的野心家动心谈恋爱嘛,总得让这个老单身狗有个成长的过程
另外,攻略部分已经结束喽~
感谢在2021-09-12 23:50:08~2021-09-15 01:3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0章 丛中过
【攻略完成,系统更新中,开启修复保护功能。】
这是藏在卧房墙内的密室,却比外边的房间还要宽敞些、如大家闺阁一般,每一处微末细节都布置得清雅大方而不失华贵。边角皆以珍贵剔透的鲛珠作灯饰,又用天青纱帘半掩遮于其上。夺目的光芒自鲛珠上闪烁散出,经纱帘筛过,去之锋芒,显出一派柔和暖意,将此间微微照亮。
忽然,密室暗门被人悄然推动,身着靛蓝长袍、银冠束发的女修垂眸正要入内。
云江蓠褪去了在旁人面前所带上的假面,眉目间不觉流露出几许阴冷晦暗之意。
她按照先生的吩咐回到东大陆处理事务,却在后面的两年里怎样都探寻不到先生的消息。直到这两日才收到了来自苍梧国线人的报告,得知先生的转世竟是被苍梧新任女帝、当年的长公主黎知鸢生生逼死在了宫中!
而那黎知鸢恬不知耻,如今还在先生去世后抱着先生的尸体举办封后大典,叫先生连死后都要被迫与她的姓名连在一起!
这让云家主如何能容忍?
收到消息的那一刻,素来脾性敦厚温婉的云家主罕见地掀桌而起、勃然大怒,连夜将手中的家族事务处理分配下去,拨出一批族内精英,就这般不管不顾准备要领队去苍梧国找那欺人太甚的女帝黎知鸢算账理论、将先生的遗体带回。
她向来缜密小心,步步斟酌细算,何曾如此鲁莽冲动过?
叫族中一众长老大为惊诧,纷纷出面劝阻,但都被云江蓠冷着脸强硬力压下去,不敢再有异声。
现在,她马上便要出发前去苍梧,最后再来密室中看看自己小心珍藏着的先生的身躯。
云江蓠眼帘轻颤着敛去了那些冷冽杀意,重新恢复平和温柔的模样,伸出指尖扶了扶发中银冠,确认衣着无误整齐后才抬头看向了被她摆放在正中央的琉璃玉棺。
然而,下一刻,她瞳孔微缩,脸上神色骤然一顿,就那样无知觉似的僵硬在了原地。
玉棺的棺盖已不知何时被推开扔至一旁,而本应沉睡在棺中的人此时披散着绸缎般柔顺的白发,有些无力地撑着身子轻倚坐于琉璃棺中。纤细雪白的指尖捏着棺边,竟比万年琉璃玉更为晶莹得近似于透明,赫然是浑然天成、无需雕琢的冰肌玉骨。
女人眉梢如悬霜雪,精致又脆弱,脸色苍白无血,神情有些迷茫。她看起来有些难受,一双清冷漂亮的桃花眼中溢满了晶莹的水光,长如蝶翼的睫毛轻颤,正半阖眸侧头伏在自己覆于棺边的指尖旁,白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在女人单薄瘦削的肩上。
仿若是许久许久不曾呼吸过,她胸口有些急促地颤着,泛白的唇瓣微张,眼眶中的泪珠因生理反应而越溢越多,一滴滴垂落于青纱裙摆上,些许顺着雪白肌肤滑入衣襟。
在一片只能闻见她隐忍而艰难的呼吸和心跳声的寂静中,消失的五感逐渐恢复。她眼前的世界由昏暗一点点转为鲜亮,她耳畔的沉默死寂中骤然响起一道慌乱的脚步声……
世界重新与她接轨。
她听见了这道突如其来地闯入她耳中的脚步声,便下意识抿了抿唇,瞳孔深处的惘然褪散,锋芒骤然闪过,有些警惕地抬起布满水雾的眸子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想要看清来者模样,眼前却先一步落下大片暗影。
“……先生?”
女修用着好像是害怕会惊碎美梦般轻柔的声音小声唤着她,目光在对上她那双湿漉的眸子时猛然一凝,心尖被顷刻间揪住了似的阵阵泛疼,赶紧弯下腰取出干净的帕子为她小心地擦了擦泛红的眼尾和脸颊上的泪痕,无措地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几乎是有些语无伦次地呐呐问她:
“是不是哪里难受?”
云江蓠看着面前骤然苏醒来的人,眼眶猛然一酸,险些也随着她一同落下泪来。
这是只出现在她梦中的情景,如此美好而虚幻,让她不可置信得想要在此刻就狠狠掐自己一把,却又害怕这当真是场梦,会因她的动作而破灭消散、化为乌有。
披散着白发的人含着潋滟的水光轻轻瞥了她一眼,随后眉眼难受地恹恹垂了垂,重新埋下头不再瞧她,声音有些沙哑虚弱,带着几分微不可觉的委屈和茫然。
“……胸口疼。”
“胸口疼?”
云江蓠哪里见过端庄又淡漠的先生露出这副神色,心中爱怜疼惜,又实在担心得紧,脑中的筋都像被拉直了一般,有些慌张地想也不想就开口说着:“那我为你揉……”
她话落了一半,自己先是反应过来了,呆呆地张着嘴在女人扫来的目光下涨红了脸,袖中指尖狠狠一捏,随即连连摇头为自己解释:“我、我并非那个意思……”
阿蓠并不敢冒犯先生。
云江蓠只恨自己为何一时糊涂,竟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
她仿佛一瞬间又变回了当初那个被蓬莱仙人护在身后的小弟子,羞愧得一时都不敢去看女人的脸。
可料想中的问责并未到来,刚刚苏醒的人仅是用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便不甚在意地越过了这个话题,陡然低声开口,有些迟疑地问她:“……你是谁?”
云江蓠一怔,蓦然抬眸。
被她紧紧盯住的人并不知晓她目光中夹杂的含义,见她半晌不语,就微微蹙了蹙眉,宛若冰雪雕琢而成的脸颊上闪过几许疑惑,复而垂眸看向了自己有些软绵无力的指尖,呢喃自语般问着:“……我又是谁?”
女人轻轻曲指想要握拳,可是这具躯体好似与她脱离了太久,已经有些不受掌控了,直至她的指尖开始不住地颤抖,她也没能攥成一个有力的拳头。
不该是这样的。
她眼帘垂垂,瞳孔中愈发不解,隐隐闪过几分烦躁戾气。
“先生莫怕。”
下一刻,有人柔柔地覆住她的手,将她僵硬弯曲着的指尖一点点抚平,又于其上落下一枚温软的吻。随后,女人的身体便落在了一个散着热气与淡香的怀中,这是她自醒来后第一次接触到的暖意,让她的身体下意识往其中缩了缩,抬眸瞧向了抱着自己的女修。
云江蓠方伸手过去,就接触到了一片冰冷。
先生的指尖上都不停地散着寒意,没有半点活人该有的生机。
这叫云江蓠心中一颤,闷不吭声地将女人抱得更紧了些,给她源源不断地传送去灵力。
怀中的人抬着眸子直直盯着她瞧,目不转睛,专注得很,让云家主在这样的视线下脸色微僵,大片大片的红晕自衣襟中的脖颈处蔓延升腾。
这短短的几步路,于云江蓠而言,却是漫长难熬又不舍贪恋。
直到她将怀中安静蜷缩着的女人轻轻放在自己的床榻上,目光自青纱裙摆下若隐若现的玉足上滑过,才惊醒一般,赶紧伸手将一旁的薄被拉过来给女人盖上,覆住那发着青白、散着寒意的足。
“你是谁?”
默然看着她动作的人突然又开口问了一遍。
云江蓠为女人整理被子的手微不可觉地一顿,继而柔软下眉眼,眼帘有刹那间轻颤,遮掩去瞳孔中闪过的暗色。她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安静瞧着她的人,缓缓展眉笑了。
欲望在霎时升腾,云家主素来懂得抓住机会。
“我姓云,名江蓠,是你的……道侣。”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云江蓠的嗓音都不觉地颤抖了一下,弧度偏软的凤眸中掀起一片克制不住的灼热的火苗。好似得到了什么应允、打开了什么门阀一样,她再不掩饰瞳孔里沉淀堆积着的爱恋,笑容愈深愈加温柔,垂下头去再次轻轻吻了吻女人的指尖。
“你姓祁,名清和,之前因身子不好出了问题,故而沉睡了百余年。”
陡然多出道侣的祁清和:……?
褪去了雾气、澄澈明亮得宛如藏着一轮弯月的桃花眸带着些许懵意和迷惘下意识眨了眨,祁清和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确实觉得她面容熟悉,可脑海中一片混沌,让她什么都记不起来。
好半晌,她才抿了抿唇,垂眸去看了看自己洁白纤细、并无红线的手腕,又默默抬眸将目光瞥向了正纵容含笑瞧着她的女修,瞳孔中闪过几许怀疑和被欺骗后的指控。
她是失忆,不是傻子。
云江蓠弯了弯眸,忍不住伸出指尖去柔柔地抚了抚女人的白发,有些受不住先生这样可爱的小眼神。
然而,纵然心中如何,云家主的面上却滴水不漏,只从容地与她解释:“你身子不好,我们尚未来得及结契、亦没有举办结契大典。如今你终于醒了,若是……若是你愿意,我们马上便成婚……可好?”
话至最后,云家主的脸颊赫然染了艳色,眉眼隐约闪过期许羞意,含着满目情愫静静瞧着祁清和。
“……那你为何唤我先生?”
女人沉默了片刻,一时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只兀然提及了另一个被她记在心中的疑点。
“因为曾经你是被我母亲请来教导我的先生,我的修行剑术都是你教的。”
云江蓠答得极快且顺畅,神情平静无异,眸中温柔似水。
但实则,她心中却忐忑得紧。
先生等同于师父,在修真界里是比父母还要亲密的存在。
虽然各大陆中师徒相爱的事情并不少,可终归是有悖人伦。
如今,她为了一己私欲趁机在先生失忆时鬼迷心窍地说出这般诱骗之言,既不安挣扎,又担心祁清和纵然失忆也无法接受师徒相恋的事情。
云家主心中自嘲矫情,她为了那点儿虚幻的不可言说的念想做了错事,若先生恢复记忆后发怒得想要将她斩于剑下,她也认了。只贪美好如梦境中的此刻,一个道侣的虚名都足以叫她沉沦。
“你一直叫我先生?”
祁清和眉梢微扬,倒也没对她这真真假假的话作何评析,仅眸色有些怪异地看了看眼前这温婉正派的女修,终是忍不住开口反问她。
云江蓠一愣,有些不解她的话意,抿着唇乖乖点头了。
下一刻,她却忽然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满脸通红地看着祁清和,唇瓣轻动,呐呐说不出话。
只见眼前的人歪着头上下打量她,淡淡问道:“你与我双修过吗?”
“我们双修时,你也唤我先生?”
坐在床边的女修眸中湿润,不住地摇着脑袋,应是第一次被问如此露骨的问题,神情终于如破冰的湖面,褪去了那些覆着的不变笑意,满满都是不知所措和羞意。
这让祁清和看着,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欺负人了。
她敛眸低叹,复而勾唇问女修:“有人说过你很可爱吗?”
女修呆呆看着她,像只被惊动的温顺的鹿,迟疑而诚实地摇了摇头。
祁清和弯眸笑了。
一个连撒谎都不会、破绽百出的老实人。
确实瞧着有些可爱。
她心中恶劣地想着,生出些许兴味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和儿这次是真的失忆哦,原因后面会讲的。云江蓠手里的这具躯体是系统最开始给她的本体啊,你们都不记得了吗?
她的第二具本体在九九手上,和儿的傀儡术是在贺卿卿那个人设时学会的,她的第三个本体被她藏在空间中,一直到小将军的那个傀儡身躯死亡也没拿出来。
你们只要知道下面将会有巨型修罗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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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丛中过
云江蓠不知她这句话的意思,却隐隐察觉到先生的言行皆与往日不太一样。
可她仍旧爱得紧,反倒是庆幸自己得以将雾中皎月的真实模样窥见一二,心中珍惜。
云家主在祁清和面前的这副温吞无害、手忙脚乱的模样若叫旁人瞧去,也当是要惊掉一群人的下巴。但她毫不在意、仍旧像个傻鹿儿一样红着脸不敢去看床上的女人,而祁清和失了记忆、自然不知晓面前这口口声声自称是自己道侣的女人实际上该是什么性情。
祁清和才苏醒,这具身躯与她的神魂完全契合,却又无法让她彻底掌控,四肢无力且不觉泛着青白,稍微细小些的动作都对她而言都甚是困难,亦容易疲倦。
她不过才与云江蓠说了几句话,探了探自己的情况罢了,眉眼中便不觉升了几许苍白的倦意,眼帘轻颤而垂,慢慢伏下身子,不再开口说话。
“先生……阿、阿和可是累了?”
云江蓠一直注视着祁清和,这些微末的神色变动都被她尽数收入眼底,此时赶紧伸出手去为她将落在腰身处的锦被往上拉好,指尖摩挲了下,复而蹙眉觉得这被子太过单薄,又从自己的芥子空间中取出一条绒毯来给她轻柔盖好。
女人默不作声地半阖眸侧躺着,没有拒绝她的动作,竟是显出那么几分乖顺,白发如绸缎般披散于肩上,有几缕发丝在云江蓠为之盖毯子时悄然地划过她的指腹,牵引出一片微痒,叫本就怀有不轨之心的云家主忍不住顿了动作。
祁清和的五感刚刚恢复,又正满是倦意,自不会注意云家主这点儿小动作,只像只琉璃霜雪做成的白猫儿一样安静伏着,眼眸已完全阖上,呼吸逐渐平缓下来,瞧着似乎是睡着了。
云江蓠呼吸愈轻了些,宛如做贼一般动了动指尖,柔柔地抚过女人散在肩上的白发,又不可抑制地触碰到了祁清和的肩。
刹那间,滚烫灼烧般的热度自她指尖开始传递,直直蔓延向了云家主的心尖,叫之一颤。
若这也罢,云江蓠也就脸红得过分了些,却还平静得下来。
可偏偏在她有些不舍留恋地看着床上心爱的先生,准备收手离去让祁清和能够好好休息的时候,床上的女人陡然微动眉梢,应是察觉到了她手心中的温度,下意识朝她手底侧了侧,有些迷蒙地半睁开了眼睛,低低呢喃了句:“冷,别走。”
祁清和觉得自己从胸腔内脏开始向外泛着凉意,被子虽盖在身上却远不如人体散出传来的热度能让她舒服。
话音出口的下一刻,落在她发上的指尖彻底触碰按下,为她传来源源不断的灵力。
这叫祁清和好受了些,但仍不够。
她眉心稍展,身子微蜷,长如小扇的眼睫在眼下投落一片暗影,唇瓣轻轻抿着,无声朝着云江蓠手心下微不可觉地靠了靠。
泛白的脸颊上终于恢复了些生人该有的红晕,却看得云江蓠心中愈加疼惜。
“……阿和……”
云家主也只敢在先生昏沉失忆之时明目张胆地唤出这两个字,缱绻余韵于她的唇齿间流连,逐渐溢出点点如蜜般的甜意。
这叫她一时被冲晕了头脑,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角,悄声问祁清和:“我……可以抱着你吗?”
“……我给你捂捂。”
云江蓠极快地补上了一句。
祁清和模模糊糊地听见了她的声音,并没有反驳,只是蹙眉撑起了些身子,干脆利落地抬手搂住了女修的脖颈,随后倒去,将人拉下,轻轻凑过去埋在云江蓠的脖颈中,感受着女修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身上的寒意褪去了些。
被她抱住脖颈的女修动也不敢动,又生怕压到她,便撑着两只手臂僵硬地看着祁清和,鼻尖前兀然涌入先生身上传来的淡淡冷香,在一瞬的寂静中云江蓠听见了先生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几乎勾着她的魂,叫她身子骤然一麻。
“……抱紧些……我冷。”
祁清和有些不满地蹙了蹙眉,懒得去猜测云江蓠此刻的心情,只含着些委屈又任性的水雾,轻轻扫了她一眼。
许是没有力气、疲倦得紧,她的声音中也再无法维持那些冷硬的霜雪,寸寸消融柔软下来,近乎是有那么一分似娇弱撒娇般命令云江蓠抱紧些、快点将她的身子捂热。
“……好。”
女修的眸色彻底暗沉下去,灼热之意分毫不掩,轻柔地暂且拉下了祁清和的手,伸出指尖将自己的长靴褪下,随后就那般撕下温婉端庄的皮子,如同一匹饥饿了许久的野兽直直盯着躺在自己身下的人,动作有些急促地脱下外袍,最终伏下身去,将心爱的人紧紧拥入怀中。
当那块冷玉顺从地缩进她的怀里时,云江蓠身子一颤,心中几乎要响起一声喟叹。
她没有停下给祁清和传去的灵力,指尖贴着女人的背脊上,只需一动,便可触摸到祁清和背后那对精致漂亮的蝴蝶骨。
可是云家主垂着眸,默然瞧着怀中沉沉睡去的人,唇瓣微弯,只移着手去抚了抚祁清和落于身后的发丝,又低头在她的白发上爱怜地吻了吻。
此外,并不逾越。
本来被家主调集起来的军队也尽数收到了命令,重新归于族内各处守卫训练。
而云江蓠当真是感谢之前将事务分派下去的自己,能叫她这会儿有充足的时间来寸步不离地陪伴刚苏醒来的祁清和,这亦让她发现了许多从前所不知的先生的另一面。
因为祁清和的身子需要好生地养着,所以云江蓠给她寻来了各色珍宝药膳,每日都如凡人一样三餐进食。
然而,祁清和的起床气不是一般的大。
她也并不会对着你大吵大闹地发脾气,她只会皱着眉把自己缩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任由你怎么柔声讨好都充耳不闻。若是被吵烦了,便心中恼火委屈得紧,红着眼眶半睁着眸子冷冷瞪你,生生要将你逼退闭嘴才好。
云江蓠每日一早都要经过这样甜蜜又痛苦的考验,既被她看得心疼柔软,又实在不能让她落下疗养身子的进程。刚开始有两日,她着实没抵挡得住先生这副有些娇气的可爱模样,结果反倒是被祁清和一拖再拖,用身子不舒服的理由仗着她心疼就不愿起床,一日三顿药膳,一碗都没喝下,最后在晚上时又虚弱冷得厉害,缩在云江蓠怀中取暖。
无法,后来的日子里她只好狠着心每日早晨当恶人,将赖床的先生抱下床唤醒,白天又百般委身讨好被自己惹恼了的先生,便是祁清和的冷眼,她都受得心甘情愿而乐在其中。
祁清和简直要烦死这个天天早上扰她清梦的女修了,分明是氏族家主,却像没事做一样时时刻刻赖在她旁边,非要她去喝那些苦得像加了十斤黄连一样的汤药。嘴上说着要给她养身子,实际动作分明就像是要谋财害命、生生苦死她!
这一日又被女修从床上抱起放在靠窗的软榻上坐着,被吵醒后太阳穴直抽着疼的祁清和黑着脸看她,却见云江蓠朝着自己温柔地笑了笑,随后手中又取出一碗在最近一段时日给她留下刻骨印象的汤药,忍不住侧过头去阖了阖眸。
“这一次加了些灵兽的肉熬制,应会好喝些的。”
云江蓠看着面前冷脸气闷的人,赶紧解释道。
她将瓷碗端着轻轻坐在了女人身边,小声哄着:“阿和的身子不是好了些吗?”
“这药膳还是有用的,等再喝几日养好身子,我们就不喝了。”
话是这么说,道理祁清和也知道。
但她明白道理,不代表她就讲道理了。
白发的女人淡淡拂了拂自己的袖摆,缩回露在外边的脚尖,侧过身子去瞥窗外的景色,对云江蓠的话罔若未闻,就是不理她。
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云家主不禁微软了眸色,顺着她的目光朝外看了看,沉吟片刻,陡然弯眸含笑开了口:“若是阿和今日肯喝药,阿蓠就带阿和出去玩儿。”
她本来就怕祁清和会嫌闷,打算等祁清和身子好些了就带她出去转转的,如今恰是借了这个由头。
果然,她话出口,倚在窗边的人就歪着头回眸瞧了瞧她:“当真?”
“自然当真。”
云家主赶紧点头应是。
祁清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侧眸看了看外边的景色,最终还是抿着唇转过身来接下云江蓠手中的碗,干脆利落地仰头一口气全都饮下了,颇有些烈士断腕之感。
云江蓠失笑,弯腰取出帕子来为她擦拭唇角不小心粘上的几滴汤水,又接过了她手中的碗。
“慢些喝,若是呛着了该怎么办……唔……”
女修骤然睁大了眸子,瞳孔中映出一张兀地凑近、与她气息缠绵之人的脸,被听得不耐烦的祁清和抬手按住了头,一把拉扯到软榻上来。
这力气实则很是微弱,对于云江蓠来说不堪一击,只需指尖一动就能将之摆脱甩开。
可云江蓠却似被完全压制了一样,任由祁清和推倒在软塌上,只能被迫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清明的眼神慢慢幽暗下去,悄无声息地抬手搂住了女人的腰肢,防止她不慎落下。
由生涩无措,到游刃有余地进攻逼夺,天资聪颖的云家主仅用了短短几瞬。
而祁清和眸中藏着的些许恶劣戏弄的笑意,也慢慢消逝在这场被反入为主的缠绵之中,呼吸一点点变得紊乱,白皙的脸颊上缓缓爬上艳色,眼尾处晕染开几分被迫出的带着破碎雾气的媚意。
她松开按着云江蓠的指尖,想要将人推开,可搂着她腰肢的手攥得太紧,这是如今修为不复、宛如凡人般无力的祁清和无法抵抗的,让她只得被女修翻身压在软榻上,生生受下自己点起的火。
直到祁清和眼眶中溢满了水花、呼吸有些急促沉重了,云家主才隐忍下那些愈发翻涌起的火苗,慢慢抚着祁清和的背脊,将人松开。
白发铺满榻上软枕,祁清和侧身垂着头,胸口起伏剧烈,抬袖掩唇不住地咳,眼尾处潮红了一片。
做了坏事儿的云家主不敢吭声,伸手将人揽了过来,仍旧给她轻柔抚着背脊顺气。
祁清和不过是想让她也尝尝这汤药的苦味儿,哪料会落得如此地步?
此时只用通红的眸斜瞥着云家主,似笑非笑地问她:“阿蓠与我既是道侣,难不成从前竟连接吻都没有过吗?”
云江蓠哪里敢说话,小心地抿着唇摇头,像极了一只害怕被教训嫌恶的温顺的犬。
祁清和轻呵冷笑:“怪不得技术这么烂。”
这话说完,她心中的气也消了些,也不管云家主深受打击而睁大了些眸子的神色,一把甩开云江蓠的手,撑着软塌慢慢站了起来,走至房中的梳妆镜前斯条慢理地为自己整好衣襟。
“有簪子吗?”
祁清和对着镜子看了看,陡然蹙眉,侧身去看了看身后的人。
“有。”
云江蓠一怔,随后赶紧点头,走至台前将梳妆匣打开,指尖在其中摆着的几根簪子上划过,瞳孔中光亮微闪,最终捏起了一根雕着白鹤的银簪,转头对着祁清和期许又乖巧地笑,将簪子递了过去。
女人对这些不甚上心,随手接过,用之为自己挽好了发。
云江蓠的目光落在她白发中的银簪上,眸中笑意愈深愈柔,却又在祁清和察觉看来时垂下眼帘掩去异样。
“我方才是想叫你尝尝汤药的苦味,并无他意。”
祁清和对着镜子打量片刻,还算满意,余光中瞥见了女修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神,便负手淡淡解释了一下。
“药喝完了,我要出去。”
她既解释,就不再留意方才的事儿,只提及刚刚云江蓠给她的承诺。
“好。”
云家主好脾性地朝着她点头,百依百顺,为她取来一顶白纱帷帽掩面挡风后,就当真如约带着祁清和出去、陪着她一同透气玩乐。
云江蓠对先生的话素来是奉若圣旨,但此时却有一点不甚认同。
先生说那汤药是苦的。
怎么会呢?
云江蓠细细品尝过后得出结论,分明满是甜意,更胜甘露蜜水。
不过,先生说什么便是什么。
先生既说汤药味苦难忍,那她下次定是要改一改了。
祁清和虽是有几分兴致,但她身子拖着后腿,方走完几条街便有些累,又忍着与云江蓠看完了午间河上的演出,这才在女修的劝阻下被女修拦腰抱进怀里回了云家。
这一次,祁清和没有拒绝,反是安静地窝在云江蓠的怀中阖眸养神。
她要出来,本就是来摸一摸城中的布局和路线的。
如今已大半记在了心中,自然也不急于一时而打草惊蛇。
云江蓠嘴上唤着她先生、哄骗着说是她的道侣,然而并无结契红线,平时举止接触中又是一副与她从未亲热过的模样,倒真像是个被她教导起来的学生。
帷帽随风轻扬,祁清和眉梢微动。
……还是个对她怀有异样情愫的学生。
有意思。
从始至终,祁清和就不信云江蓠半个字,保留了九分的警惕和漠然审视。
她隐约觉得自己的实力不该是如今这副废物水平,起码也应是能稳稳压过云江蓠的修为。否则,她平日中在云家内闲逛所遇到的几个下仆不可能会对着她流露出那般诧异而尊敬的眼神,甚至是一个偶然前来寻云江蓠的长老,都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止不住地防备和惊惧。
如今,祁清和缺失记忆、丧失修为,她不信任云江蓠,却又一时间无法摆脱且必须依赖。
但这并不妨碍她为自己摸索寻找后路。
午间的河面演出结束后,云江蓠抱着祁清和回云家休憩、伴着她睡了一会儿。
但等到下午,长老阁突然传音唤她商议事务。
云江蓠便不得已要离去片刻,而祁清和又不愿回房。
那时,祁清和正与她一同坐在院中亭子里观赏湖中之花,腿上被云江蓠悉心盖了一条稍薄的绒毯,肩上还被离去时不太放心的云家主又披上了一件镶着绒边的披风,倒是显得女人的脸颊愈发精致小巧、眉目似画。
祁清和目送着她离去,神色淡漠,安静地独自垂眸瞧着湖中跃起的鱼。
天色微暗,外边有些风,将她额前的发丝拂起了些,吹得她脸色稍白,忍不住抬手捏了捏披在身上的衣物,却又在拂过的清风中闻见了一缕异样的甜味。
女人眉间不觉涌上了些苍白虚弱的倦意,眸中光亮摇曳破碎,眼帘轻颤微阖,侧身伏在了手边的石桌上。
下一瞬,肩上披风滑落,她的身子已腾空落入了一个带着些血气的怀中。
微凉的吻落于眉心,黑袍之人勾唇低笑。
“终于抓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她是谁,猜中了的明天更新会给发小红包哦
格局放开了猜,万事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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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丛中过
晚间的风微凉,悄然拂过时总会叫人身上沾上些寒意。
素白道袍的人以玉簪挽发,垂袖静立于窗前,神色漠然平静,藏着一片化不开的玄冰。她的手中提着一盏明亮的、散着幽蓝焰火的灯笼,其中光色愈来愈亮,跳跃不休。
陡然地,她掀眸远看,收起了灯笼,朝着一望无际的黑暗伸出纤细修长的指尖,宽袖微滑,手腕上那只与之不符的金铃镯子轻轻晃动作响,于墨色中平稳地接过了自己等待了太久太久的人。
道修身后案几上的烛火猛然剧烈摇曳跳动起来,似是惊怒的告诫与威胁。
黑雾涌入屋中化作人形,玄色长袍的女人抬手拉下自己宽大的兜帽,下面被遮掩住的脸庞暴露在空中,赫然与道修的面容一般无二。
玄袍的女人有些不耐地抬起指尖射出一道灵力将桌面上顽固不化的烛火掐灭,后又取出一颗珠子让之亮起,挥袖将珠子固定在了半空中,以灵力托着。
“卿卿的身子有恙。”
做完了这些事儿,等她再回眸时,那道修都已抱着原本窝在她怀里的女人慢慢走去了纱帘后的床榻,将人轻柔妥帖地放了下来。
心魔蹙眉快步走了过去,语气有些冷,伸手去握了握女人的指尖。
方才一路上她都小心地传送着灵力以维持祁清和身体上的温度,可如今不过才断了一会儿,祁清和的手又开始隐隐泛凉,唇瓣上更是半点血色也无,脸色苍白得近乎于透明,眉眼间哪里还有她们所熟悉的锋利和薄情?
满是一片破碎的虚弱之色,宛若一触即碎的瓷器,叫人瞧了心中怜惜。
若非胸口处还有些微弱的起伏,否则就当真……不似生人。
道修的目光轻轻滑过女人雪白的发丝,瞳孔中光色一暗,微不可闻地应了声,静静盯着昏睡去的女人打量,指尖白光轻闪,蕴含浩荡正阳之气的灵力便源源不断地传了过去。
“卿卿之前,呆在何处?”
道修终于开了口,声音冷冽澈然。
她的手慢慢覆上女人铺散于枕上的发丝,又为祁清和一点一点地抚平眉心下意识蹙起的些许纹路,眸色专注认真、瞳孔却黝黑得如同一眼望不尽的深渊,直直能叫人心中生寒。
心魔也已握住了女人的一只手,垂着眸子细细把玩摩挲,漫不经心地回她:“在东大陆的云家,现任的云家家主似乎被卿卿教导过。”
她话音一顿,想起了什么,脸色骤然沉下,冷笑:“恬不知耻的小畜生,仗着卿卿失忆,哄骗卿卿说是自己的道侣。”
洛云伊眼帘颤了颤,淡淡瞥了她一眼:“小声些,莫吵到卿卿。”
心魔为她所分化出的另一半的自己,性子与洛云伊截然不同,易暴易怒、弑杀偏执。这会儿心中愤懑,语气自然也重了些,不知不觉间扬了声音。
道修轻点女人的眉心,为她助眠。
心魔下意识看了眼床上的人,眸中厉色稍软,倒也没反驳,当真收敛了怒意,抿着唇瓣一声不吭地小心把玩着祁清和的指尖,很是爱不释手。
道修的半张脸落于明珠光芒之下,眼睫微垂,神色晦暗不明,缓缓启唇低叹:“确实该死。”
可她们所做之事与那云家家主有何不同?
不过都是想要不折手段地将这人占为己有罢了。
洛云伊怨恨自己的实力低下卑微、无力护住心爱的姑娘,亦曾以为这人当真对自己倾付过满心爱慕,只是因自己的无能,才被迫落寞离去。
毕竟往日时光那般缠绵甜蜜,美好得像一场令人沉沦的梦境,让她纵然发现端倪,也不愿醒来。
但是后来,那具被她夺走的傀儡躯体在岁月中因不堪负荷而露出真正的冰冷面目时,她才被当头一棒砸得头破血流,不得不认清现实,原来不论是她也好、顾寄欢也罢,都仅是被这人玩弄后狠心扔弃的物件而已。
祁清和为了摆脱她们,宁愿费力去编造谎言、制造傀儡身躯,只是不想再与她们有半分纠缠。
她既知晓了从前留恋的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般虚幻的梦,便理应要狠心松手放下,彻底割裂过往。
可情爱之事如何能被理智所掌控?
贺卿卿也好、祁清和也罢,终归是这个人,终归是这个占据了她整个少年记忆与光阴的小青梅,终归是这个每晚入梦与她相会、甜言蜜语巧笑唤她姐姐的姑娘。
这世间的事,向来是因果轮回、有得必有偿。
洛云伊得了这一副天生道骨、得了世人惊羡不已的超群资质,就注定要以身偿还,待她长成之后亦少不了要肩负起终生镇守气运、除邪正道的重责。
她的人生自降临的那一刻就被天地苍生定好了未来,成为白纸上的一笔一划刻下的笔墨,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这一路走下,处处都是暗中监视着不允许她有寸步差错的修士大能。
一眼可以望见头的命数轨迹,却又浮满了重重灰暗迷雾,让年幼的洛云伊迷茫而不知所措。
祁清和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化名为贺卿卿,编造身份与她在梦中相会,陪伴着她度过每一个难熬冷寂的夜晚,占据了她整个少年岁月,与她相守长大,最终成为洛云伊拼尽全力修行前进的动力、以及这寡淡人生中唯一偏离轨迹的例外和光亮。
她被冠上道君的头衔,被捧上高台云座,但永远无法成为世人所要求的无欲无求的圣人。
正因她心悦之人存活于这天地之间,所以她才能够心甘情愿地戴上一身镣铐,执剑镇守。
当年在师尊的威压之下没有半分反抗之力、最终让爱人重伤至奄奄一息的惨状一直徘徊于洛云伊脑海之中,如同高悬于头上的长鞭,砥砺催促着她修炼强大、不敢有丝毫松懈。
时至今日,她已逐步长成,倘若大道与她所爱之人相悖,那么洛云伊宁可以身殉道,也要护得祁清和周全。
这是她此生唯一的私心。
大道限制束缚着她的命,却不能断绝她的情。
此等念想,直到此刻,仍旧未变。
洛云伊将神魂分化出心魔,共享她所有的记忆与欲望。
心魔的诞生,不为怨恨与毁灭,只为守护。
假如洛云伊有一日不得不献祭生命泯灭于世间,那么心魔作为她的另一半神魂将继承她所有的意识、代替她守护在心爱的姑娘身边,再不分离。
然而……
心魔化浓雾回归本体,道修的一只瞳孔骤然变为血色,神情微变,忽然勾唇浅浅笑了,弯下腰去克制地在祁清和的眉心处落下温软一吻,复而缓缓下移,停顿覆于娇嫩的唇瓣之上,细细描摹,无声且珍爱地从中汲取甜意。
在那些未知的变故来临之前,她得先将心爱的姑娘重新夺回身边才是。
这一觉睡得极好,昏暗的梦境中竟还弥漫着些许甜意。
祁清和感觉身旁好似有个暖洋洋的火炉,将她冰凉的手脚都捂热了许多,连带着身体内滞缓得难以运行的筋脉,都在暖意下逐渐消散去上面凝覆着的霜雪,让她好受了不少。
没有人唤她起床,那她自然是在生理钟的半梦半醒间继续钻在火炉里休息,脸颊紧贴着分外柔软的地方蹭了蹭,舒服得展了眉,指尖还不老实地想要往火炉深处摸去,想把热度存留得久一些。
洛云伊:……
心魔:……
道修抿唇阖了阖眸,眉间含着隐忍之意,伸手去将这从一早开始就不老实地乱动的人按在了怀里,攥着她的手腕不许她再干坏事儿,又有些无奈地为自己理了理凌乱大开的衣襟,遮掩住了里面被蹭得有些发红的白皙肌肤。
祁清和被她的动作吵醒了些,但懒得睁眼和开口,只蹙着眉有些不满地挣扎了两下,叛逆地缩下脑袋朝着热源挪去,一把埋进了香甜的柔软中,白发被蹭得散落于额上,叫人瞧了又心软又好笑。
【……卿卿想蹭就蹭……又不是没被摸过。】
神识中的心魔没忍住,埋怨了洛云伊一句,毫不客气地道破了这风光月霁的道修心中的真实想法。
分明对卿卿的靠近欢喜得不得了,却非要做出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
【你若是不愿意,就将身体给我,我来照顾卿卿。】
【……慎言,做梦。】
洛云伊心中低斥,伸手将怀中埋着头不肯出来的姑娘抱得更紧了些。
在垂眸看向祁清和的那一刻,道修如寒潭般平静的眸底蓦然掀起了点点波澜,迅速扩散消融开来,指尖轻柔地带着安抚之意拂过祁清和的白发,将之一寸一寸地顺平。
发丝于她手心中缱绻,又与她落在枕上的发丝逐渐交叠缠绵。
结发同枕席,莫过于此。
初识皆是年少,如今青丝尽染霜雪。
洛云伊一念闪显,眸中不觉滑过了些惘然沉寂之色。
她温柔地给女人顺着发丝,纵容她埋头轻薄,却在一片寂静中猛然对上了祁清和不知何时睁开的眸子。
祁清和:……?!
“……你是谁?”
女人抬手捂了捂额头,眼前因动作过激而生了晕厥。她侧身阖眸缓了缓,一时间没起得来。
方醒,就看见身旁躺着一个陌生女人,自己还埋着头拱在人家胸上肆意冒犯……
这着实有些刺激。
耳畔骤然响起了铃铛清脆碰撞的声音,祁清和蹙眉,兀地睁开眸子朝着道修手腕中佩戴的金铃镯子看去,已经察觉到了那上面流露出的属于自己的神魂气息。
“我姓洛,名云伊。”
道修撑着身子坐起来了些,抬手隔空为祁清和传去灵力安抚她体内再次凝滞紊乱下去的筋脉。
绣着清雅纹路的软被滑落腰身,道修的衣襟杂乱松散得不成样子,露出里面肌肤上大片大片晕染开来的鲜红,明晃晃地昭示着祁清和干下的坏事儿,让女人只扫了一眼、就不甚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祁清和扶额移开眼睛,感受着她传来的含着暖意的灵力,又蹙眉瞧了瞧她手腕上佩戴着的拥有自己神魂气息的与洛云伊气质违和的镯子,心中突然生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女人抿唇,目光凝在了道修身上,有些迟疑地问她:“……你不会……也是我的道侣吧?”
洛云伊/心魔:……
这个也字用得极妙,只一瞬就点燃了心魔的怒火,亦叫道修的眼神冷下了些。
瞳孔中猩红之色一闪而过,快得连祁清和都没能看清,便觉眼前的人周身气势已然一变。
心魔展眉勾唇而笑,神色泛凉,对着女人柔声开了口:“我与你尚不能算是道侣。”
她诚实得很。
“可我们做尽所有道侣之间该做的事情,在床榻之上欢好温存了无数次,亦尝过神魂相交的滋味。”
她缓缓直起了腰身,那片衣襟随着她的动作彻底滑落下去,其间掩藏着的柔软尽数展露于祁清和的眼前,清冷圣洁与放荡美色结合,碰撞出一种致命的诱惑和勾引。
祁清和微微睁大了些眸子,脸上平静淡漠的神色都有一瞬无法维持,下意识撑着手肘后仰了些,瞳孔中闪过诧异之色。
若要神识中让出身体的洛云伊来说,她心爱的姑娘这副从未让她瞧见过的禁欲冷情却又脆弱无力的模样,才最是诱人。
“……我与你……欢好过?”
“自然。”
心魔悄然将她身后的软枕放正了些,防止祁清和后退时会不小心撞到后面的木栏,闻言也是一愣,随即弯了弯唇,颇为坦然地点头应是。
当年的那间客栈中,她早已与心爱的姑娘做尽世间荒唐情.事。
“……那……我与你也接过吻?”
白发的女人蹙眉板着脸,好似在思量着什么,缓缓地继续询问。
心魔失笑,抬袖掩了掩唇,眉梢轻轻一动,不答反问:“和儿觉得呢?”
既已欢好,又如何能避免亲吻?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可爱。
女人怔怔地看着她,仿若有些想不过来了似的,白发披落肩上,彻底长开后的面容反倒不似年少时那般柔美,而是生出几许只可远看、不可亵玩的疏离冷艳,肩膀腰身都单薄纤细得厉害,此时有些不解又迷惘地打量着道修,抿着唇瓣不说话,却叫洛云伊与心魔都不觉心生了怜惜,怕她又冷着,就趁着她沉默的时候将滑落的软被重新给她拉上,握住祁清和的指尖继续为她传去灵力。
祁清和面上默然呆怔,心中却忍不住地轻啧。
她有点儿想把云江蓠拎过来,让她观摩观摩前辈的手段。
两相对比,那个据说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就有点儿不上道了。
女人看着道修体贴入微的温柔动作,目光自她衣襟下扫过,无声叹息,有些头疼。
跟云江蓠比起来,这是高手啊。
然而,问题来了。
她失忆之前,究竟招惹了几个道侣、几个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是小道君哦~道君加心魔就等于是两个,嘿嘿嘿,不知道和儿受不受得住
凡是猜对的我都发了红包,如果有没收到的,记得来提醒我(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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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丛中过
对于一睁开眼就突然换了个陌生地方这件事,祁清和都不需要去问就能自己猜明白,因此也懒得提一些蠢笨且显而易见的话题。
始作俑者正坐在她的身旁浅笑盈盈地注视着她,一直为她输送灵力以维持躯体的温度和筋脉流转。倘若论体贴悉心,这道修与她那好学生云江蓠比起来亦是分毫不差。
没了每日早晨吵醒她的声音,祁清和倒也落得清净。
她这人呐,实在薄情得很,对辛辛苦苦照顾了她那么久的云家主没有半点感念不说,反倒还暗自打量起眼前这个名为洛云伊的女人,看出了道修的修为较云江蓠来说更为深厚,便冷静地算计着如何从她身上谋得自己所需要的东西,尽快帮助自己恢复实力。
这样手无缚鸡之力、宛如废人的模样,着实叫她心中恼火。
尽管祁清和很是厌烦每早都被人强迫唤醒,但她也不得不承认,云江蓠为她寻来的那些珍宝草药制作成的药膳到底是有些作用的。
如今她虽然身体仍旧容易发冷,但筋脉凝滞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四肢隐隐在逐渐恢复气力,腹部丹田内冻结的修为都略有动弹。
本来在云家中,云江蓠守着她跟看孩子似的,且不说利刃,便是稍重些的器物也不会叫她碰。现在她被洛云伊拐到了玄山门孤雪峰顶,四处安静无人息,兼之身体稍有好转,是以道修看她倒也没那么紧。
而洛云伊虽主修道,却也习剑傍身,精通剑术。
祁清和坐在道修居于峰顶上的静闭阁中,侧倚着桌子,眯眸细细瞧着那把被洛云伊托于置剑架上的银白长剑,隔着几米之远尤能察觉其上浮着的浓厚剑气寒意,若拔之出鞘,又该是何模样?
她眸中光色微闪,袖中指尖轻轻摩挲不绝,心下有些意动。
就在那一刹,她的眼前闪过无数剑势,掠影般连接着组成一套又一套完整的剑谱。
祁清和的瞳孔骤然猛缩,眉目间闪过几许不同寻常的清明锋利之色,落于椅子扶手上的指尖不觉攥紧,身子不知不觉中前倾,近乎要站立起来。
“怎么了?”
“莫慌。”
一旁在为她焚香沏茶的道修忽有所觉,抬眸时正瞧见祁清和脸色苍白、眸中却亮得骇人的模样,连忙放下手中杯盏,抬手扶住了她,以指尖轻抚她的背脊、给她顺气。
洛云伊不知这片刻之间究竟发生何事,眉心微蹙,心中生了担忧。
祁清和一时陷入那般虚幻的意境里无法挣脱,脑中神识紧绷到了极致。这会儿猛然被洛云伊打断,身子一软,咽喉中像是堵住了什么似的,让她忍不住侧头抬袖掩唇,隐忍着咳嗽了几下,嗓子里溢上些黏糊腥气的液体来,又仿若有把小刀,在那一瞬割裂滑过她的喉咙。
可是这剧痛反叫她此时出乎寻常地清醒和精神,宛如有巨大的剪刀,将时常遮掩于她眼前的、隔绝她与这个世界的纱幕划破剪断,祁清和的瞳孔中终于倒映出真实的事物影子。
“……我可否借你的剑一用?”
她目光炯炯地看向身旁的女人,反手握住了洛云伊扶着她的指尖,神色认真肃然,专注地等待着答复。
倘若这世上有谁能抵得过她这般明亮且期许的目光而拒绝于她,那么这个人也一定不会是洛云伊。
道修喉咙微不可觉地动了动,近乎是下意识地毫不迟疑地颔首应下了。
“自然。”
她现在是主魂掌握身体,不比心魔,木讷古板亦曾被祁清和取笑过无数次。
洛云伊说不出甜言蜜语,她的喜欢与倾慕从来都藏在一举一动之中。
正如此刻,道修轻抬手挥袖,干脆果断地将自己的本命长剑用灵力召唤飞来、落于她的掌心之中,随后强硬压下灵剑的颤动,把它轻轻递到了祁清和的面前。
“多谢。”
祁清和见状瞥过她一眼,眉宇间的疏离冷意稍稍散去了些,伸手接过长剑,指尖攥于剑柄上,轻轻一拔,凌冽寒芒便自银白剑身上铺面袭来。
女人微垂头,半挽着的白发自肩滑下,垂落于她的胸前。
而她额角的那些发丝又遮掩住了那双最是潋滟勾人的桃花眸,只叫道修瞧见女人似是有些兴味而悄然弯起了些的丹唇。
祁清和低声赞叹:“果真是把好剑。”
道修却不看剑,只瞧着她,闻言后浅浅勾唇一笑,轻声应是。
“你既与我有过一段情,又是否知晓我善用剑?”
青纱长裙的女人兀地抬眸看来,难得含了些笑意,眉宇间隐隐显出几分锋利之色。
善用剑?
洛云伊一怔,随即蹙眉思量了一瞬,最终还是实诚地摇了摇头。
“我遇见你时,你常用招魂之法驱使亡灵,却未曾显露过剑术。”
甚至于后来洛云伊从那具几乎完美的傀儡躯体中窥探到了祁清和亦精通傀儡之术,也没能料到原来她心爱的姑娘竟还善用剑。
道修心中有几分惊诧,可祁清和却像是早已料到一般,只勾唇摩挲着她的长剑,垂眸淡淡道:“无妨,你今日就知道了。”
她这人就喜欢给自己留底牌,实力这种东西自然是要露一手留两手才够用。然而,这会儿祁清和兴致好,纵然给洛云伊暴露她的剑术也无所谓。
在起身的那一瞬,女人背对着道修微扬眉梢,记下了自己得到的一点儿讯息。
原来她曾经还精于招魂之法吗?
祁清和执剑走至阁外院中,这座山峰都是洛云伊的修炼之地,她又喜静、不喜旁人打扰,因此平日中也没有修士会踏足此处。
孤雪峰常年覆着皑皑霜雪,此时望去,屋檐与枝丫都上了素白的装。
青裙女人半挽华发,手腕一动,长剑出鞘,银光划破天际。她的指尖自剑身上寸寸滑过,眸中光亮轻闪,眉梢边锋芒毕露,身形已然如掠影般腾跃而起,其间有蝶舞蹁跹之意,却又比之厚重,更为干脆利落且铿锵有力,显出一派仙鹤之资。
然而,她所使出的却绝不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观赏剑舞之流,而是真正的杀人之剑。
剑光刺破天际之时所牵引出的赫然是一片狠厉杀意,甚至无需灵力支配,那股冷凝阴寒的剑气便自剑尖发出,随她手腕间的翻转而劈向一旁古树,惊落漫天飞雪。
银光一瞬即逝,古树枝干中央突生一道极细的缝隙,随后半截树木轰然倒下。
道修静立于阁前,认真看完了这一整套剑法。
【卿卿真厉害,快去夸她!】
神识中的心魔躁动不已,声声催促着洛云伊,恨不得要将身体的掌控权夺过来,让她能够第一时间上前去夸赞自己的爱人。
【……】
洛云伊心中微顿,方要说些什么,眸色却骤然一凛,身形顷刻间消失于原地,在那道纤瘦的青色身影倒下之际抬手扶住了她。
“和儿?”
道修手心贴于女人的背脊上,温热的灵力自其中涌入祁清和体内。
她有些惊慌地弯腰抱起了掩唇剧烈咳嗽、唇角流出猩红之色的人,瞬息移至阁内,挥袖将炉中安神之香点燃,又抱着浑身咳得直颤的人走至床榻边,把她小心地放了下来。
“……无事。”
祁清和蹙眉阖了阖眸,深呼一口气,将那些翻涌着的气血压下平息,终于触摸到的几许灵力被她又好生藏至筋脉深处、不再动用。
她撑着身子倚在床边稍缓着抽痛的额角神识,却又陡然察觉到指尖在不受控制地轻颤着,好似方才那套剑法练下就已突破了她身躯的极限,让之开始抗议。
这实在糟心,祁清和不禁抬手扶了扶额,心中莫名的不受控制的烦躁之意愈演愈烈,让她素日里的冷静都被此打乱,胸口中压抑着火苗。
她抿了抿唇,猛地抬眸瞥向一旁担忧瞧着她的道修,蓦然伸出指尖去捉住了洛云伊的手腕,动作虽迅速,神色中却闪过些许迟疑。
祁清和垂了垂眼帘,沙哑着声音低低着问她:“你……可愿与我双修?”
双修功法受益者是修为低弱的一方,如今祁清和体内灵力全无,自然无法与实力鼎盛的洛云伊相比。倘若她们双修,实际上近乎等于是洛云伊给她采补,对道修有害无利。
而祁清和犹豫的源头,一是认为此举可能性不大,毕竟谁也不是傻子;二是因为她此时记忆近似于全无,脑海中仅有些一闪而过的理论而无实战经验,更不曾以这种方式来换取过东西,所以心下竟是生出了两分自嘲之意。
身旁的人沉默了半晌,仅用着一种如祁清和这般冷心冷肺之人看不太懂的复杂目光注视着她,直到祁清和蹙着眉想要收回这句话时,道修才敛眸垂了眼睫,声音中有些涩然之意:“若你当真想要,我自是愿意的。”
洛云伊端正克制、循规蹈矩,曾坚信这般亲密之事必要留至结契成婚之日才可做。
可她心爱的姑娘当初却渴求得紧,又兼之有那个魔族在一旁紧逼,才叫道修放下了心中的礼法矜持,任由姑娘在那间客栈屋子里百般折腾索要。
那本就为破例,此等事情并非玩乐,洛云伊原是希冀着能在真正成婚那一日再行这般情.事,可是拒绝的话落在唇边打转许久,最终消散在女人苍白无血的脸颊与略显黯然的眸光之下。
洛云伊并非不愿以自己的灵力来帮助祁清和温养身体。
她只是有那么一刻的苦涩无言。
原来于她眼中神圣慎重的事情,在祁清和眼中或许也不过如此。
道修俯身贴近,一手轻柔托住了女人的后脑,眼帘轻颤着开始探索自己珍爱着的美玉。
无声的叹息散落于唇齿缠绵之间,她看着怀中的人慢慢染至嫣红的眼尾,心底终究一软,抬手拉下了轻纱床帘。
裙衫珠钗散落一地,香炉白雾徐徐升腾,阁内暧昧缱绻之味越发地浓。
道修的一只瞳孔逐渐溢出化不开的血色。
可洛云伊没有办法拒绝,祁清和从来都是属于她的特殊,让她一次又一次地甘愿为之破例。
天色渐暗,轻颤着的纱帘缓缓平息。
一只素白的手伸出,将床帘拨开了些。
道修悄然无声地轻点足尖落地、披上衣袍穿戴完好,又回眸去细细端详着熟睡的爱人,神色中不觉融了霜雪,心里软似春水,忍不住俯身垂头在祁清和的唇角落下一吻,温柔地为她抚平眉梢间的疲倦之色。
折腾了一个下午,女人披散着白发,侧卧而眠,纤瘦的身子上布满了欢好的痕迹,那些印迹落在雪白柔嫩的肌肤上,于两种浓烈的色彩撞击下生出了一种圣洁被蹂.蹑玷污后的靡丽妖冶之感,好似九天仙人被迫堕入凡尘,勾人心魂。
“你……你简直是荒唐!”
从来不曾对自己这个年岁尚轻的小师妹动过怒的林孤海此时瞧着她那副坦然得分毫不加掩饰的模样忍不住怒斥着拍了桌,他这样的人精又哪里还看不出发生了什么?
此次传音唤洛云伊过来,便是想劝一劝她,没想到方见面就收到了如此惊喜。
“是不是她?那个贺卿卿回来找你了?!”
“是。”
道修平静从容地抚了抚袖,盘腿端坐在了林孤海面前,闻言后毫不反驳,颔首淡漠应了。
林孤海头疼欲裂,靠着椅背抬手揉着眉心,无力地深深吐出一口气。
“……当年闹到那般地步……你怎么敢?你就不怕师尊知晓后将她直接杀了吗?!”
玄山掌门苦心劝阻,只望这个本该前途无量的小师妹赶紧清醒过来,赶紧与那贺卿卿断了关系,从这滩情爱的浑水中挣扎出来。
天生道骨,这是世人都梦寐以求的根骨资质,她怎能暴殄天物?!
“师兄。”
道修垂眸沉默许久,突然开口低声唤了一句。
林孤海话音一顿,怔然望去,却见她眉间尽是寸步不让的锋芒,是从未显露过的斩钉截铁般的厉色与果决。
洛云伊看着眼前的人,缓缓道:“我未有师尊那般通天之力,却亦非当年重压之下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
“当年之事倘若重演,结局必然颠覆。”
她平静得近至漠然般一字一字地说着:“卿卿为我爱人、道侣,倘若她出了意外,那便是我无能所致。”
“既如此,我要这身道骨又有何用?”
“世人皆求此番根骨,若到那时,我自剥了给他们便是。”
世人皆求道骨,却无几个生了这等资质、心性。
从来不是天生道骨成就洛云伊,而是洛云伊的心性与资质成就了这身根骨。
假若她当真剥下了道骨,又有几人能够驾驭?
这个道理,林孤海懂。
可他仍旧困惑不解。
“……值得吗?”
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道修拂袖而起,侧身垂眸,居高临下地深深看了他一眼,瞳孔中半分情绪也无。
“值得。”
那是她自幼时便深藏于心底的甜软的小秘密,是支撑她砥砺前行的动力与慰藉。
没有什么比她更值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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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丛中过
祁清和意外地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千奇百怪、幻影重重,叫她看不清其中之人真实的面容,只猜着那应是一个轮回,无论过程如何,结局皆逃不过惨淡凄凉。
灰暗迷雾中,只有几个场景稍为清晰些。
她隐约看见了被仙雾阵法环绕掩埋的世外桃源,安居于此的众人性情平和,不喜争执冲突,不慕虚名财利。他们终日以琴棋书画作乐,修炼功法而不问俗世,与外界处于隔绝状态。
这梦太过真实了,当那几个穿着同样款式的浅蓝纱裙、温柔又乖巧的小姑娘们欢快跑至眼前、仰慕而亲昵地笑唤她师尊时,祁清和神识中一阵恍惚,几乎要以为自己当真是这世外桃源中的一员。
她不觉地伸出指尖去以着一种仿若做过无数次般娴熟的姿势想要去摸一摸小姑娘们的脑袋,喉咙中干涩灼人得紧,却是自不知不觉勾起了些的唇中吐露出一个极为柔和的含笑的声音。
她看着这些瞧不清面容的小姑娘们,眼前又兀地闪过一幅幅血流成河、尸骸遍野的画面。而那些无力倒在血泊之中、生命气息消亡的身影里,赫然便有她们。
【……师尊无能……】
【……师尊对不起你们……】
剜心般悔恨绝望的恸哭在灵魂深处盘旋响起,那声音太过熟悉了,浓烈的近乎要将人吞噬殆尽的情绪喷涌覆来,让梦中的祁清和眼前一黑,踉跄后退几步,唇瓣轻颤着,脸颊上已有滚烫液体滑过,无声无息地垂入衣襟中。
权势相逼,世间何处寻公道?
蓬莱已毁,天地再无容身地。
“和儿?和儿醒醒。”
耳畔骤然闯入了道修担忧疼惜的声音,顷刻间打破一片寂静,也将祁清和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睛,额角布满了冷汗,瞬间撑坐起来,眸前一阵昏厥发黑,直到半晌后,瞳孔中才慢慢恢复了光亮,长长眼睫一颤,凝于其上的晶莹的泪珠便刹那间垂落砸下,在身上所穿的素衣衣襟边染出点点暗色。
祁清和神色怔怔,缓缓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眸中光亮明明灭灭,闪烁着有些破碎的水雾。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洛云伊坐于床边为她传送着灵力,见她这般模样,心下一疼,忍不住抿唇伸手将人揽至自己怀中,抬起指尖给她轻轻地揉着太阳穴,又取出帕子小心擦拭着女人脸颊上的泪痕。
“……做了个梦……”
祁清和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沉默半晌,这才声音沙哑着低低回答了她。
真的是梦吗?
她心中竟难得有些茫然。
太过真实了。
切肤绞心之痛,师门被毁时的绝望怨恨,提剑以禁术强行突破修为斩杀灭门仇敌时的狠绝杀意,以及最后……孤身乘舟随江漂流时命不久矣、生机逝去的解脱与惘然。
真实得好似……当真是她所经历过的一生。
“……我之前……是什么人?”
祁清和慢慢抬眸瞧向了身旁的人,并不抗拒她的动作,只略有些迷茫地伸手抓住了道修的宽袖,眉间皱起,瞳孔上浮着一层隐约的水雾。
这是洛云伊从未见过的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只叫她心中最柔软处顿时一颤,指尖微攥,敛着眸将女人往怀中抱紧了些,柔柔地在她有些湿漉的眼帘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我并不知晓你的真实身份。”
“我与你在幼时相逢于梦中,那时你告诉我自己被收养关在一间屋子里。后来年岁渐长,我带着门中弟子们出山历练之际才真正在现实中见到了你,那会儿你是一位赏金猎人,应在为收养你的组织办事。”
道修抚着她的白发,细细与她说道,声音中亦染上了些许叹息之意。
那日林中相见,一袭繁丽红裙娇媚美艳的小太阳落至怀中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可如今晃眼间竟已过了这么多年。
洛云伊说到此处,心中实则也有些无奈。
这人从来都是用甜言蜜语哄骗着她,十句话中九句都是假的,恐怕之前的身份经历都是故意装出来的给她看的,因此她如今倒也真的不晓得这人的真实来历。
祁清和沉默着听完了她的话,许久都没有做声,只微微垂下了脑袋掩去了眸中的诡异之色。
最了解她的到底还是她自己,祁清和只听了一半,就隐约摸出了这段经历中掺假的水分。
轻轻一拧,都能养条鱼。
而被她骗得团团转的人现在正抱着她为她抚发,语气中好似还有些怀念和温柔的笑意。
祁清和:……
女人顿了顿,伸出手去捉住了道修的指尖,眉眼认真地摩挲把玩着她的指腹,抿着唇瓣并不作声应答。
多说多错,她这会儿没了记忆,还是少开口为妙。
祁清和垂着眸子,自然瞧不见紧紧拥着她的道修此时敛眉默默注视着她,冷清无波的瞳孔中蓦然闪过几分浅淡的笑意,唇瓣勾起了些,任由她把玩着自己的指尖。
神识中的心魔正兴味地笑,托着腮通过道修的眸子看清楚了女人微不可觉的不甚自在的动作。
【卿卿心虚了。】
【卿卿真可爱。】
洛云伊眸色闪闪,在神识中轻声应是。
确实。
昨日双修过后虽然腰间酸痛得厉害,但好歹是让筋脉中仿若被冻结了一般的灵力开始有所好转,正在悄无声息地凝聚起来。
祁清和也终于能查探到自己的真实修为了,这具躯体原来是合体期,可如今恐怕能发挥出来的实力尚且不如元婴。
还是太弱了。
她心中很不满意,却怎么也不再将注意打到洛云伊身上。
用那种依附于人的、走着捷径的方式修炼已让祁清和有些看不起自己。她在一时冲动下用了一次,却绝不会再借用第二次。
不仅是不屑于这种方式,亦嫌麻烦。
洛云伊与她双修,帮了她一回,又有从前那些被她忘记的过往加持,这些零零总总的东西叫祁清和只一想就感觉头疼。
情债难还,尤其还是如今这幅她自找的局面。倘若不处理好,日后肯定会纠缠不清。
云江蓠本是她的学生,后在醒来时欺骗于她,其中精心照顾之余也没少占便宜,祁清和纵然甩掉那位云家主,心中也无甚波澜。
可是道修却又略有不同。
祁清和垂眸细细思量了一下,暗自审视了洛云伊一番,默默改变了对待她的态度。
若说之前尚是冷淡,现在便柔软温和了许多,一些小事上几乎百依百顺。
这是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为她挡去很多麻烦。
女人侧身倚着,指尖漫不经心地自手中书卷上轻轻划过,额前些许发丝垂落,遮掩去了眉宇间的冷意,叫她远远看去时竟显出两分温和之意来。
可眼帘半阖下的瞳孔中色彩冰冷漠然,没有半分情绪。
“和儿。”
洛云伊又怎会瞧不出祁清和待她的变化之处?
她心中既酸涩,又有些隐秘的欢喜。
倘若是从前的洛云伊,或许她会不忍以此束缚自己心爱的姑娘。
可道修早已不复当初,她的心更为坚硬,她比谁都明白:
想要困住天上的鹰,就得以绳索缠绕缚住她的四肢和心才行。
一旦松懈半分,这只狡猾且无情的鹰就会毫不犹豫地丢弃甩下她,重新展翅翱翔冲天。
“怎么了?”
祁清和指尖一顿,闻言后淡淡抬眸瞥了她一眼,仍旧懒散地倚在靠背上,眉梢微挑。
道修端坐于不远处案几后的软垫上,神色清冷,眸光柔和缱绻,见她瞧来后浅浅笑了下:“可觉无趣?”
“不如我们下山去临近城池中逛一逛?”
修士的生活就是这般平淡寡味,尤其是这种潜心修炼、恪守礼节的正道之人。
云江蓠如此,洛云伊亦如此。
女人放下手中书卷,心中轻啧。
她其实还宅得住,不过出去散散心也不错。
“我想要吃那个。”
女人以白纱半掩面、银簪挽发,水蓝色纱裙随风微扬,负手踱步于长街上,随意打量着四周与东大陆有些不同的景色,陡然顿足抬手指向了一旁小贩手中的灵果串串。
她的实力没有恢复,芥子空间中的灵石自然也取不出来,因此当真是身无分文的穷鬼。
伴于她身旁的道修闻言后一怔,随后侧眸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禁眨了眨眼睛。
这样熟悉的语气险些让她以为自己心爱的姑娘是如很久之前一般与自己撒娇。
那一瞬,道修的瞳孔中闪过一丝红芒,随后心魔涌出,占据身体。
祁清和只是多瞧了那街边的灵果串串两眼,再转头时就赫然发现身边的道修已然变换了气势。
祁清和:……?
她眼神变得有些怪异。
心魔也不在意,只朝着她轻轻凑过去了些,眯眸含笑慢慢问道:“我为和儿买来,和儿给我什么报酬才好?”
祁清和忍不住扬了扬眉梢,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有些玩味地低声反问:“道君想要什么报酬?”
她压软声音,负手朝着道修愈靠近了些,眼尾轻轻一颤,赫然是霜雪之中骤显出的抹妖冶勾魂之色。
心魔可不似主魂那般古板正直,她见着自己的姑娘主动靠近,眼睛便是一亮,目光黏在她脸上不舍得移开,想都不想地伸手,也不管这是在大街上,就捏住了祁清和的腰,将人一把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祁清和见多了道修克制隐忍的模样,哪里料到她会当街如此放肆。脚下一个不稳,竟真被她扯到怀里去紧紧抱住了。
有那么一瞬,她恍惚了一下,险些以为自己是被一只毛茸茸的大狗狗猛然扑上来狠狠舔了舔脸颊。
【不可放肆!】
神识中的洛云伊低斥了声。
心魔才不管这个老古板,她的一言一行可以说都是洛云伊心底深处欲望的反应。
她实在瞧不起这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只抱着怀中甜软的人,悄无声息地吻了吻祁清和的发顶,随后若无其事地问女人:“你想要多少果子,我就给你买多少,和儿可不可以牵牵我的手呀?”
“……你先放开。”
祁清和抬手推了推心魔的肩,眉间一蹙。
她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这人此时却又乖顺地松开了手,真的像只听话又黏人的大犬一样眼巴巴地盯着她看,哪儿有往日的半分矜持与淡然沉稳?
女人喉中的话霎时一堵,不禁抬手扶额,到底没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默然应允了。
最终,心魔如愿以偿地牵到了女人的指尖,而祁清和也得到了一串最大最甜的灵果。
灵果外边裹着糖衣,色彩鲜亮圆润,好看得紧,引得街边一众孩童驻足抬头呆呆地望着,一双双眸中闪烁着渴望的馋意。
祁清和心情颇好,慢悠悠地撩起了些面纱,就那么沐浴在一群孩子灼灼的目光下咬了一大口,将两颗圆润剔透的灵果子塞进了嘴里。
在街上一众嘈杂之音中,祁清和仿佛都能听见稚嫩的咽口水的声响,这让她忍不住浅浅弯了眸。
一旁牵着她的心魔忍俊不禁,看着她手中那串糖衣果子,余光中又飘然扫过女人微弯的唇,喉咙陡然一涩,瞳孔里的光亮稍暗,突然也想尝尝这孩童喜爱的小食。
她们心思各异,牵着手踱步而行,一时忽略了身旁行人。
突然,有一黑裙之人从祁清和旁边擦身而过。
不知何处来的风轻轻拂过,掀起了些那黑裙之人额前的发丝,露出那双弧度稍圆而无害的凤眸来。
那一瞬,祁清和与她的目光对上了。
太过复杂幽暗,偏执得令她几乎以为自己是被一条剧毒的长蛇狠狠盯上,一股子阴寒之感自背脊处升起。
祁清和足下骤然一顿,眯眸再次瞧去时,那黑裙的女人却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
“怎么了?”
身旁关注着她的心魔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赶紧捉紧了她的手,关怀柔声闻道。
“没什么……”
祁清和抬眸看她,张唇才发出了几个字,却见道修陡然睁大了眼睛,惊恐地攥紧了自己的指尖,但这仅是徒劳,祁清和的身躯被身后突然出现的漩涡吸入其中。
“和儿!”
无形的灵力屏障将道修排斥在外。
洛云伊猩红了双眸,想要拔剑斩破身前这无形的屏障。可惜为时已晚,巨大恐怖的威压自祁清和身后爆发开来,割裂此处空间,将她的剑势尽数挡下。
四周人声渐远,半空中兀然出现的一道旋转吞噬着的漩涡好似朝着祁清和伸出了万千无形的手,将水蓝长裙的女人在霎时间拉扯入黑暗之中。
不远处飞射来一道黑裙纤细的身影,方才擦肩而过的女人目眦欲裂,张嘴拼命喊着什么,朝着被卷入漩涡的人伸出了指尖。
‘师父!’
【重启成功,轮回记忆恢复中。】
【大战副本开启,请宿主做好准备。】
记忆碎片顷刻间喷涌炸开,女人的瞳孔兀然紧缩、渐渐失去了色彩。
那些模糊的闪现过她眼前的画面,赫然与她不久前做的那个梦一模一样,可梦境中被模糊了的脸庞在这些画面中都一点点清晰起来。
祁清和睁大了眸子,瞳孔无光,表情逐渐痛苦而狰狞,眼角于无声处垂落猩红的泪珠。
她看见了……那个被世人的贪婪与野心所覆灭的蓬莱仙境,那些曾围绕于膝边聆听教诲的小姑娘们最终战死于她的眼前。而那个自己则以禁术突破修为,执剑杀尽世间仇敌,终是沉睡于一叶轻舟上顺江而下,世间再无归去之所,阖眸了无生息。
她看见……自己也曾身负天赐根骨,却被从未见过的修士剔骨抽筋,身死吊挂在刑台之上,魂魄因怨恨不甘而徘徊于世间,眼睁睁见着曾待自己亲如手足的师门之人是如何用着与当初对自己一般无二的热情转而接受了活剥自己筋骨的凶手,最终一念入魔,修鬼道招亡魂,万劫不复。
她看见……漂泊四处的浪子最终动了真情,心爱的姑娘却被人逼死于大火之中。故事的末尾处,浪子弃扇拔剑,在大雨血泊中杀戮,饮酒自刎于姑娘的坟头。
她看见……胸怀济世之志的医修终抵不过世事沉沦变幻,所救之人反扑污蔑,爱戴之人惨死恶人刀下,一步步被逼着走向毒医的道路、再无半寸悲悯之心。
她看见……征战沙场、铁骑扬名的女将却因国之腐朽而在敌袭中一人守城断送性命、撑刀垂血黄土。终其一生从无败绩,尸凉后半日,敌军犹不敢近身。
……
一世又一世,皆惨死落于凄凉之地。
好似天道都在算计着她的气运,将世间不幸加诸于她的头上,在条条路中洒落牵入深渊的诱饵,迫使推动着她走向衰落。
怎会如此?!
凭什么这般?!
她不甘!
她不甘!
【阿和!】
熟悉而陌生的女子之音响于脑海之中。
滚!
诡色纹路自眉梢开始蔓延,顺着泪痕滑落的轨迹,一点点布满了她半张脸,却在爬至另外半张时被突显出的金芒逼退,盘踞于原地,缓缓沉入肌肤之中,化为乌有。
深渊圆门盘旋着,充溢着迷雾的未知前方骤然显出了样貌。
【滴,宿主记忆紊乱,不利于突破,请宿主寻得舍利果压制轮回怨气。】
一片可怖的寂静中,系统冰冷的机器声陡然响起。
女人眉间无知觉地紧蹙,眼帘轻颤,许久后又慢慢平复了下来,眼尾处有道金纹一瞬即逝。
那本该是神圣无秽的纯色,如今却染上了猩红之芒。
不知是否错觉,毫无人之感情的机器也在虚空中惘然而叹。
清和清和,终是不复清和。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在慢慢交代背景,我之前有说过吧,和儿的所有技能都是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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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丛中过
世间至纯的舍利果,实则藏在魔域深渊秘境之中。
祁清和被那旋涡卷入其中后,庞杂的记忆一瞬涌来,让她的神识陷入混沌,无数画面自脑海中闪过,复而打乱重凝。轮回中世世凄凉惨死所带来的怨意与戾气缠绕束缚着她的魂魄,将神魂最深处如污点般粘上的灰色一点点染至纯黑。
她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擅长使用的武器,记得这世间每一种生物,却唯独无法形成一卷完整的记忆画轴。她的神识记忆断断续续且再次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祁清和只能从偶尔闪过的几个清晰的面容和场景上获得讯息,兼有怨气加持,更叫她头痛欲裂,精神近乎于崩溃。
在挣扎着睁开眼睛的那一刹,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催促着她去寻找舍利果。
什么是舍利果?
祁清和倚着身后的巨石蹙眉缓神半晌,终于从自己片段式的记忆中找到了相关要点。
舍利果,据说是镇压魔域浑浊煞气的至纯物,成片生长在魔域最深处的一个秘境之中。
秘境永不封闭,但基本是有进无出,其中所存凶兽魔物数不胜数,修炼皆在合体期以上。倘若有一只放出,也应是个大麻烦。因此,这秘境屏障挡着的从不是修士,而是困与其中的这些怪物。
想起这些之后,祁清和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呆呆看了半晌,直到身旁冷冽的风不断扑至脸上,才将她从怔然的状态中惊醒。
慢慢抬眸望去,早已分不清身旁是何处,只晓得这片天地间每一寸生长着的物都与她于冥冥中产生了联系。
可是……
方才她在哪里?
方才她与谁在一处?
方才她在干什么?
祁清和的白发略显凌乱披散于肩上,脸色逐渐冰冷,缓缓垂下眼眸。
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
她撑着膝盖挺直了背脊,甩袖离开此处。
罢了。
魔域主城的魔宫中,青裙女人将白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妇人髻,正端坐于殿旁书房中的黑木桌前执笔批阅文书,眉眼淡漠平静,眸中似含着一滩望不见底的巨渊,烛光跳跃映入其中,却如坠入井底,掀不起半分波澜,反叫之隐隐折出了一派万物不入眼底的矜傲冷厉。
这些一闪而过的光亮足以叫人心中寒颤,可女人微垂的眉梢兀地一动,手中毛笔停滞于宣纸上,霎时晕染出大片水墨之色。
啪嗒。
毛笔自中折断。
女人瞳孔里平静浮冰的渊面骤然被打破,她瞬间抬头朝着虚空一处望去,眸色闪闪,目光又紧紧盯向了桌面摆放着的一盏被小心珍藏着的明灯,却见其中微弱的光芒已不知何时滕然灼烧旺盛起来,光亮愈来愈大,顷刻间溢满了整个灯盏琉璃壁。
她的神色先喜后惊,随即紧蹙眉心,指尖摩挲着发光的琉璃灯盏,身形如浓雾消散在原地。
祁清和一路循着空中浮着的魔气前往了气息最为浓郁的地方,体内修为已然恢复涨至大乘,虽意识紊乱、神魂剧痛且被戾气缠绕,但也并不影响她执剑斩杀秘境之中前赴后继地冲来妄图吞噬咬食她的魔物。
舍利果生长在秘境的最里围,其外存着一圈又一圈的魔物守卫,想要进入其中,必定要踏着一片腥臭尸骸。倘有半分不慎,那么等待着祁清和的,便是化作兽物口中肉食,最终成为这片秘境之中娇艳生长着的诡怪植物的肥料。
是以,她强忍着近乎像是要崩溃炸裂一般刺痛着的意识,不敢有半点松懈。
第一层外围的魔物皆是合体期,自第三层开始便一只接着一只地出现大乘期的凶兽。而祁清和早些时进入秘境前换的黑袍上早已不知沾了多少血污,隐隐泛着深暗的血色,慢慢溢出的都是腥臭血气。她却似无所知觉,提剑行于第三层通向第四层的林道上,目光冷凝狠厉地提防扫视着四周暗处。
白发高盘于脑后,桃花眼中覆满玄冰霜雪,眼尾处有一道被利爪划下的血痕,只堪堪止住了鲜血。那暗红色痕迹与雪白的肌肤相映,愈发瞧着触目惊心起来。
陡然,她足下一顿,指尖已然攥紧剑柄,眸子微眯瞥向那个浑身血迹倚于树边的青裙女人。
祁清和应是毫不犹豫地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地挥剑将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斩杀于树下,可当她的目光落于女人染血苍白的脸颊上、划过那隐隐熟悉地唤醒着她脑海中记忆的眉眼时,她手中的长剑便那样僵硬地垂着,眉头不觉皱起,目光缓缓地如蒙上层迷雾般变成了不解而困惑的打量。
在那些一闪而过的记忆中,她好似真的看见了女人的面容。
【世人皆存兽心,却总总披着张人皮作掩,何必为了这些人困扰自缚?】
【……和……清和,可愿与我回魔域?】
【和儿!】
“……你是谁?”
虞九笙眸前猛然一黑,一道暗影从头上投下,血衣白发的女人执剑立于她的身前,微歪着头居高临下地皱眉审视打量着她,眸光如同一只方出世便试探着向外伸出了爪子的小野狼,慎重防备,带着一些为自卫而蔓延出来的凶狠的警告。
“……你不认识我了吗?”
她眸色微暗,随即微颤着垂下眼帘,脸色黯然失落,仿若是被女人的目光刺痛了般,抿唇不再言语。
祁清和淡淡注视着她,突然勾唇轻嗤了声,眉宇间神色略显片刻波澜,却一瞬即过,很快便再找不出半点痕迹。
她抬手为自己打上了几个清洁咒,继而弯腰,一句话也不曾问青裙的女人,便将这熟悉的极有可能认识她的人强迫性地横打着抱入怀中,一声不吭地抱着人朝着第四层走去。
怀中之人愣怔一瞬,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样地抬眸瞧着她,又在寂静无声之中慢慢抬手伸向了她的脖颈,一点点软下身子去贴着祁清和温软的带着熟悉气息的胸口,眸中神色也随之柔软下来。
魔物咆哮嘶吼之声于四周惊然响起,虞九笙眉间一厉,环着祁清和脖颈的指尖稍稍一捏,暗色魔气凝结于其上,眼见着便要发出之际,却被一道兀然刺破黑暗的银光抢了先。
剑气纵横斩破重重迷雾,凶狠杀戮之气隐于其中,铿锵呼啸过的剑气中于顷刻间爆出巨大的血色幻影,如虎如狼的虚影额中蓦然睁开一只眼睛,迅疾似雷般冲向凶兽嘶吼之地,所过之处皆余灰烬,熊熊烈火蓬勃灼烧升起,火浪与剑气随同剑气兽合为一体,可怖威压笼罩覆盖向那片幽暗的不可踏及之地。
祁清和甚至没有拔剑。
她仅是以手作剑化出剑气,一道剑气射去之后并无动作,平静地立于原地冷眼紧盯着那片设下结界而不可为她所涉的领域,瞳孔中赫然倒映出火焰暴涨直冲天际的壮观之景,耳畔响起怪异且痛苦的嚎叫,唇角便不知不觉地含了些愉悦又病态的笑意。
虞九笙的目光一直凝在她的脸颊上,自不会放过这抹笑意。
而伴随着笑意一起显现出来的,正是女人眉梢边上扬了些的漠然凉薄的玩味之色。
跟她记忆深处的人截然不同。
虞九笙默然看着,却又半阖了眸子,安静地在祁清和的怀中缩了缩。
还是喜欢。
什么样子都喜欢。
“你来做什么?”
她重新贴上了女人的胸口,聆听着失去太久的人胸口处传来的规律平稳的心跳声。这让她感觉自己好似已经触摸到了这人深藏着的最宝贵的东西,让她心中悲哀而诡异地升起了一片安全欢快的感觉。
祁清和的目光紧盯着暗如深渊的周围,并不在乎怀中的这个人究竟在做什么。
她的所有精力都被拿来抵抗正在崩裂着的神识,除此之外尽是麻木无感。
“寻舍利果治病。”
这应是一种病了,祁清和平淡地回答了她,懒于遮掩。
“治病?”
虞九笙目光一凝,语调不觉上扬了些。
祁清和轻声应了。
“快要死了,来这儿看看。”
“什么病?我帮你寻!”
尚未等她话音彻底落下,怀中的人便紧攥住了她的衣襟,极快极慌张地与她说道。
“你帮我寻?”
祁清和敛眉扫过她的眸子,瞧见了其中因慌张而不觉浮现出来的暗色魔纹,不知为何的,竟是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兴味反问她:“你知道我是谁?”
“你怎么帮我寻?”
“你又是什么人?”
她的步伐仍旧平稳,可意识海中却正被一点点搅乱。
这疼痛太过剧烈而难以忍受,以至于她吐露出口的问题也就添了几分咄咄逼人之意,反倒像是质问了。
怀中的人沉默了片刻,终是轻声地一个一个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说:“你名青禾,是我的爱……是我的心悦之人。”
“我可以为你除尽途中障碍,以命相护。”
“……我姓虞,名九笙。”
爱人二字多用于相互倾心的伴侣之间,她尚未得其身份,又怎敢以此冒犯?
心悦二字,道尽了她一厢情愿、时至如今亦未改变的情愫,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再一次见面,一切从头来过。
她姓虞,名九笙,如今只是青禾的一个追随爱慕者罢了。
“我来此,不为其他,只是想要等着再看看你。”
虞九笙紧紧环着她的脖颈,抬眸以目光描摹着女人的脸庞,心怀缱绻缠绵
不似记忆中的温柔软和,如今满是锋利冷硬,像一朵长至成熟的盛开着的曼陀罗。
危险又迷人。
“你喜欢我?”
祁清和垂眸扫了她一眼,指尖凝成剑气,又斩杀去一个暗中扑来的魔物,有些漫不经心地反问。
怀中的人很是坚定地应下了。
额前些许白发垂落,祁清和展颜失笑,瞳孔底却满是冰冷无波的思量与算计。
“你愿为我去取舍利果?你愿为我去送命?”
她甚至是含着些许嘲弄缓缓问了出来。
虞九笙只盯着她,也展眉浅浅笑了,没有迟疑半分,颔首再次应是:“我愿意。”
她一字一字地斩钉截铁般重复着:“我愿为你去取舍利果,我亦愿为你送命。”
女人的步子骤然停了下来,笑意刹那间无隐无踪。
“你想要什么?”
沉默半晌之后,祁清和将目光投向了怀中的人,凝视着她的表情,试图于其中寻找可用的痕迹。
下一秒,柔软的触觉飘落唇上。
虞九笙含着笑,毫不客气地放纵着自己贪婪的欲望,对着心爱的姑娘提出了条件。
“嫁给我,成为我的伴侣。”
给她一次能够光明正大吐露爱人二字的机会。
“……仅此而已?”
在漫长的默然无言之后,祁清和轻轻蹙眉,用着一种疑惑的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做的目光注视着虞九笙,长长的眼睫如蝶翼般颤动。
这是一件蠢事。
而虞九笙看起来却并不像个蠢人。
怀中的人笑叹地看着她,用着柔软的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她的唇,温热且坚定地颔首应是。
“仅此而已。”
与虞九笙而言,这十分值得,是一笔很好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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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丛中过
这片秘境中一共有九层,外面八层皆是凶兽魔物,而最里面的第九层则是一片与魔域格格不入的仿若世外桃源般静谧得古怪的舍利果林,其中所蕴含的竟不是魔气,亦不是灵气,而是兼于灵气与魔气之间的一种上古混沌气息,并不像是此间之物。
人再如何紧绷,也终究会觉得疲倦脱力。
对于虞九笙的交换条件,祁清和不置可否,仅以沉默相对。
她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从天而降的好事,她的感情早已在漫长的轮回之中被慢慢消磨殆尽,她的记忆正处于一片混杂状态,剧烈的头疼阻碍了她理智的思索,让她不明白感情和伴侣这两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又究竟有多么沉重。
因此祁清和如今无法衡量这两个词与让一个人为自己卖命、取来治病的舍利果相比,究竟哪个更重、她又该如何选择才能保证自己处于不败之地。
在她的身体情况并没有衰退到不得不借助外物的地步之前,祁清和只会将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她坚信着,世上唯一不会背弃于她的,从来只有她自己。
而这一路走来,留给她考虑的时间也并不多。一直等到魂魄内的紊乱开始逐渐波及她的四肢与五感时,她便必须要做出一个决断了。
“休息会儿。”
原本被高盘于头顶的白发早已在战斗之中狼狈散落了些许,那张本冷艳至极、处处精致的脸庞上则又添了不少细微的伤痕。
一直紧攥着剑柄、近乎要将之陷入皮肉之中的指尖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微不可觉地轻颤着,手背上多了一片灼烧烫伤的疤痕,这是身体在对着她发出警告与哀鸣。
虞九笙从一开始便想要让祁清和将她放下,想护在女人的面前、替她挡住四周虎视眈眈觊觎着的鬼魅魍魉。
可与记忆中温软模样截然不同的人性子却是极为偏执而冷硬,在听过她的请求后只淡淡垂眸扫了她一眼:“四肢健全、筋脉未阻,我尚且没有窝囊到那个地步。”
那目光不耐而森寒,像是其中藏着块儿化不开的冰,又似一匹被轻视惹怒的孤傲的狼,叫虞九笙看了后哑然片刻,本想开口解释,却又被这人以术法禁了声而不敢反抗,最终堂堂的魔域帝君竟真如个柔弱无力的小娘子般被祁清和护着抱在怀中、连一道魔气都不允许发出。
着实憋屈。
一路破关至第六层,祁清和的体力有些不支、眼前开始一阵一阵地晕眩发黑,便在一棵确认过安全的古树旁将人放下,眸前骤然昏暗片刻,她的脸色惨白得近似于透明,下意识撑着旁边伸来的手臂稳住了略有些摇晃的身子,抬着另一只手揉了揉抽痛的眉心,对着身旁小心扶着她的女人低声道。
“好,莫怕。”
虞九笙轻抿唇,心中担忧疼惜,悄悄将人朝自己怀中揽了揽,半拥着她坐了下来。
祁清和的脸色白得吓人,当真叫虞九笙一颗心都提了起来,这一回便是要惹恼祁清和,她也不敢放任祁清和单独去对付那些修为尽在大乘之上的魔物了。
“是否难受得紧?”
女魔看着她蹙眉阖眸的模样,赶紧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将体内魔气转化为灵力输送过去。
“酒可提神,禾儿不若喝些酒水养养神,如此再行也是来得及的。”
“……酒?”
祁清和乍一听见这个字眼,心中还颇为恍惚,但随即的,她仅剩不多的理智提醒了她,叫她迟疑着扶额抬眸看了眼虞九笙,缓缓摇了摇头:“……我不能喝酒,会醉。”
那些漫长的记忆中,她好似确实没有怎么接触酒水,而但凡触碰,必定会发生些不太美妙的失控的事情。
如今在秘境中,本就险象环生,便更不能以此乱智、将自己放纵于悬崖边。
虞九笙眸色骤暗,闻言后却未放弃,只从自己的戒指中取出一个小青瓷瓶来拔出瓶塞递给她,浓烈刺鼻的酒味扑面袭来,确实让人闻之醒神。
“只喝两口,不会醉的。这里如此昏暗危险,前路漫漫,倘若无法提起精神应付,只会更加危险。”
女魔唇边噙着些许温柔的笑,瞳孔中极迅速地闪过些暗红之色,以着一种温顺的姿态将手中酒瓶送至了祁清和的唇边。
女人眼帘轻颤,微蹙眉看着自己唇边的瓷瓶,心中一顿,随即倒也不再犹豫,抿唇抬起指尖接过了酒瓶,仰头饮下了两口。
那辛辣刺人的液体涌入喉中,叫她忍不住抬手掩唇轻咳了几声,苍白无血的脸颊上霎时升起了一抹红晕,紧皱着眉间有些艰难地将满嘴浓厚灼烈的味道咽了下去。
祁清和闷声不吭地将手中的东西重新塞回了身前女人的手中,脸上冰冷无波、瞧不清情绪,那双黝黑的瞳孔里却兀地浮上了一层朦胧而浅薄的水雾,醒神的作用只起到了那一瞬间,继而涌上来的是一片连她也无法克制住的晕厥和茫然之感,眼前景象都好似在旋转。
虞九笙伸手将有些恹恹垂着头的人揽进了怀中,瞳孔中笑意愈深,柔软的唇瓣自她的白发上悄无声息地滑过,满是留恋地在其上落下一道满是自己气息的吻。
“……你骗我。”
一路上狠厉果决的人如今也逃不过酒精的麻痹,而这些麻痹所带来的迷乱之感恰好减轻掩盖住了些她神魂上的剧痛,倒是让她稍微舒服了些,精神陡然松弛下来,整个人都陷入如踏云端般飘然的状态中去,冷静克制的声音里不觉多了一分迷糊。
祁清和来不及思考着去拒绝这个甜软的怀抱了,一股子浓浓的困意涌上脑海中,昏睡的浪潮彻底将她仅剩的理智蚕食殆尽。紧攥着剑柄、一刻也未曾松懈过的指尖无力松软开来,掌心中被勒出的血痕狰狞可怖地展现于女魔的眼前,叫虞九笙心下不禁一颤。
迷迷糊糊中,她仿若听见了一声极淡极轻的叹息声,含着太多她所不能理解的复杂情绪。
“你且信我,便是拼尽性命,我自为你寻来舍利果、护你周全。”
珍爱怜惜的吻落于掌心之中,高傲的女魔垂下头颅,温顺地舔舐着女人手中的血痕。
在那一刻,女魔如同一只被驯服家养了的野兽一般无害。
然而下一秒,祁清和的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她眼睫微颤,又蓦然听见了一句清晰含笑的声音。
女魔以一种近乎要将她揉入血骨般的姿势紧拥着她,凤眸微眯,肆无忌惮地露出了魔族的贪婪与狡诈:“如此,便算是禾儿应下我的条件了。”
“等我们回到魔宫中,便立即成婚。”
也省得夜长梦多。
祁清和:……
妈的,强买强卖。
女人胸口一堵,意识中却又再次涌上一阵晕厥浪潮,送她彻底进入昏睡,再没力气反驳拒绝。
女魔垂眸静静地专注地看着她的脸颊,指腹自她眼尾处被划伤的一小道疤痕上轻柔抚过,眼神中是有些疯癫的温柔爱恋。
她手腕轻动,一把细长古剑赫然出现在白皙纤细的指尖之中。
剑身于汹涌而出的魔气中轻颤而鸣,啼吟不止。
舍利果林里荧光闪烁,银白的混沌气体漂浮在林中四处,当浑身染血的女魔撑着长剑小心紧拥着怀中女人踏入这片舍利林时,此片树木上裹着上古灵气的果子陡然开始轻轻摇曳晃动,尽数以着一种几乎要脱离枝干的动作朝着女魔怀中之人的方向偏去。
虞九笙垂眸抿唇咽下喉中不断翻涌上来的腥甜液体,嘴角却仍有些许血红流出。她有一只手腕上是被庞然重物碾碎般的可怖淤青,指尖无力下垂,但手臂却分毫没有松懈、拼劲全力环绕护住怀中昏睡着的人,锋利的眉梢边溢着些遮掩不住的杀意,目光凌厉地扫视过此间林叶,却见正中央的一圈舍利树上流淌下一道如河流般的银光缓缓飘向她小心守护着的人。
有几缕细流不知不觉地缠绕上祁清和的手腕,却不再有下一步动作,只仿若在向虞九笙示意着什么一般停顿于她们的四周,用温和的气息蕴养着她们身上的伤痕。
女魔目光一凝,长久地定定打量着这些诡异的看似毫无恶意的气体,眉心微动,沉默半晌之后,终是缓慢而不甘地松开了自己环绕着女人的指尖,任由这些细流缠住祁清和的四肢,将女人昏睡去的脸颊都映衬得分外虚幻而不似人间之容。
白发垂落漂浮在半空中,女人的躯体被这些灵光托着,轻柔送至了最中央的那棵巨大的舍利果树木上。
刹那间,此间白光大作,宛如等待许久的他世之境终于迎来了离别许久的主人,每一寸都在重新焕发生机。
当那些刺目的极光射入瞳孔中时,虞九笙的眼睛有一瞬的失明和恍惚,周边银白雾气缭绕变幻,化作一张张鲜活的动景映入她的脑海之中。
这一觉,祁清和睡得很沉。
她做了一个不算太长的梦境,其中之人皆似曾相识,却都是第一次显露出清晰的面容,一举一动,都如同猛然活了过来。
她赫然存立于画卷之中,随着曾经被安排好的人生路线如被提线般顺着命运的轨迹一步步朝着充溢着迷雾而望不清方向的未来走去。
那时的她,名为青禾,是一个败落的医药世家的幼女,双亲皆亡,仅剩年迈且修为低下的祖父带着她居住在一处小村落的后山上躲避仇敌,修炼医术。
生死轮回、阴阳旋转皆是不可违逆之事。祖父的医药天赋平庸,修炼上亦是寸步难进,在她尚且年幼的时候便撒手离开了人世间,死后久久无法瞑目,唇瓣轻张不阖,似有万千言语想要对着族中仅存的幼童嘱咐。
可想说之话太多,落至唇边时却又不禁踟蹰犹豫起来,直至最后气绝,素来坚毅平和却绝不软弱的老人满目浑浊水光,颤抖着指尖一遍复一遍地自幼童的脸颊上滑过,气息越发急促起来,古怪的音节断断续续,竟是连一个完整的字也未能拼凑出来。
他的一生,正直又古板、庸碌而无能,天降的资质限制了他所有的抱负。他护不住自己祖上传承下来的医药基业,也护不住自己疼爱的妻儿,最终竟连守着唯一的孙女长大这样细小的愿望都未能实现。
一旦他撒手逝去,天地间仅留下这一个小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被他教养得如此心性纯良、志为济世的青禾又该如何面对这样看似宁静美好实则残酷食人的修真界?
历经风雨的老人不敢深想,只望着满目伤心而迷惘得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心中如被刀割,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仍沉陷在忧虑和疼惜之中,合不上眼。
可能那时候丧失了意识的老人还曾怀有侥幸与期许,盼望着这个人世能稍稍善待他唯一的疼爱备至的小孙女。
然而,他的这些担忧最终还是一个一个地成为了现实。
年幼而失去所有亲人的孩子幸运地得到了山下村落中居民的照顾,日子虽磕磕绊绊,倒也尚且稳当地过了下去。
自小接受过旁人善待的孩子一日日长大,容貌娇俏柔美,性格温良腼腆,胸怀回春之愿,于医术上的天赋简直是父辈之和。她常常义诊于村落之中,借此磨炼自己的医术,与山下村民们互帮互助着过日子。
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却也算是安乐。偶尔有些地痞流氓仗着修为高她一点妄图来占便宜的,也都有惊无险地被路过的镇上居民给拦下来了。
但是,世事不尽人意,意外和灾难在青禾的生命中总是先一步地来临。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群盗匪将她仅有的些许慰藉都尽数毁了。
那几日,村落中血流成河,一张张熟悉亲切的脸庞狰狞惨死倒于地上,而手提利刃的横匪则狞笑践踏着这些死不瞑目的尸体,抓着恨红了眼睛持着匕首企图从后袭击的小姑娘的头发,将她的头颅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砸在泥墙之上。
每一下都砸得鲜血四溅、皮肉模糊,从未受过的剧痛刺得小姑娘的眼眶瞬间通红。她一直过得清贫,却未曾被这般欺辱过。此时紧紧咬着牙隐忍着咽喉中的哭泣声,素来明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倒映着那些帮扶着她将一个又一个日子熬过去的村民们此时已冰冷凉透了的尸体,神色便于不经意间覆上了层雾霾。
当这场毫无悬念的碾压式地折磨被玩腻之时,紧紧攥着她头发的手猛然松开,将小姑娘的身体如扔置垃圾般砸落地面。
额头上已血肉模糊,猛烈的撞击和愈来愈剧烈的疼痛让她下意识蜷缩了些许,挣扎着抬起手腕想要掩住已疼得快要麻木的额头。
可这样的动作反倒是提醒了暴徒,叫他们大笑地抬足狠狠踏下,正对着那素白纤细的手腕。
咔嚓。
青禾的脸庞因痛苦而骤然扭曲了一瞬,她的眼前都被鲜血打湿,此时睁大了眸子拼命想要将自己的手从匪徒的脚下挣扎出来,却如蚍蜉撼树,只叫匪徒深觉有趣,用着脚尖一点点碾着近乎碎裂的手腕,玩味地笑问她:“听说你还是这儿远近有名的小神医?”
“我倒想看看,没了一只手,你是否还能救人?”
他声如毒蛇嘶哑,响彻姑娘的耳际,成为这一世挥之不去的阴影。
“连自己都救不了的废物,如今断了一只手也不可惜,且看日后谁敢来找你医治?”
医修的手与剑修的手一样,都是重逾生命的东西。
废了一只手,等于断送此生前途,比起直接杀死一个人更为诛心。
那一刻,生来温柔良善、从未生过害人之心的小医修匍匐在地挣扎着仰头对上了那匪徒不怀好意的看笑话般的眼神,第一次露出了兼具不甘和不可置信的怨恨的目光。
这是她人生真正的第一堂课,由这群匪徒来上,斩断了她所有的软肋和牵绊,撕破了原本铺于眼前的隔绝世间丑恶的遮羞布。让她从此刻明白,这个世上,除了那些愿意默默散发好心帮扶于弱者的人,亦有这些以折磨弱者、看着旁人痛苦为乐的暴徒。
匪徒们为了看笑话,或者说觉得比起一刀了断,以断手存活于这个世上对于小医修来说才更为痛苦,所以他们竟然还放过了那个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姑娘,提着长刀哼着诡异的曲调,大摇大摆地进入各家挂搜走了所有财产。
临走时,一个稍矮些的匪徒扛着长刀回头瞥了眼,正瞧见了那个浑身脏血匍匐于一群尸体中尚存气息的小姑娘,便嬉笑着走过去踹了她一脚,有些不屑地啧声啐了口:“贱骨头。”
何必自找麻烦,落得这般下场也是活该。
姑娘的一只手瘫软着以一种骇人的弧度扭曲着,另一只手微微动了动,指甲中已被填满了血泥。
是她的错吗?
青禾在疼痛中迷迷糊糊地想着。
不,不是。
书上不是这么说的。
书上说……书上说……不能……
姑娘身子缓慢地痛苦地蜷缩起来了。
可是……这不是书。
果然如匪徒们所料,断了一只手的小医修纵然侥幸存活了下来,却面临着更为严峻且艰苦的现实。
她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一个一个地收捡着村民们的尸体,整整弯腰收拾了三日,才将惨死的村民们堆至了山脚下,又以薄弱的灵力砸出大坑,将这些尸身妥善地埋了进去。
就在做完这些之后,她方要起身,眼前却骤然昏厥一霎,足下一软,身子滚落坑中,险些将自己给埋了。
好在后来,她还是爬了出来,回到了山上的小木屋中,满身狼藉伤痕、鲜血淋漓地跌坐在木屋中,倚靠着木门呆呆看着自己扭曲得不成形状的手,突然于沉默中红了眼眶,胸口抽搐酸涩,呜咽之声压抑不住地自她死死咬着唇瓣中流露,带着宛如初出人世的被抛弃了的小兽被欺辱之后委屈却无处诉说的不解和迷茫。
她垂下了头,埋进膝盖之中,瘦弱的肩颤抖地厉害,那些流淌下的晶莹的水珠在满是灰尘血迹的脸上滑过、留下痕迹,倒是瞧着滑稽可笑起来。
她的人生就此开始转折,仿佛所有的气运都被提前透支了一般,往后余下的全是苦涩的野果。
学医之路困难重重,青禾忍着痛将自己被一点点碾碎掰断的指尖归回原位、覆上草药,却怎么也无法恢复从前那般灵活的模样。
可是小医修没有放弃,一年又一年,她在山上整整呆了二十余年,才将原本快要学会的功法秘籍融会贯通,背着唯一的药包、撑着竹竿慢慢下了山。
然而,那断过的无法恢复原状的手以及过轻的年纪却让她被无数求医之人拒绝于门外。
不屑、狐疑、不耐、驱逐。
恶意、谎言、污蔑、嘲讽。
天道应是收回了她所有的气运,让这条本就崎岖的道路上又布满了重重险阻。
再纯良温顺的人也经不住世间磋磨。
再坚定的理想也无法在纷沓而来的打压下完好无损。
小医修遇见了曾经的那伙匪徒。
他们并没有认出她,只以为这是个名不经传的普通修士罢了。
可青禾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些暴徒,她将他们的每一张脸都牢牢刻在心底。
就在这时,那凝固消沉的气运终于动了一瞬。
这些曾践踏着她的头颅和手腕、居高临下地肆意屠杀村民的暴徒们生了病。
重病,被通缉,不敢寻有名的医修,便将目光投至在了路过的姑娘身上。
为首的那个扭断她手指的匪徒如今脸上又添了狰狞的伤疤,以利刀抵在小医修的脖子上,威胁着她暂居于他们的营地上,只有将受重伤的那几个兄弟救好,才能走。
性子一点点冷清沉默下去的姑娘当时直直看着那匪徒的眼睛,蓦然展颜。
当她将配置好的毒液放入汤药之中递给这营地上的每一个人时,青禾的指尖平稳得没有半分波澜,甚至就在匪徒们的眼神下平静地将一碗汤药仰头饮下、以示无毒。
——解毒的药丸已被她提前服用过了。
这世上从没有这样的道理。
受害者无处诉苦,施虐者安然无恙。
素色衣裙的姑娘神色淡淡地弯腰收拾好自己的医箱,踏着一地尸骸与散落的月光,漠然行入林野深处。
原来生命掌控于手中是这般感觉。
小医修眯眸思量,陡然自嘲失笑。
到头来,她与这些畜生,好似也无甚区别。
这世道总善于将人逼成恶鬼。
此间并无济世回春的小医仙,倒是有个声名狼藉、生人不治的女毒医。
曾遇一个重伤近死的魔修,因对其伤势颇感兴味而救之,却拒绝了魔修想要将她带回魔域的请求。
最后,满身恶名的毒医死于仇家刀下,尸体被发现时已成白骨,周身却是一片被毒死的刀修剑客的尸骸,个个面目全非、形体扭曲。
她死的那日,也不过恰满了半百而已,在修真界中仅仅是刚成年的人族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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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丛中过
当祁清和意识苏醒之际,她神魂上紊乱的裂痕已被修复完好,记忆中虽还有大片模糊之处,但是那些已觉醒了的部分却一派平和安稳之觉,再无半分之前的混杂晕厥之感。体内灵力充沛,修为稳稳停在大乘初期,距离下一步的关卡如隔薄薄层纸般近。
比起之前无法忍受的疼痛,如今体内这幅风平浪静的模样便显得着实可贵起来。
鼻前慢悠悠地传入一股含着甜味儿的幽香,身子周边都温暖得紧,像是窝进了一堆柔软的棉花里,安逸而舒适的感觉让人昏昏欲睡。
祁清和眼帘微微一颤,半睁开了眸子,却被突如其来闯入瞳孔中的光亮刺得不觉蹙眉闭了闭眼睛,忍不住抬起指尖遮掩了半晌。
她正卧在最中央的巨大古老的舍利果树上,身下是一圈由银白灵光凝结编制成的‘软榻’,这些对她而言无害且颇感亲近的银光在不停朝着她的体内渗入涌去,在她的筋脉中缓缓流淌着,助她修复神识海中的裂痕。
盘发的银簪早已不知丢去了哪里,此时长至腰间的白发柔顺而略显凌乱地披散下来,随着她轻侧伏卧的姿势而落在银光之上。仅露出的半张脸上桃花眸微敛,眼尾处因被光亮刺激而晕染开的一抹红陡添妖冶。银光中,她的身姿如梦似幻,仿若虚影。
古有洛神,莫过于此。
祁清和阖眸缓神片刻,待眼睛能够接受这般光亮后才慢慢睁开,目光于舍利林中打量片刻,最终停留在不远处倚倒于树边之人的身上,眸色一凝,撑在灵光上的指尖骤然一攥,身形便刹那间消散于原地,如掠影般出现在青裙女人的身前,伸手去将满身血痕、正处昏迷中的人轻柔地揽进了怀中。
她送入自己的灵力探了探,眉梢不禁微动。
这人看着伤得重,实则大多是皮肉伤,身体内尚有道与这片舍利果林里的灵力相近的气体在筋脉中流转,又似有什么在女魔的脑中觉醒,这才叫她陷入了昏迷。
祁清和垂眸看看怀中的魔,稍稍迟疑了一下,指尖还是放在了这张熟悉的脸庞上,微不可觉地摩挲了片刻。
她方恢复身为青禾一世的记忆,如今怎会认不出这张脸?
这分明是曾被她捡回去救治的魔修,后在她被众人追杀之时还抓着她的手想把她带回魔域藏起来的那个女魔。
虞九笙。
当真是……虞九笙?
祁清和蹙眉思量,总觉得自己还忘记了很多与这人有关之事。
脑海中的大片空白就像重重遮挡着的让她看不清前路的迷雾,叫祁清和不悦,却又好歹比之前要舒服多了。
黑袍身影抱着青裙女魔直起了背脊,足下轻点,身影已化虚影朝着秘境之外冲去。
银白灵力在她身旁围绕,无色风刃翻卷,飘然落在女人的背脊上,于两肋间生出一双巨大的透明的羽翼来。
羽翼兀然一扇,更如缩地成寸般助长了她的速度。
祁清和将虞九笙悄无声息地送回了她的魔宫之中,在她的身旁布下数道隔绝阵法阻断旁人窥探和攻击,这阵法一直守护着虞九笙直到她彻底苏醒才会消失。
虞九笙跟祁清和做下的交易是要她留下与自己结契成婚。
这实在是……
祁清和纵然不晓得情爱的滋味,却也明白结契是何等重要的一件事,怎能如此轻率?
她对虞九笙并无爱欲,倘若强行绑在一起,未必会合了女魔的意。
虞九笙以命相拼为她寻得舍利果,这恩情她算是承下了,日后自有机会偿还。
祁清和最后看了女魔一眼,转头果断地散去了身形。
天地之大,四处皆可去。
祁清和顺着冥冥之中的意愿,在魔域境外的江河边买下一叶小舟,顺着江流向北而行,途中若遇烟火城镇亦会停下逗留游玩儿两日,随后继续自己的行程。
一人的旅途是旁人无法想象的自在,相对于热闹的陪伴,她更喜欢独处的寂寞和无拘无束之感。
然而,这种安静最终还是被打破了。
在经过北方大陆荒漠时,她捡到了一个穿着暗紫长袍的女人。
这人生得端庄美艳,身上却有股不怒自威的高位者气势,长袍上染着浓浓的血迹,白发以银冠束于发顶。她周旁无人看守,只一人孤身坐在荒漠绿洲的湖边阖眸休憩。
祁清和是从南方大陆的魔域边界一直向北方顺流而来,其中经过了一道领域壁垒,竟意外地通畅,仿佛是有什么在给她开路一般。
她行走的这条江流贯穿了大漠深处,恰经过绿洲,也就促成了她如今见到的情状。
这附近应是才经过一场激烈的厮杀,祁清和只轻轻一嗅,就能闻见空气中飘荡着的浓厚的血气。
好似这一路而来,荒漠上的城镇确实是有些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氛,剑拔弩张一般,若不是祁清和仗着修为高避开了那些在江流边的守卫,恐怕她此时也到不了这里。
祁清和只记得自己是个医修,身旁便必不可少地要备着一个小药箱。此时倚在小舟上颇为兴味地打量着女人的伤势,目光自她高束的白发上滑过,心中有些惊奇。
为何频频见到白发之人?
难不成现在的修真界于女子间流行这样的发色吗?
她下意识抬起指尖抚了抚自己的鬓发,眼神却是一凝,不觉盯在了女子的身上,忽地认出了那双熟悉的丹凤眸。
竟是与虞九笙有七分相似!
那一瞬,祁清和兀地恍惚,眼前突然闪过了几张模糊的画面,画中有人垂眉含羞递给了她一只绣工精美的荷包,瞳孔里却深藏着几分不平与担忧。
【……只恨我无能,倘若我也有那般显耀身份与根资,便能与你一同作战了……】
画面昏暗,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提着厚重的裙摆朝着她奔来,发中繁丽饰品叮铃作响,一把握住了她的指尖,攥得极紧。
祁清和无法看见她的神色,心中却近乎于笃定地认为,她此时应是欢喜且殷切的。
【……宫中变故,我的机会来了!和儿……和儿且等等我,待我上位,我必将大军和粮草放予你!我也可以帮到你了!】
祁清和指尖一僵。
可最后一画中,女将落马,一人孤守持刀战死于城门口,身后不远处响起了铁马奔腾而来的剧烈之声,有个素来矜持内敛的人嗓音尖利而绝望,句句唤着她的名字。
可就在这点儿模糊的画面于脑海中盘旋一轮之时,眸前光亮猛然一暗,略带着些血腥的气息便扑入鼻中,尚未等祁清和反应过来,她便被紧紧拥入了一个人的怀里,额角上霎时滴落了滚烫的液体。
“……南南?是南南吗?”
这一刻,耳畔的声音简直与方才闪过的画面中的声音重合。
祁清和沉默了一瞬,不答反问:“……你是谁?”
她想到了虞九笙对她的心思,脑海中陡然一凛,恨不得此时赶紧把人踹下自己的小船,随后立刻催动灵力扛着舟逃之夭夭。
可惜这个念想还未来得及实现,抱着她的人就好像猜出了她的心思一样,环着她的指尖愈加紧了些,垂眸紧盯着她,声音沙哑:“……我是你的……妻子,黎知鸢。”
她将手腕伸至祁清和的眼前,那手腕中突然亮起的隐隐游动般的红线赫然映入了祁清和的眼帘。
祁清和:……
灰蓝长裙的女人眸子微睁大了些,神色有一瞬懵然,下意识也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眼,却见自己从来光洁得没有任何花纹的手腕上不知何时竟也慢慢显出一条浅淡愈浓的红线。
“……之前没有的。”
如被雷击,祁清和仿若听见了自由远去、梦想碎裂的声音,指尖不禁搓了搓手腕上的那道红线,难得绷不住脸上冷清无波的神色,忍不住抬眸望了望面容颇为熟悉的女人,抿了抿唇瓣,解释声呐呐无措,含着些隐约的委屈悄然背过了手。
她就想如记忆中一样当个逍遥自在的毒医,为什么意外这么多?!
祁清和分明记得自己对情爱之事毫无兴趣,为何会突然多出了一个妻子?!
她心中气闷,瞳孔里闪过几许烦躁之意,抬手挣开了女人的怀抱,硬声问她:“你说你是我的妻子,那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黎知鸢通红着眼眶,不敢太过用力伤着她,只好顺着她的动作松开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的目光流连在祁清和的脸上,将她微末的小表情收入眼底,心中既酸亦软,深深注视着她,弯唇坚定回道:“是我的小将军。”
小将军?
祁清和暗暗想了想方才闪过的那些画面,面上却陡然冷笑:“谁是你的小将军?我明明是个医修!”
“你连我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还敢说是我的妻子?”
许是融合了那一世的记忆,她的性格也逐渐趋向于青禾那般淡漠冷清,如今偶起波澜,心中亦有些思量算计,便难免瞧着有些虚张声势。
黎知鸢微怔了一瞬,目光悄无声息地自船上角落里摆放着的小医箱上扫过,忍不住扬眉:“医修?”
她的小将军何时学的医?
女帝心中思绪万千转过,脸色却兀然白了些:“你从前未修医,我并不知……”
她身上应是有伤,这会儿负手于身后,单薄的背脊不觉弯了些,凤眸中闪过几分痛楚之色。
祁清和蹙眉看着她,瞧着女人这幅模样,心下一顿,倒是抿唇不再说些什么。
然而下一秒,她眸色一厉,抬手攥住女人的手腕将人兀地拉到自己身后去,指尖灵光轻闪,凶戾剑气破空杀去,将黎知鸢身后射来的一支长箭瞬间斩断。
但悍然剑气并未就此碎裂,而是一直冲向暗处,将偷袭之人顷刻间斩杀。
生命气息泯灭。
“……你究竟惹了什么人?”
祁清和眸色凌厉地瞥过四处,确认无人后才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被她拉住后似有些脱力地倚在她怀中的女人。
“……我也不知,只这几日不断有人来犯。”
女人垂着眸子,声音中含着些隐忍的虚弱,抬手搂住了她的脖颈,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凤眸中浮着层薄薄的雾气:“我受了些伤,身上疼得厉害。你既是医修,且来救救我,可好?”
“你带我走,好不好?”
倘若后一向高高在上的倨傲之人露出无力的任人宰割的柔弱模样,那么这种两相产生的冲击感是无法用言语来诉说的。这样的情状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被强者需要和依靠的虚荣感,让人在不觉之间生出松懈之感。
祁清和远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但是就在那么一瞬,她面对着自己心中的一丝的动摇,明白了怀中女人算计人心的本事。
祁清和眯眸瞧了她一会儿,竟是勾唇,有些兴味地笑应下了。
“若你当真想与我走,那便走吧。”
结契红线在手腕之上,她也势必要将之查明,自然无法将人扔下不管。
女人倚在她的怀中,低低地应了,落于祁清和脖颈的指尖微动,朝着远处送去了自己的命令。
勿要来打扰。
祁清和将人抱进了小船舱中,打开医箱为她医治。
“脱衣服,给我看看身上的伤口。”
医修平淡肃然地与她说道。
女人微垂着头,耳垂泛了些红,就那般对着祁清和缓缓将指尖放在了自己的衣襟上,一点点褪下了最外面的长袍。
衣襟松散,精致的锁骨与白皙的肌肤赫然显露于空中,成熟至熟透了的神秘幽甜且养尊处优的蜜果子的气息慢慢溢在了船舱之中。
祁清和淡淡瞥了一眼,眉头一皱:“脱这么慢做什么?”
她最讨厌这样别别扭扭、浪费时间的患者,这会儿就有些不耐地伸出指尖干脆利落地将女人身上的衣袍尽数扒了下来,在黎知鸢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些不可置信与羞意的眸光下平静自若地给她察看了下裸.露的肌肤上布满的大大小小的血痕,随后转身去配了些药膏给女人抹上。
从未受过如此冒犯的女帝敛眸抿唇抬手按着胸口的衣料,脸颊边不觉发着烫,心中又气又羞恼。
倘若这样也罢,但这木头竟无半分波动,只认认真真地为她涂着药膏,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
黎知鸢阖了阖眸,眉眼间却忍不住流露出几许柔软的无奈与纵容来。
多疑狠绝的帝王此时不想去探究思考自己的爱人为何会死而复生,也不愿再管自己已攻入大漠之中的军队和手下的俘虏。
她的心神已全部扑在了爱人的身上,希冀着能够从头开始,重新获得一次牵住爱人指尖的机会。
祁清和原以为既然已出现了一个与自己结契的女人,那么之后至少不会再被感情上的事情困扰。
但是……当她带着黎知鸢一路向北流去,途中在一处城镇中停顿休憩之时,一个黑裙的虽显狼狈却不掩艳色的姑娘含着倔强的泪光不管不顾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姑娘有一双较黎知鸢和虞九笙来说稍圆些的凤眸,面容印入祁清和瞳孔中时,她的眼前又刹那间浮过了一张张画面。
【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如今只盼你带着我走,好不好?】
素衣姑娘咬唇拉着她的手,强忍着眸中泪花。
她该是个极胆怯爱哭的孩子,也总是被冷情高飞的鹰伤透了心。
【……你已要了我的身子,又为何要如此狠心?!】
拦在她身前的姑娘。
修为低下、拼尽全力追逐在她身后的无助哭喊着乞求她留下的姑娘。
……
毫无生机,被逼自缢于房中的姑娘……
最后闪过的,是一笔一笔地刻在染血石碑上的端正字迹。
【吾妻寄欢。】
祁清和瞳孔涣散了瞬间,突然眸色一凝,以手拦住了身旁女人刺向姑娘的长剑。
“师父!”
顾寄欢心中一跳,眼睛紧盯着她手心中骤然绽开的血花,心中酸涩的爱恨都停滞了下来,慌忙地抬手想要将女人的长剑斩断。
但也无需她动手,黎知鸢早已下意识放开了长剑,狠厉的目光在接触到血色之时便是骤变,猛然抬眸看向了祁清和,瞳孔中闪烁着破碎的光亮。
“……你……你护着她?”
两道目光盯在身上,祁清和在那一瞬体会到了锋芒在背的刺痛感。
祁清和:“……何必伤她呢?”
她顿了又顿,还是委婉地道了句。
这句话一处,被她护在身后的姑娘身形一颤,眸中阴翳散去了些许,专注地看着她。
姑娘眼神微软,女人的眸子却陡然红了。
“……你不许我伤她?你要护着她?!”
女人的眼神太过灼烈伤痛,竟叫祁清和生了些心虚,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她。
“……你伤势未愈,何必动手呢?”
此话一出,可算是将身后姑娘稍软一分的心肠也剜硬了。
顾寄欢冷笑着攥紧了她的手腕,陡然抬手搂住了祁清和的脖颈,突如其来地在她唇上落下重重一吻。
祁清和……!
“你已要我的身子,却又这般风流、处处留情。”
姑娘猩红着眸子,咬牙低声道:“祁清和,你当真无心!”
祁清和呆了一瞬,不知该作何反应,背脊上的锋芒愈加刺骨。
可不等她说些什么,便听姑娘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酸痛委屈地质问她:“你到底要谁?!”
你到底要谁?!
由祁清和扶着手臂的女人反手攥紧了她的指尖,目光锋利地盯着她,同样专注而认真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被死亡问题笼罩住的祁清和:……
真是小刀扎屁股,给爹开了眼了。
她可以一个都不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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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丛中过
这两道目光可谓是前后夹击,逼得祁清和进退皆难,仿若隐隐有利刃抵在背脊上一般,叫她脊骨生了寒意、微微发凉。
“……可以不选吗?”
沉默了半晌,祁清和的目光在四周打量扫过,心中想着要干脆就此逃走谁也不管的冲动愈演愈烈。脚下已然微不可觉地挪动了下,眼前的光亮却陡然被挡住了一大半。
抓着她手臂的女人默然挡在了她的一边,而另一头的姑娘也似笑非笑着伸手攥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力度重得近似要将她的骨头碾碎了揉进自己血肉之中。
逃生路线尽数被堵,祁清和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自己观察周围的目光,终于体会到了头皮发麻的感觉,只得垂眸试探着轻轻动了动自己的手腕,却见这两人的力度只重不轻,是摆明了不可能放她离开的意思了。
祁清和心中忍不住地想要叹气,这两人与她的纠葛中都有点儿说不明的暧昧,无奈她此刻仅有些一闪而过的记忆,而那些记忆中偏生显露出的都是自己欠下的情债,让她也无理、无法直接动手将两人推开。
又过了良久,街边不时投来些异样的目光,看得祁清和浑身不自在,已然在这场无声的对弈中败下阵来。
她低叹着问了句。
这并不符合她往日果决的性格,实在是一种没有办法之下的委婉求全。
“不选?”
顾寄欢哼笑了声,指尖上勾至祁清和的肩处,斜目上下瞥了眼那陌生的女人:“怎么?师父这般贪心,两个都想要?”
屁。
我两个都不想要。
这话着实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了。
倘若祁清和此时有记忆,清楚明白地晓得自己曾经与这二人间的纠缠,便能够毫不费力地洞察出顾寄欢这句话中潜藏着的几分独独对着她才会有的拈酸娇嗔之意。
那是姑娘在爱人面前的另一种寻求否认的激将法。
只可惜她这会儿没有那些似真似假的由她一手操控演出的甜蜜记忆,顾寄欢这话等于是贴在了木头脸上,没得到预期目标,反倒是起了反效果。
祁清和敛眸盯着地面看,闻言后实在受不住,胸中骤生烦闷,克制着体内有些躁动的灵力将两只手都给抽了回来:“我得了些病,现在当真不认识你们。”
“这个问题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谁都不想选,懂吗?”
稍稍用了点儿力气,攥着她的两只手便不知为何地顺之松开了。
两只手一离,祁清和手腕肌肤上被攥出的几道颇为触目的红印就明晃晃地落入了身旁之人的眼睛里,叫她们下意识抿了唇瓣,不觉弱了气焰,倒是一时不敢再去用力碰她。
祁清和身上本就容易留印,这毛病从降生那一刻就有、不足为奇,因此她仅淡淡瞥了一眼,倒也不甚在意,只轻轻拂了拂袖,最后一分耐心也隐隐宣告殆尽,眸色冷凝微沉,自转身朝着一处走去。
“南南!”
颇为沉默地盯着她的黎知鸢也顾不上自己心中的矜傲,赶紧上前想要伸手去捉住她,但眼前又浮现出刚才那一幕所见的红印、心中不舍得再叫她受伤,只好僵硬着指尖拦在了她的面前,眉间微蹙,脸色瞬间苍白了下来:“你要扔下我吗?”
“我身子仍旧疼得厉害,我们回船上去好不好?”
祁清和足下一顿,缓缓侧过身子扫了女人一眼。
不为其他,仅为医者的修养。
她既偏过了头,目光便不可避免地会瞥过红着眼眶垂头站在原地的姑娘。
没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只像是个被训斥后委屈巴巴垂下了耳朵的幼犬,僵硬着身子乖乖站在原地,不敢再靠近似的,瞧着可怜极了。
祁清和素来软硬不吃,但如今她瞧着默默垂泪的姑娘,喉中冷硬的话便被卡了一半,心中竟是生了些无可奈何的挫败感。
“回去罢。”
她微微摇了摇头,对着黎知鸢低声道了句,随即继续朝着这座城池的临江处走去。
来时仅有两个人,去时却多了一个黑裙的小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祁清和的身后,稍圆些的丹凤眸湿漉一片,宛如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儿。
祁清和怎会不知道?
可是她仍旧选择了一种近乎于默认般的态度,纵容姑娘跟在她的身后。
黎知鸢又怎能不懂?
她非但明白这是自己的小将军心软的表现,亦从顾寄欢委屈乖顺的皮子下看透了她早已雀跃欢喜起来的内里。
女人行于祁清和身旁,眼帘遮掩住的眸子中含着几许阴冷杀意,在那一瞬间仿若无意间侧眸朝后投去一眼,却正巧对上了在祁清和面前还可怜流泪的姑娘的眼睛,脸色便不觉沉了下去。
顾寄欢哪里是当真在哭?!
她的眼睛里含着水光,瞳孔中却溢满了对黎知鸢的胜券在握般的挑衅和嘲讽。
女人冷着脸漠然收回了目光,唇瓣抿得愈紧了几分,袖中指尖微捏。
装模作样的小畜生。
等她们行至江边时,祁清和抬手将小舟放了出来,这才回眸去一一看过她们二人。
她不是蠢货,这两人在短短一路上背着她做了多少小动作,她心中也大概是清楚的。
可当祁清和正眼瞧来时,她们又都是垂着眼帘的正经样了,叫她心中无语凝噎。
“……且上来罢。”
祁清和有自己的心思,她想靠这些人寻得失去的记忆。
冥冥之中有道声音告诉她,所有的不为人知的真相都藏在她失去的那部分记忆之中。
这很重要。
比一个个令她头疼的难缠情债更为重要。
灰蓝裙角仅轻扬起了些许,便随着祁清和进入船舱的动作而飘然落下掩去,只给外边两人留下一道被裙衫勾勒出的婀娜纤细的背影,诱着人不住地想要靠近、想要将这只鹰捉在手心之中,牢牢锁住、叫她只能在自己的面前显露这般风韵。
祁清和没有出声制止,顾寄欢自红着双眸小心地踏上了小舟。
亦因祁清和没有制止,黎知鸢就无法阻止顾寄欢的动作。
或是怕惹恼爱人,亦或是不屑于如拈酸妒妇一样撒泼,黎知鸢仅用冷眼应付顾寄欢的挑衅。
黎知鸢稳居高位太久,习惯而养成的骄傲只在祁清和面前收敛,如今面对顾寄欢,心中倒也想着如何才能将这人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却是看不上这人的手段和背地动作的把戏的。
然而……
很快她就会后悔了。
在第无数次面对自己身前的两杯同时递来的茶水时,祁清和都已无力叹息,只想着将这两个人赶紧踹出自己的小船。
她抬眸沉默地瞧了瞧这两人,陡然眯眸,目光在二人脸颊上游离、细细对比了片刻,兀地开口疑惑地问了句与此刻情状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们……不觉得与对方长得很像吗?”
祁清和忍不住地蹙眉,将两人递来的茶盏尽数接下放至一旁,认真打量着她们两个,不知为何的,竟然越看越相似。
这种相像并非仅存在于皮囊,而是渗入到了灵魂中的一种……本源般的肖似。
像?
黎知鸢与顾寄欢闻言后下意识瞥了对方一眼,各自瞳孔中继而瞬间闪过了嫌恶不屑之意,如食苍蝇般转过了头。
“师父说笑了。”
顾寄欢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发鬓,倚在小桌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肩上垂落的发丝,目光若有若无地自祁清和落于桌面的指尖上滑过,红唇微勾,嘲弄着轻轻吐露了一句:“欢儿姿容平平,可不敢与老前辈肖似。”
这个老字用得传神,将她未道尽之言皆袒露在了黎知鸢面前。
祁清和阖了阖眸,只觉自己额角抽痛,再侧眸去看看女人,果真见她虽脸色无甚波澜、可眸色却是森寒至极。而这始作俑者呢见她目光一动,便即刻换上了一副无辜乖顺的模样,娇俏地对着她弯眉而笑,瞧得祁清和心下无奈且无力,只得不去管顾寄欢,安抚地将桌上点心推至女人身前。
“你伤势未愈,多补补身子罢。”
“我去钓条鱼上来。”
她唯恐再多待一刻将自己也折进这场硝烟之中,连忙抚平袖摆站起身来朝外行去,准备在船板上静坐钓鱼透透气。
唯余身后两人,互视冷笑、寸步不让。
黎知鸢斯条慢理地捡起一块点心咬下一口,对着一旁姑娘的目光分毫不惧,只心中嗤笑。
苍梧国中暂时由她亲手调.教出来的替身顶着,一时间倒也不急。
但……还是要尽快将她的王后带回去才行,也好彻底断了这些人对南南的窥觊。
祁清和买下的小船本就不大,当初她一个人乘舟漂流,自然是空间充裕。可后来多了一个黎知鸢,这船里的地方难免就变得有些狭窄起来。现在又加了一个顾寄欢,三人挤在一处,别人心中怎么想她不知晓,但是她自己却是有些受不住这种三人一处时古怪而诡异的氛围了。
因此,祁清和现在停船上岸游玩儿的次数急剧增加。
她真的不懂这两人一直跟着自己图个什么?
就为了那点儿放不下的喜欢?
祁清和不理解,但祁清和大为震撼。
虽身边多了两个女人,但是她只管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儿,日子倒也能过下去,就等着黎知鸢身上的伤一好,便立刻将这两个全都踢下船,继续去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舍利果炼化完毕,神识修复中。】
女人骤然睁开了双眸,披散着白发撑坐起来,胸口处是一片压抑不住的急促的鼓动。她脸上不觉闪过几许痛苦之色,下意识伸出指尖去紧攥住了床边木沿,挺直的背脊似是承受不住什么一般,一点点弯曲佝偻下去。她的动作太过迅速激烈,让身上本端正理好的衣襟在顷刻间散开了些,而衣裙下的身子则止不住地颤抖着。
砰!
顾寄欢正坐在隔壁客房中擦拭着师父当年为她寻来的上古之剑,却兀地听见了祁清和房中传来一声物体碰撞倒下的沉闷之声,不禁动作一顿,猛然抬眸站了起来,极快速地推开自己房门想要进祁清和房间去看看。
迎面正对上了住在祁清和房间另一边黎知鸢,女帝本在连夜处理些公务文件,也于寂静中听见了这道声音,便忍不住地放下手中东西走了出来。
她们都紧密关注着祁清和的动静,此刻见了对方,虽下意识地蹙眉,但也未曾在这时候计较针对什么,只赶紧转头合力将祁清和门上的禁制破开,一同入了内。
“师父!”
“南南!”
一入房内,两人瞳孔微缩,失声唤了句,连忙跑至蜷缩着身子跌倒在地上之人的身旁,想将她抱起。
太痛了。
祁清和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头颅都像是被钝刀子一点点割开,无数纷杂混乱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持续盘旋着重组排序,其带来的昏厥感近乎让她想要干呕。
可这还不算最为痛苦,更令她无法承受的,是在这些记忆搅乱刺戳她的神识时,脸颊上陡然出现的灼痛感,从眼尾处开始,仿佛有人用着烧红变形的铁针在她脸上刻画,一笔一笔地烙下印记。这种伤痛已超越了皮肉上的苦楚,直直刺在了她的灵魂上,让素来善于隐忍疼痛的人都无法抗衡,只能抬着颤抖的指尖死死捂着自己的脸和头,背脊弯曲紧绷到了一个可怖的极点。
她看起来像是一把快要折断碎裂的弓,喉咙中痛苦的声音全都被无形的力量堵住,可是那样的从未显露于任何人面前的姿态却让一旁想要碰她的两人焦灼僵住了指尖,害怕自己的动作会适得其反地伤到她。
最终还是心肠更为狠硬的黎知鸢强忍着疼惜将人小心翼翼地虚揽进了怀中。
而顾寄欢则在祁清和姿势的变动时,注意到了她指尖上不住渗透流下的血珠。这让她脸色骤变,也无法再管其他什么,只赶紧抬手去握住了祁清和的手腕,想要将她的指尖捏下看看里边的伤口。
被她揽住的人不住地打着颤,下意识地朝着她怀中深处缩去。
黎知鸢心头一酸,连忙为她传去了灵力,希望能减缓她的痛苦。
可是当她的灵力落至其中时,却似水珠滴于辽阔海面,掀不起半分涟漪。
顾寄欢的动作意外地顺利。
被她握住指尖的人与其说是放任她,不如说是再没有力气来挣扎开她的动作。那双手在垂下时已僵硬着弯曲成了一个固定的弧度,无力而发凉,被顾寄欢红着眼睛小心地藏进了自己怀里。
当遮挡着的指尖离去时,她们才看清了祁清和的脸。
自眼尾向下,上面已蔓延布满了复杂的纹路。
这纹路上泛着黑红之色,每一寸都像是被刻进血肉中似的往外渗着鲜血。
而祁清和紧紧阖着眸子,眼睫湿漉一片,脸庞疼痛得近似于扭曲,唇瓣上早已被她自己咬出了血痕。
这样的情况着实让两人心慌而束手无策。
顾寄欢试探着朝着祁清和的脸上传去了些灵力。
只一瞬,那些纹路便像是被什么激活了一般,墨色开始翻涌,血色自祁清和的皮肉下迅速游走窜动,而她的神色则更为痛苦狰狞起来,被黎知鸢搂住的身子开始剧烈地颤动。
顾寄欢微微睁大了眸子,无措地看着她,赶紧收回了自己指尖的灵力,不敢再动。
然而,仅过了一会儿,祁清和的动作却突然微弱下来,眸子蓦然睁开了些,瞳孔里空洞昏暗、映不入半点光亮,目光无神地落在虚空之上。
她的眸中含着些惘然迷茫的水珠,脸颊上的那些痕迹陡然开始褪去红黑暗沉戾气,一寸寸显出最初的神圣而无暇的铂金色。肌肤下的筋脉中那些窜动流转着的血色如被蒸发般自她的身上消散,复而又被微亮的白金色替代。
这些变化只持续了眨眼的功夫,当两人屏住呼吸再次去看时,祁清和脸颊上铂金色的纹路也朝着眼尾处寸寸消逝入肌肤之中,最终凝缩为她眼尾处的一道金纹。
祁清和身子瘫软,无力阖上眸子,藏于眼眶中的泪珠顺之滑落,白发铺散开来。
痛苦的折磨过后,是昏暗的梦。
这场梦,不比以往,让她做了很长的时间。
再次苏醒时,祁清和下意识偏了偏头,眼帘轻颤着睁开了些眸子,正对上了坐在不远处的两人恰巧担忧看来的目光。
祁清和:……
“师父醒了?!”
“南南!”
可能是错觉,才好的脑子又开始泛疼了。
祁清和抬手捂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们。
“……出去,我没事儿了。”
“可……”
“我要换衣服了,你们难不成准备留下来帮我换吗?”
祁清和低叹着打断了她们,不知为何的,声音中却藏着些不易察觉的不符合她素日性格的无奈和纵容。
顾寄欢/黎知鸢:……还有这等好事儿?!
两人心中意动,目光霎时灼热起来。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们瞬间暗了眸子,偏着头将目光自对方身上剜过,冷笑轻呵。
“师父/南南换衣服,你还不赶紧滚出去?”
祁清和:“……都给我滚!”
忍无可忍的女人撑起身子,顺手捏着床上的软枕就朝着她们扔去,咬牙低斥。
她一沉下脸色,顾寄欢和黎知鸢的气焰便俱是一弱,只得各自甩袖冷哼着走了出去。
祁清和斜目瞧着这二人的背影,抬起指尖揉了揉眉心,倚着床边垂头阖眸缓神。
房中逐渐恢复了安静。
低嗤之声兀然响起,带着些自嘲与好笑。
算计万千,还是漏了一人。
笑意转逝,叹息骤起。
傻子。
什么是喜欢?
什么是爱?
从很久很久之前、天地初分之时起,这人便似是打定了主意要与她对着干,给出的东西永远背离她预计好的路线。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总能轻易惹怒看似平和淡漠、实则掌控欲极强的清和。
于是,在往后无法计数的年岁中,原本最为亲密的人反倒渐行渐远。直至众神分划、万物诞生俱全之时,她们已然走到了近乎于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她果真没死。】
【你想做什么?】
两个女子的身形突然出现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上,死死盯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目光落在她眼角那道对她们而言几乎是刻骨般存在于记忆中的金纹。
街上之人来往不绝,却无一人注意到她们的存在
其中一身金纹墨绿长裙的人指尖攥得深陷掌心之中而不觉,清冷的面容上闪过几分阴狠杀意。她眯眸注视着那人,手下金芒微闪,却被身旁之人瞬间握住了手腕。
【你想要拦我?!】
她冷眼瞥过身旁之人,抬手甩开了女子的指尖。
【璃书,你冷静!何必一错再错?】
【越楚绪!你可别忘了你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怎么来的!】
墨绿长裙的女人冷笑不止,毫不留情地撕下了她伪善的面庞。
【你真当以为她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若她一朝回归,你我性命皆是不保!】
魏璃书不再管她,只顾眯眸打量着那人,眸中闪过几分晦暗之意,喃喃自语道。
【下界有大道限制,我是不好动手。但想杀一个人,可不只有亲自上阵这一条路。】
【当年我能夺了她的一切,如今自然也能!】
【阿书……】
【闭嘴!】
魏璃书冷脸怒斥了句,最后深深看了那人一眼,转头挥袖散去了身形。
莫怪我心狠,做事做绝,这是当初你教给我的道理。
正弯腰挑选街边小摊上花灯的女人兀然垂眸勾唇,随手提起了一盏灯,漫不经心地朝着方才那两道身影存在之处投去些许目光,不过片刻又有些无趣地敛眉打量把玩起自己手中的灯盏,抱袖朝着客栈踱步行去。
无可救药的蠢畜生。
女人神色中含了些笑意,眉梢边却闪过凉薄厉色。
白皙指尖轻轻拨动花灯,又自灯下流苏悄然滑过,带出一阵迤逦弧度。
蠢货就是蠢货,纵然松手将她想要的东西送到她面前去,她也拿不稳。
也难怪。
毕竟,不属于她的东西,永远也不会属于她。
“你们两个还想瞪到什么时候?”
行至一半,祁清和突然顿下脚步,略带些无语地回眸打量了身后二人一番。
顾寄欢抱胸收回了目光:“当然是等到老前辈仙逝之时停下。”
其间放肆太过,另祁清和也忍不住蹙眉斥了句:“欢儿慎言!”
“……你叫我什么?”
顾寄欢一愣,甚至都没用在意她的训斥,下意识松开了指尖,突然直直盯向了祁清和的眼睛。
“……没什么,走罢。”
祁清和着实不想在街上折腾什么,只微微摇头转身提着灯盏继续走。
“你们且记好了,莫要相杀。”
否则魂魄破碎,遭罪的还是自己。
既已恢复神魂,便要算计着如何将属于她的东西重新夺回来了。
风雨欲来之际,且好生珍惜这几日的平静罢。
祁清和本打算再于这座城镇上留一宿,明天就回自己的小舟上去。
然而……夜色降临时,她的房中悄然如雾般飘进了一道黑影。
黑雾化形,落于床边,对上了不知何时醒来的女人的眼睛。
“和儿醒了?”
心魔微怔,随即弯眸笑了,垂头去在女人的脖颈处落下一吻。
她的指尖已不知不觉间攥住了祁清和的手腕。
祁清和躺在床上敛眸看她,任由着她将自己的手按至头顶,平静的神色陡然间有些波动。
心魔眸光一闪,笑意愈深了,覆在祁清和的耳畔轻轻闷笑着:“哎呀,她们要来了。”
“怎么办呢?”
她嘴中苦恼,手上的动作却半点没有停下,指尖不觉间滑落在了女人纤细柔韧的腰肢上。
心魔轻叹喃喃着,瞳孔中猩红得近似于要滴血:“不行不行,就让她们呆在门外吧。”
“和儿不乖,和儿是坏孩子。”
“坏孩子是要被惩罚的。”
她的吻变得狠厉而疯癫,掐着女人腰肢的指尖攥紧着恨不得将人揉碎了似的。
可是,就在那些隐忍压抑着的滔天怒意之间,心魔的耳边突然传来了女人轻轻的唤声。
柔软亲昵,带着哭腔与甜意。
仅一声,便让心魔僵硬地停下了动作。
那一瞬,怒火尽化病入膏肓般的柔情。
她唤着:“姐姐。”
“姐姐弄疼卿卿了。”
女人的眸中闪烁出晶莹的灼痛心魔的水光,她的声音宛如嗔怪抱怨,溢着委屈娇意,就那般以着一种任由宰割的姿态躺在心魔的身下,在对上心魔目光的那一瞬,竟是主动抬起腰身,于心魔的唇角轻柔地亲吻。
玄山雪峰之顶,素白道袍的女修兀然睁开双眸,平静冷寂的面容中陡掀波澜。
“卿卿知错了,姐姐饶了卿卿这一次,好不好?”
祁清和手腕微动,指尖慢慢摸索于心魔的后背,环着她的脖颈软声道着甜蜜的话语,眼尾处金纹流光,艳色横生。
“卿卿害怕。”
心魔默然地看着她,缓缓松了手上的力气,却搂着她的腰不放。
就在祁清和以为算是哄好了,准备将人推开之时,她却听见了心魔突然响起的声音。
压在她身上的人紧紧盯着她,瞳孔中的猩红瞬间褪为墨色,冷声问道:
“那你告诉我,你究竟喜欢谁?!”
道修挥袖,将房间隔音阵法毁去,却不放门外那两人进来。
祁清和:……
为什么这些人都喜欢玩儿这一手?!
两个老情人在门外听着,一个老姘头在床上盯着。
这场景太过刺激,让祁清和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西厂曹公公被结扎的那一刻,应该也没有她现在这般无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3 19:26:10~2021-10-06 19:5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49章 丛中过
“你究竟喜欢谁?!”
久久等不到回复的道修瞳孔中复而闪过猩红之色,抿唇再次哑声问了一遍,原本隐忍平静的语气中便不禁生了几分焦躁与苦意,掐着女人腰肢的指尖忍不住攥紧了些。然而,当她的目光瞥过祁清和微蹙的似有些疼痛的眉心上时,洛云伊轻颤眼帘,终究是含着不甘与挫败松开了几许。
乖顺而安静地躺在身下的人定定地看着她,兀然启唇低叹,眸色竟是一点点变得温柔缱绻起来,带着些不与旁人诉说的纵容与无奈,抬起指尖轻轻地抚摸了她的脸庞。
那般留恋,如此珍怜。
这样的举动是足以迷惑人心的。
那一瞬,冷寂克制的道修下意识地微怔着,眸中便不觉生出了点点希冀之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专注地打量着女人脸颊上的每一寸神情,渴望从中寻出自己想得到的东西。
终于,祁清和开口了。
她那双漂亮的冷情而无心的桃花眸中甚至是含了些笑意,白皙纤细的指尖轻柔地勾着道修的脖颈,用着一种要让她与自己共拥着坠入深渊般的姿势将人拉着揽入了自己的怀中,红唇于道修的耳畔滑过,牵引出片片涟漪。
道修松软开指尖,任由她将自己拉下,毫无反抗。
林野间生长出的如妖如魔的姑娘,从来都可以轻易将端坐高台上的道君勾得自甘堕落。
“自然是姐姐。”
“卿卿只喜欢姐姐。”
洛云伊落在她的怀中,贴在她的脖颈之处,如此亲密的姿势让她近乎可以清晰地听见女人肌肤下的筋脉中血液流动的声音。
女人温柔的甜软的声音落入耳中后,道修许久不曾回应。
直到祁清和蓦然察觉到脖子上滑落的一滴又一滴滚烫而灼热的泪珠时,她才兀地惊醒般收敛起了眉眼间几许玩味之色,搂着道修的指尖一点点僵硬起来,敛眸看向埋头于自己脖子边的人,果真看见了她已然湿漉起来的眼睫。
微微颤着的,像一只快要折了翼的蝶。
玩弄感情,实则并非一件有趣的事情。
当祁清和恍惚间对上道修溢满了水色的一黑一红的瞳孔时,她的喉咙骤然一堵,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沉默以望。
“……时至如今,我仍旧经常入睡。”
道修的手很热,在触及祁清和脸颊的那一刻,蔓延而出的滚烫温度让女人下意识偏了些头。
“……我期盼能在梦中看见你,纵然只是听听你的声音也好……哪怕又只是你在哄骗我的也罢……”
洛云伊看着她微偏的头,指尖僵硬顿在了那里,眸中光芒明明灭灭,陡生凄凉阴晦。
“可是你一次也未来看过我。”
道修长睫轻垂,晶莹的泪珠便顷刻间落了下来,模糊了她瞳孔中愈加浓厚的猩红血色,遮掩了她胸腔之中跳动着的一刻不歇的疯魔般的偏执。
这具躯体是心魔所化。
她真的快要压制不住了。
“……你与我回去,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心魔侵占躯体,抬手加重结界拦下门外妄图破界而入的两人,只安静地盯着身下的人,以指尖爱怜地抚过她勾勒着金纹的眼尾,小声地期许地问道。
祁清和眸色微闪,到底是看向了她,在方才良久的沉默之后给予了自己的回复。
狠心决绝,没有半点回旋之地。
她抬手按住了心魔的脖颈,手中灵光闪过,于怀中之人睁大了的满是怆然的凤眸下,将她瞬间送入昏睡之中。
“对不起。”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心魔得到了这样三个字。
霎时打碎了她所有的侥幸与妄想。
玄山雪峰之上,白发女修脸色骤白,身形轻晃,猩红鲜血便从她的唇中洒落道袍,气息紊乱,额角薄薄冷汗溢出,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凤眸中已然尽数化作血色。
祁清和沉默着为昏睡去的人褪下长靴,将人轻柔地抱上床安置在自己身旁。等她垂眸将被褥给女修拉上盖好、又为之布下一重阵法后,她才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唇瓣微张,无声低叹,扶着床边撑坐了起来。
何苦呢?
女人抬手穿戴好衣裙,挥袖消失在了房间之中。
她如今神魂恢复,实力稳稳处于大乘中期,因此倒也不惧这三人。
皎月光芒铺盖,化作白雾掠影般朝外飞散而去的身形陡然顿下,灰蓝长裙的女人显于空荡街道之上,眯眸看着拦在面前的两个突然出现的人影,目光慢慢移至了那一身蓝袍银冠的女修身上。
她敛眉抚了抚袖,轻勾唇笑了下,温声问着:“阿蓠也想拦我?”
那一人一魔虽立于一处,但彼此之间的气氛却古怪得紧,隐隐有争锋排斥之感。
而先行被唤到的姑娘眉宇间隐约藏着的几分疏离冷然在闻声的那一瞬便悄然散去,脸上露出了浅淡的真实的温柔笑意来,轻轻唤了女人:“先生。”
“先生记得我了?”
不同于轮回记忆中那孩子的濡慕亲昵,亦不同于攻略过程中所见的恭敬信服,此时已然长成一位合格掌权者的云家主眼睛中所显露出来的,赫然是一派毫不掩饰的安静灼烧着的爱意火光。她立于原地注视着灰蓝长裙的女人,神色里兀地显出些许羞赧之色,微微垂下了眼眸,低声道:“……阿蓠心思不正,甘愿受罚,只盼先生能与阿蓠一同归去,叫阿蓠日后能继续承先生的教诲。”
祁清和:“……云家主不必如此,我教不了你。”
她的目光稍冷了些,收回了看向云江蓠的目光,微微斜着瞥过了静立于云江蓠身旁的那个一直紧盯着她的女魔,眼尾不觉上挑了些许:“九九也在此,倒是令人惊喜。”
心中烦闷,语气里自然便带上了点嘲弄之意。
可印象中性子素来倨傲易怒的女魔却始终噙着柔和的笑意,如未察觉她语气中的异样,只微弯着凤眸瞧她:“禾儿。”
女魔的神色中夹杂着纵容和欣喜,抬袖于腹前置着,腰间佩戴着一个被珍爱保存着的荷包:“禾儿先前答应过我的,只要我寻得舍利果,禾儿就与我成婚结契。”
她的话音顿了顿,眸色陡然有些黯淡:“可是九九醒来后一时没有找到禾儿,禾儿可否莫要生九九的气?”
“放肆!她是我的妻子!”
女帝溢满怒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即而来的是两道熟悉的气息。
除了被她按晕昏睡去的心魔,其余的算是全都到齐了。
祁清和阖了阖眸,抬手抚额,有些头疼。
她打断了这些人的争锋,目光逗留在了青裙女魔的身上,蹙眉淡淡问她:“好歹是修为最高的那一个,你当真什么都不曾察觉到吗?”
“你们的神魂气息、生命气息、近乎一样的眼睛、相似的面容……”
灰蓝长裙的女人挑眉轻啧了声,负手讽然嗤笑:“九九啊九九,我以为至少你应是能察觉出这些不同寻常之处的。”
人到齐了,其实也有好处。
可以继续编故事了。
祁清和看着身旁这一圈儿围着她的女人,似乎都已经透过她们的眼睛看见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心中骤生恶念,一个全新的故事就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垂眸把玩着转了转自己指尖上佩戴的戒指,目光中极迅速地闪过一缕惘然,唇瓣微抿,一点点散去了脸上所有的神情,最终平静地一寸寸打量过她们的脸庞,目光宛若在通过她们看向另一个人,一个被她深藏在心中的为之不择手段、算计万千的人。
“我本有个爱人,名清萱……”
女人话音微停,眉心稍蹙起了些,眸中闪过几许晦暗冷色:“……她后来出了些意外,被迫于下界轮回。我为寻她踪迹,随之而来,伴她转世。”
祁清和掀开眼帘,漠然瞥过她们,又有些漫不经心地歪了歪头:“你们都是她,可她却又不是你们。如此讲,你们可明白?”
这一刻,她的瞳孔中薄凉得如含玄冰寒霜,没有半分情绪地看向这些曾与她缠绵过的女人,平静而残忍地撕开了所有谎言和编织起来的美梦。
“我在转世时会遇到你们,会教导陪伴、以命相救、结契成婚……都不过是因为你们身上有她的神魂气息罢了。”
女人抬手抚了抚鬓发,缓缓低笑:“如此,可懂?”
那人既于此摆下一道,便莫怪她借其姓名来做个掩护。
祁清和眸光一闪,足下蓦然后退一步,袖中指尖撕碎符纸,身形瞬间从这些目光不觉变得有些可怖的女人面前消失不见、移至千里之外去了。
魏璃书和越楚绪如今已知晓了她未死,后续必有动作。祁清和现在要做的,是去雪域中将她留存在那边的白玉楼势力重新放出,随后趁着这风雨前的宁静之时将手中权势迅速扩张一番,以做好应对准备。
至于这些人,先放放也罢。
当祁清和负手立于雪域堡垒城墙之上垂眸俯瞰领地时,脑海中的系统突然出了声。
【尊上,您可有什么打算?】
寒风凛冽拂过,卷起了些她镶着金纹的墨绿长裙,叫女人眯了眯眸子。
【打算?】
【我无需打算,那群蠢货自会送上门来。】
祁清和抬起指尖轻轻抚过城墙上堆积着的霜雪,淡漠的眉宇间兀然生了几分浅薄的笑意。
【自作聪明的东西总是活不长久。】
【她曾对我将晋升受封名额赏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辈心怀怨恨,却不想想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的本事;她素来妒忌我等生来的根资,却从不正眼去瞧那些后天历经艰苦而追赶直上的神祗。】
【愚蠢而狂妄,懒惰且贪婪。这样的蠢货,当初我为了将她调来座下,可着实是受了好一阵的笑话呢。】
女人心下笑叹,瞳孔中却黝黑得望不见底,白皙至透明的指尖于城墙上柔柔地摩挲着,细微的声音自她手底发出,让藏于她神识中的机器都有一瞬的心悸寒意。
祁清和眼帘轻颤而垂,遮掩去了眸中晦色,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指尖上,细细打量了一番。
【分明没有那般实力,却一心想着夺我气运、替代我的位置和身份。】
【只可惜……她心有不轨,我亦如此。】
话至最后,已是极轻极低,如飘然轻羽,稍稍一吹,就散落消逝在了空中。
白发随风微扬,女人拢着长袖,转身踱步沿着来时足迹行去。
青帝降生于上古洪荒之初,手执阳灵生机,归正神之位。
这一切本是天赐,却在漫长的岁月中演变成了无形的束缚和埋藏着的祸患。
她需要一个契机,彻底清除这个祸患、摆脱大道对她的束缚,继而摸索到更进一步的足以抗衡天地的境界。
可是……
如何才能脱离五行?
如何才能避开大道窥视而完成她的算计?
魏璃书,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青帝眼中的。
一个妄图替代她的野心勃勃的蠢货。
一个极合适的非常容易掌控的替身。
青帝满意地引诱着一点点教会了她如何掌权、如何将一个神祗逼下轮回借机替代,却没有教她该怎样提升自己的修为与实力、又该怎样以一个伪神之身坐稳正神之位。
她将自己的神格埋葬在洪荒降生之地,将自己的本源神力凝聚封印在神魂深处,只余下些小玩意儿般的气运任由那蠢货去折腾,最终阖眸沉睡堕入轮回之中。
阴阳轮回,只有摸到生与死的界线,才能洞悉混沌本源。
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然而……偏生在最后一步时横空出了个烦人的意外。
这片天地突生动乱,四处凶兽乍现、鬼魅魍魉甚至是一些不该出现在此间的魔物陡然在四方大陆上降临。紧接而来的,是各地灵气与魔气的飞速流逝。
无人知晓这些近似于末世的异象从何而来,但四方大陆却是前所未有的和平团结,共同抵御着源源不断的突然涌现出的鬼怪凶兽。
雪域白玉楼,正是在这个时候重新映入世人眼帘。
雪域堡垒,可以接纳前来投生的修士,只需签下一份神魂契约,便可入内获得庇护、寻得一块儿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
这里有足以抵抗凶兽潮而不倒的阵法结界,有无计其数的修为莫测的高阶修士,有无数积累下来的武器医药,在如今的局面下赫然成为各方低阶修士向往的世外之境。
祁清和在白玉楼领地外设下登记各方前来投奔的修士之处以及审批签立神魂契约的大殿,又派重兵把守巡逻,但仍旧会于公务空闲之时下来察看。
这一日,她如往常般立于殿上细瞧外边由修士排成的长队,手中轻捏着一支烟斗,略有些散漫地倚在殿内柱子旁,唇瓣微张,绮丽白雾便随气呼出,弥漫在她的眸前。
可突然的,女人的眸色骤然一怔,随即站直了些,抬手蹙眉挥开了眼前的白雾,看清了那道熟悉的身形。
黑裙的姑娘满身血污,神色中有些麻木,脸色苍白地站在人群之中。
从祁清和的角度看去,她甚至能察觉到姑娘隐隐开始涣散的目光和身上虚弱的气息。
祁清和眉心皱得愈紧了些,目光却顿在姑娘身后那只慢慢伸近的手上。
咔嚓。
她不觉折断了指尖中的烟斗,眉目森寒。
顾寄欢如今才刚摸到合体期的门槛,但现在各地都是突如其来的凶兽怪物,她一路走来,光是遇到的合体期的兽潮就数不胜数,因此浑身上下尽是些血痕伤口、一眼望去竟没一处完好的皮肉。
轻伤重伤遍布,疼痛感已经麻木,但修为实力也因此大打折扣。
顾寄欢将宝贝珍藏着的金璎珞掩在衣襟之中不舍得用,就这般拖着一身的伤痛顺着众人行走的方向前来雪域,只是希望暂时给自己寻一个容身之处罢了。
她的精神已经绷到了一个极点,眼前景色亦开始隐隐泛着模糊,身体和意识在对她进行双重的警告。
“欢儿。”
耳边好似闪过骨头碎裂的声音,继而传入的,是一道令她既爱且恨的声音。
顾寄欢愣怔着转头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尚未看清人影,足下便先一步失了力,晕厥感涌上脑海,让她身子一颤,险些跌了下去。
索性有人抬手环住了她。
这是熟悉的只存于梦中的气息。
“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女人的声音有些泛冷,却掩不住其中暗藏着的些许对于她受伤的不满和无奈。
还有些……或许连祁清和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担忧。
顾寄欢眸子略微睁大了些,方提起的指尖就那般松软了下去,僵硬许久的唇瓣微扯着,干涩的眼眶中霎时溢出湿润水珠来。
晕厥感更甚。
但这一刻,她不再抵抗那些阵阵涌上来的如深渊巨口般想要吞噬她的意识的昏暗,而是放任自己陷入其中,彻底阖上了疲倦而沉重的眼帘。
环着她的指尖隐约拥紧了些,将顾寄欢早已泛着寒意的身躯都染上了几分温热。
她本应命绝乱葬岗,却被一人救治带回。
悉心抚养教导,百般疼惜爱护。
可卑贱的骨子纵然被捧在手心里也终究改不掉其本质。
甚至都无需那些偏执疯魔了的女人动手,只要曾经将她从烂泥中捧起呵护着的人随意把她扔置丢弃,她便会重新跌落泥浆之中,成为一条名副其实的丧家之犬。
顾寄欢的生和死,从来都在祁清和的手中。
如今这副模样,便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和儿从头到尾都胜券在握,那几世的磨难轮回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她是想要借此触摸到生死边界中的混沌,最终突破大道束缚。
可惜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会有个人突然闯进她的棋局,扰乱了她后续的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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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丛中过
顾寄欢睁开眼睛时屋内正生着袅袅熏香白雾,房间里光线颇暗,处处皆是与她这一路踏雪而来的冰寒截然不同的温暖,鼻尖前漂浮过的都是令她心中微颤的熟悉得刻进灵魂中的气息。
被妥帖置于被褥中的指尖稍稍一动,她轻轻偏过头,在未散的昏厥感中隐约看见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倚于不远处的软榻上,垂着头慵懒地捏着长柄烟斗慢悠悠地翻看膝上的书卷。
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恍如隔梦,叫.床上的人忍不住阖了阖酸热的眸子,微微侧过了身子,背对着外边蜷缩起了些,喉中一时堵塞得慌,近乎生了几分窒息之感。
“醒了?”
那人的气息一瞬移至她的身后,应是顿了顿,这才淡淡开口问了句。
轻飘飘的,并无半缕往日的关怀宠溺,只像是在对着一个不甚熟悉的陌生人,仿若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般平静漠然。
顾寄欢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中,近乎要将自己缩成一团,并不理她。
祁清和捏著书卷垂下了指尖,静静打量着床上这一团小狼崽儿,眉梢不觉扬了扬,浮着碎裂冰霜般幽冷的瞳孔中竟是闪过几许好笑,神色稍软了些,突然垂眸拂袖坐在了床边,交叠着双腿默然翻看自己手中的书卷,也顺着这闹了脾气的孩子的意。
然而,她是自在,侧躺在她身旁的姑娘却是愈发气闷起来,晕眩的脑海里慢慢溢出点点委屈与难言的苦涩来,眼眶更是酸痛难忍,眸前水雾越发地浓,直至最后,已是耐不住紧抿着唇瓣哭泣出了声。
果真是无情无心之人。
顾寄欢用力攥着指尖下的床单,心中随着这些软弱情绪一同升腾起的尽是些无可诉说的阴翳念头。
倘若她能有与祁清和一般的实力……她便能……她便能想着法子地将这人锁在身旁,将这些年她在午夜间梦见过的画面全部施与这人的身上,叫她再不能离开半步!
姑娘半睁着眸子,眼尾通红,瞳孔里却凝起了深暗凶狠之色。
她心中万般思绪翻涌而出,胸腔中难免生出夹杂着爱恋的怨意,这些难平的念头如此真切而果决,几乎要化作一匹恶兽从她剧烈跳动着的心脏中挣脱嘶吼而出。
可在那一瞬,一只柔软而温热的手悄然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顾寄欢身子一僵,双眸下意识睁大了些,瞳孔中的阴霾皆凝滞,胸口中那些聚集而起的恶念都在顷刻间如同浓雾被光刃划破击碎般消散,只剩下那颗毫无遮掩了的不停跳动着的心脏,声音响得叫她无措又羞恼。
女人不声不响地弯下腰肢贴上了她的背脊,顾寄欢便立刻闻见了一股子略带着寒意的幽香,这让她不觉微颤了下,唇瓣间却于那一瞬蔓延开了浓浓的桂花的香甜。
是一颗桂花糖。
祁清和的指腹自她唇瓣边滑过,趁着这孩子愣怔的功夫将指尖的糖送入了她的唇中。
“甜吗?”
女人的声音中含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祁清和伏着身子,垂眸看着被她半拥着圈于怀中的孩子,贴着姑娘的耳畔轻呼出了一口气。
果然,下一秒,这只都敢强吻她的小狼崽霎时红了耳垂,长而挺翘的眼睫无助慌乱地颤着,鼻腔中挤出了低低的似不满排斥又如撒娇般的音,把头偏着埋下缩了进去,不给她瞧。
于祁清和而言,顾寄欢终究还是特殊些的。
几世轮回中,也仅有身为散修的那辈子尝到了情字愁苦的滋味。
最后那块染着血的刻着吾妻二字的石碑对在此之前稳坐真神之位而素来不曾接触过情爱的祁清和来说,颇为异样且新奇。
但轮回已过、神魂复原,那些存在于脑海中的一幅幅或甜蜜热烈或绝望怨怒的画面都似蒙上了隔膜般远去,让她无法真切完整地接收到那时候的情绪,因此也不能完全感知那一世的心动究竟是何种模样。
但就为这些特殊之处,祁清和对于顾寄欢也多了几分其余人所不得的纵容。
“不甜。”
沉默了许久,埋在被褥中的姑娘才闷闷回了句。
可惜这二字早没了先前的阴鸷怨气,愈发像是赌气撒娇了。
女人莫名想笑,微勾唇抚了抚她的发,漫不经心地移动指尖轻轻抵着顾寄欢的唇,慢慢揉捏许久,再开口时声音中的霜雪已然消融了大半。
“那便是甜的。”
她抬眸看向了被帘幕遮掩住的窗户,陡然眯眼,指尖银光骤然闪过,屋外风雪猛然大涨,四处无声中传来的讯息叫祁清和缓缓敛去了脸上外露的神色。
思量一二,祁清和垂头于顾寄欢的发中落下一吻:“好好养伤,我去处理些事情。”
女人的白发半挽着,披散于肩上的那些许随着她的动作而滑落胸前,自姑娘的脸庞上摩挲过去,在顾寄欢的心尖上骤然掀起了一阵又一阵涟漪。
她听着那近乎于无的脚步声自房中彻底消失,这才垂了垂眸子,忍不住撑起身子侧着朝着门口看了看,眉心不觉微蹙,复而自嘲扯了扯唇角,阖眸倚在了床边。
虽头晕目眩、身子疼得厉害,却是波澜未平,再难入睡。
雪域中又一次迎来了兽潮袭击。
这一回,仿若是确定了什么一般,兽潮中凶兽鬼怪的修为皆在合体期以上。
它们重重奔涌咆哮而来,嘶吼着张大了血盆之口、露出狰狞至扭曲的面目,虎视眈眈地如盯口中食物般睁着竖瞳打量着结界中前来寻求庇护的分外惊慌的修士。
那是一种极为冷血暴虐的目光,而接下来,这些成群的怪物一个接着一个地冲撞向堡垒。
银蓝光芒乍起,泛着散之不去的寒意与杀气,灵光化作剑刃,将这些扑上来的怪物尽数抵挡下来。
鲜血喷溅洒落,染湿了结界外满地厚重的霜雪。
结界内的人无不攥着手中武器,蓄势待发地紧张注视着外面的情形,生怕这些不知疼痛和疲倦的怪物冲破结界袭向他们,毕竟这结界虽发出可怖威压斩杀了一只又一只的怪物,却仍不可避免地被遗留下的凶兽猛烈地撞击攻打着,偶尔闪烁出水波动弹一样的光芒,令人心中疑虑焦躁。
人这种生物,一旦到了混乱的边界,便会暴露出掩藏于灵魂底处的丑恶来。
祁清和立于城墙之上冷眼旁观半晌,就在这短短时间中,竟是有两三个修士都躲藏在人群中将身边的同伴突然朝外推去,面容上的神情已不受了控制,展现出了最真实的内里。
她眸色微暗,轻嗤摇头,抬手放出灵力将那些浑水摸鱼的作恶之人尽数与被推出的人换了位置,随后不紧不慢地戴上银边面具,足尖轻点,身形如掠影般转瞬落于登记大殿之前。
“楼主!”
巡逻军队、殿中弟子皆认得她,此时纷纷上前恭敬作揖行礼,齐声唤了句。
白玉楼楼主?
外来修士目光霎时投来,却踟蹰着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呼。
最终还是一个长相不俗的佩刀女修上前一步弯腰行了礼:“见过楼主。”
祁清和淡淡瞥过她,面具下眉梢轻动,颔首应下了。
这女修分明是方才被同伴推出去的几人之一,此时脸上惊怒之意犹存,但竟是第一个收整隐忍好情绪上前行礼的,如此看着,心性倒是不错。
世上之人,大多是在乎这个名次的。
第一的已然夺走了众多目光,后来的那几个纵然再过突出,也终是压不过前人的风头。
“你叫什么?”
“苏南星。”
女修一怔,随后连忙回道。
“姓苏?”
这一次,祁清和的目光彻底凝在了她的身上,细细打量几下,眸中有些恍然:“你母亲可是浮世馆的苏京墨?”
苏南星下意识捏了捏佩在腰间的刀柄,瞳孔中神色一凛,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看眼前墨绿长裙的女人:“楼主认得我的母亲?”
祁清和敛眸扫过她有些紧张的动作,不置可否地抚了抚自己的袖边:“我认识你母亲时,你尚未出世。”
如今竟也这般大了。
岁月的流逝,纵然是真神也无法改变。
怪不得祁清和方才瞧她时隐隐觉得有两分熟悉,原来是苏京墨当年怀着的那个孩子。
话至此处,女人便停下了,也不管苏南星似有话说的神色,只转身嘱咐了一旁守着的弟子继续将这里聚集的外来修士记录完毕后带入大殿内签立契约,随后就一人孤身踱步向了结界处,指尖上灵光蓦然升起。
那一刻,此片天地间的风雪皆停滞于空中,兽潮怪物的身上开始点点溢出银白的光芒,尽数朝着她手下飞涌而来。
随着这些银白光芒的流出,方才还暴虐躁动着的凶兽群中开始响起一片又一片的垂死前痛苦的哀嚎,一具具庞大可怖的身躯轰然倒下。皮肉开始收缩干瘪,骨头开始弯曲脆弱,筋脉开始枯竭断裂……它们身上的所有生机如被吞噬夺去了一般,化为银白光芒归于祁清和的手下,被她吸收殆尽。
众人只能骇然看见,不久前如同一座座重山乌然堵挡攻击着结界的兽潮不过才几瞬的功夫就化作了一滩滩褶皱着的肉皮一样的东西。
这场面着实恶心,可是在场之人已经没有那个空余的心去在意这种视觉上的冲击感了。生机被夺去后衰老的过程让所有人都心悸恐惧,他们不自觉地将惊骇的目光投向静立于结界前的女人,却见她此时正缓缓合起了双手,指尖灵光霎时消逝。
与此同时的,结界外的一眼望不尽的尸体亦俱无声化作灵光散落。
停滞着的风雪重新涌动,卷着那些点点灵光与地面上洒落的鲜血飞往空中。
皑皑白雪再次铺盖,此处天地银装素裹一般,仿若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女人墨绿的长裙甚至没有半分波动,仅是覆手之间,一切便都归于平静。
祁清和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瞳孔中幽光微闪。
她等了这么长时间,便是在等这场兽潮。
像是肯定,实则试探。
这场演出落幕之后,想必幕后焦虑之人也该晓得她的位置了。
只等将那几个蠢货引下来,收回她曾经给出的东西,再顺便将她随着那些被夺去的气运和神力而转移在魏璃书魂魄上的大道意识也借此在下界一举歼灭。
女人抬手抚了抚发髻,兀地微皱了眉心。
生死混沌之道,她仍旧是欠了些功夫。
恐怕还得劳烦那几个蠢货帮一帮她。
“怎么了?”
祁清和方踏入房门,侧身阖门之时便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她也不甚在意,抬手继续自己的动作。
“我想要你。”
传入她耳中的,是身后之人沙哑却异常狠决坚定的声音。
女人一怔:“什么?”
“我想要你。”
顾寄欢一字一字,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她看着怀中的人,目光幽暗凶戾得宛如一匹真正的狼,凑过去含住了女人的耳垂细细磨着:“我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牵绊。你与我在一起,我可以提高修为给你卖命。”
“阿和,师父,好不好?”
祁清和抿了抿唇,抬手想要推开她,腰上的指尖却攥得愈加地紧。
贴在她耳畔的人陡然轻笑了下,柔柔地吻了吻她的脖颈,声音瞬间软了下去。
“你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我也算为你死过一次。”
“阿和,不要拒绝我了,好不好?”
女人的指尖一顿,眼帘微颤,默然半晌,到底是放了下去。
祁清和侧身去看了看她:“你想起了什么?”
是轮回中的那一世……还是所有的身为清萱的记忆?
祁清和蹙眉还想说些什么,就被这人掐着腰死死按在了身后房门之上。
紧接贴上来的,是近乎于疯癫了似的又吻又咬着她脖子的顾寄欢。
姑娘含糊着止不住地笑,凤眸中霎时浮现了水雾:“想起了好多呢……尤其是那个骗了我的心、取了我的身子后又狠心舍弃的散修……”
女人的指尖下意识捏了捏,却并未抬起推开。
祁清和微微偏过了头,抿唇阖眸不语。
姑娘在耳边笑叹着唤她,一声又一声,满是压抑不住的偏执疯魔。
“阿和……阿和……阿和……”
“你疼疼我呀……我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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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终沾身
“阿和。”
祁清和醒来时方天亮,窗帘被紧紧拉上,房门亦锁着,屋内光线暗沉,空气中悄然弥漫着一股子散之不去的暧昧甜腻的气息,这叫女人有些不适地蹙眉偏了偏头,睁开了些的眼睛复而阖上,搭在身上的手臂稍稍一动便生出些酸痛之感来。
昨天一直从下午折腾到了深夜,倘若不是祁清和忍无可忍当真有些气恼动怒了,只怕身旁这得寸进尺、最会爬杆子的人还能拉着她继续荒唐放肆下去。
她才有点儿动静,早早就醒来搂着她片刻也不舍得移开眼的顾寄欢便察觉到了,稍圆的凤眸乖顺柔软地弯起了些,瞳孔中霎时掀起点点涟漪般的波光,小心地凑过去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低声唤着。
这个动作与其说是吻,倒更像是无声地蹭了蹭祁清和的脸颊。
可是如此无言的讨好并未起到预期的效果,被她搂在怀中的人闻言后只睁眸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后便撑着身子从她怀里退了出去,抬手给自己理着衣襟遮掩了几分不觉露出的满是痕迹的肌肤。
顾寄欢抿了抿唇,也慢慢坐了起来,探过去想要给她揉揉腰:“是不是生气了?”
“我下次不这样了,阿和不要生气好不好?”
姑娘嘴上说得可怜又诚恳,眼睛里却是滑过些许吃不到骨头后恹巴巴且不甘不愿的色彩。
当心爱的人躺在身下似是纵容般任她动作,眉心间的漠然与隐忍逐渐破碎、抑制不住地为她露出妩媚的绽放到极致的娇艳之色时,顾寄欢脑海中那点仅存的理智于顷刻间轰然崩塌泯灭。
她喜欢看祁清和为自己露出那般失控了的不复往日中冷心无情的模样,这会给她一些甜蜜的错觉,让顾寄欢近乎要以为她们便是如此亲密无间的恋人、祁清和也终究会为她动一动真心。
女人冷眼扫过她,嗤笑了声,懒得应答这样虚伪的话,毫不客气地拍开她伸来的指尖,拉着衣襟缓缓站起,从她身上跨过,自床榻飘然落了地。
白玉楼的堡垒结界外几乎每天都被前来寻求庇护的修士挤满,这些人经过弟子们的审核报备后立下契约进入堡垒中。刚开始时所有的事情都异常地顺利,但到了后来,前来雪域的修士越来越多,个人住处以及对这些修士的后续安排就开始面临着严重的问题。
祁清和要处理的事务日益繁忙,也没工夫整天跟顾寄欢纠缠情爱之事。若是当真执笔书写起来,那么纵然姑娘在旁边百般娇唤勾引她都不会正眼瞧上一回。
这也让顾寄欢气得每每都恨不得将她手里的东西抓过来撕碎扔了。
“阿和,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祁清和垂眸将手中的墨笔放下搁置在砚台边,尚未抬头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关切声,姑娘娇软的身子慢慢贴上了她的背,这只胆子愈发大了的小狼崽子凑在她耳边呵气如兰,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求和欲.望。
女人眉梢微动,有些无奈地阖了阖眸。
这哪里是来劝她去休息的?
这分明是使着劲儿想把她拖进温柔乡里剥皮拆骨地吃下去。
感觉到那本落在她肩上的手正不安分地往下移着,祁清和实在忍无可忍,侧头抬起指尖一把抓住了那双爪子,低斥了句:“莫要乱动。”
若说她有多喜欢纵容这人,倒也不至于。
祁清和之所以会如此忍让,除了与清萱说不清的关系以及轮回记忆中的特殊情意外,其余的也不过是在基于自己一时心软之上想让顾寄欢安分一点罢了。
她的心,坚硬之处更胜磐石,暂时还未能琢磨明白轮回时那点儿异常的感觉。是以,祁清和的一举一动、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她在用一些不甚在乎的东西去交换到当前最有利于她的东西而已。
顾寄欢也好,剩下那四个也罢,祁清和对她们的期待值都很低。
只要她们别再惹事儿、不要扰乱她早已布好的棋局就行。
毕竟从洪荒降生之日起,她便极为厌恶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而那个人最喜欢干的,也莫过于在她厌恶的底线蹦跶。
“阿和~”
姑娘顺势将身子一软,直直坐在了她的腿上,拖着长长的尾音与她撒娇。
祁清和瞧着她的神色便觉额角一抽,连忙赶在她开口之前抬手堵住了她那些不正经的话:“……今日我要去看一看新入内的修士,你可要与我一同?”
顾寄欢眨了眨眸,眯着凤眸乖巧地点了头。
“我要跟阿和一起。”
时时刻刻都要一起,永不分离。
“那便走吧。”
女人轻轻拍了拍姑娘的背,示意她从自己身上下去。
顾寄欢眼尾微垂,一副老实得不得了的样子,却在下去的前一秒猛然凑上来啄了下祁清和的唇瓣,随后才心满意足地弯着眸子听话地站到了一旁。
祁清和眼帘颤了下,面无表情地抬袖擦了擦嘴,也不看她,自顾起身走了。
“阿和等等我。”
女人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眸色淡极。
可当一只手偷偷伸来将要握住她的指尖时,祁清和恍若未觉,并未阻止。
“楼主。”
就在她们行至大殿白玉楼的主殿外准备进去时,陡然有人唤住了祁清和。
女人足下一顿,转头瞧了一眼,那有些迟疑地立于不远处的女修,赫然是不久前被她救过一次的苏南星。
毕竟是苏京墨之女,祁清和神色稍缓,颔首应了:“可有事?”
“嗯……这是……阿娘托我转交给您的。”
苏南星看起来有些紧张,只极快地抬眸瞧了祁清和一眼便垂下了头,恭敬地将一封信和一个雕着青花纹路的小瓷瓶递到了女人的面前。
“啊,苏京墨就是我的阿娘。”
她见着女人一时间没有接,便连忙补上了一句。
祁清和敛眸扫了眼,抿唇抬手接过了。
苏南星暗自瞧着她的神色,迟疑了下,指尖捏了捏自己的袖摆,还是呐呐开了口:“阿娘说……她很想您。这是她给您做的一罐子蜜饯……她说希望能够再见您一面。”
祁清和:“……她费心了,有缘自会再见。”
女人的腰上已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手,饱含着主人的怨气和酸意,正想着法子地在祁清和腰上揉捏发泄自己的不满。
这动作轻柔得很,想掐不舍得掐,倒跟撒娇调情似的。
周身人来人往、弟子成群,人杂眼多,祁清和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上所戴的银边面具,默然伸手将自己腰上的指尖捉住拉了下来。眼见着面前的小姑娘不知为何垂下头仿若在纠结什么,她耐心等了片刻便受不住一旁这狼崽子哀怨委屈的目光,准备拎着顾寄欢进殿了。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小姑娘却兀然嗫嚅着开了口,紧闭着双眼,声音中颇有几分视死如归之感:“……母……母亲。”
顾寄欢:“放肆!你在胡说什么?!”
她眸中浮着的真真假假的委屈骤然破散,瞳孔底森寒一片,目光阴冷锋利如刃,陡然侧身正眼看向这年岁不大的刀修,袖中指尖猛地攥紧,倘若不是祁清和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臂,恐怕顾寄欢此时已掐住碾碎了苏南星的脖子。
苏南星被她如此凶戾的眼神吓住了,骇然后退一步,指尖不知不觉地落在了腰间刀柄上。
“欢儿!”
祁清和侧身蹙眉看向了顾寄欢,下意识低斥了句,目光却兀地对上了姑娘泛红的眼睛。
顾寄欢紧紧抿着唇瓣,眉梢边萦绕着未散的戾气,眸中却逐渐弥漫出浓浓的水雾来,有些僵硬又倔强地立在原地,看向她的神色中含着破碎痛意。
女人抵到喉中的话语尽皆堵住,最终流露唇外的也仅是一声无奈且无法的叹息罢了。
“怎么又哭了?”
祁清和抬手抚了扶额,伸手将一声不吭地瞪着她直掉泪珠子的姑娘揽进了怀中,柔柔地抚了抚她的白发,在顾寄欢的额角落下一个温软的吻:“她的阿娘苏京墨是我曾经的挚友,当初苏京墨怀她时出了些意外,与我定下过让这孩子日后认我为母的约定。”
“……当真?”
怀中的人攥着她的衣角,泪眼朦胧地抬眸瞧她,哽咽着小声地问。
“自然是真的。”
女人微微垂下眼帘,瞳孔中光亮沉沉浮浮,竟是折射出些许温软之色,又随着她的轻笑愈添了潋滟缱绻,柔和得近乎能叫人入迷。
顾寄欢怔怔地盯着她,突然勾唇自嘲苦笑着阖了眸,垂头埋在了她的肩上,搂着祁清和的脖子不再作声。
“你且去罢。”
祁清和斜目瞥了眼一旁站立不安的苏南星,朝着她淡淡颔了颔首:“如今这些年过去了,往日戏言不必当真,你日后只唤我一声祁姨便是。”
“是。”
苏南星并不蠢笨,辨别出了她目光中意思,也不拖沓,当即点头应下,随后轻按着刀柄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她并未上前做出旁的动作,便是那句视死如归般的母亲都如在完成一件不得不做的任务,现在走得更是干脆利落,隐隐似是松了口气。
埋头于祁清和肩上的姑娘微不可觉地动了动,露出些许冰冷的目光来,漠然瞥了眼苏南星的背影。
“可如意?”
女人含了些不明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顾寄欢眉梢微动,软着骨头似的倚在她的怀中勾着唇低低地笑。
“满意,欢儿好满意。”
姑娘弯了弯眸子,抬起尚且雾气未散的眼睛,任由眼尾的水珠滑落鬓发,只顾着亲了亲祁清和的唇,软声道着:“阿和真好。”
似是有情,实则最最无心。
阿和这般好,真想把阿和锁着藏起来。
顾寄欢牵住女人的指尖,唇角轻轻扬着,瞳孔中的色彩却是幽冷阴鸷到了极致。
若是真的能将阿和关在只有她才能看见的地方该多好?
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就永远也不会出现在祁清和眼前、打扰她们的生活了。
想要安定这些日益增多的外来修士,在雪域中扩张白玉楼的领地范围或者采用折叠空间的法术都是可行之策。
祁清和最终决定两者兼用。
这片寒冰雪域中本无人迹,其中生存着的灵兽物种却不少。想要扩张白玉楼地领地,便不可避免地会与这些族群对上。而折叠空间术消耗太大,不宜大范围适用,所以祁清和选择两者折中,将事情控制在一个度里。
不久之后的对决中,她既已决定好如何榨干魏璃书这些人的剩余价值,就必定要将现在以及往后的事情处理好,以免威胁到她的计划。
清理族群之事又关系到结界阵法的补充和扩张,必定要祁清和亲自出手才是,因此她在好生安抚过顾寄欢后,就孤身踏入了白玉楼结界外不远的雪域深处。
她离开时,顾寄欢便站在城墙上远远望着,指尖按在墙边,只恨自己为何实力如此低下而无法跟上。
祁清和的神魂恢复,但真实修为实则刚刚到渡劫期的边界,神力被禁锢的情况下她的本源力量也无法多次使用。
所以,当她在雪域最深处看见那个本不该在此的人时,她的心中竟诡异地平静。
这人倘若不给她捣点儿乱出来,她可还要奇怪呢。
女人拢袖立于雪地上,并未加灵力罩,身旁寒风拂过她的身边时便止不住地扬起了些她半挽着的白发和墨绿袖摆。单薄衣裙微动,其下纤细身姿就愈显了几分。
“……阿和。”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不远处那已注视多时的人先行展眉开了口,温柔地唤了声。
祁清和眉梢微扬,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脸上霜雪蓦然融化,似笑非笑地歪头瞧了瞧她,唇中的话却柔和轻快,仿佛看见她后深感惊喜:“阿萱……阿姐,好久不见呐。”
在她降生于洪荒之前,她的本源旁便已诞生了一位执掌阴灵与死亡的真神。
与青帝有着密切渊源、曾抚养着初生的幼年神明长大……后又无故离去。
阎阴君也算是行众神所不能,彻底在万物不入眼底的青帝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融魂了?”
祁清和负手朝她走去,眯眸打量了一番,陡然嗤笑:“看来是尚未融和完。”
也是,顾寄欢可还在白玉楼里呢。
“多谢阿和关心。”
黑裙的人闻言后却是笑意愈加柔和,像是听不明白祁清和言语中的讥讽般,只掩藏着心中的贪婪紧紧盯着眼前的人细细地瞧,唇角突然一僵,那双本溢满了欣喜光芒的凤眸中便霎时闪过许多杂乱的情绪来,脑海中几道不同的声音共同喧闹地叫嚣着心中的妒忌。
“……阿和一直与顾寄欢在一起?”
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但祁清和清楚地在她的眼睛里看出了隐约的一闪而过的杀意。
这样违和的神色融合在一起时难免有些好笑,女人定定看了看她,抬手拂了拂额前散落的发丝,将之别至耳后:“是又如何?”
她玩味地甚至是含了些许恶劣的挑衅,慢悠悠地对着清萱弯眸:“阿姐这般惹人厌,分出来的一片魂魄却是叫我颇为喜欢。”
“我不但与欢儿一直在一起,更是做尽了天底下的情.事。若是阿姐此时要将欢儿收回去,倒让我有些不舍。”
祁清和对着她的眼睛,认真且诚恳地请求清萱:“阿姐缺了她一个应也不会有事,不如就将欢儿舍给我罢。”
这大概是祁清和数万年来第一次请求这个曾被她唤作阿姐的人。
清萱已无法再维持那些温柔的神色。
她分明不愿、甚至是害怕于再次见面时吓到祁清和或是给已有许久许久不曾见过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可真的到了此时,她却又不能控制住自己心中嫉妒得快要发疯了的情绪,袖下指尖不知不觉间掐进了手心中,只有刺痛感才能帮助她保持清醒。
最后两分笑意无力褪去,那双瞳孔中闪烁过纷杂交叠着的神色,清萱沉默地看着她,突然无奈地摇了摇头:“阿和何必激我?”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微软,轻声回忆着:“不久之前阿和曾说过的……我是阿和的爱人……”
“不过是诓骗你那些分魂的鬼话而已,阿姐不会当真了吧?”
祁清和有些不耐地打断了她,毫不客气地撕下了这张遮掩的布。
她素来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但在阎阴君的面前倒是有些失态。
“……阿和还曾与我几度缠绵过……”
祁清和阖眸扶额,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所谓的系统和任务,不都是你自己一手安排的吗?”
“缠绵?清萱啊清萱,我以为你至少没有愚笨至此,竟分辨不出我编著跟你玩儿的故事?”
她陡然伸出了指尖,轻柔地抚过面前之人的唇瓣,紧盯着清萱的眸子,一字一字地如同在舌尖缠绕过一般软声道:“神魂分裂、融合不齐,落到这个地步,你也只能怪你自己。”
凉薄无情之色蔓延在女人的瞳孔中,逐渐流溢在她的眉眼间。
祁清和捏着这人的下颚,强迫着叫清萱抬起些头,仿若教导初生幼儿般告诉她:
“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是你自甘下贱。”
“所以,怪不得我,懂吗?”
倘若数万年前清萱没有趁她熟睡后落下那枚超越了往日情意的吻,那么她们之间便仍旧可以维持着亲密无间的关系、仍旧能够朝夕相伴,至少也不会走到后来那般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倘若数万年后清萱没有自作主张地闯入她的棋盘、妄图扰乱她定好的结局走向,那么祁清和便费不着编织出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去对她的那些分魂进行所谓的攻略,非但叫祁清和落入繁琐感情之中,更是害得她自己作成了这副模样。
是清萱自己为了那点儿不受控制的爱选择了这一步又一步的走向,又怎能怪的了旁人?
祁清和敛起了所有神色,漠然冰冷地瞥了她一眼,随后侧身从清萱旁边走过。
一句话都懒得与她说,这就是祁清和此刻厌烦的心情。
可惜,她没能如愿走上几步,眼前便兀地一黑,四肢骤然没了力,身子顿时落入了一人的怀中。
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刻,祁清和终于识别出了清萱佩戴在腰上的香囊。
这分明是上界才会有的魂凝香!
一道足以算计神明的香料此时被用到了修为仅渡劫不到的祁清和头上,这可着实让女人心生……咒怨。
祁清和拼着最后的力气抓住了清萱的衣襟,咬牙动了动唇瓣,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真不愧是封号中有个阴字。
老阴逼!!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没怎么回复评论。嗯,我会尽快调节好的,然后之后恢复两天一更(挠头),毕竟还要攒生活费呢。
感谢在2021-10-13 01:13:00~2021-10-16 01:3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2章 终沾身
“滚开!”
祁清和披散着白发撑坐在床边,垂眸瞧着半跪于面前将嵌着两颗金铃铛的链子戴在她脚踝上的女人,眉眼间的神色极冷。
眼看着这人摆出一副温柔的模样似是想抬头与她说些什么,祁清和心中的憋屈与恼怒便顷刻间升到了顶峰,忍不住地抬足重重踹向她,只恨不得将人就地踹死才好。
清萱清萱清萱!又是她!每次都是她!
仿佛天生就跟自己过不去似的,凡事都要与她对着干!
这些灼灼燃烧起来的火焰太过猛烈,夹杂了数万年积累下的不知名的情绪,竟有那么一瞬间压过了祁清和的理智,让她做出如此冲动的行径、低声怒斥。
女人一怔,脸上的笑意敛起了些,却是顿在了那里,沉默着受下了这一脚,目光中尽是一派柔软和纵容。
她虽是受下了,手上的动作却是利索得很,不知不觉间便将链子系好,随后轻轻捉住了祁清和的足踝,敛眸将之放在自己的膝上。
金铃铛随着祁清和的动作而微微摇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来。
祁清和怒极反笑,伸手毫不留情地掐住清萱的脖子,指尖攥得极紧,近乎要将女人掐死在这里。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她为自己编造贺卿卿这个身份的时候还曾以金铃作饰佩戴过,但那时全凭她的意愿,与此时情形截然不同。
若说清和平生最最厌恶的是什么,扰乱她棋局的行为倒还要往后排一排,留在首位的绝对是强迫她做她意愿之外的事情。
清萱之前不过是在第二个上个蹦跶,现在直接将首件事也做了个遍。
真是……好大的本事!
女人没有说话,只顺从地让她掐着自己,微微昂起了头。许是因为慢慢窒息的原因,她的眸中开始溢出点点水光出来,随着她不觉地半阖眼帘,这些水珠凝于长睫上,最终垂落滑下。
有几滴落在了祁清和的手背上。
那种湿润的触感让她下意识松了松指间,眉心却蹙得愈紧了些。
她此时当真有些疑惑了,十分不解地掐着女人的脖子细细打量着她的脸:“你就如此讨厌我吗?”
“为何事事都要与我做对?”
清萱眼帘一颤,蓦然睁开了眸子,直直看向了她,有些慌忙地摇头否认:“我怎么讨厌你?我……”
分明是喜欢到了骨子里,所以才会如此啊。
没有人知道当那日清萱从闭关中骤然惊醒时却听闻了青帝出事时的心悸,亦不会有人知道她提剑斩破重重阻碍后亲眼见着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爱大的孩子被人用禁神锁穿透琵琶骨生生钉在冥池血水柱子上时的近乎要颤抖起来的恐惧与怒意、以及心如刀绞般的痛楚。
她将年幼的神明小心呵护着养大,心中却不知从何时起升起了龌龊的不可见光的情愫。
那是个自小跟在她身后亲昵又依赖地唤她阿姐的孩子,清萱知晓自己养大的孩子心性单纯腼腆、不喜与人交往,便更明白她对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亲近和偏袒有多么可贵。
从洪荒到后来万物俱生的世界,清萱唯一在意与爱恋的只有这个被她宠着长大的神明。
“那你将我放了。”
祁清和不耐于听她后面的话,干脆打断了她,对着她抬了抬自己的脚,示意清萱赶紧把系在足踝上的链子取下来。
除了这一对锁灵链,她现在仍受魂凝香的影响,四肢隐隐有些无力失控,这样虚弱的感觉让祁清和不喜。
她不愿跟这个人多说什么,只想赶紧从这里出去,不要耽误了她剩下的计划。
但很显然的,女人的想法跟她大相径庭。
清萱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无声摇了摇头:“外边很危险,那些人还妄图伤害阿和,所以阿和暂时与我呆在一处好吗?”
“等我将那些人处理好,阿和就可以出去玩儿了。”
她的声音耐心而温柔,用指尖轻轻握住了祁清和的手,宛如哄孩子般跟她解释着。
玩儿玩儿玩儿,玩儿你个头的玩儿!
祁清和抬手扶额,只觉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咬牙忍住了想要开口怒骂的冲动。
倘若清萱真的把那些蠢货解决干净,那她算计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魏璃书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在清萱的手上。
祁清和需要借她的手送自己进入生死边界之处的混沌中,待她彻底领悟后才是魏璃书等人完美谢幕的时候。
“……你不能动他们。”
这一次,祁清和垂下眼帘,没有将自己的指尖抽回。
“他们纵然要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她抿唇压下了那些烦躁不悦之意,重新恢复了素日里的冷静,语气稍缓:“你别插手我的事,我不需要你帮我。”
“你只需放我出去,其余的我自能解决。”
怎么还是这般倔?
清萱心中微微叹息了声,眼瞧着这孩子垂着眸子似有些别扭的样子,当真是叫她心肠都看软了。
她的阿和怕也是在轮回中吃了苦,性子不复从前那般温良,却又仍是如此倔强。
这也是好事。
女人想一想自己分魂时被哄骗得团团转的模样,一时间竟还有些欣慰。
强硬冷血一些总是能够更好地保护自己的。
只是太过矜傲不屑与人交往、狠厉薄凉之名响彻神界的青帝:……这人又在想什么?
“阿和既然想亲手解决他们,那阿姐就将他们都捉到阿和面前来给阿和处置,好不好?”
祁清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好。”
她头疼地阖了阖眸,脑中思绪流转万千,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睁眼时已然改了注意。
祁清和软下挺直的背脊,有些懒散地倚到床边去了,斜目扫过面前的人,轻啧了声:“罢了,就在你这里呆几日又如何?”
她伸出指尖去捏住了女人的下颚,眯眸盯着她,陡然勾唇:“阿姐莫不是数万年不见想阿和了?这般想将我留下?”
她的声音骤然软下,隐隐含了些笑意,竟露出两分亲昵来。
可话是如此,那双桃花眸中却如覆霜雪,半点温度也无,幽暗得望不见底。
她这样的神色,分毫也未掩饰,明明白白地告诉面前的人她是在做戏,入不入套就只看清萱自己的意愿了。
清萱定定地看着祁清和,弯唇浅笑了下,甘愿入圈。
然而,女人的双眸却在瞬间闪过几道异样的光芒,像是有谁在她脑中做出了不同的剧烈的反应。
“是,阿姐想你了。”
极低的声音从她唇中飘出,这是她控制着的最大程度的自然,其中却包含着数万年堆积着的快要将她折磨疯癫了的思恋。
清萱悄悄地抿了抿干涩的唇,有些忍不住地脱口轻声问她:“那……阿和有没有想阿姐?”
自然是没有。
祁清和有些想笑。
当初是这人做坏事儿被她抓了个正着,她尚未说什么,或者说那时的清和并不知情爱为何、也根本不在乎清萱跟从前不太一样的举动。她只想将这些异样掩盖过去拨正 ,随后继续如往日般与从降生起便宠爱自己的阿姐在一起生活下去。
可惜啊,清和没有说什么,最后先一步舍弃她、将她丢在自己所不喜的帝位上的倒是那个唯一被她放入心中的阿姐。
那点儿伤心怨怒与不舍早在她一点点摸索着掌握住帝位的岁月中被时光磨了个干净,余下的不过是些如云烟般的不平。除此之外,一派平静冷淡,掀不起半点波澜。
祁清和笑出来了,弯起了那双总显含情却无情的桃花眸,柔软而甜蜜地回答了她:“当然想了。”
“阿姐心狠,扔下阿和扔得利落。我可不似你,又怎会不想?”
她的脸色逐渐黯淡了些,眼尾低垂着,指尖捏了捏,复而从清萱下巴上移开收了回来。
“不……”
“我想再睡一会儿,你要陪我吗?”
祁清和轻声打断了她的话,抬手将自己方才坐起时披上的外裙褪下扔在了一旁,随后伸出指尖轻柔地搂住了女人的脖子,在她的唇瓣边落下一吻。
“……好。”
清萱眸色微暗,顿了顿,收回了抵在唇边的话,只顺从地应了声,指尖放在了她的腰上,翻身上了床。
“睡吧,阿姐在这儿。”
怀中的孩子缩起了些身子,安静地枕着她的手臂阖上了眸子,眉眼间滑过几许倦意。
女人心疼地垂头亲了亲她的白发,将她往怀中揽了揽,轻轻抚着她的背脊,感受下手下瘦削的身子,脑海中那些纷乱的神识终于平息下来了。
如何能从清萱手中逃离,给自己的棋盘完美画上句号?
祁清和将所有的赌注都投在了曾被自己藏于芥子空间中的另一具本体上。
这是她潜伏于洛云伊神识中时重新凝结起来的身躯,后来时间线拨正时为了假死脱身而换上了攻略道修时被重伤的傀儡躯体。
但是她随后又是以新做出来的傀儡身体去攻略黎知鸢的,因此这具本体倒是没有拿出来过。
那四个分魂合体时应是在魔域中,祁清和用想出房门逛逛的借口探清了周围的环境,她现在确实是被困在魔宫之中。
想必那些分魂的融合还是由虞九笙带头牵起的。
也算是个聪明人。
就是不知道云江蓠、洛云伊和黎知鸢这些身份的陡然消失会引起多大的轰动,还是说她们在融魂之前早已将身后事交代处理好了?
这些念头祁清和也仅是随意想一想便放过了,到底也不是她的事儿。
如今她需要考虑的,一个是她该怎样在魏璃书前来时从清萱这里脱身,第二个就是那个还在雪域堡垒中等着的小狼崽子。
顾寄欢该如何处置,这本也是清萱的事情。但祁清和只要一想想那小狼崽的性子,便觉有些棘手。
她当真愿意与清萱融魂吗?
这个问题困扰住了祁清和一段时间,最终在某一日的夜间得到了答案。
屋内烛火摇曳,她正放下手中书卷走至床边准备褪衣睡觉。
祁清和的指尖才刚刚放在衣襟处,眉梢便兀地一动,尚来得及转身,后面就有人猛然贴过来环住了她。
浓烈的酒气扑入鼻中,叫祁清和忍不住地蹙眉,有些嫌弃:“离远点儿,一股子味儿。”
“我不。”
出乎意料的,这人醉晕晕地张了嘴,脱口的腔调却是分外熟悉。
祁清和偏头瞥了她一眼,微微挑眉:“顾寄欢?你融魂了?”
环着她的人缓缓眨了眨眸,看着像是有些高兴,可眉头不知为何地又皱了起来:“你喜欢谁?”
“五个里面,你喜欢谁?”
“都不喜欢。”
祁清和抬起手肘推开了她,侧过身子瞧着女人,淡淡回答了这个幼稚的问题。
“都不喜欢?”
被她推开的人呆呆地站在那儿,一点点红了眼眶,有些无措地呢喃了一遍。
“可是我……我都喜欢你。”
不管哪个我,都爱你。
爱之入骨,无可救药。
女人呐呐地垂下了手,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你喜欢我,我便要喜欢你吗?”
祁清和抚了抚袖,漠然反问。
天底下可没这种道理,谁说喜欢一个人,对方就一定要喜欢你的?
这个道理,祁清和懂,清萱也懂。
所以女人垂下了头,眸子愈红了些,却不说什么。
“……你既喜欢我,当初又为何要离开?”
祁清和蹙眉看了她一会儿,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女人愣怔着抬眸,脸上闪过几许慌乱之色,连连摇头:“我没有扔下你,我一直守在你身边,除了后来闭关了千年……我只是……害怕你会厌恶我……害怕我自己……”
害怕自己会因一时的冲动而做出可能会伤害到祁清和的事情来。
清萱知晓自己养大的孩子对自己没有半点不同的情愫,而清和在旁人面前都以阿姐称呼她。
纵然她们并无血缘,但到底是在旁人眼中存了个名衔。
清萱素来不在意旁人看法,若是阿和当真对她有半分不同的情愫,那么莫说是遭些非议,便是粉身碎骨,她也是愿意的。
可清和没有,这孩子看待她的眼神从未变过,一直是那般亲昵而依赖。
那是看待阿姐的眼神,先前曾叫清萱心喜,后来却成了剜她心尖的利刃。
清和既无意,清萱又怎敢将她拖下水?
她不舍得让清和受半分非议,纵使是私下的,也不行。
于是,便只有远离了。
她终究不是圣人,无法在心爱的人面前时时刻刻维持着温柔阿姐的模样而掩藏住自己心底的那些龌龊的念头。
所以,在被清和抓住自己于睡梦中亲吻她之后,清萱选择了一个与自己属性相符的地方。
冥界。
那是离青帝落于九十九天外的长明宫最近的地方。
“你都去了冥界,如何守着我?”
祁清和负手,若有所思地瞧着女人,突然间有些兴味。
果然,醉酒后的人脸上霎时闪过几分心虚之意,脸颊边的红晕愈深了些。
“……冥界的结界边缘与长明宫很近……我将寝殿设在了边界处……”
祁清和:……
将寝宫设在边界处?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她抬手揉了揉眉:“我时常感觉有神魂窥入长明宫,但因未曾惊动阵法,也就没有多管。”
“原来是你?”
也是了,毕竟这人与自己生活了那么长时间,长明宫阵法结界的设立有一半都出自清萱之手。
青帝盛极时,万族来贺拜见,门庭若市,人流不绝。
而那道神魂还算安分老实,从来只在长明宫外围大殿中打转,没有触及过内里的阵法结界,又与众多神魂混杂在一处,所以清和也就懒得去计较,只以为是哪个没有资格进殿的小族罢了。
女人眼帘颤颤,微不可闻的开了口:“……应是我。”
见不到清和的那些年里,她都是靠透过两界壁垒偷偷窥探心爱的姑娘支撑下来的。
就像个活在阴暗里的小贼一样,战战兢兢,见不得人。
但她心中害怕会惊扰到清和,又着实不想太过冒犯,所以每次也只在众族聚集之地看一看姑娘的容颜、确认过她安好后就离去的。
祁清和蓦然嗤笑:“便仅如此?”
她朝着女人走近了一步,指尖暧昧地落在女人的衣领上打圈,眸光流转,柔声问她:“你既与我住得这般近,梦里可曾有过我?”
这人似是一呆,脸颊通红,抿着唇不开口了。
“没有?”
祁清和眯眸再次问着。
这一回,女人垂下了头。
她眸中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极轻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有。”
清萱的梦中,从来只有一个人。
除了在清和的身上处处破例,其余时候的阎阴君实在是个再古板克制不过的人了。
她到底是知廉耻礼节的,纵然于梦里,也不愿、不敢逾越边界,因此那次次梦境之中并未出现过绮丽旖旎之色。
可心爱的姑娘仅是坐在那里,手握书卷、抬眸对着她浅浅笑一笑,就足以勾着她的心魂,让清萱几乎都不愿醒来。
作者有话要说: 清萱的行为好像是有些不太对,你们不许学啊!
她所说的窥探,就相当于你邻居站在自己家门口透过你偶尔打开的大门瞥了你一眼,确认你平安无事之后就赶紧走人的程度。
而她之所以能窥探得到,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没有逾越那个边界,和儿懒得去出手,也算是和儿另相的放纵的结果。
客观行为上暂且没有构成骚扰,主观动机上出于善意、不具备骚扰的目的,所以不构成犯罪(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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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终沾身
清萱降生于洪荒冥河中。
诞生即为成年形态、拥有正神修为,传承封号阎阴,执掌阴灵魂魄、吸收天地煞气化作本源能量。
与她的神格不同,阎阴君的性情平和雅正、循天地礼法,为人矜傲而不显锋芒,颇为克制古板。
相较于同期所诞生的正神,阎阴君则更为不喜争夺,大部分时间隐居避世于自己开辟的居所之中。倘若不是每一位正神出世都会有大道降旨,恐怕这位实力超群的正神也不会为众人所知。
清萱对外界的人和物都没有半点兴趣,她的生活里除了修炼,余下的不过是偶尔出去寻一寻洪荒中散落的法宝古籍。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降生的那条冥河所贯穿的荒漠上突显生机时戛然而止。
晶莹的墨绿灵光在一夜间散落布满了整片荒漠,不知名的花草自其中破土而出,环绕围拥着最中央的那颗愈长愈高的仿佛汲取了天地间所有精华的古木。
那一刻,清萱便垂手立于冥池之上凝眸看着,有些诧异地发觉了这貌似温顺无害的包含生机的灵光实则霸道无比,竟不知何时地悄然侵入了她的冥池河流边,丝毫不惧她的本源神力。
再抬眸看去时,那些墨绿的光芒早已朝着此处结界外扩散而去,以着最柔和的力量干着极为贪婪的事情,好似要在洪荒之中都布满她的气息、将之划为己有一般。
洪荒生灵无不为之愕然,停下手中所有的动作,直立抬头望向苍天,却在隐约之间听见了玄妙的道音,漂浮于众生耳畔,徘徊七日不散。
最终,大道降旨,尚处于混沌中的洪荒内霎时间拥有了‘生’。
又一位正神诞生了。
封号青帝,执掌阳灵生机。
天地不亡,她即不灭。
此旨方降,洪荒中骤然喧哗。
而清萱慢慢踱步踏空来到了被花草包围着的巨树前,并不在意那些因她的到来而隐隐躁动着有些排斥的灵光,只静静地注视着巨树上枝叶呈环绕状保护着的像是一颗乳白色的蒙着雾气的蛋一样的东西。
她感应到了,新降生的正神就在这里面。
并且还冥冥中与她有些干系。
也正因这点无形的牵绊,阎阴君才头一次生了些好奇之意,前来查看一番。
并未让她等多久,那颗凝聚满强大神力的‘蛋’慢慢消融去,显出了其中方出生的正神。然而,令清萱有些意外的是,这位降生便轰动洪荒的青帝居然仅是幼童的模样。
她睡卧在枝叶上,披着一头齐肩的雪白发丝,身着墨绿衣裳,边角皆以流光金纹作饰,手脚俱佩细金圈,懵懵懂懂地自灵光的围绕中睁开了双眸,露出一对琉璃似的澄澈明亮的浅色瞳孔。
顷刻间,这孩子对上了阎阴君的眼睛,歪了歪脑袋,一点儿也不怕生人,只弯起了漂亮又精致的眼睛,朝着女人软软地笑。
阎阴君微怔,已然清晰地感知到了她们之间无形连接起来的因果。
初生的正神名清和,与她有一字之缘。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并不令人讨厌。
清萱当时看着那孩子,自降生起便波澜不惊、宛如死水般的心轻轻一动,应是有些不知名的浅淡的……愉悦与柔软。
阎阴君最终把幼童状的正神带回了自己的洞府中,教她唤自己阿姐,容她顽皮地将墨绿色的灵光布满她的府邸,只有些笨拙地慢慢摸索着将这孩子抚养长大。
原是一片坦诚明月心,后来却在清和一日日长大成年的过程中变了质。
成年了的孩子性子温顺腼腆,不喜与外人接触交往,也因此总是被人诟病为冷漠倨傲。
但清萱知晓她的阿和分明不是那样的。
这孩子被她教养得太过平和了些,一直在她的羽翼下长大,心性还如小时候一般,喜欢于私底下时趴在她的腿上看书、喜欢用自己催生出的灵植装饰她们的洞府,亦会不觉地抱着她的手软软地撒娇、想要叫阿姐将自己喜欢的东西拿来哄哄自己……
清萱百般宠爱着将她养大,更顶着这阿姐的头衔,又怎敢将自己那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道出?又怎舍得叫这对她没有半分情愫的孩子左右为难、甚至受旁人异样的眼光?
所以在她那日鬼迷心窍地弯下背脊亲吻着熟睡去的姑娘的唇角却被猛然睁开眸子的清和抓了个正着时,阎阴君几乎是害怕去看这孩子的眼睛,不愿于其中寻到厌恶之色,最终在清和不解的询问下落荒而逃、狼狈去了冥界。
走的时候,素来温软的孩子冰冷着脸庞,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看她,良久之后,才淡淡说了句:
“你若是走了,日后就莫要回来。”
话罢,清和自甩袖离去,再没回头瞧过她一眼。
只留阎阴君苦笑立于原地,袖中指尖微提,霎时间便生了悔意。
但是最后,她还是缓缓转身离去了。
这一走,就是数万年。
青帝之名愈发显耀,九十九天外的长明宫接纳众生朝拜,却唯独将冥界来者尽数驱逐轰走,这般不客气的举动,排斥之意分毫不加遮掩,叫一众暗自关注之人也是咂舌惊诧,不知这曾以姐妹相称的二人究竟发生了何事,竟是闹到了如此地步。
然而更令人费解的还在于冥界阎阴君的态度。
青帝那边不假辞色,她却是愈发小心殷切起来。
这边冥界的人才被赶出去,她就赶忙备了赔礼送去长明宫,姿态之低着实叫人难以置信,倒像是青帝受了委屈似的。
那孩子怕是恼得厉害。
屡次碰瓷,当真是连长明宫的门都没能踏进去。清萱捏着那张从长明宫传来的信,逐字读过这满篇辛辣嘲讽的言语,心下涩然,怔怔坐于案几后,过了半晌,她才垂下眸子小心地将信封存入了一旁的匣子之中。
神界的时间流逝得极快,数万年听着漫长,实则也不过弹指。
清萱无法正大光明地看见清和,只能偶尔偷偷将神魂探入长明宫的外围,守在那里,随着一众前来拜见的族群们等待青帝的露面。
有时她的运气好,便能看见姑娘的容颜,借此缓和心中的思念。但有时候阎阴君缩在暗处等上个把月,也未必能见到心爱的姑娘。
再后来,这样寂寞相思的日子实在令她感觉有些难忍,于是就将手中的事务推给下面一群神官,孤身去了曾经的洪荒废墟中保留下来的冥河中沉睡闭关。
可阎阴君如何也想不到,就在这段不算长的闭关时间里,她的姑娘竟被折辱欺负到了那般地步!
当她猩红着双眸近乎是颤抖着指尖抚上姑娘染着鲜血的脸颊、将清和此时狼狈的模样看入眼中时,从来都不喜争乱杀戮的阎阴君第一次生出了暴虐的念头。
但那个雀占鸠穴的伪神不知将阿和的神格藏到了哪里,便是她也没能找出,因此一时间不能打草惊蛇,只得以替身傀儡之术换下了被禁神锁穿透琵琶骨的孩子,将人小心地带回了冥界。
清和被迫堕入轮回,神魂脱离躯体而分散于下界。
阎阴君以血为引,自愿入轮回寻魂,一世又一世地追逐过去,将青帝散落的神魂一点点拼凑成了一个完整的祁清和。
最后一世时,她把与阿和一同度过的几世写入所谓的科技中、编造成游戏,成功地将她的小姑娘诱骗了进来。
清和几世轮回,气运衰竭、魂染戾气,清萱为了消除她神魂上的怨气与戾气,就按照祁清和那一世的话本制造出了一个系统,又暗中操控着系统将这孩子重新带回了下界,布置下一个个攻略的任务。
这既为让阿和能够借她的气运来洗净魂魄上沾染的暗点、弥补被偷走的气运,亦是……希冀着姑娘能在这个过程中对自己升起哪怕一分不同的心思。
可惜,这点儿愿望注定落空。
面对一个醉酒的人,祁清和采取的手段很是直接。
她负手听完清萱的话之后,就直接将人扒了外裙扔到了床上,拿着被子往女人头上一蒙,丝毫不顾这人看起来似是委屈巴巴的神色。
“睡觉。”
祁清和居高临下地对上了清萱从被子下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眉梢下压了些,漠然转过了身。
“别走……”
床上的人挣扎着伸出手去迅速抓住了她的袖摆,突然低低开口,语气中不觉蔓上了些许乞求之意。
“不要走……陪陪我……好不好?”
女人撑着床边,有些踉跄地翻下了地,从身后紧紧拥住了祁清和,许是酒精麻痹,又像是压抑太久了的情绪在这一刻终究是涌了出来。
祁清和身子一僵,竟是听见了背后传来的隐忍的啜泣声。
“……我……我真的好想你……你不允我踏入长明宫……我只能偷摸摸地探进去等着……”
“阿和……阿和……”
“……阿姐知错了……”
原来比起一辈子只能得来一个阿姐的身份,无声的漠然排斥与漫长的望不到尽头的分离才更折磨人。
不该生的心思、伤透了姑娘心的离去……
这桩桩件件都在那数万年间付出了代价。
日积月累的剜心般的悔恨与愈来愈浓的无法缓解的思念,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她,近乎要将她折磨疯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祁清和眼帘轻垂,抬手将环住自己的手臂不容抗拒地拉了下来,神色平静无波,瞳孔中的光亮却明明灭灭、闪烁了一瞬。
“……阿和……”
“你醉了,早些歇息罢。”
她弹指灭了不远处的烛火,在黑暗慢慢坐在了床边。
清萱看得见她,当即亮了眸子,抿着唇角悄悄地笑,无声上了床,小心地握住了祁清和的指尖,垂头落下一吻,随后将脸颊贴在了她的手心中,满足地阖了眼睛。
祁清和只坐床边敛眉瞧着她动作,瞳孔中微不可觉地稍软了些,但紧接着闪过的,却是一片冰冷无情的算计和打量。
距离魏璃书下界应是不远了,她得想个办法脱身、并且让这人短时间内无法插手她的事情。
该怎么做呢?
祁清和偏了偏头,目光在女人饱满娇嫩的唇瓣上轻轻划过,陡然勾唇,伸出指尖去柔柔地抚了抚,冷眼瞥过了女人微颤的长睫。
接下来几日中,祁清和的态度悄无声息间有了些变化。
她会请清萱帮她照看一二白玉楼中的事情,也会偶尔在放下书卷闭目养神时卧在女人的腿上、与清萱闲聊。
比如那尚在浮世馆中的苏京墨,又如清萱的几个分魂是怎样处理好后事的……
被突如其来的馅饼砸晕了脑袋的女人欣喜地察觉到了这点细微的变化,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得祁清和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阿和不必担心,我融魂之前自是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
清萱温柔地弯眸看着她,抬起指尖捏着茶壶弯柄为祁清和倒了一杯热茶。
云江蓠、黎知鸢等人都已完成了权利的交接,将事情分配完毕后才前来魔域的。
而洛云伊则把毕生修为提炼灌于本命剑中,以此代替自己镇守玄山门,随后融合了心魔,孤身来了魔域。
“至于那苏京墨……她早已与九尾狐族的一个长老结了契,不久前到你那儿去的苏南星正是她们的孩子。”
苏京墨当初流落在外时,也正是与这九尾狐长老有过春风一度,被寻回后发现怀上的孩子便是这长老的。
祁清和恍然,接过了她手中的茶盏,突然间想起了曾经出现在院子里的那只狐狸。
无怪乎对她那般敌意,想来是以为她要抢自己的伴侣。
九尾狐这种族群虽被外人传得浪荡不已,实则最为忠贞,一世仅有一位伴侣。
苏京墨此后也算是有人护着了。
清萱还想与她多说些话,正浅笑着抬头,却瞧见对面的姑娘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女人一愣,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颊:“怎么了?阿姐可说错什么了?”
祁清和不说话,只自顾用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许久,随后才垂眸抿了口茶水,轻轻道:“阿姐真好看。”
清萱眨了眨眸,忍不住地勾了唇,笑着反问她:“当真?”
“自是真的。”
祁清和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落在女人身上的目光不觉间有些灼烫起来。
她用力抿了抿唇,眼帘颤颤,雪白的肌肤上霎时染了红晕。冷清淡漠之色破碎,高高在上的神明好似动了凡心。
清萱笑意渐褪,怔怔地看着她,喉中兀地一紧。
周边有些安静,她只听见了这孩子极低的近乎于无的声音。
“……我想要你……”
“……什么?”
女人置在膝上的指尖骤然攥紧,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些凤眸。
“我想要你。”
祁清和阖了阖眸,脸上红晕愈浓。
她捏着自己的袖摆,微微侧过了头,随后又直面对上了女人的眼睛,声音中是一派如往常般的镇定和云淡风轻,仿若只是在问过会儿该吃什么点心。
女人张了张唇,声音未出,耳根先一步通红。
眼前的孩子有些迟疑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清萱的身旁,随后假作镇定地伸出指尖轻轻扯住了她的衣袖。
这是从前阿和对着阿姐撒娇的动作。
清萱鼻尖一酸,眼眶中不知何时地已湿润了大片。
姑娘声音有些轻软:“我也很想阿姐……等我们回去之后,阿姐便回来与阿和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阿和想要阿姐……求求阿姐,给阿和罢。”
祁清和眸色微亮,含了些微不可觉的羞意与期许,指尖微微落在了女人的衣襟处。
可是清萱尚未同意,她就只得抬眸低声请求:“阿和想要。”
除了离别的那一次,阿姐便从来不曾拒绝过阿和。
这一回,亦是如此。
纱帘后两道身影交叠不休,衣裙珠钗散落一地。
女人轻昂着下颚,眼尾水珠垂垂,全然纵容了姑娘所有的动作。
然而,清萱的瞳孔猛然一缩,眸中水雾弥漫,唇边霎时涌出了血色,指尖无力挣扎着朝着祁清和伸去。
“别……”
走。
体内灵力流逝,筋脉禁锢,那对嵌着金铃铛的链子不知何时已落在了她的脚踝上。
“多谢阿姐成全。”
姑娘弯着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眸,含笑于她眉心落下一吻,如此诚恳感谢道。
祁清和抬手理好衣襟、披上一件外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
唯余床上之人,唇边猩红愈多,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却连一字都无法说出。
烛火骤熄,女人瞳孔中的光亮彻底破碎。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清萱真的是个极为理智且温柔的人,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她会对和儿有太过不利。
目前为止,倒是和儿阴了她一把(捂脸),阎阴君的‘报复’会有,却绝不是她们定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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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涅槃
祁清和走的时候顺手给魔宫罩上了一层保护阵,而她回到雪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雪域堡垒外的结界加固了几倍,随后又派人将苏南星送回了南大陆的浮世馆,临走前把一个储物袋交给了年轻的女修。
苏南星毕竟是苏京墨之女,彼将她视为挚友,她亦予以三分情谊。那个储物袋中有一封信件,还有一块儿白玉楼楼主的象征玉戒。
苏京墨出身氏族,尽管苏家败落,但好歹还有些底蕴在那里,她的性子虽温婉宁和却不失果决谨慎、做事极为缜密细心,又一直被当做家族继承人来培养,如今亦有一个九尾狐族的长老在身边护着,若是将白玉楼托付给她,祁清和倒还算放心。
从浮世馆那边传来的数据和情报上看,苏京墨是有这个实力的。
下界兽潮、层出不穷的怪物……这些非祁清和所造,可她却脱不了干系。雪域中的那群前来寻求庇护的修士既已签下契约、甘愿归于白玉楼,那祁清和便有这个责任实现诺言护着他们。
所以,她需要为日后自己的离去做下准备,趁着风雨前夕安顿好身后之事。
苏南星离去时停顿在雪域结界口,心中迟疑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转头去看了看身后城墙上负手站立着静静望着她的女人,目光在祁清和的面具上逗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猜不到女人面具下的神色该是何种模样。
她捏了捏自己挂在腰间的刀柄,突然凝目朝着城墙上站着的人扬声道了句:“祁姨!您若是有空,且来看看我阿娘罢!”
话罢,她肃容而立,拔刀执于胸前,对着祁清和恭敬地行了一个属于刀修的礼节。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倘若日后有事差遣,南星纵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她肖似于苏京墨却较之更狭长些的眸中明亮坦荡,眉眼间含着一股子刚正不阿、一往直前的莽意和正气。寒风拂过之际,红袍飒然轻扬,年轻姑娘的背脊挺得极直,远远望去,就如一把锋芒毕露的长刀恒立雪中。
这孩子看起来既没有遗传到她阿娘的柔情婉约,也未曾学到九尾狐族的精明狡诈,教养倒是甚好,可惜瞧着傻乎乎的,一副直脑筋且容易被骗的样子。
女人居高临下地瞧着,似有似无地勾了勾唇,微微颔首应下了这一礼:“去吧。”
“日后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相遇、分离,冥冥之中皆有定数。
缘分相关,玄而又玄,本是幸事,何必强求?
渡劫期后有飞升劫,若能抗过去,未必不可于神界再见。
年轻的姑娘最后于漫天霜雪中遥遥望来一眼,随后转过了身,同着身旁的白玉楼弟子们一齐去了。
祁清和微眯眸,眼尾金纹上光芒骤闪,瞳孔顿时覆上了一层白雾。
片刻后,她一眨眼,白雾散去、金纹流光褪下,却是忍不住挑了挑眉梢,平静的面容上难得浮现几许异样来。
……这孩子的气运……好生古怪。
祁清和稍稍思量了几瞬,眼见着年轻女修的身影将近消失在雪域边界之处,她顿了顿,还是抬起指尖朝着苏南星的方向弹去一道墨绿的灵光,顷刻间射入女修的背脊中。
女人一直看着灵光消逝,才淡淡收回了目光,垂下指尖抬步转身归去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数日后,天地昏暗,时间霎时静止。
女人一身墨绿长裙,抬手撑额倚于大殿主座上,神色颇为懒散,指尖中正捏着一柄崭新的细长雕纹烟斗,眸子微眯斜视,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投向殿门外走进的几人,唇瓣轻张,灰白的雾气缓缓弥漫溢出。
她等了好一会儿,耐心已然告竭,此时垂眸放下指尖,以烟嘴轻轻敲了敲扶手,有些失望地低低叹息:“原以为你们也该长些本事,不想竟叫我等了这般久。”
那几个走入殿中的人身上赫然有下界壁垒的束缚和限制,恐怕他们能全部到这里来,也该费了点儿心思。
为首的那女子穿着与祁清和肖似的墨绿衣裙,举手投足之间都可轻易瞧见另一个人的痕迹,拙劣的模仿之意足以贻笑大方。
可惜她仍无所觉似的,只抬着阴翳的眸子瞧向高阶宝座上的女人,脑海中一瞬恍惚,似曾相识的场景、卑微站立着的下位……这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恼怒愤恨,如剧毒的长蛇在她的心中撕咬,一点点蚕食着她仅剩的理智。
“……清.和。”
为什么不在轮回中彻底魂飞魄散?
为什么还要回来、恢复神魂来与她争夺位置?
为什么……明明都已经失去了神格,却还能用这种高高在上的眼神俯视着她?!
魏璃书冷着脸,袖下指尖不觉攥紧。
祁清和随意吐出了一口烟雾,有些玩味地打量着她的面容,将她眼底的丑陋和狰狞看得一清二楚,不禁轻啧了声:“没用的东西,做了这么久的正神,居然当真毫无长进。”
妒忌、愤怒、恐慌……这些情绪会扰乱一个人的判断、掩埋她的理智,将她慢慢推向弱势。
“不用多说,直接动手吧。”
越楚绪陡然伸手拉住了魏璃书的手臂,目光忌惮而慌张地从祁清和脸上滑过,低声对着魏璃书道了句,已经看明白了身旁之人的状态。
果然,这句提醒立竿见影,让为首的人眸色微闪,抿唇不再作声,轻轻颔首应了。
她们身后几个都是被下界壁垒限制到渡劫期的神界之人,目光纷杂,此时听见了越楚绪的话,便果断地拔出了兵刃。
女人冷眼瞧了许久,忍不住失笑摇头:“区区小辈,也敢放肆?”
祁清和唇边笑意渐凉,眉心霎时覆上浓霜,指尖点了点,大殿中央暗芒闪过,魏璃书骤然回头,手方抬起一半,却见几人的表情便凝滞在了惊愕上,身形如被捏碎般化为粉末落下。
“阿绪!”
魏璃书惊慌对着刚刚还在身旁说话的人伸出指尖,不觉颤声而唤,但他们消亡的速度实在太快,根本没有给她留下反应的机会。
最终滑过她指缝的,是一大片灰白的粉末,顺着空隙落下,飘洒了一地。
魏璃书僵硬着指尖在半空中停顿了好一会儿,最后才缓缓收回阖了阖眸。再次睁眼时,她的眼眶中一片猩红,姣好的脸颊上正是一片压抑不住的怨毒。
这一次,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死死盯着高阶上的女人,唇角兀地露出一抹诡然的笑意来,无声开口。
我要你给他们陪葬!
祁清和歪了歪头,撑着下颚耐心的瞧着她,极迅速地从她逐渐变为银白色的瞳孔里寻到了她敢如此说话的底气。
“终于等到你了。”
女人展颜弯眸,撑着扶手站了起来,一步步踏下高阶,朝着‘魏璃书’走去。
她似是甚为欣喜,眉梢边都染上了几许柔和,专注地看着面前的人。
‘魏璃书’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无波:“你将我引出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大道之下皆为蝼蚁,纵然是正神,亦不例外。”
祁清和眯眸而笑,踱步走近:“万事不可说满,这个道理,你也不知?”
“足以确定和掌控的事情,不需要犹豫。”
‘魏璃书’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属于人类的情绪,她并不废话,早在这句话开口之时,手中突然显出的一把蕴含莫测道意的长剑便顷刻间穿透了女人的心脏。
出乎意料的,祁清和毫无阻拦和反抗。‘魏璃书’指尖轻动,长剑在女人的胸口翻转,世上唯一能杀死正神的道蕴就顺着她的心脏滑入筋脉和神魂之中,开始寸寸腐蚀吞噬。
“是吗?”
祁清和大笑出声,抬手握紧了剑刃,非但没有将剑拔出体外,反倒是将之往自己的心脏中送得愈深了些。
鲜血如泉涌般喷溢而出,将她的手与衣裙都染上触目浓烈的色彩。而女人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而疯狂的笑意,不紧不慢的向‘魏璃书’走近,任由这把剑将她的心脏搅碎,毫不抗拒地甚至于迎合那道侵入神魂中的道蕴,只弯着双好看而潋滟的桃花眸,附在‘魏璃书’的耳畔闷笑不止:
“蠢货。”
自作聪明的蠢货。
天也会输。
这一轮,是她赢了。
祁清和握着搅碎自己心脏的长剑,脸上布满了笑意,瞳孔中却森寒讥讽,指尖兀地攥下,长剑剑柄猛然间穿透了‘魏璃书’的胸口,而她的身形一晃,将剑身从自己的心脏中拔出,踉跄后退了两步。
正当她的鲜血垂落地面,点点凝聚成线,线结成阵,恐怖的威压便瞬间自足下弥漫着爆发,无形中的锁链尽数捆绑到了‘魏璃书’的身上,蔓延攀爬在她的全身,又一点点缩紧,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道蕴。
‘魏璃书’脸色终于有所变化,蹙眉怒斥:“放肆!”
她的指尖上闪过银白光芒,但很快覆灭。
祁清和眸中笑意愈浓,兴味地瞧着她被下界的大道意识镇压。
真是作茧自缚。
“阿和!”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满是隐忍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恐慌。
祁清和扬眉,转头瞥去一眼,正对上那个衣襟凌乱、颇为狼狈的女人的好似有些绝望般投来的目光。
那一瞬,她不知为何的,在这样的无声的注视中慢慢收敛了神色,垂了垂眼帘,身形不知不觉间于静默中点点化作灵光消散。
“倘若你心思不变,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但这次你如果还未能让我动心、叫我明白什么算是所谓的爱……日后你且忘了那点儿念头罢。”
从一开始她将那位置让给魏璃书,就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可以顺理成章地转移走潜伏在自己神魂深处的大道意识的机会。
藏在神魂中东西于她而言就像是一把抵在额头上的刀,一日不除,她就一日有被附身掌控的危险。
如清和般倨傲之人,怎愿成为大道傀儡?
所以她耐心地算计好一切,只等着棋子落局。
曾盘桓在她的神魂中的大道意识被她借着堕入轮回的机会悄然转换到魏璃书的体内,而她之所以放出消息引着魏璃书下界,就是想借助下界的大道限制将那道意识彻底歼灭于此,叫它尝一尝自作自受的滋味。
上下两界的大道虽同本源,却如两个被分离开来的程序系统,独立自行运转着,谁也不得干涉谁,因此才被祁清和钻了空子。
而这世上唯一能杀死正神的,除了神明的生命随着世界的变迁和信仰的断绝而封印耗尽,就只有这自从洪荒诞生起便一直存在着的大道。
祁清和想要在生与死之间寻找混沌,普通的轮回转世对她的魂魄毫无作用,所以她就只好求助于大道了。
死亡已有,生在何处?
在她的芥子空间中。
被藏起来的最后一具本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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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遗址中,冥河旁生长着一颗苍郁古木,巨树的枝叶皆以守护状围拥着最中间的一团墨绿光芒。
白发正神着黑裙坐在树下,心神却尽在那团荧光之中。
快到时间了。
女人眉梢一动,乍然听见了一声极细微的动静,这叫她猛地抬眸朝着枝叶围拥之间看去,果然瞧见了那最中间的隐隐出现的墨绿亮光的裂痕。
几乎就在下一刻,那团墨绿光亮动了动,终于飘然落在了一处树枝上,露出了其中之人的真面目。
是记忆中的小正神的模样。
女人干涩的眼眶中隐隐发红,却带着一股绝望痛苦良久后的木然,分明眸中情绪万千,但脸上并无多少变化。
穿着柔软的墨绿衣裳,正卧在枝叶上的小正神抬手揉了揉眼睛,瞳孔中懵懵懂懂,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瞬间对上了女人的眼睛。
“你是谁?”
小正神歪了歪脑袋,一点也不怕生,很是好奇地瞧向了面前比她大好多好多的人。
她的手看起来有自己的两倍还长!
小正神偷偷垂下眸子瞥了眼自己的小爪子,神色非常不解。
“我是……你的妻子。”
清萱纵容着小正神毫不掩饰的打量,只弯下腰来温柔且小心地揉了揉清和的脑袋,麻木平静许久了的面容上终于闪过了几许不同之色。
“妻子?什么是妻子?”
小正神听不明白,撑着身下的枝叶下意识晃了晃腿。
“妻子就是会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人。”
女人弯了唇,好看的凤眸中滑过光亮。
清和小小地啊了声,这回连眉头也蹙起来了,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前的人,神色中有些迟疑。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愈加苦恼了:“可是……传承中说神也是会死亡的……”
小正神话音一顿,悄悄扫了眼女人,犹豫着慢吞吞地将自己的困惑问了出来:“你看起来比我老好多好多好多,万一……万一你年纪大先死了,那谁来陪我呢?”
清和看着眼前脸色突然一僵的女人,眨了眨眸子,天真神色地继续问道:“难道妻子可以有很多个吗?”
“所以你死之后,我就可以找新的妻子来陪伴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清和:不明白不理解(单纯可爱)感谢在2021-10-20 01:05:13~2021-10-23 02:0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5章 涅槃
白发的正神听完小正神的话后沉默许久,只用着一种晦暗沉沉的叫小正神看不懂的眼神瞧着清和,盯得小正神都有些茫然地下意识挪了挪屁股,敏感地察觉到了女人的情绪不对劲。
“怎么啦?我说错了嘛?”
小正神皱了皱眉,声音软软的,有些不满地反问她,随后又虚张声势地瞪大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踢了踢自己的短腿。
女人眼帘轻颤,敛眸骤然笑了,眉宇间浅薄的微不可觉的雾霾尽散,剩下一派柔软温婉之色,不见半分异样。
她含着笑意抬手轻轻抚了抚小正神的脸颊,不禁眯眸:“阿和说得不错,是以我一定得好好活着才是。”
清萱看着面前这孩子有些不解的目光,唇角的弧度愈深了些:“我想一直照顾陪伴着阿和,怕是会阻碍阿和寻旁的妻子了呢。”
小正神仰着脑袋,歪了歪头,她对于妻子这个概念一点也不了解,心中十分不以为然,这会儿听完了清萱的话,注意点却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你会照顾我?”
“什么是照顾?就是对我好的意思嘛?”
她的传承记忆中有这个词,年幼的正神学舌一般好奇问着,眸子亮亮地看着女人,想从清萱的嘴里得到准确的意思解释。
“对,阿和真聪明。”
女人一怔,被小正神看得心中一软,原本那点儿因小正神的惊人之语而生起的阴翳酸涩就如云雾被风轻轻吹散一般,再不舍得与初生的孩子计较。
清萱试探着伸出了指尖,却见这孩子只乖巧地坐在那儿、一点也不避开,一双眼睛盯在她的手上、随着她的动作转了个不停。她心中一颤,瞬间拥住了失而复得的清和,爱怜地吻了吻她方齐肩的白发。
“……阿和随我回去好不好?这一次,我再不离开半步,我定会好生保护阿和,绝不叫他们再有机会伤到你。”
眼眶不觉有些湿润,清萱垂下头,轻轻将额头抵在小正神的肩上以遮掩自己有些失态的神情,指尖落在这孩子的背脊上,将小正神抱得越紧了些。
自那日祁清和在她眼前被杀害、化作灵光消散于大殿之中后,清萱几乎要疯了。
她找遍了整片下界,却怎么都寻不到清和半寸神魂气息,就仿若……这世上已无那个魂魄、她的阿和当真魂飞魄散了一般。
清萱将那个还剩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着的畜生一寸寸凌迟于大殿之中、将魏璃书的魂魄彻底搅碎后仍不解心中滔天的怨恨。
那该死的小畜生身上的大道意识早已泯灭在了阿和布置下的阵法之中,最后魏璃书恢复自己的神识时竟是看着她如此疯癫入魔的模样不住地大笑出了声,边重重地艰难地喘着气,边吞下满嘴腥味儿讥讽不已:“我最佩服她的,莫过于玩弄人心的本事。可怜堂堂阎阴君为了一个于自己半分情愫也无的冷心冷情之人堕落到了这般地步,真是好笑至极。”
“你以为她有多无辜?你以为她有多在乎你?!当日我在长明宫匍匐跪拜之时,可没见过她对你巴巴送来的那些东西正眼瞧过一次!”
被阴魂长箭将四肢钉死在殿中央的次神早叫清萱硬生生挖出了神格,发丝被血水粘黏在脸上,姣好的面容止不住地显露出狰狞怨毒之色,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不禁尖锐了起来:“神界之中,恐怕也只有你才会把她当做善茬。她清和分明就是个薄情寡义、心狠歹毒之人!她分明……”
一把无形的灵力刃自她脖颈处划过,霎时间叫她失了声,再不能说出半个字来。
魏璃书被折磨死前最后看见的,便是女人厌恶得如视烂泥臭虫般的目光,声音中似覆玄冰,怒斥挥袖,将一把又一把细小而尖利的灵力刀剜在她的身上。
“放肆!你也配置喙于她?!”
那一瞬,魏璃书终于瞧清了女人的神色。
或许清萱什么都知道。
只是爱意深入骨髓,她什么也不在乎罢了。
若不是祁清和消散前给她留下的最后两句话唤回了清萱一点儿理智,让她揣着仅剩的希望回到了神界洪荒遗地处查勘,否则她当真恨不得便随那狠心的人去了。
小正神毫不反抗地被白发的正神抱进了怀中。
这个新奇的姿势让她好似闻见了一股子淡雅的幽然的香,清萱的怀里又软又暖,让小正神心中颇为喜欢,因此倒是主动地往女人怀里钻了钻,随后觉得自己的肩上有些温热湿漉,就垂下眸子去打量了一番,却骤然对上了女人发红的眼眶。
清和眨了眨眸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眼尾:“你是哭了吗?为什么?”
“因为太想阿和了。”
清萱任由她摸,只浅浅弯唇笑着,抬起指尖覆上了停留在自己眼尾处的小手,期许地再次问她:“阿和愿意与我走吗?”
“好啊。”
小正神都不问要去哪里,仅是爬到了女人身上,往她怀里拱了拱,晃着短腿使劲儿点了点头,桃花眸弯弯地抬头看她,瞳孔中澄澈明亮得紧。
这般模样着实让清萱没有任何抵抗力,当即抱稳了她的小身子,温柔地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带着小正神往冥界去了。
清和悄悄将自己的墨绿色的神力释放出来,一点点包围住了清萱,在女人的身上布满了自己的气息,这才满意地扒拉着清萱的脖子,趴在她的肩上由着她将自己抱着走。
“你叫什么呀?”
她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清萱的眼睛,这样子类似于占有的行为让默默关注着她一举一动的女人心中十分受用和欢喜,方想说些什么,便听怀中的孩子凑在耳边小声地问她。
清萱连忙抬起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背,闻言后也毫不犹豫地告诉了对什么都好奇得紧的小正神:“我名清萱,与你有一字之缘。”
“阿和以后就唤我阿萱,好不好?”
她不想再以阿姐的头衔陪伴,贪心的阎阴君想彻底把握住这一次的机会,光明正大地将心爱之人拥入怀中。
所以,要从小养起。
女人的眸子光芒闪闪。
“阿萱?”
小正神趴在她的肩上,有些迟疑地学着叫了一声。
“嗯!阿和真聪明!”
清萱毫不吝啬自己的喜悦和赞扬,又奖励地在小正神的额头上柔柔地亲了亲。
被夸奖了的小正神有些开心,摇了摇脑袋,凑在她的耳边一声又一声地唤她。
“阿萱阿萱阿萱阿萱……”
而被叫到的白发正神呢,则不厌其烦地满目笑意地一遍又一遍地应着,像是怎样都听不腻
她们的身形逐渐消失在了洪荒遗地之中。
而就在刚刚清和降生的那一刻,九十九天外的执书阁从外殿开始寸寸化作齑粉、随风飘散而去。
然后,墨绿色的熟悉的气息自九十九天外爆发而出、一瞬笼罩了此间的整片天空。
众人骇然相望之时,却听那层浓郁的将他们视线尽数遮挡住的墨绿光亮中传来了轰鸣巨响。再低头一瞥,脚下不知何时已布满了重重阵法。
不过是几瞬间,新的宫殿就已铸造完毕,散发着可怖威压的大阵结界拔地而起,那宫殿牌匾上的三字如此显眼而刺目,近乎于刹那间叫此处逗留不散的族群们垂首恭敬拜下,不敢多看,纷纷礼毕后逃窜归去,誓要将青帝回归的消息第一时间传给族人。
若是能做首个前来恭贺青帝归位的族群,那么他们的造化自是少不了!
此等异响,远在冥界的清萱也隐隐有所察觉,不禁抬眸定定朝着那处望去,蹙眉思量了一会儿后垂下眼帘朝着怀中扫去,心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怪不得闹了一路的孩子陡然安静了下来,原来是跟个软团子似的缩在她怀里昏昏欲睡呢。
女人的动作更加轻缓了些,小心地将小正神好生放在了床上,随即给自己褪下外裙和鞋袜,又向自己打了两个清洁咒,这才赶紧躺下将迷迷糊糊地睁开了些眸子的小正神重新搂紧怀里,轻轻地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柔声哄她入睡。
初生的小正神需要充足的休息。
清和本是在软软的怀里待得正舒服,不想突然周身一空,香香的气息也离开了些,不再温热的感觉让她有些不适的翻了个身,挣扎着困倦的意识想要睁开眼睛去找一找女人。
索性也没叫她真的完全睁开眸子,就在她动弹的下一秒,她便又回到了温软的怀里。
小正神满意地打了个哈欠,阖上了那条刚睁开的缝儿,朝着温暖的地方凑了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下去。
不知为何的,清和虽然刚刚降生,但她的神魂却好似已经与什么斗争了许久、分外地疲惫。因此她这一觉,睡得有些长。
当她睁开眼睛时,耳畔便传来了女人含笑的声音,柔嫩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清和的鼻子。
“阿和醒了?”
小正神的眼睛中雾蒙蒙的含着些惺忪的未散的睡意,此时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女人,反倒把清萱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怎么了?”
怎么了?
清和若有所思。
她仍被抱着,身子周围暖洋洋的。
她对这种暖洋洋很有好感。
有好感就等于喜欢,而这种又暖又软的感觉是清萱带来的,所以就等于她喜欢清萱。
小正神恍然大悟。
怪不得清萱说她是自己的妻子,原来是这样呀!
怀中的软团子突然翻了几个身、差点儿滚了起来。
清萱一怔,抬手将团子给捞了回来,有些疑惑和担心了:“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
“不是。”
小正神骤然爬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甚至不需要思索。
清萱很是干脆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自然是喜欢阿和的。”
小正神似懂非懂地长长地哦了声,板着一张满是婴儿肥的脸颊朝着她说:“我也喜欢你,那我们就算是两……两情相悦!怪不得你要做我的妻子!”
自觉理解透彻了的小正神有些得意地抬了抬小下巴,看得一旁的女人忍俊不禁。
倘若这句话是成年后的小正神说,纵然是无心之言,清萱都是高兴也要高兴上好几天。
可如今这孩子还是幼年的模样,根本连什么是爱人、什么是喜欢都不认识,更别谈是两情相悦了。
她说得确之凿凿,脸颊上的婴儿肥却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晃动,叫清萱心中甚是好笑柔软,又不舍扫她的兴,便顺着话应下了。
“既然这样的话,就说明妻子是需要两情相悦的喽。”
清和又突然想到了这个上面,有些恍然地总结了自己的认识,复而提出了新的疑惑。
“那我如果有新的妻子,我也要与她们都两情相悦吗?”
小正神勤学好问,果然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清萱:……
新的妻子……她们……两情相悦……
每个字都在女人的心尖上蹦跶,让她心头熄灭多时的火焰瞬间重燃。
作者有话要说: 阿和:我要娶好多好多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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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涅槃
“阿萱阿萱!快看我快看我!”
本是布满阴魂幽鬼、冷寂昏暗的冥界深渊中已然被人划分出了一块儿地盘来当做小正神玩乐的游乐场,一眼遥遥望去,尽是霸道而溢满生机气息的墨绿灵光,不该在此出现的花草古木遍布这片空间,一派与外界格格不入的绮丽景色。
清萱提着方做好的小点心踏入此地时,耳畔骤然传来了小正神欢快的呼唤声,叫她素来幽冷漠然的眸子里瞬间似寸寸霜雪消融化开、转而蔓上了点点温柔的笑意,下意识将手中的小盒子暂且放下了些,赶紧朝着小正神声音传来的方向熟练地张开了双臂。
果然,一个墨绿色的小软球从远处的草坪上摇晃着地冲了过来,风风火火的跟个小炮仗一样,若不是清萱连忙轻车熟路地抬手将她稳稳接住,只恐怕这只软团子就要顺着自己冲来的力道砸到地上去了。
小正神雪白且柔软的发丝中粘了些草屑,今早才被清萱扎好的两只揪揪赫然已经松下了一个、连着漂亮的嵌了小金铃铛的墨绿丝带都不知掉到了哪儿去。
女人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唇,一垂眸便对上了清和亮晶晶的眸子,让她原本想问一问的、告诉小正神下次玩耍时要小心些的话语都全然被堵在了喉咙中,只得以一只手将这孩子抱稳后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清和的头发,用灵力为她将发丝中夹杂上的灰尘和草屑打理干净,随后纤细的指尖灵活地绕了绕小正神散下来的一小把白发,将留作备用的小丝带给她妥帖地扎了上去。
小正神乖乖地抱着她的脖子趴在她的肩上,等到女人的动作已经结束后才忍不住晃了晃脑袋,灵敏地听见了那边被她弄散开来的头发上重新传来了小铃铛的声音。
她很喜欢这样清脆的声音,当即有些高兴的弯了弯眸子,眼尾处圆圆短短的金色纹路也随之一动、愈发亮了起来。
啵唧。
被轻易哄愉悦的小正神大方地凑过去用力亲了亲女人的脸颊,学着清萱平日里奖励她的方式给了女人她所认为的奖励,她毫不吝啬、使足了力气,霎时发出一道响亮的声音。
“谢谢阿萱~阿和以后不会再弄丢啦!”
机灵的小软球抱着女人的脖颈,用脑袋轻轻地蹭了蹭清萱的脖子,继而抬起眸子悄悄看向了清萱,声音中又甜又软、乖得不得了。
清萱哪里不知道这孩子就是嘴上会哄她,这会儿听着无辜又懂事,实则玩儿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了。
可她心中暗暗一叹,已然被清和的小眼神看软了心肠,非但不舍得多说一个字,反倒垂眸柔柔地吻了吻小正神的额头,细细地告诉她:“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就弄丢了,不是什么大事儿。阿萱这里多着呢,都是给阿和的。”
“我只盼着阿和能够开开心心地长大便好,阿和什么都不用担心。”
清萱除了小正神之前的那些有关新旧妻子、两情相悦的理论和念头外,其余方面可谓是要星星不要月亮、只恨不得将失而复得的小正神捧在手心里养着,比起当年更为宠溺,甚至怕小正神会无聊,孤身前来冥界深渊中将此间划分出一小半来布下结界、专门儿给小正神当做游戏场地。
“阿萱真好~阿和喜欢阿萱~”
怀中的孩子小声地软软地与她说着,唇中像是含了蜜一般,应是撒娇,却听着又如此认真肯定,每个字都叫女人心花怒放、欢喜得紧。
“尽会哄我。”
清萱有些嗔怪地点了点小骗子的鼻尖,随后抿唇直笑,将自己照着下界吃食的方子给小正神做的点心取了出来,挥袖于身后草坪上铺下一块绸布,将吃食置于绸布上,又抱着怀中的孩子坐在了绸布边。
“尝尝味道,若是好吃,阿萱下次再做。”
“好!”
小正神一早就闻到了这股子香甜的气息,此时趴在女人身上嗅了嗅鼻子,也不管自己穿着雪白的裤子,直接从清萱的腿上打了个滚儿滚了下去,伸手去够了够一旁放着的小木盒。
点心上撒着些冥界独有的无毒之花,红艳艳的,上边似是点了些蜜一同蒸的,瞧着倒是好看极了。
清和前些日子晚间入睡前趴在床上看杂书时瞥到了一章专门讲下界的吃食,因此当即朝着女人撒娇想要吃到上边写着的所谓的香甜的食物。小正神自出生起还未怎么见过食用的东西,若说嘴馋倒也不是,大多是些属于孩子的好奇。
她只说了一次,清萱便记在了心底。可转世的那些记忆太过遥远,而之前在下界分裂出的那些魂魄中只有顾寄欢才稍为触碰过这些东西,因此做起来的时候不禁有些困难。她尝试了许多次,终于在今日摸索出了一盒子自觉尚可的点心。
幸而小正神是喜欢的。
女人默默看着小软球一只爪子抓着一块点心颇为新奇地举在眼前细细打量的模样,心中有些好笑,忍不住伸出之间去戳了戳她的脸颊:“冷了就不好吃了,阿和快尝尝。”
小正神眨了眨眸子,听话地坐回了清萱身边,晃着一双穿着小短靴的脚,试探着咬下一大口咀嚼了片刻,眼睛霎时睁大了些,昂着头看了看女人,冲着她弯起了漂亮的桃花眸:“好吃!”
清和包着嘴里的东西,含糊不清地夸赞着女人。
不等清萱勾唇要说些什么,她兀地爬了起来,仿若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儿,有些着急地转过了身:“阿萱阿萱,快看快看!”
清萱一怔,随即瞧见了小正神的背脊上突然多出了一对透明的薄如蝉翼般精致的翅膀,翅膀的纹路中都是墨绿色的属于清和本源的气息,想来是这几日清和在玩耍时摸索出来的本事。
“好看吧?!”
小正神有些得意地侧过脑袋看她,使劲儿挥了挥自己背脊后的翅膀。
“我刚刚就想让阿萱看的,但是一时忘记了。”
见过女人含笑点头后,清和才满意地收回了翅膀,拍了拍自己纯白的裤子,也不坐回之前的那个位置,只顾往女人怀里拱去。
她刚刚就是用这对翅膀飞过来的,本想第一时间让清萱看见,但是后来不小心被其他事儿占了心神。
“阿和真厉害。”
清萱垂眸轻柔地摸了摸小正神的脸颊,依着她的心思夸。
“那……阿和都这么厉害了,可以出去玩儿了嘛?”
小正神侧过身子环住了女人的腰,顺着杆子就往上爬,有些期待地盯着清萱的眼睛看。
之前女人说她实力不够、怕她会遭遇危险,因此只许小正神在自己的寝殿和冥界深渊的这片结界中玩耍,就连宫殿的外围都不允她去。小正神方降生不久,传承中的记忆虽齐全,但究竟是没有外边陌生的世界对她更有吸引力。
“阿萱阿萱~”
清和见女人有些反常的沉默,不觉伸手去拉住了清萱的手,轻轻摇了摇,小声地又唤了唤她。
小正神眼巴巴的模样实在可爱可怜,清萱眼帘微颤而阖,无声叹了口气,眉眼间隐约陇上的几许微不可见的不甘与不愿尽数化作无奈,她终是抵不过小正神这般模样,只得松了口。
“……不能走了太远,阿和可以在宫殿里随便玩耍,但若要出宫殿玩儿就一定要记得叫阿萱一起。”
清萱软了软声音,爱怜地垂头轻轻地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下小正神的眼睛,唇中吐露的言语间不知不觉多了几分弱势的请求:“阿和不要离阿萱太远好不好?阿萱会害怕的。”
清和抬眸瞧她,稍稍一呆,下意识顺从自己的心去抬起指尖摸了摸女人湿漉漉的眼睛:“阿萱又哭了。”
她也有些苦恼,学着自己看到的话本子里的词语:“阿萱是个大哭包。”
小软球老气横秋地长长叹了口气,摇着头凑了过去,鼓着腮帮给女人吹了吹眼睛:“阿萱不哭,阿和很乖,阿和不走远。”
“阿和不会离开阿萱的。”
许是刚刚吃了甜甜的糕,致使小正神此时说出的话都带上了甜味儿,听入女人的耳中,让她含着满眼的水雾止不住地弯唇。
应是笑的弧度大了些,眼角水雾渐凝成珠,顷刻间垂落衣襟,留下点点印记。
阿和……阿和……
快快长大呀。
莫要忘了此时的话。
【是不是她回来了?】
【回来了,只不知此时藏在哪里。你晓得她的性子的,她素来心狠,如今怕是在冷眼瞧着神界乱象呢。】
【……我去寻她,长明宫已重建,青帝怎可不归?!魏璃书那几个蠢货久无讯息,估计也早被她处理干净了。】
【无事,她应未曾怀疑到你头上来的,否则……】
【否则我也就不能站在这儿了。】
男子的声音猛然嗤笑,嘲弄着补上了藏在虚空中的人未说尽的话。
他转了转手上戴着的扳指,沉吟片刻后忽而眯起了眸,喃喃自语:“可若是她察觉到了……却没能一时处决了我呢?”
男人的脸上慢慢溢出了点阴鸷的不正常兴奋着的笑意,也不知是在向谁回答:“若是这样的话,那她就该是出事儿了。”
那样倨傲到了骨子里的容不下一粒石子的正神若猜到了他暗中的动作,只怕在长明宫建成之日便拿他祭了天。
倘若……倘若那人是因为……一时间抽不出手来处理他、或者暂时无力来与他计较呢?
男子越想越深,竟是失笑,陡然抬眸望向虚空,笑问虚空之中:“她孤傲至此、半分真心也不托付,神界众人大多敬畏而不敢靠近。若她出了事儿,除了洪荒遗地,还有何处可去呢?”
虚空中的人像是思量了许久,半晌后才缓缓出了声:“……冥界,阎阴君。”
当初被青帝称作阿姐之人,千万年来唯一可近身于青帝的正神。
除了她,还有谁呢?
男子垂头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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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正神今日遇到了一个奇怪且非常讨厌的人。
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跑到外殿去玩儿,结果就撞上了这么个女人,凶神恶煞的,一看见她就沉着脸想叫人把她赶出去。
哼。
清和自诞生起就一直被清萱处处宠着,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当即有些生气了,抬手控制着自己的本源神力,想把这些人吓走。
墨绿灵光浮现,果真是把女人镇住了。然而下一刻,小正神却瞧着对方的眼神愈加凶狠起来,好似要从她身上割肉一般盯着她,咬牙恨声唤道:
“青帝!”
“你不在长明宫,来我冥界作何?!”
女人眸色一闪,突然抬手将周边的神侍全部退下,提着手中的长刀慢慢走向小正神。
这眼神中满是恶意,小正神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瞳孔里光亮闪闪,手中的墨绿光芒隐隐闪现。
可下一秒,小正神一眨眼,手心中蓄势待发的神力瞬间消散,只有些慌张又害怕地转头朝着身后跑去。
女人眼神一厉,抬起长刀便要朝着她的背脊砍去。
“尔敢!”
白发正神的呵斥声轰然响起,暴怒的可怖气息霎时对着女人压下,生生将她的骨头碾碎了大半。
“阿萱!”
小正神无措地抬头顺着声音望去,平日里欢快无忧的眼睛里不知何时溢满了浓厚的水雾,在看见熟悉身影的那一刻瞬间大滴大滴地涌了出来,含着些或许连小正神都不知道的委屈和伤心,踟蹰着僵立在原地,软糯的声音里尽是压抑不住的恐惧和哭腔。
清萱的身影一瞬出现在她的面前,慌张地抬手将小正神抱进了怀里,疼惜得红了眼睛,心中又怒又后怕,目光阴冷地扫过那边趴在地上被她剜去声带的女人,手中却不停地安慰着抚着小正神的背脊。
怀中的孩子紧紧抓着她的衣襟,身子不住地微微发颤,就要真的缩成一小团把自己塞进她衣襟里躲起来似的,无助地哭泣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听得清萱心都要揪起来了。
好半晌,小正神埋着头打着哭嗝儿,委屈巴巴地跟她告状:“……她……她想打阿和!她还想把阿和赶出去!”
“阿……阿和害怕……阿萱不要阿和了吗?”
小正神没了往日的神气,哭得眼睛都红肿了些,攥着清萱的衣领不放,生怕被她丢掉一样,眸子湿漉漉地偷偷盯着清萱瞧。
“我怎么会不要阿和呢?”
清萱阖了阖眸,压下了心中的涩意,温柔地亲着小正神的眉心,对她做出了保证:“阿萱绝不会扔下阿和的。”
“……真的嘛?”
清和小心地从她怀里探出脑袋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自然是真的!”
清萱只恨不得将平生所有会说的好话都对着怀中的孩子讲一遍,费劲千辛万苦才把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祖宗哄好了,只想着将小正神带回寝殿中去守着,一时间也懒得跟那地上的人计较什么,反手给了她痛快的死法。
她一边抱着一小团的小正神,一边柔声安抚着受惊且委屈的孩子,却是瞧不见她抱在怀中的孩子是什么样的眼神。
小正神眨了眨眸子,瞳孔里哪有半分方才的害怕和委屈?只剩下一片属于孩子的单纯澄澈的残忍和寻到好玩儿游戏般的兴起。
她趴在清萱的肩上,探出一双尚且溢满水雾的眼睛去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不觉歪了歪脑袋,若有所思地抬起指尖抹了抹眼角。
这就是眼泪嘛?
果然好用。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隔壁的那本《另类饲养【快穿】》,应该是下一本要开的文。
黑芝麻汤圆.和:想杀我?
没恢复记忆哦,阿和从小就是个黑心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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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涅槃
“阿和,睡了许久了,起来吃些点心可好?”
女人垂眸看着枕在自己膝上阖目歇息的姑娘,目光在她逐渐长开的眉眼间滑至不觉轻抿着的娇嫩唇瓣上,忍不住悄然放下了手中捏着的书卷,以指尖抚过她的脸颊,流连于其上,缱绻着不舍离去,终是低低唤了一声。
这孩子平日里无聊时除却看些书外便总喜欢躺着倚着,每每都拿她的腿当做枕头,耍赖般一言不合地闭上眼睛,一睡就是半天光阴过去。清和还有些起床气,若被突然喊醒就定会瞪着一双迷蒙含雾的眸子瞧你,又委屈又恼怒,直看得清萱后来都不舍再吵她。
可惜放任的结果就是某个小正神顺着杆子便往上爬,整天懒洋洋地趴在她腿上,动也不愿意动一下,全然与下界那些冬眠的生物一般,一天中做过唯一的运动几乎就是从床上起身转移到了榻上继续躺着,与幼时的活泼顽皮截然不同,叫女人心下有些好笑。
眼见着时间已至下午,清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想将这孩子叫醒动一动,总是这样睡着也不好。
只穿着一件单薄墨绿纱裙的姑娘身上松松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此时整个人都缩在袍子里边,仅露出小半张脸颊和披散下来的白发。这会儿应是听见了清萱的低唤声,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将脸对朝了女人的腹部,身子往里缩了缩,一副要闷死在女人身上的模样,无声地拒绝了清萱的请求。
孩子脾性。
女人忍俊不禁,心中温软不已,眸中光亮愈柔了几许,只得无奈地给这孩子顺毛似的抚着发丝。
然而,片刻后,那埋头在她腹部不肯动的孩子突然又闷闷地开了口,声音里沙哑得紧,带着些睡意未散的疲软:“有什么点心?”
小正神动了动脑袋,露出一双半睁着的眼睛来瞥了瞥她,随后翻了个身,正面躺在了女人腿上,慢吞吞地打着哈欠,有些不满地抬手扯了扯女人披在肩上的白发。
许是才睡醒,力气小得可怜,就跟只奶猫玩儿闹似的,只痒不疼。清萱轻轻笑了下,顺着她的动作将头垂了垂方便她扯。
“阿和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
女人伸手捏了捏姑娘的鼻尖:“只有一点,阿和吃完点心后得出门动一动才好。”
这孩子已差不多长到了成人的模样、修为也大半恢复,但性子是愈发懒散淡然。之前整日里想着主意偷偷跑出去玩儿,如今便是清萱求着她出去走一会儿她都懒得去,全然对外边半分兴趣都提不起来的样子。
女人心中忍不住地怀疑是自己太过溺爱的缘故,但念头一转而过,手中仍旧万般纵容。
这百年来,长明宫重建后就一直闭宫、不见四方来客,神界里早就开始议论揣测纷纷。清萱只恐阿和如今这般性子出去后又会遭人欺辱。她已受过一遍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再不能忍受自己捧在手里宠爱养大的孩子被旁人伤害作践分毫。因此现在也一点点地教着小正神该如何掌权、如何保护自己。
纵然是狠心无情些也好,总之不叫自己受伤便是。
这是清萱对清和唯一的期望。
她虽下定决心不再离开小正神半步,可世事难料、未定之数太多,必须要清和自己有能力护住自己才行。
小正神一听见要出去走动便有些不乐意了,拖着又软又长的尾音唤清萱的名字,撑起身子来搂住了女人的脖子,就那般挂在了清萱的脖子上。
“阿萱,不想出去。”
清萱不禁弯唇亲了亲她的脸颊,故作沉思着含笑摇了摇头:“阿萱才不是不想出去,阿萱想出去。”
“阿和也得陪陪阿萱才行。”
清和蹙眉瞪她,好半晌后却见女人的神色半分未变,当即忍不住冷哼了声,松开指尖后还将人推了推,头也不回地就往榻下去了:“不许亲不许亲,不要你抱我了。”
小正神嘀嘀咕咕的模样着实叫人怜爱,女人赶紧伸手捉住了姑娘的手腕,将人轻轻拉回了自己怀里:“好阿和,都是阿萱的错。”
她边笑边叹,温柔地瞧着这孩子赌气、耍性子的小模样,心中实在爱得紧,连连哄着:“但是总不出门对身子不好,阿和幼时不是很喜欢出去玩儿吗?阿萱带阿和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那是小时候,我已经长大了。”
清和不满地踢了踢女人的腿,抿着唇不情不愿地坐在她腿上跟她谈条件:“我亲你一下,今日就不出去了。”
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天天想着跑出去?
怎么样?
清萱一愣,目光下意识地瞥过了姑娘的唇,喉中骤然一紧。
她还没想通这孩子怎么想到的这个法子,就已经被自己的表情出卖了心思。
清和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勾了勾唇,抬手抚上女人的脸颊,带着几许试探和奇异的情绪慢慢地学着自己从书上看来的东西吻在了清萱的唇瓣上。
这样的吻满是青涩和笨拙,如蜻蜓点水般印在清萱的嘴唇上,却于刹那间将她原本平静如明台般的心房扰乱。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孩子,感受着她们气息间的缠绵,脑海中兀地闪过了那日祁清和与她说的话:
【但这次你如果还未能让我动心、叫我明白什么算是所谓的爱……日后你且忘了那点儿念头罢。】
清萱心下一跳,眸中神色赫然沉了许多,在莫名的慌张中抬手轻按住了姑娘的头,反被动为主动,以身践行地教会她爱人之间究竟该如何亲吻。
浅尝辄止满足不了阎阴君心头压抑了数百年的欲望,更深入的探知才能让她从中获得慰藉。
清和眉心忍不住地蹙起了些,这突然起来的加重的吻让初学者有些跟不上节奏,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霎时闪出些许生理的泪花来,眼尾处的金纹亮了亮,肌肤泛了红。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腰间的手攥得极紧,脑后的指尖也阻却断绝了她所有的后路。这样不同寻常的清萱从未在她面前显露的强硬之感让清和稍有些诧异和无措,推了几次仍未推开,索性也随她去了。
许久后,食饱餍足的女人眯着眸子松开了气息有些不稳的孩子,顿了一会儿后如被蛊惑了般伸出指尖去柔柔擦拭过清和眼尾溢出的水花,阖了阖眸,缓缓收敛起了心底那点儿躁动的情绪,只垂下头去埋在姑娘的肩窝中,低低问她:“阿和讨厌阿萱这般做吗?”
讨厌?
讨厌吗?
清和撑着身子,微微仰头缓了缓,闻言后敛眸瞥了她一眼,思量一二,慢慢摇了摇头:“不算讨厌。”
也不算喜欢。
“这便够了。”
女人闷声笑了,埋在姑娘脖子旁的眼睛中光亮明明灭灭,最终软了下来。
年幼新生的孩子应当不知道的。
这世上的感情只有两种,一种是讨厌,另一种就是不讨厌。
而在不讨厌的基础中一点点演变出来的喜欢则需要更为漫长的时间。
清萱最不缺的,恰好正是时间。
清和最终还是被这人的软磨硬泡给弄烦了,披上外袍甩袖就往外走去,也不理会身后的人。
她时常感觉神识中疲惫,这种疲惫从降生开始就一直存在于其中。但是随着这种倦意而生的,却是一股子强大的让她也觉心悸的力量。这东西仿佛就是她自己的,盘踞在神魂深处,早已与她的意识融为了一体。
清萱的宫殿里里外外在她幼时就被清和逛遍,连哪个角落放着哪个品种的花,她都清楚得很,更别提各条崎岖小路了。
清和负手将这外围又百般无聊地走了一遍,随后深觉无趣,就驻足看了看园子里各色的只生长在冥界的花,等到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朝着寝殿的方向走去。
自从清和幼时差点被人提刀伤害后,清萱一怒之下就将殿中的侍仆全部换了一番,又另立下了生死契。因此偶尔行过的侍仆见着了清和都战战兢兢地弯腰行礼,不敢有半分冒犯,甚至连抬头瞧清和一眼都畏惧不已。
等清和行至寝殿外刚准备踏入时足下骤然一顿,忍不住眯眸看向了里边那似乎未曾察觉到她的到来而俯身与一陌生的冥界女子凑得极近的人。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瞧见清萱的背影,看不见正面是何模样。
清和歪了歪头,陡然冷笑一声,转身如云雾般消散于原地,直向殿外而去。
“……君上……”
清萱在姑娘离去的那一瞬便如不经意般侧头投去了一眼,凤眸中点点溢出了光芒和笑意。
她漫不经心地直起身子对着跟前半跪着的女子挥了挥手,神色漠然而冷淡:“去处置了罢。”
阎阴君眉梢微压,瞳孔里滑过几许狠厉的杀意。
“找死的畜牲,竟敢把注意打到阿和的身上。”
京云,当初洪荒末期时降生的一个正神,实力大不如清萱和清和。先前一直追随着青帝,自长明宫建成之时就担当起了青帝的左膀右臂。
清萱本看中他多年劳苦与忠心,因而素日里待他还算客气,谁想这么个东西竟然也参与了当初魏璃书那群小杂种们欺辱青帝、妄图取而代之的谋划之中?
如今似猜到了阿和的踪迹而有所异动?
清萱心中冷嗤不已,袖中指尖微碾,那本文书自化齑粉飘散飞去。
不过是几个藏在暗地里见不得人的跳梁小丑罢了,清萱有的是耐心去将他们尽数拖出。
当下更为急迫的反倒不在于此,而在于她那好似生了气跑出去了的小正神。
清萱也是突然起意想看看小正神是否会因此吃醋,这才稍稍靠近了些,实则连一根头发都没跟对方碰到。可是现在小正神好似当真恼火跑出去了,她又不觉有些担忧和心慌,想要赶紧将人找回去好生解释,可莫要让清和误会。
然而,这一次,应是恼怒了的小正神用神力将自己的足迹全部擦去,只叫清萱一时间都没寻到。
女人在确认殿中没有那孩子的踪影后便赶紧朝着外边的冥界主城飞去,沿着之前曾带清和走过的街道一家一家地寻着,越是找不到,心中不安就越是浓厚起来。
这种不安直到她站在了主城中最后一家没有被她踏入过的楼前时达到了顶峰。
阎阴君面无表情地冷眼瞧着这座挂满了灯笼的花楼,目光如利刃般扫过一旁想要迎上的丰腴女人,胸口沉闷之中不觉夹杂了几分道不明的酸涩和怒意。
她已经感知到了。
顽劣的小正神的气息就在这里面。
在一座……花楼中。
清萱抿着唇忍下了那些想将此处踏平的冲动,拂袖进了门中,抬眸准确地盯向了三楼中一间紧闭着房门的屋子。
嘭!
房门被人狠狠踹开,女人彻底看清楚了里边的情形。
那难得换上灰袍的孩子满脸潮红,醉醺醺在捏着酒杯伏在桌面上,身边挤着一圈儿的莺莺燕燕,早已有些迷蒙不清的眼睛还盯在面前歌舞着的女子们身上,另一只手不老实地搭在身旁一歌姬的腰间,唇瓣微弯着似是在与众女说笑嬉戏。闻声后朝着外边瞥了一眼,见是她后歪了歪身子,差点儿倚到另一女子怀中去了!
好生风流的浪荡子模样!
女人胸口一堵,脑中的怒气涨至最高点,生生被这一幕给气笑了。
她一字也没说,只冷着脸走去将这孩子横打着抱进了怀里,也不顾她胡乱的抗拒就转身把人带回了寝殿中,扔在了软榻上。
“你、你做什么?!我要小蝶!小蝶小蝶小蝶!”
清和恼火地看着她,重重拍了拍榻,因醉酒后而口齿不清,嘴里模模糊糊地却仍旧在唤着那歌姬的名字。
清萱怒极反笑,弯腰按住了她的手腕,眸中不觉染了些猩红之色:“小蝶?什么小蝶?方才那个妓.女吗?!”
“她不是妓……妓.女!不许你这么说她!”
清和不甘示弱地瞪了回来,摇了摇昏沉晕厥的脑袋,垂眸狠狠咬上了女人的手腕。
清萱任由她咬,直直瞧她为旁人争论辩护的模样,心中兀然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她才与你见过一面,你就这般护着她,要为她咬我?”
女人怔怔坐在了榻边,满嘴苦意,眼睫微微一颤,有些无力地垂了下去:“我在你的心中,竟还比不上她吗?”
清和顿住了动作,抬头看了看她,慢慢松开了牙,有些委屈地埋下了脑袋,小声辩解反问:“为什么你能找别人玩儿,我就不可以?”
小正神委屈得几乎要哭了出来,酒精的麻痹感让她的意识愈发不清楚了,让她如同幼时般抬手揉了揉眼睛:
“真没道理,我不要和你玩儿了。”
她扶着软榻的边缘就想站起来离开,结果还是被人抢先了一步重新拉回了女人的怀里。
清萱总算是明白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又好笑又好气,止不住地想要叹息:“那不过是给我递些文书、交代事务的下属罢了,哪里是我找的旁人?”
“……可是你都不理我。”
小正神一呆,随即抿唇指控道。
那是想叫阿和吃些醋。
结果清和吃没吃醋清萱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快要醋死了。
女人心中苦笑,嘴上却还得正正经经地与她解释:“我哪里是不理阿和?当时只急着要将东西交代完毕罢了,随后正要回头去唤阿和,你倒是早早地跑了。”
清和眨了眨眸子:“是嘛?”
“自然是。”
清萱连连颔首应是,环着姑娘的腰肢,将下颚抵在了清和的肩上:“我从未背着阿和找什么旁人,日后阿和也莫要寻其他人可好?”
“有阿萱陪着阿和还不够吗?”
“好像够了。”
清和恹恹垂下了眸子,有些不甘心地低哼了声,喃喃自语:“都怪你。”
“是,都是阿萱的不对,阿萱日后不敢了。”
阎阴君哪里敢道出自己那点儿小心思,此时很是干脆利落地认罪道歉了,只恨不得快快将这一页翻过去才是。
若阿和再惦记着这件事,下次又如今日一样跟个风流的纨绔子弟一样进出花楼、寻着旁人一同玩儿乐,那清萱才真的是要后悔莫及了。
“我困了。”
怀中的孩子别别扭扭地侧过身子搂着她的脖颈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许是醉意上头感觉疲倦了,说话的声音都逐渐低了下去。
“下次不许喝这么多酒了,晓得吗?”
清萱摸了摸她发红的脸颊,有些心疼地轻斥了声,抱着怀中的姑娘往床边走去了。
“哼,就不。”
清和一碰到床就下意识翻了个身滚进床里边去了,缩在被子里仍有些不服输地回怼她。
这孩子说话都说不稳了,得喝了多少的酒?
清萱听了她这软绵绵的毫无气力的话,不住地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伸手将那一团缩在被褥里的大团子抱了过来:“还没脱衣裳呢。”
“傻阿和。”
“傻阿萱!”
胜负欲极强的小正神醉酒之后分外幼稚,一句话都不肯让,凶巴巴地骂回来了。
清萱:……
她的阿和怎么能这么可爱?
折腾了好一会儿子才算是安歇下来了,清和舒舒服服地窝进了女人怀里,眸中满满的都是含着困倦睡意的水光,埋着头拱了拱女人的胸,突然地勾唇笑了。
小正神的瞳孔里闪过几分得意,默默地在心里打了个勾。
书上说了,这是绿帽反戴。
虽然她的本源神力是墨绿色的,但这不代表清和就喜欢把这玩意儿戴在自己头上。
哼,只要她给清萱戴绿帽子的速度够快,那顶无形的帽子就落不到她的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快到尾声了,基本上三章左右可以完结了,那啥,出来冒个泡儿?(不愿意当我没说)
小正神:只有我给人戴绿帽子,从来没有谁能给我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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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完结
“属下办事不利,请君上责罚。”
“罢了,你且下去。”
清萱本是脸色森寒准备张口让面前跪着的人去刑殿受罚,但身后骤然传来轻微的动静,叫她瞬间敛了眉间戾气,只淡淡瞥了这人一眼,随即挥袖命他下去,自转身迎上了身后慢慢走来的姑娘。
“怎么样了?还难受得紧?”
她的目光方触及小正神心中便是一软,瞬间柔和了神色,弯唇抬手揽住了姑娘。
清和正抬着指尖扶额,只觉得自己脑门儿一抽一抽地疼,难受得她一头闷进了女人的肩上,埋着头低低软软地与清萱叫苦:“难受,头疼,身子疼,哪儿都疼。”
哪儿都不舒服。
清萱失笑:“喝酒后头疼便罢,怎么全身都疼了呢?”
她瞧出了小正神的耍赖撒娇之意,当即爱怜地垂头亲了亲这孩子的眉心,安抚地给她揉了揉太阳穴、又传去了些神力,轻轻叹息:“下次可知晓不能喝酒了?”
清和不说话了,应是还不甚服气的低哼了声,随后装作听不见她这句话,半阖着眸子不看女人,只抱着她的脖子摇头甩开了清萱的指尖:“就疼就疼就疼,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女人抬手轻柔地捏了捏她的耳垂,又笑又叹,顺从且熟练地将这顶锅背到了自己头上:“阿萱知错了,阿萱给你揉揉好不好?”
这孩子不知为何的对酒水分外敏感,可以说是沾酒必倒的地步了。当初未分离时,阎阴君偶然发现了这一点,此后长明宫里再无酒水的出现,如今她倒是有些忽略了。
“还要抱抱。”
小正神垫了垫脚尖,清萱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眉梢边忍不住地蔓延出了点点笑意,将跟个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大团子横打抱进了怀中,坐到一旁的宽椅中去了。
“既然头疼,何不多睡会儿?”
清和抬起眼帘看了看她,抬起指尖把玩着女人垂在肩上的发丝,唇齿间像是含了蜜般的甜,乖觉地弯起了一双多情潋滟的桃花眸:“因为想见阿萱。”
她真诚地回答道。
其实是因为睡不着,躺着又太无聊了。
女人一怔,凤眸中霎时化开了一片温柔,有些嗔怪地瞧了瞧这孩子:“从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
“句句属实。”
清和眯眸瞥过她泛红的耳垂,不禁挑了挑眉头,试探着凑过去轻轻含住了女人的耳垂,那一瞬感受到了身下之人的僵硬,含糊不清地好奇问她:“舒服嘛?”
这是她昨夜在花楼中看见的动作。
女人的脸颊上不住涌上了红晕,几乎就被被触碰的那一瞬,她的腰间一软,整个人差点都要瘫在了椅背上,气息沉重了些。
可顽劣的孩子仍旧像是寻到好玩儿事物一般玩弄着她的耳垂,边玩儿边坦荡地问她一些羞耻的话,听得清萱都抿着唇瓣偏过了头,有些受不住这样的挑.逗。
“……阿和……别闹。”
她阖了阖眸,伸手拍了拍小正神的屁股,但许是太过无力,这点儿动作倒更像是抚摸了。
“你摸我……”
清和愣了下,下意识扭了扭身子,松开女人的耳垂,垂眸朝着身后下方看了眼,随后眨了眨眼睛,启唇出了声。
“阿和。”
清萱连忙抬起指尖捂住了她的嘴,止住了这孩子将要脱口的两个字。
小正神无辜地睁着眸子看她,好似不太明白她为何反应这般大。
清和有些不满地抬手捉住她的指尖,将之扯了下来:“你不是我的妻子吗?花楼里的人都能这么做,为什么我就不能对你做?”
“……这不一样。”
花楼中的不过是些皮肉交易,怎能与爱人间的情.事相比?
清萱看着这孩子不解而纯然的眼神,心中一顿,第一次对小正神露出肃然的神色,慢慢地教她:“这种事情只能与心悦之人去做,花楼里的那些大多都是床榻交易、为旁人所不齿。”
“但是他们就没有心悦的人吗?”
清和从她的嘴里捕捉到了一个于自己而言有些陌生的词语,歪了歪脑袋,着重地道了出来。
清萱沉吟了片刻:“或许也有吧,但他们与不同的人做这样的事情便只是为了生计,而无关于情爱。”
那些歌舞伎大多是些冥界里没有身份的流落至此的小族,为了生存下去而不得不出卖自己的身体。
或许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爱情和放在心尖上的爱慕之人,但爱的基础就是忠诚和尊重,他们与不同的数不清的人行床榻之事就定不是出于心中的情爱了。
“阿和知道日后只能与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情便行,不可、也不必学花楼中那些人。”
“但是阿萱不是我的妻子吗?”
“书上说妻子就是自己喜欢的人,那我就应该喜欢阿萱了,又为何不能对阿萱做这种事情?”
小正神有些不依不饶地追问她。
清萱一时间被这喜欢二字触动了心弦,几乎都不愿去纠正清和的错误认识,只恨不得要让懵懂单纯的姑娘一直这样以为下去才好。
可是这样阴暗而下作的念头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最终还是被女人苦笑着压了下去。
她抚着小正神的脸,低低叹息了声:“阿和喜欢我吗?阿和爱我吗?”
清萱伸出指尖点了点清和的唇瓣,缓缓摇了摇头:“并非我是你的妻子,你便一定会喜欢我的。”
“这是一种从心的感情,我也不知该如何去描述。但是倘若有一日阿和早间起床后第一眼看见我时心头闪过了这两个字,那么约莫就是喜欢我了。”
千万般语言也难以描述这二字的感觉。
清萱终是不愿骗这孩子的,她要的是清和的爱意,并非只是床榻上的温存和热烈。
清和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神色有些迷惑,只乖乖地点了点头,不再开口说话了。
小正神遇到超出自己理解的难以捉摸的事情时总是会独自思考良久而不多言论的。她生长于天地,传承记忆中包含了世人所能想到的所有的字词,但每个字每个词对她而言都是熟悉而陌生的,需要清和自己去探索认知。
可能是酒精还存留在身体里,让清和越想越迷糊。她摇了摇头,垂着眼帘缩进了女人怀里,昏昏欲睡地眯了眯眸子。
“阿和是不是困了?”
女人见她懒洋洋的动作,便知道这孩子又想躺着睡觉了,不禁稍为无奈地笑了下,抬手捏了捏姑娘的鼻尖,也按照小正神的暗示顺从地将人抱进了殿内。
“要阿萱陪。”
清和不肯松开她的脖子,被放下时还缠着清萱,将女人一把也给拉了下来。
“好,阿萱陪阿和。”
这样被心爱之人依赖的感觉实在让人上瘾着迷,阎阴君的神色简直柔软得似一汪春水,百依百顺地随着姑娘的动作躺下了。
怀中的大团子轻轻地蹭了蹭她的下颚,软软地跟她撒娇:“阿萱真好,喜欢阿萱。”
小正神或许连喜欢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但甜言蜜语讨人欢心却绝对是一流的本事。
就如阎阴君,只需她这轻飘飘的几个字,便被哄得心中欢喜不已,恨不得要将天上的星星月亮都给小正神摘下来才好。
清萱静静地看着她,为她送去了些温软的神力助眠,一时间眸中光亮闪闪,眼见着小正神逐渐平稳了呼吸,这才弯唇温柔地抚了抚清和的脸颊,也跟着一起阖上了眸。
无妨,她等得起。
这一觉睡得并不长,仅仅是休憩休憩罢了。
清和先女人一步睁开了眼睛,眼帘轻颤了颤,继而半垂遮掩去了瞳孔中的凌厉冷色。
稍稍一动,她的身子骤然僵了下,目光自眼前的柔软上滑过,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瓣。
也不知是怎么睡的,又拱到这人的胸上来了。
“阿和醒了吗?”
清和方一动,身旁这拥着她的女人便察觉到了,沙哑着嗓音低低问了声,熟练地垂头亲了亲姑娘的额头。
这样柔软而温热的触觉并不惹人厌,反倒是残留在肌肤上的余温让人有些恍惚。
清和眸光明明灭灭,微不可觉地应了声。
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敛眸对上了女人半睁看来的凤眼,那其中还含着些许睡意惺忪的朦胧水雾,叫她忍不住伸出指尖去摸了摸清萱略显上挑妩媚的眼尾,平静地与她交代道:“我想出去散步,你且在殿中等我罢。”
女人微怔,定定地瞧着她半分波澜也没有的神色,一时间慌张地抬起了手,想要捉住她。
“乖,我马上回来。”
清和瞥了眼她的手,倒也没管,只迟疑了一瞬,垂头在清萱的眉心中落下一吻,淡淡安抚了一句。
清萱拉着她的袖摆,凤眸中不知何时地溢出了点点泪光:“……你会早些回来吗?”
女人指尖攥得极紧,小声问她。
实则,她想问的是:
你还会回来吗?
回到我的身边?
“自然。”
清和看着她这般不安伤心的模样,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脸上的神色终是软了许多,轻轻颔首应下了:“你多睡一会儿罢,再次醒来时我就回来了。”
真的吗?
女人沉默地盯着她,没有再问什么了,只垂下眸子松开了自己的手,轻轻嘱咐了一句:“那你一定要早些回来,我给你做点心吃。”
“好。”
清和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睡吧。”
墨绿的身影霎时消失在了殿中。
床上之人阖眸苦笑,慢慢蜷缩起了些。
如何还睡得着?
“青帝。”
京云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身后突然出现的女人,狼狈的布满血痕的脸颊上反倒露出了一抹极怪异的笑。他如同与老朋友打招呼般朝着清和颔首示意,却坐在原处不动,瞧着像是放弃挣扎了似的。
青帝抬手拂了拂自己的袖摆,神色漠然,站在不远之处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为什么要与魏璃书等人联手?”
“这不是一笔好买卖。”
她一字也未提及两人相识数万年的交情,却是从一个极为功利市侩的角度告诉京云:你做错了。
男人默默看了她几眼,兀地大笑起来:“我从未看错你,青帝,你才是这神界最最无情无心之人!”
不提交情,哪里是因为她不愿?分明是对那数万年的追随和相识毫不在意、半分都未放在心上!
京云几乎都笑出了眼泪:“魏璃书那群蠢货不都是你局上棋子吗?我可是帮你推了一把啊,怎么你还要来怪我呢?”
他只是笑,不住地笑,目光中既阴冷且不甘、又诡然地带了几许无奈的从容:“可惜啊,若不是有个阎阴君挡在你前面,我应能将你亲手斩杀的。”
怪就怪时不随人意,偏生有个女人愿意倾尽力量为青帝扫除威胁和障碍。
京云仰头靠在了身后的岩石上,轻轻长叹:“对抗天道,多么惊人而伟大的壮举?”
“我既想看着你逆天成功之时的辉煌和荣耀,又想看看素来目无下尘、倨傲孤高的青帝坠落泥浆时的狼狈和痛苦。”
素来高高在上、万物不入其眼的青帝若是能在痛苦之时露出无助而卑下的神色来,那又该是……何等风光?
清和静立听完了他的话,神色淡漠,不置可否地动了动眉梢,手腕微转,一把长剑已然显露握在了她的手中。
“无聊。”
无聊的恶念。
这是青帝对他所作所为的最后总结,甚至没有一丝动怒之意,只如视蝼蚁般将京云此时的模样看入眼底,骤然勾唇嘲弄笑了:“你在拖延什么呢?是在等他逃走吗?”
一道暗影自地中流动而出,手中赫然提着一个已经晕厥过去的年轻模样的男子,此时缓缓走到了清和的身后,将男子随手往地上一甩,顷刻间融入了清和的身体之中。
京云神色一顿,笑意渐褪,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面前躺着的男子,抬起指尖揉了揉眉心,仿若认命着弯腰将人拉着揽进了怀里。
“没用的东西。”
他无可奈何地歪了歪头。
清和目光冷凝,抬起了手中长剑,复而斩下,狠厉干脆。
银白光芒划破此间长空,墨绿灵光笼罩,不过片刻,又重归平静。
清和甩了甩剑上血花,挥袖将两具尸体击为齑粉,随后眉眼间的霜雪不觉消融散去了些,敛眸侧身朝着不远处站着的女人看去。
“不是说了让你睡一会儿吗?”
“你不在,睡不着。”
女人身形一动,下一瞬已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垂下眼帘取出帕子给她细细擦拭了指尖:“我们回去,可好?”
清萱有些希冀地抬眸看向了她,声音极轻极软。
清和看了看自己被捏紧了的手,一时间竟是摇了摇头,冷清的瞳孔里不觉闪过些许纵容和好笑:“你攥得如此紧,我还能跑了不成?”
“走罢。”
女人红了脸颊,却不肯放松手上的力度,有些呆呆地呐呐问着:“去……哪里?”
“你的寝殿,我还想休息休息。”
清和斜目扫了她一眼:“不允?”
“允!”
清萱眼睛一亮,连忙牵住了她的手,亦步亦趋地跟着清和走。
她不敢提及那个类似于赌约一样的条件,更无法猜测到清和的心里是否对她生出了两分求之不得的心悦。
这个话题,最后是清和先一步提起了。
她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萱泡好的花茶,轻抿一口后,就那般捏着杯子随意且平淡地与身旁一直看着她的人说道:
“那日我说,若你还不能叫我明白什么算是爱,日后就不必再动这个念头了。”
清萱动作一僵,脸色霎时惨白,瞬间抬眸,有些无措地拉住了她的手:“我……你再给我些时日,说不定……说不定……”
低低的叹息声淹没在两人交缠的气息之间。
女人的眸中尚且含着破碎的泪光,却是反应不过来般直直看着面前吻住她的人。唇中慌乱的乞求尽皆被堵住,长如蝶翼般的眼睫微微一颤,晶莹的水珠便凝结于其上,悄然垂落至她们的唇间。
有些咸。
清和的目光中玄冰尽消、颇为柔软地看着她,抬起指尖为她拭去了这点点泪花:“我还未说完呢,为何如此着急?”
“我只是想问你,若是我已动心,你想要什么?”
“……什、什么?”
清萱通红着眸子,往日的聪颖早已消失不见,此时有些迟钝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心爱的姑娘陡然弯唇浅浅笑了,一字一字地清晰而认真地告诉她:
“方才醒来时,我看见了睡在身旁的你,心中便下意识地闪过了欢喜的感觉。”
“阿姐,你教过我的,这叫做喜欢。”
“……当真?”
女人声音中有些轻微的颤抖。
“当真。”
青帝一生之中,只对一人产生过这样奇异的不受控制的情绪。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掌控欲极强的不能容忍任何偏离轨迹之事出现的青帝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只有清萱,只对清萱。
或许,这就是一种喜欢罢。
“你想要什么?”
清和复而问她。
贪婪的阎阴君不再掩饰心中的欲望,紧紧拥住了心爱的人。
“我想要你,我想要成为你的妻子、与你再不分开。”
“如你所愿。”
清和任由她紧拥着,微仰头含笑送去了自己的吻。
这一局,她甘愿认输。
代价是余生相伴、永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张番外哦,今天下午或者晚上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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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番外
“……你这是做什么?”
一大早起床就看见床边站了五个女人是什么样的体验?
清和抬手揉了揉眉心,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这几天忙着长明宫中未处决好的事务就已经够她头疼的了,此时一觉醒来就瞧见了清萱的五个分魂,几乎要将她生生气笑。
青帝真的想把阎阴君的脑子劈开,仔细看看里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自从那日互表心意之后,某人的行事便愈发不加收敛起来,具体表现在某件事上,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各类图册,叫她在处理事务之余也不得安息。
“师父~师父想欢儿了吗?”
她方坐起来,一旁便有个红色的身影扑了上来,顾寄欢穿着一身当初祁清和给她做的火红长裙,眸子里亮晶晶地盯着她,一下子把女人又按了下去。
青帝的脸色一黑,抬手扶了扶自己的腰,有些恼怒地踹了她一脚:“滚下去!”
“师父~”
自觉做了坏事儿的小狼崽子湿漉漉着眸子趴在她身上不敢动弹,但就是不想下去,纵然被踹了一脚也耍着赖搂着清和的脖子蹭了蹭,像只黏人的幼崽,怯怯讨好地唤她。
“你把先生弄疼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性子较为平和而被挤在一旁的云江蓠也忍不住蹙眉走上了前,毫不客气地抬手把顾寄欢给拉开了。
“先生,是否是身子仍旧不适?”
云江蓠伸出指尖轻柔而克制地握住了女人的指尖,端庄地坐在床边,眸中满是疼惜担忧。
清和感觉到了手心中的温热,眉梢微微一动,默然片刻后忍住了自己想动手的冲动:“……给我滚开!”
她毫不客气地拍开了这只爪子。
装模作样的小兔崽子!
明明切开全黑,偏偏要顶着这张温婉端庄的皮子,若非清和是当事人,否则也真该被她正正经经的模样给骗了过去。
清和的眉眼间还含着些昨夜未褪的韵味儿和妩媚,圣洁的金纹中都被染上了几许靡丽,此时咬牙拍开了云江蓠的指尖,狠狠抬眸瞪了她们一眼。
这一眼,非但没有吓着几个女人,反倒是让这些分魂们喉中一紧,目光霎时炙热起来。
“不可放肆。”
“禾儿。”
“南南。”
三道声音近乎是同一时间响起,几个人非但没顺着清和的意思滚远点儿,反倒是一拥而上,全挤到了床边来了。
清和:……
清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突然地勾唇笑了,眸光缱绻潋滟,纤细的指尖自床边最近的云江蓠脸颊上轻柔抚过,轻轻斜着扫过了她们:“一个便罢了,五个可不行。”
“既然分魂了,那你们就说说看,今天晚上应该是谁?”
她的声音里仿佛生了钩子一般,勾人心魂,叫这几个分魂尚且来不及争着问一问各自在祁清和心中的高下,就已经被女人这难得的媚态哄得晕头转向,一个个在这样露骨的情话下不免生了几分羞意,后又瞬间锋利起了眸色,暗自朝着身边几人看去,目光中满是打量和敌意。
而她们心爱的姑娘呢则松松地披着一件薄纱外裙,懒散地倚在床边,兴味不已地瞧着她们的对峙。
虞九笙望来时正对上了清和的眼睛,只见顽劣的姑娘弯着一双极精致漂亮的桃花眸对着她抛了一个媚眼,拖着娇软的尾音为她助威鼓励:“九九加油呀,除了我的好学生,就剩你了。”
虞九笙:……!
这句话说得含蓄,其中的意思简直不言而喻,一瞬间激起了女魔的斗志,叫她霎时凌厉了目光,恨不得将这其他几个分魂都尽数斩杀干净才好。
还能怎么办?
打呗!
几个人把争宠的事情暂且放了放,全部出了殿门为了今夜的来自爱人的奖励使出了全部功力。知道的能晓得她们是同一人,不知道的怕要以为这是几个存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直至午间,清和趁着她们打得头破血流之际,冷笑着将这一个个分魂粗暴地塞回了她们的本体之中,随后将不安分的某人拎到长明宫中去锁了起来。
“阿和。”
清萱欲哭无泪地看着手腕上的东西,可怜巴巴地朝着清和小声唤着。
“玩儿得开心吗?”
青帝冷眼瞧着阎阴君,毫不手软地打了这人两下,随后一挑眉梢,嗤笑着问她。
“阿萱错了,阿萱以后不敢了。”
素来沉稳淡漠的阎阴君不过是被轻飘飘地打了两下罢了,竟是开始埋下头抽噎起来,凤眸中含满了水雾,只偷偷露着一双眼睛地看向打了自己的爱人。
青帝的心是硬得很,但她的妻子终究是个例外。此时见这人委屈得厉害、好似真的被打疼了,便蹙眉住了手,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不小心用了力。
“……真打疼了?”
她弯腰将清萱手上的那跟闹着玩儿一般的东西松开了些,把人揽入了自己怀里,有些迟疑地给她揉了揉。
“疼。”
阎阴君趴在她的怀中,抽噎着点了点头,哪儿有半分往日中的波澜不惊?
清和目光一凝,感觉她这会儿的性子有些不对。
清萱向来矜持内敛,除了床榻上放纵外,其余时候都甚至有些古板和保守,哪里会如此肆意地说哭就哭?
这样的性子,倒像是……顾寄欢?!
清和心中有些恍惚,尚未等她思量明白,怀中的人便突然翻身将她压下。清萱手腕上被她戴上的锁链也不知何时地捆在了她自己的手上。
“你!”
清和哪里还不明白这人根本没把自己的分魂融合进去,当下有些羞恼地狠狠踢了她一脚,却反被阎阴君一把捉住、动弹不得。
“阿和最喜欢我们五个中的谁?”
女人倒是没做其他什么动作,白发随着她垂头的动作披散于肩上,只有些不依不饶地抛出了这个问题,直勾勾地盯着清和看。
清和蹙了蹙眉,抬眸看清了这人瞳孔里的神色,纷杂混乱,每一份儿都含着期许与不甘。
五个分魂都在耐心地等她的回答。
看起来今天是绕不过这个话题了。
清和不动声色地扯了扯捆在自己手上的东西,脸上神色逐渐温软柔和了许多,看向女人的眸色是一种无言而沉默的足以将人溺毙的纵容和爱意,忍不住低叹了声:“她们五个不都你的一部分吗?”
“我心悦于你,自然心悦你所有的模样。无论容貌、性情、还是身份,只要是你就好了。”
“阿姐,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最会讨人欢心的青帝自唇中吐露一句又一句的情话,抬手主动搂住了女人的脖子,柔柔地吻了吻清萱的唇,朝着她弯了弯多情漂亮的眸子。
“……当真?”
女人眸中情绪繁乱,翻涌片刻后才缓缓确认般问她,脸颊上不知不觉间生了些欢喜的红晕。
“自然当真。”
青帝微微一笑,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毫不迟疑地点了头。
----------------
“醒了?”
熟悉的声音凉凉地在耳边响起,但竟是听着有些不同寻常的温软?
清萱心下一顿,睁眸朝着身边看去,便霎时对上了小毒医如打量砧板上药材般的眼神。
清萱:……
多熟悉的场景?
再一定神看去,床边站着的赫然是五个清和。
或清冷出尘、或娇俏妩媚,亦或冷肃端正、浪荡不羁,还有个捏着小瓷瓶的面软腹黑的小医仙。
“阿、阿和?”
清萱一时又好笑又不安,心知这是自己不肯服输的爱人送来的报复,当下赶紧微不可觉地扯了扯将自己手腕都禁锢起来的东西。
“姐姐莫怕。”
小招魂师笑嘻嘻地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颊,接过小毒医手中的药物捏着她的下颚给她喂下了,最后怜惜地抚了抚女人的脸颊,声音娇软着问她:“姐姐说说看,最喜欢我们中间的哪个?”
清萱:……
好生熟悉的问题?
此话一出,站在两个小姑娘身后的几人瞬间投来了目光。
手捏长柄烟斗、懒散倚着纱帘旁柱子的女人斜斜送来一眼,似笑非笑地等着她的答案,眼尾稍稍一挑,目光在她的身上打转了一番,其中尽是些暗暗的威胁。
清萱唇角一僵,一时只觉腰间一痛,目光下意识地移到了一旁的两人身上,将最后求助的希望放在了小将军和蓬莱仙人的身上。
正直冷肃的小将军眸色微软,似是犹豫了一下,却仍是摇了摇头,目光如炬地等她的答案。
沙场上长成的野狼哪里是这般好相与的?
清萱心头一跳,只得将视线投向了最后一人。
端庄清冷的蓬莱仙人垂袖静立于远处,察觉到女人求饶而无助的目光之后唇瓣微抿,如视顽皮的孩童般看向了她,最终却遗憾地摇了摇头,淡淡叹息了声,上前走了几步:“莫要太逼着阿萱了。”
仙人好心为之解围,随后轻轻坐在了床边,对着女人亮晶晶的眼神,浅浅弯唇笑了下,不紧不慢地温和而从容地问她:
“你最喜欢谁?”
清萱:……
修罗场和反修罗场,也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青帝有云:
只要我修罗场得够快,对方的修罗场就追不上我!
作者有话要说: 等等,好像还有篇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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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番外
素来隐居世外、无人踏足的蓬莱仙境今日竟是有一远客到来。
现任蓬莱岛岛主祁清和察觉到阵法被动后前来查探,却见一位素色道袍的女修负剑直立于门口,应是听见了她的动静,抬眸望来时眉眼霜雪消融些许,若玄冰幽潭般的眸子里骤然掀起几分浅淡的笑意。
“不慎入此,可否暂居?”
女修对着她抬手行过一个道友礼,缓声问道。
祁清和微怔,随即思量片刻,欣然颔首应允了。
“荣幸之至。”
蓬莱众人性情平和无争,她自也不例外,如今又见女修身上气息皆属正道、另有一番不同寻常的浩然之意,于是心中存了两分对外界的好奇,展颜温和一笑,抬手将人迎进了。
黑发青裙的蓬莱仙人举手投足间尽是清冷出尘,不同于往日所识的模样让女修甚是稀罕,纵然本体记忆中有此印象,但分魂的记忆终究是独立开来的。
但洛云伊知道这是自己的爱人,因此毫不迟疑地跟随着她,准备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慢慢探索不同轮回中的爱人。
祁清和心中也颇为纳罕,这人不知为何的,竟是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脾性更是相投。时间一长,每每坐于同席讨论道法都几乎要成为她的一个习惯,因而主动出声挽留女修多留于此。
“求之不得。”
道修眸底微暗,默默看着眼前一派风光月霁、于情爱之事分毫不知的仙人,心中当真是又笑又叹。
但她终究是耐得住的。
不久后,外界贪图蓬莱岛的奇珍异宝、福天洞地,竟暗自结派来攻。
这一次,由于道修的到来,仙人并未闭关,所以惊怒之下却也是十分庆幸。
唯一不妥的,是她这位方结识的好友在大战中为她挡下一剑受了重伤,只得卧榻修养。
“云伊为救我而落至此般,我却不知该如何回报才好。”
仙人轻轻坐于床边看着脸色苍白、难得柔弱无力的女修,敛眸而叹,心中感激且愧疚,伸出指尖去为她拂了拂额边垂落的发丝。
“阿和若要与我如此客气才叫我难堪。”
道修眼帘轻颤微垂,许是因脸庞上所触指尖上的温度,白皙的肌肤上不觉生了些红晕,抿唇移开目光,低低与她道:“我心不洁……我……心悦于你,不求回报,只盼阿和能再收留一二便可。”
祁清和闻言愣怔,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只僵硬着身子端坐许久,随后起身侧掩发烫的脸颊,匆匆抱袖离去,颇有几分落荒而逃之意:“……我去为你煮药,你且……你且好生休息。”
将踏出门时,仙人足下一顿,轻声道了一句:“……总不会赶你走。”
道修侧身卧于床上专注地看着她,骤然勾唇,一只瞳孔霎时化作了血色。
【阿和害羞了,真可爱。】
心魔在心底低笑。
【嗯。】
女修颔首赞同。
她的阿和不管什么样,都可爱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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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毒医在被追杀的路上捡到了一只伤痕累累的狼崽子。
实则说是她捡到的却也不太对,应是这狼崽儿自己缠上来的更贴切些。
看在狼崽子还有点儿用、帮她将身后追兵都尽数斩去的份儿上,青禾思量了一瞬,终是决定把人带上当做自己的免费劳动力。
然而,这只狼崽儿好用是好用,可惜太过黏人了些,简直像没断奶似的,时时刻刻都要黏在她旁边,怎么也不肯分开,说一句就凤眸湿漉漉地盯着她直掉泪珠子。
“你说你喜欢我?”
青禾将一个小瓷瓶随手递到了狼崽儿面前去了,眯眸轻笑:“只要你将这喝了,我就让你一直跟着我。”
反正她都不亏。
小毒医心中算盘拨了拨,却不想这只蠢狼崽儿倒像是得了天大的便宜,眉眼间赫然涌上一片惊喜,生怕她反悔般抬手夺过她指尖捏着的小瓷瓶,一口全吞了下去。
“说好了,不能反悔。”
顾寄欢弯眸看着眼前的小毒医,殷勤地上前去将人半揽着往房中去了:“我们喝杯酒庆祝庆祝可好?”
小毒医:……?
庆祝什么?
庆祝你喝下毒药了吗?
“……我不会喝酒,你……”
“我会,阿和就陪我小酌几口便是。”
顾寄欢软软地对着她笑,分外乖顺的模样。
青禾蹙了蹙眉,有些惊诧于她的动作,此时倒是没抵得过她,只能无奈地陪着喝了一杯。
她怎么觉得,反而是自己吃了亏?
啪。
“阿和?”
顾寄欢轻柔地推了推醉倒在桌上的小毒医,嘴中关怀唤着,眸子里却如偷了腥的狐狸,小心地将人搂进了怀中,抱着就朝屋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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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跟着我干什么呀?!”
又一次屠杀被截,早已堕入鬼道的姑娘看着树下面站着的白发女人,有些气恼地拍了拍坐着的树干,手腕上金铃声声作响。
“你想拦着我杀人,还是也与那些畜牲有仇?”
贺卿卿实在不懂这女人到底为什么跟着自己,几次被人抢先一步,气得她满头的火,却偏生因才入鬼道、手下阴魂不多,竟还打不过这女人。
她压了压怒火,好声好气地与这人讲道理:“他们挖我道骨、剥我筋脉,把我吊死在刑台上变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你就算有再多仇怨,也得按着先来后到的规矩把这些人的命给我啊!”
虞九笙纵然已在本体记忆中知晓了这一世阿和的遭遇,此时听了这一番话后心中仍是忍不住地抽痛心疼,袖中指尖微捏,压下了那些戾气,对着姑娘柔声地安抚道:“我并非想截你的仇人,只是想为你将他们杀去罢了。”
“我知晓你心中怨恨,但是鬼道难修,杀戮太多易结因果,不如让我替你动手,可好?”
贺卿卿一挑眉,心下怒意稍缓,有些惊奇地从枝叶中探出脑袋去瞧她:“替我杀?你又是谁?凭什么替我杀?”
“我心悦于你,甘愿做你手中利刃屠刀。”
“心悦我?”
姑娘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嘲讽哼笑不止:“你是喜欢从前那个道君,还是喜欢现在的妖女?”
女人抬头看向她,温柔地朝着她抬起了双手,含笑回道:“自然是都喜欢,无论什么样我都爱。”
“我为魔,你为妖女。妖魔岂不合该是天生一对?”
贺卿卿一呆,歪着脑袋打量了她许久,随即大笑,撑着树枝直直纵身一跃,红裙蹁跹飞扬,如红日般落至了青裙女魔的怀中。
“有意思。”
小妖女勾着女魔的脖子,凑近她的耳畔低低闷笑:“我的招魂铃中还缺一个主魂,你来补这个空好不好?”
姑娘软软地与女人撒娇,甜蜜地朝着她眨了眨潋滟的眸子:“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啦!”
女魔抬手抱紧了她,弯眸纵溺而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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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袍的散修有些无奈地捏着长柄烟斗吸了口,苦恼着看眼前的华服女人,不懂为何就跟她说不清。
“你看,咱们只是露水情缘,欢好后一拍两散岂不更自在?”
散修抖了抖烟嘴,长叹了一口气:“何必这么纠缠着呢?”
露.水.情.缘。
一.拍.两.散。
黎知鸢咬牙看着眼前这眉眼懒散不羁的薄凉无情之人,只恨不得将人强行绑回去关起来。
“你要了我的身子,就想这么走了?做梦!”
女帝怒极反笑,但终究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并不敢对着人有多强硬,隐忍压下了心头酸涩与怒意,低声问她:“留下来不好吗?我……”
“好啊。”
什么?
黎知鸢一愣,直直盯向了女人,有些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方才她听见的那两个字。
散修一脸无辜,负手重复了一遍:“我说好啊,我留下来。”
她收起烟斗摸了摸肚子,歪头问女帝:“我好像饿了,有吃食吗?”
“……有。”
黎知鸢心头的火苗霎时如被泼上冷水,噗的一声熄灭了,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有些狐疑地再三打量了这满脸无辜真诚的女人,却还是被她嘴里那似真似假的饿给哄了过去,紧抿着唇角牵着人回了宫中。
然而,第二日。
“祁.清.和!”
女帝撑着满身痕迹倚在床头,死死看着手中的一张纸条,眉间暗沉幽冷,竟是突然勾了唇。
早已跑至北大陆边界处的散修突然打了个喷嚏,抬手揉了揉鼻尖,又重重地吸了口烟,仰头倒在租来的小船上,肆意享受着失而复得的自由自在。
“还是这样好啊。”
她慢悠悠吐出了一口白雾,不禁如此感慨。
“是吗?”
女人冷笑之声兀然响起于耳旁。
散修唇角笑意一僵,猛然起身准备朝一旁逃去,却被抢先出手的女人封住了去路。
“阿、阿鸢?”
散修眼见着去路皆被封住,一抬眸就见这人满脸狠厉之色,不觉苦笑求饶,腰间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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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小将军醒来时眸前尚且有些模糊,但缈缈与战场黄沙截然不同的幽香弥漫于鼻尖,让她一时有些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分明……
记忆中的血色染天,数百支长箭朝她射来,而自己早已筋疲力竭、再无反抗之力的……
“醒了?”
温婉的女子声音从旁边传来,小将军正怔然抚着自己被妥帖包扎好的伤口,闻言后眸色一厉,警惕地抬头看去,冷声问道。
受了伤的小野狼。
云江蓠心中一叹,爱怜之感愈深,不舍让她受惊害怕,因而止步于了原地,只抬手给她展示了一下手中捧着的药碗:“我行商时偶然前去北大陆遇见交战,便将你救下了。”
“这里是药。”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见小将军沉默地看了看她手中的药后并未阻止,便弯了弯唇,走至床边坐下了,将药轻轻递给了她。
“……你想要什么?”
小将军垂眸接过药,淡淡问了一句,就准备抬起一饮而尽。
“我想要你。”
咳咳咳。
喉中的药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惊着了,小将军睁大了些眸子看她,抬手掩唇隐忍这喉中的咳嗽,瞳孔中因剧烈的咳嗽而染了些生理的水雾,将她眉梢散之不去的锋芒和暴戾都遮了大半。
“慢些,莫着急。”
云江蓠不想仍吓到了她,连忙抬手想要为她拍一拍背脊顺气,却被小将军机敏地躲开了。
手中落空,云家主无奈地笑了笑,瞳孔中的爱慕之色却分毫不掩。
她轻声问小将军:“救命之恩不当以身相许吗?”
小将军:……
寡言少语、不善言辞的小将军无声盯着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像……是这么说的?
生长于黄沙中的小将军有些不解地蹙了蹙眉。
长袖善舞的老狐狸云家主见此眸中笑意愈加,伸手轻柔握住了她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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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一梦而醒,清和侧眸看了看身旁拥着自己的人,有些好笑地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这下可满意了?”
女人埋头于她脖子边,弯着眸子抬头亲了亲她的唇角:“满意,太满意了。”
终于,每个阿和都与她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真的写完啦!这一次真的完结啦!
前前后后也写了三个多月,很感谢一直追文的小宝贝(鞠躬)。
应该是我更得太慢以及后面一部分写得不好的原因,导致这篇文章的收益和评论极速下滑,也让我前段时间有点儿焦虑。大二的专业课比较多,马上又要考六级,所以我常常害怕自己两头皆空,写文没起色、学业又没进步该怎么办?这是我之前一段时间天天都在害怕的事情,所以现在就将这篇文章完结在此叭,后面的故事大家可以自己脑补哦。
再次对大家说声抱歉,因为我的更新太不稳定了,所以很影响读感,这个我也是知道的,对不起(鞠躬)
这学期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不会再开新文了,会专注在学习上。下一本书在隔壁的【另类饲养】和【被我渣过的龙女重生后】选择,大概在放寒假的时候开文。
相识就算缘分了,在此祝你们所有人学业有成、工作顺利叭!再见啦!
感谢在2021-10-31 15:03:52~2021-11-01 18:1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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