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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恶龙腿部挂件的日子》作者:云迷

  文案:

  不抓公主的恶龙不是好反派,掳走公主才是我们人生的终极意义!——来尤里卡家里做客的隔壁城恶龙这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尤里卡虽然不敢苟同,但也觉得龙生确实无聊,便依言去走走流程,没想到自己业务能力不达标,抓来了一个带把儿的公主。

  被尤里卡掳在臂弯下挣扎的王子阿诺表示:

  我阿诺就算死外边从这边儿跳下去也不会跟你这恶龙共处一室!

  被带到金碧辉煌的洞穴后——

  阿诺(躺在绿玛瑙的海洋里摩挲着手边的大钻石):我想开了,如果牺牲我一个人就能换回整个国家的安宁,也不是不行。

  恶龙攻王子受/同居日常/篇幅短小甜饼

  一句话简介:说好的童话故事竟然是全员恶人?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种田文 甜文 西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诺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恶龙

  “尤里卡,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抓你的公主?”一个看起来三四岁的小男孩坐在高高的圆椅上,两条藕节状的小短腿一晃一晃地在椅子腿之间荡来荡去。

  这似乎这是一个可爱但平凡,在每个巷子口都随处可见的拍着皮球的小男孩。

  不过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他显然不普通。看,他圆滚滚的小屁股后面,竟然长着一条不寻常的尾巴——并不长,但粗壮有力,还有着一些凸起的坚硬鳞片,就如同鳄鱼的尾巴一样。

  被称作“尤里卡”的青年男人从假寐中苏醒,睁开眼睛,露出一对漂亮的漆黑眸子。他略微思索了片刻后,认真地回答道:“明天。”

  “嘿,伙计,你还把我当三岁大的幼龙来忽悠吗?”听到这话,小男孩气鼓鼓地扶住椅子底座翻了个身换成趴着的姿势,尾巴虚虚地卷起贴在自己的腰上,小腿蹬蹬,蹭着椅子边缘扑腾了下来。

  这个椅子对他而言还是太高了点。

  完成这一高难度动作后,他“呼呼”地喘了喘气,气势汹汹地向着尤里卡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前天就是这样回答我的!”他抗议道。

  莱姆已经是一条四岁的幼年龙了,被这样明显地敷衍对待,他感到十分生气。

  “……是吗。”尤里卡回望着莱姆,表情茫然。

  他似乎是反省了一秒,冲着莱姆补充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忘记了”。但是下一秒,他又把眼皮合上了,变回了一分钟前那副假寐的样子。

  莱姆迈着小短腿爬到尤里卡躺着的狐皮沙发上,一双幼童标志性的坑坑洼洼的小肉手揪住了青年的衣领。

  “尤里卡,你该行动了!”他恨铁不成钢地说着,“你的公主等你很久了,每个恶龙都该有属于自己的公主。”

  尤里卡的睫毛好像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给出其他回应。

  莱姆着急了,他选择搬出父亲——“我父亲走之前交代我的,一定要看着你抓回公主!你后悔了吗,尤里卡?你当时不是答应了吗?你回答我呀!”他的小脸皱了起来。

  “……你和你父亲真是相像啊。”尤里卡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无奈地睁开眼,默默把莱姆从自己身上扒了下去。

  他优雅地整了整被抓乱的衣领,从沙发上坐起身来。看着正眼巴巴盯着他的小男孩,尤里卡顿了一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头,说:“明天就去——这次是真的。”

  自从一个月前被隔壁城的恶龙查克一家拜访了以后,“抓公主”一事就一跃成为了他人生的重大议题。

  查克作为恶龙协会的主席,深刻贯彻落实“不抛弃不放弃每一只恶龙”、“困难恶龙帮扶”、“关爱孤独恶龙”等政策,在一个月前,“送温暖”送到了尤里卡这里。

  得知尤里卡是纯种的蛋生龙,且没有父母,且在成年后也没有抓过属于自己的公主后——

  查克哭了。

  他说:“孩子,你太苦了。”

  “没有公主怎么行呢?你一个人住这么空的山洞、这么大的城堡,你太寂寞了,你太孤独了!”

  “我不敢想象,你有多少个夜晚扑在你的金币山上以泪洗面,有多少个白天躺在你这片钻石海里怅然若失!我为你感到悲伤!”

  “我们恶龙生来就是要抓公主的,这是我们人生的意义。相信我,孩子,你的模样出众,公主会很快爱上你。”

  说完,他搂住自己曾经作为隔壁王国公主的妻子温蒂的肩膀,把他们二人爱情的结晶推到了尤里卡面前。

  “这是我们的孩子,叫做莱姆,这段时间就让他留下来陪伴你度过这孤独的日子!”

  查克拉过尤里卡的手,情真意切地握了握紧,又开口道:“至于什么时候接他回来——等我和温蒂环游完世……啊不!咳咳,等我们探访过全部恶龙群体后,再带他回家!”

  温蒂也笑着靠在他的肩膀上补充道:“放心,时间还很长!足够你和自己的公主和睦相处。”

  尤里卡:“……”

  那天以后,他过上了每天和莱姆大眼瞪小眼的水深火热的生活。

  “你说真的吗?你不能再骗一只天真可爱的幼龙了!哦!我太期待了。”莱姆的眼睛变得亮晶晶起来,就好像他才是事件的当事人。

  “嗯。”

  “这么说,我只要明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你的公主了吗?”

  “……或许吧。”尤里卡有点迟疑。

  “太棒了,太棒了!晚安,尤里卡,祝你好梦!”莱姆原地蹦了两下,像一只翻滚的皮球似的冲出了房间回了自己的卧室。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和今天道别——尽管现在才上午十点。

  尤里卡面无表情地看着莱姆离开,用意念把门给锁上后,躺回了毛绒绒软乎乎的沙发上,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因为他皮相优越,看在人眼里只有慵懒而不是怠惰的感觉。

  不一会儿,尤里卡陷入梦乡。

  可是片刻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睁开眼坐起来,走到了他那藏书丰富、满墙都是用黑曜石制作的书架的书房里。斟酌了片刻,他用鹅毛笔在一张镶了金丝线的卡片上写下了一段漂亮的花体字——

  “明日,我会现身带走公主。恶龙尤里卡留。”

  写完后,尤里卡把纸举起来看了看,确保没有什么不工整的地方。他打了一个响指,窗外飞来一只乌鸦。

  它颇具灵性地自己推开了窗户飞了进来,叼走尤里卡手中的卡片,又飞了出去,还不忘用翅膀把窗户给带上。

  是一只有礼貌的好乌鸦。

  尤里卡看着窗外,他此刻作为人形状态生活在城堡里。城堡的反面是他作为恶龙形态时偶尔会居住的山洞。从这边看,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碧色原野,偶有几片花田。

  他的公主会喜欢这里吗?

  尤里卡呆立了一会儿,走到窗边又把窗子打开,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

  “王子殿下,醒醒,快醒醒啊!”曾经跟在老王后身边多年的女仆着急地小声呼喊着躺在床上的男孩——这是她苦命的主人留下的可怜儿子。

  而她是悄悄过来救人的,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主人被那群人推上断头台。

  今天中午,王城的上空突然飞进一群乌鸦。

  这是一件足够晦气的事情,更糟糕的还在后面,乌鸦群中有一只飞进了宫殿里,谁也捉不住,谁也够不着。

  它嘴里叼着一张卡片,戏耍着王宫里的每一个人,直到它飞到了国王殿下的头上……

  甚至在那里解决了生理问题!

  多么耻辱,多么可恶!

  然而国王来不及生气,他被吓得屁滚尿流——

  他的手里突然多了一张卡片,当他开始本能地阅读上面的文字时,脑海里直接响起了一个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复述。

  显然,这不是他自己的脑内音。

  是恶龙,是恶龙!

  看啊,这张被他施了法术的“战书”……

  国王慌了,他把卡片扔到地上捂住耳朵。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每个国家都逃不掉!

  早有恶龙的传说,身边的邻国甚至都曾切身体会过。可是伊路亚特王国几百年来都没有被恶龙攻陷过,国王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自己这一代招惹到传说中的魔鬼。

  他对卡片上的内容深信不疑,他崩溃了。

  旁边吓呆了的王后瞥见掉到地上的卡片上的内容后,也惊恐地跌坐到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不,不行!她的宝贝女儿,不能献给恶龙!

  王国现在只有一个公主,是新王后与国王的孩子,今年已经十六岁了,马上就要出嫁。

  新王后在十四年前嫁给国王,当时这位公主已经有两岁了……

  可以想象,那段桃色历史并不是十分光彩。

  老王后染病去世的半月后,国王就又敲锣打鼓地举办了婚礼。

  没有了母亲的可怜王子殿下,则成为了那对母女的眼中钉。

  “哦,我命苦的王子——”女仆流着泪摇摇床上躺着的那个男孩的肩膀,对方看起来仿佛只是在安睡,实际上却是被下了药。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些声响,女仆惊慌地噤声,痛苦的脸扭曲起来。她叫不醒王子,她没有办法……

  “佩拉,不要再进去了,里面很危险!”王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

  “母亲,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可是我最爱的水晶鞋还在里面——我不允许明天恶龙杀掉他的时候把血溅到我的鞋子上面!”佩拉公主用甜美的声音说着可怕的话,她甚至俏皮地笑笑。

  听着声音就在门外,女仆只得慌张地爬到床底下。

  她还没有确定自己的围裙边有没有被藏好,门就被打开了。

  佩拉公主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她每一步走动的声音都那样刺耳。

  女仆胆战心惊地看着那一截视线中的红色圆头小皮鞋在四处停留,最终脚尖冲着床的方向停住,站在了那里。

  被发现了吗!女仆颤抖起来。

  “睡在我的天鹅绒大床上,躺着我的兔毛枕头,舒服吗?哼,反正也是你死前最后一次享受了!”公主环抱着手臂趾高气昂地站在自己的床前,此时此刻床上正躺着她最讨厌的“哥哥”,她的父亲与前王后生下的可怜虫——王子阿诺。

  他将被放弃。

  将被伪装成“公主”,献给恶龙。

  毕竟自己才是被宠爱的孩子。佩拉想到这里,扯出一个嚣张的笑容。

  以后她不会再听到什么“公主不及她母亲好看,甚至还没有老王后生下的王子漂亮”之类的话了。

  佩拉拿着心爱的水晶鞋和珠宝要转身离开,却看到床下——有一片白色的布料?

  脚步停住,她咯咯地笑了两声,开口道:“瞧瞧,多么感人,有一只小老鼠来给我那被放弃的哥哥通风报信了!”

  她蹲下身,把脑袋低到床下,对上一张惊慌失措、面色死白的脸。

  “真让人感动,你说是不是?”佩拉笑着问。

第2章 王子

  尤里卡对着镶满了钻石的镜子整理着自己的衣领,旁边的莱姆站在椅子上左右手各举着一套礼服,像一只小天秤似的高低比对着。

  “这身黑色的好看。我保证,公主会喜欢的。”他故作深沉地点点头,这样说道。

  尤里卡把领结系好,骨节分明的手向空中随处一抓,下一秒掌心里就出现了一把手捧花。

  手的苍白和花的鲜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一种病态般奇异的美感。

  那些花来自城堡下面的花田之中,一些金盏菊和郁金香中间簇拥着两朵蔷薇,是他昨天亲手摘的。

  被他摘下的花,永葆青春,永不枯萎。现在还能看到那些娇艳欲滴的花瓣上面清透的露珠。

  “太棒了!尤里卡,没有哪个女孩会拒绝一束这样美丽的手捧花。”莱姆激动地要从椅子上跳下来,感受到了高度后他的理智重回高地才将将停住,小心翼翼地伏低身子爬了下去。

  两套礼服拖地,被他随手扔在铺着虎皮毛毯的地上。

  可以看到,地上像这样的礼服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尤里卡是一只相当富有的恶龙,比莱姆那个作为恶龙协会会长的父亲查克还要富有。

  “还有,我要补充,没有哪个女孩会拒绝一只这样俊美强大又富有的恶龙!”

  尤里卡听到莱姆夸张的赞美没有表现过多的反应,只是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英俊的轮廓被勾勒在上面,映出来的那深邃的眼神像一碗浓稠的糖浆。

  他很少这么早起床,也很少把慵懒这种气质从自己身上剥离开来。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是接专属于他的公主的日子。

  他要么不做,下定决心要做的话就要做到最好。

  他最后又看了一眼确认嘴角微微弯起一个礼貌又不显疏离的弧度,手中的捧花消失,然后他眺望着窗外的天空,缓缓转身走过去,向着大开的窗子投身而下。

  一阵狂风大作,白色的纱质窗帘与他黑色礼服的衣摆一同飞扬起来,最后看见一对巨大的黑色骨翼遮天蔽日——尤里卡化龙了。

  “祝你好运!”莱姆急匆匆跑到窗前,扒着窗户踮起脚尖探出了头大喊着。

  他只看到一只几乎压盖了整片苍穹的巨龙向东方飞去,颇具气势,壮观又引人心生战栗。

  竟然比父亲查克的体型还大,看起来还更酷!

  当然,要忽视那些零零落落从空中掉下来的残破衣料,刚刚选好的礼服才出门就牺牲了,根本没机会让公主看到……

  莱姆本来澎湃的心忽地停住,年幼的他已然有了无语这种情绪。

  而空中那只高贵、强大、勇猛、无畏的恶龙,身形似乎也可疑地一顿,不过很快就自然地飞远了。

  嗨呀,竟然都没有想到,要以恶龙形态去接公主,根本不必准备人类的礼服嘛。

  莱姆收起复杂的心情,风风火火地跑到城堡的一层大门处,搬来一个天鹅绒的蒲团,背靠着镶嵌了密密麻麻的彩色宝石的门板坐下。

  从这一刻起,他要等待的就只有——尤里卡带着他的公主回来,两个人挽着手走进城堡的样子了。

  说不定公主还会夸他可爱。

  莱姆撑着下巴眺望着远方,这样想着,忍不住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脸颊也变得红扑扑的。

  —

  天亮了。

  女仆坐在地下牢房里的稻草堆上,眼看着阳光从牢房顶部那一截为透气而开设的长方形铁栏窗户中一点点渗透进来。

  她抬起因为一整夜没有睡而遍布红血丝的眼睛,心里明白,第二天还是来了。

  恶龙扬言要现身的这一天,还是来了。

  已经哭过太多回,她甚至失去了绝望的力气,只是两臂抱住膝盖,空洞地直视着那点阳光。

  对不起死去的王后,也对不起小主人。

  她没有叫醒王子,而是因为冒失被公主佩拉发现了,被关押到地牢里。

  那对母女,连灵魂都腐朽了,而国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怎么会答应安排这种滑稽事?

  女仆抬起一双颤抖的手绝望地捂住自己的脸。那一小节窗缝透出来的阳光越发刺眼了,越发让她难受。

  在她终于要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悲鸣的时候,牢房突然骚动了起来,这个本来被压抑的沉寂笼罩的地方开始穿来一声声惊呼。

  听着周围嘈杂的动静,女仆有几分惊慌地放下手,入目是一片漆黑。

  她张皇地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来,怔怔地仰起头看着那一节窗隙——

  黑压压的,铺天盖地,让人瞧着便心生怯意。

  那是什么?

  只那一眼,她的全身就都失去力气,保持着惊恐的神情,不由得倚着墙慢慢滑坐在地。

  那是……

  遮天蔽日的、恶龙的羽翼……

  -

  阿诺醒了。

  他在心里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睁开眼的同时他默默把被子掀开,坐起身来。

  他扯了扯自己脖子上被伪装成公主而系上的粉红缎带,泄愤一般地把一头怪异的假发也揪了下来狠狠扔到地上。

  自从长大以来,他学会了怎么保护自己,很久没有这么气愤和无能为力过了。

  阿诺深呼吸一口,从床上站起来,快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

  太阳升起多时了。这是第二天的早上?

  他在这里能看见王城外的广场,原本这个时候那里都会很热闹,可是今天那里一个人影都瞧不见,甚至连站岗的士兵都没有。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昨天中午王城里发生的事情已经插了翅膀飞遍了这片土地。

  阿诺握紧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窗沿,他其实昨天在喝下那杯牛奶的时候就有所防备,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端着牛奶的那个下人炽热到不怀好意的眼神呢?所以当然耍了花招默默吐掉。

  这么多年他也没有只长高不长脑子,和新皇后母女二人斗智斗勇的这些年已经让他变得足够敏感。

  尽管王宫里的所有人都在瞒着他,在感觉到明显不对的那一刻他也有办法靠自己多年来经营的渠道得知——

  恶龙明天要现身。

  而他,将代替公主,成为被献祭的对象!

  太搞笑了,太荒谬了!

  可惜防不胜防,在老国王的有意默许下,一支淬了迷药的针直接被明目张胆地射入他的后颈。

  阿诺神色晦暗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把目光放到了窗边被好好挽起的窗帘上。

  在正式睁开眼的几秒前他的意识就已经醒了,不需要太多时间再去冷静观察思考,也能清楚地明白他现在在佩拉的房间,不用去试也知道房门必定打不开。

  不能坐以待毙。

  伸手摸着窗帘测试其韧性,一个危险的想法逐渐在阿诺心中滋生。

  当然,当他十分钟后一手吃力地扣着墙沿一手紧紧攥着拉丝的帘子线穗,艰难地在四层楼高的窗外挣扎的时候,说不后悔这么做一定是假的。

  阿诺喉咙里发出一声身体到达极限的喘息,他咬着牙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世界,泛白的指骨抠得更紧了些。

  身后刮起一阵大风,云朵似乎把太阳也遮盖住了。阿诺的脚在墙上虚无地蹬了一下,终于抵不过重力的作用与体力的流失。

  他闭上眼,感觉身体在坠落。

  这个结局会比被恶龙撕碎更好些吗?

  来不及思考出答案,阿诺的坠落路线比想象中短得多。甚至……所“着陆”的地面,也要更为柔软。

  身后的整栋王城开始穿来此起彼落的尖叫声,通通化成实质穿进阿诺的耳朵里,他仅凭听觉也能感受到大规模人群的疯狂逃窜。

  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大片黑色,如同鳄鱼皮一样粗糙又坚硬的黑色。

  阿诺尽力地仰高头,却也看不清这东西的全貌,它的身形比王城的建筑群还要庞大。

  他本能地被色彩吸引,对上一颗巨大的金黄色瞳孔,像猫的眼睛,又有蛇的神采。而这只眼睛,现在正在注视着他,像注视一只蚂蚁。

  这一刻阿诺反倒冷静得不可思议,他用有些脱力的手撑着“地面”坐起身,感受到自己坐着的这片“土地”正缓缓飞升也没有战栗。

  眼看着坐在恶龙手上的自己被抬到半空之中,与它四不像的头颅平行,看着它张开血盆大口……

  阿诺平静地等待死亡。

  他没有闪躲地闭上眼,但是说真的还是十分遗憾。

  没能像童话故事一样让恶毒的后母和她黑心的女儿受到制裁就无奈死去,或许跟他不是像童话里的主人公一样心地善良至纯至善有关吧。

  阿诺始终回望着恶龙金黄色的瞳仁,它们像两面巨大的镜子,映着他的渺小和脆弱。比起对恶龙的恐惧,对死亡的不甘反而要更多。

  “啪。”

  一束花朝着阿诺砸了下来。

  恶龙张开血盆大口,吐出来一束比之它的嘴显得微小无比的手捧花,正正砸在阿诺的脸上。

  还好,是干燥的,没有口水……

  不!

  这是什么东西?

  阿诺惊慌地把它从脸上扒下来,花朵们看起来美丽而鲜艳,饱含蓬勃的生命力。

  恶龙似乎是完成了某种使命,它的爪子开始缓慢收起,停在了阿诺以为自己要被捏死的前一个松紧度,一对巨大的骨翼展开,向远方飞去。

  阿诺慌张又嫌恶地把捧花扔了出去,像扔掉一块烫手山芋。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恶龙的头微微向那抛物线的方向歪了一歪。

第3章 公主

  阿诺发誓,他分明从那个不易察觉的动作中品味到了在意的情绪。那奇怪的捧花说不定有点儿什么。

  从被恶龙接住以来就莫名其妙维持的冷静心态这一刻起也土崩瓦解。

  “啊——”一个反射弧略长的粗哑的尖叫声终于就位,阿诺脸色惨白地在恶龙的爪子里挣扎,本能地用叫喊发泄着恐惧,喉咙里时不时不受控地发出干呕,发软的腿虚无地蹬着。

  爪缝间留给他的空隙不多,而他拼尽全力也不可能推动恶龙合拢的爪子分毫。

  其实现在正在天上飞行的状态,他抗争成功的结局也不过就是摔下来化成一摊烂泥,但是阿诺坚信这一定比化成恶龙胃里的一坨肉泥要好得多。

  高空中的风或许有把这抗议的声音传到恶龙的耳朵里。

  因为下一秒,阿诺整个人开始失重坠地。

  如同屏障一般的恶龙的巨型爪子消失,他开始感受到被凌冽的大风割裂的滋味。眼睛里倘若有泪水也一定马上被吹干了,这一瞬间,才是大脑真正空白的瞬间。

  实际时长不超过 0.1秒,失重的感觉很奇妙,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心脏就在嗓子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阿诺在落下的前一秒什么都没有想。

  然后,下一秒,他想——

  他妈的,活着真好。

  有一双反科学的手牢牢地托举住了他。

  托举住了一个来自两百米高空外的坠落物,且不说这都没被砸死,这人的胳膊甚至都不曾晃动一下。

  阿诺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眼泪,或许是生死关头本能地生理性恐惧。

  泪水朦胧间他有点看不清整个世界,尤其是这位"天赋异禀"高空接物的男人,浑身像是缠绕着雾气如同覆盖着的衣服,叫人看不清其真身。

  很快,阿诺明白这不是自己眼睛出现的问题,这个人本身就是这样的。

  只有一颗暴露在空气中的头颅……黑色的卷发,苍白的皮肤,英俊的相貌,冷淡的眼神……

  阿诺机械性地扫视着这个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又接连发生。

  男人深色平静,但是眉头好像有一个微微皱起的弧度。然后他把阿诺抱了抱紧,向前方迈开步子。

  阿诺很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

  “怎么还不回来……”莱姆站起身来,身后的小尾巴焦躁地拍了拍大门。

  他一脸忧愁地看着远方被夕阳染红的天,感叹时间都去哪儿了。尤里卡中午前就出发了,怎么会快到傍晚还没回来呢?

  他想起两岁时查克给他讲得一些启蒙故事里提到过的龙骑士,莫非尤里卡被龙骑士抓走了吗?

  不可能呀,那些故事都是假的,龙骑士是古代传说里的东西罢了。

  每一个魔法城堡里都必备的会自己泡茶的茶壶挺着大肚子跳过来,把冒着热气的红茶递给莱姆。

  莱姆忧心忡忡地捧着茶眺望着远方,愁得只吃了八块蛋饼。

  “虽然不知道你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不过不管怎么说,尤里卡,公主你都抓不出来,实在是太逊了!”莱姆垂头叹了口气。

  他甚至开始考虑自己前去协助的可能性,听说可爱的公主都喜欢像他这样可爱的小朋友。

  莱姆并不知道,他所忧心的人们,此刻正在他所在城堡的背面——龙之洞穴里。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因为城堡的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破。

  莱姆神色一凛,圆嘟嘟的后背突然冒出了一对小小的黑色翅膀,扑闪着向城堡后方飞去。

  当然,他如此这般的“低空飞行”,速度并没有很快。

  -

  ……

  阿诺睁开眼,又本能地闭上,心中惊骇万分。

  差一点被闪瞎。

  刚刚匆匆一瞥,他不能忘记满目的富丽堂皇,他怕不是躺在一座钻石山里。

  抬起手臂盖住自己一瞬间有点发疼的眼睛,阿诺想起昏迷前的情景。他的肌肉忍不住绷紧,把呼吸放得很轻。

  传说龙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

  原来是真的。

  他此刻大概就在恶龙的巢穴里。

  是作为储备粮被屯在山洞里吗?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阿诺保持着姿势没有动,肌肉却渐渐松弛下去。

  他心里正快速地分析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唯一能得出来的结论似乎就是——恶龙没有想要他死的意思。

  不管是坠楼被接住,还是高空坠落被接住,除非恶龙有吃一个完整的人的执念,否则它分明是不想杀死自己的。

  不用怀疑那个看不清身体的人不是恶龙,阿诺用脚趾头分析都明白那就是它的人身版本罢了。

  这就更加证明了恶龙对他其实没有很多恶意。

  阿诺想明白了,一颗心都放回肚子里。只要生命不被威胁,他就还有无数个可能性,谁又能说这不是一场机遇呢?

  他慢慢地把覆盖在眼睛上的手臂放下,扶着地坐起身来,感受到身下是某种毛绒绒皮毛的触感。

  眼睛半眯着适应光线,阿诺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由得为看到的景象震惊了一秒。

  要说全天下的宝藏都在这里也不为过,与之相比,全王城的宝库加起来还不及洞穴一寸土地上的财宝多。

  阿诺定睛凝望着脚下五颜六色的宝石,控制着自己渴望的本能不去触碰它们。

  他环顾四周,这里本来该是一个巨大的、黑暗的、空旷的山洞,而今只剩下“巨大的”这个形容词还可以继续使用。不同珠宝散发的光彩几乎快要把阿诺的心蛊惑了!

  铺天盖地的宝藏之间艰难地分割出了一条小路,从一眼望不到的山洞入口通往一个金子打造的高台。阿诺此刻正是坐在这高台下方的毯子上,惊诧到失去了言语能力。

  高台上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有一头很长的黑色卷发,不过从其高挑的身形和宽肩上可以确认是男性。他正保持着一手捂着脑后垂头,一手撑在高台上的姿势坐着。

  他的手很白,到了苍白的程度。

  只看掩在头发之下的上半.身可以隐约辨认出他穿着一身很仿古的中世纪制服,有点破烂松垮。

  阿诺突然又大气也不敢出了,他感觉到了危险。

  恶龙呢?

  隐约记得昏迷前看到的那一眼,和眼前这个背影是不一样的……这个人又是谁?

  是同样被抓来的人类吗?

  阿诺的手有点抖,他在地上摸索,攥了一块宝石塞进了自己腰带的夹层里。然后缓慢地移动自己的屁股一点点远离高台。

  如果不是他的腿还是有点软,他应该会选择用站起来的方式速度更快地逃离。

  可能是阿诺无可避免的一些衣料摩擦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那个黑卷发突然转过了头。

  “……”阿诺僵住。

  他看起来好像还是个少年人,长得很是英俊,但是竟然是黑发黑眸,睫毛很长,可一点也不卷,垂下去几乎让人瞧不清他的眼神,却能感受到那种阴冷。

  仔细瞧着倒是和恶龙有几分相像,不过眉宇间多了几丝青涩。

  阿诺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也是只龙,长这么像肯定还是之前那一只的兄弟。原来恶龙是群居动物……

  而且这只显然要不友善得多……

  之前在脑子里想了半天的“恶龙没有要杀我的意思不然早就让我自己摔死了”的观点瞬间粉碎,阿诺明白还有一个可能性在冉冉升起,那就是——

  大的恶龙抓他回来给这只小一点的恶龙吃掉!

  黑卷发下一秒就跳下高台扑了过来。

  阿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可是他的身体竟然本能地向旁边翻转,躲过了这一击。

  黑卷发的脸上有两道黑印,长在眼睛下面,像一个缺了边的三角,离近了才发现那是黑色的鳞片。

  他的呼吸很粗重,声音非常沙哑,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阿诺完全听不清。

  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阿诺腿软得每一步都像要摔倒的一步,他试图离开这里。

  黑卷发扑了个空,又缓缓站起来,神情凶恶得像一只野兽,他很快就碰到了阿诺的肩膀,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好像不是要吃人,他只是要杀死我。

  阿诺对上那双眼睛,这样想着。

  想象中的窒息感却没有降临。

  脖子上的手好像非常无力。

  原来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弱鸡。

  阿诺意识到了这一点,甩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给了黑卷发一拳外加一记飞腿。

  没想到对方毫无反抗之力,直接被打退撞到后方金台上,金台受力后发出了一声巨大的类似爆破般的响声,几乎是会引起洞穴崩塌的声音。

  不行,得跑!

  阿诺看到对方一动不动的样子,听着这慎人的动静,赶紧连滚带爬地往洞口冲,同时不忘再多掠夺一块钻石。

  “……!!!”

  走到洞口的位置却迎面来了一个奇怪的小孩,肉嘟嘟,圆滚滚,还会飞。他看到阿诺后也十分惊讶,背上的小翅膀慢慢萎缩。

  阿诺脚一崴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剧烈地疼痛袭来,他站都站不起来。

  “嘿,小心点儿!”

  莱姆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阿诺,突然原地蹦了一下,语气里有清晰可见的兴奋:“金发碧眼,唇红齿白……天啊,这是一位真正的公主……”

  阿诺两眼一黑。

  这个世界过于玄幻了,他开始想念和后母继妹斗智斗勇的简单日子。

第4章 一对

  阿诺咬着牙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他警惕地回头望了一眼金碧辉煌的洞穴,比起面前长着翅膀的小朋友,他更该提防那个不知道会不会随时冒出来的、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令人心生畏惧的恶龙弟弟。

  “公主,不要害怕!”莱姆眨巴眨巴眼,缓缓地靠近过来,他顺着阿诺的视线也向山洞伸出望去,同时吸吸鼻子像小狗狗一样嗅着周围的空气,像是确定某人的行踪。

  “哦,尤里卡这个笨蛋,放一位公主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太不绅士了!”

  莱姆皱着眉嘟嘟囔囔,然后向因为他的逼近而不断在地上蹭着移动的阿诺绽放了一个足够善意的微笑。

  “美丽的公主,你叫什么名字?”

  阿诺一个字也不想讲,面前这个小屁孩儿叫他公主,是讽刺还是嘲笑?

  他冷着脸勾着腿往旁边蹭身,却撞到了一个人。

  他的动作停下,身体瞬间僵住,从后颈开始传来一阵恶寒。

  莱姆噘着嘴仰起头看着来人:“尤里卡,你可真行……”

  他的潜台词显然是在说——你怎么拐个公主把人家拐得这么抗拒!实在是太失败了!

  阿诺突然不想再挣扎了,他也没有办法再狼狈地移动下去了。他咽了咽口水,脑子里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要说有遗憾可能就是没能带着佩拉一起死……

  身后一股力量提着阿诺的肩膀把他拽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两只乌鸦正叼着他的衣领,让阿诺受伤的脚虚虚地抬起来,不至于被地面磨损到。

  乌鸦的主人,正是阿诺昏迷前看到的那个被黑雾包裹着只剩头颅的男人。当然此刻,他已经和那时不同,穿着做工精良的黑色礼服,优雅又矜贵。

  也是洞穴里袭击他的那个人的成年放大版。

  他驱使乌鸦叼着阿诺,一言不发地朝着外面走去,表情漫不经心。途径张牙舞爪地叫喊着“这样太粗鲁了”的莱姆是也没有分过去多余一个眼神。

  阿诺放任自己停止思考也不想做多余地挣扎,气氛似乎一瞬间诡异的融洽起来,直到——

  “啪嗒”

  刚刚危急时分都不忘抓起来塞紧腰带里的宝石突然掉落下来。

  阿诺眼睁睁地看着那颗闪着布灵布灵耀眼光芒的石头滚到被叫做尤里卡的恶龙脚下,眼看着那男人低头看了眼然后把宝石踢远。

  阿诺:……

  “咦,公主喜欢这个。”莱姆嘻嘻一笑,跟在后面把石头捡起来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我们尤里卡有好多好多好多的石头呢!”

  他好像在炫耀,但是语气怪怪的,活像一个在联姻市场推销自己家儿子的家长。

  尤里卡一路沉默,引着乌鸦以及被乌鸦叼着的阿诺以及跟在后面的莱姆走到了山洞的反面,回到了城堡的正面。

  阿诺一路沉默,但是他的某方面不可控制的本能让他在看到城堡的时候眼神剧烈闪烁了一下。他垂下头深呼吸,强行撇开视线。

  但是这一切,在他被乌鸦放到比他们国家主城的广场还要大的会客厅里——的那个比他作为国王的父亲才能坐的王座还要富贵一百倍白银混金狐狸毛长椅上,望着面前镶着宝石的地面和远处一颗颗人头大小的珍珠时,阿诺的心已经不会跳动了。

  他紧紧地攥着手指以防自己失态地扑到地上去抠别人家的地砖,牙齿咬住一脸坚毅。

  然后在房子的主人尤里卡淡淡开口说“留下来吧,一切属于你”时,他毅然决然地回答了“好的我愿意。”

  斩钉截铁地发过言后阿诺眼神闪躲,不知道往哪里看。

  当他发现自己不论往哪里看都有一种被金银珠宝闪瞎的感觉时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是被抓来吃的,他是被抓来享福的。

  阿诺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胸一瞬间无比开阔。

  人在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很容易顿悟,他就在几次的惊险刺激中逐渐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

  哪怕被抓来不吃而是养肥了做储备粮的那又怎么样呢?他毕生追求的不过就是这些。

  他不用去考虑这一切是不是浮华的泡沫、是不是掺了毒药的蜜糖,战斗力根本不在一个维度的生物愿意和他交流已经是一种不可思议。

  拥有这些财富,不仅是富可敌国,富可敌球也说不定。他不用想着斗智斗勇去争夺本该属于他的王位,他甚至可以自己建国……

  他的视线不该拘泥在小小的王城里,谁说在恶龙的城堡里他不能拥有更大的世界呢?

  “我叫阿诺。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抓我,我又该做些什么?”想清楚道理,阿诺忍不住有点惶惶然地开口。

  他尽力不表现出谄媚的姿态,但是其实他确实想要放低姿态讨好城堡的主人,但是出于尊严他在强迫自己用稍微迂回的方式,而不是匍匐在对方的鞋子下面直白地唱响赞歌。

  什么山洞后的怪人和被叫公主的耻辱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呀,公主只要做公主就好了~”莱姆此时坐在一个摇摇木马上,一脸天真无邪地回答道。

  阿诺:“……”硬了,拳头硬了。

  他好想张口反驳自己不是公主,可是又怕这一切本该属于佩拉,他的否认会把自己的老仇人送到这个好地方。

  阿诺闭着嘴不说话,扯出一个尴尬的笑脸。

  尤里卡垂着眼皮说了一句“随便”,然后突然扯了扯自己礼服的领结,把外套脱下来随意地扔到会客厅里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还有这等好事?

  阿诺鞋子里的脚趾都要忍不住抓一下地板抒发自己的内心的激昂情绪,从被乌鸦放下来的时候他就发现扭伤的脚腕已经不疼了。

  但是他也敏感地察觉出,尤里卡似乎有点不喜欢自己?

  莱姆也顺着尤里卡离去的背影皱着眉看了两眼,然后从自己的摇摇木马上下来,爬到了阿诺身边的位置坐下,小腿在空中荡了荡。

  然后他冲着身后一个位置呼唤了一声,只见远处竟走来了一套茶具套装??!!

  阿诺惊呼一声,又强迫自己收住。他都见过恶龙了,还有什么场面是经受不住的?不过是会说话会自己泡茶的茶壶罢了。

  莱姆从地上抓起来一盏冒着热气的茶杯递到阿诺手上,安抚性地拍了拍阿诺的大腿,说:“别怕!尤里卡只是没有经验而已……我们恶龙,生来就是要抓公主的!”

  他眼睛亮晶晶地凝望着阿诺——“你就是专属于尤里卡的公主。”

  “你们天生一对。”

  谁家这么教育小孩儿的?

  阿诺的眼皮有些抽搐,他抖着手把茶盏递到唇边饮了一口压压惊,沉默了两秒后试探性地开口:“那,抓来做什么呢?”

  “做老婆。”

  “噗——”

  湿了,地板湿了。

第5章 童话

  尤里卡走进书房,从琳琅满目的书架上抽出一本黑色烫金《童话故事选集》。

  他坐到书桌前把书翻到了折过角的一页,皱着眉阅读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昨晚在接阿诺之前,他也做好了好久的预习准备工作。

  可是为什么跟书里写得不一样呢?

  “贝尔公主看到被诅咒变成青蛙的王子殿下,没有害怕,而是流着泪走上前捧起它,哽咽着说道:亲爱的王子,我爱你,哪怕你是一只青蛙。”

  ……

  “公主不忍心看到爱人为不得志而抑郁,她从后面抱住王子的腰身,深情开口:没关系,亲爱的王子,哪怕你穷困潦倒,哪怕我的父亲不同意我嫁给你…我愿意,只要我愿意!”

  ……

  尤里卡一脸冷漠地阅读着一段段文字,捏着书页的手指紧了紧。

  “咚咚。”

  “尤里卡,给我出来!”

  莱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尤里卡把书合上,手覆盖在上面一瞬,桌子上已经空无一物。

  门即刻打开,莱姆正举着手做出要拍门的姿势,他的身后,跟着那位今天刚被“接”来城堡的客人。

  “……嗨,”阿诺堆出一个笑脸,僵硬地对着尤里卡打了声招呼,视线又不受控制地在房间里四处游移——不怪他,哪怕是一国之王子殿下也没有见过这种世面。

  怎么每个房间都这么又大又满又亮晶晶的!

  “咳咳。”莱姆刻意咳嗽一声,拽了拽阿诺的袖子示意他说重点。

  “嗯,你叫尤里卡对吗,我是阿诺。今后要居住在这个城堡里,我希望你可以和我说一些情况……比如注意事项什么的……”

  阿诺深呼吸一口气,看着对方那对漆黑的瞳仁放空大脑,一鼓作气把刚刚组织好的台词都背了出来。

  莱姆所说的做老婆什么的必定是童言无忌,阿诺强行忽视这个回答,准备在装傻的同时适当放下一点作为直男的脸面。

  当然他也并不懂什么是直男。

  讨好恶龙,然后把恶龙的资源占为己用。

  于是要这样尴尬、奇怪、且没有骨气地行动起来。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可以期待一个把佩拉母女踩在脚下的美好未来,那么一切尊严都可以抛弃——这就是他的生存准则。

  “……”尤里卡坐在原地没有动,凝视着阿诺露出思索的神情。

  他没有马上说话,倒是莱姆急了,瞪着大眼抢先发言:“快,自我介绍,展示自己啊尤里卡!”

  然后,下一秒,书房南墙上里陈列的一具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巨大骨架模型突然跳了下来,拥有灵魂般地极速冲向阿诺他们的位置。

  “啊!!”阿诺吓得大叫一声,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上。

  “啊!!”莱姆吓得大叫一声,尖叫的声音却很快被隔绝了。

  因为野兽骨架迅速飞跃过来,一把叼住莱姆甩到背上驮走了,还十分贴心地用骨头尾巴带上了门。

  然后就听着莱姆的叫声越来越远,远到不见。

  阿诺:“……”

  保持着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姿势,一脸懵比地看着端坐在原地的始作俑者,阿诺突然想要撤退。

  他把紧张的口水咽下,屁股忍不住向后移动了0.1公分。

  “他太吵了。”尤里卡略显不自然地用手摸摸自己的鼻子,淡淡地解释着。

  阿诺看出对方没有恶意,反而是在为一场谈话的展开做准备,紧张的心才略微放下去一点——然后,又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下一秒,书桌旁边手持佩剑的空盔甲人突然活动起来,向阿诺的方向走来。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啊啊啊啊啊救命,离我远一点!!”

  阿诺惊恐地抱住头看着盔甲人靠近,不出一秒他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

  好在这一声“凄厉”的叫喊真的有用,盔甲行进间挥舞着剑好不威风,却在距离他一步的位置停了下来,并且摆出一副弯腰伸手的姿势……

  就像,就像是要拉他起来?

  阿诺没有动,尤里卡露出一副也“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大”的茫然表情,气氛微微滞涩。

  ……

  “抱歉,太突然了点……”

  阿诺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感觉自己已经折寿十年。做好心里建设,他把颤抖的手交到盔甲人手里。

  冰凉的触感又震得他一个激灵,阿诺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放松放松,不要草木皆兵”,终于在下一秒被盔甲人拦腰抱起的时候保持了表面上的淡定。

  好在不是真人,不然他还要更加不自在。

  他在尤里卡的视线里被盔甲人公主抱送到书桌对面坐下。

  “我……”两个人同时开口。

  阿诺闭上嘴,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男人,谁能想到对方其实是一只恶龙?

  “我没有恶意。你,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城堡里生活。没有要求,因为所谓不能做的事情你是根本做不到的。”

  尤里卡诚恳发言,不过发言中不忘吹嘘自己,踩低阿诺。

  起码阿诺是这么分析的。

  不过对方说的在理,他真正不被允许做的事情,大概都没有能力去做。

  随心所欲地生活在一个这么富丽堂皇的城堡里,未免太爽了吧?

  “那你为什么抓我呢?”阿诺逼自己把脸憋红,瞪着眼睛装作一脸天真地看着尤里卡。

  实际上他现在很是别扭,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是在作秀,也确实是在作秀。

  从确定要开始讨好一个恶龙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能自然地做真我了。

  他在心里微微唾弃自己,不过也只是微微罢了。

  “我的本能。”尤里卡不看他,垂下眼皮仰靠在看起来毛绒绒软塌塌很好靠的椅子上,两手交叠,摩挲自己的手指。

  “……”虽然很不能理解,但是阿诺没有继续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

  他略微思索,抿了抿嘴,还是决定把自己不是公主这件事说出来。

  “可是,你要抓的是公主,我不是公主,我是男性。”阿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越说越后悔,感觉心在滴血。

  如果这份坦白让他错失这场奇遇,同时把讨厌的佩拉送上顶端,那真的是要呕血。

  可是他怎么也不可能装成一位公主啊,哪怕大小两只恶龙都没有常识到把他认错性别,他也没有将错就错的可能。

  “……你该休息了。”尤里卡脸上又浮现出茫然的神情,显然他并不想关注阿诺在讲什么,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就下达了逐客令。

  话音未落,盔甲人又吭哧吭哧行动了起来,阿诺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表示他可以自己走。

  “整个二楼到四楼都属于你,随便哪个房间,随便哪张床。让他带着你下去。”

  盔甲人瞧着笨重速度倒是很快,转眼间走到阿诺前面担起引路的责任。

  阿诺小心地回头望了一眼,正对上尤里卡直白看过来的目光,平静但是又让人莫名地汗毛竖立。

  他赶紧转回去,小心地带上门离开了位于五楼的书房。

  偌大的城堡但是没有什么因为人烟稀少而形成的恐怖的气氛。

  或许一部分原因就是这里到处都是布灵布灵的金银珠宝,极大的冲散所谓“阴气”。

  不过阿诺人生地不熟,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毛毛的。

  尤其是在他跟着一个没有生命迹象却健步如飞的盔甲人走在挂满名贵中世纪人像油画的长廊间的时候,格外感觉不适。

  没想到恶龙还这么有艺术鉴赏天赋,不是纯纯的暴发户啊。

  阿诺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暗中观察,他还有点在意,他唯一有些交情的小朋友莱姆被骨架野兽驮到哪里去了?

第6章 打赌

  “贵气倒是有些,不过我瞧不上,还不如我女儿。”

  “不像正经的王子,我看他目光混沌,大概心术不正……”

  “说是落魄贵族倒是可信点!”

  “如果是我的女儿来做城堡的第二个主人,会比他表现得更好。”

  阿诺跟在盔甲人的后面,走着走着开始听到一些女人的细碎的议论声。

  声音很低,微不可闻。可是阿诺就是听见了。

  “……”他停住脚步,扭动自己僵硬的脖子环顾四周。

  他看到一张张油画,其中许多是人像画,画里描绘的多是些前几个世纪的贵族人家的先生太太,只有这样的人才请得起优越的画师。

  她们穿着得体的礼服摆出温和的微笑,传递出艺术的美感。

  而在这个时候议论声倒是止住了,长廊里安静得吓人。

  阿诺盯着正对着他的一副画着穿着紫色大裙摆礼服头戴蕾丝礼帽的中年女士的画像看了几秒,又转头去看旁边那副画着一个穿鹅黄色宫廷裙举着白色羽毛扇子遮住自己的脸的女士的画像。

  他停留了很久,但是最终还是垂下视线握紧拳头快步跑远了,追上已经离开这里去往四楼的盔甲人。

  他没有眼花。

  那片紫色的裙摆,分明就是晃动了一下。

  阿诺走后,鸦雀无声的长廊里终于冒出一句“他怎么能听见呀……”

  “他不会告状吧?”

  “嘘。”

  然后所有声响一起消失在空气里。

  -

  盔甲人停在三楼东南角一间巨大的房间门前。

  阿诺已经没有心情再做额外的惊叹,他知道这大概就是他以后睡觉的房间了,还不等他对着盔甲人点点头,那家伙已经又跑远了。

  他自己拧开把手走了进去,和城堡其他地方的风格都是一样的。

  华贵,雍容。

  而这间房属于他了。

  阿诺在门口呆立片刻,突然虎躯一震,反手把门一关,激动地一跃扑倒房间中央毛绒绒的软垫上,然后就着躺着的姿势开始温柔地抚摸旁边地上摆着的担任小板凳功用的巨型珍珠。

  喜欢,好喜欢!

  阿诺平复一下内心的激动之情,站起身走向房间中间被拉上的金色丝绸绒布垂帘处,准备拉开它和自己的小床来个亲密会晤。

  “哗啦”

  阿诺拉了拉旁边看起来像是机关样式的垂下来的金丝串串,两扇垂帘瞬间向两边扯开,露出了所谓卧室的真面目。

  阿诺站在原地,保持着抬手的姿势没有动。

  他默默昂起了头。

  谁来告诉他,面前这个“直入云霄”的床就是恶龙的待客之道吗?

  这摞在上面的一二三四五……总之数不清的床垫是在搞什么?炫富吗?

  “这可让人怎么睡,旁边连护栏都没有,半夜如果睡姿不好摔下去只怕得丧了命……”

  阿诺一脸忧郁地看着这令人糟心的床喃喃自语,正想着不顾盔甲人的指引换一间房,只见床的四周突然开始快速生长一些藤蔓,高高的覆盖到房顶,转瞬间就把三边的围栏全部围了起来。

  “……?!”

  很好,安全系数飙升。

  阿诺扶额叹息,他应该明白的,他现在已经不是生活在一个普通的人类社会里面了。

  现在的他所处的地方,茶壶会自己泡茶,锅铲会自己做饭,骨架标本能飞,铁质盔甲能走,画像都会说话,那么床能听见他的自言自语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它还依据这条抱怨贴心地完善了自己不足之处。

  当晚阿诺认命地睡在了上面。

  他给自己做了充分的心理辅导,就当睡在了云朵上面吧。这么软,又这么高,当然,在上面睡着的时候是不会感觉到高度的困扰的。

  上床下床都有藤蔓做扶梯,呲溜一下又安全又刺激。

  阿诺一觉睡到第二天天亮,一夜无梦。没有想到在恶龙城堡睡的第一觉比从前十几年的睡眠质量都要好。

  但是醒来后他开始思考人生。

  从前的日子,他给自己设定的终极目标就是卧薪尝胆,搞垮佩拉母女,顺利登上王位。但是从今天起他的人生已经改变了……是该好好考虑一下讨好恶龙的具体措施了。

  “叮咚叮咚,阿诺公主,到了吃早餐的时候啦。可爱的莱姆我,亲自来叫你。”

  已经起床洗漱过在考虑是出去还是在房间里缩着的阿诺刚好扶着门把手,听见门外耳熟的声音就顺势把门打开。

  莱姆扶着自己的摇摇木马站在门外,一看门开了就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与此同时,还有一个阿诺没有想到的人也站在门外——尤里卡?

  恶龙本人也亲自来叫他吃饭?

  “早上好,尤里卡,早上好,莱姆。”阿诺有点受宠若惊,惊讶了一秒赶紧打了声招呼。

  尤里卡穿着和昨天的礼服有所不同的看起来更为舒适的家居服,对他点了点头。

  而莱姆不知道在看什么,视线一个劲儿地往里面钻。

  看来昨晚被骨架野兽带走了的他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依然生龙活虎。

  “嗯嗯,嗯你好,阿诺公主,你昨晚睡得还好吗?”莱姆怪怪地应和两声,突然捂住嘴发出了一声放屁般短促的笑声,似乎是被自己的某种臆想中的喜悦占据了头脑。

  尤里卡淡淡地看了莱姆一眼,一言不发。

  “……?”阿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了瞟尤里卡的脸色,回答道:“不错,很好。”

  “啊?”莱姆听到这个回答一愣,满溢出来的喜悦与激动一收。

  “怎么了吗?”他不该睡得好吗?

  “怎么会呢,怎么会很好呢?”莱姆嘴角向下一撇一撇,露出小孩子受了委屈的表情,身体也退后两步,如同深受打击。

  他随即伸出圆滚滚的小手把摇摇木马放到一边,绕到阿诺的背后一言不合就踮起脚尖掀起了阿诺的衣服。

  “你干什么?!”阿诺大惊,立刻伸手拉下衣服把莱姆推到一边。

  莱姆发出一声不敢相信的“悲鸣”,喃喃说着什么“怎么会没有淤青”之类的话,就开始往房间里面走,直接走到了床下。

  尤里卡一路跟着他走进去。

  阿诺赶紧追了上去,他感觉有点紧张。

  出什么差错了,是不是他昨晚不小心让这些藤蔓生长引发了他们不快?可是为什么要掀开他的衣服……

  还有刚刚他一时本能反应推了莱姆会不会被记仇?

  莱姆的高度刚好够得到床板最底层,他把手伸进去试图找点什么。

  阿诺一看赶紧蹲下身把他的手拽出来,上面可是摞着十几层床垫,小孩子的手那么嫩会压成饼的!

  “你做什么?会挤到手。”

  阿诺,加油,表现出你的善良,抵消掉刚刚的粗鲁。

  阿诺一心二用地想着,飞快抬眼看了看尤里卡的表情。

  莱姆水汪汪的眼睛盯着阿诺,手也捏紧阿诺德手指,却问了别的东西:“阿诺公主,你真的没有感觉到不舒服吗?”

  阿诺不知道他在执着什么,这一头尤里卡已经站了过来蹲下身子,从床垫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然后,只见他捂住嘴发出了放屁一样短促的笑声。

  阿诺:“……?”玛德这两个人搞什么?

  “莱姆,你输了。”

  尤里卡笑吟吟地把手摊开,露出一颗绿色的豌豆。

  而莱姆两腿一软,一脸虚无地瘫坐到地上,看着阿诺,露出了伤心的表情。他有气无力地说:“原来你真的不是公主,尤里卡反驳我我还不信呜呜呜……”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阿诺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还原一下事情的真相。可是他的思维还是忍不住卡顿了。

  为什么判断他不是公主是因为他感觉不到十几层床垫下的豌豆而不是因为他的性别?

  还有好你个尤里卡看起来浓眉大眼严肃正经的原来还和小孩子打这种赌啊!!你怎么会是这样子的成年恶龙?

  阿诺一脸惊愕地看着得意的尤里卡和悲伤的莱姆,突然感觉自己还没有看透恶龙这种复杂的动物。

  所谓生存,任重而道远。

第7章 赛马

  “尤里卡竟然连公主都抓不到,太逊了。”莱姆三观重建后淡淡发言挑衅。

  阿诺喉头一紧。

  “小孩子懂什么。”尤里卡语气比莱姆更平淡,不给分毫眼神。

  阿诺松了口气。

  “唉,反正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我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我们还是下去吃蛋饼吧。”

  莱姆摇头晃脑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用大人的口气语重心长地说。

  可惜他的嗓音还稚嫩非常,再加上其婴幼儿专属米其林身材,让这段发言显得不伦不类至极。

  怎么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呢?

  阿诺嘴角抽搐。

  “走,阿诺,我载你下去。”

  莱姆的伤心来的快去的也快,这就又来拉阿诺的手往门口拽,不过他改变了对阿诺的称呼,去掉了公主这一后缀。

  ……

  “啪啪”

  莱姆转过身眉飞色舞地拍拍自己摇摇木马后面空出来的几厘米位置,对着阿诺说:“快上来,别客气!”

  他把两条小腿都放在木马轮子上,短粗的幼龙尾巴围住自己的腰身节省空间。

  似乎是迫不及待要给阿诺展示一下他“老司机”的技术。

  “……我觉得,这件事可能比较困难。”

  阿诺呆滞地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莱姆是不是在整自己,他干笑两声尝试拒绝。

  他一个即将成年的身形,怎么想也是不配坐在还没有他小腿高的儿童玩具木马上面的。

  他很是为难,不由得扭头看向尤里卡。

  这是一个好机会,用示弱和求助的方式让对方觉得自己没有威胁力,但是又不把这种依赖明显得表现出来。

  阿诺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于是他努力地摆出两分忧郁三分无奈五分为难的表情,用他苦练多年的卖惨眼神光凝视对方。

  这种目光他驾轻就熟,早在王宫的时候,每一个和他对视过的侍卫总管及厨娘女仆都为他的悲情遭遇而心碎。

  好在尤里卡也正在注视着这边的情况,并且和阿诺对上了眼神,似乎是准备插手一番。

  阿诺放下心来,只见——

  “呼~”尤里卡把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一个口哨。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远处突然跑来一个迅疾的身影,像一只巨大的白色老虎!

  阿诺本是被吓得不清,好在有尤里卡在一边,他多少知道自己没有生命危险。

  定睛一看,他的眼皮不由微微一跳。

  熟人。

  这不是昨晚那只骨架野兽吗?

  看来是又要用它把莱姆带走。

  显然莱姆也是这么觉得的——

  “诶咦——”莱姆大惊失色,也不继续邀请阿诺上车了,小腿一蹬便骑着摇摇木马落荒而逃。

  原来他的摇摇木马真的能骑起来?!

  那竟然不是玩具而是代步车吗?

  谁能告诉我弧形木板与地面接触是怎么向前摩擦的!

  阿诺闪烁的目光追随着莱姆远去的背影,看着摇摇木马稳健地带着他下了楼梯后,他心里竟然真的生出了一种欲望……

  好、好想拥有这么一辆炫酷的摇摇木马。

  他在心里暗自发誓,等在城堡混出地位了,他也要实现自己的摇摇木马自由。

  甚至阿诺的脑海里已经构建了一个小剧场。

  马上要嫁人了的佩拉很快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那时候他就要骑着摇摇木马出现在那孩子的生日庆典上,看着他求而不得对母亲哭闹的样子,露出猖狂的笑脸。

  光是想象他已经喜上眉梢。

  阿诺这边握拳宣誓,另一头,骨架野兽却并没有去追莱姆,而是停在了他和尤里卡的面前。

  它匍匐在地上,露出臣服的姿态。

  尤里卡跨坐在上面,轻轻抚了抚骨架野兽的头骨,那家伙似乎昂起头很是受用的样子。

  “上来。”

  “……?”

  “我载你下去。”

  “……。”

  我们为什么不能走路呢?

  虽然你家城堡很大,但是从一楼到三楼的距离又不是鸿沟不是天堑,为什么我们不能用最朴实的方式去跨越呢?嗯?

  阿诺老老实实地迈开腿坐到了尤里卡的身后。

  吐槽归吐槽,听话的时候还是得听话。

  忽略他自己因为过于紧张而有点紧绷抽筋的大腿肌肉,阿诺还是觉得这个坐骑比自己想象中要舒适很多的。

  虽然是一具骨架,但是出乎意料的紧实平滑。和骑马其实没有什么分别,这家伙还比马更威武霸气。

  “抓住我。”尤里卡对着身后的阿诺甩下一句话,随即拍拍骨架野兽,它就像离弦的箭一般猛地发射了出去。

  阿诺条件反射地赶紧抓住尤里卡腰边的衣服,把溢到嘴边的一路尖叫吞下去。

  骨架野兽异常凶猛,不走寻常路,起身一个跳跃愣是从走廊的拐角翻越到了二楼的楼梯间。

  悬空的那一瞬间阿诺大脑直接停止工作,早就忘记了对身前人的敬畏,依靠本能更多地去接触其身体而非衣服。

  阿诺死死地抱住尤里卡的腰,把头埋在他后背上。

  直到骨架野兽平稳落地,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赶紧把肢体接触下降到最小,即用自己左右手的食指和姆指捏住尤里卡的衬衫边边。

  尤里卡好像是扭头看了一眼。

  阿诺猜测大概就是自己刚刚太出格了引发了对方的不快,赶紧把左手也松开。

  骨架野兽突然又像是癫狂了一般在楼梯间里极速狂奔,速度愣是能掀起一阵狂风,把阿诺吹得不断后仰。

  再加上它急转急停,阿诺的上半身直接空中凌乱。

  可是他不敢再放肆了,只好和尤里卡保持着距离,右手的两根指头几乎痉挛。

  “那个,可否慢一点……”阿诺鼓起勇气发言,还未等发完又是一个转弯,伴随着“撕拉”一声,阿诺被甩在了一楼拐角处。

  “……”

  他揉了揉自己刚刚磕到墙角的膝盖和摔在地上的屁股,狼狈地爬起来。

  艹艹艹艹艹!这龙有毛病吗在自己家赛马?

  阿诺一脸严肃地看了看手心里被扯下来的衬衫的衣角,凝望着骨架野兽疾驰而去的影子,伸出颤抖的手对着它的方向比了个中指。

第8章 蛋饼

  “……”尤里卡骑着骨架野兽返回来,停在阿诺面前。

  “……”阿诺低着头,叹了一口气,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他捏着手里的布料,向对方道了声歉,再掀起眼皮看看这人,竟然是一键换装后再来的。

  尤里卡身上本来是黑色的衬衫变成了白色。

  “是我太快了,上来吧,这次不会了。”他神情有些许不自然。

  “不了不了,”阿诺摆摆手,“没有几步路了吧,你在前面走吧,我跟你身后追着跑就行了。”

  “哦哦。”

  哦你个头!

  再次看着对方一骑绝尘的背影,阿诺认命地迈开腿。

  -

  忽略刚刚微小的不愉快,这是个不错的早上。

  恶龙城堡的早饭很美味,餐具很华贵,环境很舒适,服务很优质。

  阿诺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茶水。莱姆不知道骑着摇摇木马跑哪里去了,放他与尤里卡二人世界,气氛微微尴尬。

  “是不是太无聊了?”尤里卡吃完便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两臂环抱在胸前问道。

  阿诺用余光觉察对方似乎是在上下打量着他,他把茶杯放回桌上,端正坐姿:“怎么会呢,我觉得很……很,刺激。”

  是实话。

  “……那就好。”尤里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垂下眼不再注视着阿诺。

  吃完饭后他把阿诺送回房间,然后在这个“很刺激”的早上之后的许多天,阿诺都没有再见到过尤里卡。

  他或许离开了城堡,又或许只是在阿诺不能前往的地方,总之他就像不存在了一样。

  城堡的主人把人掳来后便深藏功与名,在阿诺的世界里销声匿迹了。

  一开始阿诺只觉得爽翻。

  天下竟有这等美事?

  不用伏低做小,不用捧龙臭脚,不用胆战心惊忧心生命,即可在这么豪华的城堡里享受帝王般的待遇。

  多么安逸!

  而在第十六个被莱姆敲门叫醒去陪他玩捏泥巴人小游戏的清晨,阿诺终于开始感到坐立难安——

  “阿诺阿诺快起床,我今天带你去后山和泥呀!”伴随一阵熟悉的拍门声,一个稚嫩的童音担起了催命符的功用。

  阿诺皱着脸痛苦地翻了个身,折叠枕头把自己的脑袋包裹起来。

  前一天是用杂草假做饭,大前天是拿着玩偶扮家家酒,大大前天是打必须假装输得不那么刻意的叶子牌,大大大前天是玩你扔给我我再扔回去的皮球……

  原来是这样,恶龙的阴谋总算现出端倪了——抓他来城堡就是来哄孩子的?!

  实在是太乏味了!

  他现在只想回去那一天的早上告诉尤里卡,这个破地方太无聊了老子不待了休想让我给你哄孩子做保姆我已经十八岁了不玩泥巴好多年了人类也是有脾气的总而言之你当时为什么问我那一句话莫非你早就料到了无聊才是城堡生活的本质这么说来我宁愿刺激一点说这么长一段话不喘气实在是有够累的而这一切都怪你尤里卡!

  当然,这些都只是阿诺一时被吵醒心气不顺脑袋不清醒而萌生的错误想法。

  毕竟和一只心智不成熟的幼龙相处实在是简单多了,由此萌生的烦恼也只是幸福的烦恼。

  他很清醒自己比之从前是多么的幸福。

  三分钟后,他摆出歉意的微笑打开门,揉了揉莱姆的小脑袋,真诚地说道:“抱歉莱姆,我起晚了,那我们出发吧。”

  “嘻嘻。”莱姆表示自己很快乐。

  “你开心就好。”阿诺微笑。

  ……

  “莱姆,为什么最近都不见尤里卡?”阿诺一边把自己手指上的泥刮掉,一边尽可能自然地开口。

  “谁?”莱姆一愣,活像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的样子。

  阿诺当即心下一冷,几乎是一瞬间脑补了无数种玄幻的可能。

  莫非尤里卡根本不存在?

  莫非这个莱姆是假的?

  莫非他这十多天的记忆都是幻觉?

  “啊,尤里卡,差点忘记了!”莱姆瞪圆眼睛,把手里的泥巴往地上一扔,站起来,胡乱地在自己身上蹭着泥,“尤里卡,好久没有出现了?是的呀,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早知道小孩子的记忆短,没想到能这么短?

  “我爸爸走之前告诉我要注意好尤里卡的……”莱姆说着开始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哦?展开说说呢?

  阿诺跟着站起来,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注意他什么呢?”

  这么些天的相处他已经靠和莱姆的问答搞清了诸多问题,譬如莱姆和尤里卡的关系、莱姆住在这里的始末等等等等。

  当然他对于莱姆的某些答案始终持保留意见,比如恶龙抓人是来做老婆什么的。

  莱姆没有回答,而是拉住阿诺的手,一路小跑往城堡里奔,一边跑一边懊恼地捶头:“都怪我,我抢了尤里卡的公主,你应该陪他玩的。我们去找他!”

  “如果尤里卡觉得生活很无聊,就会发生糟糕的事情。”

  走到四楼,莱姆突然转过身小声正色道。

  “什么意思?”阿诺摸不清头脑。

  莱姆撇着嘴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爸爸这么叮嘱我的。好阿诺,明天你陪尤里卡玩泥巴吧?”

  他有点委屈地抬眼,做大度状,把玩伴让出去对一个小朋友而言是他能想到最伟大的事情。

  “……呃,还是先见他一面吧。你确定尤里卡还在城堡里吗?”

  “确定。如果尤里卡不在,那么我们早上就吃不到蛋饼了。”莱姆走到那天的书房门前,握拳贴到门上准备敲响。

  “哦哦。”

  等等,可是他们已经十五天没有吃过蛋饼了。

  阿诺正想说这一点,直对上莱姆迷茫又惊恐的眼神,看来他也想起来了。

  “我们这几天,吃得都是蓝莓馅饼!”

  “所以是什么意思?”

  “尤里卡喜欢吃蛋饼,他不在的话,餐具才会做别的食物……”

  “也就是说,尤里卡从十五天前就不在城堡里面了?”阿诺其实不太敢相信莱姆就早餐种类得出的推断,他做了做心理建设,越过莱姆拍响了书房的大门——“尤里卡,或许你在这里吗?”

  莱姆与他对视一眼,拧动了门把手。

  没有回应。

第9章 脆弱

  尤里卡失踪了。

  时隔十五天,玩得乐不思蜀的莱姆和阿诺终于发现了这个事情。

  总得来讲,事态发展还是较为严峻的。

  单看莱姆肉嘟嘟的脸上那两条拧在一起了的眉毛就可以看出事情的严重性和紧急性。

  虽然城堡的一切都在照常运作,但是其主人却消失了。

  他们强行打开书房的门,却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尤里卡去哪儿了?

  为什么会在抓到公主的第二天离开城堡,且一离开就是十五天,且不提前通知一声?

  “莱姆,别紧张,他毕竟是一个成年龙了。”阿诺斟酌着开口。

  他其实没有觉得事情很严重,他只是被莱姆浑身绷紧的情绪带动了。

  战斗力碾压全人类的恶龙离开城堡有什么可担心的?顶多是他“出逃”的这个行为较为诡异,值得分析。但是像莱姆一样担忧其龙身安全就大可不必了。

  “尤里卡不一样,它是蛋生龙。”莱姆摇摇头,说了些阿诺听不懂的话,然后他摇摇阿诺的手,说:“好阿诺,我们去找找他吧。”

  认真的吗?

  “……去哪儿找?”阿诺觉得这个做法不太有可行性。

  别的且不说,作为被抓来的俘虏,他真的能自由离开恶龙的领域吗?

  “你觉得他会在哪里?”莱姆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问我?”

  “你是他的伴侣,你应该知道的。”莱姆神情犹疑,语气却斩钉截铁。

  “?”阿诺的太阳穴突突一跳,这句话不仅“伴侣”一词异常刺耳,整个内在的逻辑关系也充满硬伤。“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想想哇,如果尤里卡不在城堡会去哪里呢?”

  尤里卡不在城堡会去哪儿?这个问题超出他的知识范围了吧!

  出生于伊路亚特王国皇室的不受宠小可怜王子阿诺,活了是十八年也只到过两个地方,一个是自己家的城堡,另一个是恶龙的城堡。

  要让他如何从自己贫瘠的人生经验中想象出恶龙身处的远方?

  啊不对,还有一个地方——

  阿诺呆愣片刻,脑袋里闪过一个半月前被抓来的那一天的记忆片段……藏满宝物的龙之洞穴,闪闪发光的金台,在那里还有一个少年龙……之后却也没有见过他?

  阿诺垂下的手指无意识捏紧,他自然地把脑袋里蹦出来的答案说出口:“城堡反面的洞穴?”

  “哦,真是太有道理了,不愧是尤里卡命定的公主。”莱姆喃喃道,说着就雷厉风行地向阿诺口中的目的地行进,“我们走,阿诺!”

  “等等,莱姆,你知道洞穴里的另一个人是谁吗?”阿诺神情严肃地半蹲下身扶住莱姆的肩膀,把他的身体转回来,平视他的脸。

  “什么人?”莱姆一脸茫然,小肉手自然下垂挠着自己的裤缝。

  “就是那个,尤里卡的弟弟?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和尤里卡长得很像,很凶但是又很弱的那个。”阿诺用手比划起来。

  按理说他对这个人的印象该是很深刻的才对,然而安逸了这么多天,他竟然全然没有想起恶龙家里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阿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莱姆的小脸皱起来,显得有些委屈和困惑,“尤里卡没有弟弟。”

  阿诺一怔,松开莱姆的肩,站起身说:“你去过山洞里面吗?”

  莱姆扯过阿诺的手,两个人在问答中出发。

  “没有。每个龙龙的山洞不可以随便进的。”

  怪不得,或许那个怪人就只在山洞出没,莱姆根本不知道有这一号人物的存在。

  想到这里阿诺不免有些想要退却,毕竟那个“幼年尤里卡”是唯一清楚地向他释放恶意的人。

  不过想想对方那微弱不计的武力值,倒也觉得不足为惧。

  “山洞不能随便进,那我们怎么进去找人?”

  “嗯……我在洞口等你,”莱姆纠结地说:“阿诺可以,但是我不可以。你一定要救尤里卡出来啊。”

  “人还不一定在不在呢。”

  怎么可能在,谁会没事儿在洞穴里一呆就是十五天?阿诺敷衍地点着头,转而问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是要救尤里卡,他很弱吗?”

  “尤里卡是蛋生龙。”莱姆还是重复刚刚那一句话。

  “蛋生龙……是什么意思?很脆弱?”

  “尤里卡没有爸爸妈妈,他不是温蒂生出来的,所以很脆弱……”莱姆挠挠头,说得含含糊糊。

  阿诺听得云里雾里,明白自己也不应该难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他只是在心里默默下了“尤里卡=脆弱”的定义。然后心里冉冉升起一个“试图篡位”的大胆想法。

  当然,走到山洞口的一路上他已经判断出这个想法的不可实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很遗憾,想想那个两次高空接物、驾驶骨架老虎、指挥盔甲人的男人,似乎再弱也不是他能打倒的对象。

  “进去吧,阿诺,小心一点。”莱姆忧心忡忡。

  “确实,那个人很危险,我会当心的。”阿诺心一沉。

  “小心别把珠宝踩碎。”

  “……”

  天黑得很快,太阳已经半隐在远处的山头。阿诺看着莱姆逆光的小黑脸,把裤子提了紧,甩甩手腕的关节,撸起袖子走进了山洞。

  山洞很高,很大,很长。他走了约有两三分钟,转个弯就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巨大空间,那里有世间最丰富的财宝,十六天前他就是在那中央醒来。

  走到这个拐角处,阿诺咽了口口水,把手中这一路上顺的石头放到口袋里放服帖,正要前进,一个黑影迎头扑了过来。

  “啊!!”阿诺一时不防被压到地上,他尖叫一声,一拳打在这人的头上。

  来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但是强撑着没有动,两手伸向阿诺的脖子。

  这人不是那个“幼年尤里卡”还是谁?

  阿诺对上那对和尤里卡如出一辙的眸子,看到其中的凶狠和痛苦不得不说是有些震撼。

  但是对方的力气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阿诺皱着眉蜷起膝盖踢向他的肚子,拉住那两只在自己脖子上作恶的无力的手,用巧劲一翻身就扭转了战局——

  “你是谁?”他骑坐在小尤里卡的身上,单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和那令人心悸的眼睛对视:“尤里卡在哪里?嗯?”

  这一刻,阿诺竟然久违的觉得自己有一丝丝帅气。

第10章 龙草

  小尤里卡发丝凌乱,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喉咙里还不断发出“嗬、嗬——”的嘶鸣,像是一只恐吓进入自己领域的敌人的小狗。

  阿诺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曾经在王室养过的小蝴蝶犬。刚送来他身边的时候格外凶,每次喂食一靠近就会发出相似的声音恐吓他。当然它很快就变成一个乖乖的小可爱了,只恨后来被佩拉下药毒死了。

  阿诺喉头一哽,把过去的记忆从脑袋里面删去,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关注当下。

  洞穴外的莱姆似乎是听到了刚刚阿诺尖叫的那一声动静,在原地情绪激动地大喊着“发生什么了”、“阿诺你没事吧”之类的话,但是坚定地没有进来。

  阿诺怀疑自己就算死在这里莱姆也不会进来找他。

  恶龙的洞穴不能随便进是什么破规矩?

  好在此情此景他是处在上风的人,没有搬救兵的需要。

  “不会说话?是个哑巴?”阿诺痛恨这种偷袭行为,他忍不住语带讥讽。

  他把对方挣扎的动作轻松消化,头一次感觉自己武力值颇高。

  他轻松地四处张望,没有忘记自己过来的使命只是确认一下尤里卡在不在的。

  但是显然这里唯一的生物只有面前这位狼狈的、看起来与尤里卡颇有渊源的小朋友。

  小尤里卡抬高脑袋,露出一截因为过度用力而显露青筋的脖颈,显得异常脆弱。他像野兽一样呲着牙,恶狠狠地盯着阿诺,眼下两道三角形的鳞片如同在呼吸似的张合。

  阿诺没有理由再在这里停留下去,他在想把这个怪孩子带出去的操作具不具有可行性。

  初始欲望是他对这个对他饱含敌意的少年龙的身份充满好奇,想把他带出去给“见多识广”的龙族专家莱姆看看。

  纠结心理则在于,一来他不确定这个小尤里卡是不是被尤里卡本人关押在这里的,他有没有权限和能力带他出去。

  二来他不知道龙之洞穴对于小尤里卡的弱鸡能力有没有制约作用,虽然在这里他不堪一击,但是万一带出去之后整个角色颠倒就麻烦了。

  思来想去,阿诺还是决定不多生事端。

  他本想起身放开对小尤里卡的桎梏,下一秒手腕上却传来一阵刺痛——

  那人昂起头咬住了阿诺制约着他双手的那一只手腕,像小兽一样浑身发抖,眼神却抬起来定在阿诺的脸上,不失为一种挑衅。

  虽然他的力气不大,但是牙齿还是具有一定的锋利度,而且这一招出其不备,阿诺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皮肤被刺穿了,有温热的血珠渗了出来。

  “啊,该死!拜托,是你先攻击的我,还不讲理了……”阿诺痛呼出声,身体比大脑更先一步反应过来,迎面打出一拳把自己的胳膊挣脱出来,然后站起身就踢了地上那蜷起来喘着粗气的身躯一脚以泄心头之愤。

  小尤里卡挨了一脚后发出一声闷哼。然后他脑袋一歪,两眼一闭,身体也停止抖动,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失去意识了?

  总不见得是被打死了。

  架势摆得挺大,实力这么差还来招惹别人。

  阿诺楞了一下,捂住自己的手腕低声咒骂一句,心里多少有些慌神,他准备跨过这具“尸体”先离开再说。

  但是就在试图离开的这一刻,他目睹了奇妙的事情发生。

  ……

  阿诺顿在原地,身体僵住。

  他瞪大眼睛,眼看着被打倒的小尤里卡的躯体一点点破碎,溶解,消散成小颗粒的样子,然后……

  重组。

  重组成另一个更高大,更强壮,也更熟悉的模样。

  阿诺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口袋里装的珍珠钻石哗啦啦散落一地。

  两层意义上他都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一层为这分解重组的诡异现象本身,另一层为重组后现身的这个人。

  恶龙的身体构造到底是什么样的,怎么还虚幻上了?

  他呆呆地仰起头,两手撑地,嘴巴紧抿。

  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不会被报复吧?

  下一秒又有一个念头不合时宜地猛地冒出来——原来他神气地吊打了恶龙两次,堪称人类的奇迹,厉害啊阿诺,不愧是你!

  重组之后的人,不是失踪十五天的尤里卡还是谁?

  但是尤里卡没有睁开眼睛,他刚重组完就“啪叽”倒地,面朝下摔了过去。

  阿诺手疾眼快地一记飞毛腿把地上零零碎碎的珠宝金银扫开。

  差一点,尤里卡的脸上都要摁出印子了呢。

  多亏他帮忙扫清地面,提供一个舒适的倒地环境。

  这操作,怎么说也可以将功赎罪吧?

  阿诺大着胆子蹭过去,伸手碰向尤里卡的肩膀。

  -

  莱姆在洞穴外焦躁地踱步。

  “阿诺,你还好吗?”他两手张开放到嘴边作喇叭状,向洞口里面喊去。

  两秒钟前里面传来了来自阿诺的尖叫声。

  莱姆很担心,但是他就是不可以进去。

  恶龙不是群居动物,每条龙的洞穴都是很特殊的存在,是一个原始的领域,不容侵犯的那种。

  只有伴侣是被认定予以通行证的存在。

  莱姆虽然只有四岁,但是生长于关爱恶龙成长协会会长之家,家庭教育情况良好,他所了解的恶龙常识还是很充足的。

  虽然寄居在尤里卡的城堡里,但是出于对尤里卡的尊重,哪怕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也不能闯进别人的山洞,这是最后一道隐私。

  于是现在摸不清状况的他就只能干着急。

  莱姆愁眉不展地扒着洞口边边朝里看,用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周围的小石子。

  渐渐地,他开始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莱姆吸吸鼻子,顺着气味传来的方向低下头,看到自己脚下,有一些被石头来回踢动而碾压碎烂的花瓣。

  紫色的花泥散发出一种极其古怪、而莱姆又恰巧熟识的香氛。

  这种花朵的名字叫龙草,长得非常漂亮且稀有,但是会散发一种特殊的气体,让恶龙产生幻觉。于是恶龙界流传的育儿课本里绝对会把这种生物放在第一名去介绍。

  古代传说中,龙骑士就是用这种东西作为诱饵来驯服恶龙。

  不过这只是一种传说,事实上现如今有了抓公主为伴侣的传统后,像莱姆这样的人类与恶龙杂交生出的小龙自身就带有免疫龙草的抗体。

  龙草针对的群体是纯种蛋生龙,而纯种的蛋生龙已经很稀有了,尤里卡是莱姆知道的唯一一只。

  当然,他一共也只认识两只龙。还有一只是他亲爹。

  莱姆低头把小石子扒开,伸手捻了捻花泥,小脸写满了凝重。

  他把剩下的花叶捡起来,发现它们零零碎碎地组成了一条路径。

  就像是带着花一路走一路掉……

  最后就是进了山洞。

  花没有生命,不会自己活动。

  莱姆聪明的小脑袋不停思考,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是人为的,这是一场人为的阴谋。

  有坏人在尤里卡活动的领域扔下龙草,导致他产生幻觉,任人宰割的状态下被带走……

  说不定这十五天过去,尤里卡已经化作一捧黄土了。

  莱姆目光空洞地目视前方,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把手里的龙草赌气地扔掉,猛地坐到地上用小拳头捶着土,两条小胖腿一上一下地砸着地,扯开嗓子嚎叫,眼泪哗啦啦得流。全身投入于悲愤情绪之中。

  虽然尤里卡不爱陪他玩,但是他是条好龙。他才刚拥有属于自己的公主啊,怎么就去世了呢呜呜呜呜呜呜。

  莱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向天空大喊着:“爸爸,爸爸!”他希望查克能从天而降救救他这个可怜的小朋友。

  他能够处理分析事情的脑容量还非常小,此刻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得出了尤里卡死了的结论,只是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

  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是神色稳定的阿诺出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美丽的画面。

第11章 送花

  “莱姆……”

  阿诺不禁有些动容,没想到莱姆听到他的尖叫这么担心他。

  虽然不能进入山洞,但是在外面急得都哭了。这些天没白陪他玩啊。

  莱姆一看到阿诺就弹起来飞扑到他的脚边,抱住了阿诺的大腿,小脸埋在他腿上,好像天塌了一样。

  他的哭声被衣服的布料蒙住:“哇呜呜呜呜,阿诺,尤里卡死了……”

  “嗯?”

  阿诺头顶一串问号,不禁扭头看向身后这位虽然面色红润但是神情恍惚的被造谣死者尤里卡。

  又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剧情展开了?

  “唔……”莱姆突然浑身激灵一下,他像是受到某种刺激一般猛地抬起婆娑的泪眼,如同小狗狗一样抽抽鼻子嗅来嗅去,“尤里卡的味道……”

  他越过阿诺,向后面探去身子,看到了“本该去世”的某人的身影。

  尤里卡垂眼对着莱姆扯出一个没有灵魂的假笑,看起来异常疲惫。

  ……

  -

  回到六分钟前。

  阿诺的手刚一碰到尤里卡的身体,指尖就产生了过电般的触感,他吃痛地缩回手,看向睁开眼睛满眼茫然情绪的尤里卡。

  “尤里卡?”

  “嗯?”

  “……确定是本人?”阿诺眼皮一跳。

  “……”对方不回话,坐起来揉了揉自己杂乱的头发,两手撑着膝盖保持自闭状态。

  “所以,你,额,这是怎么个情况?”阿诺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才能把他想表达的东西明确传达出来。

  小尤里卡其实就是尤里卡、小尤里卡很弱被吊打、尤里卡脱离城堡十五天是变成了小尤里卡活在山洞里……好多好多莫名其妙的疑问待解答。

  还有他两度把小尤里卡打晕,被小尤里卡咬出血、擅自闯进山洞里自以为营救尤里卡……好多好多的问题待处理。

  咳咳,当然这些问题不处理更好,要处理他反而心虚。

  但是尤里卡摆出了一副拒绝交流的不合作姿态,一声不吭。

  “抱歉,那我先不问了。”阿诺沉思两秒,收回自己审视的目光,表现出善解人意的模样笑了笑,补充道:“莱姆和我都很担心你,你离开城堡没说一声他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呵呵。既然没事那我也回去了哈。”

  说完他就转身一步并两步往洞口外走。

  隐隐约约间听到了莱姆在哭?

  又听到身后有尤里卡的衣料摩擦声,阿诺用余光关注着动静,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尤里卡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

  看到尤里卡莱姆先是一愣,他的眼泪还没干透,就振奋精神地大吼着:“等等,别过来,这里有龙草!”

  他的后背上冒出两扇小翅膀,慌乱地捡起那些地上散落的紫色花瓣就往远处飞。

  当然,速度有限。

  阿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尤里卡在他身后高深莫测地站了一会儿,对着阿诺说道:“你先回城堡去吧,我让它们带你回去。”

  他的周围突然冒出两团雾气,凝结成了两只通体纯黑的乌鸦。

  乌鸦们跟着指令一前一后贴到阿诺身旁,等着阿诺动身。

  而尤里卡则迈开腿三两步就追上了“飞翔”的莱姆,在对方尖叫着“别过来哇我这里有龙草”的动静下两人越走越远。

  阿诺:“……”

  他幽幽叹了一口气,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正准备在乌鸦们的保护下老老实实地回城堡。

  刚一伸出脚,一小点紫色闯进他的视野。

  莱姆刚刚慌慌张张捡漏了一片,这是他口中的“龙草”?

  阿诺顿住,不知为何,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冲动。

  呆立片刻,他蹲下身,把那一瓣花瓣捡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远处太阳彻底落山了。

  昏黄暮色之中,乌鸦们黑豆大小的眼睛在闪烁着。

  -

  不知道后面又发生了什么,总之第二天早上,阿诺准时吃到了蛋饼。

  他和莱姆两人坐在一楼大厅里,阿诺觉得时机正好,开始了今日份的“审问”。

  “莱姆,你们昨天几点回来的?”阿诺一边把樱桃酱抹到蛋饼上一边不动声色地问。

  他准备先抛出一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循序渐进,以防打草惊蛇。

  “不知道呀。”

  “……哦哦。所以尤里卡为什么失踪了十五天你知道吗?”——必要的时候还是得直接一点。

  莱姆一边咀嚼一边在阿诺的问话下讲述了他的视角下故事的起因经过。

  据说是尤里卡拥有的那一大片花田里生长着一种龙草,蛋生龙闻了之后会产生幻觉。尤里卡因为没有父母,没有接受过教育,连这个龙族基本常识都不知道。他傻傻地摘了龙草后陷入幻觉,于是忘了自己是谁。

  昨晚莱姆把龙族知识都科普给尤里卡,花田里的龙草已经被一把火灭绝了。

  ……无力吐槽。

  阿诺一口茶水吞下肚,深感自己说不定是城堡里的智商担当,篡位还是有可能的。

  原来他昨天鬼迷心窍捡起来的龙草还有这种功用,那说不定某一天真的能派上用场。

  不过还是不懂尤里卡产生了幻觉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看来他才不是一条没有故事的恶龙。

  还有他没事儿摘龙草干嘛?还有这闲情雅致?

  阿诺心里的小算盘正打得叭叭响,城堡的大门被打开了。

  尤里卡逆着光走过来,轮廓异常俊美。

  光影之下那画面颇具艺术美感,尤其是在他抬起手拿出了一捧带着清晨露珠的精致的手捧花之后,场景美得如同一幅油画。

  然后,尤里卡径直走过来,把捧花送到了阿诺的手里。

  阿诺呆呆地接过,一股浓郁的花香将他包裹,这令人沉醉的气味似乎把他的大脑也麻痹了那么一秒。

  “这是,送我的?”阿诺有点受宠若惊,同时心里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情绪,非常别扭。

  “嗯,本来第二天就想送你……”尤里卡说到这儿诡异地卡壳了一会儿,他不自然地摸摸自己的鼻子,说:“谢谢你的光临。”

  这是什么屁话啊?光临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阿诺压抑住内心吐槽的欲望,还是很给面子表示:“谢谢,我太感动了。”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送了。只不过第一次被你扔了。”尤里卡淡淡道。

  嗯?

  阿诺眯起眼睛,努力调动自己的记忆档案袋,终于想起一个被恶龙张嘴吐花砸脸的可疑画面。

  他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当时可能有点儿误会……”

  尤里卡没有再说什么。

  阿诺也把花放到一边继续平静地吃早餐。

  但是他的心里却在想,一个问题得到解答了。

  尤里卡有那份闲情雅致摘龙草摘到把自己搞晕,原来是想给他送花。

  说不定他是觉得那一款紫色很漂亮,想要送给他,于是吸了大剂量的花香。晕晕乎乎中回到令自己最本能感到安全的山洞都不忘带着龙草,所以花瓣才会在洞穴外掉了一路……

  靠,怎么这么一分析心里越来越怪了!

  阿诺一时不备呛到了气管,他在咳嗽中用余光感受到了来自尤里卡的“关切”的视线,他装作不知道,尽量自然地喝水顺着气,一个略显不妙的推测却在脑海里生成——

  该不会这个恶龙真的喜欢他吧?!

第12章 打牌

  “那个,你要加入我们的娱乐活动吗?”

  看着尤里卡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阿诺回想起昨天莱姆对他的叮嘱,所谓的要“陪尤里卡玩儿”。

  莱姆也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尤里卡,等他的回应。

  对方回看向阿诺,没有正面回答这个奇怪的问题,而是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啊?”阿诺愣了一下,“噢噢,你说这个啊,已经好了,一点也不疼。”他抬起胳膊,露出一截光洁的手腕。

  只是睡了一觉,昨天被咬出来的小血洞就已经不见踪影,阿诺显然明白自己的身体自愈力还没有这么强大,其中肯定有尤里卡的“功劳”。

  当然也没必要和他说谢谢,毕竟这个人也是罪魁祸首嘛。

  “那就好。”尤里卡点点头,垂眼,睫毛忽闪忽闪。

  阿诺注意到他交叠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紧握了一下,这是紧张的表现?

  “你们玩吧,我一个人也可以。”莱姆突然语气忧伤地开口发言,“虽然我昨天为了尤里卡没能和阿诺玩上泥巴。我没关系的。”他补充道。

  尤里卡没有直面关于加入他们二人娱乐活动的问题,但是又稳稳地坐在那里不挪窝,阿诺猜测他就是想玩不过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罢了。

  至于莱姆这酸酸的表露出自我奉献的话语,阿诺自然也明白他在想什么。

  “你们平时都做什么?”阿诺有点好奇,莫非他来之前城堡里根本没有娱乐活动吗,未免太无聊了点。

  尤其是莱姆被送来之前,偌大的城堡一条龙独居,而且他也没有什么正事要处理,没有什么事业要追求,怎么想都很孤独无趣。

  “尤里卡要么在书房里待着,要么就是睡觉。”莱姆撅起嘴控诉着,好在他自己还有摇摇木马玩儿。

  尤里卡摸摸鼻子,抬眼望天。

  “那,我们一起玩叶子牌吧。”

  阿诺想了想,觉得三个人一起打牌是个不错的决定。

  “加上我吗?”莱姆有些刻意地清清嗓子,询问道。

  “三个人比两个人更好玩些。”阿诺颔首。

  “嘻嘻。”莱姆捂嘴偷笑起来。

  “……怎么玩?”来自一条活了不知道多久但是一定比阿诺久的娱乐方式匮乏的恶龙。

  “很简单,我前两天给莱姆画了一副牌来着。我们三个人依次摸牌,牌面上的数字决定着这张牌的大小和它能出的范围,最先把自己的叶子牌全打出来的就赢了。我们打着打着你就明白了,莱姆都会玩。”阿诺示意莱姆去把那副牌带过来。

  这种玩法在他们王国里很流行,他从前也和一些巡逻骑士们打过,是为数不多的还算不错的回忆。

  “当然,加上奖励和惩罚才比较有意思对吧?”阿诺一边洗牌一边试探地说,收获尤里卡无意识地点头后,他大胆表示:“输的人需要给赢家献上宝物,如何?”

  他有自信自己不可能打不过两个菜鸟。

  “宝物,我没有呀。”莱姆委屈道。

  “呃,我也没有。就,答应一个要求也行,随便怎么样,听赢家的,规则是变通的嘛。”阿诺挠挠鼻子,略显心虚。

  他一方面唾弃着自己的贪财,一方面又总想再多得到些什么。他始终不愿意相信这里的一切属于他,总是本能地试图通过敛财获取一些病态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自我审视到这里,阿诺的兴致突然低落下去。他不是第一次清楚自己的卑劣,但是在面对一大一小两双清澈单纯的眼睛时总是格外觉得自己的阴暗面刺眼得很。

  “算了,不搞这些没用的,就随便玩玩吧,开心就好。”阿诺把洗好的牌放到三人中间,准备开始第一局带讲解的试玩。

  “就按你刚刚说的来吧。”尤里卡的神色很平静,看着他英俊的脸阿诺的心脏不知为何突然漏跳了一拍。

  他有一种尤里卡明明看透了他但是毫不在意的感觉,这令他十分不自在,好像他光着身子坐在这里似的。

  “好。”阿诺强装镇定,他收回视线,拿起第一张牌。

  -

  十分钟后。

  “怎么会这样?”阿诺大惊失色。

  “嗯?”

  听到对方的疑问声,阿诺才惊觉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感叹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

  在第一局教学局结束后,阿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率先成为输家。

  他错愕地看着手中空空的尤里卡,没忍住发出了疑问。

  虽然叶子牌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是才打第二次的非人类都能赢过他这名常胜将军了吗?

  而且他这次的牌还很好,对阵态度也是认真,一点也没有像当时应付莱姆一样故意输掉啊!

  原来尤里卡同意赢家的赌注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可能是阿诺脸上的质疑太过明显,尤里卡了然地解释道:“我可以看到。”

  他以为阿诺在惊叹他第二次玩就可以赢牌的聪慧。

  “看到什么?”阿诺感到一丝不对劲。

  “看到牌的正面。”

  阿诺:“???你的意思是你能看到我和莱姆的牌吗?”

  “嗯。”

  嗯?还嗯?作弊作得这么自然阿诺还是头一次见。

  “不行啊,这是作弊,这局不算!你能不能不看牌,这个能力能控制吗?不然会没有游戏体验的。”气急败坏中阿诺不忘贴心询问这是不是不可控的能力。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就算我输了吧。”尤里卡好脾气地道歉。

  阿诺正想说还有这等好事的时候,城堡外突然传来了一个有穿透力的呐喊声——

  “恶龙,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三人打牌的手微微一顿。

  继而又听到,“伊路亚特王国圣骑士尤金在此命令你,把阿诺王子还回来!”

  无比铿锵有力,勇猛而坚定的声音。

  尤金在恶龙的城堡外面喊话?

  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阿诺震惊地手一抖把牌一扔,他本能地看着尤里卡观察他的反应,深深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只想出门看看自己是不是产生幻觉了。

  而尤里卡转过头来看着阿诺,挑了挑眉,默不作声。

第13章 骑士

  真的假的?

  尤金,难道是他从小就认识的那个戏很多的尤金?

  可是尤金一个普通的低等站岗骑士怎么可能找到这里来?

  怎么可能来到一个都不知道处于那个空间的恶龙的领域,并且敢于扬言屠龙?!

  阿诺都不是震惊了,是他打心眼儿里不相信,他觉得自己现在说不定是在做梦。

  说是这样说,他的肢体还是不由自主地快步走到窗边,隔着玻璃他看到了城堡外面的景象。

  往远处看,那熟悉而又一望无际的碧绿原野,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大地,远处有姹紫嫣红的花田,东边是连绵横亘的山脉,山脚下有永恒流动的溪流……

  往近处看,有一个人。

  有一个人???

  阿诺差点跳起来,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吓得跳脚。

  大脑都来不及思考,他已经走过去拉开了城堡的大门。

  一个骑着马的人正在城堡外面空地的正中央,他身着奇装异服,脚踏一双铁打的鞋,一根木杖别在腰后,一头红毛不羁地翘起来。

  他讲完宣战誓词后就手持书卷埋头朗诵起了不知名的诗,语气颇为做作:

  “哦!伊路亚特王国升起了黑色的太阳

  是谁,夺走了象征明天的青鸟

  是谁,杀死了纯洁坚强的瑞兽

  黑色的太阳,扼住名为忠诚的喉咙

  听她们的奸笑,令无辜的生灵发抖

  罪恶被揭开,扔在地上

  你死于昨日,而我将永恒!

  ……”

  妈的,什么狗屁不通的诗朗诵!

  阿诺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浮夸的家伙,还真的是他的老朋友尤金。

  在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王国设立有专门保护他的侍卫。

  尤金是其中一名侍卫的儿子,从小和阿诺一起长大,但是年满十二岁就不能在王宫里度日了,而是参加了骑士团,但是他能力不足,只能担当一位低级站岗骑士。

  不过尤金还时常在休沐日混进来给阿诺带点儿好东西。可以说得上是阿诺唯一真心的好朋友,尽管这人的行事作风较为浮夸……

  但是从他一腔孤勇前来救助上也能看出来友谊之深厚,当然还有其头脑之白痴……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谁给他的勇气在恶龙的家门口念诗的!!

  “尤金!”阿诺大喊一声,叫停面前那令人无语的表演。

  “呔……诶?”尤金把手里的书一扔,气沉丹田大吼一声,翻身下马就要和这个打开城堡“迎战”的敌人决一死战。

  在看到来人样貌的这一刻,他举起木杖的胳膊停在了空中,坚毅的表情逐渐变成了惊喜,“阿诺!我就知道你没死!先别急着感动,赶紧上来我带你走啊,这好时机啊!我本来以为我得经历一场恶战,说不准也交代在这里了,没想到恶龙不在家,就只有你在,快上马我们走!!”

  尤金喜感地又跨回马上,拍着马背示意阿诺上来。

  “走去哪儿?”

  阿诺还没说话,尤里卡悠悠地走了出来,面对“勾引”阿诺离开的尤金,他轻飘飘地发问。

  “走去哪儿?!”

  他身后跟着莱姆,面对“诱拐”尤里卡的公主以及自己的玩伴离开的尤金,他满脸警惕。

  阿诺:“……”

  尤金:“……嗨,你们也是被拐来的?我顺带捎上你们也行叭!”

  阿诺终于忍不住了,他回头看着目光炯炯盯着他的大小恶龙,先是保证道:“放心,我自然不会走的。”

  然后把听见了这话不断问着“为什么不走”的尤金从马上拉下来,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尤金,谢谢你来救我,不过我很安全,我乐意住在这里,总之我的情况说来话长。你先告诉我,你又是怎么来的?”

  尤金收回惊掉的下巴,左看看尤里卡右看看阿诺,然后他挠挠头,表示他的情况也说来话长。

  ……

  -

  众人一起坐回大厅。

  据尤金所述,那一天恶龙拐走了阿诺之后,王城乱作一团。阿诺平时苦心经营的党系也不算完全白费,王子替死一事被暗中发酵开来,激起了广大民众的愤怒。

  国王焦头烂额,皇后母女也被骂个狗血淋头,最近王室正在忙于张罗佩拉的婚礼,和邻国的王子联姻,以此来转移民众的注意力,平息这一时间的负面影响。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尤金,当天听说了阿诺的事情后,非常悲痛,没忍住去了酒馆买醉。

  他醉得不省人事,具体发生了什么好像也忘了,但是有个人往他的身上塞了一个纸条,透露了寻找恶龙巢穴的方法,即踏破一双铁鞋,磨烂一根拐杖,然后顺着地图骑马过来……

  阿诺:?明明有地图所以前面的操作是仪式感吗……

  怪不得尤金穿了一双破烂铁鞋来,这个傻子!而且陌生人的指示说信就信,真的是傻子啊。

  吐槽完好友,阿诺没有忽视自己在听到地图二字时刺耳的在意感,他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尤里卡。

  人类手中掌握有恶龙城堡的精确地图,真的是一件很值得在意的事情。

  阿诺思考片刻,缓缓开口:“所以,你说你遇到的是魔法?你真的相信有魔法?”

  “你自己都被恶龙抓走了,还跟我说不信这个!”尤金一脸无语,然后他紧张兮兮地放低声音:“阿诺,不是我说,你的心太大了,这么大咧咧带我坐在明面上谈了这么久,万一恶龙回来了岂不是完蛋了!不过他这里也太豪华了,应该没少掠夺金银珠宝吧!”

  “抱歉,忘了介绍了,他是尤金,我从前的好友。这位是尤里卡,也就是……你口中的恶龙。”阿诺叫停尤金的叽叽喳喳,赶紧“引荐”他们认识,为了避免他说出更多“大逆不道”的话。

  尤里卡配合地对着尤金露出了一个虚假的皮笑肉不笑。

  尤金先是乐呵呵地笑着就要握手,口中念叨着:“你好你好,长得蛮帅……”

  在听完阿诺的介绍后,他的手再一次在空中定格并且开始以每秒钟三次的频率抖动,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汗珠。

  阿诺:“……别紧张,尤里卡很好的,温柔善良,心胸宽广。”

  尤里卡闻言眼神一动,默默移动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然后他优雅地伸出自己的胳膊,象征性地握了握空中那个僵住的手以示友好。

  悄悄说一句,本来没打算握的。

第14章 朋友

  “没想到恶龙这么和善,没有架子,真好。”一直到晚上,尤金的嘴里还在不停地“赞美”着恶龙。

  阿诺把他带到一楼的一间客房,领他进门。

  “是是是。但是你的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刚刚在外面我不好说,你起码也得有点紧张感吧。我在这里还如履薄冰地生活呢,你竟然敢指挥尤里卡给你盛蔬菜汤,我服了你了!”

  “啊?”尤金痴呆样地表示疑问,他挠挠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放肆。

  “唉,不过幸好他确实很友善……这也是我不会回去的原因之一。”阿诺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窗户打开为房间通气,然后走到中央找个位置坐下,示意尤金过来开启一场久别重逢的谈话。

  尤金坐到对面的小沙发上,舒展了下自己的身体。这几天穿铁鞋实在是有够不舒服的,光是在这里坐着简直就是一种按摩了。

  “我要是你,我也不想回去了。这儿这么好,简直是国王的待遇嘛。不对,是比国王还舒坦。”他兴奋地在沙发上颠了两下,两臂舒展地放到靠背上,四处张望着房间的陈设。

  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颇为眼熟,和十六天前的阿诺如出一辙。

  “尤金,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阿诺诚恳道。

  他的心里怎么会没有感动呢。

  尽管他是一个不需要救援的人,但是在所有人眼中恶龙都是邪恶势力的代名词,是战斗力绝对碾压人类的存在。他被掳走一事凶多吉少。

  然而尤金还敢在以这种认知为前提之下前来宣战,他是真正把生死置之度外来挽救好友的。

  “我们什么关系,还用得着说谢谢嘛!”尤金挥挥手,一脸无所谓地笑。

  “这不是关系不关系的问题,又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真的很感动。无论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跨越生命危险前来已经足够了不起……”阿诺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变形,他极力克制情绪的流露。

  不过说真的,有点想哭。

  但是他们朋友之间相处从不煽情,也不好把场面搞得哭哭啼啼的。

  他及时打住,正准备转而教育尤金有勇无谋不知道为自己考虑纯粹送死的时候,第三个人的声音从窗外响了起来——

  “什么关系?”莱姆垫脚扒着窗台露出了半个脑袋,虽然看不清全脸,但是从那皱在一起的眉毛和眯起来的一对大眼睛中可以推测,他的表情严肃又带点审慎,探究中掺杂着淡淡的忧伤……总之就是很复杂。

  “莱姆?!你怎么在那里?”阿诺吓了一跳。

  他坐的位置正背对房间的窗户,如果不是这句突然的发言,他都不知道莱姆竟然在城堡的外面,还听到了他们说话。

  他都听到了什么?不会连那句“如履薄冰”也听见了吧!该不会误会他对于在这里的生活有意见吧?

  “……所以是什么关系?”房间里响起了第四个人磁性的声音。

  尤里卡幽幽地走到莱姆旁边,一大一小两只龙隔着窗与阿诺相望,关键窗户还是开着的,场面不知为何有些许尴尬。

  阿诺:“……”

  你们俩最近很默契啊?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是父子关系呢……

  简直就和爸爸带着孩子来捉奸在偷情的妻子一样……

  等等,这么说,他不就成了“妻子”这个角色吗?而且他也没偷情啊!

  停停停什么乱七八糟的!

  阿诺甩甩头让自己别大开脑洞胡思乱想了。他站起来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你们在外面干嘛呢?呵呵,不如进来聊吧,或者还有想讨论的东西我们不如再回大厅里聊,反正现在也不晚呢。”

  “阿诺又在假笑。”莱姆小声嘀咕一句。

  “……!”被看穿了?

  “我和莱姆在外面散步。你还没回答我,你跟他,关系很密切吗?”尤里卡脸不红心不跳地转守为攻,丝毫不觉得两个没有散步习惯的龙出现在客人房间的窗外有什么不自然的。

  问到后半句他垂下眼不再看阿诺,一手抚弄上窗台的大理石花纹,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

  可是阿诺眼尖地注意到尤里卡手指触碰的地方在一点点凹陷啊?!他这都具有腐蚀性了那得是有多在意?

  “呃,就是朋友啊!好朋友,要说密切那是有点密切……到底怎么了?”

  阿诺有点不知所措,他们在在意什么,难道是觉得他有了“党羽”?

  不能怪阿诺这样想,他毕竟出身于王室,政治背景教育下,他深深懂得手下背地发展密切关系多半是野心勃勃,会让上面的人起疑心。

  那他自然要心虚了,他给自己的角色定位就是尤里卡的手下,而且有一说一,他确实冒出过“上位”的念头来的……咳咳,极少时候!

  但是现在肯定是有误会了。

  阿诺只能继续开口表现自己的无辜:“尤金这人比较重视友谊才来的,其实我们也不是特别好的朋友!而且他明天一大早就会启程回王国。”

  “啊?不是说好接待我到后天吗……我还没享受够啊!”尤金在背后弱弱地抗议,当然,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关注。

  “这么早,不多留几天?”尤里卡眉毛皱起来,关切地眼神投向尤金。

  说实话,这神情较为做作。

  而且他也没有给尤金继续申诉的机会,马上又开口:“明早我会准备一顿丰盛的食物为你送行,今晚好好休息吧,你的疲劳会一扫而空。

  噢对了,新的衣服和鞋子也为你准备好了,明早会自动送到你的房间。这间房里的钻石随便你带走,总不好让客人空手而归。

  十几日的行程太过劳累,我明天会祝你返程,不用担心那匹马,它在一分钟前已经到达你家的马厩。

  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再说,夜深了,早点就寝。”

  阿诺:“……”

  妈的,第一次听尤里卡讲这么长一段话。

  又见到了他新的一面。

  而尤金已经为尤里卡这一顿操作乐开了花,狂喜地连声道着谢。

  没出息的家伙!

  阿诺有点无语,又有点想笑,他抿抿嘴还是对着窗外说:“那,最后再给我几分钟,和老朋友道个别吧。”

  也和我从前的人生道别。

  尤里卡的眼眸沉静地如同一潭湖水,他对着阿诺点点头,带着莱姆离开了。

  莱姆嘟起下嘴唇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自己额前的碎发,在走到大门的地方,他叫住了要回房间的尤里卡:“尤里卡,你有朋友吗?”

  尤里卡面无表情,两眼目视前方,字正腔圆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朋友和伴侣是不一样的,”莱姆摇头晃脑地说:“我们只有一个伴侣,但是会有很多朋友。”

  尤里卡顿了一下,垂手揉了揉莱姆的脑袋瓜。

  “我当然知道。”他说。“而且,你有朋友吗?”

  “哼,阿诺就是我的朋友!嫉妒了吧?略略略!”

  -

  阿诺回了自己的房间,爬上心爱的小床,闭上眼,准备睡觉,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眼睛立刻又瞪得像铜铃。

  什么叫做和过去的自己道别,怎么能道别,他还没到这个时候呢!

  全宇宙他最最讨厌的两个人皇后和佩拉还没有报复,虽然自己“飞黄腾达”后已经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但是要为十八岁之前的阿诺出一口恶气啊。

  当晚,复仇之心上头了的阿诺果不其然做了一个关于她们的梦。

  梦里佩拉正在举办婚礼,他从天而降,在佩拉母女的尖叫和众宾客的惊呼下他拉起新郎的手就跑,一路跑出了教堂,跑过山川、跑过溪流、跑到了天涯海角。

  然后他终于转过头,看到了新郎的脸——

  竟然是尤!里!卡!

  梦到这里还不足够惊悚,可怕的是梦中的尤里卡邪魅一笑,勾住他的下巴说道:“既然你自愿替妹出嫁,就不许离开我了哦!”

  老天爷啊,这是什么噩梦啊!

  阿诺惊醒的时候,一脑门的冷汗。

第15章 涂鸦

  有赖于噩梦十成十的威力,阿诺起床时天都还没亮。

  他刚把床帘拉开,就看到城堡外站着一只巨大的乌鸦,乍一见还吓了一跳。

  好在他想起自己是在恶龙的地盘上,遇见什么奇异物种都要保持淡定,无需惊慌。

  那乌鸦有三层楼高,在他的房间正好能对上它毛绒绒的头顶,还可以看到其脊背上驮着的一小包行李和放置好的座椅。

  没猜错的话,这就是昨天晚上尤里卡口中说要助尤金返程的道具了,肯定会比马匹更舒适迅速。

  看它那太阳还没升起就整装待发的样子,足以见得其主人送客之心的急迫。

  阿诺没急着下楼,他还在理脑海里杂乱的思绪。

  尤金突然的到访终止了昨天的叶子牌活动,也让阿诺没时间去理清昨天的“历史遗留问题”。

  尤里卡自愿担任输家于是欠着自己一个愿望这事儿都暂且不提,有一件更值得关注的事情需要他调查清楚……

  他也是因为昨夜梦到了一个那么“猥琐”的尤里卡之后,才突然想到这一点的——

  从尤里卡能看到牌的正面可以推测,他的眼睛具有透视功能,由此能得出一个非常可怕的结论:看人的时候,他也能发挥透视能力。

  那阿诺的躯体岂不是被看光了?

  难道在尤里卡眼中他还真的如同没穿衣服一样吗?

  阿诺一想到这里不禁抓耳挠腮,不敢细想,却又不得不细想。

  然而这个问题不管探究不探究都很尴尬,因为他的脑海里一旦升起了这个怀疑就无法放下,与尤里卡相处时一定会更加窘迫……

  而直接去询问对方的话,无论收到肯定还是否定的回答,都会造成不同层面的负面影响……毕竟这个揣测还是挺不礼貌的。

  窗外的乌鸦好像是等累了,一只小爪爪挪了窝,像人类站久了缓解疲劳时做的转移重心似的。

  阿诺走神地看着,发现这只乌鸦小动作不断。

  或许是太无聊了,它甚至低了头用自己的鸟喙梳理起胸前的羽毛来,并渐渐把它们划出来一个心形!

  阿诺没忍住笑弯了眼睛,心情也被眼前这可爱的举动拯救得明媚了那么一点。

  然后,受乌鸦这一行为的启发,他突然灵光一闪。

  对啊!

  他也可以这么做啊!

  实践是检验认识真理性的唯一标准,他可以在自己的身上画个画儿然后穿上衣服。如果尤里卡能看到的话肯定会做出反应的。如果他看不到,那他甚至都不知道有一个实验悄悄地发生过,就不会冒犯到他。

  这样一来,阿诺能在不惊动对方造成双方尴尬局面的前提下,收获自己想要的答案。

  真是妙啊,妙啊。

  能想出这么机智的办法来,阿诺,不愧是你!

  阿诺狠狠地赞扬了自己,然后执行力很强的他火速掀开了上衣,用前段时间陪莱姆画叶子牌准备的蜡笔,把自己的肚子涂成了黑色,然后在上面画了一个大红色鬼脸。

  越浮夸越好。

  就不信尤里卡看到这个东西能不笑的!

  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

  阿诺潇洒地扔掉蜡笔,整理好着装走下了楼梯。

  -

  “阿诺,多的话不说了,是兄弟都在心里。我就给你吟诗一首吧……”尤金眼含热泪坐在乌鸦背上俯视着阿诺,说着说着手势举起来,眼看着就要起范儿了。

  当然,热泪不是为这感人的离别时刻,而是为拥有一架这么拉风的坐骑而激动的。

  一想到回到主城的时候众人惊诧和艳羡的神情,尤金都忍不住热血沸腾,内心的表现欲被充分满足了。

  “不不不,这就不用了,心意我领了。”阿诺赶紧拦住对方盎然的诗意,“只要你别忘了我托你办的事情就好。”

  “放十二个心吧!我可是全伊路亚特最靠谱的尤金勇士啊~那有缘再见咯朋友们!”

  感受到乌鸦拍拍翅膀正要起飞,尤金一手扶住座椅边的把手,一手张开放在嘴边大声地向底下的人群一一道别:“再见阿诺,再见可爱的莱姆小弟,再见亲爱的尤里卡先生——早饭真的很美味!”

  阿诺无语地发现自己竟然是前缀最少的那个人,尤金一个晚上和他们混这么熟了?

  “再见~”莱姆回应道。

  尤里卡也很给面子地挥了挥手,虽然他的胳膊都没有抬起来,幅度小到可以说是在转动酸痛的腕关节的水平。

  阿诺笑着注视着乌鸦飞远,转身和大家回到城堡里,忘记这一个小插曲。

  他的心情已经完全明媚了。

  他清晨下楼就遇到了尤里卡,之后大家又一起吃过了丰盛的早餐,刚刚还全程一起送别了尤金,尤里卡完全没有任何异常,可见他根本就没有透视能力。啊不对,这么说不严谨,或许有,但是没有用在这个窥探别人身体的方面。

  “今天还玩叶子牌吗,我亲爱的阿诺?”莱姆拿出一根香蕉,一边吃一边兴冲冲地说。

  “你想玩吗?”阿诺转而询问尤里卡的意见。

  “都可以。昨天我输了,我欠你一次。你想要什么?”尤里卡看着阿诺的眼睛问。

  “咳咳,我补充一句,不止阿诺,也欠了我的呢!”莱姆插嘴道。

  没有想到尤里卡还真的准备很有效率地落实阿诺随口说出的游戏规则,阿诺有点惊喜,他语气不禁上扬,问了句:“真的呀?可是我还没想好,能不能先存着?”

  待满足的欲望太多,他是真的没想好。

  而且阿诺认为做人要有前瞻性,机会要用在刀刃上!

  “我我我我想好了!”莱姆举起小手踊跃发言,“我想,我想出去玩!我们能不能去人类的世界玩呀?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阿诺听了莱姆的愿望有些惊讶,同时心里也暗暗期待着,因为他也没去过啊!只在王城里呆过的人生算什么人生!

  他看着尤里卡,默默等他回应。

  “你想去吗?”尤里卡沉默了一会儿,又来问阿诺。

  “啊?如果我回答想,这个会抵消掉我的那个愿望吗?”阿诺小心地精打细算着。

  “不会。”

  “那我太想了!”

  “好。”

  “耶耶耶!”听到尤里卡答应,莱姆激动地把手中的香蕉皮随手扔掉,扑过来抱住阿诺的腿蹦蹦跳跳起来,“我们今天就出发吧?”

  “可以。”

  尤里卡明明表现得很平静,但是阿诺莫名地觉得他好像也在期待啊!看着这接二连三干脆又明朗的回答,也太好说话了。

  “真的吗?那我们是不是得准备一下啊。给我点时间,我回去一趟。”

  阿诺兴奋中又有点着急,因为他肚子上还画着画儿呢。

  恶龙们说风就是雨,但是他不能顶着奇怪的肚皮出游啊。

  阿诺快步走向楼梯,风风火火中他忘了看路,后脚跟碾到了没有公德心的莱姆扔下的香蕉皮。

  大脑皮层绷紧的慌张也不足以拦住他的身体失重向后倒下的趋势。

  “啊!”阿诺大叫着倒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还不是丢脸的全部。

  身上轻薄的衣衫丝毫不愿意同重力做对抗,轻飘飘地翻下来,露出了阿诺“精心刻画”的肚皮。

  心一慌加上摔得屁股疼,阿诺竟然反应了那么两三秒才把衣服拉回去,鬼脸被两只龙完全看在了眼里!

  “笨蛋阿nu……呜呜呜呜呜呜呜这、这是什么好可怕!”莱姆本要凑过来扶,被鬼脸刺激得倒退两步嘤嘤啼哭起来。

  “……”救命!

  肚皮涂鸦能不能让尤里卡发笑不得而知,起码令幼龙啼哭的威慑力是有了。

  阿诺心如死灰,一瞬间想要原地去世。

  “听我解释……我,其实我有人体彩绘的爱好你们信吗?”他弱弱地躺地上发言。

  耳边听到“噗嗤”一笑,阿诺绝望地闭上眼,明白涂鸦让恶龙发笑的能力也有了。

  他头脑恍惚,顺从地把手递给笑声制造者尤里卡,配合地顺势站了起来道了句“谢谢”。

  然后尽量自然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往楼上走,脸却红得和果盘里的樱桃一个色。

  果盘,都怪果盘。

  没有果盘就没有香蕉。

  这个故事教育我们,香蕉皮要扔进垃圾桶。

  在浴室的水流中愤恨地擦着肚皮的阿诺这样想到。

  只祈祷一会儿没有人揪住这件事不放,让这丢脸的瞬间快过去吧!

第16章 雪国

  坐在另一只更大一点的乌鸦坐骑背上,阿诺看着另外两只龙轻装上阵的样子,不禁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红宝石,试图从中汲取点儿安全感。

  他对于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旅行”感到激动不已,本来打包好了一小包行李,但是在临行前被他们劝了回去。

  阿诺仔细想想好像是没有什么必要,但是保险起见他带上了部分“家当”随行,即一块宝石。

  “尤里卡,或许,你带了金币吗?”阿诺没忍住询问道,“就是人类世界的通用货币,金色的小圆片,上边刻着信鸽,在你的山洞里有很多的那个……”

  看着对方随自己的描述越来越茫然的表情,阿诺心里有了答案。

  人家可能都不知道那东西的价值,只是觉得金灿灿的好看才收藏罢了。

  “那我们身无分文,可能收获不到什么好的游玩体验。”阿诺感叹道,“不过我带了房间里的红宝石,或许卖出去换钱也是个好法子。”

  说着说着似乎意识到和宝石注定分离的命运,阿诺忍不住把它拿出来在手心里不舍地摩挲着。

  “不要担心钱,尤里卡很富有。”莱姆拍拍阿诺的手,扬扬下巴一脸骄傲的样子。

  一只普通的乌鸦显然是不可能飞得这样高和迅速的,阿诺再一次感受到了多日前被空中凛冽的风吹痛肌肤的感觉。

  “啊,莱姆讨厌这里的风!”莱姆也深有同感,他的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

  从上面往下看,一切都是那样渺小。

  尤里卡站起来从乌鸦的背上俯瞰着底下的密密麻麻的王城,似乎是在考虑在那里落脚。

  事先他们就有商讨好,除了伊路亚特王国外,飞到哪里全靠天意。

  而此时,他们正在靠近一块与其他土地都有所不同的地域,那里白茫茫一片,所有的建筑群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外衣。

  乌鸦扇动翅膀的速度微微降了下来。

  “下雪了?”阿诺愣了一下,伸手摸摸鼻尖,指头的温度融化了那一点晶莹的雪花,只摸到了一抹残存的冰凉。

  “什么是雪?”莱姆瞪大眼睛抬眼望天,他出生于一个不会下雪的气温带,而尤里卡的城堡所在的地域同伊路亚特王国一样,目前尚未到冬季。所以莱姆还是一只还没有见过雪的小龙。

  然而却没有人为他解答。

  尤里卡一直没有加入到讨论中来。

  阿诺感觉气氛有些诡异,或许是雪本身带有静谧的力量,他不由保持安静,呼吸也很小心。

  随着乌鸦的行进,雪越发地大了起来。

  尤里卡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俯视着脚下的世界,表情奇异地淡漠了下去。

  然后他转过头,在雪花飞舞之间对着阿诺说:“这里是雪国,我的故乡。”

  是太冷了吗?

  阿诺感觉尤里卡的声音带着一种冰面碎裂的刺骨感,难以形容。

  雪花如同翻飞的鹅毛一般时不时阻拦着阿诺的视线,他无法看清尤里卡的身形,明明中间只隔了一小段距离。

  场面一时被渲染出了些许莫名的悲凉的气氛。

  阿诺抱住瑟瑟发抖的莱姆,看着风雪里俊美得如同雕塑的尤里卡,一方面认为这画面很具有艺术美感,如果能把他眼睛看到的场景记录下来,可以命名为《雪中的天神》。另一方面,说实话,他有点害怕。

  或许故乡带给尤里卡的回忆并不美好。

  阿诺安静如鸡,只希望他们能赶紧飞跃这片令尤里卡异常的土地。

  莱姆似乎也有所察觉,他小心地捏着阿诺的衣服,嘴巴紧闭,呼吸都放得很轻。两个人莫名地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而且这个地方太冷了……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此时又身在高空之上,阿诺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感觉牙齿已经要不听使唤地咬在一起了,他赶紧把莱姆抱得更紧了些。

  尤里卡又转了回去,他始终出神地沉默着,好像在看着空中的雪,又好像只是在发呆,甚至没有关注到后方两个脆弱的同伴快要承受不住这糟糕的温度与气象了。

  而且面对这样的第一次见的尤里卡,他们还不敢求助。

  阿诺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冻僵了,他想把宝石放回口袋里,搓一搓身子热乎热乎,然而悲剧的事情发生了——

  僵硬的手指灵敏度不足,阿诺以为自己拉开了口袋,实际上却是把宝石放到了外面。

  看着红宝石在乌鸦漆黑的羽毛间翻滚跳跃着要坠落地面,阿诺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是怎么爆发出一股冲动,让他把莱姆放到一边,竟然跳起来试图留住这一抹红。

  乌鸦的脊背其实是宽阔的,可是却不是平整的,当他踩到边缘的羽毛的时候就该明白,及时放弃才是最安全的。

  而显然,不放弃的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跟着宝石一同,坠落下去。

  “阿诺——”莱姆尖叫一声,背后冒出来一对熟悉的小翅膀,可是很快就被雪压得折了下去,根本连扇动都无能为力,他只能趴下身子焦急地叫着那位心不在焉的救兵:“尤里卡!”

  阿诺攥着手里的宝石,再一次感受失重的滋味。

  或许摔死本身就是属于他的命运,才会有一有二有三。

  他这样想到。

  这个故事教育我们,不要贪财。

  贪财是要付出生命的。

  这种死法实在是太滑稽了。

  滑稽到令人愤怒。

  “……这就是你想拜访我故乡的方式?”

  阿诺的腰被人拦住,一个温暖的身躯从空中接住了他。

  心跳得快要呕吐,阿诺除了后怕还是后怕,他干呕两声,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尤里卡无奈的表情。

  他的样子和最初别无两样,身后却生出一对巨大的黑色骨翼翅膀。

  他从天而降的样子,真的和天神没有区别。

  阿诺突然想哭。

  尤里卡抱着阿诺稳稳地降落,把翅膀收了起来。

  远处载着莱姆的巨大乌鸦也缓慢地着陆。

  看着脚下皑皑的白雪,尤里卡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正要把怀里的阿诺放下来,却见,

  “……你怎么哭了?”他看着眼眶红红的阿诺,突然手足无措起来。

第17章 生病

  “没哭。”阿诺嘴硬道。

  “哭了。”

  “没哭。”

  “……哭了。”尤里卡伸出手指抹了抹阿诺濡湿的睫毛,他的指尖很冰,动作却很小心。

  然后他把那滴作为“证据”的水珠呈到阿诺面前,只为了在这场幼稚的辩论中证明自己是对的。

  “……好吧,哭了。”

  “你为什么哭?”尤里卡的眉头蹙起。

  “因为怕死。”阿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能是紧张,可能是后怕,可能是生理机制,可能是心理效应。

  可能还有一点莫名其妙无处追根溯源的委屈。

  加上对自己作死行为微妙的唾弃。

  总之十分复杂。

  “不是。”尤里卡坚定地否定这个原因。

  “是。”

  “不是。”

  “是。”

  “不是。”

  “……”你无不无聊?!“好吧不是。”阿诺无语,不懂尤里卡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纠结,这条龙以为他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

  不给尤里卡发言的机会,阿诺诚恳地开口截住对方的欲言又止:“谢谢你来救我,不会再有下次了,又给你添麻烦了……所以先放我下来吧。”

  尤里卡把阿诺放到地上,地面的积雪很深,到了阿诺小腿的一半。薄薄的裤管一瞬间与冰凉的积雪亲密接触,刺激得阿诺直发抖。

  而乌鸦也已经驮着莱姆走近,逐渐变成一个正常大小的鸟类,从莱姆身下轻盈地飞走了。

  莱姆一下子半个身子埋在雪里,愣头愣脑地站在原地。他伸出小手摸向白雪,表情逐渐生动起来。

  但是阿诺没有心情欣赏幼童戏雪的风景了,他此刻觉得身体非常不适。

  可能是刚刚高空坠落的那一下太刺激了,他的头现在还嗡嗡地疼,眼睛总是滚烫烫的,控制不住地要落泪。

  他太冷了,这个状态应该向尤里卡汇报一下的,“……我,我,阿嚏!”刚一开口就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振得大脑如同被人锤了一下地疼。

  阿诺抱歉地掩住口鼻,用目光向尤里卡致歉。

  “你生病了。”尤里卡的眉头拧在一起,他的手摸向阿诺的脸,从那滚烫的额头一直摸到冰凉的鼻尖,“你在发抖。”

  “我有点冷,这里的气温太低了。”阿诺尽力让自己不那么哆嗦,关注到那边在雪里跌跌撞撞滚过来的莱姆,“莱姆也穿了很少,或许,我们得离开这里,或者去买些衣服也,也好。”

  他现在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

  尤里卡没有出声,他沉默地脱掉了自己的外衣,裹在了阿诺的身上,然后把阿诺从雪地里“拔”出来打横抱起,往远处的城门走去。

  “诶……”阿诺慌张地扶住尤里卡的脖子,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说实话,这样舒服多了,尤其是穿上恶龙的衣服之后感觉身体在回暖。

  可是,“莱姆呢,”阿诺扭头,看向没有他这种待遇、而是被突然出现的几只乌鸦叼住衣服带着飞起来的莱姆,担忧地说:“莱姆也会生病,小孩子的身体,更、更差,我的衣服…先给他吧。”

  “他是龙,他不会生病。”尤里卡冷酷地表示别管他。

  “阿嚏!”在旁边被动飞翔着的莱姆表示自己似乎感冒了。

  “……”

  “没事,雪国有我的房子,我们去那里。很快就不会冷了。”尤里卡顿了一下,不再以走路这种朴实的交通方式赶路,他脚尖一点,整个人就悬浮在了半空中。

  速度很快,但是阿诺一点也没有感受到疾风。

  原来富有的恶龙在遥远的雪国也有房产。阿诺迷迷糊糊中这样想到。

  尤里卡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的绸衫,肩头被雪打湿了,有隐隐结冰的架势,但是他丝毫没有受气温影响的样子。

  阿诺躺在尤里卡的臂弯里,这种角度下观察到的是对方的下巴,看起来白白滑滑的,一定很好摸。还有喉结,像是凸起的白玉,连带着锁骨和脖颈的线条,看起来有点性感。

  可能是发烧了脑袋不清醒的缘故,阿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尤里卡,竟然咽了咽口水,心里只觉得他确实与雪相配,此时此景竟然怎么看都觉得清俊,直想啃两口。

  看来这烧得发到四十度了。

  阿诺的身体渐渐没那么冷,于是只感觉脑子越发烫了。而尤里卡的身上看起来凉凉的,他胸前露出的那么一小块肌肤像温润的玉石一样,贴过去肯定很舒服吧。

  阿诺这么想于是就这么做了。他靠过去,感觉平稳飞行的路程好像猛地颠簸了一下。

  不想想那么多了,一个病人无法保持理智,这样真的很舒服。

  -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诺再清醒时,尤里卡已经在走路了。

  他们走在雪国的城镇里,这里的建筑风格很浮夸,国家应该是很富有,而街上似乎没有什么行人。

  也对,茫茫大雪中,谁会在路上游荡。

  尤里卡的脚步缓缓停住,似乎已经走到了他的房产处。阿诺眨巴眨巴干涩的眼睛,打起精神打量起眼前宏伟的建筑来。

  没有之前的城堡那样豪华,但是也很可以了,一栋三层的拜占庭式城堡,从城堡的大门到花园的围墙这几十米还铺上了红地毯,在这个地方足够耀眼有牌面。

  而大门的门口,站着两名手持猎(枪的士兵?

  尤里卡竟然还讲究地请了人类看家……真是没想到。

  等等,士兵把他们拦了下来?

  尤里卡抱着阿诺正要走进去,两把猎(枪“嗖”得交叉在一起,堵住了路口。

  “小子,博物馆今日不营业,还不快滚?!”一名士兵扶了一把自己的兽毛帽,语气不善地警告着尤里卡。

  嗯?

  阿诺有点懵,他挣扎着抬眼看了看尤里卡,怀疑他可能是太久没有回到故乡,迷路找错家了。

  “这里是我家。”尤里卡眉间轻皱,阿诺观察到他似乎有些不耐烦。这不是个好预兆。

  哦天,愚蠢的人类们,这里站着的可是恶龙,哪怕是博物馆也先让他征用一下吧!为了你们的生命!

  阿诺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他没有见过尤里卡发脾气,也不想见到。

  “你家?!哈,哈哈哈哈,他妈的,雪国的伙食太好了,又养出来一个疯子!”另一名在抽烟卷的士兵把嘴里的烟卷吐到地上碾了两脚,举起猎(枪,直接抵到了尤里卡的脖子上。“还不快滚?大爷们没空陪你发疯。”

  我说,你们雪国人民都这么暴躁的吗?珍惜生命好不好啊。阿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好在另一个人还有点理智,他把同伴的猎(枪别了回去,警告地看了对方一眼。

  然后他不屑地对着尤里卡说:“你说是你家的就是你家?博物馆建成的时候你曾祖父还在娘胎里呢。你叫它名字看看它答应吗?可笑。赶紧回去,这里不是你小子撒野的地方。”

  尤里卡沉默了一会儿,阿诺猜测他是在压抑自己把这两个人打飞的心。然后就听尤里卡从喉咙里叫出了一个名字:“帕特农。”

  “我在。”远传突然传来一个低沉而厚重的答应。很难形容那声音的质感,人类是无法发出来那样的声音的,带着一种奇异的嗡鸣,听得人耳膜震荡。

  “它答应了。”尤里卡淡淡地对着两名痴呆状的士兵说。

  房、房子真说话了?!

  阿诺也痴呆了。

  “我们之前居住的那个城堡名字叫做凡尔赛哦。”身后刚刚到达的莱姆俏皮地补充道。

第18章 妈妈

  “装、装神弄鬼!”

  两名士兵憋红了脸,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房子,本能地离围墙远了几步。

  恐惧使他们更加愤怒和粗鲁,“呸!”

  他们往尤里卡脚下吐了口吐沫,正要再说些脏话壮胆,但是突然像是被两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咙。

  “呃、救……救命。”

  两个壮汉手中的猎(枪滚落到地上,脸上写满了惊恐。他们被推到围墙上一寸寸离地,两脚悬空。

  他们的双手扶住自己的脖颈,好像在拉扯着什么,但是毫无用处。

  呼吸困难是注定的命运,不多时他们的脸色就变作青紫。

  大门自动打开,尤里卡抱着阿诺朝着里面走了进去。

  “赶紧跑吧,别回来了。”莱姆走在后面,对那两个被放下来正剧烈咳嗽着的士兵叮嘱道。

  可是那两个人目光呆滞,竟是一边咳嗽一边朝着彼此吐起口水来。

  明明气都快断了,也不怕被自己的唾液呛死。

  场面一时变得很是恶心。

  “噫。”莱姆赶紧收回视线,一边摇头一边快步跟上前面的两个人。

  “尤里卡真会玩。”他感叹道。

  -

  帕特农内部的装潢和凡尔赛师出同门。不同的是,多了些许“人工”的规整性。

  入口就是一块巨大的告示牌,上面写道,此地是拥有五百多年悠久历史的皇家城堡。

  在当时,雪国人民就具备了如此尖端的技术手艺,能建造出这么宏伟而艺术的建筑和工艺品,还拥有如此多的奇珍异宝,是人类的奇迹,是古人智慧的结晶。

  阿诺头晕眼花,还没来得及看完上面的全部介绍,就见尤里卡一脚把这告示牌踹翻了,看起来有点生气。

  也对,鸠占鹊巢的,还大言不惭地歌颂鸠之伟大,鹊看到了可不是得生气嘛。

  这大概是一个提示,很快这座拥有自我意识的房子就明白了主人的想法。

  因为被改造成博物馆而多出来的柜台和各种各样的玻璃隔离器皿自发粉碎,不出一分钟,这里就再看不出所谓“博物馆”的痕迹。

  尤里卡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他没有多做停留,直接上了三楼的卧室。

  阿诺被小心地放到了床上。

  如果是平时,他一定要好好观察一下这个房间,再细细品味躺在这样一个优质的床上的感受。

  可是此时作为一个高烧的病人,他实在无能为力了。

  刚刚清醒那一片刻可以称得上是“回光返照”,阿诺又陷入到来势汹汹的高热中。

  难以形容这是一种怎样难受的体验,阿诺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掉了。

  他其实很少生病,几乎从来没有生过大病,也不敢生病,并且为了提高免疫力一直坚持锻炼身体。

  健康对他而言,可能是他为数不多的幸运的事。

  因为在伊路亚特王室生病,留给他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被佩拉母女“趁他病,要他命”。平时保护自己已经是困难模式,倘若生了病就是白白递给敌方一个生事的由头。

  在恶龙的身边反倒可以安心地病下去了,多么可悲的事情。

  病人的情绪会无法控制的悲观,所以阿诺坚信自己这个时候流眼泪一定不是脆弱的表现,眼角有水渍也会被滚烫的皮肤蒸发,所以不丢人。

  在这种心里安慰下,他逐渐于高热中失去了意识。

  莱姆匆匆地跑到这间房,看到的就是昏迷的阿诺,以及呆呆地站在一边的尤里卡。

  “你请了人类的医生吗,尤里卡?”

  “没有。”

  “那你自己救了阿诺吗?”

  “没有。”

  “你为什么不做?阿诺看起来很难受。”

  尤里卡沉默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莱姆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懂成年龙情绪的阴晴不定,他只是感到着急:“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阿诺会死掉的!尤里卡,你怎么了?”

  “……”

  “你说话呀?呜呜呜,你怎么了?”莱姆走过去扒拉着尤里卡的衣角,无措地哭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把阿诺接住?呜呜呜呜我不想出来玩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尤里卡不吭声,如同陷入了另一个世界。

  莱姆摇摇他的衣服,哭得稀里糊涂,对方却毫无反应。他嚎啕着扑到床边拉起阿诺的手,捏住阿诺冰凉的指尖把它们送到被子里盖好。

  “尤里卡,我讨厌你!”他趴在阿诺身上埋头大喊。

  “……妈妈。”

  “阿诺?你说什么?”莱姆猛地抬起身,吸吸鼻子爬过来把耳朵凑到阿诺的嘴边,只感受到了一团炽热的呼吸。

  阿诺仍然闭着眼睛,昏迷中眉头也皱得很紧,整个眼圈都红彤彤的,睫毛湿湿的。

  他干裂起皮的嘴巴在喃喃着,

  “妈妈。”

  听清了阿诺的病中呓语,莱姆的眼泪“刷”地又落下来了。他哭着扭头对仿佛一瞬间变了个人的尤里卡恳求道:“阿诺想妈妈了,我们把温蒂找回来好不好?”

  然后他又摇摇头哽咽着纠正自己:“不,我们回阿诺的国家,我们去找他的妈妈,求你了尤里卡!”

  尤里卡突然惊醒一样抬起头,他的表情依旧晦暗不明,但是终于动身快步走了过来。

  莱姆让位到一边,就看到尤里卡一手捏住阿诺的下巴,划伤了自己的手心,挤出了一滴鲜红的血送到阿诺的嘴里。

  “阿诺会好吗?”莱姆呆呆地问。

  “会好的。”

  “我们回家吗尤里卡,如果我不说出来玩,阿诺就不会生病了。”莱姆瘪瘪嘴,眼看着又要泪如雨下。

  “会好的。”尤里卡开启了复读机模式。

  他站在阿诺的床边,把阿诺嘴上的血迹轻柔地抹掉,“会好的。”他说。

  人类的生命太脆弱了。

  太脆弱了。

  -

  阿诺神清气爽地睁开眼时,外面的天是黑色的。

  他从未感觉身体如此充满力量过,简直想即刻出门跑个五十圈。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白白锻炼,身体的免疫系统关键时刻果真靠得住!

  阿诺一分钟也坐不住了,他从床上弹坐起来,对上一双黑暗中闪着光亮的眼睛。

  是尤里卡。

  尤里卡一夜未睡在照顾他吗?

  阿诺有些受宠若惊。

  “现在几点了?怎么没睡?”阿诺小声问道,观察到房间里并没有莱姆,他慢慢恢复正常音量。

  “等你。”

  “别担心我,我已经好了。真对不起你们,我又添麻烦了。”阿诺满含歉意地挠头,“你快去睡吧。”

  尤里卡摇摇头:“我并不困。”

  “……那我们聊会儿天吧,这么久了也没有好好聊过。”阿诺顿了一下,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尤里卡旁边,不知道为什么,他浑身充满力量的同时,感觉话也变多了,交流欲望空前强烈。

  不仅如此,勇气和热情好像也提升了一个档次,甚至想和恶龙称兄道弟。

  是的,他膨胀了。

第19章 晕血

  “你知道吗,我其实是有点害怕你的,之前一直有意无意地讨好你。”阿诺自然地把手放到了尤里卡的大腿上拍了拍,一副敞开心扉的样子。

  尤里卡转头和阿诺对视,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而且,我还怀疑你喜欢我。

  不然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你救了我这么多次,给我提供一个那么酷的环境,还那么温柔。我人生中第一次收到鲜花,其实我很高兴。

  而世界上怎么会有平白无故这样好的事情呢?”阿诺摩挲着尤里卡的腿,一脸真诚。

  他完全不给耳尖微微变红的尤里卡开口的机会就又发言:“但是我知道不可能。我这么坏的一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童话里的王子喜欢的都是纯洁善良的落难公主,显然一个贪财又爱占小便宜而且心肠恶毒的落难王子是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的。

  每次想到这里,我除了有一点点伤心之外,还觉得庆幸。因为我的妹妹,那个真正的公主,她叫做佩拉,她也很坏,比我更坏。”阿诺伸出左手三根手指捏在一起比出了一个“一点点”伤心的程度。

  “不过我想好了,你们都这么好,我也要成为一个好人。

  我这么不善良,却能和童话故事的主角一样幸运,实在是受上天眷顾。你有没有听过运气守恒定律?我猜是我从前太倒霉,以后的人生一定会很好。”

  他说到这里便捂嘴偷笑了两声,绿汪汪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阿诺,你现在应该冷静一下……”尤里卡再次试图打断剖白得十分起劲儿的阿诺,但是显然这并没有用。

  阿诺止住笑意,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神采:“你一定不知道,其实偶尔我也会怀疑莱姆说的是真的,就是那句,恶龙抓公主是做伴侣的。我装作不信,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但是我不明白,仅仅因为是“公主”这个身份,就能够成为伴侣吗?”

  阿诺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那换成任何一个人被抓,都和我是一样的吗?只要抓来,不管是谁,都会对他这样好。每次一想到这里,我就很难受。

  我希望你们喜欢我,不是喜欢别的人。我已经要变好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

  尤里卡的脸已经红得可以滴血,很难看到恶龙脸上露出这种尴尬的表情,他慌张地伸手捂住阿诺的嘴:“别说了,阿诺。你之后会后悔的……”

  “唔唔唔……后悔什么…我真的想和你聊聊,我们一起促膝长谈不好吗,尤里卡?”

  阿诺拿开尤里卡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握在掌心里,然后把它捧起来放在胸口:“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你究竟怎么看我?你救我是因为我是公主,还是因为我是阿诺?”

  “我困了,我要睡觉了。”尤里卡反手拉住阿诺的手,把它们制住,然后飞快地起身离开了房间。

  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架势。

  阿诺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也从椅子上起身,看着窗外逐渐有了日光的踪影,不禁拉开了窗帘。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是地面留有一层厚厚的白棉衣,还没有被破坏过的完整的雪地,看起来软软糯糯。

  伊路亚特王国从来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

  阿诺感觉无比兴奋,他飞奔着下了楼走到庭院,甚至想在雪里游泳。

  他一个猛子扎进雪地,整个身体呈“大”字型俯趴,四肢不停摆动,快乐得要飞起来。

  冰凉的雪很好地缓解了他“沸腾”的热血,但是好像还有无穷尽的精力待发泄。

  “阿——诺——”二楼的窗户被打开,莱姆垫着脚露出一颗小脑袋,喊着阿诺的名字:“阿诺,你的身体好了吗?你不该出来的,外面这么冷!”

  阿诺翻了个身,对着莱姆招招手:“我好得不得了!快下来玩啊莱姆,我现在活力无限。”

  莱姆把窗户关上,不出几分钟,一个裹着厚厚冬装的“毛球”滚了出来。

  毛球欢脱地奔来的同时嘴里还在喊着:“我来啦我来啦!”

  莱姆学着阿诺的样子扑到雪地里,上下摆动着自己短短的四肢,掀起一些零星的雪屑,他嘴里发出了杠铃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阿诺被莱姆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取悦了,完全忘了自己刚刚也是这副模样。

  “我们来扔雪球吧莱姆?”

  他从雪地里爬起来,实在是很想剧烈运动一番,活动活动自己的全身。

  没有等莱姆回答,他就团了一个婴儿手掌大小的雪球,扔向莱姆的后背。

  莱姆像一只小兽似的抖抖身子上的雪,照着阿诺的样子捧起一大团雪花朝着阿诺发射。

  一场大战瞬间开展。

  两个人笑笑闹闹着,阿诺的交流欲望又上头了,他看着被雪花袭击得“遍体鳞伤”正在“养精蓄锐”的莱姆,缓缓开口:“莱姆,你知道吗,比起尤里卡,我更喜欢跟你待一起。”

  还没等着莱姆露出欣喜又羞涩的笑容,阿诺接着说了下去:“因为你好像特别好骗,而且特别憨厚,很像一头小猪。

  你知道猪吗?我小时候在厨房见过那种小小的,还没有长大但是也胖嘟嘟的那种。”

  莱姆的笑脸垮了下来,他鼓起嘴巴回应道:“阿诺,我并不胖!!”

  “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对我真好。一开始陪你玩是挺不耐烦的,但是你从来都热情又温暖,我真的特别感动。你是四岁吧?真不可思议,你四岁就懂得这么多事情,你还知道龙草对尤里卡是有害的。”阿诺一边说一边不忘活动肢体,做起了高抬腿。

  莱姆听着听着,忘了生气,又开始窃喜于这份真诚的夸奖,“嘻嘻。”他偷笑起来。

  “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每天只知道傻乐,别人给什么我就吃什么,毒药也当成宝贝舔来舔去的。我有好几次差点死掉,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

  “阿诺……”莱姆怔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他扣扣手,搜刮起肚子里积累的那些安慰人的话语来,但是一句也没用上。

  阿诺丝毫不见苦大仇深,他神情自然地开始做起了拉伸:“这说明什么?说明幼童教育不能松懈呀!莱姆真的很聪明。诶说到聪明,你知道吗,小猪也特别聪明,它们其实特别通人性,这么说来就更像你了……”

  莱姆哭笑不得,看着在雪地里做起了俯卧撑的阿诺,他沉默地反应了一会儿,无奈地摇摇头又笑了。很难想象一只四岁的小哭包幼龙表情复杂得如同一个大人。

  “唉,龙血虽好,不要贪杯。”

  莱姆抬头望天,用稚嫩的童声如此感叹道。

第20章 冰球

  确实,龙血虽好,不要贪杯。

  那一天快活得如同一只欢脱的小猎豹的阿诺,果真在第二天如尤里卡所言的“后悔”了。

  做了一百个俯卧撑、和莱姆打了两小时雪仗、强迫尤里卡也加入进来一起堆了两小时雪人、绕着城堡跑了二十圈、从一楼跑到三楼来回了十八次……

  终于活动完全部精力安心睡下的阿诺,第二天早上刚一睁开眼,就只想原地去世。

  浑身的肌肉酸痛都是小事儿,问题是,他昨天,都说了什么啊!!!!!

  阿诺呆滞地看着天花板,眼睛一眨不眨,眼神光异常暗淡。

  朋友,或许你也曾经历过心如死灰,心如枯木?

  或许你也曾感到过天崩地裂,痛不欲生?

  或许你也曾有过时光倒流,强收覆水的奢愿?

  阿诺不愿意回顾,昨日的记忆却不停地翻涌上来,昨天他亲口说出的那些话不停地在耳边回荡。

  其杀伤力不亚于五百二十个佩拉同时在他面前载歌载舞。

  很想撞墙,可是阿诺的胳膊酸得甚至抬都抬不起来。

  如果他的胳膊能动,能扶到脸边,那你会欣赏到一副世界名画《呐喊》。

  但是很可惜,他不能,所以我们只能看到一只无声尖叫的“土拨鼠”。

  阿诺躺在床上正在执行内心世界的灾后重建。

  他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不想和尤里卡以及莱姆中的任何一个人见面。

  不过,稍微冷静那么一下仔细想想,昨天他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却并没有引起什么剧烈的波动,尤里卡和莱姆的反应其实比较平淡,也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但是真的很羞耻啊!!!

  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天的状态显然是不正常的,可见那场病治愈的背后有一些他不知道的故事。

  阿诺简直要迎风流泪。

  咦,等等,哪里来的风?

  阿诺愣了一下,顺着风的源头看过去,发现自己房间的窗户上炸开了一个小洞。精美的彩釉玻璃上出现了网状的花纹。

  这简直是不可以思议的事情,尤里卡手下这华贵宏伟的城堡居然会有不完美的地方?

  更不要说它还曾经担任过一个国家的博物馆,必定是被好好保存的……而且昨天也没感觉到窗户的玻璃碎裂了呀。

  阿诺有些在意。

  他强拖着乳酸泛滥的肌肉们,支撑自己走到窗户边。

  每走一步全身都在疼,活像一个刚和巫婆换了腿的小美人鱼。

  靠过去后,阿诺差点一个没站稳摔个屁股蹲。

  楼下这是一副怎样令人震撼的景象啊!

  城堡外面的街道被密密麻麻的冰蓝色圆球堆满了,规模起码有两个军队那样多。

  其中包裹着一个个身穿制服的骑士们,圆球的表面已经结出了一层霜花。

  里面的人神情呆滞,看起来已经丧失了意识。

  地上散落着一把把猎(枪与长剑,还有弹弓,显然阿诺房间的玻璃正是受那弹弓的攻击才变成了那个样子。

  不难想象他们此行的目的,无外乎是“处理”闯进“皇家博物馆”的怪人们。

  很可惜,被一招拿下。

  阿诺一时间也忘了满脑子的尴尬,焦急地扶着墙挣扎着下了楼。

  尤里卡正在一楼的大厅坐着,他穿着黑色的绸衫,领子扣到了第二颗。

  手里的红茶还冒着热气,他优雅地饮了一口。

  和在凡尔赛的时候一样,他慢节奏地享受着清晨——尽管今日的清晨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尤里卡,外面那些人是怎么回事?”阿诺面色狰狞地下完了最后一阶楼梯,小心地开口询问。

  “不识好歹。”尤里卡只淡淡地吐出了四个字,修长的腿叠起来,车线工整的裤子勾勒出一个称得上优美的轮廓。

  阿诺怀疑这个人在凹造型。

  “你要怎么处理他们?”他走近靠到门边,隔着几十米的距离看向外面那些“冰球”,“你会杀死他们吗?”

  阿诺的心提了起来。

  “你感觉怎么样?”

  对方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询问起阿诺的身体状况。

  “很好。”阿诺红着脸肯定道,别过视线回避着尤里卡。

  “比我想象中……厉害。我是说,你竟然能跑那么多圈,体力不错。”

  如果没听错的话,这句话里的笑意未免太明显了点吧!

  尤里卡果然是在就着昨天的事情暗讽他对吧!

  如果情绪有实体,此刻阿诺的脑袋上估计是冒起白烟了。

  “闹得太大不好,我们需要离开这里。先来吃点早饭吧,你昨天消耗太大了。”

  见阿诺不说话,可能尤里卡也觉得没意思,恢复正经脸回答起了上一个问题。

  听了这话阿诺倒是有些惊讶,怎么也想不到恶龙竟然是这么明事理懂得让步的人,他能咽下自己的房子被人类冒名征用这口气吗?

  阿诺犹疑着坐回沙发上,拿起桌子上的吐司吃了起来。

  嘴巴刚来得及在上面咬出一个牙印,整座城堡突然开始猛烈地摇晃震荡起来,大门猛地关上,一时间地动山摇,左起右伏。

  !!!

  阿诺和桌子一起向着墙角俯冲,好在尤里卡伸手搂住了他的腰,阻止了一起撞墙惨案。

  这,这是地震了?!

  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儿童睡衣的莱姆“嗒嗒嗒”地踉跄着跑下楼梯,也是一脸张皇失措,嘴里喊着“地震了地震了!!!”

  他甚至睡衣的扣子还没有扣好,露出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肚皮,可见是刚从睡梦里惊醒的。

  阿诺惊魂未定地扶住尤里卡搂住自己的那只有力的手,嘴上叼着的吐司片“不堪重负”坠地。

  只见尤里卡面色十分不悦,他语气不善地警告道:“帕特农,稳重一点。”

  城堡摇晃地幅度瞬间小了些,窗外的景色却在不停变化,不停上升。

  阿诺瞪大眼睛,看着“冰球”们离城堡越来越远,不仅如此,周围的建筑物也在一点点隐没下去……

  最后只能看到空荡荡的蓝天。

  城堡竟然“拔地而起”,飞升上天了??!!

  莱姆也刚从震撼中转醒,他颤抖的小手扣着自己衣服的纽扣,嘴里喃喃着“酷,太酷了。”

  是,太酷了。

  阿诺把自己张大到能生吞一个鸡蛋的嘴巴闭上,努力让自己的外表变得云淡风轻起来。

  正常操作,淡定淡定。

  想也知道,尤里卡是不愿意让自己的房子被人类占为己有的。

  于是有了这座“尤里卡的移动城堡”……

  这,恶龙的能力未免也太犯规了吧!

  -

  一片空旷的土地。

  一颗颗冰球猛地破碎了,其中的人们大多无意识倒地,冻得面无血色。

  领头一名浅灰色头发的年轻骑士挣扎着保持跪立,他依然活动困难,却努力地抬起头用自己几乎僵住的瞳孔注视着那场刚刚降临的“神迹”……

  绝对的强者,人类只能臣服。

  青年的心脏剧烈跳动,眼看着城堡消失在他的视野中。这注定是雪国不可思议的历史。

  他捂住胸口,放任自己也脱力倒地。

  他的袖子上,一枚同样浅灰色的袖扣反射出一道银光。

  袖扣上刻着他家族的族徽,四不像的怪兽图案张牙舞爪,一对比躯体还庞大的翅膀雕刻在两侧……

  那样子就如同——

  一只恶龙。

第21章 女巫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我们不在雪国里转转吗?”趴在窗户边瞧着底下的世界的莱姆嘟起嘴巴,“说好来人类世界玩,结果不过是从一个城堡换到另一个城堡……”

  他叹着气。

  莱姆所言有理。

  但是阿诺有一个自己的想法,他适时开口:“就别在雪国转了,我们换个地方吧。本来也是因为我才阴差阳错来这儿的。”

  他坐在沙发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余光瞥着尤里卡的反应,“而且,咱们闹出这么大一件事,恐怕这个国家不会很平静吧。”

  说不定还会被通缉。

  当然,最真实的原因阿诺没有说出来,他早在乘着乌鸦飞来的那一天就感觉到了,尤里卡并不喜欢自己的这个“故乡”。

  他在刚刚飞进这片地域的时候表现得尤其怪异,怪异到令阿诺和莱姆都有点儿害怕了。

  能离开当然是最好的。

  尤里卡沉吟片刻,让移动城堡减缓了速度。

  此时他们已经离雪国越来越远,渐渐看不到白茫茫的大地了,再往前飞就要离开这块大陆。

  观察到一片人烟罕至的空地,尤里卡小心地安排着城堡落了脚。

  这一趟旅行,他们的交通工具从乌鸦变成了城堡,达成了一个质的飞跃。

  刚一出门,只觉得微风和煦,气候宜人。

  阿诺欣喜地脱掉刚加上没多久的厚衣裳,三人一起往城镇中走去。

  红宝石被妥帖的放在衬衣的口袋中,阿诺摸摸外套的口袋,里面有一把金币,一时间非常有安全感。

  正因为这一场阴差阳错,尤里卡带走了自己“遗留”在故乡的财产,托库藏丰富的帕特农的福,他们本来的“穷游”变得颇有底气了。

  他们现在踏足的这座小镇,建筑走得是清新中带点儿哥特的奇妙风格。

  少有宽敞明亮的大道,多是些曲折逼仄的小巷子交叉融汇。

  而之所以说它清新,则因为整条街的色彩搭配还算宜人,到处都是粉粉蓝蓝的墙壁,衬得远处镇中心最高的那座纯黑色哥特风建筑格外显眼。

  街上有零星几个行人,但都步履匆匆,对于阿诺他们这些比较显眼的外来人并没有加以太多的关注。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国家。”

  “管他呢,我们又不是来视察的。”莱姆的眼睛滴溜溜的转,“阿诺,你想不想去那里看看?”他伸手指着远处那个哥特风的暗黑系城堡。

  果然小孩子的注意力就是容易被与众不同的事物所吸引。

  不得不说阿诺也有点在意。

  反正是无目的旅行,自然是走到哪里算哪里。

  可是瞧着那建筑在城镇中央,要走过去却像是身处在迷宫中一样。

  此地的地形被歪七扭八的小巷子们搞得“支离破碎”,不熟悉的人好比无头苍蝇在其中寻寻觅觅。

  这边又穿过一条暗巷,一抬头反倒离目的地更远了些。

  阿诺挠挠头,想着不如先吃过饭再说的时候,他的右后方传来了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

  “各位大人要到幽灵城堡去?”

  一个穿着宽大的黑色袍子的女人缩坐在墙角,兜帽压下来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红色的卷发长长的几乎要拖到地上。

  她暴露在空气中的下半张脸在微笑着,鲜红的嘴唇带给人并不是很好的观感。

  阿诺顺着视线往下,看到了她面前那张铺了黑色绒布的小型原木桌子,以及静静地放在上面的淡紫色水晶球。

  女人较为干枯而苍白的手摩挲着水晶球,黑色的长指甲小心地翘了起来。

  看这身行头,不难猜到,这是一位女巫,或者说,一名占卜师。

  伊路亚特王国并没有这类人,但是阿诺阅读过的书籍曾略有提及。

  据说北方的一个名叫乌哆王国的国家格外相信这些神秘学,莫非他们现在就在乌哆王国?

  阿诺忍不住就有点兴奋与好奇。

  反倒是莱姆弱弱地拉住大人的手,小心地把身子缩在阿诺背后。

  他有点害怕这名突然搭讪的女巫,尤其害怕她白森森的牙齿和血红的嘴巴。

  妈妈温蒂给他讲的睡前故事里,这样的女巫会吃掉不听话的小孩。

  莱姆一点也没有想到自己不是普通的人类小孩而是精壮的幼龙。

  ……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女巫似乎也察觉到了阿诺的跃跃欲试,见自己成功的引起了这三位游客的注意,她笑着开口揽客道:

  “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水晶球里都写有答案。大人们心中可有疑问?”

  不得不说,她那沙哑的嗓音为其言辞的神秘性加了不少分。

  阿诺瞬间心动,他的脚步都迈开了,又想起自己现在是“随团”出行,不由得再次回身询问尤里卡的意见。

  没想到对方竟然也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尤里卡眉头一扬,不用阿诺拉就自己跟了过来。

  毕竟尤里卡也熟读童话三百篇,一般来讲,女巫在里面都是个很有存在感的角色。

  他连和幼龙一起做豌豆实验都愿意,可见其内心还十分幼稚。

  当然,这些阿诺还尚不知情。

  “那请看看我的未来吧!”阿诺兴冲冲地坐到女巫对面,任由她把自己的手放到了水晶球上面。

  刚一碰到那冰凉的晶体,阿诺就不禁微微一抖,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异样感受滋生。

  兜帽之下女巫闭上了眼睛,上眼皮不停翻动又不完全睁开,显得有几分狰狞。

  “钱……四处都是,耀眼的珠宝……大人,您十分富有。”

  她的声音时断时续,阿诺咽了口口水,手指紧紧地扣在上面。

  “哦……天,尊贵的客人……”女巫的脸上出现了一些汗珠,似乎窥探未来对她而言是很吃力的。

  这些话说着说着,她的肢体语言也变得拘谨了些,如同她真的看到了阿诺尊贵的未来一般。

  如果说这是一场骗局,阿诺不得不夸赞这位女士的演技是出色的,因为她的表现和她的话语成功的让阿诺热血沸腾。

  听,多么美好的未来啊,简直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阿诺美滋滋地等着下文,女巫倒是突然触电了似的睁开了眼睛,她浑身一抖,指尖轻颤,犹疑着开口:“两位竟是一对爱侣?”

  嗯?!

  阿诺瞪大眼,看着女巫的面向从他的身上逐渐转向尤里卡,显然“两位”代指的就是他们两个。

  阿诺的大脑“嗡”地一下,瞬间有些窒息缺氧。

  这,盲猜还敢猜到这种地步?!

  未免也太过大胆!!

  ……可是,可是这女巫如果真的能看到什么,那她是看到了什么才这样说的???!!!

  心脏砰砰砰地跳,女巫嘴里的“爱侣”一词不停地在大脑中重复,阿诺深吸两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最近为什么总是心率加速,怕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他抖着嘴皮子还没发声,尤里卡突然挤坐了过来。他颇为自然地把手覆盖在了阿诺还没拿开的手上,一脸严肃地对着惊魂未定的女巫说:

  “我想看到我的未来。”

第22章 伤口

  女巫沉默了一会儿,很有职业道德地挤出微笑,回应道:“大人,您并不能亲自看到,但是我会为您描述您的未来。”

  阿诺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尽管内心还风起云涌着,他也配合地噤声退到一边。

  女巫再次闭上眼睛,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尤里卡修长白皙的手覆盖在淡紫色的水晶球上面,清透的血管隐约可见,他的指尖是淡淡的粉红色,让人很有握起来的冲动。

  阿诺的眼睛渐渐直了,甚至没有注意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而女巫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过了可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沉默终于被打破了。

  “……大人,”女巫有些慌张地开口,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抱歉,我、我并不能窥探到您的未来。”

  她把汗湿的手在自己的黑袍子上蹭了蹭,神情小心翼翼,但是她又补充了一句:“或许您可以换一个方向,过去的疑问我也同样可以为您解答。”

  纯粹是为了弥补自己技艺不精的缺憾,她试图证明自己本领,主动提出要观察尤里卡的过去。

  尤里卡没有什么反应,手依然放在那里,没有说反对的话。

  这下阿诺反倒有点儿好奇了,毕竟他一直都觉得尤里卡是个有故事的男人,今天能有幸听到他的故事吗?

  他挪了挪窝,暗搓搓地向前移了一步,侧起耳朵专注地听着。

  “……嗯……嗯,”女巫的手虚虚地罩住水晶球的上空,十根指头不停地张合,她的嘴里传出了一些痛苦的闷哼。

  “不,不行……”还没等她再次艰难地否定自己不到位的占卜工作,突然火光一闪,情况瞬息万变,原木桌上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破——

  “砰——”水晶球炸裂开来,无数的水晶碎石飞溅,不知道为何竟然能引起火星,火舌顺着桌上的绒布就烧上了女巫的黑袍子。

  阿诺从怔愣中惊醒,大叫一声:“小心!”,赶紧四处寻觅灭火的水源或是扑火的道具。

  “啊!!救命,救命!”女巫沙哑的嗓音吼出了尖利的效果。

  她不知为何就傻傻地保持原来的姿势坐在原地,让人不禁怀疑她在等死,可是其言语间又有明显的求生欲望流露。

  在水晶球爆炸的那一刻尤里卡就飞快地起了身,他皱眉看着这场“闹剧”,伸出手不知道做了什么就飞快地把火灭掉了。

  阿诺把尖叫个不停的莱姆的小脑袋瓜护在身上,后退两步,担忧地看着女巫被烧到了的一小节焦黑发尾。

  “怎么样?你没有受伤吧?”他对着女巫问道。

  “……抱歉,抱歉,大人,请原谅我。”女巫从惊慌中平复下来,不去看自己破碎的“谋生工具”,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尤里卡道歉。

  她从缩坐的姿势变化为跪坐,几乎要磕下头去。

  “别,这也算是无妄之灾了吧……我们需要付多少钱?”

  阿诺看着满地的水晶球“尸体”,没忍住拦了一下她磕头的动作,一只手伸向外套口袋摸着金币的个数。

  尤里卡神色不明地站在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掌默默无语。

  “不,不敢收钱。向大人们致歉,请原谅我,请原谅我。”她还是垂着头重复着歉词,嗓音颤抖,依旧很是受惊的样子。

  阿诺:“……”傻孩子,这件事应该不怪你,显然是恶龙他自己有问题啊!

  可是水晶球真的这么神吗?

  这么一看怎么感觉之前算的自己的未来更有可信度了?!

  阿诺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摸出来五个金币,放到了女巫的身边。

  “哦对了,请问你之前说中间的那个黑色的建筑叫什么名字?我们确实要过去来着,但是不幸迷了路。能否为我们点明一条方向?”

  女人抬起干枯的手,顶着一脸虚弱的笑容指向一条曲折的巷子,“那里是,幽灵城堡。”

  嚯,这名字,听起来似乎有些刺激?可是怎么又是城堡啊,难不成他们的旅行就是不停地在各个城堡中展开吗……

  阿诺眉头一挑。

  “谢谢。”他说。

  阿诺三人消化掉这个小插曲,往原目的地走去。

  尤里卡一路举着自己的手掌低头看着手心,不肯好好走路。

  阿诺试图无视了好几次还是感到很在意,他终于放任自己偷瞄过去的眼神光明正大起来,开口询问:“怎么了?”

  这一问可就打开了尤里卡的某个奇怪的开关,只见他顿住脚步,那张俊美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如同委屈一样的神色?!

  尤里卡把手摊开送到阿诺的面前,上面有一道半个指肚长的鲜红小口子,没有向外流血,但是能看得出伤口并不浅。

  这、这是刚才被水晶球的碎片扎伤了吗?恶龙竟然也会受伤……

  阿诺惊讶地扶住尤里卡的手掌,“疼吗?”他问道。

  莱姆一听起了好奇心,踮着脚尖就要扒着看,“怎么了怎么了,尤里卡受伤了吗?让我看看。”

  当然,并没有人理他。

  尤里卡重重地点了头,肯定地吐出来一个“疼”字。

  他的眉毛一皱,表情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意味。

  阿诺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

  恶龙怎么这么娇滴滴的,手上划了个口子按理说应该不至于啊……

  他哪怕不是刀枪不入的铜身铁臂,也应该自愈能力满级才对。或许那水晶球真的有几分蹊跷。

  心中这样腹诽着,阿诺的行动倒没有太欠妥。

  “那怎么办,我给你吹吹?”他挠挠头,有点不知所措。

  接收到对方似乎是鼓励的眼神,阿诺试探着呼出两口气。

  尤里卡的手白得如玉一样,那么一道小伤口显得非常碍眼。

  一时间场面非常安静,只有阿诺的吹气声……

  妈的!怎么这么羞耻!

  自己的肺活量这么短的吗?才这么轻轻地吹了两口,竟然有点胸闷气短呼吸急促的感觉了……

  而且好像有两道灼灼的不容忽视的目光在注视着他……

  阿诺垂头,看到了星星眼的莱姆,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捂嘴看着他与尤里卡。

  阿诺仰头,看到了嘴角有了一点微弱的上扬弧度的尤里卡,但是很快又平了下去。

  阿诺:“……”

  他放下尤里卡的手不干了,心里异样极了,再这么下去他自己都要受不了跳起来高呼“邪门”了。

  尤里卡倒也没有再表示什么,大家重新回到赶路的正轨上。

  大概都走出了四五十米后,一个闷闷的声音又响起了——

  “你刚刚都没关心我是不是受伤了。”

  尤里卡闷头向前走,姿态自然得如同这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阿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莱姆语重心长道。

  阿诺:“……”

  乌哆王国一定有把人变得奇奇怪怪的魔法。

  今日份的无语情绪有些超标了。

第23章 阁楼

  受女巫的指引走近了幽灵城堡,倒发现此处似乎是个旅游胜地。

  纯黑色的哥特建筑上建造了数十个耸立的尖塔,每一扇长窗外都漆上了暗黑风格的彩绘,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惊悚的气息。

  就如同它的名字,很受一些专门找刺激的人青睐。

  虽然比不得尤里卡的凡尔赛宏伟,但是看起来也令人心生敬畏。

  城堡古老而典雅的黑色大门上雕刻着盘蛇,蛇眼处镶嵌着黑曜石。

  此刻这条巨蛇就正在用它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城堡外排队的人们。

  没错……

  是排队来住宿的人们,而其中正有阿诺他们的身影。

  这似乎是一座专门发展旅游事业的城镇,中心的流动人口一下子多了起来,阿诺他们这种外形亮眼又奇怪的组合瞬间变得很受瞩目。

  感受到周围各种大胆的、小心的、好奇的、羞涩的眼神凝聚在自己还有身边人的身上,阿诺浑身不自在。

  一开始是远远地看到这座画风格外不同的建筑被吸引来的,来了之后倒开始怀疑整个城镇之所以设计成这样都是旅游业的阴谋。

  确实很好地抓住了游客的心理,因此这座“幽灵城堡”的门口聚集了如此多的如同阿诺他们一样的游人。

  “人好多,这里是做什么的?”能听到队列里有人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排队。

  “幽灵城堡每十日开放一次住宿,一次只收七十七个人,当然要来体验一次咯。”知情人士耐心科普。

  “此地有什么玄妙吗?”

  “据说这里有鬼。”

  哇,那真是好玄妙。

  “这里几百年前是某位公爵的‘狩猎场’,传闻说他为人残暴,喜好虐杀,城堡各处都遗留着众多含冤死去的鬼魂在作祟。

  而这位公爵后来也在这座城堡里诡异地去世了,死相凄惨,人们都说他是被鬼杀死了。”

  “这么可怕?那我住它干嘛!”有人骂骂咧咧地从队伍里走出去了。

  但是更多人依然一脸兴奋地等在原地——毕竟能被这暗黑建筑远远地吸引过来的就不是一般人。

  “诶,这就走啦?!这不是还没介绍完吗?”

  一直在讲话科普的那人是一名长着大胡子的中年男性,他拍拍肚皮接着说道:“据说城堡里属阁楼的房间最为凶残,因为那名公爵当初就是在阁楼中死去的。城堡里一共十七间阁楼,没人知道具体是哪一间……

  不过,只要你能平安无事地在任一阁楼里住一夜,不中途求助也不逃跑,就可以获得十万金币的奖励啊!而普通的房间也同样,只要敢在里面待到天亮,出来就会有钱拿。”

  十万金币?!还有这等好事!

  阿诺本来聚精会神地侧耳听着,一听到这个数字他可坐不住了。

  只要他参加,那冠军绝对被他内定了啊,恶龙在身边安全感爆棚有没有!

  而且他也根本不相信有鬼。

  这说什么也得住一次,十万金币不要白不要!

  “一定要一个人住一间吗?”一位瘦弱的年轻人问道。

  “没有这个规定。但是人多可未必就是件好事。”

  “这么简单?那这里的现主人岂不是得赔死。真的有人获得过奖励吗?”人群里几个穿着骑装的飒爽姑娘们结伴站在一起,好奇地发问道。

  “没有那么容易,但是也没有那么难。”大胡子摸摸自己毛绒绒的下巴,高深莫测地说,“反正我要闯它一回!”

  “我也要闯它一回!”阿诺兴奋地转过身小声地对着尤里卡说道。

  “不行,我害怕!”莱姆自从大胡子说这里有鬼后就一直抱着阿诺的大腿瑟瑟发抖,面对阿诺危险的提议他立刻表示自己不同意。

  “可以。”尤里卡表示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莱姆的表情变得生无可恋起来,他酝酿了一会儿,开始卖可怜——

  “呜呜呜呜那你能不能一直抱着我呀阿诺?”

  尤里卡:“不能。”

  闻言,本来在假哭的莱姆瞬间就掉下货真价实的小金豆了。

  “哇呜呜我又没问你呜呜——”

  阿诺刚低下身要伸手抱住他,就被一个人抢了先。

  尤里卡破天荒地把莱姆“锢”在怀里,用一种让外人看着都替莱姆难受的姿势抱着孩子。

  看得出他十分没有经验。

  这么一闹,周围不乏有些一直没移开过的视线变得更加关注他们三人了。

  只见先前发问的骑装女士们中的一位姑娘此时就咬着嘴唇打量着阿诺,眼神不停地在他和尤里卡身上游移,偶尔又定在莱姆的脸上,表情很是纠结。

  “莱姆,别怕,这个世界上没有鬼,而且尤里卡会保护你的,呃,还有我也会保护你的。”

  阿诺把手伸过去揉了揉莱姆的头,正准备再说点奖赏让莱姆消除抗拒心理再把他接到自己怀里,身后突然有一双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请问,”一个女孩子轻柔的嗓音响起,“你们一对吗?你们怎么生的孩子?”

  “什么?”阿诺还没反应过来,呆愣地请人复述一遍。

  那个女孩又要开口,只听尤里卡冷着脸吐出四个字“无可奉告。”

  他表情一凶起来,女孩子怔了一下立刻泫然欲泣地跑走了。

  而阿诺刚明白过来,这位莫名其妙的女士是怀疑他跟尤里卡生出了莱姆??!

  哦天这是怎么样一种神奇的脑洞才能想出来的猜测啊。

  阿诺:“……”

  他不禁十分无语。

  这里的民风是怎么回事,这种问题都问得出口,没有脑子的吗……

  而且在心里好奇也就罢了,怎么还能问到别人面前……

  还有尤里卡直接回答不是就好了,怎么还故弄玄虚呢……

  “诶,开门了开门了!”

  前方的队伍中开始传来一些雀跃的高呼,阿诺也瞬间收回心思,着急地踮起脚看着还有几个人才轮到他们。

  可不能太靠后啊,不然阁楼的房间都被占没了,到手的十万金币岂不是飞走了。

  “入住费,五十金币。伙食费,十五金币。”

  身穿白色衬衫黑色马甲的管家站在门外,一个一个地收着“门票钱”。

  阿诺心疼地数好钱送到钱箱中,“拖家带口”地走进了这座幽灵城堡。

  来不及摸清地形,也没兴致观赏装饰,阿诺作为第六十多名被放进来的游客,只想赶紧冲向高层,探探还有没有空着的阁楼可以捡漏。

第24章 诡异

  幽灵城堡的楼梯就建在整栋房间的中央,盘旋着直通四层,走到四层以后,又有单独设立通往各个阁楼的楼梯。

  城堡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在请人弹着钢琴,阿诺一走进来就听到了悠扬的音乐。

  但是明明是舒缓的琴声,却并没有给人带来身心灵放松的感觉。

  阿诺是从走到三层的时候开始感觉到不对劲的。

  脚下的木板发出“咯吱”的动静,让人忧心它是否能尽职地承重。

  诡异的是这座接连送进来小一百人的城堡竟然除了木板声以外安静极了,先前的琴声渐渐也听不见了。

  而作为中后段加入进来的游客,阿诺竟然至今都没碰到除了他们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还有一个令人不舒服的点是……他总觉得后背毛毛的,像是有人在看自己。

  阿诺再次没忍住向后扭了头,什么都没有。

  他的手心里开始出汗了,忍不住攥紧莱姆的小手,缓缓吐了口气继续往上走。

  偏头看到旁边坦然自若的尤里卡的那一刻,心里滋生出来的那份紧张兮兮总算消解了一点。

  没什么好怕的,最最最超自然的存在就在自己身边呢。

  阿诺默默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

  进来之前自己表现得那么踊跃,可不能丢人。

  连当时哭着喊着说害怕的莱姆都没什么反应呢,作为提议者他怎么能第一个认怂。

  阿诺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念:不要被环境吓到,说不定大家都是一进来就自己吓自己所以没人敢出声才会这样安静。

  说不定大家没有他这种专门奔着到“阁楼”的野心,可能一进来就选好了低层的房间入住了,才会遇不到一个人。

  “哈哈,还挺有氛围哈。”阿诺建设完自己的心理后,开始干笑着活跃了一下气氛,想通过和人聊天的方式缓解自己莫名其妙的紧张情绪。

  转眼就走到了四层,再没有向上的阶梯。

  阿诺仰头看着穹顶的壁画,感觉到了壮观。

  壁画大到覆盖了正中心的穹顶的二分之一,整个画面成暗色系,与城堡的建筑风格相匹配。

  壁画中有密密麻麻的人穿着黑色衣服,顶着一张张一模一样的扁平且苍白的脸站在一块墓碑前,神情麻木。

  这似乎描绘的是一个葬礼的场面。

  阿诺看着看着,画中守墓的人群中好像有个人回望了过来?!

  “阿诺,你怎么了?”莱姆揪揪他的衣角。

  “啊?”阿诺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刚刚看着天顶的壁画竟然入了神。

  靠,真的邪门!

  阿诺立刻往尤里卡的身边站了过去,拉住了对方的胳膊,另一只手垂下去揽着莱姆的肩膀,三个人“捆绑”到了一起。

  瞬间变成了“相亲相爱一家人”。

  尤里卡惊讶了那么一秒,放任阿诺往自己身上靠,盯着阿诺金黄的后脑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的脸上好像是飞快地闪过了一秒的笑意,他把手给阿诺抱着,轻轻地说了一句“别怕”。

  这实在是一句很有力量的话语,阿诺的心瞬间宁静了下来,他们一起往阁楼走去。

  本来以为会很抢手的阁楼看来是真的无人问津,阿诺只是就近去了面前这座阁楼,就碰上个无主的。

  阁楼的门很矮小,他都要矮着身子进去,尤里卡比他还高出一个头之多,更是分外委屈,几乎是钻进来的。

  而且里面的气味也很不妙,类似于尘封许久的地下室,有潮湿的土味。

  阿诺皱皱鼻子,观察起里面的陈设来。

  毕竟是作为旅店开张,哪怕打着有鬼的旗号揽客,它本质上还是用以住宿的。

  房间里看得出有专人打扫和整理过,尘封的气味似乎是人为制造来渲染气氛的。

  阁楼的空间不大,他们三人站在其中已经有些无处下脚。

  呈三角形的挑高天花板让人有一种压抑的感觉,加上阁楼甚至没有设有窗户,光是在里面待着就觉得心里憋闷得慌。

  莱姆一脸新奇地扑到那张唯一的白床单单人床上,滚了滚,“我们今晚就睡在这里?”

  他的反应倒是出乎阿诺的意料,似乎自己反而成为了最害怕的那个人……

  阿诺白着脸开口:“今晚委屈你们了,陪我住这么糟糕的地方。”

  “我觉得好像还挺有意思的,没有我想象中可怕!”莱姆回应道。

  是吗,我怎么觉得比我想象中可怕多了!

  阿诺又往尤里卡旁边靠了靠,心里暗暗唾弃着自己,他现在恨不得长出八条腿把自己绑在尤里卡身上。

  尤里卡进来以后就有点走神,视线一直定在小床旁边的木质衣柜上,好像有些在意的样子。

  “叮铃铃,叮铃铃。”

  突然有尖锐的铃声响起,阿诺一惊一乍地抖了一抖,想起这是管家说的“晚饭铃”,马上又板直身子表现出镇定的模样,“啊,到了晚饭时间呢,我们先下去吧。”

  幽灵城堡会管一顿晚餐,据说是宴请七十七人的大餐,十分丰盛。

  等阿诺他们从阁楼下来,就看到刚刚还空空荡荡的一楼中厅已经摆上了一座长桌,贯穿了整个中厅,足以容纳百人用餐。

  已经有不少游客入座了,阿诺观察着那些人,发现他们大多数也都和自己差不多,看起来神情恍惚,并不是十分镇定。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一定不是他太胆小,是他作为恶龙的同伴们都太胆大了!

  “尤里卡,有你喜欢吃的蛋饼诶。”

  看着菜上齐了,莱姆眼尖的从一众美味佳肴里发现了朴实无华的蛋饼,激动地提示着尤里卡。

  阿诺本来还担心尤里卡不吃外面的食物,看到他举起刀叉神情自然地开始分割蛋饼时终于放下心来。

  “难吃,是苦的。”

  尤里卡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方手帕,皱着眉把刚吃进去的一口蛋饼吐了出来。

  虽然这个行为并不很美观,但是他做出来还是十分优雅。

  “啊?我吃着还行啊……”阿诺呆呆地咀嚼了两下,还能感受蛋饼在牙齿间的Q弹感。

  “我也是。”莱姆已经把头埋进了盘子,“百忙”之中不忘附和一声,如同一只吃嗨了的小猪。

  看到尤里卡不肯再进食,阿诺不禁有点着急:“今天就吃了一顿早餐,会饿吧。不然尝尝别的?”

  尤里卡面前的牛肉还是一块完整的,阿诺看了看,于是叉起了自己面前被切成小块的牛柳,送到尤里卡的嘴边。

  在他做出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时他自己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是在对上尤里卡明亮的眼睛时才有点后知后觉的尴尬。

  阿诺要把叉子收回来,对方已经凑过来把牛柳叼走了。

  尤里卡的表情再次失控,他蹙着眉只咀嚼了两口,阿诺以为他会再次吐掉,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咽下去了。

  本来是好意反倒让对方更加痛苦。

  这下阿诺也不敢再劝食了,递过去一杯水之后就老老实实地用自己的餐。

  心里还在想,尤里卡真是个好人。

  宁肯委屈自己吃掉难吃的食物也没晾着他让他尴尬,真善良。

第25章 本领

  管家默默出现在长桌前方,他轻轻拍了拍手,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后,推推自己的金丝眼镜,神情冷淡地开口发言:

  “各位客人,现在是晚上七点。晚餐过后的这段时间,您可以自由支配。但是请切记,十一点前务必回到自己选定的房间里,否则……”

  他扫视着众人,故弄玄虚地拖长声音:“看到什么不该看到东西,遭遇什么不该遭遇的事情,就请您自己负责了。当然,如果您承受不住想要提前逃出,这是允许的。”

  他微微躬下身子,折了一个非常敷衍的弧度,“再次提醒,各层的挂钟响到十一声之前,请务必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可在城堡四处游荡。那么,祝您用餐愉快。”

  阿诺静静地观察着这位管家。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不超过三十岁,服务态度是肉眼可见的差。完全不掩饰地不给客人们好脸色。

  可能在这种噱头很足的旅店工作,让他自己也有一种视客人为蠢蛋的优越感吧。

  莱姆撇撇嘴,打了一个饱嗝。

  “为什么我有点困了……”

  他甩甩头,嘴巴还没擦干净,眼睛已经困得眯起来了。

  “我、我还要玩呢。”他挣扎着不肯闭眼,小身板摇摇晃晃。

  阿诺伸出手扶住了困得要从椅子上栽倒的莱姆,惊讶不已。

  这也太快了,现在才七点,莱姆明明是一只精力无限的幼龙,是什么时候掌握了秒睡技能?

  他简直都要怀疑是这顿饭有什么问题了——尤里卡说是苦的、莱姆吃完倒头就睡……

  如果不是他自己以及其他七十几名旅客都正常得很,阿诺一定要被这个推测吓得去催吐。

  尤里卡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莱姆,察觉到阿诺也进食完毕了,转过头来说了一句“回房吧”。

  “嗯嗯。”阿诺小鸡啄米式点头。

  吃完饭阿诺感觉自己的身体多多少少热乎了点儿,没有之前那么虚了,应该不至于再为了风吹草动一惊一乍。

  尤里卡把陷入“昏迷”的莱姆扛到肩膀上,阿诺跟着站起身来,准备即刻回到阁楼。

  他们丝毫没有在外逗留的想法,也不用理会管家的警告。

  又不是真的来观光的,这里氛围还是有些恐怖,四处乱转反而更要吓到自己了。

  -

  越往上走就越重复下午时的经历,人越来越少,周围越来越安静,阿诺的汗毛越来越竖立。

  在第十次猛回头看着空无一物的身后之后,阿诺终于厚着脸皮跨了两个台阶走到尤里卡的正前方,嘴里还说着:“我来开路。”

  有值得信赖的人在自己的背后,这样就比较有安全感。比起暴露背后的危险,连探索前方的未知都显得没那么可怕了。

  阿诺以前从来没觉得一楼到四楼的距离如此之长。

  “尤里卡,我们说说话吧。你今年几岁呀?”阿诺实在受不了这种安静到让人心里发毛的环境,他开始没话找话。

  “我没有算过。”好在身后有回答的声音。

  “我十八岁了,再过七八天就是我的生日了,真快……那你知道你的生日吗?”阿诺发誓他扯到这个话题上绝对没有提醒对方准备礼物的意思,真的没有。

  “我不知道。”

  “噢噢。其实生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有没有都无所谓,没、没意义!”

  阿诺突然想起来,莱姆说尤里卡是没有父母的纯种蛋生龙。虽然不知道该不该以人类的惯有情绪来揣度恶龙,但是也觉得自己提到这里或许会让尤里卡落寞,于是赶紧收起话头。

  而尤里卡果然不再接话了。

  或许真的戳到他的伤心处了,阿诺心里有点后悔。

  正想着谈点儿别的话题,可是走到楼梯的拐角处,余光中却并没有身后那人的身影。

  ???

  阿诺没敢回头,他定在原地,从后背僵硬到脖子,抖着嗓子开口:“……尤里卡?”

  没有回应。

  除了自己之外的那个脚步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了。

  “尤里卡!”

  阿诺几乎要崩溃了,他一步并两步飞快地上着台阶,如同有人在追赶他。

  可是就是因为没人在追赶他才更吓人。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为什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阿诺慌乱地跑到了四楼,却发现穹顶那副壁画不见了。

  他心跳得极快,视线一落下来,就看到面前竟然站着密密麻麻的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苍白并且扁平到五官模糊成一片的脸全部对着他的方向——

  是壁画里的人全部出来了,占满了四层的整个中厅!

  他们黑到诡异的眼睛全部聚在阿诺的身上,像一条黑线样子的嘴巴在怪笑着,步履僵硬,一点点逼近过来。

  阿诺甚至吓得叫不出声音,他手脚全部麻了,只是本能地后退,退回到自己刚刚爬过来的楼梯,转身往楼下逃。

  可是一双手却从身后伸过来,搂住了他的腰,让他再也无法往前。

  “啊!放开我!……尤里卡……”

  阿诺声音里带上了点儿哭腔,他用力扑腾自己的四肢,腰腹上的手却纹丝不动,令人绝望。

  那双手一直移动往上,直到捧住了他的头。

  阿诺感觉一个冰凉的指尖在自己的脑门上一点。

  再一回过神,哪里还有什么楼梯,也没有什么黑衣人。

  他正躺在阁楼的单人床上,尤里卡站在床边,俯下身子一手揽着他的腰,垂头看着他。

  睡着的莱姆没有获得躺到床上的殊荣,正在地板上打着鼾。

  这轻微的鼾声可比楼梯的“吱呀”声温暖太多了!

  心依然跳得快要蹦出来,阿诺的神经却逐渐放松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他刚刚产生了幻觉吗?

  是他明明跟着尤里卡回到了阁楼,却陷入到一个恐怖的幻想中了吗?

  阿诺呆愣地对上尤里卡的眼睛。

  几乎是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他立刻失态了,猛地扑上去扒住了尤里卡。

  他四肢并用扑到了对方身上,如同一只考拉抱着自己的大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刚才我一直在楼梯里,你不见了……我爬上来就是、画里的人出来了……尤里卡,这里真的有鬼!”

  阿诺的鼻子都酸了,强忍着涌上来的眼泪让自己不至于丢人地哭出来。

  他真的吓到了。

  此刻就哀嚎着搂紧尤里卡的脖子,把头埋在对方肩膀上,他心里其实在害怕此刻才是幻觉。

  只有感受着对方真实的存在和温热的体温才能有那么点安全感。

  尤里卡轻轻拍着阿诺的头,如果不看他红红的耳尖和频率不正常的眨眼,会觉得他好像很自然且熟练地哄着被吓到的“小朋友”。

  “没事了,没有鬼。是你们刚刚吃的那顿饭有问题,准确的说,这里的一切都有问题,但是不是你害怕的那种问题。”

  尤里卡说起了绕口令。

  阿诺渐渐冷静下来,赶紧松开尤里卡,不敢继续“造次”。

  “是那顿饭让我产生幻觉了?”

  尤里卡轻咳一声,摸摸自己空了的后颈,直起身坐到床边:“包括一开始的钢琴声,城堡中各种的装饰品,都在给人下心理暗示。怪我,一开始没有注意到你的不对劲。对不起。”

  阿诺一脸震惊,慌乱地摆摆手,然后开始了自己的头脑风暴。

  难道这是城堡主人的圈套?这么一吓大家能跑得肯定全跑了,自然不用付那所谓的十万金币。

  这是什么不道德的敛财手段啊……

  可是城堡的主人又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本领?!

第26章 依赖

  是什么样的琴声能在一开始就给所有人下心理暗示啊,简直是可以流传为禁曲的程度了。

  又是什么样的饭菜可以这样大胆地下迷‘幻药,让一连七十多个人一起产生幻觉,简直是可以把老板抓起来行刑的程度了。

  除非,这一切是人为边界以外的能力,是人类无论如何不能凭自己的力量来识破的超自然现象。

  当然,是与鬼神无关的超自然现象。

  这世界上除了鬼神还有更多人类不知道也无法企及的领域,恶龙尤里卡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城堡的主人从食物链顶端的角度俯视着“尊贵的客人们”,洞察这些自认胆大不信邪的人类的心理,再从他们的手里轻松地捞钱……

  怪不得管家看着他们这群客人如同在看着蠢蛋,敷衍都懒得敷衍。

  可是还是回到之前那个问题——

  城堡的主人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本领?

  难道乌哆王国真的存在魔法吗?

  阿诺见识过的上一个这样有本领的人,他家里的城堡也十分了不起。让不知情的人去体验恐怕也颇具恐怖效果。

  那个城堡里的画像中人会窃窃私语、野兽的骨架标本跑得飞快、内部空荡荡的盔甲人脚下生风、永远沏着热茶的茶具会挺着肚子跳舞、平平无奇的锅铲能全自动摊出美味蛋饼……

  上一个这样有本领的人是尤里卡。

  不,他还不是人,他是恶龙。

  阿诺没有出声,他一半灵魂还在处在刚刚的惊吓之中,另一半灵魂已经开始思考一些奇怪的东西。

  比如——

  本身的恐怖传说和试胆悬赏就是一个“诈骗”、依靠着特殊力量给人织造幻觉的幽灵城堡,真的会老老实实交出十万金币吗?

  阿诺已经不去考虑自己不能在阁楼里待满一夜的可能性,他只担心做了全套伎俩的幕后黑手不认账。

  再比如……

  阿诺眸光闪烁,静静地看着尤里卡。

  而对方也静静地回望着他。他那双独有的眼眸一贯清透又深邃,这描述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但是事实就是那样,尤里卡的眼睛美得很有冲击力。

  这个世界上,能和超自然扯上关系并且能轻松碾压人类的存在,是否就是恶龙了呢?

  可是这只恶龙怎么会这么坏,明明尤里卡和莱姆都那么善良那么那么好。

  尤里卡一直没有出声,看着阿诺的脸上风云变化,知道他开始“思考”了。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没想到恶龙也发笑。

  这一头阿诺还在震惊于自己的推测、感叹于自己超出常人的聪慧与镇定,就看到尤里卡的表情变了,变成笑吟吟地看着他,好像觉得他这副皱着眉头绞着手指认真分析来分析去的样子搞笑十足。

  阿诺有点脸红,他强装严肃,隐隐带点炫耀性地把自己的推理阐述了出来——“尤里卡,这里是不是某只恶龙的城堡?你们恶龙对城堡真是情有独钟。”

  “我不知道。”他收起笑,老老实实地回答。

  尤里卡根本不像阿诺想象中那样已经通天晓地了,那他凭什么看着思考的阿诺发笑呢!

  “我觉得是的,人类会有这样的能力吗?”阿诺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来“点拨”一下“蠢钝”的尤里卡,“咳咳,恶龙应该有很多只吧?我记得莱姆就告诉我他家在隔壁王城,那乌哆王国是不是也有本土恶龙在呢?你看,整个城堡只有管家一个人,当时他在门外收钱,那钢琴又是谁弹响的?会自己弹起来的钢琴,我们的家里不是也有吗,而人类是不可能制造这种离奇的事件的。”

  阿诺的语气变得循循善诱起来。

  好像五分钟前扒着对方脖子嚎哭的人不是他一样。

  “嗯,说得在理。”尤里卡还是那副眼里噙着笑的样子看着他,肯定道。

  就这?

  就这么一句肯定就没啦?

  阿诺突然感到一阵虚无,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尤里卡说什么。

  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知道城堡的主人是不是龙又怎样呢,跟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明天一早能收到十万金币就行。

  阿诺心里隐隐觉得这座城堡这样子敛财是不对的,可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理论上这里也不是真的旅店,更像是一座鬼屋,一个景点。只要规定不被破坏,就没有什么出错的地方,哪怕用不光彩的手段“驱逐”旅客让他们注定无法完成规定。

  这里的漏洞太大了。

  阿诺心有不平,又知道自己无能去做这个正义使者,无能去制裁幽灵城堡背后的主人。

  他明白自己在期待尤里卡说什么了。

  他在期待着,尤里卡表示自己会去代表月亮消灭幽灵城堡的幕后黑手。

  因为他没有能力,就这么自然地把自己的想法施附到有能力的尤里卡身上,期待他去完成自己的愿望。

  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

  怎么能这么……这么依赖别人,怎么能这么自然地接受自己的弱小……

  如同菟丝草。

  阿诺暴躁地揉乱自己的脑袋,突然生起自己的气来。

  “……是这样的,因为城堡的主人现在并不在这里,只要等到明天早上……”尤里卡观察到阿诺好像生气了,于是无措起来。

  他怕是自己简短的回答让阿诺不顺心了,赶紧解释补充:“城堡不肯拿出十万金币,这里的主人就一定会现身,不管他是不是恶龙,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一直注视着阿诺,在这个温柔又小心翼翼的目光下阿诺突然感到无地自容。

  唉,他都在瞎矫情什么啊!肯定是在这里收到的那些暗示还有吃到的东西让他的情绪也跟着乱了套了。

  什么菟丝草不菟丝草的,他最大的能力就是不逞英雄。

  尤里卡把他当成自己人,他却一直在这里别别扭扭的,实在是太讨厌了。

  阿诺直起身子靠过去拉住了尤里卡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两手之间握住。

  尤里卡的手很凉,阿诺细细摩挲起来。

  本来这个动作是为了证明自己即将开口的真诚,可是摸着摸着觉得手感还挺好……

  “咳,尤里卡,如果明天他们不给钱,我们就给这里的主人一点教训,好不好!”阿诺清清嗓子,义正言辞道。

  “当然好。”尤里卡的眼神有点闪躲,但是躲着躲着又飘回去与阿诺对视。他的手指在阿诺的温热的双手间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阿诺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会让一只没什么亲密接触经验的恶龙害羞,他感动地表示“尤里卡你真好!”

  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次这样感叹了。

  场面一时间变得十分温情……

  如果没有门外那暴躁的拍门声就更好了——

  “砰砰!砰砰!”

  阿诺的心猛地一抖。

  小小的阁楼都要跟着这动静震一震。

  “砰砰——”

第27章 守夜

  “砰砰——”

  “这、这总不是我的幻觉了吧……”阿诺更紧地攥住尤里卡的手,眼神机警地盯着阁楼低矮的小木门,它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被破开了。

  尤里卡睫毛都没颤,很淡定地表示:“是人在装神弄鬼。”

  阿诺搞清楚事情后,此刻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恐惧,但是还是控制不住地会把心提起来。

  听到激烈的拍门声停了,他才小心地松下一口气,有点疑惑:“他们想把人赶去出,为什么要从外面制造动静?那房间里的人岂不是更不敢出门了?”

  话音未落,似乎是故意响应阿诺的“号召”一般,阁楼屋内的那个木质衣柜突然抖了起来。

  两扇木门“唰”地打开,然后噼里啪啦地开关个不停,露出空空荡荡的衣柜内部。

  阿诺吓了一跳。

  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好像让尤里卡也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过了半分钟他才把这个“嚣张”的衣柜摧毁了。

  是的,摧毁了。

  木板轰然倒塌,飞落一地木屑。

  手段之残暴令阿诺甚至怀疑尤里卡刚刚也猝不及防地被吓到了所以恼羞成怒……

  阿诺看着衣柜的“尸体”,缓了三秒才惊讶地说:“那我们是不是得倒赔钱了?”

  “……”尤里卡沉默了一会儿,冷酷地启唇道,“没事,我有钱。”

  不得不说,尤里卡表示自己有钱的样子,更帅了。

  阿诺迷之想笑,刚想调侃两句毁得好,就听到外面的钟声“铛铛铛”响了起来,连响了十一下。

  这么快就晚上十一点了?

  就到了管家说的那个“门禁”时间了?

  看来有恶龙在身边还真的做什么都是简单模式。

  阿诺思考片刻,站起身来,看着这么多动静连番轰炸也没有丝毫影响、在地板上安睡如初的莱姆,大发善心地把他挪到了床上,让他横着躺在床头边。

  “尤里卡,很晚了,你也休息吧,我来守夜。”阿诺挪坐到旁边的地上,一手拍拍床上的空位,给尤里卡传递了一个“我很靠谱”的眼神。

  阿诺发誓他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这么伟大过。

  感觉腰杆儿都挺直了,胸膛也鼓鼓的。

  或许这就是自我感动的力量。

  尤里卡自然十分惊讶:“不用,我不需要睡觉。”他眉间轻蹙,“反倒是你,赶紧休息一会儿吧,你是人。”

  “人又怎么了,人少睡一觉也不会死的。”阿诺眨巴眨巴眼,自认善解人意,“你平时那么喜欢睡觉,本来我闹着要来这里就够影响你的睡眠质量了……反正你睡吧,明天如果真的要见到另一只恶龙的话,你可是我们里面唯一的战斗力啊。”后半句是阿诺嘀嘀咕咕说出来的。

  但是尤里卡应该是听见了,他笑吟吟地回应:“恶龙少睡一觉也不会影响战斗力的。”

  然后他倾身拽住阿诺的胳膊,一把把他提到床上来,正色道:“而且,你不需要守夜,安心睡吧,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阿诺却反过来把对方压制在身下,手直接蒙上了尤里卡的眼睛,“别说那么多话了,你就当我想逞英雄、想为团队做贡献吧。睡觉!”

  他的手心里能感受到尤里卡浓密又纤长的睫毛在扇动,痒痒的。

  尤里卡嘴巴勾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被蒙上了半张脸以后还这样笑会让看的人格外有一种冲动。

  阿诺压下乱七八糟的怪念头,看到尤里卡又要说话索性拿出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许说话了,赶紧睡吧。如果我夜里害怕了,就叫醒你。”然后他又刻意地补充了一句:“我不是纸糊的。”

  然后他松开手,吹灭了阁楼的烛灯,一屁股坐到地上。

  阿诺好像听到了一声温柔的轻笑,但是很快就湮没在莱姆小猪一样的鼾声里了。

  尤里卡调整了姿势,只有半个身子躺在床上——没办法,这个床实在太小了。

  但是他很给面子的没有再说话,配合地闭上了眼。

  阿诺在黑夜里抱住自己的膝盖,看着床上的两个轮廓发呆。

  他再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大胆,总是忍不住对恶龙动手动脚……

  但是或许没关系了……吧。

  他不需要每次相处都处心积虑思前想后,真诚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阿诺听着房间里的另外两道呼吸声都变得平稳,于是放任自己思绪跑远。

  从回顾这些奇妙的日子,到回顾从前讨厌的日子。从三个月前吃的花瓣糖,到今天早上吃的葡萄酥。从幼时接触到的童话传说,到从小听过的恐怖故事……

  正想到恐怖故事,门外忽然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阿诺后背一凉,纯是被自己想起来的恐怖故事吓得。

  他都不知道现在过了多久,城堡只有晚上十一点会有钟声提示。

  虽然精神上知道自己一定是安全的,但是身体上不禁紧张了起来,他慢慢坐直身子,细细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恶龙的身边待久了也变得天赋异禀起来,阿诺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第三道除了他自己以外的呼吸声……

  好在,那似乎来自门外。

  他屏息站起身,轻手轻脚地挪到门边,那呼吸声更重了,如同一个重病之人。

  阿诺不是突然变得勇敢了起来,只是他身后有靠山于是心理压力不太大,而且又担起了“守夜人”的责任,加上好奇心作祟……

  他俯下身子,趴到地上,眼睛挤到门缝处,向外探看了去。

  中厅的四处都有烛火,阁楼的梯子前也有,整夜照明。

  虽不十分明亮,但也给人用眼的机会。

  在一个刻意制造恐怖的地方这样设置,显然不是为了用光明驱散人心中的恐惧,只能说它一定要起到故意让人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的作用。

  就比如此刻——

  阿诺看到了一双靴子。

  虽然早有准备,他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视野受阻,他无法识别这是什么人,但是这个人此刻就站在阁楼的外面,与他一门之隔。

  尤里卡说过,不会再发生什么了就一定不会发生,这个人肯定不可能闯得进来,阿诺并不十分害怕,只是想知道他到底要干嘛。

  一些衣料摩擦的声音过后,阿诺突然对上了一只眼睛。

  一只布满红血丝的、试图探向阁楼内部的,眼睛。

第28章 没钱

  这颗陌生的瞳孔在与阿诺对视上的那一刻骤然紧缩了。

  阿诺有心理准备倒还好,门外那人的反应倒是颇为激烈,对方倒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跑掉了。

  阿诺听着外面嘈杂的脚步声以及一声痛呼,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翻滚的动静……

  这个“窥视者”好像被他吓得从阁楼的楼梯上滚下去了……

  阿诺摸摸下巴,也站起身来,把耳朵贴到门板上,细细地听着这人慌乱逃窜中制造的各种声响。

  他总觉得刚刚听到的声音有点耳熟。

  但是显然那不是属于管家的,管家的音色极为冷淡,而且他是戴着眼镜的,刚才瞥见的眼睛是裸眼。

  可城堡里除了管家也没有再见过其他的佣人,剩下的都是一同入住的七十几名客人,这个人又是谁呢?

  这么逊的姿态,总不可能是城堡的主人吧?

  仅仅跟他对视了一眼就吓得屁滚尿流的话,这种胆识都不需要尤里卡动手,阿奴自己就能碾压对方了。

  阿诺还在苦思冥想地排查着声音的主人,一回身,就看到尤里卡坐起来在看着他。

  没被门外不怀好意的人吓到,倒是被恶龙吓个不轻。

  阿诺捂住心口,看着那团黑影,慢慢吐出一口气,用气音开口道:“怎么起来了?是被刚才外面的动静吵醒了吗?”

  黑夜里只有尤里卡的眼睛亮亮的,阿诺扶着墙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屋里的烛台又给点上,准备把刚才的事情汇报一番。

  “……啊,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大胡子!”

  阿诺刚点上火,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他激动地拍了一把大腿快步走到床边,“刚才门口有人想偷看我们,结果他被我吓得满地爬,那个声音分明是今天下午队列里那个话很多的大胡子!”

  尤里卡的脸上丝毫不见半梦半醒间的迷蒙,只有他微微翘起来的头发证明这人不久前还在沉睡。

  他一直静静地看着阿诺,听他讲完才慢悠悠地回应道:“我还以为你会害怕……”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被吓到的人吗?”阿诺眉毛一扬,下巴快要翘到天上去,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嘚瑟,不符合在恶龙心中的形象后,他挠挠头,又有点心虚地补充道:“因为你说过,不会再发生什么了,我当然不害怕啦。”

  尤里卡笑而不语,一手懒懒地撑着下巴看着阿诺。

  “你不震惊吗?大胡子大半夜来这里干嘛?是他自己也选了阁楼,担心有其他入住的人同他抢赏金?可是我们又不是竞争关系……还是说,他竟然是安插在我们中间的叛徒?!”

  阿诺说着说着觉得自己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他沉迷在推理中无法自拔,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你看,在外面排队的时候,就是他一直在渲染恐怖的气氛,讲所谓的幽灵城堡的历史,给人一种此地有鬼的先入为主的印象。也是他不停地为其他人答疑解惑,他凭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而且有人从队伍里走出去的时候他明显不高兴,他,他竟然是扮演着客人专门揽客的?!”

  这一通说完,阿诺简直要为自己的聪慧拍案叫绝,他此刻异常兴奋,毕竟他生活经验阅历都无比匮乏,若把这一趟“鬼屋”之行算作娱乐,他也是第一次尝到了刺激的甜头。

  然而尤里卡的反应令阿诺十分失望——

  “嗯,聪明。你说的特别有道理,明天我们找他算账。”尤里卡听他说完,含笑肯定了两句,但是阿诺觉得十分敷衍,这简直如同在应付一个求夸奖的小朋友。

  然后尤里卡就伸出手摸摸阿诺的脑壳,一把把他带到了空间已经十分紧张的床上去,用胳膊压着他让他挤在自己的身边。

  “所以,作为我们里面唯一的智囊,阿诺也该好好休息了吧。”尤里卡的表情很正经,但是阿诺知道这人还在就之前的话调侃自己,不禁老脸一红。

  尤里卡看阿诺老实地缩在原地没动,就松开了锢住他的手,开口:“晚上什么都不会再发生了,睡觉吧。”

  然后他也躺了下来。

  这张小床能让三个人躺得下实在不可思议。

  阿诺虽然一方面还在为自己刚才精彩的推理而激动不已,有点没过够瘾,另一方面心里也嘀咕起来:早知道这破床真的能躺下三个人他也不假模假样地守夜了……

  不得不说这很长的一天对体力还有精神的消耗都是巨大的,阿诺没有想到自己在大脑皮层那么兴奋的情况下竟然没过两分钟就睡着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但是好像有些不对劲……

  是不是有点太亮了?阁楼里的光线还没这么好吧?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现在分明不在床上,这是在别人的宽阔的背上好吧?!

  不不不,值得庆幸的这个“别人”不是别人,正是尤里卡。

  阿诺瞬间清醒了,他着急地扶住尤里卡的肩膀,两条腿挣扎着就要从背上面跳下来。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尤里卡气定神闲地把阿诺往上颠了颠,淡定地如同在散步,“天亮了,去讨钱。”

  “这么着急的吗,怎么不叫醒我……”阿诺一脸窘迫,再次表示自己要下来。

  尤里卡小心地把他放到地上,“你昨天睡得太晚。”

  他这话说得颇为自然,明明昨晚大家是一起睡下的。

  “我们被轰出来咯!”睡了好长一觉的莱姆精气神颇好,他蹦蹦跳跳地走在一边,语气十分欢脱,仿佛这是十分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们现在好像是在往楼下走,已经到了二楼。

  阿诺整理了一下睡乱了的头发还有皱巴巴的衣服,不懂怎么一觉醒来就大变天了,他开口问道:“什么叫轰出来,是管家来敲门了?还是大胡子又来了?”

  “今天早上,管家过来,看到我们还在,他的脸好难看好难看。”莱姆充当起解说员的身份,眉飞色舞道:“尤里卡问他钱呢,他说,要钱没有,要命……要命就去楼下等等!他去搬救兵啦。”

  阿诺:“……”

  竟然还真的不打算给钱!

  黑心!无耻!

  今天必须代表月亮消灭这家黑店。

  阿诺怒气值飙升,他猛虎下山一般威武地带头冲下了一楼,走到中厅时远远地瞥见前方好像不止一个人影,不由得放缓脚步,默默缩回后方。

  ……嗯,眼看着即将到来一场恶战,不过他主要负责后勤工作,比如……

  给尤里卡打打气什么的。

  “……加油。”

  阿诺勾勾尤里卡的手指,小声说道。

第29章 讨钱

  事实证明阿诺昨晚的猜想是十分正确的。

  中厅奢靡复古之风尽显的高台之上,主座两边站着的人除了管家,另一个可不就是大胡子吗!

  他相比之下要局促多了,与阿诺对视上以后和昨晚一样飞速移开了视线。

  管家这次鞠躬的幅度真诚不少,头几乎要垂到地上,对着主座上的男人恭敬道:“乔伊斯大人,他们来了。”

  不成想他这副点头哈腰的姿态并没有讨得什么欢心,那男人伸出脚就把他踹翻在地。

  “让你说话了么?”这是一个干涩又阴冷的声音。

  “……”被这样粗暴对待,管家却始终低眉垂眼一声不吭,丝毫不见他昨日对着客人那副嚣张的做派。

  但是显然,那一脚并不轻,他甚至站不起来了,只能狼狈地爬着退到一边。

  “你这恶心的蠢样子,是存心让客人笑话我?”男人锋利的眉毛一挑,脸上浮现怒容,“给我滚。”

  他话音未落,大胡子就慌慌张张地过来把地上的管家抬起来架走了。

  阿诺惊讶地看着面前这场戏“谢幕”,心里在想,不用他们出手,这很有个性的主人就自己解决了他们的内部势力,不让手下出场,未免太贴心了点吧。

  还是说,他这是一出下马威,证明自己具有1Vn的实力?

  阿诺悄悄地打量起主座上坐着的男人。

  那个人身穿黑红相间的复古骑士装,他的肤色也很白,但是略微逊色于尤里卡,是一种不健康的白。

  他的头发卷曲,呈深红棕色,向脑后一丝不苟的拢着。眼窝非常深,瞳色也是黑的。

  整体来看称得上英俊。

  但是或许有心理作用在,阿诺怎么瞧怎么觉得这人的眼瞳实在是浑浊,一点也不清亮。

  如同一个过了一辈子苦日子的老人,也如同一个把坏心思都写在眼里的匪徒。

  明明同样都是黑眼睛,尤里卡的那对是宫廷供奉的黑珍珠,他的眼睛则是污泥潭里的垫脚石。

  于此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们。

  只见这位“乔伊斯大人”阴恻恻一笑,语气不善地开口道:“我说呢,恶心的人类贱种怎么可能有胆子在这里好好地住一夜,原来是有小家伙混进来了。”

  他说着说着,缓缓起身走下了高台。

  如果没听错的话,这个人是叫尤里卡“小家伙”?

  大胆!

  阿诺先替被轻视的尤里卡愤怒了一下,又想到他还叫人类为“贱种”?!

  看来他自己果然不是人,第三只恶龙这个推理又印证了。也许自己真的很有推理天赋,可以考虑去做一名侦探。

  阿诺自恋中不忘偏头看向尤里卡半个侧脸,没有观察到过多的情感流露。

  “呵呵,还有个杂种,本来不想拿你们如何,可是贱种和杂种的搭配真是令我看不顺眼。”乔伊斯顿在原地,离他们大概有五六步的距离。他毒蛇一样淬了阴狠的眼睛眯了起来,正死死地盯着莱姆,讲话非常难听。

  然而莱姆甚至都听不懂那个指向他的难听的词语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本能地有点畏惧眼前这只恶龙,默默地藏到尤里卡的身后,捏住了他的裤子,只露出来半颗脑袋,大气都不敢喘,瞧着怪可怜的。

  “你说话未免太难听了!”阿诺没有感受到恶龙之间气场的搏杀与压制,他只是十分火大,没忍住就开口对喷起来。

  但是他的理智又在敲着退堂鼓,看对方表现得这么欠揍,难道真的很有实力吗?

  他一时间又有些虚了,悄悄地向后扯扯尤里卡的后衣角,暗示“不行就撤”。

  尤里卡的眉头皱起来,一向漫不经心的脸上也开始有不悦的神采出现。

  他生气了。

  乔伊斯的目光移向尤里卡身上,脸上写满了不屑:“明明是纯种的蛋生龙,却与贱种和杂种厮混,死在这里倒也不算可惜。”

  “不会说话可以闭上嘴。把钱交出来,十万金币。”尤里卡不为所动,冷酷道。

  阿诺的额头都急得出了汗,毕竟见了面才发觉对方的气场这么强大又邪恶,一点也不像好惹的样子。

  一直同莱姆尤里卡在一起,他总算见到一只名副其实的“恶”龙。

  阿诺不禁再次用了点力地拽拽尤里卡的衣服,他们可不能为了十万金币栽在这里啊。

  尤里卡有所察觉,回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语气放轻缓地对阿诺说:“没事,先把钱要回来,再收拾他。”

  乔伊斯听了这话神情变得颇为古怪,他嘲讽一笑,似乎准备再放几句狠话,然而他张张嘴巴,却是一脸惊愕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阿诺暗搓搓地观察到情况好像有变,那个乔伊斯莫不是个绣花枕头?!

  尤里卡说不让他说话,他竟然真的就哑掉了吗?

  乔伊斯发现自己真的无法说出话来,脸上的表情不受控制地狰狞了起来,他朝着这边就扑过来,快到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然而有比他更快的存在,阿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哑了的乔伊斯狠狠地摔到了后方,被梳理得整齐的发丝凌乱地垂在额前,脸上露出两道三角形的黑线,如同张合的鳞片,嘴角处有暗红的血迹渗了出来……

  那黑线阿诺并不陌生,他在小尤里卡的脸上见过一模一样的。

  而尤里卡甚至都没有动一下。

  敌人已经倒地不起了。

  这,还以为能大战三百回合,狠话放得厉害,实力未免也太弱了吧!

  对战回合这么不精彩,观众都不满意啊。

  乔伊斯一脸惊慌,他狼狈地蜷在原地,抖着手抹了一把嘴角处的血,然后就一直举着颤抖的手,直愣愣地看着那血迹。

  “别磨蹭,给钱。”尤里卡不耐烦道。

  不得不说,这样犀利地讨着钱的尤里卡,比摧毁了衣柜后无所谓的表示自己有钱的他还要帅上一点。

  阿诺的小心脏砰砰跳,在看到边磕头边跪着爬过来的管家和诚惶诚恐地抬着一麻袋金币的大胡子过来的时候,心跳得就更快了。

  乔伊斯扶着胸口,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那一击就如同要了他半条命一般,他试图保持站立都困难,闷哼一声就白着脸跪到了地上。

  阿诺不禁心生怜惜:这么弱又这么坏,偏偏还爱放狠话,搞得自己多厉害一样,可能不止实力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

第30章 英雄

  那一麻袋金币看起来并不十分好处理,但是阿诺一点也不觉得烦恼。

  他收起咧到耳根的笑容,把它接过来,它拖在地上的重量仍不轻,但是阿诺很享受这份吃力感。

  “尤里卡,我们怎么把钱运回去?”一直瑟瑟发抖的莱姆也是个颇有眼力见儿的人物,感觉到己方高居在上,瞬间也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开朗,指着那一袋子金币发问道。

  不知道是这句话中的哪个字眼戳动了奄奄一息的乔伊斯的心,他愣在那里反应了一会儿,突然看着尤里卡的脸瞪大了眼睛,在原地剧烈地挣扎,甩开两位忠仆搀扶的手就要爬过来。

  他不停地张大嘴巴,着急地想说些什么话,额头与脖颈上急得都爆出了条条青筋。

  阿诺:……你不要过来啊!

  瞧着还怪吓人的呢。

  看他这幅样子,也不必再额外教训了,恐怕这身伤就够他受一阵子的。

  阿诺仗着有靠山,摆出严肃脸,狐假虎威地发言教育到:“最后警告你们,这个骗钱的行为给我马上停止,不然就不止打一顿这么简单的后果了。”

  管家和大胡子一起恭敬地磕着头,惊恐地应和着。

  然而乔伊斯半分眼神都没分给在讲话的阿诺,他一直专注而狼狈地用胳膊拖着自己的躯体在地上艰难地匍匐着,一双眼睛红得能滴血,死死地定在尤里卡的身上。

  地板上被他拖出一道道血痕。

  阿诺怀疑再这么让他过来,他可能要“偷袭”尤里卡的脚底心……

  他拽住尤里卡的胳膊,一手拖着麻袋,说:“我们走吧,量他们也不敢了。”

  尤里卡点点头,转而接过阿诺手中沉重的“包袱”。

  “我来。”他说。

  莱姆转身对着乔伊斯做了一个鬼脸,也快步跟了上来。

  走到城堡的门口,可能是尤里卡对对方设下的神秘咒术解开了,身后传来了乔伊斯撕心裂肺的沙哑的呐喊声——“尤里卡!”

  阿诺顿住脚步,心生疑惑。

  “咳咳……尤里卡……你、你是尤里卡,我是乔伊斯啊!你、你不记得我了吗?”乔伊斯虚弱到说着说着几乎要咽下气去,然而他的神情颇为激动。

  阿诺转头,就见这人满面的痛苦,睚眦欲裂到几欲落泪。

  阿诺越听越不对劲,这是尤里卡的老熟人啊?

  听起来两个人似乎还有过那么一段情??

  尤里卡:……你谁?

  察觉到阿诺探究的视线,尤里卡也摸不着头脑。

  他的眉头蹙起,似乎在仔细地搜索脑海里关于“乔伊斯”的记忆,但是看他茫然的表情就知道这份搜索行动失败了。

  管他呢,那可能是这个乔伊斯在套近乎吧。

  听他满口仇人的胡话,实在没什么深究的价值。

  乔伊斯还在不停地试图靠近,表情十分卑微,眼神里写满哀求。他如同疯魔了一样重复地介绍着自己,想让尤里卡再理他一次。

  关键是他的嘴巴还在吐着血,血顺着下巴的弧线滴落了一地,样子看起来怪可怖的……

  这、这是被打了一顿以后觉醒了痴汉属性吗?

  阿诺的后背都发毛了。

  尤里卡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直接选择无视,从城堡出来的第二秒就用意念把大门关上,让里面的疯子和傻蛋们困在其中。

  门被关上前的最后一秒,阿诺听见乔伊斯拼了命喊出来了一句话——

  “尤里卡,你是我的英雄,为什么你也要与肮脏的人类……”

  带着痛苦,带着绝望,带着爱慕,也带着恨意。

  这句话中的情绪之饱满,让阿诺都不禁心生不忍,脑补出了一个虐恋故事。

  然而后面就听不清了。

  总归还是表达自己的仇恨人类的情绪吧。

  这只恶龙应该和尤里卡一样是蛋生龙,但是为人“保守”,讨厌人类以及人类与恶龙结合生出的小孩吧。

  阿诺迟疑了一秒,还是把事情抛在了脑后。

  看尤里卡茫然又厌恶的样子不似作假,这个乔伊斯或许纯粹是自己得了疯病犯了癔症。

  “从这里离开后,我们回去吗,还是还有别的地方想去?”

  回到熟悉的帕特农,阿诺把一麻袋金币安置好,询问之后的行程。

  他在心里盘算着日子,觉得距离他之前同尤金说的计划应该还要再过些时候,也就没有急于返回的心。

  他这样的想法自然与爱玩的莱姆一拍即合,刚听了阿诺的问句莱姆就忍不住发言了:“别回去嘛,我们再玩两天吧,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趟。”

  他眼巴巴地看着“掌权者”尤里卡。

  尤里卡一回来就懒懒地躺在了沙发上,阖眼假寐。

  闻言他掀起了眼皮,扫视到阿诺也是同款期待表情后,点头答应了。

  熟悉的“地震感”再次袭来,帕特农稳稳地起飞,离开了这片土地。

  阿诺搬了个椅子坐到窗边,俯视着脚下的风景。

  莱姆凑热闹地坐到他旁边,两个人对着底下的城镇指指点点了起来。

  乌哆王国本就算是大陆边缘的国家了,飞行了一小会儿,阿诺就望见了从前只在书里见过的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

  日光播撒在海面上,种出一片粼粼的波光。

  “天,这也太漂亮了!”阿诺不禁感叹道。

  说话间,帕特农已经颇具灵性地开始执行降落工作,阿诺喜上眉梢,转过身子问:“我们这次是要在海边落脚吗?我还从来没见过大海呢,真好!”

  尤里卡没有睁眼,但是回给他一个浅笑。

  莱姆扒着窗户边看不过瘾,猛地把窗子打开了,踩在凳子上露出去半个身子。

  阿诺怕他重演自己上次在乌鸦背上的悲剧,赶紧扶住莱姆的腰控制着他。

  半空中的风依旧很大,风中夹杂着一些淡淡的咸味,并不难闻,很清新的味道。

  “啊,好完美的地方!”莱姆把头缩回来,兴奋地说着:“也没有人,不怕被看到我们从天而降呢!”

  帕特农平稳降落,扎根在海边。

  尤里卡的移动城堡,成功进化为一栋海景房。

  阿诺和莱姆在城堡刚刚定下来的那一秒,就飞奔出门,撒丫子跑向了大海。

  有恶龙带着旅行,又打卡了一个新地图。

  这是从前“久居深宫”的他从不敢想象的日子啊。

第31章 礼物

  这似乎是一场纯粹的海边度假,让大家的身心灵都得到了极致的放松。

  从一开始的每天都在海边花式玩耍,到后面玩腻了整日缩在城堡里看风景。

  阿诺甚至在这里学会了游泳,虽然需要尤里卡在水里“捞”着他……但是那都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宁静祥和,如同一场真正的旅行。

  直到预计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的早上,阿诺准备在离开前最后吹一吹海风而走出城堡,看到了门外摆着的几十颗巨型珍珠。

  圆润又有光泽,一颗颗“白白胖胖”的“鸵鸟蛋”映入眼帘,场面“有些”壮观。

  阿诺:……!!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大海的馈赠”?

  看它们这样整整齐齐,怎么说也是人工摆放完成的啊,又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阿诺激动又小心地靠近过去,回头喊着人——“尤里卡,尤里卡,门口突然多了几十颗珍珠!”

  然后他也不管人有没有听见,就上手试图把珍珠搬进城堡里。

  这时,他看到了珍珠的最下面露出了一张卡片的一角,他顿住身形,轻轻地把卡片给抽出来。

  这张卡片只有巴掌大小,白色烫金装饰,小巧精美。但是似乎被海水浸湿了。

  阿诺只能看到一团模模糊糊的被水浸染过的文字。

  隐约能辨认出“献上……乔伊斯……大人……瓦伦”几个不成句子的字眼。

  乔伊斯?

  阿诺心中警铃大作,他颇为在意其中这个熟悉的名字,不知道那指代的是不是他们前不久在幽灵城堡“挥别”的那只仇恨人类的恶龙,还是仅仅是同名而已?

  可哪怕是同名也很奇怪吧……

  这个空无一人的海边,突然冒出一堆珍珠摆放在他们这座凭空出现的城堡前,怎么想背后都并不简单啊!

  阿奴把珍珠们晾在外面,拿着卡片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城堡,边跑边喊:“尤里卡!”

  “他好像还在睡觉。”莱姆揉揉惺忪的睡眼,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发生什么了,阿诺?”

  阿诺停下来思考了片刻,返回去小心翼翼地把城堡的大门给关上了。

  他把卡片出示给莱姆看,然而莱姆只是一只不识字的小龙。

  “我去他房间里找他吧,尤里卡应该没有起床气吧……”阿诺飞速地筛着过往的记忆,判断出“打扰尤里卡睡觉没有后果”这一事实后,敲响了对方卧室的门。

  没有响应。

  如果是平时,阿诺肯定会在礼貌询问得到准许后再“闯”进房间的,但是今时不比往日,眼下有要紧的事情,阿诺越想越觉得这是个阴谋!

  所以他没有再等里面的人下通行令,就兀自拧开了把手,手里挥舞着卡片进了尤里卡的房间。

  “尤里——”

  阿诺喊到一半喉咙僵硬地卡住了,手里的卡片也飘飘悠悠地落到地上。

  ……

  上帝啊。

  尤里卡睡觉为什么不穿衣服……

  这个巴洛克风格浓重的豪华的卧室里,尺寸惊人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躯体。

  嗯……看起来白白的,滑滑的,每一块肌肉都恰到好处,如同雕塑一样。

  这么完美的躯体只有关键部位堪堪盖上了被子的一角!

  阿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脸“腾”得红了,明明对方有的部位他也不是没有……

  他蹲下身子抖着手飞快地把地上的卡片捡起来。

  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里,只能盯着地板上的花纹悄悄地放缓着急促的呼吸。

  好在尤里卡在他进门的时候就醒了,已经用被子把自己裹住了……

  啊有一种迷之遗憾是怎么回事。

  阿诺只想给自己两巴掌来清醒清醒。

  不过尤里卡在他面前这么放松啊……

  按理说高手不是都会对接近自己的人很敏感么,看来是被划为自己人了呢。

  还有一种迷之欣慰感滋生了呢。

  看到尤里卡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睁眼斜睨着他,阿诺赶紧扫清脑袋里各种混乱的念头,支支吾吾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就闯进来了。那个,刚才我在外面看到了这个东西,我怕是有人盯上了我们,呃,就,门口有很多珍珠,我,我是说……”

  他完全语无伦次了,可能看在尤里卡眼里此刻他就是一颗煮熟的鸡蛋,脑袋上在冒着白色的傻气的那种……

  阿诺挠挠头,叹了口气,选择放弃陈述。

  他把卡片放到尤里卡的床头,诚恳道歉:“我脑子一热,丢了分寸了。对不起,我出去等你,我们一会儿再说吧。”

  尤里卡仅露出来的那颗脑袋点了点,对阿诺道了句“没事”。

  但是看他那副样子,如同一个被玷污了的黄花大姑娘。

  没想到尤里卡如此保守。

  阿诺可没有忽视尤里卡那对同样红通通的耳朵和他不自然的神情。

  发现被“窥探”了“春色”的恶龙同样很害羞,阿诺感到十分愧疚,甚至起了想要负责的心……

  咳咳开玩笑。

  好吧,这并不好笑。

  阿诺试图牵动自己的嘴角可是它们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就坐在尤里卡卧室外的摆放的摇椅上,在等着尤里卡出来的这个过程里,不停地想让情绪放松下来,让自己忘记刚刚的尴尬瞬间。

  但是失败了。

  甚至大脑里在不停地循环播放他刚闯进去时看到的画面,再这样下去只怕他一会儿就要流出鼻血来。

  阿诺抬眼望天,听到门开了。

  他转过头,穿戴整齐的尤里卡坐到了他的旁边。

  阿诺正在想自己该摆出什么姿势比较自然、露出多少幅度的笑容合适的时候,拿着卡片的尤里卡一本正经地念起了上面的内容:

  “献上我们最后的宝物,祝愿乔伊斯大人在瓦伦岛的日子愉快。听候吩咐。瓦伦留。”

  阿诺竖起耳朵听着尤里卡把那些他无法识别的晕开的文字复述出来,心里疑惑万分。

  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是一个叫瓦伦的人在给一个叫乔伊斯的人留的言吧。

  那珍珠也是献给乔伊斯的才对,为什么出现在他们城堡的外面?

  “我好像不太懂,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阿诺问出口:“这个乔伊斯是那个乔伊斯吗?”

  “不知道。”尤里卡摇摇头。

  “不然我们出去看看,瞧瞧那些珍珠有没有什么蹊跷吧……”

  “嗯。”尤里卡十分配合,先行迈开脚步。

  阿诺跟在后面看着尤里卡的背影,对方的身姿已经十分自然了,如同早上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唉,本来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略有一点点尴尬的小事儿嘛,反倒是自己的反应太大了点。

  阿诺在心中进行自我教育,自我反思。

  “咦,尤里卡怎么同手同脚了?”莱姆惊讶道。

  尤里卡:“……”

  阿诺:“……”

  好吧,或许是尤里卡感受到了他一直在背后盯着看的火辣的视线,一定是这样的。

  城堡外的珍珠们还在那里保持着原样。

  阿诺小心地抱住一个,捧在手里,询问着:“是不是不应该带回家?感觉怪怪的。”

  “就是普通的珍珠,喜欢就拿回去。”尤里卡淡淡表示像这种品质的珍珠他家里都拿来垫脚。

  不远处的海滩里,两个身影躲在礁石后面窃窃私语。

  “完了,他们说这个‘普通’!”一个浅驼色头发的男孩大惊失色地发言。

  “看来还是不能藏啊,都说了瞒不过乔伊斯大人,让父亲把那些钻石献上去吧。”另一个深驼色头发的男孩幽幽长叹。

  不知为何,他们竟然能在水中来去自如,说话和呼吸都不受任何影响。

  “他为什么这次来得这么早,往年不都是三个月后天气变冷了才来的吗?”

  “……你有没有觉得,乔伊斯大人好像样子有些不同了?他旁边那个管家模样也不太一样啊。”

  “我都没见过他。可是能驾着城堡过来的,也就只有那位大人了。”

  “最好别惹恼了他,听说他很讨厌我们,之前还说要吃掉妈妈。”

  “靠……回去吧,我不敢呆在这里了。”

  ……

  尤里卡收回探向礁石的视线,挑挑眉,对着阿诺说:“都带回去吧,是送给你的。”

  阿诺当然知道肯定不是送给他的,但是他决定给尤里卡一个面子,“勉强”接受了这个谎言。

  他十分愉快地把珍珠们带了进去。

  “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晚饭时,阿诺没忍住开口了。

  原计划今天返回城堡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表露去意。

  阿诺担心尤金已经执行完上次的计划,返回凡尔赛找他了,算算时间他现在不应该在外停留了。

  “……再等等。”尤里卡优雅地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拭着根本没有沾染上油污的嘴巴,说:“有你的礼物。”

  “嗯?什么意思?”阿诺不解。

  并且在暗暗怀疑是尤里卡真的把他上次在幽灵城堡里说的话放在了心上——明天是他的生日。

  尤里卡难道真的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吗?

  自己当时只是因为害怕才乱找的话题没想到尤里卡在意了!

  他还从来没收到过除了尤金以外的别人送的生日礼物啊。

  这么一想心跳得好快啊啊啊啊!

  不行,不要太期待,淡定,淡定。

  阿诺抿住嘴角,发现有些抿不住后他伸出手撑在桌上,虚虚地捂住下半张脸做作地问道:“什么礼物呀?”

  他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应该到了,就在门口。”尤里卡望向大门,就见它“忽”地打开了,显然没有风能吹动这样坚固又厚重的大门,是恶龙的意念在发挥着作用。

  阿诺惊喜地探过头去,望见了一地的璀璨。

  是金子、钻石、和宝石,还有各种颜色的水晶。

  好、好豪放的礼物。

  好喜欢!

  阿诺矜持地冲着尤里卡点点头:“谢谢你!我很喜欢,嘻嘻。”

  好吧,还是不够矜持,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但是尤里卡的下一句话,让阿诺突然失去了这份忍不住溢出来的快乐。

  他说:“不用谢我,不是我送的。”

  “啊?”

  阿诺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收到了自己最爱的财宝,他却感到有一点点失落。

  当然,只有一点点。

  一点点而已。

第32章 生日

  有赖于这份无法名状的失落心情,阿诺在把门口的“礼物”们拿进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并不明媚。

  他并不知道,不远处有两个男孩正把眼睛定在他的脸上,仔细地分析着他的表情。

  其中一名哀叹道:“看起来还是不满意啊啊啊啊,我都说别藏了,父亲私藏的那颗粉钻早点拿出来不就没事儿了吗!”

  “唉,他想留着那个送给妈妈的嘛……回去跟他说一声吧,乔伊斯大人不好对付,真是愁死我了。”

  ……

  阿诺晚上睡觉的时候,以为自己会很有仪式感地等到零点。

  他往年都是这样做的,王宫里不会为他庆生,他就自己偷偷躲在房间里点上一支蜡烛,象征性地许个愿。明年就会更有盼头。

  有时候轮到尤金当值,这位温暖的朋友会悄悄地闯进来送上一块蛋糕。

  虽然从来没有某一年的愿望实现过,但是阿诺以为自己依然会把这份无用的仪式感延续到第十八年。

  然而这次他却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或许是不需要靠着无谓的“盼头”过活了吧。他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

  所以陷入睡眠的他也并不知道,半夜时分,尤里卡突然睁开眼睛,走出了城堡的大门,扬起一对巨大的骨翼,离开了这里。

  -

  “阿诺,阿诺——阿诺睡了吗?尤里卡兄弟,莱姆兄弟,有谁醒着吗?”

  一个“衣衫褴褛”的红发男子站在城堡镶满各色宝石的浮夸大门前,叫喊了起来。

  “抱歉我这么晚来打扰哈,但是我赶路赶到现在就这个时间了,我相信你们更愿意让我进门而不是留我在外面过夜,对吗?”

  尽管并没有听到回应,尤金还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莫非我一定要吟诗一首才行?”

  他把手掌贴在门上,仰头望着黑漆漆的窗户们,考虑用什么办法才能唤醒城堡里面那些早睡的朋友。

  “你有什么事情?”——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却是来自尤金的身后。

  “哦,吓我一跳。”尤金夸张地扶住自己的小心脏,瞧着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恶龙尤里卡。

  他露出一个热情的微笑:“尤里卡兄弟,几日不见您还是这样英俊。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散步呀?我找阿诺。”

  “他不在这里,你找他做什么?”尤里卡眉间轻皱,在原地停留片刻似乎在思量什么,然后他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把城堡的大门打开了,邀请尤金走了进去。

  “啊?他去哪儿了?”尤金讶然,然后面上的表情变得狐疑了起来。

  尤里卡一进门,漆黑一片的凡尔赛瞬间十分明亮。

  一只茶壶率领着两套茶具端庄地“走”了过来,为两人献上热气腾腾的红茶。

  “……在外出游。”尤里卡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含含糊糊地说道。

  尤金闻言咽了口口水,双手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裤子,嘴角抽搐了两下,还是决定把心中的怀疑问出口:“不会是你把阿诺吃了,骗我说他不在的吧?”

  尤里卡:……

  不管指的是哪种“吃”,都并没发生啊。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我会转告给他。”他尽量云淡风轻地说。

  看到尤里卡脸上无语的表情,尤金似乎也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疑虑。

  他干笑两声,打开身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粉色的邀请函,递了过去。

  “喏,这个,阿诺上次要的。他的仇人要结婚了,他说自己一定要去,我就给他搞来啦!”

  尤里卡并不是有意查看上面的文字,只是眼神随意瞟过去就看到两个并列的名字:

  佩拉&沃克

  其中一个名字并不陌生,正是上次阿诺生病的时候,口中提到过的那位“很坏很坏的妹妹”。

  只是没想到阿诺原来有着这样的计划。

  尤里卡不动声色地把邀请函收了起来。

  “你们是不是最近都没住在这里?是你察觉我来了刚赶过来的吗?”尤金大大咧咧地喝了口茶,被烫到了舌头发出了两声尖叫——“嗷嗷,烫死我了!”

  尤里卡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表示:“现在很晚了,你今夜可以在这里留宿。”

  尤金“嘶嘶”地吸着气,大着舌头回应道:“可是你们都不在,我一个人住这里合适吗?你就不怕我搞事情?”

  “无所谓。”尤里卡只是淡淡地说:“这里四处都是我的眼睛。”

  也是,不然怎么能知道他来了呢。

  尤金莫名地后背一毛,好在他向来是个粗神经的人,不然应该说什么也不敢住这里了。

  “还有别的事情吗?”尤里卡投给尤金一个问询的眼神,缓缓站起身来,“城堡会自己周到地招待你,我不能留下,抱歉。”

  虽然这不是什么正确的待客之道,但是谁敢说恶龙一句不是呢。

  尤金大幅度地点着头,口中积极应和着,并且表示:“放心吧,我明天一早就走,请假快到期了,我得赶紧回去站岗。”

  “嗯。”尤里卡礼貌地点点头,正准备离开。

  “诶!对了,等等等等,我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尤金突然一拍脑门,慌慌张张地跟过来,从他那个破布包里掏了半天——

  掏出来一小块蛋糕。

  蛋糕外面的纸盒已经皱皱巴巴的了,还有点脏污,向外散发着一种很不妙的气息。

  尤金:……

  他捏着这个跟他一起赶路而来已经“饱经风霜”的蛋糕盒,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把这不知道还能不能吃的蛋糕递了过去,口中念念有词:“没事,反正也不是用来吃的,一个象征而已……”

  尤里卡默默接过来,就听他说:“咳咳,明天就是阿诺生日了,我可没忘记这个老传统。嘿嘿,就麻烦尤里卡兄弟帮我转告他一声'生日快乐'咯。”

  “生日?”尤里卡愣住了。

  “对啊。唉,转眼间,阿诺也十八岁了啊,真快。”尤金点点头,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我们阿诺怪可怜的,如今过上了好日子我也放心了。其实也不差我这么一小块蛋糕,但是我觉得还是要表示一下我的祝福,嘿嘿。”

  尤金挠着头傻笑了起来,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的样子停住手,诚恳地看着尤里卡,说:“尤里卡兄弟,阿诺以前过得不是很好,他的性格吧,就,嗯,怎么说呢,肯定有你需要担待的地方……

  但是他其实是挺好一个人,你对他好他就会好好地对你,没一点坏心思。

  我也不知道说这些干嘛,你别放在心上。毕竟是一年只有一次的大日子,这次还是十八岁的生日,意义非凡啊……总之替我祝他生日快乐就对了!”

  尤里卡沉默地听着,全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漂亮而幽深的眼睛定在了某个地方,似乎在发呆。

  然而听尤金诉过“衷肠”后,他却没有急着走。

  “生日……都应该怎么庆祝?”

  他的指头轻轻地摩挲着皱巴巴的蛋糕盒,迟疑着问出口。

  “啊?这个嘛……吃蛋糕、唱生日歌、送礼物什么的,我其实也不太懂。”尤金嘀嘀咕咕道。

  “谢谢。”

  “啊?”尤金一脸懵逼。

  尤里卡向空中抬手,下一秒手中握住了一块有分量的金条,他重复道:“谢谢。”然后把金条送到了尤金手里。

  “喜欢什么随便拿,作为谢礼。”

  他扔下一句十分酷炫的话,说完便走了出去,背后生出一对骨翼,怀中揣着那张邀请函和一盒烂蛋糕,飞身离开了这里。

  徒留在原地抱着金条呆住的尤金,一个人后知后觉地傻笑起来。

第33章 瓦伦

  阿诺早晨神清气爽地醒来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天必须返程了”。

  他掐指算了几遍,按照尤金的速度,今天一定已经快到恶龙的凡尔赛城堡了,他得赶回去接头啊。

  然而正想与城堡的“驾驶员先生”交流一下,却怎么也找不到对方的身影。

  房间里没有,海滩上也没有。

  尤里卡又失踪了???

  这附近也有龙草吗?

  阿诺慌慌张张地叫醒莱姆,两人展开一场大搜查的时候,城堡的大门被打开了。

  彼时阿诺已经“扫荡”完楼上的各个房间,正趴在一楼大厅的地上,往黑漆漆的桌子底下探着头。

  而莱姆正翻看着厨房里诸多紧闭的橱柜及抽屉……

  不要问为什么他们要在这种地方寻找,因为一切皆有可能。

  尤里卡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来的。

  阿诺撅着屁股缩在桌子底下,听到动静扭过头去,还没瞧见人,就听到一声熟悉的轻笑。

  阿诺:……

  还不是怕你又出现幻觉了四处找有安全感的地方躲着我才做这种蠢事的吗?!

  还笑,还笑!

  阿诺匆匆爬出来,喊了一声“莱姆,别找了”,然后拍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尤里卡露出了一个较为尴尬的笑容,“你去哪儿了?还以为你又失踪了呢。”

  下一秒,他瞥见了对方手中提着的一个大盒子。

  那是什么?

  阿诺的手指扣扣裤缝,一时间忘记了刚刚会面的尴尬,控制不住自己的小眼神飘过去,有些在意。

  “我回去了一趟,昨天晚上你的朋友去那里找你了。”尤里卡很给面子地没有就阿诺刚刚的迷惑行为提问,而是提着大盒子走到沙发边坐下,从怀里摸出了两样东西来。

  阿诺一听很是惊讶,他赶紧跟过去,扯住尤里卡的手臂,说:“尤金到了?!怎么没告诉我,我们现在赶快回去吧!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交流来着。”

  “他现在应该是已经走了……”尤里卡看到阿诺变得很糟糕的脸色,赶紧继续说下去:“他托我对你说一声'生日快乐'。还有这张卡片和蛋糕,是他给你的。”

  “啊……”阿诺闻言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感动,他接过邀请函,拿在手里淡淡地扫视了一眼就放到了桌上。

  然后就面带笑意地捧住那个脏兮兮的蛋糕盒子,对着尤里卡道了句:“谢谢你哦。”

  “……还有,生日快乐。”尤里卡避开眼神,小声地补充道:“这句是我说的。”

  然后就把他从进门就拿在手里的大盒子推到阿诺面前,声音有些干涩:“这个是我送给你的。”

  阿诺:……!!!

  他脸上的惊喜有些压不住,飞快地把小盒子放回桌上,抱住尤里卡的大盒子,铺面飘来一股奶油的香甜气味。

  不难发现,这是一个新鲜的、美味的、刚出炉的大蛋糕,比尤金的迷你版高级不少,但是对他而言同样珍贵。

  甚至在他经历了昨晚的失落后,显得更加珍贵。

  “你,你特意准备的?天啊,我,我……”阿诺组织着语言,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他又开始发言困难起来。

  没等他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城堡的大门又被敲响了。

  阿诺停住,趁着尤里卡望向大门的功夫,暗自眨巴着眼睛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太夸张,不慎掉泪可就太丢人了。

  莱姆从厨房冲出来,像一只旋风小陀螺,他的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今天是阿诺的生日?!”

  但是现在并不是回复他的最好时候,因为城堡外面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并且伴随着一个男性恭敬的声音——

  “乔伊斯大人,我是瓦伦,携妻儿前来送礼,抱歉今日才来登门……”

  阿诺一脸懵逼,就听门外那沉闷的声音渐渐清亮起来,是尤里卡把门打开,让人家进来了。

  这个瓦伦莫非就是送珍珠并且写小纸条的那个人?

  他把他们误会成乔伊斯,这次还找上门来了!

  还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误会,那些珍珠本来就不是送给他们的。昨晚的金银珠宝肯定也不是。

  阿诺有点尴尬,他赶紧站起来,看着尤里卡的眼色,准备随时听候吩咐把这两天从门口“拾”的宝物收拾出来还回去,就听尤里卡扬眉说了句“正好”。

  好什么?

  阿诺摸不清头脑。

  瓦伦在大门打开后就深深地鞠了一个躬,他身后还站着三个人,一位金发的女性,两个身量相仿的男孩,全部跟着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垂头弯腰。

  ……这是在搞什么?

  乔伊斯究竟给人家一家带来了多么大的阴影啊。

  阿诺此刻深深的相信此乔伊斯就是比彼乔伊斯。

  “哇,又一只蛋生龙。”莱姆在一边小声惊呼道。

  蛋生龙不是很稀有吗,怎么感觉遍地都是……

  “你们认错人了。”尤里卡冷静回应。

  那一家四口听了这话齐刷刷地起身,阿诺瞅见他们的怀里抱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女人端着一盘还在冒着热气的鱼,男人抱着一颗布灵布灵的粉钻。两个男孩人手一个篮子,篮子里除了各种亮晶晶的小物件之外还有一些螃蟹、贝壳之类的……

  “……”阿诺一时呆住。

  “这,你不是乔伊斯大人?!”

  反应慢半拍的瓦伦先生抬头后瞳孔地震,他一脸震惊,不住地倒退半步,眉头紧锁,嘴唇抖出了节奏感。

  这一句话让他的家眷们全部炸开了锅,一时间六只眼睛对着阿诺他们发出了“动感光波”。

  好尴尬!

  阿诺正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瓦伦的嘴唇不抖了,因为他的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您、您……”

  众所周知,当两样东西以同一个频率和幅度抖动的时候,对于它们二者而言,彼此是相对静止的,所以当瓦伦的全身止不住颤抖的时候,他的嘴看起来好像就是静止的。

  这是什么狗屁知识!打住!

  阿诺收回放飞了的大脑,目光锁定在用全身表达自己的震惊情绪的瓦伦先生身上,听着他颤颤巍巍地把一句话艰难地说了出来:

  “您、您难道是、是……尤里卡先生?”

  他说完,直接跪到了地上。

  但是不是有意的,是腿软了。

  身后的妇女儿童们都跟着跪下,慌张地扶起家中的“顶梁柱”,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

  阿诺:“……”

  他得喝一口茶水压压惊!

  尤里卡果然是一个有故事的恶龙!

  他以前到底是什么样的洪水猛兽啊?

  为什么是个恶龙都认识他?

  “唔,你认识我?”尤里卡讶然道。

  他全程端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很淡定。此刻也与阿诺有着同一个疑惑。

  但是他很快又变得不以为意起来,慢慢露出一个微笑,没有给瓦伦一家反应的机会就轻描淡写地说道:“来者都是客,不要拘谨。正好我们在办生日会,你们不如就留下来……

  唱个生日歌吧。”

  阿诺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第34章 愿望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瓦伦一家四口颤抖的歌声在耳边唱响,阿诺脸上那强行扯出来的灿烂笑容有些挂不出。

  托突然“好客”的尤里卡的福,此时他们所有人都坐在餐桌边。

  桌上除了帕特农精心烧制的美味菜肴以外,还有尤里卡送的超大奶油蛋糕,以及瓦伦的妻子端来的烧鱼……

  螃蟹们也被带去处理了,估计一会儿也会登上餐桌。

  本来应该是很喜庆的一个场面,尤里卡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可是主人公阿诺的心中除了感动以外,还有一点点尴尬与煎熬……

  毕竟大家真的不熟啊!

  当然他肯定不是现场最煎熬的那个人,比他更难受的人城堡里还有四个。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哇哦——耶耶——”

  瓦伦一家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演唱工作,开始没有灵魂地欢呼着,如果不是他们僵硬的姿态太过明显,这实在是一个热闹美满并其乐融融的场景。

  尤里卡看起来倒是真的在开心,笑吟吟地鼓着掌。

  有他这番反应,那一家人好像也松了口气似的。

  阿诺观察到两个男孩都默默地把挺直的后背放松下来,瓦伦的妻子也默默地把一缕头发别到了脑后。

  阿诺:“……”

  辛苦你们了!

  “开动吧。”尤里卡礼貌地抬手,示意大家可以进食了。

  然而没有一个人有动作。

  莱姆左瞅瞅右看看,竟然也破天荒地没有闹着要吃饭。

  阿诺赶紧举起刀叉,他觉得自己冥冥中担负了一些打破尴尬的神圣的使命……

  果然观察到阿诺动作后,瓦伦一家又悄悄地吐出一口气去,跟着拿起餐具。

  然而尤里卡突然伸手拦住了他,一本正经地说:“等等,吃蛋糕,似乎还需要许愿?”

  “啊,是吧。”阿诺的手顿在半空中,他这一天的情绪都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受宠若惊”。

  “那你先许愿吧。”

  尤里卡熟练得看起来像是做了很多功课的样子,他的手轻轻一挥,双层大蛋糕上就出现了一排正在燃烧着的小蜡烛。

  他也确实做了功课……

  当然这些不需要让今日的寿星知道。

  阿诺把一些未说出口的话吞进肚子里,环视了一圈,每个人都眼含期待地看着他。

  他嘴角微微抽搐,还是咽了口口水,默默闭上眼睛,在众人的视线下两手合十扣在了胸前。

  大家都安静地等着他做完这个“仪式”。

  安静到只能听到人们的呼吸和心跳声,有一种奇怪的神圣感渐渐弥漫。

  虽然有点尴尬,但是这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经历。

  有这么多人为他庆生,等着他许愿,为他唱生日歌……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尤里卡。

  尤里卡已经对他做过太多太好的事情了。

  阿诺闭上眼睛先是想了这些有的没的,不禁发觉自己实在有点过于感性,怎么又开始鼻酸了,真是太弱了!

  压住压住!压住这汹涌又泛滥的情绪!否则场面不好收拾……

  那就许愿,留住这一刻吧。

  留住这个让他觉得自己很珍贵的一刻。

  阿诺在心中许下愿望,悄悄地睁开一只眼,望向尤里卡。

  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很想这么做,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了以后会有点心虚。

  尤其是在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尤里卡同样望过来的眼睛时,心慌得不行,赶紧又闭上眼,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还,还没许完。”

  他又装模作样地保持着姿势待了几秒,才表现出刚许完愿望的样子睁开眼,刻意地没有往尤里卡的方向看。

  刚想对着大家绽放一个笑容,却感觉场面似乎有些不对劲?

  每个人都神情呆滞地保持着他许愿前的姿势,眼神都僵住了,睫毛也一眨不眨。

  甚至蛋糕上蜡烛的火苗也以一种奇怪的状态定住,这完全不科学啊,正常的火焰肯定会随风飘动啊!

  “尤里卡?!”

  阿诺已经养成了一个遇到超自然现象就喊人的坏习惯,他抖着嗓子,慌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摩擦出了一个尖锐的声响。

  本能地去看尤里卡的身影,好在武力值无法勘测的恶龙还没有中这个“定格魔咒”,被喊了名字的他此刻正有些茫然地看着阿诺的反应,问道:“你不喜欢吗,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阿诺的脑袋嗡嗡作响,他震撼地扶住桌角,与尤里卡对视了几秒,慌得不停眨巴眼。

  他不太懂自己心里的猜测是不是对的,如果是对的那也太吓人了。

  不知道是接通了哪根脑回路,他缓缓地伸手推了一把身边坐着的如同雕塑一般静止的莱姆。

  莱姆受力倒地,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动过。

  阿诺:“……”

  尤里卡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莱姆,并不是十分在意的样子,而是继续问阿诺:“你不高兴吗?”

  他的语气很无辜很纯真很疑惑很不解。

  细品或许还有点委屈。

  阿诺沉默了,他深吸一口气,虽然知道恶龙的本领大,没想到能这么大。

  这次又超出了他的想象空间了。

  恶龙能让时间暂停这件事,是不是过于逆天了???

  可以说得上严重影响了生态平衡了。

  是所有恶龙都这么吊,还是仅仅有故事的尤里卡如此?

  阿诺抹了把脑门,刚才被吓出一头的汗。他弱弱地靠过去一屁股坐到尤里卡身边:“吓到我了……你现在是让时间静止了吗?”

  这会儿他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尤里卡甚至还听到了他的愿望!

  “你想留住这一刻。”尤里卡不置可否,但是幽幽地重复着阿诺的心声。

  “……你能听见我心里话吗?”阿诺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脱力晕倒了。

  这真是个太可怕的假设了。

  他作为一个内心戏很多的人,不能承受这个设定啊啊啊啊。

  “不能。”尤里卡的声音低了下去。

  “但是我想实现你的愿望。”他看着阿诺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不得不说,哪怕是正处在一个惊恐状态下的阿诺都有点被击中了。

  这话谁能顶得住!

  反正他顶不住了。

  话虽如此,他也要表现出见过世面的样子。

  阿诺镇定地扶住尤里卡的手,开口道:“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只是觉得现在我很幸福,希望以后也能一直幸福下去。没有想让时间静止的意思!”

  没想到尤里卡听完反倒皱起了眉头,扫视着瓦伦一家人,“他们给你唱歌让你感到幸福了吗?”

  他语气里有着淡淡的不赞同,似乎在考量着邀请瓦伦一家一起生活的可能性,最后得出了一个不愿意的结论。

  阿诺:“……”妈的无语了。

  没发现恶龙的情商这么低!

  “当然不是!是你让我感到幸福!”阿诺瞪大眼睛,大声传达,试图让尤里卡明白他的意思。

  然而尤里卡听了这话突然浑身绷紧,变得迷之扭捏了起来。

  阿诺看到他抿着嘴别过头去,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一时间也有点不好意思,只能转移着话题:“赶快让时间继续吧,这种类似于法术一样神奇的东西难道对你没有消耗吗?”

  “扭捏”的尤里卡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一直垂着眼不看阿诺,神情很不自然地回应道:“等等,我……还有一个礼物想送给你。”

  “还有礼物?”阿诺惊讶地说。

  他以为蛋糕就是尤里卡的礼物了。

  尤里卡把手攥起来,伸到阿诺的面前,缓缓张开。

  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条“项链”。

  准确的说,是一条黑线串着一个奇怪的东西,组成了项链。

  那东西是个不太规则的黑色三角形扁片,有三分之一手掌大小,质感粗砺,像是某种爬行生物的皮,比如鳄鱼。

  但是聪慧如阿诺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曾经见过恶龙的本体。

  他明白,尤里卡手心里的,是他的龙鳞。

  阿诺呆立在原地,始终沉默着。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把手覆盖上去,突然又停住动作。

  他声线有些抖,神色倒是出奇的自然——

  “尤里卡,你帮我戴上,好不好?”

  他抬眼看向尤里卡,眼神好像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

  尤里卡一直小心地观察着阿诺的反应,等着阿诺关于“这是什么东西”的那句疑问,怕他不喜欢这个礼物。

  然而却等来了另一句话。

  “……”

  他惊讶了一秒,向上反握住阿诺的手。

  “好。”他说。

第35章 协会

  龙鳞挂在脖子上的感觉如同一块玉石一样,冰冰凉凉的,但是很快会沾染上人体的温度。

  阿诺把手贴在上面捂住,有一种异样的情绪流动在心头。

  “……谢谢你,我很喜欢。”阿诺真诚道。

  虽然他因为有点害羞而把音量压缩成为蚊子音,但是尤里卡自然也听见了,他握拳轻咳了一声,表示“那就好”。

  也没有想要解释一下这个礼物的意思。不过阿诺也不需要他解释,他自己知道这个礼物有多珍贵就够了。

  阿诺从“二人世界”的迷之气氛中挣脱出来,终于意识到可怜的“试验品”莱姆还在地上躺着。

  他红着脸把人抱回椅子上,对尤里卡说:“快继续让时间流动吧。”

  他一边整理着衣领把项链放妥帖,一边匆匆地坐回原位,对着尤里卡使了个眼色后就又摆回了刚刚许愿的姿势。

  不知道时间是否已经正常流动了,阿诺还是做作地大声宣布着:“我许完啦!”

  这次再睁开眼,果不其然大家都正常了。

  莱姆感受着自己有些不一样的坐姿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迷惑,但是很快也把这份迷惑放了下去,继续神经大条地傻笑着问:“可以吃蛋糕了吗?”

  似乎没有人察觉到什么异样,阿诺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干嘛这么心虚?

  他又没偷情!

  ……其实说偷了也未尝不可。

  不不不!!没偷,明明是光明正大的……

  等等,他都在想什么啊,停!

  阿诺脸上不动声色,心中风云变化。

  远处几只“长了腿”的餐盘跳到桌子上,是螃蟹们也被烹调完成了。

  大家互相看着眼色,终于放开手吃下这顿丰盛的生日餐。

  ……

  吃完饭后,瓦伦一家准备离开这里。

  阿诺把第一次的珍珠和第二次的各种金银珠宝们整理好,送到门口,在对方不停地推脱之下还是还了回去。

  毕竟背靠财大气粗的尤里卡,他也不差这么点儿财宝,又没有收保护费的恶劣习惯,何必让这个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对了,你们口中的乔伊斯,是不是幽灵城堡的主人?”他比较好奇这个问题。

  “这个……我不太清楚,乔伊斯大人名下也有许多城堡。”瓦伦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是不是一个棕红色头发,黑眼珠的恶龙?很仇视人类?”阿诺补充道。

  瓦伦还没回答,两个男孩疯狂点起了头。

  他们想说,乔伊斯不仅仇视人类还仇视混血龙!他们都是受害者……

  浅驼色头发的男孩没忍住就发言了:“就是因为乔伊斯大人总说要吃掉我们,还要吃掉妈妈,我们一家才躲到海下生活,父亲好心让着他,他却得寸进尺……”

  他委屈巴巴的,还想再控诉几句,被瓦伦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住了。

  尤里卡把瓦伦的动作收进眼底,没有就着这个话题发言,而是轻飘飘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认识我?”

  这个你们包括的对象除了瓦伦还有乔伊斯。

  瓦伦听了阿诺的问句哪里还能不知道他们也见过乔伊斯了,愣了一下后,有点惶恐地做低姿态,回应道:“您肯定不记得我们了,但是作为恶龙,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您啊……”

  说着说着瓦伦腿又开始抖了,眼看着又要扑通一声跪下,阿诺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没想到瓦伦抖得更厉害了,飞速避开阿诺的手,如同碰了什么脏东西。

  阿诺:“……”

  如果不是瓦伦的态度一直十分恭敬,他都要怀疑自己是被人嫌弃了。

  尤里卡听了瓦伦的答案并没有任何收获,他依旧不懂怎么从哪里跳出来的素未谋面蛋生龙都知道他的名字,甚至其中一只还表现得颇为熟稔的样子。

  从他蹙起来的眉毛看,他是有一点点不耐烦了。

  瓦伦也很会察言观色,赶紧接着说:“那年有幸与您同期在蛆虫鲁伯特手下受困,是您救我们于水火。”

  他虽然说出了有点信息量的东西,但是尤里卡显然还是十分茫然的。

  不过他也不想追究了,手一摆就让人走了。

  瓦伦一家抱着大大小小的珠宝,整整齐齐地鞠了一躬,离开了帕特农。

  尤里卡回房睡觉了。

  阿诺趴在沙发上吃着樱桃,脑袋里闪过一个思绪,他细细琢磨了一番,开口问向身边同样在吃着饭后水果的莱姆:“莱姆,你父亲……也是这样对尤里卡的吗?”

  莱姆正仰着头把一颗葡萄举高扔进嘴里,闻言疑问地“嗯”了一声,语调上扬,表示不解:“这样是哪样?”

  阿诺觉得说出来似乎有点冒犯,但是不问他心里又觉得十分怪异,“就,就跟乔伊斯还有瓦伦一样,很……卑微?”

  他小心控制着用词,其实这两位接连出场的蛋生龙的表现都不止卑微二字了。

  他回忆起莱姆曾经在问答中给他透露的消息,莱姆的父亲查克能把孩子“寄存”在尤里卡家里,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才对,为什么其他恶龙都这么“怕”尤里卡?

  尤里卡以前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怎么感觉他本人都不是很清楚?

  莱姆又“嗯”了一声,但是这个嗯转了两个弯,表示否定。

  他摇着头,说道:“没有。我父亲很正常,他还让我帮助尤里卡找到自己的公主!我做到了,嘿嘿。”莱姆讲着讲着跑了题,又绕回到抓公主这一古老议题上。

  不过他马上又自己扯了回来:“我父亲也是混血龙哦。尤里卡他们都是蛋生龙。”他似乎把这点不同归因到大家的品种不一样上。

  从出场人物上比对,怎么感觉传说中稀有的蛋生龙反而遍地都是?

  阿诺不懂恶龙之间的这些划分,心中猜测可能混血龙要比纯种蛋生龙强大一点。

  毕竟蛋生龙又是怕龙草又是出幻觉的,而且莱姆的父亲不还是恶龙协会的会长吗?听起来挺厉害的样子。

  阿诺想到这里又对这个协会产生了兴趣,他问道:“莱姆,那个恶龙协会一共有多少只恶龙啊?”

  他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如此强大的生物,这都是他此前十八年从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莱姆伸出两根短短胖胖的手指比了个二。

  阿诺一惊,不懂这个二的后面要加几个零。

  “两个。”莱姆斩钉截铁道。

  “???”

  恶龙协会里只有查克和尤里卡?这算什么协会……

  阿诺自然而然地把被“帮扶”的“困难恶龙”尤里卡算进了协会里,没想到莱姆语气自豪地伸出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激动地补充道:“我父亲,和我。”

  阿诺:“……”

  还是家族企业啊……

  阿诺决定不再考虑这个令他无力吐槽的问题,他把早晨尤里卡从尤金那里拿回来的邀请函找了出来,细细看着上面的文字。

  当时自然是自己的生日和尤金的礼物更为重要,不想让这张卡片毁了自己的好心情才搁置到一边,现在是时候研究一下了。

  阿诺看着邀请函上面的时间地点,准备一会儿尤里卡醒来了就把之前打牌存下的那个愿望也用掉,用于请求出行参加婚礼上。

  最最最最亲爱的妹妹要结婚了,他作为哥哥,怎么能不参加呢?

  还有他许久未见的仁慈又博爱的后母,以及忠贞又明智的父亲,再见到他这个“龙口逃生”的儿子一定会很激动吧。

  阿诺捏住邀请函,眯起了眼睛。

  他光是想想“亲人们”一张张苍白而错愕的脸,就忍不住有些热血沸腾啊。

第36章 排练

  -

  伊路亚特王国的秋天已经到了尾声。

  阿诺抬手抓住头顶飘下来的枯黄的落叶,轻轻一握它们就在手心里化成了碎屑。

  “这就是阿诺的故乡吗?”莱姆拉着他的另一只手,跳来跳去地踩着脚下的叶子。

  一股凛冽的寒风带着冬日将近的预警吹过来,本来还在树枝上负隅顽抗的叶子们又哗啦啦落了一地。

  “嗯。”阿诺把叶子碎屑甩掉,拢了拢自己的衣领把侵入到脖子里的寒风驱逐,神情有点儿恍惚。

  虽然回了故土,但是他对这里可是完全不熟悉。

  向来被“关押”在王城那一亩三分地里,他本人甚至也是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说实话,在经历过与恶龙相处的那些日子后,他再回到这里,都觉得心中压抑。以前那些黑色的时光自动打开了记忆阀门一股脑涌出来。

  虽然他现在已经可以把过往的种种都不放在眼里,但是曾经受到过的一切伤害都是实打实的,留给他的影响也不是能轻轻松松地说忘记就忘记的。

  不然他也不会刻意的就要出席这一趟婚礼,只想为从前十八年的自己出一口气。

  那天之后,阿诺找机会和尤里卡谈了话。

  本来想着占用上次那个预留下来的愿望,请求一场“返乡之旅”,没想尤里卡十分好说话,主动提出一起来。

  于是阿诺这次还是“拖家带口”来参加婚礼的。

  一想到这里阿诺不禁有点想笑。

  佩拉应该不介意多出两位不平凡的客人为她送上新婚祝福吧?

  “还有多远呀?莱姆有点累了。”莱姆慢慢地不想好好走路了,他被阿诺拉着的那只手高举着,身体慢慢躬下去,脚步拖得很慢,一副耍赖的样子。

  在人类居住的区域旅游什么都好,唯有一点:他不能自在地放出自己的小尾巴了,也不能累了的时候扇乎着自己的小翅膀了。

  阿诺蹲下身准备把这位在撒娇的小朋友抱起来,毕竟也是因为他才有这一趟出游的,但是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尤里卡这时候又“复活”,一手提着莱姆的衣领就把他揪起来扛到了肩膀上。

  “我不累了!我不累了!”莱姆的身体长度还不够折叠出一个舒适的弧度,他柔软的小肚子硌在尤里卡的宽肩上十分不适,马上大声嚷嚷着表示自己还活力无极限。

  阿诺把邀请函又一次掏出来,确认了一下上面的地址,面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似乎是为了联姻的诚意,定在我们国家跟邻国接壤的教堂,大概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我们住的旅店马上就到了!”

  因为伊路亚特王国的城镇分布太密集了,他们没有合适地空地着陆,为了不引起恐慌和关注,一直用朴素的方式行进来着……

  “很快就能休息了,再坚持一下。”阿诺对着在尤里卡肩上享受“酷刑”的莱姆安抚道。

  等到走到旅店,莱姆被放下来的时候已经整个龙都萎靡了。

  阿诺只租下一间房,准备将就一夜。

  毕竟旅店的环境也不是太好,没什么可享受的。

  而且他们仨又不是没睡过一间房,好像也不必多做讲究。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阿诺需要房间里有人做他的观众。

  比如此刻——

  阿诺藏身在窗帘后面,心里数了三个数之后把窗帘拉开。

  他看着床上坐着的莱姆和尤里卡,冷笑一声,抬高下巴,睥睨四方:“对,是我,没想到吧?呵呵,好久不见,我亲爱的父亲和母亲,以及我的妹妹,我妹妹的新郎,我的叔叔,我的姑姑,我的表弟……”

  他说到一半看着莱姆紧锁的眉头也懂了观众的反应不是很好,不禁深吸一口气羞耻地捂住脸,嘴里喃喃着:“好像不太行。”

  莱姆小腿一盘,沉吟了一会儿,给出了很专业的指导意见:“无用的台词太长了,不够霸气!是不是,尤里卡?”

  他不忘寻求第二个人的肯定。

  尤里卡脸上挂着淡淡的古怪笑容,不置可否。

  阿诺一看到他这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脸一下子也烧红了,他轻咳两声赶紧缩回到窗帘后面,小声说着:“我换一个试试。”

  虽然很羞耻,但是为了排练出一个在佩拉的婚礼上效果最佳的惊艳出场方式,阿诺决定先放下脸皮。

  他揉揉有点滚烫的面颊,做好了心理建设,再次把窗帘拉开,选择了与第一次不同的背对着观众的方式亮相。

  他板直身子确定自己的背影足够深沉,然后一边低声说着“大家好”一边缓缓地转身,然而刚说完这三个字莱姆就激动地叫停了——

  “不行不行,阿诺不要说这个,好傻哦!”莱姆疯狂摆手。

  尤里卡也在一边赞同的小幅度点着头,看来他也觉得很傻。

  阿诺赶紧把这个方案也排除。

  “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他实在是一名不太合格的编剧。

  他平时不是这么傻的人,只能说此刻是被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统治了,脑子都变得迟钝起来。

  他早在出发前就和莱姆以及尤里卡大概地说明了一下自己被当成公主献祭而来的经过,也指控了佩拉母女的部分罪行。

  因此他们对于佩拉以及他其他的家人不算陌生。

  而且阿诺曾经在雪国的那一场意料之外的剖白,已经让他们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事情。

  尤里卡还是保持着沉默,阿诺也不寄希望于他能想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招数来,就准备听听古灵精怪的莱姆的意见。

  “我觉得,我们一直混在宾客之间,等到关键时刻让佩拉出丑比较好。”莱姆挠挠下巴,表示比起一开始就大张旗鼓地表示“我来了”,他更喜欢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风格。

  “你的年纪不大,思想倒是十分成熟嘛。我觉得很可以。”阿诺赞叹道。

  他对着莱姆比出一个大拇指,准备就按照他说得来。

  “你想怎样让她出丑?”尤里卡突然问道。

  阿诺想了半天,脑子里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案。

  “我还没想好。”他也凑过来坐到床边,手指绞着床单的一角,高深莫测地开口:“不过我觉得,我的出现就足够引起恐慌了,他们都认为我死掉了。”

  “你想让他们死掉吗?”

  尤里卡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阿诺一脸惊讶没有回话。

  尤里卡已经微微支起身子,向他靠近过来——

  “只要你想,就可以。”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而且因为离得近他呼出的热气全吹进了阿诺的耳朵里。

  阿诺只感觉半边身子酥酥麻麻的。

  他咽了一口口水,凝视着尤里卡无比沉静的漆黑的眼瞳。

  一方面觉得不至于,一方面又有点心动。不知道是为了话的内容而心动,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他默默向后拉开和尤里卡脸对脸的亲密距离,压下那份奇异的悸动,决定把尤里卡的这番诱惑发言命名为“恶魔的低语”。

第37章 闹剧

  还好阿诺意志坚定,虽然很心动,倒也没有被“恶魔”蛊惑到。

  他自然不可能真的置气让她们全部死掉。

  且不说阿诺有没有这份果敢的魄力,光是考虑一下伊路亚特王国王室全部覆灭于公主的婚礼上的后果,他就不能这么轻飘飘地给坏人们判下死刑啊。

  毕竟是一国之王室,又牵扯到了邻国,真的出事了恐怕整个国家都会动荡,全部百姓都要跟着遭殃。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阿诺确实是有着这样伟大的家国情怀的。

  毕竟从前他的终极目标是上位成为新的国王,一直以来都把每一位国民当成他自己的子民。

  话虽如此,却也不想轻易地放过亲爱的家人们。

  哪怕不伤及生命,也应该为之前犯下的恶果买买单吧?

  阿诺怀着激动的心睡下,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梦到了懵懂的自己还在为离开母亲而哭泣就被迫成为父亲新婚的花童。

  梦到墙角的女仆们讳莫如深地讨论着母亲的死因,留下一声声气愤的长叹。

  梦到继母总是一脸笑容地掐青他的胳膊,为了种喜欢的桃树而下令推平了母亲的坟墓。

  梦到佩拉嚣张地抢走他的房间和玩具,当面摔死了他的乌龟、毒害了他养的小蝴蝶犬。

  梦到父亲在自己哭着去求助的时候,冷漠地说着“自己处理,不要烦他。”

  这不是梦,这都是他真实的过往啊。

  阿诺醒来的时候一脸宁静祥和,甚至还挂着温婉的笑容。

  “阿诺,你还好吗?”

  莱姆看着这样的阿诺,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怎么了吗,我看起来有什么问题么?”阿诺笑问。

  你看起来像是坏掉了!

  莱姆缩缩脖子,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在心中默默地为这素未谋面的黑心一家人祈祷。

  -

  圣珀萨罗大教堂主要由三栋建筑组成。

  一栋位于中部的主教堂,婚礼的宣誓将在这里进行。

  一栋位于主教堂之前的中厅堂,婚礼晚宴及舞会都将在这里开展。

  还有一栋位于东南角的礼拜堂,平日并不开放。

  现在正是客人入场的最后时候。

  重要的角色总该最后出场。

  阿诺卡着点,把邀请函递给大门外的士兵,对着尤里卡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在自己的身后。

  不料士兵冷酷的脸一横,嘴里说着:“先生,您只有一张邀请函。”伸手就把尤里卡和莱姆拦在了外面。

  阿诺心中恨道邻国的士兵未免也太铁面无私了,就连这一点都比他们国家强,本国的国力可怎么办!

  一边慌忙地按住尤里卡已经蠢蠢欲动试图惩罚这无知的人类的手,嘴里说着:“他们都是我的家属……”

  正想求求情,一个穿着伊路亚特王国骑士装的士兵走了过来,他拍拍那人的肩膀,口中命令着“迪伦,这里我来守着,你去中厅候着。”

  迪伦低头恭敬地应和一声,离开了大门处。

  他刚一走,后来的这位士兵就冲着阿诺他们挤眉弄眼了起来——

  “你看,我就猜到了你们这个时候肯定得来!”

  看他藏在帽子下面的红发,这位“好心”的士兵可不就是阿诺的老朋友尤金吗。

  “天啊,尤金?!”阿诺惊呼一声,直接伸手拽上尤金的胳膊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起来,不敢相信他混得这么体面。

  “嘿嘿,可不正是本圣骑士嘛!先不说了,你们快进去,一会儿再叙旧。”尤金眨巴着自己的一只眼睛,如同面部抽搐了似的耍着帅。

  他推推阿诺的肩膀,放三个人进了圣珀萨罗大教堂。

  阿诺依然保持震惊状态,同时还有一种迷之欣慰。

  看到尤金混得还可以,他也就放心了。

  他们跟着路引一直走到主教堂,阿诺推开门悄悄地坐到了不起眼的最后一排。

  然后他就开始打量起周围的人们来。

  第一排坐着的那个秃顶老男人显然是他的父亲,旁边那位精致地盘着自己的金发垂着头的女士一定是他的继母。

  佩拉现在还不在场。

  左边的座椅席上有不少熟悉的背影,右边令他全然陌生的人们应该都是来自邻国的宾客。

  阿诺的小眼睛一排排扫射,给认识的人下着定义,在心里暗暗预设着一会儿的剧情。

  教堂的钟声响了三下,阿诺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前方的礼台,迫不及待地想见见美丽的新娘,可是等了半天还是不见一对新人的身影。

  周围开始有一些轻轻的议论声。

  阿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中隐隐怀疑似乎都不用他从中作梗,婚礼好像也不能很完美的举行了?

  仗着没有人看得到他,他默默站起身来俯瞰全局。

  瞧见了礼台后方的小门处跑来了一个女仆,正悄悄地跪到继母的脚边说着什么。

  然后就见她们匆匆地走小门离开了这里。

  他的秃顶父亲似乎很淡定地坐在原位,但是合十的双手已经爆出了条条青筋,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台下的神父很是机灵,赶快走上礼台讲着一些神圣的贺词吸引宾客的注意力,以掌控这略微失控的局面。

  然而阿诺却没心情给神父精彩的演讲鼓掌。

  因为住在他肚子的那只蛔虫尤里卡,已经在他耳边道了一句——“她们去了花园。”

  阿诺毫不犹豫地起身,拉起莱姆和尤里卡就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这座没有新人的礼堂。

  至于他的去向,自然是那一出好戏即将上演的花园。

  而这场戏也果然没让他失望——

  “啪!”

  继母怒气冲冲,一巴掌扇在了佩拉的脸上,直接把人扇懵了。

  “您竟然打我?”佩拉捂着脸,脸上泪痕未干。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看着一向宠溺自己的母亲,眼眶一下子又红了。

  “是我这么多年太过溺爱你,竟把你宠成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呆瓜!”

  阿诺托尤里卡的福,此刻正躲在花园边缘那颗粗壮的树上,好在叶子还没全然脱落,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优越的观景场地。

  看到此情此景,他不禁倒吸一口气,恨不得把这精彩的画面收藏下来。

  “皇后大人请息怒,公主可不能顶着指印上台啊!”女仆抽泣着跪在地上拦下这场闹剧。

  阿诺就见到他的继母捂着胸口,颤抖地抑制住自己的怒气,苦口婆心道:“佩拉,你知不知这场联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全国人民都在庆贺你们的结合。为了我们国家,你不能再耍小性子了!”

  “我知道,可是母亲……”佩拉的眼泪流成了一条河,她痛苦地开口:“您从没有告诉过我,王子竟然是如此丑陋的一个人!你知道他在后面对我说什么吗?他早搞过无数的女仆,宫中还养着低贱的舞女!我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您真的忍心吗呜呜呜呜呜我光是见他一面都几欲干呕……”

  “住口!”又是盛怒下的一掌。

  ……

  “哇!”莱姆挂在一根枝干上,把蹭到他头上的树叶推开,拊掌小声惊叹道:“精彩!”

  尤里卡也挑了挑眉,似乎是大开了眼界。

  阿诺笑而不语。

  但是实话实说,他爽极了。

  对于这对新人,他只有一句“二位果真天作之合”要送上。

  当然,光这原汁原味的故事还不够,他是一定要添油加醋的。

第38章 气势

  等好不容易被劝好了的佩拉挽着神父的手上台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扑了厚厚的一层粉,为了遮盖皇后怒气之下扇出来的指引。

  她的笑容十分勉强,眼睛里盈满了泪水,随时都要滴落下来,好在神情还算镇定。

  不知道底下的看客们是否为此而揪心。

  或许有不知情的人会单纯地以为她只是舍不得出嫁。

  阿诺坐在之前的位置,用欣赏的眼光含笑看着佩拉旁边那位肥头大耳的痘痘脸男士,只觉得对方一表人才,和他的好妹妹般配极了。

  尽管之前有一些小波折,耽误了许多时间,神父仍旧波澜不惊地开始了誓词的主持:“沃克殿下,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您是否愿意一直与您身边的佩拉公主携手共度?”

  沃克扯出一个未尽到眼底的笑容,大声说着:“我愿意!”

  神父满意地颔首,转而问向面如菜色的佩拉:“佩拉公主,无论贫穷富贵……”

  阿诺的一肚子坏水一瞬间冒到了嗓子眼,他赶紧拍拍尤里卡的大腿,凑到他耳边兴奋地问道:“可不可以帮我个忙?我不忍心看我妹妹说违心话……”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尤里卡,还没有把自己突然想到的计划全部说完,就见尤里卡了然地点点头。

  下一秒佩拉就粗暴地打断了神父,怒吼着喊出了“我不愿意!”

  她的情绪突然爆发了,脖子上冒出了条条青筋,面目狰狞,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全场鸦雀无声。

  沃克怒目圆瞪,张着嘴巴还没把一句不屑的质问讲出口,佩拉已经提着裙子狠狠地踹上他的膝盖。

  “你这个恶心的癞蛤、蟆,长得这么丑还有脸三妻四妾,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多么像一条厕所里的蛆虫!想娶我下辈子吧!”

  佩拉嘶吼着,每个字都在破音的边缘游走。

  但是她脸上的表情慌乱极了,尤其是在沃克恼羞成怒地伸手把她推倒在地上之后,既错愕又恐慌。

  明明在花园已经被母亲安抚好了情绪,连她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胆子在这种场合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佩拉的心跳几乎停止。

  然而不等她后悔,沃克已经被激怒得发了疯。

  “好你个臭女表子,还他妈蹬鼻子上脸?谁想娶你这坨臭狗屎!”

  沃克根本不知道风度为何物,他狠狠地把佩拉推倒,用力地把那一脚还了回去。

  被驳了面子的羞愤已经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

  佩拉挨了踢之后喉咙里挤出几声尖锐而凄厉的喊叫,死死地缠住沃克伸过来的那条腿疯了一般要咬下去。

  众人都呆愣在台下,阿诺听见了一道道抽气声。

  神父把手上的书摔到地上,在扭打到一起的新郎新娘把战火波及到他之前飞快地跑下了台。

  “胡闹!”

  阿诺听见他亲爱的父亲那熟悉的声音,只见他几乎喘不过气一般,急促地呼吸还憋红了脸,抖着手让士兵上去把两人分开。

  邻国的王室们也纷纷站起身来,后方的宾客席也吵吵嚷嚷,场面一时间变得不可控制起来。

  继母白着脸冲上台挡在佩拉面前尖叫着“别打我女儿!别打她!”

  沃克一拳把她打翻。

  佩拉嚎啕大哭,继母匍匐在地上头发散乱着不停地叫嚷,活像一个泼妇。

  好感人的母女情。

  阿诺几乎要感动落泪。

  再看一眼他父亲,已经瘫在原位两脚绷直好像是气晕过去了,他倒在靠座上的光秃秃的脑袋格外亮眼。

  邻国的另一位王子走上台,越过缩手缩脚不敢真的动手的士兵们,把理智丧失还在不停地口吐芬芳的沃克束着手拉走,嘴里礼貌的致着歉。

  他可能是全场人类里唯一还保持着淡定的人。

  据说是沃克同父异母的弟弟,看起来风度翩翩,像是能成大事的人,应该是继位的有力人选吧。

  阿诺默默打量着他。

  这位王子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宾客离席,两个国家王室之间的丑闻不能再继续发酵了。

  当然这都还是之后要处理的事情,现在紧要关头是把情况控制住。

  眼看着众宾客一脸震撼地被安排着走出礼堂,阿诺赶紧低下头,小心地缩在一边。

  这些贵族之中见过他的人也有不少呢。

  虽然他们即使看到一个身形相似的人也不会往阿诺的身上想。

  毕竟所有人心中,他都是那个被献祭给恶龙的可怜虫,已经不在人世了。

  本来还想闪亮登场,但是似乎不用他出现,恶人们已经相互制裁了起来。

  阿诺心生遗憾,不禁想在原地逗留逗留。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

  磨蹭在队伍的最后,全场几乎只剩下王室内部人员,阿诺止住脚步,对着催促他离开的士兵露出了一个做作的笑脸:“不认得我了?”

  他故意把语气放得很神秘。

  “大人,请先离席。”士兵并不抬眼,语气恭敬。

  “咳咳,你抬眼看看呢。”阿诺早就认出这名士兵是那个经常在周一周三带着骑士团巡逻的小头头,应该是认得他这个前不久才“牺牲”的王子的。

  那人略微不耐烦地抬起头,如同阿诺所期待的那样愣住了。

  然后他不住地后退脚步,看起来比刚刚看到两国的公主王子在婚礼上厮打还要更加震惊。

  “您、您……”他“您”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阿诺拂开他僵硬的肩膀,十分自然地扔下一句“王室成员都能留下,我也该守在这里吧”,就领着尤里卡和莱姆大步流星地逆行上前。

  “尤里卡,一会儿配合着给我来点儿气势,让我看起来厉害一点。”阿诺踮起脚尖凑到尤里卡耳边拜托道。

  这次回去之后他可得好好想想怎么回报尤里卡了,多亏了恶龙的超自然之力才能让自己的“复仇”之路更加顺畅。

  尤里卡全程超好说话,指哪打哪。

  主教堂被剩下来的人们神情各异。

  阿诺看到他父亲面前正跪着医师,在进行紧张的“抢救”。

  继母抱着佩拉还在台上嘤嘤啼哭着,似乎也预料到了自身在这场风波之后注定不太圆满的命运。

  他们国家只剩下他那位不太熟的姑姑勉强地在和邻国的第二位王子进行交涉。

  沃克被带到了后面冷静。邻国的皇后几年前去世了,只有邻国国王端坐在原地,胸口也在大幅度的起伏,不过他的心理素质比阿诺父亲的要好些,还没气晕过去。

  几名骑士和女仆上去搀扶着皇后和公主起来,阿诺的父亲也悠悠转醒。

  阿诺就是在这个时候潇洒地走过去的。

  莱姆被尤里卡抱着,这个气氛僵滞的时刻多出来的两道脚步声格外明显。

  “许久不见,看来大家过得都不错啊。”

  阿诺笑眯眯地讽刺道:“亲爱的妹妹,祝你新婚快乐哦!”

  空荡的主教堂里,他的声音格外清亮,听在留下来的人的耳朵里,激起了惊天大浪。

  继母死死地盯着阿诺,刚被扶起来的身体一软,抽着气倒了下去。

  佩拉的脸上还挂着各种鼻涕和眼泪,刚才那么惊险又刺激的闹剧没把她吓到,看见了阿诺之后反倒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她甩开跟过来的女仆的手提着裙子就要逃,直接被自己长长的裙摆绊倒再次摔在了地上,牙齿磕在礼台的阶梯上,她痛呼一声捂着嘴抽泣起来,剧痛之下不忘在地上爬着后退。

  刚刚醒来的国王闻声颤抖地转过头,登时两眼一翻白,喉咙里发出几声“嗬嗬”的气音,就四肢僵直着又晕了过去。

  他的姑姑本来还皱着眉头在那里交谈,只望过来一眼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里激动地喊着“别过来”。

  邻国的一对父子则呆呆地看着阿诺,那位王子愣了一会儿竟然直接快步冲过去背起自己的父亲就逃走了,身影无比迅疾。

  众人过激的反应全部发生在一瞬间。

  阿诺:“……”

  早就料到自己的出现会是个“惊喜”,没想到这惊喜如此之大?!

  不过他还挺满意的,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了。

  阿诺不知道的是,他现在周身围绕着一团团肉眼可见的阴暗的黑气,看在别人眼里,和一位来自地狱的幽冥使者没有两样。

  做了亏心事的人们,自然而然地把他看成一名来索命的恶鬼。

  这正是尤里卡贴心地为他造下的“气势”。

  不得不说,效果极佳。

第39章 恶果

  眼看着阿诺步步逼近,在地上狼狈地爬行的佩拉绝望地停住身形,讨好地“砰砰砰”磕着头,耀眼的金发铺在地上缠成了一团乱麻。

  她一边大哭,一边嘴里还在大吼着:“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我害死你的!放过我啊呜呜呜呜呜,求求你放过我啊阿诺!”

  自从抱住恶龙的大腿以后怎么总有人给他磕头……

  “这次怎么肯好好喊我名字了?”阿诺挑眉,他的好妹妹可从来不肯这样称呼他,一直都是“呆子”、“蛤、蟆”换着来。

  其实阿诺本人和这两个称呼根本没有任何关联,但是佩拉就是偏要这样叫。

  她大概格外钟爱“蛤、蟆”这个物种,不管是骂谁都要用这个词语。

  当时听着她与沃克骂战,阿诺就十分想吐槽来着,佩拉叫沃克为“蛆虫”,沃克又骂佩拉是“屎”,两个人可不是天生一对嘛……

  虽然这个吐槽有点恶心……

  阿诺拦住自己脑海要产生的联想,飞快地回过神。

  还在场的那几名本国的女仆与士兵大多都是认识阿诺的,此刻也早就忘了什么职业素养,各个哀嚎着跑得飞快,谁还管什么命令不命令的。

  只剩下跑都跑不动的已经晕过去的国王皇后,和狼狈地求饶着的佩拉。

  阿诺幽幽长叹,心中不禁感叹本国的王储质量比不上邻国就罢了,怎么士兵和女仆的各项素质也都比不上人家,真为国力发愁。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复就去找那个吃了你的恶龙,别来找我们索命啊呜呜呜呜呜!”

  佩拉不停地磕着头,脑门已经发红了,她之前磕掉了的牙齿流了血此刻也从嘴边往外淌出来,然而恐慌到底是战胜了疼痛,她始终坚持着磕头求饶。

  竟然还敢提恶龙?!她难道没看到自己周围就跟着恶龙吗。

  虽然自己很帅很亮眼,但是按理说尤里卡的颜值肯定不会被佩拉忽视的才对。

  阿诺并不知道自己周身浓稠的黑气把人家给盖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画面看得很爽的同时,心中也有些无奈的不解。

  “凭什么就一定觉得我是死了,我就不能浴火重生复仇归来吗?”他疑惑地嘀咕着。

  莱姆闻言偷笑两声,对着阿诺呶呶嘴,叫他仔细看看自己现在周围化为了实体的“气场”。

  阿诺:“……”

  他看向尤里卡,对方回以一个无辜脸。

  值得肯定的是,尤里卡的特效之功力实在高超。

  阿诺也新奇地伸手去抓了抓那些黑气,虽然看起来如同实质一般,其实并没有什么独特的触感。

  “佩拉妹妹,这样值得纪念的一天你可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狼狈。好好睁眼看看,虽然你也许会很遗憾很可惜,不过我还没死呢。”

  阿诺自从来了这里就不会好好说话了,满口阴阳怪气。

  佩拉伏在地上不肯抬眼,也不磕头了,只是趴在原地肩膀一抽一抽地专注地哭起来。

  她哭着哭着就没了动静,不知道是延迟地吓晕了还是脱力了。

  阿诺本想再冷嘲热讽几句,又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

  国王皇后见他一眼就晕了,佩拉现在也倒下了,他反而感到无趣。

  咳咳,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强者的寂寞吗?

  阿诺这边沉吟着还没讲话,尤里卡开口了:“杀了他们吗?”

  他的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讲“今天天气不错”而不是议论生杀。

  阿诺之前拒绝过一次,没想到“恶魔的低语”又开始了。

  看来尤里卡也挺讨厌他们的。

  阿诺柔和地笑笑,想表现出一个善良纯洁的样子,声音不禁也变得做作了起来:“不好吧,他们都是一条条人命呢,也是我的亲人,哪怕他们对我很坏,我与其以恶制恶,倒不如以德报怨,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刚说完莱姆就很不给面子的“噗嗤”笑了,还是那种不相信的嘲笑,发现阿诺看向他之后自己捂着嘴偷偷乐了起来。

  尤里卡虽然没有反应但是就是没有反应才是他的反应。

  或许他们的心里正在对着阿诺说“如果不是你刚刚一直兴高采烈地看热闹我差点信了”。

  阿诺:“……”被看穿了。

  好吧,虽然他的心声确实不是这样的,但是他也真的没准备杀掉他们。

  原因自然与善良和亲情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无关。

  除了此前就考虑过的家国大事外,还有他好像真的隐隐看到了恶人们终食恶果的结局。

  佩拉母女经此一事肯定不可能再拥有什么安稳的余生了。

  民众的反应都不去考虑,仅仅是阿诺那他薄情寡义只爱自己的父亲,都不会给她们好果子吃。

  被丢了脸面的他不可能再伪装出一点点的父女情深。

  他当年能帮着情妇毒害自己的妻子、对被虐待的儿子视若无睹,现在也同样能心狠手辣。

  佩拉不管能不能嫁给沃克都注定了悲剧的命运,她的母亲亦如此。

  唯一有点不顺心的是对于国王的惩罚似乎还没有到位。

  他的背后毕竟还牵系着一个国家,阿诺也不能轻易地制裁他。

  此外最重要的一点是,阿诺一直都觉得童话里的主人公全部都是善良的,哪怕有一些是多余的善良。

  于是他此刻有机会就想着照猫画虎一下,毕竟自己没有这份善良却同样收获了童话里主人公才有的奇遇。

  不过好不容易想给自己立个人设还失败了呢。

  阿诺抿嘴一笑,不再考虑这些有的没的,他缓缓开口:“我觉得不用我们插手,她们已经会很惨了,死亡反而成了解脱,我就不做这件好事了。唯有我父亲……”

  他一边说,眼神不住地瞟向国王的秃头上面。

  他还是心有不平啊。

  尤里卡这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仅仅是发现了阿诺的这抹视线,就了然地开口解说道:“他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真的?!”这是惊喜的语气。

  “嗯。”尤里卡的口吻十分可靠:“他的五脏六腑烂的差不多了。”

  阿诺闻言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心中感叹着善恶似乎真的有报。

  还是做一个好人好,哪怕没那么善良、有一些属于自己的不为人知的小阴暗,但是没伤害过别人,这就足够了。

  “我们回去吧。”阿诺低头看着脚下,默默叹了一口气,然而他的心情却格外轻松。

  这一回是真的真的把过往的包袱通通甩掉了。

  “不惩罚他们了吗?”莱姆问道。

  “上帝要动手惩罚他们,我们就不脏掉自己的手啦。”阿诺轻轻地揉揉莱姆的脑袋瓜。

  婚礼上出了这等丑闻,三位王室又离奇而狼狈地晕倒在主教堂,想必外面也已经乱成了一团。

  预感到之后必定会发生的一场风波,阿诺扯住尤里卡的手,开口道:“咱们逃走吧。”

  反正之后再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了。

  作为王子阿诺的一生已经结束于几月前那一枚射入后颈的毒针、那一场逃脱献祭命运的坠落。

  而作为阿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

  圣珀萨罗大教堂里的贵族们叽叽喳喳吵吵嚷嚷,明明是贵族,此刻却无人留有半点风度。

  人群不停失控地涌出去,他们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惊慌,只用了一个传言流转的时间。

  ——“伊路亚特王国那位献祭恶龙而死的王子阿诺回来索命了!”

  而这一切,被高空中的阿诺全然看在眼底。

  他此刻正被尤里卡抱在怀里,而莱姆正趴在尤里卡的背上。

  空中的风他已经感受过很多次,从来没有一次是现在这样清澈。

  尤里卡飞行的姿势极为轻松,但是他巨大的黑色翅膀实在亮眼,有人不经意间仰起头,就会看到如此壮观的“不明飞行物”。

  阿诺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开始像个傻子一样在尤里卡的怀里迎着风大喊了起来:“啊啊啊——”

  他喝下了满嘴的冬风,寒气从喉咙一直灌进了肚子。

  但是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却都在说着“爽极了”。

  看着脚下一座座渺小的城镇,阿诺为了压盖住呼啸的风声转头在尤里卡的耳边大声喊道:

  “尤里卡!我们去喝酒吧!”

  要去他从未曾体验过的阴暗而又有情调的酒馆里喝酒,如同一名真正的大人一样举杯和庆祝。

第40章 喝酒

  阿诺的这个想法来得突然,他没有考虑到除了他这名刚满十八岁的成年人与年龄值不可勘测的尤里卡之外,队伍里还有个年仅四岁的莱姆。

  怎么能带小朋友去酒馆喝酒呢,哪怕阿诺愿意带,恐怕人家酒馆也不会让进去的吧。

  所以他虽然心潮依旧澎湃,但是又马上否定了自己,没等尤里卡回应就接着说:“算了算了,我们回城堡庆祝也是一样的,小朋友不能进酒馆。”

  阿诺口中的这位小朋友莱姆懵懵懂懂地问了一句:“你们要喝酒吗?”

  当他发出这句疑问的时候,还没有预料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那就让他自己回去好了。”尤里卡轻轻地瞟了有些失落的阿诺一眼,然后飞行的高度渐渐变低。

  “啊?”阿诺呆滞。

  下一秒,一阵翅膀扑朔的声音,莱姆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尖叫中被突然出现的几只乌鸦揪住了领子,带着他从尤里卡的背上飞了起来。

  “诶诶,怎么回事?!诶!你们要丢下我?”

  他慌张地扑腾着自己的四肢,瞪大自己的眼睛,质问声却渐渐小到听不见了。

  阿诺远远地望着莱姆被乌鸦们带着偏离了他们的飞行路线,而尤里卡则默默抱着阿诺逐渐降落。

  阿诺:“……”

  “会把他送到凡尔赛的。”观察到阿诺震惊又担忧的神情,尤里卡补充道。

  好吧,虽然很对不起莱姆,但是放下心来之后还感到一种迷之刺激呢。

  阿诺在心里期待地搓搓手。

  莱姆在被乌鸦叼起来的时候还云里雾里,以为自己被袭击了,然而当他看到尤里卡带着阿诺找了个地方落脚之后,他不禁流下了愤恨的泪水——

  原来是扔下他去过二人世界了。

  本来还很不高兴,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的使命不就是让尤里卡尽快修成正果吗?

  于是小莱姆在独自一龙返程的路上,一边遗憾一边期待,遗憾是遗憾在自己不能亲临现场,期待则期待尤里卡能给点力,把阿诺直接拿下!

  听说酒精会使人迷醉,最好是让阿诺醉得七荤八素,好好拉近一下彼此的距离!

  最好今晚就别回去了,他一个人在城堡里也可以!嘻嘻。

  莱姆复杂的心理活动另外两人都并不知情。

  尤里卡与阿诺随便进了附近一家门外挂着牌子的酒馆,这里似乎已经出了伊路亚特王国的境内。

  现在还是下午,对于一家酒馆的营业时间来说时候尚早,里面几乎还没有人,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里面那位正在擦着桌子的侍从也一脸惊诧。

  酒馆内部的灯光十分阴暗,有一些旖旎的光晕渲染着气氛。

  阿诺瞥见酒馆的左边角落还摆放着许多乐器,看来夜晚的时候,这里似乎还会一些富有情调的音乐奏响,可惜现在是下午。

  阿诺面对这个从未来过的地方,看着牌子上自己都看不懂的各种酒水的名字,不禁有些抓瞎。

  他局促地抬起手,点起了单:“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全部都来一瓶!”

  他把上面所有的产品都点了一遍。

  不知道都是什么味道的,那就全部尝一尝好了。

  有钱人的选择恐惧症就是这样好解决。

  尤里卡比起他显然对这里更加陌生,阿诺觉得他应该也是同样没有喝过酒的。

  平时在城堡里也只见过他红茶绿茶和牛奶换着来,口味十分清淡。

  两个人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琳琅满目的酒品很快就被上了个齐全,整个桌子被堆得满满当当可还是放不下,侍从又多搬了一张桌子并了过来。

  把菜单搬空的阿诺除了酒水以外也在不经意间点到了一些甜品小零食,不过那些显然不是他今日要重点“攻克”的对象。

  阿诺心中豪情万丈,拿起一杯调制好的绿色的饮品递给尤里卡,自己则随手开了一个酒桶,豪放地抱着它,对着嘴就灌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这样子看起来一定很帅很酷。

  很可惜情况似乎有变。

  “咳咳……咳咳……”阿诺狼狈地把酒桶放下,不少酒水飞溅出来。

  他侧过身捂住嘴巴不停地干咳,喉咙里还是火辣辣的。

  尤里卡贴心地用小勺子挖了其中一个饮品上面的冰淇淋球,递过来送到阿诺的嘴里。

  冰冰凉凉的甜品很好地缓解了这份灼烧感。

  阿诺缓过神来摩挲着自己刚刚经历过“恶战”的嗓子,一只手无意识地扣住酒桶的桶身,有点懵地眨巴着眼睛,觉得喝酒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好。

  发现尤里卡似乎一直在观望他的表情,阿诺怕自己过激的反应引起了尤里卡对酒精的恐惧,不禁开口道:“可能是我刚才喝得太急了,你可以尝尝,喝慢一点。”

  尤里卡听话地举起阿诺递给他的那一小杯精致的不知名酒精,递到嘴边缓慢地饮下一口。

  他眉头轻蹙,但是倒也没有表示“难喝”,而是抿了抿嘴,嘴上水光潋滟,比平时要多上几分奇怪的意味。

  阿诺形容不出来,但是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也没意识到自己还咽了口水。

  可能是他的视线太直白了,尤里卡默默回望过来,阿诺赶紧飞快地避开眼神,掩盖似的又把酒桶举起来“咕咚咕咚”灌进嘴里。

  这次他就适应多了,终于从那又苦又涩又辣的奇怪口感中品味到了一点点甜。

  但是果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阿诺放下酒桶,伸手拿了一小块苹果派咀嚼起来。

  反倒是尤里卡,竟然一口接着一口地慢慢把那一杯喝完了,又举起了第二杯。

  阿诺心里道了句佩服,一边伸出舌头把嘴巴上沾到的果酱舔掉。

  “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也许是现在人太少的缘故。”他说。

  尤里卡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那片漂亮的深潭。

  “你想象的是什么样子?”他的音色被酒精沾染得多了几分沙哑。

  “应该要很激情很放纵,人们不停地举着酒杯,碰撞,一饮而尽。”阿诺撑着头,伸手搅拌着那些已经有融化迹象的冰块们,听着它们发出的清脆声响,说道:“而我激动地宣布着自己的新生,收获一声声欢呼,再毫无保留地喝个烂醉……”

  他说着说着,只听到一声巨响,尤里卡的头重重地磕到了桌子上。

  阿诺:“……”

  尤里卡毫无保留地喝个烂醉了。

  ……等等,他的酒量为什么会这么小!

  他不是刚喝到第二杯吗!加起来还没有自己提着酒桶灌下去的那两口多啊!

  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是,驾驶员喝醉了,他们可怎么回家?!

  阿诺坐过去把手垫到尤里卡头下费力地把他扶了起来,忧虑地看着对方闭上的眼睛以及一向瓷白的脸上出现的淡淡的红晕,看他向来平静又漫不经心的神情变得全然不设防……

  刚刚在对面一直以为那红晕是昏暗的灯光晃出来的,怎么也想不到尤里卡这就趴下了……

  当然看着看着,阿诺心中的那份忧虑就渐渐变了形。

  他呆呆地凝视着尤里卡的脸,呼吸略微变得有点急促。

  不知道哪里又分泌出那么多的口水要咽,他入了神似的,不由自主地缓缓靠近过去。

  鼻间是尤里卡身上独特的味道,一种形容不出来的冷涩又清淡的香气,时常能让阿诺联想到被冻成冰晶的花朵。

  这次它又掺杂着微弱的酒气,让阿诺的脑袋渐渐有些晕掉。

  可能自己也醉了。

  他这样想。

  突然一阵哗啦啦的嘈杂声响,阿诺莫名地开始心虚,他猛地弹回原位,扭头看向酒馆的入口。

  一大批客人吵闹着进来,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夜晚。

第41章 愿意

  阿诺有点窘迫地缩在醉倒的尤里卡身边,感受到了一些来自其他客人的火辣的视线。

  他赶紧别过头,那些大汉们肆无忌惮打量的目光让他十分不适。

  且不说他与尤里卡的外形本就挺显眼的,再加上桌子上这些数量庞大的酒品,自然而然地引人注目。

  不过好在也没有莫名其妙的人想来打搅一番。

  不然他就要考虑再次表演一下抱着酒桶猛灌来彰显自己的猛男气息,以证明自己不好惹了。

  点的酒没有喝下多少,人倒是已经醉了。

  时间也逐渐过去,酒馆里的乐器开始演奏了起来,竟然是手风琴。

  阿诺默默听着,总觉得乐声和酒馆的气氛不是十分相匹配,那曲调欢快又活泼,十分清灵。

  他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拍拍尤里卡的脸。

  不知道酒馆里会不会卖醒酒汤……只有尤里卡清醒了他们才能离开这里呀。

  也许是周围太过吵闹了,尤里卡的头小幅度地晃了一下,慢悠悠地掀开了一点眼皮,瞳孔没有聚焦,样子呆呆的。

  “尤里卡?”

  阿诺小心地戳戳他,问道:“你还好吗?可以走吗?”

  同时在心中考虑自己支撑着尤里卡走出去的可能性。

  他也不是什么弱鸡,尤里卡也不是什么壮汉,说不定努努力是可以的,只是不能飞罢了。

  尤里卡的头轻轻地靠后仰过去,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和漂亮的锁骨,整个人软软地摊在座位上,但是并不回话。

  阿诺思量一会儿决定直接上手。

  然而他刚把手从尤里卡的腰间穿过去,试图架着对方的肩膀带他站起来,就被尤里卡反手压到了身后,倒在了椅子上。

  阿诺一惊,挣扎着想起来,可是尤里卡竟然出乎意料的强势,从未有过的强势。

  他的眼里再不见一点喝醉酒时的迷蒙,反而格外的清醒,清醒到有一些冰冷和锋利。

  阿诺不禁愣住,并且有一点吓到了。

  这个样子的尤里卡令他感到很陌生,有点像当初在山洞见过的小尤里卡,但是又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紧张地想把手缩回来,又瞥见尤里卡已经收起一开始的那副“凶相”,脸上竟然露出了很狡黠的神情,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鲜少出现过这样称得上生动的表情。

  他似乎是辨认出了面前的人是阿诺,伸出手直接扣住了阿诺试图移开的手腕,音色与酒精碰撞变得有些沙哑:“阿诺……”

  “是我,尤里卡……”你清醒一点!

  阿诺赶紧应声,他十分想替尤里卡找回一点神志。

  因为自己现在整个上半身都被推得躺在椅子上,尤里卡箍着他的两只手放在两侧压制着他……

  这姿势有够尴尬的!

  他觉得可能是尤里卡醉酒时比较没有安全感,以为有人要袭击他,出于防卫心态才这样“反客为主”。

  认出自己是谁之后应该就好了。

  然而还是太天真了。

  万万没想到尤里卡确认了他的身份后,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话音刚落,尤里卡的身子直接往下压迫过来,二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小,阿诺几乎要喘不过气。

  看着那放大了几倍的俊脸,他甩头强迫自己正经起来千万不要被尤里卡的“美色”迷惑!

  他想把手挣脱出来推开尤里卡,但是不管怎么使力对方都纹丝不动。

  阿诺没办法,两条腿也扑腾起来,但是尤里卡起身换了一个单腿跪坐的姿势,就把他再次压制回去。

  “尤里卡!”他只能红着脸喊对方的名字,企图唤回尤里卡的一丝丝清明。

  “阿诺。”尤里卡回应了。

  阿诺心中一喜,瞧见那人渐渐变得严肃和认真的神情后松了一口气,正想着尤里卡醒酒了可以放开他了,就听到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你是否愿意与你身边的尤里卡携手共度?”

  尤里卡的声音很轻,语速很慢,尾音有一点上扬的弧度,像是在自言自语。

  阿诺一开始甚至没有听清,他疑惑地问着:“什么?”

  “无论无论生老病死贫穷富贵,你是否愿意与你身边的尤里卡携手共度……”

  尤里卡的眼睛定在阿诺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碎发落下来掩盖住他眸中的情绪,而他始终专注地重复着这句话。

  重复着这句……

  学自佩拉的婚礼上,神父口中的话。

  这是新人的誓词啊……

  阿诺:“……”

  他反应过来之后感觉这个人都不好了。

  他张着嘴想说点什么但是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讲话的能力,准确地讲,他的大脑现在已经停止了运转。

  尤里卡学坏了……

  去参加了一趟婚礼,学回来两句莫名其妙的话来……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啊?

  阿诺抓狂之中又有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恼怒。

  “阿诺……”

  然而阿诺不说话,另一个人却并不想罢休。

  尤里卡轻轻地喊着他的名字,本来很简单的两个字他却把音节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点气音,如同恋人的呢喃,听在阿诺耳朵里几乎又是一波暴击。

  而且尤里卡本来因为因为跪坐起来而微微直起来的上身又渐渐压下来。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大到快要把阿诺淹没了。

  他惊慌之下竟然还分出了那么一点神想着酒馆里其他人的心声,那些人一定是在疑惑两个大男人在公共场合搞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呢。

  尽管现在被“困”在尤里卡身下,他的余光却能感受到四周明晃晃的视线。

  侍从似乎有意控制了一下,不让其他客人过分关注这边……

  “啊!”

  正分析着呢,阿诺的脑门上忽然传来一下剧痛,显然他的分神引起了尤里卡的不快。

  尤里卡竟然直接把头撞过来,用自己的脑袋狠狠地“袭击”了阿诺的脑袋,并且不肯再移开。

  阿诺看着这张离自己不到几厘米的脸,注视着这双眼睛中的认真与不悦,心已经不会跳动了。

  他们两个人的发丝都交织在了一起,对方的黑发和他的金发“亲密无间”……

  尤里卡呼出来的热气也全吹到了他的脸上,还有脖子上,起了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尤里卡!你先起来!”

  艰难地保持着几分理智,阿诺几乎是哀嚎着在制止尤里卡,他像一条游鱼一样扑腾,却没有给尤里卡造成一点儿伤害。

  “你愿意吗?”尤里卡认真到有点神经质的地步了,死咬住这个问句不放。

  算了,跟一个醉酒的人理论什么……

  阿诺放弃挣扎,安抚又敷衍回答着“愿意愿意”,尤里卡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对阿诺的控制渐渐松了,但是脸却压下来,不停地缩小着距离。

  阿诺听到了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比佩拉给他磕的头还响!

  他不想让自己变成斗鸡眼,于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拍卖恶龙巢穴的地址咯!价高者得,有胆子您就来,据说那里藏着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只要能找得到就属于各位勇者哦。”

  一个带着兜帽的小贩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酒馆中各种嘈杂的声响压盖住了他的叫卖声,只见他从自己那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片,扬手挥舞起来,满场游窜,窜到了阿诺他们这一桌的附近。

  酒馆里的工作人员见怪不怪,甚至也不去制止他在内部叫卖。

  大部分人也对他的话语并无反应,似乎是习以为常且不感兴趣。

  只有阿诺听了以后浑身一个激灵,他眼睛一下子瞪得像铜铃,条件反射地把尤里卡不再用力压制着他的身子推开,以一种堪称人类奇迹般的速度从缝隙里钻了出去,冲到中间的长道上拉住了小贩的胳膊。

  他想起尤金第一次赶去恶龙城堡“营救”他的时候,对他们说过当时就是在酒馆里被人塞了恶龙巢穴的地址,他才能找过来。

  那时候自己就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没想到竟然亲身碰见了一回。

  “我要!”

  他激动地对着小贩吼道,正准备从对方手里接过那张神秘的纸条,身后突然有一股极大的力量箍住了他的腰。

  阿诺扣在小贩胳膊上的手被扯了下来握在另一个冰冷的手心里。

  他的后背也抵上了一具坚实的躯体。

  他被拖进了一个不知名的怀里……

  好吧,其实是知名的,这人不是尤里卡还能是谁?

  “不许走。”那个声音说。

  不止小贩傻眼了,阿诺也傻了。

  他的呼吸一滞,竟然感觉到有点害怕。

  尤里卡抱着他的腰的力度太大了,勒得慌!

  还有身后这源源不断的低气压,是真实的吗……

  早知道尤里卡喝了酒以后会坏掉的话,他一定说什么也不会闹着要来酒馆的!

  阿诺感到十分忧虑。

  倒不为别的,单纯为自己那并不顽强的把持力——

  万一他现在从了尤里卡的“色、诱”,人家清醒过来之后找他算账可怎么办?

第42章 病态

  有一个巨型挂件绑在自己的身后,阿诺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恍惚间看到小贩脸上微妙的鄙视,他才惊醒一般地试图把腰间那两条胳膊拉开,想要拿下这笔与恶龙巢穴相关的离奇的交易。

  当然,未果。

  对于恶龙而言,他挣扎的力道可能还不如挠痒痒。

  甚至这挣扎还起了反面作用,即让尤里卡更加用力地搂着他,直让阿诺怀疑自己的腰甚至都被勒细了。

  虽然同样是失去了理智,但是醉酒的尤里卡可比醉龙草时候的他要厉害多了……

  阿诺有些无语,他想讲道理都没处讲去,他这么努力要拍下这个地址还不是为了尤里卡嘛!总觉得这背后有一些不可言说的阴谋。

  人类这么弱小,而恶龙如此强大,人类怎么会这样精确地拥有恶龙的精准位置呢,而且这样诱惑着别人前去又是有什么目的?

  尤金收到的那一份看来还是广撒网撒出去的。

  阿诺心里越想越乱,偏偏这么关键的时候尤里卡这条当事龙还不在线。

  他现在也只能先放任着醉酒的尤里卡的举动,再次对小贩表示:“这个东西我要了,多少钱肯卖?”

  他艰难地把手伸向自己被压住的口袋,想从里面摸出点金币来。

  尤里卡闹出来的阵仗本就吸足了周围人的眼球,现在酒馆里的人几乎可以说是全在关注着他们这边的动向。

  发现阿诺要出钱买下这个所谓的“恶龙巢穴的地址”后,长道另一边坐着的一位女性客人好心地发言了:“小兄弟,外地人吧?这是个骗局,我劝你最好别买。”

  她穿着成熟又性感的衣衫,瞧着约有二十五六岁,嘴巴涂得鲜红。

  她一手夹着烟卷懒懒地坐在那里,丝毫不介意当着小贩的面直言这些话,甚至她说完后,身边又响起了许多附和的声音。

  “是啊,早年有人信了,直接在森林里迷了路。我朋友就上过当,还吹什么恶龙呢,连一只鸟都他妈看不见。”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把酒瓶往桌上一摔,样子看起来有些愤怒,跟着说了起来。

  阿诺不禁想问他:你说的这个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也就骗骗外来人,真不知道酒馆总放他们这些骗子进来干嘛。”

  “估计是交了钱,有提成……”

  众人三言两语地讽刺着。

  这时候侍从就又出现了,他做做样子似的很敷衍地维持了一下秩序就又走了。

  虽然举止上并没有维护小贩但是也没有要赶走他的意思。

  小贩的脸顷刻间已经完全涨红了,但是他似乎也不敢以一敌百理直气壮地反驳着众人,只是声音保持在一个刚好能让离得近的阿诺听到的程度,嘀咕着:“是你们找不到而已,这地址可是货真价实的!”

  阿诺是相信这话的,所以他顶着众人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和小贩进行了交易。

  对方似乎也怕阿诺听了其他人的话不肯买了,只收了一个金币就飞快地蹿了出去,他担心阿诺时刻会反悔。

  “等一等!”阿诺赶紧叫住人,他想追过去,可是尤里卡整个人把他抱在怀里,头还枕在他的脑袋上,又开始说着“不许走”,阿诺根本都移动不了。

  尤里卡的语气依旧十分阴冷,与平时的他大不相同,但是阿诺这次已经没有害怕的感觉了,他的情绪已经进化为了焦急和气愤。

  小贩听了阿诺的叫喊跑得更快了,其实阿诺只是想问问他这个地址是从哪里来的。

  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而自己还在原地踏步,阿诺百爪挠心。

  他两手扯着尤里卡的胳膊,使劲仰头想把对方撞醒,但是众所周知正常人类的头再怎么抬高也不可能有多大的杀伤力的,反而会让自己的脊椎受损,以及会让姿势看起来十分暧昧。

  “袭击”失败,阿诺冷静了一点,均匀地深呼吸了两下,试图和尤里卡交流:“你先放开我,我不走,我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放缓的语气如同在哄小孩。

  然而被哄的小孩却不给他任何表示。

  沉默了五六秒,阿诺几乎要怀疑是尤里卡在他身上睡着了——如果不是自己并没有承担他多少重量的话。

  “嗯?尤里卡?我们先回家好不好?”他只能再次问道。

  可惜他现在被背后抱着,无法正面直视尤里卡,也不能观察他的表情变化成什么样子了。

  对方一直不答话,他就无从得知他的态度。

  所以当阿诺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为什么总是不听话地要离开我呢……”

  当这句很轻又很冰冷的呢喃响起来的时候,阿诺甚至都不知道尤里卡的黑化值已经刷新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他依旧傻乎乎地安抚着:“怎么会,我只是想让你松开我,我们要一起回家,现在是公共场合啊……”

  你倒是醉了没感觉,留我一个人承受这面对大众的尴尬!

  阿诺腹诽道。

  想到这里他又对着周围看过来的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尴尬地点了一圈头,礼貌致意。

  辣到大家的眼睛了,实在是对不起。

  可是下一秒,阿诺连僵硬的笑容都摆不出来了。

  ……他太熟悉了,看到所有人都突然定住了身形的奇妙感觉他太熟悉了!

  尤里卡怎么又用了时间静止??!!

  各种嘈杂的人声和悠扬的乐声都在这一刻归为零。

  场面安静到阿诺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与心跳声。

  他妈的这又是干嘛!!

  尤里卡不止酒量小,怎么酒品也这么差!!

  阿诺一边抓狂一边又感到了无措,怎么感觉事情的走向和尤里卡情绪变化开始有些不可控制了……

  他后知后觉地怂了。

  尤里卡在静止的时间中松开了他。

  阿诺缩缩脖子,任由尤里卡扶着自己的肩膀让自己转过身对着他,任由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脸。

  “我实现你的愿望,喜欢我好不好?”尤里卡竟然伸出冰凉的指尖描摹着他的轮廓,从额头到嘴巴。

  被他碰过的地方一阵酥痒,阿诺腿都软了。

  他好想大叫一声“再勾引我我可就不客气了”,但是观察到尤里卡的样子以后他却无论如何也讲不出来。

  尤里卡的脸上有一种病态的认真,眼神里也闪烁着病态的眸光,音色中有一丝病态的痴迷……

  阿诺以一种痴呆脸慢半拍地分析完了以后,得出了一个可怕却可靠的结论——

  尤里卡病态了!!

  他压下心里的害怕,慌张地表示:“不,这已经不是我的愿望了!我没有要让时间暂停啊!”

  上帝啊,请让尤里卡赶紧醒酒吧!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尤里卡已经听不进话了,只是低头重复着。

  他的碎发盖住了眼睛,阿诺正想着安抚一下怎么看都是“坏掉了”的恶龙,却突然被拦腰抱了起来。

第43章 装醉

  “啊!”阿诺猝不及防地尖叫一声,本能地搂住了尤里卡的脖子。

  对方好像是抬眼瞥了他一下,下一秒就抱着他瞬间出现在了酒馆左边的平台上,那里正是原本演奏乐器的地方,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舞台。

  突然就移动了位置的阿诺一阵头晕眼花。

  以前尤里卡就算再怎么威武霸气吊炸天,也老老实实地走路来着。

  这一次已经开始玩瞬移了,阿诺甚至想念起被他骑着骨架带着往返城堡楼层的日子,那种交通方式似乎更接地气一点呢。

  “……尤里卡,你要做什么?”阿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被放了下去,他张皇地环顾着底下全部被暂定在时间里的人们。

  虽然知道他们都停在上一秒的时间里,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但是突然被放到舞台上直面大众还是感觉十分羞耻,如同自己在上面表演节目。

  尤里卡不说话,默默地转过身面向台下的人群。

  阿诺尴尬地想跳下台,却又被拽住了手腕,他回望过去,尤里卡黑漆漆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整个酒馆里的灯光十分幽暗和朦胧,时不时有斑驳的光点飘摇着落在两人头上,偶尔照进两人眼底。

  这一幕唯美到仿佛时间都在此定格,全宇宙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对望一样,只能在对方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倒影,耳边听到的是对方的呼吸。

  阿诺不禁心尖一颤。

  然后他转念一想,时间可不就是定格了嘛……

  阿诺:“……”突然就没心思感受这旖旎又暧昧的气氛了呢。

  尤里卡就那样一眨不眨地盯着阿诺,过了一会儿他唇齿轻启,好像开始讲述起一个故事来:“……人们不停地举杯、碰撞、一饮而尽……”

  随着他轻飘而缓慢的陈述,底下的人群突然动了起来。

  阿诺一惊,他以为时间又被继续了,正无比窘迫地想要从万众瞩目中逃离,却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人们的脸上洋溢着诡异的激情,眼神光却无比的暗淡。那一张张复刻般相似而麻木的笑容全部对着阿诺,一具具僵硬的躯体缓缓举起了手臂。

  阿诺呆呆地看着酒馆之内众人沉默地举杯,只有玻璃碰撞、酒水晃荡的声响。

  每个人都如同被上了线的木偶,机械、死板、而疯狂地重复着举杯碰杯饮酒的行为。

  无数个清脆的声响都如同是计算好了间隔似的,规律到不可思议的连串的酒杯声谱成了一首令阿诺胆战心惊的小曲儿。

  有些人根本没有点那么多的酒水,却始终举着空空的杯子也要加入到这场“狂欢”之中,跟着一杯杯地饮下空气。

  阿诺惊惧地注视着面前这场恐怖的木偶戏,差点被吓得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的身体不住地倒退,感觉手脚冰凉,四肢发麻。

  他肉眼所视耳朵所听的真实的恐怖感是无法表述出来的。

  直到退到贴到一个人身上,他才僵硬地停住。

  尤里卡那种平淡到奇怪的语调就在他的耳后响起来:“而你……激动地宣布着自己的新生,收获一声声欢呼,再毫无保留地喝个烂醉……”

  说到最后,尤里卡的声音已经轻到几乎成为了一种气音,只是唇齿间暧昧的碰撞,甚至有些含糊不清,却拥有着神秘的魔力。

  而阿诺也终于明白他在讲什么了,这不正是自己在喝酒前说出的对喝酒庆祝场面设下的想象吗?!

  这只是随口说出来话罢了,根本没有一定想要它成真的意思啊……

  阿诺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大脑却依然迟钝非常。

  他微微地转过半个僵硬的身子,浑身绷紧,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应该按照尤里卡说的那样做……

  唯一没有被控制着完成这幕戏的人,只有自己。

  阿诺:“……”

  他的小眼神幽幽地飘到尤里卡身上,心中指只想感叹一句“您为何这么吊……”

  而自己竟然没有被强迫控制诶,该感到荣幸吗……

  如果早知道喝醉了的尤里卡会是这个样子,他……算了,已经发生了,反正以后他再也不敢让尤里卡喝酒了!

  阿诺欲哭无泪,束手束脚地在台上傻站着,底下的人没有下一步指示就一直循环着举杯碰撞的诡异行为。

  场面真的很吓人。

  “……我,我今天将拥、拥有崭新的人生!”

  阿诺两手攥拳捏着自己的衣角,颤颤巍巍地试探着把这句话讲出来。

  细听能从他颤抖的声线里听出一点心虚,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小心地瞟着尤里卡。

  阿诺的音量小到根本这称不上是一种“宣布”,只是一句自言自语罢了,完全淹没在众人碰杯的声音中。

  但是当他说完这句话,就如同提起了木偶第二根线似的,底下的人群终于有了其他的动作。

  他们的笑容幅度更大了,终于肯放下酒杯,伸出双手猛烈地鼓着掌,用力到要把自己的手掌拍烂似的。

  酒馆里回荡着热烈的欢呼,虽然这些欢呼整齐划一,根本没有了此起彼伏的生动,但这一股股澎湃的情绪浪潮还是强大到几乎要把阿诺拍倒在岸。

  但是阿诺明白,这些热烈是假象。

  他听着震耳欲聋的掌声,只感觉自己的身上背了一座大山。

  接下来怎么做呢?难道必须要他按照剧本“喝个烂醉”吗?

  阿诺眼含忧愁,扭头看向“始作俑者”,那人已经颇为贴心地递过来一杯小巧而精致的调制酒精。

  阿诺叹了一口气,从那只苍白修长而冰冷的手中把酒杯取过来,带着壮士赴死般的大义凛然,豪迈地一饮而尽。

  有点苦涩,但是没有自己之前喝的那一款那样辣。

  阿诺砸吧砸吧嘴,还没品明白,尤里卡手里已经出现了第二杯酒,并且自然地递了过来,不忘收走前一个空酒杯。

  阿诺:“……”万一我有千杯不醉的隐藏属性怎么办?

  他听着经久不绝的掌声和欢呼声,已经感同身受地为大家感到了手疼嗓子疼。

  不能这样下去了,阿诺心中一凛。

  不能再让尤里卡祸害大家了……

  到了考验自己演技的时候——

  阿诺默默憋气想把自己的脸憋红,然后他“嘤咛”一声,做作地扶住额头,脚步虚晃了两下。

  果然有一只手扶住了自己。

  阿诺决定再加把劲儿,他故意不使力,让自己靠在尤里卡身上,把酒杯塞回对方手里,飘飘悠悠地举起手指着尤里卡的脑袋,大着舌头问:“怎、怎么有两个你?”

  说实话,他自己都尴尬极了,演到后面也不用靠憋气来“染红”自己了,面颊早就因为羞耻变成了真正的猴屁股。

  装出来的结巴听起来还十分不自然,阿诺悲从中来,不禁怨恨自己干嘛要心血来潮到酒馆喝酒,由此发生了这么多的鸟事儿,还要面对一个格外棘手的酒后恶龙。

  尤里卡静静地注视着装醉的阿诺,就在阿诺以为自己拙劣的演技被识破了的时候,就见恶龙的脸上缓慢地露出一点古怪的笑意,阿诺心神一晃。

  他还在为美色恍神,尤里卡已经伸手摸上了他的脸轻柔地抚摸,脸上还是之前那样病态的痴迷感,并且用一种形容不出的黏糊糊的语气说着:“我实现了你的心愿,喜欢我,阿诺……”

  靠,干嘛老是勾引人啊!我现在心愿就是你赶紧醒过来!

  阿诺只能把眼睛半闭起来装作醉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样子。

  尤里顺势伸手把阿诺揽进了怀里,并且竟然嚣张地放出了自己的翅膀!

  阿诺大骇,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还在演戏,惊叫着就要阻拦可能会酿成大祸的尤里卡。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他们已经飞出了酒馆。

  好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没有人,尤里卡也根本没有让自己的翅膀完全张开就抱着阿诺穿透天花板飞了出去。

  否则或许就要有人员伤亡了,估计可怜的酒馆里的各种房梁和地柱坍也得塌个粉碎,化作废墟,毕竟那一对巨大的翅膀可不是人类世界的建筑能承受得住的。

  阿诺把一声尖叫咽回肚子里,若无其事地把它化成一声醉鬼的呢喃吐出来,表示自己真的醉了。

  尤里卡似乎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阿诺松了口气,悄悄地睁开自己假装迷离而微眯起来的眼睛看着酒馆顶上那个大窟窿的时候,心中都感到一阵庆幸。

  还好只破了天花板。

  他默默在心里替酒品极烂的恶龙给酒馆老板和诸位客人道歉,并且暗自决定等尤里卡醒来了以后让他自己带着钱过来赔偿装修钱……

  唉。

  阿诺在心中幽幽长叹,默默把头埋在尤里卡怀里蹭了蹭。

  从前那个清纯易害羞的恶龙是多么可爱多么珍贵啊!

  一定,一定,一定不可能在让尤里卡沾半滴酒精了!

  他这样握拳发誓着。

  逐渐飞回阔别多日的凡尔赛,瞧着周身渐渐熟悉起来的环境,天真的阿诺以为恶龙的醉酒后遗症就到此结束了。

  他想着,只要尤里卡回家睡一觉一定就醒酒了。

  再不济自己给他煮一锅醒酒汤也可以的。

  但是他好像有些低估了这个“睡一觉”的方式。

  甚至在他眼睁睁看着恶龙飞跃城堡而不入、渐渐到后山的洞穴外降落的时候也没有察觉到太多的不对。

  众所周知洞穴是恶龙安全感的来源,他当时因为龙草产生幻觉的时候不也躲在这里嘛。

  现在喝醉了可能也是差不多的心理,就想在里面窝着。

  阿诺觉得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对恶龙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

  更不知道这份自信可否在他被恶龙带进山洞里、放到那座熟悉的金台上的时候,依然伴随着他。

  ……

  从阿诺错愕并呆滞的表情上来看,答案似乎是否定的。

  “你要干什么?!”阿诺突然被放倒,身下金台的冰凉感隔着衣服透了过来,他看着面前正在扯开衬衫扣子的尤里卡,慌里慌张地坐起身子,也不敢继续装醉了。

  “你、你你你你——”阿诺伸出来的一根手指抖如筛糠,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想要出言制止那个正在表演脱衣秀的“奔放”恶龙,却因为语言系统紊乱一直失败。

  恶龙的扣子已经解到了第四颗,看到阿诺的动静他终于停住了手,不过已经能从那一截大开的衣衫间窥探到不少“春色”。

  阿诺慌乱之中不忘抬起另一只手飞快地摸了摸自己的鼻下,确保它是干燥的没有鼻血流出来。

  大家都是男性,淡定,淡定!

  他在心里不停地这样安抚着自己,然而下一秒他高举在半空中的另一只手的食指上传来的濡湿直接毁掉了他这份靠自我催眠营造的镇静——

  尤里卡竟然凑过来低下身子,含住了他的手指!!!

  阿诺傻傻地看过去,正好对上对方那挑衅一般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神。

  尤里卡的眼睛因为清透和漂亮一直是阿诺心中黑珍珠的代名词,可是此刻,那双眼睛却幽深到可怕,里面晕染着一些迷乱的情绪。

  这一眼就让阿诺的口水不断分泌,大脑也停止了思考。

  “我警告你,别再勾引我了……”阿诺干巴巴地说,语气干涩,神情呆滞,听起来十分没有说服力。

第44章 求助

  阿诺这番一点也没有威慑力的警告显然也并不能让尤里卡听进去,尤里卡甚至眯起眼睛用牙齿轻轻地磨咬着他的手指,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当然这一点也不疼,反倒痒痒的,甚至勾起了阿诺的丝丝邪念。

  尼玛的,未免有点太过色、气了吧!

  十八岁的青壮年看了根本把持不住!

  “别、别做危险的事情!”阿诺喘着粗气把自己的手指抽出来,他感受着那晶莹的湿意,整个人都不好了。

  趁着尤里卡一时不备,阿诺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自己则从金台上翻身而下,连滚带爬地往洞口冲。

  这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阿诺“逃亡”中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山洞时,也是慌里慌张地在珠光宝气间逃窜来着。

  当时追击自己的小尤里卡手无缚鸡之力,被自己吊打。

  这次……恐怕……倒不是吊不吊打的问题了。

  阿诺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任何动静,他飞速向洞口狂奔,明明应该畅通无阻的路上却猛然出现了一个“障碍物”。

  他直接撞了上去,“障碍物”不仅纹丝不动,甚至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那正是本来还在后方的尤里卡,瞬移对他而言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阿诺迅疾冲上去的身形一时间就如同投怀送抱一样。

  尤里卡收紧的手臂都显得是顺势给他一个抚慰的拥抱。

  问题是,尤里卡现在的衣服已经不能用深V来形容了,阿诺贴靠上去,自己的半个身子直接贴在对方赤裸的肌肤上。

  要了命了!

  “为什么总要从我身边逃走……”

  尤里卡幽幽地把头低下来,凑到阿诺的耳朵边,距离近到他每吐出一个字,嘴唇都好像擦过了阿诺的耳垂似的。

  这谁能顶得住?

  刚刚的逃跑已经消耗掉自己所剩不多的理智,阿诺此刻觉得自己就算就地化作千斤顶,也顶不住面前这“磨人的小恶龙”了。

  他面色绯红,两手扒拉上尤里卡的肩膀。

  上半身拼命往后仰,想拉开一些距离让几乎窒息的大脑透透气。

  可是尤里卡也倾身追逐过来,始终紧紧地贴着他。

  阿诺:“……”要我表演下腰吗?

  “尤里卡,你冷静一下,我是为了你好,你明天早上一定会后……”他定住身子,真挚地劝说着,话还没说完,尤里卡的脸已经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阿诺猛地感觉自己的嘴巴贴上了另一片软软凉凉的唇瓣,没说出口的字也被吞没在唇齿间。

  尤里卡在亲吻自己。

  脑海里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冒出着七个大字。

  阿诺连呼吸都忘记了,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全身的感官都无法自拔地集中在酥掉的嘴巴上。

  尤里卡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放在他的后脑上,手指伸进他的发丝间,抚弄,按压。

  阿诺呆愣在原地,头皮发麻,心头发痒。

  他眼睛瞪大看着眼神迷离的尤里卡,听着恶龙的鼻腔里发出一些令人腿软的闷哼。

  其实两个人的亲吻很轻,嘴巴都紧闭着,甚至显得有些纯情,但是尤里卡的表现像是爽得不得了……

  阿诺被他带动,喉结的滑动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他顺从本心地闭上了眼睛,手滑下去,搂住了尤里卡的腰。

  尤里卡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突然单手托上阿诺的屁股,把他抱了起来。

  被这动作惊醒的阿诺一下子不肯再继续了。

  可是尤里卡却不依不饶,尝到了甜头的他似乎决定换一个风格——

  “你不喜欢我吗,阿诺?”尤里卡的语气带着委屈,眼神里水光潋滟,每一个发丝都好像在控诉着“擦嘴无情”的阿诺。

  可恶,竟然卖可怜!我要粉碎这只狡猾的恶龙的真面目!

  阿诺眨巴眨巴眼,心中一狠,直接噘着嘴迎头撞上去。

  ……

  不记得是谁先张开了嘴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也不记得两个人是怎么滚到了金台上面。

  只记得金台冰凉,体温滚烫。

  阿诺沉浸在云雾之间,一开始好像下到了地域,后面却一直游走在天堂。

  ……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阿诺已经躺在了自己在城堡的房间,应该是尤里卡送他回来的。

  窗外的太阳炽烈,似乎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毕竟体力的消耗过大,一觉睡到了这个时间也情有可原。

  他脑海里重演着昨晚荒唐的经过,正要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随意一瞥就见到了一抹红痕,赶紧又羞耻地把手放下去。

  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彰显着恶龙的天赋异禀。

  尽管恶龙一定在事后有意帮忙缓解了一部分后发症。

  阿诺尽量忽视某个地方传来的不可描述的不适感,感觉肚子咕噜噜地在响,正在考虑要不要下楼吃东西,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

  是不是尤里卡来给他送早饭来了?

  阿诺心跳得有点快,毕竟两个人的关系刚刚发生了巨大的突破,一时间还是有点小害羞的。

  他飞快地拿起床头的镜子仔细照了照,抿抿有点干的嘴巴,拨弄了几下睡乱了的头发,这才又缩回被子里,清清嗓子道了一句:“请进。”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门打开了,却并不是阿诺所想的那个人。

  莱姆一手端着盘子,小心地探出一个脑袋来,看着被拉上的垂帘,他轻柔地问了句:“我可以进来吗,阿诺?我来给你送饭了!”

  “啊?进吧。”

  阿诺有些惊讶,伴随一点说不太清的小失落,同时他也赶紧从床上爬下来,迎着莱姆的托盘端到了外面的桌子上:“我没这么虚,不至于在床上吃饭吧。”

  他刚说完又突然意识到,跟小朋友说这些好像不太好,都怪尤里卡!他干嘛不自己过来!

  阿诺用力地戳着碗里的蘑菇汤,问向莱姆:“尤里卡呢?”

  莱姆一听乐了,他摇头晃脑地说道:“尤里卡不敢见你,他说你醒了,让我来送饭!而且……”

  莱姆拖长声音故弄玄虚,捂嘴偷笑起来:“而且尤里卡还哭了,哈哈,笑死我了。好阿诺,或许你得安慰安慰他。”

  阿诺:“……”

  他都没哭,恶龙倒哭唧唧了??

  怎么的,是怕他不肯负责吗……

  阿诺一阵无语,又有点想笑,他自己把吃过的饭碗端下去,正好撞见脸色苍白如纸的恶龙尤里卡。

  尤里卡的眼眶红红的,整个人向外散发着一种绝望的气息,看到阿诺就怔在原地,随即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前不久还在酒精的作用下放飞自我的威武霸气吊炸天恶龙现在又成了一朵清新可怜小白花。

  看他这幅样子,阿诺哪能还不明白,尤里卡是以为他自己醉酒后强迫了阿诺,正自责不已。

  阿诺心里只想问一句:你是什么品种的榆木脑袋?看不出我们两情相悦吗!

  阿诺没接受这句道歉,正在心中扭扭捏捏着想怎么开口确定关系,就见尤里卡的表情突然变了。

  他的目光看向城堡的大门,不多时,那里就被敲响了。

  莱姆一脸惊慌地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莫名其妙地喊着“我的妈妈,是我的妈妈”。

  阿诺听的云里雾里,正疑惑着,这一头,大门就被打开了,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士跪在原地,泪眼婆娑,她的身边有一只死去的乌鸦。

  她伏趴在地上,门刚一开就冲着城堡里面的人哀戚地恳求道:“尤里卡先生,请您救救我的丈夫!”

  莱姆狂奔过去,流着泪扑到那女士的身边。

  阿诺终于明白过来,那位狼狈的前来求助的女士,正是莱姆的人类母亲,温蒂。

  莱姆的父母似乎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阿诺心中一紧,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跟随尤里卡一起快步走过去。

  “请您救救我的丈夫,我们在雪国遇到了龙骑士,查克拼死送我出来,自己却被困在那里,求求您救救他吧!”温蒂趴在地上啼哭起来。

  她想起查克最后白着脸对她的叮嘱:当时被他们托付了莱姆的尤里卡先生是深不可测的厉害人物,如果找他求助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查克让我对您说:传说中的龙骑士卷土重来,他们手中留着古老的龙筋龙骨……”若您也无力对抗,请千万保全自己,不必为我送死。

  后面的半句话温蒂默默咽进了肚子里。她的手指紧紧扣着掌心,把莱姆抱在怀里,还在不停掉泪。

  而尤里卡甚至都没有多加思考,就点点头,准备即刻出发营救查克。

  他只有在听到“龙骑士”三个字的时候身形微微一顿。

  阿诺听出了温蒂那句不完整的话中的危险性,他看着尤里卡的背影,再瞅瞅哭作一团的莱姆母子,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句阻拦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了。

  “……我跟你一起去。”

第45章 夜闯

  “我跟你一起去……”

  喃喃地重复着第二遍,阿诺的语气突然弱了下去,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个并没有多大能耐的普通人。

  如果那个地方对于恶龙而言都是危险的,那自己跟过去不更是一个累赘吗?

  尤里卡又要救查克,还要分心保护他,似乎不是什么好方案。

  所以当尤里卡果断地摇头拒绝的时候,阿诺也没有再试图重复第三次。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对方,感觉有点心慌。

  什么龙骑士、龙骨龙筋,这些都是他不清楚的领域,但是看温蒂的样子就知道一定很凶险,恶龙那么强大,这个世界也会存在与之相克的东西吗?

  有啊,龙草不就是一个例子……

  而且阿诺没有忘记温蒂提出来的那个事发地——雪国。

  他们前不久还刚刚去过那里,那个令尤里卡情绪异常的国度,那还是他的故乡。

  尤里卡是否也曾经在那里有过许多不好的体验?与所谓“卷土重来”的龙骑士有关吗?

  因为想着这些东西,阿诺始终垂着头。

  而尤里卡似乎想对阿诺说点什么,但是他几次欲言又止也没说出来。

  阿诺察觉到以后心里憋得慌,匆忙道出一句:“昨晚你没强迫我,我自愿的!”

  然后他强行压住自己的窘迫感,先一步装作洒脱地摆摆手,在尤里卡藏不住的害羞和惊喜完全显露脸上之前,很酷地说道:“行了,赶紧去吧,我等你回来。”

  他还是不要把担心表现出来比较好。

  尤里卡却不肯走,偏要过来抱住阿诺,阿诺一边在心中高呼“肉麻”,一边十分自如地回抱过去,把脸埋在对方的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还是没忍住瓮声瓮气地问道:“……会很危险吗?”

  “不堪一击。”

  情绪被那一句“自愿”完全安抚到了的他满血复活,轻笑一声,语气淡淡的显得十分不屑,开始装逼了。

  阿诺:“……”是敌人不堪一击还是你不堪一击?

  好吧,肯定是敌人。

  童话故事里的反派都是纸糊的,他要相信尤里卡。

  尤里卡沉默了一会儿,两个人就静静地抱着。

  “……等我回来,我们就那个好不好?”

  他试探性地咳了两声,清冷的声线显得有几分不自然,越问声音越小。

  “哪个?”阿诺先是感到疑惑,反应过来之后满脸爆红,尤里卡昨天晚上那么多次还没玩够,还要“那个”……

  说出来怪害羞的!

  阿诺面露凶光,伸出一点也不娇羞的拳头捶向恶龙的脊背,但是还是别扭地吐出了一个“好”字。

  “你愿意答应就好。我会把它举办得很盛大。”尤里卡伸手轻轻地给阿诺顺着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了。

  “什么盛大?”阿诺皱起眉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自认自己的经验还不是很丰富,可以说还是有一点小保守的,“盛大”这个词听起来像是要玩什么奇怪的花样啊……

  “就是我们的婚礼。”尤里卡语带笑意。

  ……你说的“那个”是指结婚吗?结婚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呢?

  阿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对于王子嫁给恶龙一事的任何抗拒。他十分自然地就接受了他们两个会结婚的设定。

  他只是先为自己受到误导而想歪了的思路感到尴尬,然后为尤里卡奇特的代词用法感到了无语,最后他突然一惊,慌张地捂住了尤里卡的嘴。

  “别说这个。在战争前对着未婚妻说等回来我就娶你的战士最后都没回来。”阿诺痛心疾首地说,“当然,我知道你不会的。”他补充道。

  尤里卡似乎没有听过这个说法,他只是单纯为阿诺的同意感到欢喜,郑重地亲了他一口之后,终于踏上前往雪国的营救之路。

  阿诺怅然地仰望着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飞向远方,一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才起身回到城堡。

  莱姆已经带着母亲找了个房间歇下,阿诺去探望过一眼,没有好意思打扰,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

  晚上。

  躺在床上的阿诺辗转反侧。

  最开始因为做“豌豆实验”而多出来的那些床垫已经早就被撤走了,周围也就不再有包裹着床边的藤蔓。

  阿诺有意没把窗帘拉上,此刻就静静地直视着外面的月亮,要说在想些什么倒也没有,却始终睡不下去。

  月亮那么耀眼,看起来又凉凉的,散发着冷光,好像尤里卡哦。

  窗外那颗树好高啊,笔直挺拔,让人很有安全感,好像尤里卡哦。

  那几颗闪烁着的星星,晶莹又梦幻,璀璨又唯美,好像尤里卡哦。

  扒着窗户爬进来的那个人,黑色眼珠,苍白的皮肤,好像尤里……

  !!!

  阿诺本能从床上弹起来,惊慌地退到离窗户最远的墙边,看着这位夜闯城堡的不速之客,却感觉对方是那样的熟悉。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后退,随手抬起桌上的烛台握在手里防身,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尖叫——

  “乔伊斯?!”

  来人和上次幽灵城堡的匆匆一瞥并无两样,依旧穿着一套复古骑士装,棕红色的卷曲发丝稍微有些长了,跟着夜风凌乱地飞舞着。

  他脸上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先是在阿诺的房间里很没素质吐了一口血,才擦着嘴巴利落得跳了进来,嘴中说着:“终于破解了力量闯进来了,不枉我寻觅蹲守多日,尤里卡大人还是那样的强大。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他如同一个精神异常的病人,痴狂地歌颂着城堡的防御系统,尽管自己被它所伤,依然感到崇拜不已,甚至大声狂笑起来。

  之前尤里卡对他的那一波单方面殴打似乎把他的精神病加重了。

  笑得这么猖狂,一看就是个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反派啊。

  阿诺脸色苍白,然而都这个时候了他的心中还在不合时宜地吐槽着。

  他早就注意到了乔伊斯眼中的疯狂。

  这一次这人的眼瞳倒是一点也不浑浊了,但是闪烁着奇异的眸光,有着病态的兴奋,让人心生惧意。

  阿诺强迫自己冷静,他心跳得极快,面对乔伊斯扑面而来的庞大恶意,他还是许久以来的头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很近。

  他尽量让自己从一开始的慌乱情绪脱离出来,比起恐惧不如想想怎么逃生,好在大脑在危急时分反倒运转得更快了些。

  在乔伊斯“发病”的这点时间,他就不动声色地往自己的床边移动。

  尤里卡不在场,家里只有莱姆母子和自己,想想上次在幽灵城堡对峙的样子,就知道莱姆虽然也是恶龙但是很害怕乔伊斯,自己可能是城堡里的最高战斗力了。

  他不用幻想着向谁求助了,考虑好怎么不把战火助燃到那对妇孺身上反而更加重要。

  如果没记错的话,乔伊斯是蛋生龙。

  “……你与尊贵的尤里卡大人交换了体、液?”

  乔伊斯本来笑得疯狂极了,却在一瞬间顿住了,他反应了一会儿脸色突变,黑如锅底,声音里再不见半点笑意,僵硬地问出口。

  他死死地盯着阿诺,面无表情,身上有一些因为硬闯而添上的新伤,正在向外滴血。

  阿诺并不发言回应这句无理的诘问,他已经默默蹭回了床边。

  许久前,他曾经在恶龙的山洞外捡了一片被遗落下的龙草花瓣。

  当时摸不清尤里卡的路数,想过或许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就拾了起来。

  这片花瓣,现在就在他的枕头底下压着。

  或许已经干了,失去了原本有魔力的香氛。

  但是,如果把它扔进蛋生龙的嘴里呢?

  这可能是他唯一具有着自卫的可能性的“武器”。

  在乔伊斯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诡异表情下,阿诺飞快地把手伸向枕头下面,捏住了一片干瘪的花瓣。

  他的手其实在抖,他其实害怕得快死了。

  寄希望于这微弱的可能性,不成功的话,只能期待着尤里卡回来后给自己的灵魂报仇了……

  “没关系,只要我杀掉你,只要我抹除你……贱种不配留在尤里卡大人的身边。”乔伊斯自言自语着开导自己,幽幽地抹了一把脸,把血液糊得到处都是,更添几分惊悚。

  他迈开步子,向着阿诺步步逼近。

第46章 传说

  “该从哪里下手呢,是扼断你脆弱的咽喉,还是捅穿你肮脏的心脏?”乔伊斯轻笑起来,做出询问的样子。

  他直视着阿诺的脸,不放过捕捉上面一丝一毫的恐惧,同时故意做作地瞪大眼睛,摆出天真的表情:“不管怎么开始,都不能忘记割断你那条用于花言巧语、哄骗伟大的尤里卡大人的舌头……”

  他浮夸的口吻实在令人作呕。

  阿诺克制住自己本能的颤抖,看着一步一步悠悠地接近过来的乔伊斯,心中计算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眼看着还有两步之遥,阿诺果断抓住这个对方不停废话着的时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扑了过去,试图把龙草的花瓣蛮横塞进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里。

  这一招出其不意,乔伊斯竟然真的反应不及时地把龙草含了下去。

  然而阿诺期待中对方跌倒满地打滚的景象却并没有发生,一秒两秒过去,他的心沉入了谷底。

  龙草没了效果,他这番突然的袭击倒不如说自投罗网。

  就算龙草有效果,这中间发酵反应的时间已经够阿诺死五六个来回。

  果然乔伊斯仅仅是呆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很快变化为暴怒。

  他直接反手掐住了阿诺的脖子,扭头把龙草的花瓣吐了出去,不忘顺势活动了一下肩颈的关节,模样分外轻松。

  地上那点残破的紫色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似乎根本不畏惧,也似乎根本不认识。

  只一眼他就转过身来专注地折磨起阿诺来。

  “你很有能耐啊?”乔伊斯脸上带着不屑的笑意,手指一点点地收缩使力,就是不肯来一下痛快的。

  对于人类不自量力的攻击,他完全不看在眼里。

  什么时候花瓣也被他们这些愚蠢弱小的可怜生物当做武器了?

  估计是已经吓破了胆,病急乱投医,太可笑了。

  阿诺的呼吸不是很顺畅,他两手向外拉扯着这只恶龙强硬的手掌,因为缺氧大脑已经开始渐渐麻木掉。

  乔伊斯的眼睛在他的脸上定住,似乎颇为欣赏阿诺痛苦的样子,看他疯狂上扬的嘴角就知道他内心感到快乐无比。

  但是当他的视线向下滑动,移到被他死死箍住的阿诺的脖子上时,上面那些暧昧的红痕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的手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猛地收回去,身体也退后两步。

  阿诺被松开后直接摔到地上,抚住自己的脖子激烈地咳嗽起来。

  乔伊斯阴沉着脸退了回去,摩挲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诺大口地喘着粗气,艰难地掀开眼皮,看着一对磨破了的马皮靴子又冲着自己走过来,他已经没有了想要挣扎的心,只是绝望地闭上眼睛,心中想着如果能再见尤里卡一面就好了……

  却听到“扑通”一声。

  情况似乎有变?

  阿诺强忍着放缓自己急促的呼吸,再次抬眼望过去——

  马皮靴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蜷缩在地上的、浑身伤痕的人。

  他的体型要比之前的乔伊斯小上许多,而且似乎陷入了某种梦魇中,正抖个不停。

  乔伊斯……

  成功出现幻觉了。

  阿诺松了口气,颤抖的手艰难地撑起身子,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

  凌晨时分,一楼的大厅里亮起了灯。

  “原来他是个瞎子。”莱姆凑过去望着那对浑浊又无神的眼睛,惊讶地感叹道。

  阿诺一边给脖子上的伤痕涂着药水,一边冷哼一声。

  产生了幻觉后的乔伊斯确实把自己幻想成了瞎子,眼神空洞,和第一次见他时看到那对浑浊的瞳孔时的感受其实差不多。

  此时此刻,距离他把产生幻觉后变成弱鸡的乔伊斯绑起来已经过了六个小时。

  因为担心打他一次就会把他从幻觉中叫醒,阿诺甚至还没有殴打乔伊斯为自己出气。

  他只是单纯地把人绑在了一楼大厅的柱子上,准备等到尤里卡回来再好好地狐假虎威一番,那时再算账。

  莱姆闻声也过来参观了。

  他先是夸赞了阿诺的机智勇敢,然后就对乔伊斯的变化产生了好奇。

  好奇他为什么缩小了型号,似乎变成了少年版的模样。

  阿诺倒是想起来,尤里卡产生幻觉后也是这个样子的。

  他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正常的症状,却见莱姆疑惑地挠挠头,表示:“不是的,龙草会让恶龙不断回顾最痛苦最害怕的经历,折磨他们的意志,让恶龙丧失理智……这些统称幻觉,但是它应该发生在恶龙自己的脑袋里,为什么连我们眼中乔伊斯的样子都改变了?”

  “嗯?”阿诺感到惊讶,他恍惚间想起来莱姆并没有真正见过产生幻觉的尤里卡。

  尤里卡“发病”后也不符合他说的症状啊……

  如果尤里卡和乔伊斯的反应都并不是龙草本来的作用的话,是哪里出了问题?

  莱姆沉吟了一会儿,又开口道:“或许,是他们很厉害。是像我和我父亲那样血脉被稀释过多次的恶龙所不能想象得强大……昨天我听到了妈妈的话,阿诺,你知道龙骑士吗?恶龙的世界里把他们视为规劝小孩子学乖的坏人角色。因为不听话的时候爸爸就会吓唬你‘再哭就让龙骑士把你抓走’,这是传说中的人,可他们竟然真实地存在着。”

  阿诺停住动作,看到莱姆小小的缩成一团的背影,竟然从中解读出了深沉的意味。

  莱姆的情绪似乎也很低落,家中突遇变故,父亲还生死未卜,他一定也很无助。

  察觉到他的倾诉欲,阿诺配合地没有打断,小心地坐到一边静静地看着莱姆,成为一名合格的倾听者。

  “传说里还说,恶龙曾经拥有天赐的神力。被龙神宠爱的那个孩子,他的想法都可以成真,他的梦境也能成为现实,他的手中握着掌管时间的钥匙……

  是他打败了龙骑士,把过往的痛苦封印在自己的梦里,把自己的一部分神力送给了其他的恶龙,让他们能够挣脱龙骑士的魔爪……

  如果说龙骑士存在,那英雄是不是也存在呢?”莱姆的眼眸里情绪浮动。

  莱姆说话的时候,阿诺一直没有停下思考。

  他想到一个思路:如果强大的恶龙产生了幻觉,那幻觉就会因为他们自身的强大而变成真实。这真实或许就表现在他们的外表和实力上。

  幻觉让恶龙重温最害怕也最痛苦的经历,因此尤里卡和乔伊斯在产生幻觉时都变得狼狈又弱小,似乎完全说得通。

  而当莱姆说起“时间的钥匙”那一句话的时候,阿诺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愣在原地,心里缓缓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莱姆的说法是真实可信的,那……

  被龙神宠爱的孩子,怎么想都觉得某只龙怪可疑的……

  阿诺摇摇脑袋,觉得自己有点过于敏感了。

  他压下心头奇怪的悸动,让自己冷静下来。

  龙族的传说,怎么想都离他很遥远,他仅仅因为一个小朋友对于世界观扩充而生发的感叹就一股脑地突发奇想,未免有些太幼稚了点。

  这不就跟他小的时候因为发现世界上真的存在会说话的小鸟而认为世界也同样存在灰姑娘的魔法教母一样吗?

  都是属于小孩子的奇思妙想罢了。

  不管有什么问题,还是等尤里卡回来再说好了。

第47章 睡梦

  但是阿诺说什么也没想到,尤里卡威风凛凛地站着走出去,却是躺着回来的——

  “……怎么回事?”

  阿诺看着大门外站着的狼狈的陌生男人,和那男人背上背着的尤里卡,喉咙发干。

  他虽然从没见过面前这个人,却能从对方与莱姆的相似性上轻易地分析出他的身份正是查克。

  尤里卡的营救行动成功了,且出奇地成功,不过才过去一个晚上,他已经打败了传说中棘手万分的龙骑士,带着查克回了城堡。

  可是,他自己为什么倒下了?

  “先生,别担心,您冷静一下,他只是睡着了。”查克看到来开门的阿诺一瞬间苍白的脸和静止的身形,赶紧出言安慰道。

  他的声音非常虚弱,却坚持着把尤里卡背回了家。

  阿诺恍惚地应了一声,走过去把人接了下来,他关注到尤里卡的全身上下确实完好无损,陷入睡眠的脸上只有安详。

  相比之下,反倒是查克的样子糟糕极了,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口子,有的只是划伤,有些却深到可以窥见骨头。渗出来的血液已经干掉了,只留下密密麻麻的痂痕。

  查克把尤里卡放下后对着阿诺歉意的一笑,大概因为失去了太多的精力,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倒在了一边的地毯上。

  阿诺全程恍恍惚惚,甚至没有来得及扶对方一把。

  还是听到动静冲出来的莱姆照顾起了自己的父亲。

  而阿诺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尤里卡的睡颜,心一寸一寸地浸入到冰水里。

  周遭的声响他好像都听不见了,他只是从骨子里感到一阵阵冷。

  怎么可能没事呢?

  尤里卡怎么可能在半路睡过去,昏睡到需要让一个伤员背着自己回来的地步?

  这算什么没事?

  莱姆与温蒂围在查克的身边又是哭又是叹,无数条染了血的帕子在热水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他们心疼自己的亲人遭受了这样非人的待遇。

  他们身后的柱子上绑着一个浑身发抖的人,那人的身上也全是血污,虽然被绳子死死地绑着却一声不吭,蒙了一层雾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事物的倒影。

  与这些人相隔不过两米的沙发上,躺着一个黑衣黑发的俊美男人,他安静地恬睡着,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跟着一起沉淀下去。场面宁和到似乎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公主的亲吻。

  与被担心和爱意包裹着的查克相比,看起来并无大碍的他身边分外冷清。

  阿诺站在这中心的外围,沉默地注视着一切。他突然觉得这场面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的荒诞感。

  他想要叫醒尤里卡,但是从他隔着城堡的门见到对方的第一面起,就好像知道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变质了。

  但是他甚至无能为力。

  阿诺坐到尤里卡的身边,攥住了那双冰凉的手。

  如果是往常这个时候,对方一定会任由他握着手,耳尖悄悄红透。

  他不介意在这里一直等着尤里卡醒过来。

  直到天都又黑下去,连伤员查克都抢先一步醒过来时,阿诺已经崩塌的心态真的有些挺不住了。

  但是他还是故作镇定实则急不可耐地询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尤里卡做了什么,他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睡着,从他睡过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

  在他这番甚至称得上“咄咄逼人”的态度下,莱姆他们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莱姆惶恐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心地嗫嚅着:“阿诺……尤里卡出事了吗?”

  刚刚苏醒的查克大脑还是一片浆糊,他被阿诺的话语捶懵了,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开口道:“什么都没有发生……尤里卡先生十分强大,龙骑士试图用龙骨龙筋活捉他,却被他横扫在地……这、这,尤里卡先生不该出事才对……”

  阿诺不说话,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

  其实他根本没有任何责怪查克或者后悔救援的意思,不能因为尤里卡是为了救他们而出了事就把这份责任转移到被害者身上。

  理智上这样明白着,他却摆不出一丝一毫的好脸色安慰一下这紧张的一家人。

  查克咳嗽两声,似乎为自己添下的麻烦感到内疚不已,不停地回溯着脑海中已经呈碎片化的记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皱着眉头忧虑地开口道:“我想起来了,我被关押的那个庄园外面四处种着龙草,我不知道尤里卡先生在和龙骑士交锋的时候是否曾受到过那里的影响……但是他是在我们已经离开雪国后才睡下的。我本以为是他消耗的过大……”

  阿诺听着听着,脑海里的一根弦像是突然断掉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了身,走到了柱子边,毫不犹豫地给了被绑着的乔伊斯一拳。

  似乎在大脑想明白之前,身体已经被潜意识控制着做出了自以为最正确的决定。

  莱姆惊慌地大叫一声,阻拦着他眼中疯掉了的阿诺:“不要啊,阿诺,我们制服不了清醒的乔伊斯的!”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后,只是静静地待了三四秒,乔伊斯就如同阿诺那天在山洞里见到的尤里卡那样,身体开始分解再重组。

  阿诺僵硬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乔伊斯渐渐恢复意识,对着对方微微呆愣很快又凶狠起来的表情开了口:“乔伊斯,龙神的宠儿是不是真的?尤里卡是不是拯救了恶龙的英雄?”

  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查克或是莱姆,他们都都一点也不了解强大的尤里卡有过怎样的故事。

  但是有一个人,从听到尤里卡名字的那一刻,就称呼他为“英雄”。

  同样是蛋生龙的乔伊斯,是否知道尤里卡熟睡背后的内情?

  阿诺本来说着不把莱姆之前对于传说的一番言论当真,内心却已经越来越笃定那是真的。

  其他人都没有见过,他却知道,尤里卡随口说出的指令能让酒馆中的众人服从,尤里卡曾经两度让时间暂停。

  游历中见过的蛋生龙都对他俯首称臣,将他视为英雄。他轻而易举地打败了龙骑士营救出查克……

  “被龙神宠爱的那个孩子,他的想法都可以成真,他的梦境也能成为现实,他的手中握着掌管时间的钥匙……他打败了龙骑士,把过往的痛苦封印在自己的梦里。”

  这怎么可能是一场普通的睡眠呢。

  尤里卡陷入睡梦,是陷入了过往的痛苦。

  恶龙的梦里,藏着过去的时间。

  众人全部呆住,乔伊斯脚步一顿,神色复杂地看了阿诺一眼,又越过他看向躺在沙发上的尤里卡。

  “……你们都做了什么?!”

  阿诺听见了乔伊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阴沉的嗓音。

  向来以杀掉恶心人类为己任的乔伊斯竟然真的没有了立刻处理掉阿诺的心。

  “你知道龙骑士吗?你是不是也是从传说中的时代过来的?尤里卡与龙骑士做了对抗。”阿诺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这样冷静地与比他强大几百倍的生物对峙,他的拳头因为握得过于用力而微微的颤抖着,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战栗。

  他并没有问龙草的事情,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乔伊斯和尤里卡他们都并不知道还有一种“天敌”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反倒是混血龙都对此一清二楚。

  乔伊斯的表情难看极了,他没肯定也没有否定,走上前去,缓缓地接近尤里卡。

  阿诺没有试图阻止他,他明白了乔伊斯默认的答案。

  而乔伊斯越靠近过去,脊背就弯得越低,不知道是刻意的还是无法控制,最后他已经是跪在了尤里卡的旁边,恭敬地匍匐着头。

  “怎样才能让尤里卡醒过来?”阿诺轻轻地问道。他缓缓地抬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胸口的吊坠。

第48章 过去

  ……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被揪住的后衣领和阵痛的脑门,还有乔伊斯咬牙切齿的脸上——

  阿诺在发问后,被乔伊斯一把压住脑袋拖着撞上了桌角。

  剧烈的疼痛从脑门传遍全身,没有来得及反抗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乔伊斯最后说出的那句话:

  “你身上有尤里卡大人的印迹,我送你进去……不能唤大人醒来的话,你一同死在里面正好!”

  ……

  于是一阵浑浑噩噩昏昏沉沉,阿诺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城堡里的众人了。

  他扶住嗡嗡作痛的头,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他现在难道是在尤里卡的梦里吗?

  乔伊斯送他进来的方式实在是简单粗暴……

  也没有想到他那样一个仇恨人类的恶龙能做到这个地步,或许也是因为只有自己可以进来?

  他阴差阳错在此之前与尤里卡“交换了体、液”,脖子上还挂着尤里卡的鳞片……这些条件可能才是他能够踏进这片玄之又玄的世界的钥匙吧。

  在“拯救英雄”与“消灭英雄身边碍眼的人类”之间乔伊斯无奈选择了前者。

  阿诺伸手摸向脖颈,鳞片还在,在这个不知所措的时刻给了他一些微小的安全感。

  可是他要怎么从梦里把尤里卡叫醒?尤里卡又是因为什么困在梦里无法醒来?

  不是说尤里卡的梦里是过去的时间吗,这里怎么会这么奇怪?

  他的心里有一百个惶惑,却也只能迷茫地环顾着四周。

  阿诺现在处在一片黑暗又潮湿的地方,没有丝毫光源,看不清身边的任何事物,鼻间还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

  令人感觉十分不妙。

  他小心地在平整的地面上迈出一步,试探性地挥舞了手臂摸向空中,没有碰到什么障碍物。

  耳边突然响起一些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却是从头顶上传来的。

  阿诺顿住身子,悄悄地屏住呼吸,浑身绷紧,保持静止状态。

  他其实还没有摸清楚状况,紧张又仓惶。

  “鲁伯特公爵点名了,这一批都要给他送过去……”

  “这只的品相尤其好,送给他真是暴殄天物啊!”

  “轮不到你说话的份儿……我是说,小心点,咱们在把他送走之前可以多捞点儿油水。”

  “是啊,贵族们反馈都说这只的血肉最有效果,能卖上高价……”

  似乎有两个人正向着阿诺所处的空间走来,他们边走边聊着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不一会儿阿诺就听见天花板的位置传来“吧嗒”一声。

  面前突然亮起了一排又一排的烛台。

  光源作用下,整个空间的全貌终于显露出来。

  阿诺呆呆地看着这间巨大的“牢笼”,他自己站在里面的一个小角落,房间的三面墙上都围建了烛台,但是没有开设一点门窗,只有边缘处架着一副梯子,通往天花板的暗格,似乎是连通外界的唯一途径。

  屋子的中间摆放着各种奇怪的器具,大大小小的铡刀弯刃挂在架子上,因为没有擦干净而留存着很多分辨不出属于什么东西的血液。

  甚至不止是刀具上,这里的到处都是脏兮兮的血迹,就连阿诺的脚下都有一大片如同泼洒过来的血点,大多已经干透,斑驳地装点着这间阴冷的地下室。

  阿诺战栗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在他观察所处环境的这个时候,天花板上的暗格“啪”地打开了,有一条腿已经踏上了梯子,先前说话的两个人正在走下来。

  阿诺的汗毛一下子全部立起来了,这里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听乔伊斯那番话显然他在尤里卡的梦里也是有危险的,万一还没找到叫醒尤里卡的方法就先一步死在这里了可怎么办!

  他焦急地四处张望,寻觅着可以藏身的地方,然而那两个人的速度要更快,阿诺绝望地看到两个军官模样穿着制服的人吊儿郎当地走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不知道能逃去哪里,正抖着嘴唇感叹出师未捷身先死,却见这两个人竟然像没看见他似的十分自然地越了过去。

  一分余光都没有留给明目张胆地站在光源下的阿诺。

  阿诺僵硬的身体就像被人扔进热水里化开了一样,感受到冰冻住的血液都开始再次畅通。

  这里的人,似乎看不见他?

  是因为他不属于过去的原因吗?

  阿诺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大着胆子出现在那两人行进的路线前,然而他们真的把他视作空气!

  在相撞的前一秒,阿诺移开身子让了道,心里还在琢磨着梦境的玄妙之处。

  没有等他想明白,那两个人已经一直朝着房间内部走去,一左一右走向两边,伸手拉开了那面墙上挂着的让阿诺都没有发觉的黑色绒布。

  绒布被掀开,阿诺看到了自己此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那面墙上用巨大的白色立架挂着一个人。

  那人的姿势同被吊在十字架上加以处刑的异端一样,两臂绑在立架的两端,手腕无力地垂下,身体悬空,被一种奇怪的“绳子”绑住了全身。

  他身上有大面积的血痕和伤疤,似乎被用了剜肉取血的极刑,整个人奄奄一息。

  原本白皙的皮肤被血色混染,只有一条粗糙的破布系在身上,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他的黑色卷发很长,虽然这样狼狈却依然如同一头华美的绸缎,零散地铺盖在那遍体鳞伤的躯体上,竟然有一种病态的美感。

  这是一个少年人。

  尽管他的身量已经极为高挑,也妄谈从那被掩盖住的眉宇间瞧出什么青涩的意味,但是阿诺就是知道,这是一个少年人。

  因为他见过他。

  这是曾经在山洞遇到过的,少年尤里卡。

  身体似乎比心灵给先一步感受到了这种刺激,阿诺甚至没有从震撼中品味过来,却感觉到一阵心绞痛,非常疼,疼得他的眼睛里一瞬间晕出了水花来。

  他捂住胸口,有点喘不上来气,身体都不需要大脑的指令已经急速地向那里奔过去。

  眼睛模糊得只能看到些不甚清晰的画面,却能分辨出那两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在拿起小刀试图划向尤里卡,样子熟练又自然,如同已经做过了千百遍。

  阿诺的情绪快崩溃了,他只是刚刚进来这个传说中“痛苦的过去”,就已经要承受不住了。

  他甚至都没有办法去分辨什么危险不危险,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他只知道他要做什么——

  阿诺拿起中间的砍刀,对着其中一个人的脖子就砍了下去。

  他从来没有杀过人,甚至连水果刀都没有碰过。

  温热的血溅到脸上的时候他的睫毛颤了颤,脚步却一点没停,冲着另一个尖叫着逃窜的人走了过去。

  那人的眼中,或许只能看见一把凭空升起的砍刀诡异地屠杀起了同伴,并且向着他自己袭来,已经被吓得倒在地上抽搐不已,甚至尿起了裤子。

  阿诺的手都没有抖,他第二次终结一条生命,竟然那么熟练。

  听着尖叫声在耳边渐渐虚弱直到消失,对上地上那定格住了的惊恐而死不瞑目的表情,阿诺猛地松开手,砍刀应声落地。

  他胡乱地把染上好多血的两手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磨蹭着,脸上已经被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他只放任自己哭了两秒,就果断地转身,快步走向那可怖的立架。

  他一点也不害怕,也一点都不后悔。

  手上多了人命什么的,如果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他可能都会觉得无法想象,怕得要死。

  可是现在他只是心疼,心疼尤里卡被那样虐待过。

  原来情绪到了一定地步,真的会化作实质。心脏像是被人捏住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一样,阿诺不想哭,那些眼泪却不太听话。

  阿诺的手在杀人的时候没有抖,当扶上绑着尤里卡的绳子的时候,却抖个不停。

  他吸吸鼻子,控制自己不断撇下去的嘴巴,放缓着呼吸试图解开尤里卡身上的束缚。

  不知道是不是这份颤颤巍巍的触碰引起了尤里卡的注意。

  那颗垂下去的头竟然微微地抬起了一点,转向了阿诺的方向。

  阿诺咽了咽口水,抬眼望过去,直接对上尤里卡麻木到毫无波澜的漆黑瞳仁。

  阿诺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没有神采的模样,一时间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情绪又崩了盘,他极力克制,抬起被血染红的手粗鲁地抹了一把脸,就继续低下头解着绳子。

  可是总感觉有一道视线定在了自己身上……

  阿诺默默停下动作,抬头确认,尤里卡的眼睛竟然还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不知为什么,阿诺隐约觉得他好像可以看到自己。

  仿佛是响应这个猜测一般,尤里卡的脸上缓缓地出现了一个表情。

  他眉头蹙起,张开嘴巴冲着阿诺恐吓样式地呲了呲牙。

  说真的,一点也不吓人。

  但是阿诺顶不住了,他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啦啦地落下来,鼻腔里也终于控制不住地泄露出几丝哭音。他或许要在这里把一生的眼泪通通流干。

  尤里卡真的可以看见他——这可能才是他经历的最绝望的时刻。

  他的脸上除了眼泪鼻涕还有大把抹上来的血,一定很难看吧。

  如果早知道的话他一定就注意一下了,不把自己搞成这个狼狈的邋遢样。

  但是明白现在根本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阿诺动作不停,一边抽噎一边把尤里卡艰难地放了下来,抱在了怀里。

  还好少年尤里卡现在与他一般高,骨架也还未发育完全,不然这份工程的难度还要更大些。

  可能尤里卡在用仅剩的力气凶完阿诺以后就无力再做其他挣扎了,也可能是他后来渐渐从阿诺轻柔的动作中品味到了其中的善意……

  总之,最后他老老实实地呆在阿诺怀里,一声不吭地任由阿诺把被杀死的人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小心地披在他的身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49章 历史

  阿诺发现尤里卡现在根本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不能自行保持站立。

  他把从军官身上扒下来的制服轻轻地披在尤里卡身上,也不敢直接给人穿上,毕竟尤里卡的身体称得上“千疮百孔”,制服的料子又坚硬粗糙,粗暴地套上去指不定得多疼。

  他在扒衣服的时候注意到,这些军官的外套上都带着同一个款式的胸针。

  胸针上面的图案是一种奇怪的动物,长着翅膀,样子很像一个抽象版的迷你恶龙。

  阿诺猜测这可能是他们这个组织的标志,也许所谓的龙骑士正是这一群人组成的猎龙集团……

  可他们虐待恶龙是为了什么?他们又是哪来的本领对抗那样强大的物种?

  犹记查克被救回来的时候也狼狈不已,似乎龙骑士对于从恶龙身上取血割肉十分热衷。

  再结合之前听到的对话,阿诺猜测或许是恶龙本身的血肉对人类有益。

  看着唯一通向外界的梯子,阿诺小心地把自己的胳膊从尤里卡的脖子下面抽出来,把人安置在角落后,一个人爬了上去。

  还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他不能贸然带着尤里卡出去,这里的人虽然看不见他这个外来人员,却可以看到尤里卡啊……

  一无所知地做无头苍蝇不是送死吗,所以阿诺准备自己先出去飞快地探个路。

  他爬上梯子探出头后,身形顿了一下。

  四处都没有人,他才偷偷摸摸地猫着腰站到了廊道间,又小心地把暗格推了回去。

  这里的地形有些复杂,复杂中又有几分死板。

  到处都是直愣愣的直角,给人一种冷硬的感觉,不由得就生出了些心理压力。

  阿诺从一条廊道走到头,才出现一条大道,大道沟通着无数条类似的廊道,每一条的尽头都设有同样的暗格,估计是连通着其他囚禁着恶龙的地下室。

  这到底是个什么可怕的地方啊……

  在这个传说中古老的年代里,恶龙竟然不是食物链顶端,反而被以龙骑士为首的人类压榨摧残,真令人不敢想象。

  阿诺走到不知道是哪一条廊道的外面时,终于撞见了另外的人。

  和之前进入尤里卡所在的囚牢里的两个人一样,似乎每条恶龙都有分配给两位军官处理。

  面前的两个人手里就提着血腥的铁桶,嬉嬉笑笑着走了出来,大概是成功执行过了今日份的任务。

  阿诺白着脸侧过身让开,不小心瞥见了铁桶里血肉模糊的糊状物,忍不住发出一声干呕。

  他后知后觉地发起抖来,又命令自己停止这泛滥的情绪。

  这些过去的事情罢了,他的目的是将尤里卡唤醒。

  不能再忍受多呆在这扑鼻的血腥味的环境中一秒,阿诺疾走离开,他一想到尤里卡以前的每一天也是这样被人划着刀子割着肉,就气得发抖。

  如果今天没有他提刀杀人,刚提着的铁桶里装的就是尤里卡的血肉了。

  一路深呼吸着平复情绪,阿诺四处探着离开整栋大建筑的路,终于在摸索中上到一楼,隐隐望见一点日光。

  他朝着那边飞奔过去,却在途中经过了一个坐满了人的房间。

  这在这座空阔的建筑中显得格外不同,有些令人在意。

  阿诺在窗户外驻足了一秒,还是遵从本心地凑过去听起了里面的动静。

  “作为被选中的新一批龙骑士,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都是雪国青年中最优秀的那一个。经历过培训,我也想知道你们对任务的了解度到了什么地步,下面我会提出几个问题,回答不上来的人将立刻被驱逐,明白了吗?你们可能会觉得我们不近人情,但是成为龙骑士是莫大的荣耀,也需要你们的素质对得起这份资格……”

  “第一个最基础的问题:捕捉恶龙的方式?”

  “蹲守龙蛋适时捕捉幼龙,待到幼龙化成人形,抽取他自身的龙筋龙骨加以镇压。”

  “嗯,谁来复述一下龙骑士的伟大历史?”

  “不知名蠢钝恶龙与伟大的龙骑士一世休斯顿大人签订契约成为伙伴,献上自己的血肉供给休斯顿大人享用,并拜倒在休斯顿大人的魅力下,自愿割舍剔除龙骨龙筋,用以捕捉后代,长久地为人类提供药源。”

  台上那个人满意地点点头,准备叫下一个人回答问题。

  在门口听墙角的阿诺却坐不住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快被满腔的愤怒搞得自燃了!

  什么狗屁东西!里面的人都在说些什么狗屁东西。

  他一个外人都能从中听出不对劲来,他们却把这么肮脏而蹊跷的经历奉为历史?

  把自己的贪婪和诡计美名化,好意思称之为伟大,称之为恶龙蠢钝的奉献?

  而之前绑着尤里卡的那奇怪的绳子竟然是龙筋,他身后的立架原来是龙骨,怎么可以这样做,他得有多痛啊?!

  阿诺似乎一瞬间理解了乔伊斯仇恨人类的心理,哪怕他自己也是个人类都忍不住气得想冲进去给跟这群人同归于尽。

  在无比久远的年代后他们甚至还试图卷土重来……

  怎么可以贪婪无耻恶心恶毒到这个地步!

  阿诺直接拧开了把手走了进去,但是他也很快清醒过来,以一己之力对抗里面的所有人是不科学的,总不可能仗着别人看不到自己而举起砍刀一个个屠杀过去。

  心里是这样明白着的,也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古老的过去,可是那口恶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里面的人看到门无端打开了,只以为是风的作用,颇为自然地起身来关。

  阿诺已经走到了最前方那不停发问的领导人身后,狠狠地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啊!”

  一众新上岗的骑士们瞧见师长摔了个狗吃屎,十分想笑却艰难憋住。

  有坐得近的小马屁精赶紧过去伸出援手。

  阿诺却不解恨,他坐到那老男人的背上,用力地向后扯着他的头发,把人拽得不断尖叫着后仰。

  “救命,救命!”

  新人们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都呆住了,一时间也不敢上前来搀扶。

  他们眼中,就是师长自己趴在地上坐起了仰背运动,同时满面惊恐地哀嚎着,眼皮子和发际线一同狰狞着上扬,像被无形的手揪住了脑袋。

  阿诺愤恨地补踹了两脚,又踢翻了前排的桌子,抬起椅子向着后排的人砸了过去。

  一群人哀嚎着逃窜,自认发生了灵异事件的他们也没有了秩序可言。

  阿诺知道自己做得都是无用功,因为他回到的是过去的时间,甚至是梦里过去的时间,而不是直接穿越到了过去。所以他的所作所为都并不能对真实历史中的龙骑士们造成什么影响,只给自己带来一份舒爽罢了。

  他瞬间成了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不管这屋里翻了天的动静,走出去蹲在了墙边。

  尤里卡却不一样。

  尤里卡可以看见他,尤里卡是梦境的主人。

  阿诺虽然不能真正地改变过去,却可以在梦里从尤里卡的身上出发,帮助他从痛苦中脱身。

  他救不了属于过去的少年尤里卡,那个尤里卡也不需要他拯救,他早就如传说中说的那样打败了龙骑士,拯救了全恶龙。

  可惜的是留下了心理阴影。

  而阿诺要做的,是唤醒未来的尤里卡,唤醒那个因为过度触发心理阴影而把自己困在过去的尤里卡。

  是不是不让痛苦重演,消除心理阴影,尤里卡就能从梦魇的控制下解脱了呢?

  阿诺也不知道答案,但是他也只能这样试着做。

  情绪有些低落地顺着原路返回一开始的廊道,阿诺小心地打开暗格,梯子下到一半,却发现原来安置尤里卡的地方空无一人。

  他心惊肉跳,一时间也不管距离地面还有多高,直接跳了下来。

  “尤里卡?!”

  空荡的地下室响着他自己的回声,尤里卡不见了。

  一同不见的,还有地上那两具他亲手创造出来的尸体。

  后背一瞬间就冒出了冷汗,阿诺恨不得以头抢地。

  他当时就应该把尤里卡绑在裤腰上带着走才对,也都怪他在那个破房间里耽误了时间!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他得赶紧找到尤里卡。

  不管震得有些发麻的两腿,阿诺飞快地又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他四处寻觅,利用隐身优势展开了地毯式搜查,跑得已经喘不上来气了,才终于在一楼的楼口转角处撞见了一波人马,那群人在门外张罗着马车的排布,把一个个被绳子捆着的布包送上去。

  “这一只刚才竟然把他那屋那俩人杀掉了,确定还按计划送过去吗?是不是龙筋没挑全,这样都能逃出来……万一在鲁伯特那老狗那出了事,肯定又少不了一顿闹。”

  “管他呢,再凶残还能比鲁伯特凶残?出事儿正好。他点名要这一批,不送的话出事儿的就是咱们,懂不?”

  两个骑士麻木地重复着把布包送进马车的行动,在送到其中一个的时候展开了这段对话。

  阿诺快速地消化着信息,失而复得的心情难以形容,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这才肯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喉咙里已经因为剧烈运动出现了淡淡的血味儿,他每一声呼吸都带着嘶鸣。

  看到那个布包被抬上马车的时候,他又赶紧拖着疲惫的躯体艰难地挤了上去。

  他不会再离开尤里卡半步了。

  他要保护尤里卡,要把伤害尤里卡的坏人通通杀掉。

  这是不是一个有些可笑的宣誓?可是阿诺真的这样想,他也保证真的会这样做。

  因为大脑缺氧,手都跟着变得又蜷又抖又冰凉。

  阿诺摊坐在马车的角落里,伸出不太听使唤的手揪住布包的开口,小心地解了开来。

  看到里面那张熟悉的脸,他用手指轻轻地碰了上去,很快又像触电般移开,只是眼神始终凝望着那对闭起来的眼睛。

  从前总好奇尤里卡的故事,真的让他参与进来了,却感觉未免有些太过沉重。

  马车疾驰起来,阿诺用手扣住尤里卡的身体,一边转头靠到车壁上,也缓缓闭上了眼。

第50章 公爵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阿诺晃过神来把尤里卡的布包盖回去,先一步跳出马车。

  然而眼前的建筑物,令他目瞪口呆。

  他说什么也没想到,目的地竟然是这里——

  纯黑色的哥特风城堡敞开了一扇大门,本来雕刻在门身上面的盘蛇只剩下了一条蛇头,黑曜石做成的眼睛透露着一中睥睨众生的意味,鲜红的蛇信子卷曲着吐出来,似乎随时准备饱餐一顿。

  未来这抹生动的红色在经历过漫长的岁月洗礼后已经被冲刷掉了,而现在它还留存着。

  阿诺知道得这样清楚,因为他甚至还曾经在这栋建筑里居住过……

  恶龙们要被送往的地方,竟然是幽灵城堡!

  阿诺尚处于震惊之中,骑士们已经开始“卸货”了。

  他赶紧寸步不离地跟在尤里卡旁边一同走了进去。

  脑海里却在想,当初他和尤里卡在幽灵城堡外面听到的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这里几百年前是某位公爵的‘狩猎场’,传闻说他为人残暴,喜好虐杀,城堡各处都遗留着众多含冤死去的鬼魂在作祟。

  阿诺曾经以为这是幽灵城堡用来揽客编出来的噱头,没想到几百年前这儿还真的属于一位公爵,还是一位据说很凶残、索要恶龙不知如何取乐的公爵。

  隐约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鲁伯特”?

  惶惶然间已经被送了进去,城堡内部的装潢和几百年后并无两样,人员规模却大上不少。

  骑士们把布包一个个堆在门口,很快里面就断断续续地出来几个仆人把恶龙抬了进去。

  阿诺皱着眉头看着两个壮丁用一种敷衍又不舒服的姿势抬着尤里卡,恨不得推翻他们换自己来。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他没有搞清楚状况不能乱来,就跟着他们一起上了楼。

  没想到安置恶龙的地方他就更不陌生了……

  一口气上到四楼,穹顶上还没有那副令阿诺印象深刻的壁画。

  恍如隔世了一番,阿诺惊觉仆人们竟然把一只只恶龙分散放在了城堡里的数个阁楼中。

  说来倒也巧了,尤里卡被放的那一间,正是几百年后他们在幽灵城堡过夜选中的那一个。

  阿诺哑然,沉默地看着仆人们把布包卸掉,给昏迷中的尤里卡换上一身奇特的花花绿绿的小丑装,心情复杂。

  他克制着自己想让那些人动作轻柔一点的冲动,同时对于那位鲁伯特公爵的恶趣味感到了一阵恶寒。

  这算是什么类型的精神折磨?

  他是不是应该帮助尤里卡逃脱这里?

  得想想办法。

  幽灵城堡似乎已经收置过许多批恶龙了,仆人们的动作都分外熟练,熟练到有些麻木。

  而且他们好像也明白恶龙们在被送来前都经受了非人的折磨,换好了服装后就把人留在阁楼的床上“休养”,留下一些水和干面包便走了出去。

  阿诺看到人都离开了之后,小心地坐到床边。

  鲁伯特公爵肯定不是好心地索要恶龙来拯救的,现在放着不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要生出一波事端。

  他要不然今晚就把尤里卡扛出去?

  可是还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巡逻,如果尤里卡能跟他一起隐身就好了……

  其实他现在应该自己出去转转的,或者找找看有没有药水之类的东西,帮尤里卡处理一下伤口。

  但有前车之鉴在,阿诺也不敢动身了。

  他呆呆地看着尤里卡,关注人慢慢地醒了过来。

  还是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阿诺看了很闹心。

  他赶紧把仆人留下来的水端起来,想喂给尤里卡一口。

  尤里卡没有焦距的眼睛扫了他一下,冷漠地别过头去。

  阿奴:“……”有性格!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干巴巴重复道,举着水的手微微颤抖。

  尤里卡根本睬都不睬他一眼。

  “尤里卡,你能看到我对吧?我是来救你的。”阿奴语重心长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梦?这些痛苦的经历都过去了,你只要愿意醒过来,就不会再疼了。”

  “……你是什么人?”尤里卡的睫毛颤了颤,面容依然冷若冰霜,他的声音沙哑又虚弱,阿诺若不竖起耳朵细致分辨每一个字的话都听不清。

  “我是你的公主。”他赶紧小心地回答着,为尤里卡终于愿意跟他交流了而窃喜。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回答又不太端庄,结巴地改口道:“……不是,我是你未来的朋友。”

  尤里卡又不说话了,甚至再次闭上了眼。

  但是这次不是睡过去也不是昏迷,是单纯的不想和阿诺讲话罢了。

  阿诺想沟通一下感情都无处入手。

  他忧愁地掰着手指头,一边觉得确实不应该打扰尤里卡,另一边又想赶紧“触发”唤醒他的契机。

  一连过了几个小时,阁楼里突然传来了“铛铛”的钟声,阿诺准确地数到了十一声,正感叹就连这一点也与后来一样的时候,阁楼的门被打开了。

  两个仆人架起尤里卡就往外走,阿诺再次做回了“跟屁虫”的角色,心里在打着鼓。

  这么晚了,又要出什么花招?

  等他到了大厅,就看到所有房间的恶龙都被带了出来,因为在龙骑士的庄园受过酷刑的缘故,每一只都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摆布。

  他们全部穿着统一款式的小丑装,被仆人控制着站在主座之下。

  阿诺粗略地数了数,约莫有十来只恶龙。

  在他环顾这些人的时候,还惊讶地发现了两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熟人。

  左边第三个栗色头发的那个人一看就是少年版的瓦伦,还有倒数第二个红棕色头发的人……

  似乎是乔伊斯?

  阿诺有些不敢确认,只因为那个疑似乔伊斯的人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紫色的眼睛,罕见而稀有,如同一对紫宝石。

  这与阿诺的猜想就有些出入了。

  他记得乔伊斯的眼珠是黑色的,而且乔伊斯在过去很可能是个眼盲的人。

  因为龙草带给恶龙的幻觉会把他们变成过去最痛苦时的样子,那天被绑住的乔伊斯眼睛是瞎掉的……

  有些理不清,或许这背后还有什么其他的故事?

  阿诺收回视线,看向主座上坐着的男人。

  这是一个约有四十来岁的瘦小的男人。

  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把一头略有些稀疏的白金色头发绑在脑后,低低地梳了一个马尾。

  他的脸上似乎拍了一些粉,死白死白的,粉卡在那些皱纹之间呈颗粒状。

  那对眼睛也是黑色的,十分浑浊,并且他的左眼似乎有什么疾病,一直微眯着没有好好睁开。

  此时此刻这位奇特的鲁伯特公爵就穿着宽大的睡衣袍子慵懒地靠在主座上,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不错。”阿诺听见他这样感叹道。

  那种声音很难形容,有点阴柔,但是是一种让人听了会难受得起一身鸡皮疙瘩的阴柔。

  阿诺挠挠自己的胳膊,警惕地关注着他的动向。

  如果这公爵要对尤里卡做什么,他一定会制裁他的。

  “真漂亮。”鲁伯特突然垂头感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因何而叹。

  然后他便扫视着被献到他面前的一众恶龙们,咯咯笑了两声,阴阳怪气道:“真是一群可怜的小家伙,瞧瞧你们这身伤,可真可怖呢。回去歇着吧。”

  他的语气一直慢慢悠悠,阿诺自然不信这人有这么好心,但是这一波奇怪的“集合”之后,各个恶龙竟然真的被逐一带回了阁楼。

  心里觉得怪不对劲的,阿诺在陪着尤里卡回房后没有马上放松。

  他今晚一定要走,那个公爵令他感到不舒服极了!

  尤里卡一直无悲无喜任人宰割地躺在那里,阿诺过去坐到他的身边,尽量压下乱糟糟的内心,小声问道:“尤里卡,我带你逃走好不好?万一被发现你也别怕,虽然其他人看不到我,但是应该也同样能碰到我的,如果他们再伤害你我可以趴在你的身上挡住……”

  但是他仔细一想这个方案好像也不可行,他被人乱刀砍死之后,尤里卡不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

  当初的尤里卡是如何靠自己度过了这一段黑色的时光的呢?

  阿诺长叹一声,看到不配合的尤里卡他十分想要霸王硬上弓,正在犹豫要不要上手,却听到外面传来几声凄厉的尖叫。

  他的心都跟着颤了颤,这声音听起来太渗人了,就连一直拒绝交流自我封闭着的尤里卡也顿了一下身形。

  阿诺站起身走到门边想要细听,声音已经停了。

  他便趴在门缝处想要探探情况,只能隐隐窥见外面的灯一直亮着,不断地有人影来来回回。

  出逃的计划也落空了,阿诺颓废地坐在门边,不知道这份无头苍蝇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

  ……

  晚上尤里卡突然发起了高烧。

  没有想到恶龙也会生病,阿诺慌乱极了,他在对方的抗拒中强行给他喂了水,差点被那滚烫的温度灼伤。

  尤里卡似乎也病痛难忍,甚至咬上了自己的手腕。

  吓得阿诺赶紧制止他,可是那手腕已经流血了,顺着低落到尤里卡干裂的嘴唇上,被他舔了下去。

  阿诺又气又心疼,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帮上什么忙,只好粗暴地自己的胳膊递到尤里卡嘴边,不许对方自虐。

  但是尤里卡紧闭着嘴,说什么也不啃咬。

  这崩溃的一夜阿诺没有睡一分一秒。

  他时刻守着尤里卡,观察到人终于在天未亮前退了烧才松下半口气。

  另外半口气,被突然闯进来的仆人们强制性带走尤里卡的举动吓得又憋了回去。

  所谓的歇息时间原来就只有这一夜。

  第二天清晨,鲁伯特公爵的狩猎游戏,已经正式开始。

  大厅里的所有东西全被清空了,鲁伯特穿着一身骑装站在窗户前,臂弯处夹着一副弓箭。

  只见他笑眯眯地吹了个口哨,仆人们全部退到了外围。

  “我的箭法不太准,尽情地逃窜吧,希望你们还有些活力呀,死气沉沉的最不好玩。”鲁伯特说话间已经转过身来,笨拙地举起了弓箭。

  阿诺愣在原地,他看了一对紫罗兰色的眸子。

  却是长在鲁伯特的眼里。

  阿诺的脖子僵硬地转动,不敢置信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唯一没有看到的,就是乔伊斯的身影。

  昨晚凄厉的叫声,是被剜了眼睛的乔伊斯发出来的……吗?

  阿诺的拳头不由得攥紧,直到他感受到疼痛迟钝地放松下来,才发现手心竟然被自己的指头戳得红紫了。

第51章 雷雨

  每一秒都在突破自己对着残酷过去认知的极限。

  阿诺来不及安抚下愤怒又恐慌的内心,鲁伯特已经举起了弓箭。

  越是不动的恶龙,他越要恶趣味地攻击过去。

  而尤里卡显然就是这样的龙,阿诺甚至看见了鲁伯特在瞧见尤里卡时,眼睛里闪烁出来的那份惊喜。

  似乎不单纯是为这份狩猎的乐趣,还有些别的意味。这份发现让阿诺感到一阵恶心。

  于是他也不管自己这种非自然存在者有可能暴露出来的风险,就直接伸手扯着尤里卡的胳膊帮他躲开。

  尤里卡这一次好像稍微配合了那么一点,可是弓箭的速度还要更快,被抽了龙筋的身体跟本没有那样大的爆发力避过去。

  看着尤里卡闪躲不及,阿诺本能地冲上去试图不自量力地抓住这只肉眼瞧不见速度的弓箭。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冲动。

  结局自然是被弓箭的冲击力刺伤,虽然没有直接中箭,整个手掌却也被直直地划破一道血痕,皮开肉绽,弓箭则落到地上。

  剧痛袭来,阿诺抽着气倒退两步,不敢再去拽尤里卡。

  他刚才被弓箭擦中,那奇怪的一幕显然被注意到了。全场静默无声。

  只见这名公爵惊异地顿了一下,很快便兴奋地眯起了眼睛,再次拉开弓箭。

  阿诺的手掌心有血液顺着指尖一路滴下来,几乎成了旁人发现他的重要线索。

  不知为何,这些人瞧不见他,却能瞧见他流出来的血。

  他慌乱地忍着疼在自己的衣服上蹭蹭,再一抬眼鲁伯特果然瞧着地上的血迹看得眼睛都直了。

  正常人遇到这等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情一定会害怕,可他的兴致却越发高昂。

  “奇怪,奇怪!”鲁伯特语气上扬,尾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嗓音都颤抖起来,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新奇。

  “不愿意现身的客人,我可以亲自来抓住你!”

  阿诺捂着手离开了原位,四处游走躲避,也不往尤里卡身边凑,他觉得可能现在自己才是靶子。

  他一边关注着鲁伯特的动向,一边分神担心着尤里卡,余光就见到尤里卡傻傻地站在原地,一直注视着地上的血,然后又向阿诺望过来。

  阿诺回过去一个勉强的笑脸,苦中作乐地想着终于靠“英雄救美”得到了尤里卡的一丝“青睐”,却感觉整个空间突然剧烈震荡。

  而其他人当然也感觉到了。

  是地震吗?

  阿诺有些茫然,这种感觉与当时在尤里卡的飞行城堡中感受起飞时的颠簸还不太一样,是一种无规律地激烈摇晃,周围的景物甚至都摇出了重影,有一种……

  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在破碎的感觉。

  阿诺呼吸急促了一下,他赶紧望向站在正中心的尤里卡。

  会不会是尤里卡要醒了?

  比如因为他深爱着自己所以看到自己受了伤一下子战胜了梦魇?

  虽然这个猜想十分自恋,但是也存在一定的可能性吧?!

  在阿诺的猜想得到证实之前,城堡中的一众人龙早已慌成了一团。

  阿诺迟迟等不到世界的终结,却不能继续等着越是危险就越兴奋的鲁伯特来终结他们。

  他赶紧冲过去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拉住尤里卡,混在慌乱地逃出建筑的人群之中。

  如果真的因为自然灾害死在这里也够滑稽的。

  “站住!”身后有鲁伯特尖利的阻拦,因其独特的声线,哪怕被隐在众人的叫喊声中也依旧听得清晰。

  显然他确实发觉了不对劲,尤里卡被人拉着前行的姿态看在别人的眼里还是十分明显的。

  阿诺不去理会,一股脑地加快了速度,他的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几乎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一支弓箭擦着他的耳朵就射了过去,插进不远处的木头柱上,几根金色的发丝在空中被斩断,阿诺一阵后怕,却也没有停下脚步。

  然而尤里卡却停下了,他痛苦地扶住了头站在原地。

  “尤里卡,走啊!”

  阿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使劲地去拽人,鲁伯特已经追下来到了一楼的彩窗边,正神经质地狂笑着不断射箭,其他人他已经完全看不见,也不顾整座城堡坍塌的危险,只专注地追击着他们。

  尤里卡怎么站这里给人当靶子!

  “地震”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不少人因为这一趟趁乱离开了城堡,阿诺他们距离大门也只有一步之遥。

  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眼前电光闪过,忽明忽暗,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阿诺惊恐地转过身,呆在了原地。

  窗外一瞬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象诡异的变化只发生在一瞬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从天而降一道巨雷竟然劈向了幽灵城堡的一楼。

  无数玻璃碎片飞溅,站在窗边的鲁伯特一瞬间变成了焦尸,前一秒,他的脸上还挂着神经质的笑容,这一刻已经烧得不见人形。

  周围被雷电波及燃起了熊熊烈火。

  耳边众人惊慌地逃难,时不时听见几句“鲁伯特遭天谴了”的呐喊。

  这般不符合自然常理的情景,只能让人联想到是鲁伯特作恶多端,终被天收……

  阿诺腿都软了,却也不再停留,拉着尤里卡一路狂奔出了城堡。

  尤里卡的身体条件不允许,阿诺就把人背在背上。

  外面果不其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阿诺像一个机器一样不知疲惫地跑着,几百年前,这里似乎还不属于乌哆王国,没有那么多歪七扭八的小巷子的同时却也少了能避雨的建筑群。

  他哆哆嗦嗦地迈着步子,自身体力的消耗渐渐也到了极限。

  尤里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他背上昏睡了过去。

  阿诺想要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避雨,尤里卡身上那么多伤口,淋雨对他而言太过危险。

  可是一直到阿诺踉跄着摔到在雨中、猝不及防地被地上的污水洗了脸,也没有找到这样一个地方。

  身上到还好,起码有衣服这一层防护在,只苦了本来就被弓箭刺伤的手掌,再添新伤。

  阿诺用手肘强撑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试图把尤里卡再揽回自己的身上。

  “……”他咬着牙站起来迈开步子,其实身后早就没有任何追击者,城堡的主人被雷劈死,一众仆人四散奔逃,可是阿诺不敢停下。

  眼前隐隐开始发黑了,阿诺已经分不清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在他倒下之前,好像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宽大袍子带着兜帽的红发女人,举着伞悠悠地走过来。

  这样的装扮令人熟悉,如果她藏在袖子中的手指甲是黑色的,并且还顺便随身携带着水晶球的话,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一位数百年前的女巫。

  她的嗓音沙哑,语气轻挑,吐字缓慢,轻笑着叹了一声:“呀,天选之子,与……不属于这里的人?真是个奇妙的组合呢。”

  阿诺仰起头想要看个真切,那女人手中的黑伞却扔了下来扣在了他和尤里卡的身上,帮忙遮蔽了部分风雨。

  “真是狼狈呀。”奇怪的女人嘀嘀咕咕地感叹着:“不过,明天开始会是晴天呢。”

  她的话语淹没在雨声中,如同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把伞扔在这里,奇怪的女人淋着大雨悠然自得地离开了。

  ……明天会是晴天吗?

  阿诺的眼皮控制不住地合上,最后一秒,他用仅剩的力气攥住了尤里卡的手。

  明天会是晴天。

  -

  ……可是谁又能想到竟然没有明天。

  阿诺就着突然打开的烛台们发出来的光源,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完好无损,干净白皙,没有脏污也没有被弓箭刺穿的血痕。

  一开始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死掉了。

  直到头上突然传来了两个人的谈话声。

  天花板上的暗格已经被打开了,两名士兵嘻嘻哈哈地走下来,似乎没有瞧见在原地像一块木头一样杵着的阿诺。

  他们自然地拉开了遮盖住整面血腥的墙壁的黑色绒布,挑选出今天要选用的刀子,准备开工。

  阿诺猛地惊醒过来。

  他的大脑还处于混沌状态,凭借本能冲过去便要举起架子上的砍刀,却临时突然变了主意,转而举起另一边沾着血的木棒,对着士兵的后脑敲了下去,士兵瞪着大眼昏倒了。

  另一个人看见这一幕吓得坐到了地上,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阿诺再次毫不犹豫地动了手。

  然后他才吐出一口气,怔住一刻后把木棒扔到地上,抖着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

  是他自己在做梦,还是尤里卡的梦在循环?

  他本来还担心着自己的突然倒下会让他和尤里卡暴露在危险之中,醒来还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没想到,没想到没有下场?!

  总归他肯定唤醒失败了,明明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场大雨还有那个奇怪的女人身上,怎么再睁开眼又回到了第一天?

  等等,那个奇怪的女人……

  当时没有力气去分析,但是她好像说出了一些格外令人在意的话。

  天选之子,与不属于这里的人,指的就是他与尤里卡吧?

  那个人似乎也可以看见他???

  阿诺越来越不懂梦境的边界和设定了,他皱着眉头努力让自己冷静。

  当然,现在最应该做的还是把尤里卡先放下来。

  阿诺沉默地站起身走向立架,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可再次上手给人解绑还是令他十分难受。

  尤里卡这一次也呲牙虚弱地凶了他。

  “尤里卡,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阿诺叹了口气。

  与其说是问句,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因为尤里卡当然也给不出回答。

  阿诺把人放在自己怀里,和上一次一样地扒了龙骑士的衣服,他在认真思考现在就带着尤里卡逃走的可能性。

  最终得出一个可以试试的结论。

  于是,阿诺站起来,把尤里卡扶到自己背上,艰难地爬起了梯子。

第52章 自救

  隐约记得上一次自己在走到某个廊道的时候曾经撞到了人。

  阿诺小心翼翼地放缓粗重的呼吸,贴着墙移动,在每一次拐角都探头探脑,竖着耳朵听着动静。

  想要顺利逃出去并不容易。

  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两道脚步声,阿诺赶紧缩回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这一次尤里卡还没有正式昏迷,于是阿诺的脖子后方突然传来一点刺痛,是尤里卡在咬他!

  当然,因为对方已经没有力气了,那不过是牙齿的磨蹭罢了……

  但是阿诺吓了一跳,同时感觉有点委屈。

  他也不敢出声制止,直到听到人过去了才把尤里卡放下,伸手捂住脖子,偏头看到肩膀上面红了一片,虽然不是很疼。

  而尤里卡正冷冰冰地瞪着他,面无表情,亦无血色。

  “……我只是想救你。”阿诺眨巴着眼睛想把不小心酝酿出来的眼泪憋回去,他的内心也很崩溃,而且很无措。

  拯救尤里卡的责任压在肩上,他没有一点头绪。

  而他除了有一个其他人不可视的能力外,就是一个普通人。

  他能向谁寻求帮助吗?尤里卡好像也不理解他。

  他怎么窥探这个从没接触过的阴暗的世界的真面目呢。

  阿诺被尤里卡咬了以后格外消极,他沉默地把人背回去,继续寻找着无人的路径上楼。

  其实他都不知道逃出去之后又能去到哪儿。

  从大门走出去之后呢?这个庄园要怎么跨越,无数个手持武器的龙骑士他怎么对抗?

  他好像没有办法,他做不到。

  突然间,整个龙骑士的庄园响起了一种警报声。

  上一次并没有这场剧情,阿诺一惊,有几分慌乱,他匆匆撤退,想找个地方躲避。

  而伴随着警报声出现的,是无数个身穿制服的骑士,朝着各个廊道搜查过来。

  整齐划一的军靴声离得越来越近,阿诺听见人已经走到了这条廊道直通的大道上。

  “没了龙筋,他逃还能逃到哪里去?偏偏要现在找到不可?”有一个人不悦地感叹道。

  “那只是被点名要走的,鲁伯特的马车都在下面了……”

  “啧啧,麻烦!那干嘛不看好点!”

  “图尔说他当时是被魔法袭击了,都没反应过来。”

  “听他那孙子胡说——”士兵的声音顿住了,他不耐烦的脸刚刚转过头来,看向廊道的深处。

  “真能跑啊……如果不是鲁伯特要了,这只应该好好研究一下,怎么还有逃跑的能力。”那人玩味地笑笑。

  阿诺咽了口口水,仰头看着面前这一波人马,后退一步,贴上了冰冷的墙壁。

  被发现了。

  -

  再次跟着“布包”尤里卡上了马车的时候,阿诺已经从心如死灰换了另外一个思路。

  比起未知的经历,他对于在鲁伯特城堡里的一夜已经有所了解,而且住在那里的第二天就可以逃出去。

  当时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雨中,没有办法探知情况,这一次再去尝试一次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而且他应该再见一面那个奇怪的女人,她如果真的能看见他,一定还知道很多别的事情。

  比如,如何唤醒尤里卡?

  再比如……

  为什么梦境会循环?

  阿诺一直细细琢磨着当时听到的那句话“明天会是晴天”。

  这只是一句单纯的天气预报吗?

  总觉得从那人的嘴中说出来,一定有其他的含义。

  在他的头脑风暴中,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他们再一次回到了幽灵城堡。

  一切和上一次都并无两样,不管是分配过来的仆人还是被送进的房间。

  甚至连尤里卡身上穿着的小丑衣服褶皱的纹理,也一模一样。

  尤里卡和上次一样,在这个时候悠悠转醒。

  阿诺抱着膝盖坐在一边,还是没忍住开了腔:“尤里卡,你真的不记得我吗?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切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他蹙眉发问,试图勾起一点梦境的主人对这场奇怪循环的认知。

  上一次尤里卡是理了他的,这一回可能是对白发生了变化,尤里卡扫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阿诺失落地低下头,合眼假寐养精蓄锐,等到仆人再一次进来带恶龙去大厅集合,他猛地想起来今晚乔伊斯的遭遇。

  ……应该插手吗?

  他应该怎么做来阻止这场残暴的掠夺行为?

  当鲁伯特再一次感叹着“真漂亮”时,阿诺的后脊背开始发凉,他明白了那是在称赞乔伊斯美丽的眼睛。

  集合过后,乔伊斯就会被单独留下了挖眼。

  阿诺死死地站在原地,听着鲁伯特“体贴”的解散命令,两条腿如同钉在了地板上,一步也动不了。

  明明尤里卡已经被仆人带着走回阁楼,他却迟迟无法跟上去。

  虽然乔伊斯后来变得很坏,他用吓人的肮脏手段骗钱、他还要取阿诺的性命。

  可是,明知道他此刻的悲惨命运,无论如何,也不能听着那声凄厉的尖叫再在耳边回响而视若无睹啊。

  阿诺抬眼注视着鲁伯特。

  大厅里只剩下他、乔伊斯、还有乔伊斯身边的两个仆人。

  不多时便有人端着一个医用托盘走了上来。

  上面有各种锋利的刀子和工具。

  心脏因为一个突如其来的大胆计划而飞快跳动,阿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那把刀上面。

  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如果够快的话,直接刺穿鲁伯特的咽喉,是有机会的吧?

  上一次之所以失败,犹豫也要占到很大一部分原因。

  但是那时的犹豫是因为未知,这一次……

  其实阿诺不明白龙骑士们都为什么“惧怕”鲁伯特,他性格的确变态,但似乎也没有什么超越常人的能力,从上次“地震”也能看出来仆人都并不是真正忠心于他……

  如果他现在刺杀鲁伯特,成功的话不仅留住乔伊斯的眼睛,也可以趁乱逃出去。

  只要在城堡外面的世界平安度过到第二天,他就能在上一次相遇的地方等待雨中的女巫。

  阿诺紧了紧拳头,把手心里的冷汗蹭了下去,默默朝着托盘上面的刀子走过去。

  鲁伯特正在欣赏乔伊斯的眼睛,痴痴地笑着,根本不会想到危险在降临。

  所以当一把飞舞在空中的刀刺穿他的喉颈时,他的脸上甚至还挂着后知后觉的笑。

  直到大量的血猛地喷射出来,仆人的惊声尖叫,鲁伯特抬起枯瘦的手臂,僵硬地捂住脖子,呆立了两秒,忽地倒了下去。

  阿诺趔趔趄趄地后退几步,把刀子甩掉,他的脸上身上全是鲁伯特的鲜血。

  趁着众人惶恐救助之际,他狠狠地冲着门外推了呆愣的乔伊斯一把。

  能跑的话就请自己跑吧。

  乔伊斯也很虚弱,但是他没有能力救第二个人了。

  这梦中的行为本来也称不上救,他唯一能救的只有尤里卡。

  不过是自己的良心作祟,看不得这种本能阻止的惨案照常发生。

  阿诺匆匆地跑上楼,撞上一波又一波返回来惊叫的仆人。

  他灵活地躲避着,飞快地回到了阁楼。

  现在,他要带着尤里卡出去。

  果不其然,尤里卡再一次发起了烧。

  看着病情来势汹汹的架势,阿诺有点犹豫。外面的环境肯定比不上阁楼里,不只是温度和气候,这里起码还有床有水……

  但是留在这里一夜,明天会不会出什么新的变故?

  尽管没人知道是他杀了鲁伯特,但是保不齐还会有其他事情找上门来。

  阿诺纠结地站在那里,看着尤里卡又要咬伤自己手腕,阿诺赶紧先一步拽住了那只手。

  他现在的形象大概格外可怖,高热中的尤里卡见了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阿诺把袖子撸上去直接把胳膊送到尤里卡嘴边,他不介意被咬两口。

  尤里卡不动嘴,他就主动把胳膊塞过去。

  这一次尤里卡动嘴了,他好像生气了,狠狠地咬了阿诺一口。

  一定流血了,这次和之前在龙骑士庄园被咬脖子的性质还不一样,阿诺疼得眼皮直抽搐。

  他咧咧嘴,咬着牙忍住,但是开始有一些生理性泪水分泌出来。

  眼泪吧嗒砸在尤里卡脸上,阿诺赶紧给人擦掉,那只胳膊却没有一点要抽开的意思。

  尤里卡神情复杂地看了他几眼,突然收回了力气,缩回去闭上了眼,终于也不再有自虐的倾向。

  阿诺松了口气。

  他看着自己流着血的手腕,上面被尤里卡咬出了一个小孔。

  神情恍惚地把血擦掉,他想起自己曾经和小尤里卡在洞穴打斗的时候也被他添过这样一道伤,但是第二天尤里卡就帮他消除了。

  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庞大的想念情绪,阿诺收回视线,缩坐在墙角,听着外面翻了天的动静,默默做好了等凌晨时分尤里卡烧退了再走的打算。

  但是这一次似乎有些变动。

  阿诺照常喂水擦汗贴身照料,可是尤里卡的病情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减轻,反而有加重的预兆。

  为什么不一样了?

  眼看着天空即将破晓,又是一夜没睡的阿诺手足无措地看着烧得满面通红的尤里卡,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仔细排查着问题所在,不认为自己提前杀掉鲁伯特这一点会是影响到尤里卡病情的关键点。

  倒是还有一个细节与上次不同……

  阿诺咬住自己的嘴唇,犹豫地看向尤里卡的手腕。

  是不是得让尤里卡咬他自己一口才行?

  想到这一处,脑袋里一根断掉的线突然连上了。

  他想起最开始听到的龙骑士之间的对话,还有龙骑士猎龙索取的东西……

  龙的血肉,好像有特殊的功能。

  尤里卡不是在自虐,是在自救,而他自以为是地阻止了人家。

第53章 告别

  阿诺还在看着水杯考虑要不要摔碎它,用碎片把尤里卡的手臂割伤。

  正下不了手时,外面的动静越发大了。

  大到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他哆哆嗦嗦地走到门边,悄悄地蹭身出去,好在如此热闹的中心地点不是四楼,而是楼下。阿诺趴在台阶上听着下面的动静。

  鲁伯特半夜突然暴毙,好几个势力的首领连夜赶过来,龙骑士那边也来了人。

  听着谈话才知道,鲁伯特公爵背后还有数支强大的军队,他是传说中第一位龙骑士休斯顿大人的直系后裔。

  阿诺感到一股窒息,原来卑鄙的血脉也是相流传的。

  眼看着幽灵城堡将被连夜查封,鲁伯特的尸体已经被送往中央,再等下去恐怕更走不了了。

  现在还没来得及处理这一批恶龙,估计马上就要着手于清除鲁伯特的“玩偶”了,比如把他们再次送回龙骑士的庄园。

  阿诺忧心不已,这个地方不能再停留。

  他回到阁楼,默默把高热的尤里卡背到身上,踩着黎明的号角奔出了幽灵城堡。

  人员全聚集在三层,只有楼梯口和大门处留着士兵守卫,天还没亮,不少士兵眯着眼打瞌睡,阿诺只提前过去用花瓶打晕了一个值班的守卫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一直走到身后再也没有幽灵城堡那庞大的影子,阿诺才停下来。

  体力和水分都在流逝,他明明想过不要再重蹈那一次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雨中的覆辙,然而身体素质却跟不上计划,又开始感觉头晕脑胀了。

  而太阳已经渐渐升起。

  阿诺在迈不动腿之前总算看到一批房屋,他小心地把尤里卡放在巷口的大石头上,找到一片能够勉强遮蔽风雨的地点。

  马上就要打雷下雨了。

  上一次鲁伯特就是被一道巨雷直直劈死的,阿诺不能忘记那大快人心的一幕。

  然而他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有一瞬间的恍惚。

  没有乌云密布,也没有电闪雷鸣。

  不下雨是好的,可是为什么没下雨?

  这又是与上一次不同的情节。

  那他还能否见到那个可能很有本领的奇怪女人?

  阿诺把尤里卡安置好,发了狠咬伤对方的手指,看着上面涌出来的一点血珠,他赶紧把那手指凑到尤里卡的嘴边。

  起码先把病情控制住……

  他现在得去上次倒下的地方寻觅了,把尤里卡留下,自己去找,看看能否等到那人的身影。

  阿诺担忧地看着尤里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带上他走,每次都担心自己一个人离开,被留下的他就会遇上什么事情。

  阿诺还在踟蹰着的时候,远处走过来了一个女郎。

  看到那身宽大的黑色袍子和鲜艳的红发,正是他想要寻觅的那一个。

  阿诺欣喜地起身,着急地跑了过去。

  “请等一等!”他大叫一声。

  女郎停了一下,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您可以看见我的,对吗?请等一等!”阿诺分明就瞥见了那份迟疑,女郎能听见他讲话,也可以看得到他过来阻拦的身影。

  “……谁在说话?”女郎做作地摇晃着脑袋,疑惑地问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阿诺有点摸不着头脑,莫非那一天雨中的话语真的是他临昏迷前产生的幻觉吗?

  直到女郎看见了石头上躺着的尤里卡,她突然停住了脚步。

  “呀,天选之子,与……不属于这里的人?真是个奇妙的组合呢。”她轻笑着感叹道,眼神流转到阿诺的身上。

  “咦,怎么总觉得这句话好像说过似的?”那女郎伸出一根涂黑了指甲的手指点了点脑袋,喃喃道。

  阿诺一听更是激动了,他冲过去不顾风度地扯住女郎宽大的袍子,问道:“您愿意告诉我,您都知道什么吗?您是不是也知道尤里卡是被龙神宠爱的孩子,是不是也知道现在是梦境,而我之前就见过您,那时候我们在大雨中跌倒,您曾经留下过一把伞,还说‘明天会是晴天’……”

  阿诺语无伦次地交代着,因为激动早就讲不清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女郎含笑看着他,这次没有再装作看不见了,只是否定到:“什么梦境不梦境的,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然后她突然掐了阿诺一下:“疼吗?疼就对了,这可不是在做梦呀,小朋友。”

  阿诺懵懵地挨了那么一手,她已经接着开了口:“不过,明天确实是晴天呢。”

  她仰起头看着天上的太阳,抬手把兜帽拉低,那沙哑的声线好似一根羽毛,让阿诺感到一阵想要听取更多信息的痒意。

  但是对方却不肯再发言了。

  走之前阿诺听见女郎悄悄地说了一句话,如果不是他时刻关注着女巫的一言一行,一定会把这句超小声的话语忽略过去——

  “清算与审判……要到时候了呢。”

  阿诺愣在原地,望着女郎渐渐走远的背影,没有再去纠缠。

  但是他看到一颗紫色的小玻璃珠突然从她的袖子里掉了出来,而且女郎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

  阿诺跑过去捡起来,追上前去叫住对方:“您的东西掉了。”

  女郎兜帽下面的红唇扬起来,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她很夸张地道了谢,对阿诺说:“谢谢你呀,作为报答,给你讲个童话故事好了。”

  ……

  阿诺面色平静地走回去,抬手摸上尤里卡的头,烧已经渐渐退下去了,人也慢慢醒过来了。

  他感到一阵安心,然后在尤里卡错愕的目光下,后退几步,突然冲刺,一头撞向那颗坚硬的岩石。

  可太疼了,疼得要死掉了。

  意识模糊前,看到的是尤里卡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每一个动作都那样无力的模样,以及他脸上那份掩不住的焦急和恐慌。

  阿诺心里冒出一点儿诡异的满足:看吧,尤里卡还是知道自己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的。

  眼前开始被血染红一片,阿诺后知后觉地感到几分不确定,如果女郎骗了他的话,他可就真的死在这里了。

  阿诺倒了下去。

  第二次循环,他撞死在尤里卡身下躺着的大石头上。

  唤醒失败,从一开始就失败了。

  “假如一切重来,王子应该在见到公主的第一面吻醒她。”

  女郎在他耳边,幽幽地说。

  -

  黑暗。

  带着血腥味的黑暗席卷而来。

  阿诺听到天花板上传来“吧嗒”一声,屋里的烛台全部亮了起来。

  这是痛苦的循环,却不是属于恶龙一族的痛苦,是属于尤里卡个人的痛苦。

  因为“明天”就是“晴天”,所以痛苦的过去永远走不到“明天”。

  阿诺得偿所愿地回到了第一天。

  两名士兵嬉笑着走下来,阿诺甚至不等他们过去掀开绒布,已经提着木棒迎身上前。

  利落的两记攻击,人应声倒地,速度快到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身尖叫。

  阿诺一刻也不停留,直直地走向那面被遮盖住的墙壁。

  他拉开绒布,遍体鳞伤的尤里卡被自己的龙筋绑在自己的龙骨上,麻木地垂着头。

  阿诺甚至不再去扯那些束缚着对方的筋绳,而是把桌子搬了过来,踩在了上面。

  他直视着尤里卡的脸,在对方呲牙的恐吓下坚定地捧住了尤里卡的头,顶着那不敢置信的目光,吻了上去。

  尤里卡用牙咬住他的唇,阿诺就不甘示弱地咬回去。

  一定是尤里卡用力咬得他太疼了,视线疼得糊成一片。

  整个世界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晃。

  阿诺心尖一颤,他明白第一次为什么会感受到幽灵城堡的“地震”了,也明白为什么那本该万里无云的晴天会雷电交加劈死鲁伯特了。

  按照后来听过的传闻所说,鲁伯特本该死在某间阁楼的衣柜里,不是吗?

  这份顿悟让阿诺心中更加酸涩。

  他扯着嗓子开口,因为始终保持着“亲吻”状态,声音也变得含含糊糊,情绪却爆发出来:“尤里卡,接吻舒服吗?!你他妈的想X我就给我醒过来……我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陪你受苦,我爱的是你的钱,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副邋遢的样子……”

  他一边说一边哭,每一句话都在破音的边缘。

  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混在他与尤里卡相贴的唇齿间,带来无尽的咸涩味道。

  他每说一句话,世界晃荡的幅度就更大。

  甚至已经不仅仅是震荡和摇晃了,天花板上摇落下无尽的碎石,可是没有一块砸到他们周围。

  整个环境呈碎片化,阿诺凝望着尤里卡漆黑的眼瞳,突然感觉一阵难受,他应该感到开心的,女巫说的话是真的,梦境即将粉碎,尤里卡快要醒来了。

  他们可以出去了,他可以和尤里卡重逢了。

  可是。

  “你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人。”阿诺尝试咧出一个难看极了的笑容,他抽噎着开口:“还有,后天,会是晴天。”

  身体中传来一种奇妙的抽离感,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几乎快要从桌子上飞起来。

  少年尤里卡被绑在龙骨上,仰头望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上的泪珠。

  无数碎石尘屑飞舞在他身侧,他的神情始终沉默而专注。

  可是。

  这也是与少年尤里卡的告别。

  往后孤独而漫长的岁月,都要他一个人跨越了。

  阿诺拼尽力气喊出最后一句:“等你有了很多很多钱的时候,记得去抓你的公主……”

  我没办法救赎过去的你,但是希望我们未来还能相遇。

  白光乍现。

  整个世界崩塌了,四分五裂。

  -

  阿诺哭着从梦里醒来的时候,感觉到一阵窒息。

  有人紧紧地搂着他,勒得阿诺打了个嗝。

  他半梦半醒地伸手揉着红肿的眼睛,撇着嘴无声流泪,却被人扯住了手。

  那人动作轻柔地拉住他,抬到自己的嘴边印下一个吻。

  阿诺甚至都没有睁眼,已经转个身埋进那人的怀里,像个八爪鱼一样把人缠住。

  他悄悄地在对方的衣服上蹭着脸上的眼泪,或许还有鼻涕。

  尤里卡轻轻地拍着他的头。阿诺又拱了拱脑袋,努力平复心情,享受这失而复得的和谐与宁静。他心中其实有千言万语,但是一个字也不想说。

  而尤里卡沉默了一会儿先开口了:“……你说的,醒来就X你,是不是真的?”

  阿诺:“……”

  别告诉我你是因为这句话产生了顽强的意志力打败了梦魇!

  阿诺愤恨地仰起头,咬了尤里卡一口。

  不幸咬在喉结。

  尤里卡:“……”

  这仿佛是一个美妙的暗示,起码尤里卡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一个无心的承诺即刻兑现了。

第54章 从此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过后,阿诺像一条死鱼一样瘫在床上,旁边的尤里卡则一脸餍足,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好地“休整”了一番后,他们终于有时间下去露了个面。

  乔伊斯似乎在尤里卡醒来后就离开了,没想到除了莱姆一家还留在城堡以外,尤金竟然也在下面。

  他一看到阿诺就欣喜地迎了上来。

  两人寒暄了一阵,阿诺想起当时在佩拉的婚礼上瞧见他那样威风,问道怎么回事。

  尤金嘻嘻一笑,表示:“在尤里卡先生的接济下我的积蓄稍微富足了一点嘛……我们国家的骑士团你也知道,水分还是有点大滴,交了钱我就混出头了呗。”

  阿诺有点无语,又听尤金已经自然地介绍起王室的八卦,他本想阻止一声,因为他早就把那些人视作不相干的陌生人了,但尤金已经激昂地开始了演讲:

  “你知道吗?你父亲竟然又多出来一个私生子,还是个三岁的男孩儿,但是皇后她们都不知情啦,上次婚礼的事情结束后,那两个人就被关进高塔,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不过就算这样,民众好像也挺不满的,之前出了好几波游、行,让国王下台……

  不过我觉得国王也熬不到下台了,我看他整个人死气沉沉,死神应该快上门了……”

  尤金叭叭叭地说个没完,阿诺边听边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对了,尤里卡先生邀请我来,说你要结婚了?兄弟,你才十八岁呀……”尤金的思维足够跳跃,突然惊诧地抓住了阿诺的手。

  阿诺:“……”好像是的。

  怎么回事,心里竟然真的产生了一点动摇,好想先游戏人间玩完了再找个老实恶龙嫁了哦(开玩笑)。

  被好友这么一提,阿诺心里又紧张又纠结。

  他想起尤里卡当时出发前说的话,要把婚礼举办的很盛大。

  可是恶龙的盛大会是哪种盛大?

  是像上次生日会一样让兢兢业业的瓦伦一家给他唱歌、还是像那回酒馆里一样让众人为他举杯欢呼?

  亲身体验过的他很有发言权,不管哪种都怪怪的呢……

  或许这一次尤里卡会让全人类在静止的时间下恭祝他新婚快乐……

  怎么想都觉得确实是对方能做出来的事情呢,想想就很可怕啊!

  于是阿诺小心地拦截了尤里卡的这个想法。

  他在之后的几天自己偷偷用红宝石和金子打磨出了一枚粗糙的戒指,没错,正是那枚曾经陪他出生入死的红宝石。

  他准备在计划之前先下手向尤里卡求婚,做一个一个简陋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参与的仪式。

  要打尤里卡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真的不需要那么大的仪式感,选择结合是相爱的两个人之间自己的事情。

  计划的那天晚上。

  阿诺拉着尤里卡跑到了城堡的屋顶上。

  这里很高,几乎距离月亮也只有一步之遥,伸出手好像就能摘到星星。

  晚风吹拂过来,阿诺静静地考虑着怎么给尤里卡惊喜比较好。

  其实这段时间两个人还没有好好地聊过,有许多的“历史遗留问题”待解决呢。

  阿诺想了一会儿,率先开了口,他有意没有提任何他所了解到的过去,只是询问起尤里卡当时营救查克发生了什么。

  尤里卡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阿诺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们不堪一击。”

  阿诺:“……”

  如果你之前不是躺着回来的我差点就信了你这句装比了!

  但是阿诺很给面子地没有拆穿,只是换了个说法委婉地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担忧:“那如果下一次还有人用龙草袭击你,你也会陷入幻觉吗?厉害的话还是会进入梦境循环吗?”

  尤里卡摇摇头:“过去的意义对我来说已经改变了。”

  然后他抬眼看着阿诺,眼里有很多奇妙的情绪,欲言又止了两次,才斟酌着表示:“以后都不会再让你委屈,也不会让你担心什么了。”

  阿诺其实比较受不了这种比较肉麻的时刻,这会令他既心动又不自在。

  于是他捂住自己有点烫起来的脸还是岔开了话题:“还有一件事哦,你喝醉的那段时间,我们在酒馆里碰到的小贩你还记得的吗?人类手中有城堡的地址,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与龙骑士有没有关系?”

  “有,但是以后都不会有了。”尤里卡表示龙骑士团队已经被他连根拔起了。

  “那就好。”阿诺点点头。

  两个人又安静下去,某种“黏稠”的气氛开始在他们之间发酵。

  阿诺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里悄悄地摩挲着那枚戒指,看着尤里卡坐在一边望着天的模样,心中窃喜。

  或许尤里卡只是单纯地以为这是一场看月亮的行为,不会料到自己准备了一点小小的惊喜。

  阿诺等到了恰当的时机,从怀里掏出了戒指,他正准备开口打开话匣,没想到空中突然燃放起了烟花。

  璀璨,炫目。

  一朵又一朵灿烂的花朵在空中绽放,又如同无数道流星飞落于天地间。

  阿诺呆住了,在他愣愣地看着那一簇簇瞬间的美丽,为之震撼而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的时候,偶然看到了底下站着的莱姆一家,他们正笑嘻嘻地帮忙点燃着烟火,发现阿诺的目光后还冲着这边挥了挥手。

  阿诺笑着挥回去,拍拍尤里卡的肩膀道:“你看,莱姆他们家也太浪漫了,原来是他们放的啊。”

  “好看吗?”

  阿诺没有注意到尤里卡的问题,他满心沉浸于这梦幻的气氛之下,觉得很适合自己今晚要做的行动。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把戒指拿在手上,郑重起身地拉起了尤里卡的手,仰头看着对方:“尤里卡……”

  他的声音突然抖了起来。

  临到关键时刻,阿诺开始莫名地羞涩和紧张。

  “……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你,你你是否愿意……”他结结巴巴地开口,但是眼神没有任何闪躲。

  “不愿意。”

  “啊?”阿诺一下子懵了。

  尤里卡抿嘴摇头道:“我不愿意。”

  阿诺:“……”

  呵,愚蠢的恶龙,你以为你这个回答会让我伤心难过然后再来个反转以此先抑后扬令我无比感动吗?

  阿诺闭上嘴巴好以整暇地看着“出言不逊”的恶龙,准备听他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因为除了‘富贵’,其他的都不会发生。”

  尤里卡说完自己就把戒指拿过去自然地戴在了手上,上前一步揽住了阿诺的腰,低头吻了下去。

  耳边是烟花绽放的声音,不知道其中是否夹杂着莱姆他们这些旁观者起哄的尖叫,阿诺配合地回抱过去,勾住尤里卡的脖子,美滋滋地闭上了眼。

  他们的身后,是墨蓝的夜空,是璀璨的烟火,是一望无际的、美好而幸福的未来。

  “给你讲个童话故事……”阿诺被吻得气喘吁吁,他向一边转过头,凑到尤里卡的耳边,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天上的星星。

  “从此……”他刚说出来两个字,尤里卡已经不满足地追逐过来,没说出口的话被吞没在唇齿间,伴随着交换的唾液咽了下去。

  烟花绽放,一个金发碧眼的王子形象浮现于穹天之上。

  被描绘的对象本人早就“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可世间万千的普通民众及龙众,都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远在幽灵城堡的乔伊斯看着天空,怔愣了一下,垂头饮下一杯红酒。

  从海里冒出头来的瓦伦一家,趴在礁石上发出了好几声惊叹。

  回到王城带团巡逻的骑士长尤金驻足停下,欢喜地喊了句“阿诺炸了”。

  无数不知情的普通人纷纷仰头望着这炫目又长久到不可思议的烟火,在心底许下一个又一个关于爱情的粉色愿望。

  ……

  最后,童话故事的结尾这样写到——

  “从此,王子与恶龙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全文完--

第55章 番外

  1.尤里卡的本体

  阿诺某一天突然想到,除了第一次尤里卡把他掳来的时候是本体以外,之后他好像一直保持的是人形状态。

  好久没见过真的“恶龙”了,他没忍住就问了这个问题。

  “尤里卡,为什么你后来都不变龙了呀?”阿诺看着外面的天空,他们现在正在环游世界的路上。

  那次简陋的“婚礼”之后,他们又踏上了四处游玩的旅程。

  现在使用的交通工具毫无疑问是城堡,但是阿诺的心中开始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想“骑”尤里卡……

  是真的骑,不是那个骑。

  尤里卡哪怕放出翅膀在天上飞翔的时候,也依然保持人形,然后把他抱在怀里。

  这是为什么呢?

  尤里卡听了问题没有立刻回答,他把茶盏放下,有点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那样不好看。”

  犹记第一次见面,阿诺惊恐又嫌恶的表情……

  对尤里卡造成了深深的打击。

  阿诺愣了一下,直接扑过去抱着尤里卡的脸就“吧唧”一口:“你怎么样都好看!我想见你的本体嘛,特别威武霸气,真的!”

  他也没料到自己的撒娇功力已经变得如此自然。

  于是……

  后来人们传言说,时常有一只遮天蔽日的怪物在夜间飞翔,飞得还忽高忽低,出行千万小心,小心成为怪物的余粮!

  2.戏很多的画像们

  某天阿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再次经过了那一条挂满名贵中世纪人像油画的长廊。

  记忆回溯到被画中人议论的那一天,阿诺渐渐慢下了脚步,驻足停留在原地。

  他一直没有移开视线,画里的人物便始终保持静止。

  突然传来“吧嗒”一声,一位穿鹅黄色宫廷裙女士手中那本为来遮脸的白色羽毛扇子落到了地上。

  露出一张油墨笔下颇有神韵的脸。

  阿诺:……

  没看错的那他妈的好像是他的脸?

  “啊!”黄裙子女士发出了一小声尖叫,终于不再装作是一副平凡的油画了。

  那位女士被其他人拉住,捂住脸小声地辩驳道:“反正画师也没画我的脸,我自己变成尤里卡大人喜欢的样子哪里有错嘛!”

  紫色裙摆的女士冲着阿诺鞠了个躬,几乎要从画像里跳出来:“先生,您放心,我们这就刮花她的脸,您可千万别和尤里卡大人告状啊!”

  阿诺眼角抽搐,瞧着她们那副惶恐的模样,十分大度地离开了那里。

  第二天再去看,黄裙子女士正在角落里咬手绢流泪,问题是,没有脸的她眼泪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呢?

  3.少年莱姆的烦恼

  “阿诺,为什么他不像你这样呢?为什么他这么凶呢?”莱姆摊在尤里卡家的沙发上,生无可恋地揪着手里的玫瑰花,口中念念有词。

  莱姆早已脱离了当年肥嘟嘟的“婴儿”姿态,抽条成了一名英俊又不是可爱的少年龙。

  但是龙到青春期,开始有了自己的烦恼。

  因常常与尤里卡和阿诺这样一对情侣混在一起,莱姆的春心荡漾得很快。

  前些日子他很激动地来宣布,自己遇到了命定的公主。

  阿诺当时也感到很激动,毕竟他与尤里卡之间少了莱姆这抹调和油肯定也无法那么快就修成正果,于是他就跟着莱姆去看了那位“公主”。

  当时“公主”正在跟他的兄弟打架,脸上还带着伤,拳头一下接着一下的,特别英姿飒爽。

  但是,那显然也是一位王子吧……

  看来是尤里卡做了莱姆的一个彻头彻尾的榜样呢。

  莱姆羞涩地上前,试图拦住这场战斗。

  阿诺在后面暗暗打气:“加油,英雄救美!”

  当时他能喜欢上尤里卡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三番两次被于危机中救下来着。

  然而莱姆刚一冲上去,就被那位王子的兄弟一拳打飞了。

  阿诺:……

  不过下一秒王子就狠狠地惩罚了那个粗鲁的兄弟,然后皱着眉冷冰冰地扶起莱姆,口中问道:“不是说过不要再来找我了么?”

  莱姆回以一个委屈脸。

  阿诺还揪心呢,想着过去把贴了冷屁股的莱姆拉回来,就见那位王子的语气忽得平缓了一点——“疼么?”

  ……

  所以,当莱姆这一次又跑到他们家“哭诉”时,阿诺也了然地没有出声,而是欣慰地看着他。

  并且在心中隐隐羡慕。

  当时他跟尤里卡的恋情进展怎么就那么顺利呢?

  还没经历吵架和好再吵架再和好、误会再解除误会再误会,就成老夫老妻了……

  年轻真好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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