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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系假千金的美食指南

  作者:山阮

  美食博主关明溪,一朝穿越,成了奉恩侯府嫡姑娘。

  一贯佛系的她,摸了摸这张容貌绝佳的脸,决定认真当富婆。

  两年后,关明溪美名远扬,是京中各位夫人口中才貌双绝的贵女,还和战功赫赫的七王爷定了亲。

  不曾想,婚期将至,真千金竟找上门来,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人尽皆知——侯府嫡女关明溪,原来竟是厨子的女儿!

  天之骄女跌落凡尘,一时间,人人都想来踩关明溪一脚。

  面对这些敌意的目光,关明溪只嘲讽一笑:

  这侯府千金,我还不稀罕当!

  曾经的侯门贵女游走在市井之中,非但没有明珠蒙尘,反而如鱼得水,恣意洒脱,倍显璀璨夺目。

  盛装打扮前来看她笑话的真千金,只瞧了一眼,就气得回家砸碎了满屋瓷器。

  -

  七王爷李衡辞,心机如海,冷若冰霜。

  人人都道他与关明溪的婚约,不过是笼络奉恩侯的联姻之举,全无半分私情。

  就连关明溪自己,也这样以为。

  离开侯府那日,关明溪当着李衡辞的面撕毁婚约,洒脱至极,只道二人一拍两散。

  却不料再重逢时,七王爷看她的眼神,却不复曾经的云淡风轻,甚至居高临下,倾身耳语:“世人皆道你聪慧过人,怎么在我面前这样愚钝?不过,我倒是不介意。”

  关明溪这才发现,克己复礼不过是七王爷在自己面前披的一层皮,切开来全是波云诡谲的欲望和偏执,沾上了,便再也逃不脱了。

  外柔内刚佛系厨娘子vs外冷内热白切黑王爷

  食用指南:

  1、女主貌美如花、厨艺爆表、虽然佛系但会慢慢开始崛起

  2、偏日常向甜文、慢热、1V1

  3、架空、私设多、不是纯美食文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美食市井生活甜甜

  搜索关键字:主角:关明溪,李衡辞┃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吃得食中食,方为美中美

  立意:逆境中用美食治愈心灵,对生活充满希望

第1章 这二娘子虽然明艳动人,却……

  天子脚下,民生安定。

  七月正值盛夏,热辣的太阳挂在空中,街上行人只三三两两。阿贵被晒得汗如雨下,却顾不上擦拭额间汗珠,步履不停奔向瑞和楼东家住的吴宅。

  巧的是,阿贵刚拐进甜水巷,就撞见关明溪在门前嘱咐丫头去抓药。

  天气正热,关明溪身上穿着一件藕粉色对襟轻衫,下头是葱绿的百叠襦裙,裙角还绣着一朵半开不开的荷花。恬淡娴静的样子,让阿贵只是瞧着,就仿佛一道清泉流过心间,身上酷热都消减了几分。

  关明溪略微抬头时,钗环微微相碰发出铛铛脆响声,一眼便瞧见阿贵,不由心下讶异。

  阿贵是瑞和楼的大伙计,寻常不会离开瑞和楼,更何况这会儿是晌午,楼里生意最好的时候,他却赶在这时候匆忙来宅院,不免让人心生疑窦。

  果然,阿贵随意抹了抹脸,便急切地说道:“二娘子,少东家让我来问问,东家的手伤怎么样,可还能上灶台?”

  关明溪在族中排行第二。

  阿贵口里的少东家,所指是关明溪如今的大哥吴岩禄,问询的东家则是她现在的爹爹——有“京中一绝”之称的名厨吴承远。

  吴承远身为瑞和楼的东家素来勤勉,平日里卯时便会到后厨张罗,直至打烊方才归家。偏偏今日一早,他下窖拿酒时,不慎在梯|子上滑了一跤,摔伤了惯用的右手,这才没去楼里坐镇。

  一代名厨的手,可是价值不菲。

  吴家连忙请了大夫来看,细细诊过后,说是得静养着,这几日拿不得重物,自然也颠不得勺、操不来刀。

  关明溪将大夫的结论如此一说,阿贵听后一脸颓丧。知道便是进宅里见了东家,也是于事无补,顿时心灰意懒,口里嗫嚅着:“那可怎么是好……”,于是打算原路返回向少东家说明缘由。

  关明溪瞧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下一动,不禁柔声问道:“阿贵,楼里可是有事?”

  阿贵见她问起,也不好隐瞒,便挑拣了些重要的回话。

  原来,今日正是衙门休沐,当朝六品左武大夫罗颂带了几位同僚来瑞和楼。

  罗大人是瑞和楼的老主顾,与吴承远有些私交,一向照顾楼里生意,今日做东宴请入京述职的几位大员,不免对瑞和楼多加吹嘘,点菜时更是将招牌菜都点了个遍。

  其余菜还好说,楼里的大厨德叔都能够应付下来,偏偏这道清蒸鲈鱼,要想做出那精髓的招牌美味,非得东家吴承远亲自操刀不可。更何况,来的是那素来挑剔的罗颂。

  在楼里主事的少东家吴岩禄生怕砸了招牌,故而命阿贵来搬救兵。

  阿贵说了一通便着急要走,关明溪却忽然出声将他叫住:“等等,不如我随你去瞧瞧。”

  阿贵狐疑望她一眼,这二娘子又是想的哪一出!

  三月前真假千金一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有京城名姝美誉的奉恩侯府嫡女,被发现竟是鸠占鹊巢的假千金;而瑞和楼的小娘子,一跃而上成了高门之女。

  街巷之间闲言碎语流传不久后,两位千金各归其位,而眼前的这位关明溪便是那位“贬落凡尘”的假千金。

  难不成归家不过三个月,便想插手瑞和楼之事?

  眼前之人肤如凝脂,一双杏眼宛如一方清潭,眉眼间神色淡淡,端的是高雅清贵。

  阿贵想起吴家养大的那位娘子,明明已是他见过最为貌美的人,在关明溪面前好像也差了一截,面貌与气度大相径庭。

  他愣神之际,关明溪伸手在他眼前摇了一摇,衣袖摆动间一缕兰花香气传来,阿贵赶紧低下了头,顺口胡诌道:“二娘子,您想吃什么我给您送来。瑞和楼这会儿来往客人众多,您去不是......”

  ——不是给人添乱么?

  最后这句话他未说出口,可关明溪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弯了嘴角:“我不是去用膳的,你带我去后厨便好,那道清蒸鲈鱼我会做。”

  这话叫阿贵将脸都皱在了一起,烟熏火燎的地界,穿着名贵衣裳的姑娘哪里能去?

  况且,瑞和楼的招牌菜又哪是想做就能做的,德厨都不敢夸大,这二娘子胡话张口便来!

  阿贵皱紧了眉头:“二娘子,您就别让小的为难,我要是带您去了,别说东家,就是少东家也得扒我一层皮下来!”

  当初真假千金身份互换,关明溪在侯府不受人待见,她要离去时,吴家夫妇带着儿子来接,这才回了吴家。

  吴家上下忠厚本分,对这个亲生女儿恨不得宠上天去,以便弥补前十五年错过的日子,吃穿住行一样不落,都尽量比着当初在侯府的规格。

  少东家也对这个妹妹就差疼在了手心里,得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便要送来给妹妹把玩。

  阿贵耷拉着脑袋,只觉这二娘子虽然明艳动人,却是被宠坏了小性子不少,才会拿他逗闷子。

  关明溪见他神思不在,无意再耽搁时间,将发间玉簪扶正后,对着阿贵嫣然巧笑:“我走你前头,总该没人怪罪于你。”

  说罢,关明溪迈出了步子,裙摆摇曳间,只见那绣着的莲花像是要盛开了一般。

  阿贵看得呆了一瞬,这才快步跟上去。

  -

  两人赶到瑞和楼时,只听得人声鼎沸,想来已是高朋满座。

  一块黑色金丝楠木牌匾映入眼帘,“瑞和楼”三字笔锋犀利、恢弘大气,据说花去不少银子才请来名家所写。街上左邻为一家丝绸铺子,右舍是一家做首饰珠宝生意的,都是为达官贵人所建。

  关明溪念起前世老牌的酒店,也大抵相仿。

  大堂散客众多,这时定不能带着这样一个惹眼的女子穿堂而过,阿贵见关明溪执拗,便带着她绕到了后门。

  后门进去是瑞和楼的院子,院子极大,还有一处早年建造的池塘。一是为了让客人吃上鲜活*的鱼,二是象征财源滚滚。

  往东而去,便是瑞和楼的庖屋。只见跑堂的几位小伙计端着木制托盘,脚下生风似的来来去去。

  阿贵将关明溪送至门口,便去了大堂向少东家吴言禄报信。

  关明溪没有停留,素手掀开庖屋围帘,里头一位掌勺的大厨正掂着锅,火光直冒得老高,想来就是在瑞和楼二十几年的德厨了。

  还有两个墩子,都是从小便在瑞和楼,和阿贵一般大的年纪,却手起刀落利索得很,此时正低着头目不斜视地切着菜。

  火夫三人,一人在为德厨烧大火;另一人在旁看小火,炉子上煨着汤;还有一人在折着小树枝。

  关明溪暗自点头,虽然爹爹不在,可这后厨却是有条不紊,不愧是京中有名的酒楼。

  折小树枝的火夫率先瞧见了关明溪,差点儿眼珠子都瞪了出来,这二娘子远远见过几面都是在大堂,今日怎么来了庖屋这样的地方?

  关明溪也感受了他的目光,朝他微微点头,正欲开口之时,身后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妹妹,怎么来这里了?快快随我出去!”

  此时庖屋众人都被吸引了目光,德厨生得矮胖,见人便是三分笑:“二娘子来了?这里头油烟熏人,等我忙完这会儿给你做菜吃!”

  吴言禄也只当她小孩心性,便好言劝道:“是啊,大哥寻一处雅阁,买了糕点来先给你吃着。”

  在众人眼里,不过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对这庖屋有所好奇。

  屋子里热气沸腾,关明溪捏着帕子朝额角摁去,无奈笑道:“我是来做菜的。”

  此话一出,莫说年纪小的墩子,就是德厨也不禁笑了起来。这二娘子还真敢说大话!

  德厨觑了一眼关明溪肉嫩白皙的手,指尖一丁点茧也没有,还粉嫩得好看。十指纤纤一看就是没做过重活之人,想来侯府丫头仆从众多,也不会要她动手。

  吴承远从前就常在他眼前轻叹,说他所生一双儿女,没有一个和这庖屋有缘。关明溪回了吴家后,虽说不如侯府显贵,却依旧养尊处优,吃穿都有丫头伺候。

  他摇摇脑袋,吴家再无人挑起大梁,恐怕是要后继无人了!

  “二娘子,不如客人走了我教你做碗清凉糖水。”

  吴岩禄刚要跟着附和,一个小伙计猛地掀开围帘:“德厨,二楼临街阁子催菜了,罗大人问这清蒸鲈鱼怎么还不上!”

  关明溪快步走上前,接过话头:“回罗大人去,快要上了。”

  小伙计火急火燎应声而去。

  关明溪折过身来,双手拢在一起,明明立于庖屋,却像是站在暗香浮动的花草间。

  “大哥,罗大人今日带着朝着官员,要是今日这菜不上,怕会让人失望至极!你不如信我一回。”

  吴岩禄瞥见她脚下的彩丝绣鞋已经沾染了尘土,又见她一脸郑重不似玩闹的模样,鬼使神差地点了头。不过谈不上信任,只是妹妹过于认真,不*忍出口阻挠罢了。

  关明溪指挥着一个墩子去池塘捞两条鱼上来,她自己则低头踱着步子,在心中琢磨菜谱。

  前世的她打小便爱吃鱼,后来作为粉丝众多的美食博主,鲈鱼刺少肉多,她也常常下厨做这么一道菜。作为拿得出手的宴席菜品,这清蒸鲈鱼她最为熟悉不过。

  想来在这里做这道菜也不难。

  况且前些日子她在用膳时多夹了几筷子鱼肉,被爹爹瞧见后记在心里,闲时便在家变着花样地给她做鱼,说起来吴家的手艺也通晓一些。

  两条活蹦乱跳的鲈鱼,这时已经被墩子洗杀干净,安静地躺在白瓷盘中。

  关明溪摸了摸肥美的鱼肚,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2章 鱼肉清甜,裹上浓厚的豉油……

  瑞和楼是京中有名的酒楼,庖厨所需之物众多。

  关明溪方才环视四周,心底有了计较,虽说调味品没有前世花样繁多,不过做一道清蒸鲈鱼绰绰有余。

  这道菜说起来并不难,瞧着也就那么几样配料,可往往越是这样的菜,考验的便是掌勺之人的厨艺。

  清蒸鲈鱼,盐抹多一分会遮掩鱼的本味,而少抹一分又会觉得食之无味。

  料酒去腥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环,好在有一壶黄酒可以替代。

  还有一步火候也最为关键,这时辰把握得不好,也会影响鱼的肉质,也许会干柴,难以入口。

  在众人异样的眼神中,关明溪不慌不乱,指挥着两个墩子切一些葱丝和芫荽,再额外切几根筷子粗细的葱姜小段。

  她自己则将两条鱼放到一块干净的砧板上,用刀斜斜打至鱼骨,每一刀间隔相等。

  再取了洁净帕子将鱼身上的水擦干,将鲜翠欲滴的葱段塞进鱼肚之中,细细在鱼身上抹了一层薄薄的盐和黄酒,最后几根葱白的手指合在一起,捏了一些胡椒粉,手腕转动间撒下几粒。

  动作轻柔,却不失利落。

  盐和胡椒粉是为了蒸鱼之时,让鱼肉更加入味,鱼肉紧致不松散。可又不能掩盖原本的鲜味,便只薄薄的抹上一层。而黄酒与葱段便可去腥,待鱼熟后,还会带上丝丝酒香。

  鱼肉需得腌制半盏茶的功夫,这会儿关明溪便指了火夫大火烧上一锅水。

  关明溪曾经作为奉恩侯府的嫡姑娘,除了琴棋书画,后院中馈也要习得一二,可谓是秀外慧中。可她最熟悉的地方却是灶台前,奈何身份阻碍,鲜少下厨,这会儿如鱼得水畅快得很。

  德厨在一旁瞧着,开始只是略微点头,觉得轻看了二娘子;后来越瞧越心惊,这刀法与手法步步不错,哪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高贵千金?

  他按捺不住心中所想,便开口问道:“二娘子,你是从何学的!”

  关明溪巧笑倩兮,将早已想好的说辞缓缓道来:“前些日子回来,爹爹在家常给我做膳食,我百无聊赖间,便缠着爹爹教我。”

  “这道菜我吃过多次,便也会了*几分。”

  她说得风轻云淡,却叫在场之人心下大骇。

  德厨在瑞和楼快二十年,那些个招牌菜依旧不敢轻易掌勺;吴言禄身为吴家长子,本该是下一代继承人,却只对大堂之事往来迂回有度,庖厨之事并无天赋。

  一个回家不过三月的二娘子,此时开口便是“吃过多次,便也会了几分。”

  仿佛不知自己所言足够让人瞠目结舌。

  吴言禄甩了袖子,仔细瞧着关明溪巴掌大小的脸蛋,看她眉目舒缓、抿唇淡笑,额间掉落一缕碎发擦至耳际,一双澄澈的眸子圆润似杏,倒是让人更加亲近。

  ——也不知是随了谁。

  吴言禄这样想着,德厨也心下微动,难不成二娘子天赋异禀?这样白嫩的手指,据说在侯府都未做过针线,倒是常常拿笔作书。

  还未等两人深究,锅中水已沸腾。

  关明溪在瓷盘底部横着放上两根筷子,为了使鱼肉更好的均匀受热,再放上一些姜片,将腌制好的鱼平铺放进瓷盘。

  两条鱼都是相同的方法。

  猛火隔水蒸鱼,迅速加热,保持鱼的鲜、嫩,只需半盏茶便可出锅。

  切好的葱丝、芫荽放进水中略微浸泡,再捞出控水。

  掐着时辰,关明溪让火夫熄火,却不着急掀锅,众目睽睽之下而是让鱼在锅中焖上一会儿。

  德厨对此不解,以为二娘子怕烫,便伸手要去揭盖。

  关明溪捏着帕子将他手臂推开,道:“不可,这是利用锅中的热水余温,让鱼肉变得更加鲜嫩细滑,再等一等。”

  德厨吃瘪,摸着鼻子又静静看着。

  待起锅时,鱼肉少了一丝腥味,带着些许清香。瑞和楼庖屋不小,这股味道却一直萦绕在众人鼻尖久久未能散去。

  莫说墩子与火夫,就是尝遍百味的德厨和吴言禄,这时也不由得偷偷咽下口水。

  关明溪行云流水地依次将盘中腥汤倒掉,夹出鱼肚子里的葱条。

  德厨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汤汁可是蒸鱼的精华,二娘子为何要倒?”

  吴言禄也跟着摇着头:“妹妹,这汤汁倒不得!”

  在他们眼里,这蒸鱼的汤汁就如同鱼汤,乃是佳品。

  关明溪闻言手下动作未停,热锅倒水,锅中放入葱姜和香叶,两勺酱油,再撒一点儿糖,小火煮上一会儿,熬好的蒸鱼豉油倒在鱼身上。

  这一步自制的豉油也很关键,是这道菜的点睛之味。

  夹出泡好的葱姜丝摆盘,热油分三次泼在鱼边,瞬间一股香气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比刚才的清香还要醇厚,勾起肚子里的馋虫。

  只见鱼肉鲜美无比,肉质洁白细腻,见者都要垂涎三尺。

  锅中还剩下些许蒸鱼豉油,德厨见状拿了汤匙舀上一勺,眼见这豉油黑糊糊的模样,闻起来却有一股脂香味。

  关明溪左手托起右臂衣衫,已经摆好了盘,这才开始解释方才为何要倒掉蒸鱼的汤汁:“汤汁算不上什么精华,无非是蒸气混合着鱼腥*味还有血水罢了,倒掉才不会那样腥气。你们且尝尝看!”

  一个机灵的墩子拿了银筷与碗碟,几人用公筷分食了去,不大会儿功夫,一整条鱼只剩头尾和鱼骨。

  白白嫩嫩的鱼肉放进豉油中滚上一圈,吴岩禄只觉这鱼入口即化,差点儿连舌头都要吞了下去。

  味醇浓郁、口齿留香,一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

  德厨也恨不得盛上三碗颗粒分明的蒸饭,鱼肉清甜,裹上浓厚的豉油,还有丝丝黄酒香气,道一句“人间绝味”也不过如此,可还未尝够这鱼已经见了底。

  吴岩禄意犹未尽,缓慢将银筷放下,擦了嘴道:“倒是我小瞧妹妹了。”

  关明溪脸上没有丝毫因夸赞而得意的神情,只微微颔首:“大哥要是满意,这另一条鱼还是快快给罗大人送去!”

  吴岩禄常与贵客打交道,见多识广,这时已经藏起心下讶异,从容将那道清蒸鲈鱼放进托盘:“妹妹亲自所做,还是我亲手送去得好。”

  他走后,德厨摸着圆圆的后脑勺,一幅憨厚的样子,笑声问道:“二娘子,你说这菜是东家所教,可我方才瞧着...瞧着不像。”

  关明溪早就料到逃不过他的眼睛,毕竟也是在瑞和楼能挑起担子的大厨,于是回道:“我在爹爹所做之上,又加了些自己的花样,想来要更加精细一些。”

  想了想,又垂了眸子补上一句:“还是爹爹教得好。”

  这话也是实话,她将前世所学和爹爹所授两厢结合,既合了现下的口味,又使人耳目一新。

  德厨一拍大腿,认真盯着关明溪:“二娘子,莫要妄自菲薄!”

  他折了身,又立在灶台前,嘴里不停念叨着“后继有人”四字。

  德厨自进了瑞和楼,从墩子做起,一步步到现下的地位,全靠着东家吴承远一手提携,毫不吝啬倾囊相授。

  他已将吴承远当做半个大哥,自是希望瑞和楼再延续百年,甚至千年。本来下一辈算是穷途末路一般,现下却突然冒出个关明溪,叫人怎能不喜极。

  兴许,瑞和楼鼎盛的生意还会蒸蒸日上。

  -

  却说吴岩禄将关明溪所做的清蒸鲈鱼,端去了二楼一间临街的阁子,里头共坐着七位周身贵气之人,领头那位生着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便是六品左武大夫罗颂。

  虽说官职不算多大,可他四十有余,在朝中多年颇有声望,暗地里都说他若是改了心直口快的毛病,官家早就升了他的官职。

  京中消费奢侈,又是宴请同僚。只见精品菜肴摆了满桌,或冷或热、精致小碟的下酒菜,瓜果蜜饯三两横放,多数都已吃了大半。

  碗碟都是当下热潮的样式,玉碟银筷,上头刻着细小的花纹,格外华丽。

  推杯换盏间,罗颂瞧见吴岩禄进来,便板着一张脸,道:“怎么今日上菜这样慢?”

  吴岩禄知他脾性,也未多言:“最后一道,各位大人趁热用!*”

  寻常时候,传菜的小厮放下菜便会走,吴岩禄今日破天荒送来,出门的脚步也特意放慢了些,手刚摸上门框,身后传来一道响亮之语:“且慢。”

  “这鱼少了些许腥气,入口间多了缕缕醇厚之味,细品竟然还有酒香?这...吴公手艺又上一层楼了?”

  罗颂武夫出身又向来不拘小节,又与吴承远相交,便言辞间也颇为熟稔。

  其余大人尝过,也都赞不绝口。

  吴岩禄一颗心高悬又落下,他快走两步上前,已是笑意满满:“大人,家父清晨下窖拿酒,不慎摔伤了手臂。这道清蒸鲈鱼乃是小妹所做。”

  真假千金的流言遍布大街小巷,罗颂官场中人知晓更是不足为奇,而外界对关明溪的风评并不好,都说她宛如贼子,偷走她人身份多年,还连带着奉恩侯府的种种宝贝都让她给占了。

  碎嘴婆子谈论这些之时,却未想过这身份并不是关明溪所愿,两人还在襁褓之时在寺庙中被抱错,又怎能怪到她的头上。

  况且,关明溪没有一丁点儿留恋,将这嫡姑娘身份还了回去。

  罗颂轻哼一声,想来也对街市间的传闻深信不疑:“你那新妹妹?她一个侯府出身的姑娘,你倒不如说是你做的,本官还信三分!”

  他说着还伸出食指和中指,在桌上重重敲了敲。

  吴岩禄本就心疼妹妹,十五岁才认祖归宗,这时便道:“罗大人此言差矣,小妹性情顶好不提,对这庖厨之事天资聪颖。说起来方才我与德厨亦是不信,可小妹确是未曾假借他人之手!”

  武官本就不会文人那些个婉转,有什么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在座述职官员缄默不语,神色间能看出不屑之意。

  罗颂挥了挥手:“罢,本官知晓你维护妹妹,只是这样张狂之语莫要再提。”

  几人对这清蒸鲈鱼品尝,复又交谈起来。

  吴言禄只觉话不投机半句多,便迈开脚步要走。

  这时门外轻叩,传来一道软糯之声:“上菜,冰莲百合,消暑佳品。”

第3章 只见镜中女子发如墨、肤白……

  瑞和楼春夏常备糖水,秋冬暖汤,用来赠与客人膳后解腻清口。

  冰莲百合分小碗,放入竹篮中在井水里头沁过,冰凉舒爽,食用一碗浑身惬意。

  关明溪带了阿贵,一人端着一盘木托,里头便是从深井中拎起来冰莲百合。

  京中繁华,女子也常出门露面,所以关明溪出现在这里并无不妥。只是吴言禄又想起罗颂言辞间的轻蔑,便沉了脸,主动将木托接过。

  关明溪不急着走,反而主动问道:“听闻大人对这清蒸鲈鱼颇有微词?”音洋洋盈耳,宛如清泉。

  瑞和楼招待贵客时,阁子外头都会有小伙计守着,方便随叫随到。罗颂声如洪钟,方才和吴言禄你来我往,小伙计听不真切,又想着邀功,便去寻了关明溪来。

  毕竟二娘子去庖厨做菜一事,已在下人口中*传得绘声绘色。

  关明溪周身像是带了一阵柔风,有道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①在各位有官职的大人眼前,不卑不亢、气度从容。

  明明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的模样也叫人挪不开眼。

  首饰不算名贵,胜在精巧,头上玉簪浑身通透,与耳饰同套,若非花大价钱是买不来的;腕间一只镂空金丝手镯,衬得手腕更加柔弱无骨。

  罗颂心道这通身的大家风范,久闻不如一见,果真对得起名噪一时的“才貌双绝”四字。难怪京中许多姑娘,偏偏她得了官家青眼,还亲自赐婚。

  他先是如此想着,又惋惜了一瞬,美则美矣,那婚事已经作罢。

  “小娘子,你大哥对你多加吹捧,只怕你承受不起。先人有训,不可妄言。”罗颂更加确信这样一个女子不可能做出适口的菜来。

  关明溪制止了要反驳的吴言禄,对冷嘲热讽也不恼:“大人有无发觉,此鱼哪里不同?”

  罗颂胸有成竹,指出几处与吴父所做的差异,言罢啧啧称奇,再度赞许了几句。

  关明溪待他说完后,点头称是,又道:“大人漏了一味,我在鱼身上撒了几粒胡椒,味辛,可增进食欲。”

  “还有,我将蒸鱼的汤汁倒掉,淋上我亲手所做蒸鱼豉油,自是比单调的酱油要浓香许多。”

  她将蒸鱼的法子慢条斯理道来,分量、火候都一清二楚,侃侃而谈不似作假,又说方才做了两条,大哥与德厨都品尝过。朱唇轻启间,罗颂面上紧绷。

  “如何?大人可信是我亲手所做。”

  吴岩禄与有荣焉,道:“的确如此,分毫不差。”

  要说关明溪聪慧过人,不知哪里记下,乃是诵书。可吴父遍览食谱,也未曾有这样的心得。

  楼中数来数去,这一手祖传技艺,好像也无人能越得过吴父。

  罗颂更加迷惑,便与德厨问了同样的话,关明溪自是复述一遍,说得滴水不漏。谁也想不到这是她上一世学来的东西。

  众人无言,挑不出半点错来。

  有贬就有褒,在座的大人都是人精,客套两句便也作了褒奖。

  罗颂没有别的弯弯绕绕,朗声大笑起来:“吴公有此女,应是他的福分!本官有眼不识金镶玉。”

  这就是心直口快的武夫了,一便是一,二便是二,要换了他人兴许还要狡辩一番,或是恼羞成怒。罗颂倒是坦荡。

  若说从前觉得关明溪空有虚名,现下才是真的由衷信服。

  有的女子,不论身处何地,总不会被埋没了夺目的光彩,难怪一见她便觉得不同。

  关明溪爽快谢过,便和吴岩禄退了出来。

  两人都没想到的是,这一日之后,市井中对关明溪的风评倒了半数,称誉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对庖厨研究甚多。

  不过这都是后话。

  -

  兄妹两人在瑞和楼用过膳后,吴岩禄跟着关明溪回了家去。

  一是他要瞧爹爹的伤势,二是他得说说妹妹在几位大人*面前露脸一事。

  吴家是三进三出的宅院,呈“目”字,算是规模不小,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才住得起的院子。

  第一进是宅子的大门和二门之间,用作待客;第二进在第二门和第三门之间,吴父母居住在正房,早两年吴岩禄住东厢房,不过成亲后自立宅院,偶尔才会回来小住几日。

  姑娘本该住后头,吴父母却将关明溪安排在了西厢房,才好多加看顾。服侍她的丫鬟居耳房,后罩房便是几位仆从所住。

  关明溪向来喜净,此时身上沾染了烟熏之气,于是让吴岩禄先去爹爹房中,要丫头巧儿备水梳洗一番。

  巧儿无父无母,是关明溪回到家中才买来的丫头,两人年岁相仿,却更加活泼好动一些,相处倒也融洽。

  关明溪快快换了衣衫,又用帕子擦了擦头,巧儿给她抹上桂花味的头油,只觉神清气爽换了个人。

  主仆一前一后往正房去,巧儿嘴里碎碎念叨着:“娘子怎么一声不吭跑去楼里,奴婢抓了药回来一顿好找,还以为你将我扔下出门玩耍了。”

  关明溪走得着急,确是忘了这茬:“你巧舌如簧,我哪敢丢下你。”

  身后默了一瞬,巧儿又带着笑声开口:“不过,今日可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夜里热闹得很。娘子不想去瞧瞧?”

  听她这意思,便是拘得久了,想出宅子游玩。

  关明溪又哪里不知,只是爹爹还在床榻养病,她便低声道:“过几日带你玩儿。”

  巧儿鼓着脸,闷闷不乐,却也没再吭声。

  到了正房门外,两人站在青灰色门帘前,巧儿喊了一嗓子,里头便让人进去。

  一个婆子头发梳得规整,上前来接关明溪。

  潘四娘坐在窗边捧着热茶,她身子不好,夏日也不能贪凉,这时正放了茶杯要拉关明溪的手:“二娘来了,二郎在里头给你爹擦背。”

  吴岩禄也在族中排行第二,便称“二郎”。

  她朝着屏风努了努嘴。

  关明溪反握住她的手,一同坐在方凳上,道:“阿娘,我今日去了瑞和楼。”

  潘四娘眼角几道细纹,这时笑着又加深了些:“听二郎说了,你怎么短短时日便将你爹那些招数尽学了去?果真聪慧过人。”

  她神情欣慰,眼睛落在自己女儿脸上一眨不眨,俨然是位慈母。

  刘婆子也连连赞许,虽说不出什么字字珠玑话来,却也质朴得很。

  “阿娘过誉,明日我给你做些糕点。”关明溪特意迟些时辰过来,便是为了避开吴岩禄的夸耀,等这时吴父吴母都惊讶过了,再遮掩几句。

  说了一会儿话,吴岩禄便端着水盆出来,笑眯眯地叫关明溪进去。

  吴承远半靠在枕上,右手臂包扎着,手指因常年掂锅的缘由,新旧茧疤交替。鬓角有些发白,眼睛却神采奕奕。

  他这时轻晃着脑袋,很是欢快。

  比起潘四娘,吴承远更加激动,说什么“一脉相承”,还讲到要给老祖*宗磕头上香,就差掀被而起。口干舌燥之时,关明溪递上一盏茶,这才有机会插话:“今日是我自作主张,爹爹改日不如再多教我些。”

  一番话又说到吴承远心坎上,自是答应了下来。

  他说得口干舌燥,一口吃尽杯中茶水,再递给站在床头的巧儿,不知怎的,巧儿像是失了神一般,险些没拿稳。

  刘婆子年长,又在吴家伺候多年,便持着长辈身份先开了口:“冒冒失失的怎么伺候姑娘?”

  关明溪“噗嗤”一笑,不甚在意道:“她准是想着外头瓦舍,魂儿丢了。不如我让你休一日,等会儿拾掇着出去。”

  她这么一说,潘四娘这才想起今日是乞巧节,本前两日就有打算,可今早紧着吴承远摔伤一事,转头便忘了,于是便道:“二娘也去,你这些日子不常出院子,怕是闷坏了。”

  吴承远更是喜闻乐见,还让潘四娘多给些银钱,多买些喜爱的玩意儿。

  巧儿有些扭捏,哪有姑娘呆在宅子里,她独自出门的道理,便也兴致勃勃地撺掇。

  关明溪从前在奉恩侯府之时,府中每逢七巧节便会早早地搭建一座“乞巧楼”,摆上许多女子爱吃的瓜果、蜜饯,也会放笔墨纸砚与细针彩线。府中姑娘们一边交谈着一边穿针引线,便叫“乞巧”。②

  吴家只她一个女儿,也没有奉恩侯府那样奢靡,所以不会重金请人搭楼。

  那时作为嫡姑娘,还得提前做好绣品,再到乞巧日子展示,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还要绞尽脑汁做特别一点儿花样,若不然便会被嘲讽。

  现下来去自由不说,不用再夜里点着油灯做绣活,倒是最舒坦的事。

  关明溪从没有机会去过瓦舍勾栏这样的地界,听巧儿小嘴在那说个不停,倒有些心痒。

  潘四娘应当也是看出了她面色松动,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金丝线绣的荷包,递给了巧儿:“带着你们娘子去,晚膳找一家酒楼,走着消消食的功夫再买点儿果子吃。”

  巧儿捏着手里沉甸甸的荷包,一张俏脸愣是笑出了褶子,急忙应下了。

  关明溪见此也不再推辞:“那我给阿娘带一对磨喝乐③回来。”

  女子皆是爱美,潘四娘听她这样说,虽口中连连拒绝,却难掩欣喜。

  申时,天上太阳斜斜照在树上,洒下许多光影。

  关明溪又带着巧儿回了西厢房,只因潘四娘说她衣衫太过素净,今夜街市上定是姑娘郎君多不胜数,打扮一番锦上添花。

  阿娘爱女心切,关明溪便顺着她的意思,在十余个箱笼中挑了一件桃色窄袖衣,衣襟上绣着牡丹海棠,下头配上月明色绣着花枝的褶裙,绣鞋亦是同色。

  头上多加了一根蝴蝶银簪,又在腰间别上一块玉环。

  巧儿没个轻重,涂胭脂口膏时,手上力道有些重了,关明溪想拿了帕子擦去,巧儿又噘着嘴不愿,还直说娘子压得住这俗气,好看得紧。

  关明*溪望了望铜镜,只见镜中女子发如墨、肤白嫩,两颊红润不失俏皮之态,小口宛若樱桃,和这身衣裳也相配。

  只见她搭着巧儿手臂起身,道:“那便走吧!”

第4章 若不是因为她,自己又怎会……

  京中乞巧节,从前几日起便有了热闹的氛围。

  街上熙熙攘攘,来往之人脸上喜眉笑眼,各家女子、小儿都穿着最华贵的衣裳。

  老人家摆着各式各样手工精制的糕点,还有比着动物做的糖人儿,酸梅枣子一列开胃消食的零嘴也是应有尽有。

  有绫罗裙摆互相扫着裙角,两人打个照面含笑错开。

  关明溪瞧见红着脸年纪小的妇人,手里拿着一块黄蜡所做成的鸳鸯,此时正往水里放去。

  巧儿口里吃着糖葫芦,用衣袖胡乱抹了抹嘴,含糊不清道:“那是‘水上浮’①,听说是在求子呢!”

  那些成亲不久的妇人,要是肚子一直没有动静,遇上乞巧节,便会做水上浮,用来表达求子之意。

  河边这样穿着绫罗锦缎的女子许多,有的身旁陪着官人,有的则是与家中姐妹一起。

  关明溪点点头,觉得很有意思,便多看了几眼。

  她置身在繁华的街市中,却只觉心明如镜。

  巧儿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这会儿好不容易得了出门的机会,东张西望半点也不歇。

  在一个卖伞的贩夫身后,站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婆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应着节日的气氛还在脸上也抹了胭脂。她手中拎着竹篮,里头整齐摆放着五六支粉粉嫩嫩的荷花,想来刚采摘不久,上头还沾着水珠。

  卖荷花的商贩倒是不少,可这样新鲜的却是难见。

  二人走上前去,老婆婆不会吆喝,却极会赞赏,她说道:“这些都是老生的儿子在自家池塘采的,小娘子宛若天仙下凡,有一支并蒂莲,恰好配娘子美貌。”

  她说着便从竹篮里拿出一支双头并蒂莲,花苞蠢蠢欲动,像是下一刻就要盛开一般。

  在她眼中,这小娘子通身气韵,钗饰精巧布料又顶好,一张俏脸只有卖伞那汉子一半大,非富即贵,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关明溪还未说话,巧儿在一旁已经递了银钱过去,脑袋差点儿晃成了拨浪鼓:“并蒂莲不多见,咱们娘子天然之姿,自是相配的!”

  旁人大多都是用两支荷花绑在一起,在这乞巧节里图个好兆头,所以巧儿一听便赶紧银货两讫。

  老婆婆慈眉善目,巧儿付的银钱多,她便又送了一支。

  关明溪伸手接过那支并蒂莲,和衣裳颜色相映成趣,她脸颊微红、花美人艳,周围之人都不免多瞧了几眼,心叹这是哪家的姑娘闭月羞花。

  得了荷花,主仆二人继续往前走去,只留下一道倩影。

  无人看见对面茶楼之中,一双愤恨的眼睛盯着她的背影一眨不眨。

  关子茹手捏成拳头藏在宽大衣袖中,本是一张清秀的脸,这会儿也阴沉*地能滴出水来。

  她作为真千金,回到奉恩侯府后本以为能享受奢侈华贵的日子,可侯爷要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接近当朝七王爷,也就是关明溪在侯府时,定婚的那位七王爷。

  她当然明白爹爹的意思,也想迅速在侯府站稳脚跟,便信誓旦旦应了下来。

  这三月以来,靠着侯府的面子,关子茹混迹在京中高门望族中,终是在乞巧节前和七王爷的亲妹妹九公主相交。

  九公主李兰瑶,不过十三岁的年纪,是宫中最小的公主,官家格外喜爱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宠如至宝。

  先皇后去世后,七王爷对这个亲妹妹,更是照拂有加,所以关子茹沾沾自喜,自己这步棋走得好。

  她算着日子早早便同李兰瑶说好,乞巧这一日出门吃茶,瞧瞧那些个杂耍。

  九公主向来爱四处游玩,又不爱宫中那一套穿针引线,自是欢喜着应了。

  关子茹现下看着那道身影这样谈笑风生,气色甚至比在侯府初见她时更为好,面上红润又不失灵动。

  她心有不甘,凭什么好处都让关明溪得了!关明溪失了侯府的庇佑,没有一落千丈,反而这样招眼,竟还叫她气运这样好,碰上了并蒂莲!好兆头又怎能让她得了去?

  当初定婚乃是官家的旨意,李明溪背着“才貌双绝”的名头,被这京中多少女子艳羡!又有多少人说两人极为般配。

  而她自己却要为了讨好亲生爹娘,去主动接近七王爷,甚至陪同九公主在这茶楼吃茶。

  若不是因为她,自己又怎会在酒楼当了十五年的市井娘子?又何至于让爹娘对她没有疼爱?她倒是什么好处都捞了去,而自己表面风光,内里却是忍气吞声。

  李子茹越想越咬牙切齿,半晌才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转头却猛地撞上对面一双清澈的眼睛,李兰瑶显然已望了她许久。

  “怎么,你在瞧什么?”

  “看见一个女子买下一支并蒂莲,好看得紧。”关子茹端起茶杯,为了掩饰慌乱一仰而尽。

  李兰瑶还正是孩童心性,被关子茹的话所吸引,当即便站起身,探出半个脑袋朝外看去,可惜街市上摩肩擦踵,李明溪早已淹进了人群之中。

  李兰瑶不禁神色怅然:“可惜了,并蒂莲多难得一见。”

  她随口一说,关子茹心下微动,不过瞬间便做了决定,她装作不经意间提议道:“想来还未走远,公主不如派人去买下来。”

  宫中之人向来如此,若是有瞧上喜欢的东西,便朝那人买下来,所以这话落在李兰瑶耳朵里倒没有听出什么不对劲。

  当即便让身后的大宫女带人去寻。

  关子茹继续在一旁添油加醋,说是一位穿着桃色衣裳、月明色褶裙的女子,相貌倒是生得不错,身后只跟着一个丫头。想来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娘子,多备上些银钱必定会卖。

  毕竟哪家贵女出府排场不大,几个丫头、几个仆从。

  李*兰瑶听她这样一说,心下也有些雀跃,仿佛这并蒂莲唾手可得。

  关明溪当初从奉恩侯府出来,丁点儿没有拖泥带水,关子茹倒想瞧瞧,她是不是真的在公主面前也宁折不弯!

  见目的已达到,关子茹便心情尚好的吃起桌上的酸角糕来。

第5章 这娘子还是怎么看都不能让……

  关明溪被九公主身边的大宫女采香找见时,是在新门瓦肆中。

  京中瓦肆数百家,傀儡表演、小唱名角,也有评书、小儿相扑等等。

  新门瓦肆人满为患,约有三四百人。上头说评书的长胡子老翁说得口沫横飞,时不时摇头叹气,时不时怒目圆睁。

  台下亦是跟着附和。

  关明溪立在人群末端,双眼定定看着台上,只唇边含着笑,加上姣好的面容仿佛“遗世而独立”。

  本来在这样的日子里头,要找一个人比登天还难。可关明溪的确在世人眼中颇为出挑,所以采香一眼便认出了她——奉恩侯府的假千金。

  瞧见时先是被容貌所惊艳,又仔细看她的穿着打扮,两根细白的手指间夹着一支并蒂莲,采香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便是九公主要找的人。

  只是那侯府的真千金关子茹,也不知是虚情还是假意,偏偏随口说的女子就是关明溪。

  要是平日里,采香作为李兰瑶身边的大宫女,才不会如了关子茹愿,借九公主之手来做她那些个小心眼儿的事。

  让采香为难的是,李兰瑶和七王爷李衡辞一母同胞,算起来李衡辞也算她半个主子。

  关明溪本和七王爷天作之合,相貌、家世都是顶好,只等来年入宫成亲。

  当初官家下旨定下婚约后,关明溪对七王爷温柔小意,就连出城烧香拜佛都要给七王爷带个平安符回来,更不用提平日里做些糕点让侯爷送去。

  上至天子下至宫女,都觉得关明溪是极佳的王妃人选,可谁能想到天有不测风云,这姑娘竟是个假千金!

  七王爷可是先皇后所出,地位非同一般王爷。官家得知后,便立即下旨废了这桩婚事,还将侯爷叫到跟前说他治家不严!

  采香心中想着,现在婚约已废,这娘子不知还有没有惦记七王爷?

  她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事先温柔的话到嘴边变了个样,趾高气昂道:“小娘子,我家姑娘瞧上了你的并蒂莲,这些银子可够?”

  她说着还递过去一包银钱,看起来沉甸甸的模样,别说是买一支,多少支都是够的。

  采香对关明溪态度傲慢,原因无他,无非是坊间的闲言,最最重要的是七王爷不能再和她有瓜葛。

  人言可畏四字,宫中之人早就得了教训。

  关明溪正听老翁讲得入迷,忽然耳边传来一道态度轻蔑话来,被打断了雅兴,不由轻轻皱了下眉头。

  这模样落在采香眼里却是我见犹怜,她险些打个冷战,这娘子还是怎么看都不能让人生厌,难怪在侯府时京中夫人提起都说*她一个“好”字。

  可惜了,这样的姑娘……

  关明溪这两年见过的身份较高的丫头数不胜数,对于采香她倒是有点印象,却一直想不起来是哪家的丫头,便微微歪着头沉思。

  采香见她不语,继续说道:“娘子,银钱不够我再加一袋!”

  这话让关明溪皱得眉头又深了一分,她收回意识,立刻退后一步:“不了,不卖。”

  柔柔软软的嗓音里带着斩钉截铁。

  她虽然不知采香的敌意从何而来,不过左不过是为了她的身份,当初在奉恩侯府,多少人讨好于她,现在便有多少人巴不得踩上一脚。

  这样的人她从不放在眼里,只是这尚好的心情,被毁了。

  关明溪不愿再和她纠缠,转身要走,采香以为她还端着架子,便急了,直接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巧儿原本挤在人群中听评书,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大喊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要做什么?”

  巧儿本就生得比一般女子高些,吴家伙食又好,所以她乍一站在采香面前,倒把她唬了一下。

  可采香带的几个小宫女也不是吃素的,前赴后继冲上去把巧儿按住。

  关明溪不喜在这样的场合与他人起冲突,也不知是哪家姑娘为了一支罕见的荷花想拿捏她,可怎样也不能动她身边的人。

  这样一闹,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

  “你是哪家的丫头?主子又是何人?是她要你抢并蒂莲?”关明溪接连三个问题抛出,那些看戏之人都明白了五分。

  而巧儿又被几个丫头束缚住,一看便像是“强盗”所为!

  采香未开口,已是落了下风。

  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迫不得已让人松开巧儿。

  关明溪冷笑一声将巧儿护在身后,继续道:“乞巧节大好的日子,我不同你计较,只是无缘无故抓我妹妹,应要给她赔礼才是。”

  这时有妇人看关明溪生得好看,又见她落落大方与自家女儿年纪相仿,便起了护犊子的慈心。

  “好啊,某倒是从未见过这样嚣张霸道的小丫头,众目睽睽下便要强取横夺,不如叫了捕头来,让你去衙门去赔罪!”

  关明溪面上坚决,她没有半点要让步的意思,采香先来招惹的她,再退便是软弱无能了。

  “衙门”二字倒是吓不住采香,可犯了众怒,采香心底一沉。

  九公主本就在宫中受宠,在外哪家千金不给她的这个大宫女几分薄面,要她给一个普通丫头赔礼,万万不能的。

  “一场误会罢了,小娘子莫要慌张。”

  她招呼身后两个小宫女向巧儿行全礼,半点儿规矩也未差,口里喊着“姐姐”。

  关明溪这才神情缓和了一些,采香能带着几个小丫头,想来也是有头有脸的丫鬟,她眼睛落在她头上那根簪子上,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了什么。

  采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若是被人认出,九公主的名誉必会因此受损,她只想快快离去。

  于是隔着几步*的距离朝关明溪行了半礼:“今日是我莽撞,与我家姑娘无关,还请小娘子见谅。”

  闹剧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却让采香后悔方才做的事,她终究是低估了这位侯府的假千金,那气魄与胆量,哪像是为了一袋银钱就会将所喜之物转让她人。

  静下心来想,还是鲁莽了。

  一行人出了新门瓦肆,一个小宫女嘴快问道:“她是曾经名动京中那位…?”

  “是了,此时回去都不许向公主提起,就说未找到人。”采香说着转身又嘱咐道,“谁要是在公主面前说漏了嘴,明日我便将她打发灶前烧火去!”

  小宫女们纷纷表示不敢多言,采香这才放了心。

  不过,关子茹心计深沉,想来九公主也不能再与其深交。

第6章 巧儿看着自家主子的身影,……

  申时刚过,宫中东门大开,两位王爷前后而出。

  李衡辞身着绯色朝服,束以大带,腰间挂着青竹锦绶。他却神色疲惫,薄唇紧抿,一双墨色瞳孔深不见底,面上微暗。

  他回首望了一眼已经灯火通明的宫殿,又落在康王李满誉身上,继而踏步入了暗轿。

  今日乞巧节本该是休沐,可官家得了探报,说是有金人混进京中,于是便急召了几位近臣和两位王爷一同商议。

  长子李满誉乃当今皇后嫡子,七子李衡辞乃是先皇后嫡子。

  官家迟迟未立太子,却将两人重用,一时间朝中分成了两派。

  方才在崇政殿中,康王振振有词,说要派兵去一家家搜查,小到农户、大到瓦肆勾栏,将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全都拿下。

  李衡辞意见相左,认为到最后只会打草惊蛇,叫金人藏得更深。

  京中有许多经商的胡人,不宜大动干戈。

  官家思虑良久,终是同意了善王李衡辞的说法,只是这金人狡猾,还是得早早捉出来。

  于是这担子便落在了李衡辞的肩上。

  他坐于轿中捏着眉骨,随从逸风跟在轿外,开口道:“主子,九公主去了茶楼吃茶。”

  逸风听见一声低低地应声,继续道:“奉恩侯府那位,挑拨公主和关姑娘。”

  李兰瑶心性单纯,李衡辞便一直派了人暗中保护她,日日由逸风报给他听。关子茹品行不佳,自会不动声色间让公主疏远于她。

  逸风却没想到,李衡辞忽地掀开布幔,眼神阴鸷:“都做了什么?”

  他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来。

  李衡辞将布幔放下,冷不丁说了一句:“采香被迷了心窍,该罚。去同奉恩侯爷传话,让他收收狐狸尾巴。”

  逸风跟在七王爷身边多年,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紧张,不由心中微动。

  -

  关明溪为阿娘买了一对磨喝乐,巧儿拎着零嘴点心,已经回了吴宅。

  吴承远用了些粥菜,喝过药已经睡下。

  天刚刚擦黑,潘四娘有些惊诧,问道怎么没有多玩耍些时辰。

  巧儿绘声绘色将所遇之事说了一通,还手舞足蹈很是激动,半点都没有*被吓到的样子。

  关明溪最后那一点儿郁结也散了,又怕潘四娘担忧,便摆了手:“阿娘别信她的,京中治安良好,哪有她说得那样可怖。”

  虽然话是这么说,潘四娘知晓女儿的性子,不愿让自己忧虑,想了想道:“以后出门让阿贵跟着你,他小时候学过些拳脚功夫。”

  母女絮絮叨叨了一会儿,刘婆子慌慌张张从外头进屋:“夫人,四娘小儿发热,我那侄婿还在外头卖米糕,一时又找不见人,她便先回了家,我替她赔个不是。”

  刘四娘是刘婆子的侄女,在关家做帮厨,平日里吴岩禄去瑞和楼时,就是她给潘四娘做膳食,顺道烹茶、做些可口糕点。

  这会儿吴岩禄带着伤,刘四娘家中又出了急事,无人能下厨了。

  今日过节,吴家其余下人都回家去了,刘婆子没有婚配,是一直在吴家做事的,巧儿无父无母也算卖身在吴家。

  潘四娘倒不在意:“无妨,让巧儿去瑞和楼拿些吃食回来便是。”

  幸好离得不远,一来一回也不过半晌功夫。

  关明溪一听笑了起来,提起裙子便要往外走:“我去做。今日乞巧节,德厨指定忙得很,还是不要叨扰他。”

  潘四娘开口要劝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她也想瞧瞧是不是真的像二郎嘴里所说,二娘天赋异禀。

  于是她让刘婆子跟着去帮忙。

  吴宅庖屋没有瑞和楼大,调料却一应俱全。

  砧板上放着一把菜刀,还有未剁完的排骨,想来刘四娘确实走得着急。手边还有一把洗干净的豆芽菜,放在菜篮之中。

  巧儿说她会烧火,关明溪允了,让她将两个灶都生起火。还说今日她在外护主,要奖励她一碗鸡蛋羹。

  虽然巧儿不明白她说的“鸡蛋羹”是什么,不过她向来不挑食,便欢天喜地应下。

  关明溪让刘婆子将剩下的排骨剁成小块,大约两个手指关节大小,切上一些大葱片和姜片,她准备做成糖醋排骨来吃,再炒上一盘爽脆可口的豆芽菜。刘四娘煨好了白粥,便不用另外烧饭。

  趁着空闲的功夫,关明溪磕破六个鸡蛋分明放进两只碗里,拿了银筷顺着一个方向搅动起来,这时碗里蛋液起了气泡,搅散后倒入比蛋液多一些的温水,放了几粒粗盐后继续搅拌。

  鸡蛋羹下至黄口小儿、上至老叟老妪皆可食用。

  碗筷碰撞之声清脆动人,巧儿看着自家主子的身影,她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只觉得关明溪做什么都是好看的,连在这烟火之地也像个仙子。

  刘婆子年纪大了,更加感叹地是她利索的动作,随便一瞧就是做过活的人。

  关明溪本想筛一下蛋液中的气泡,这样可以使得鸡蛋羹更加细滑,无奈这会儿并没有筛子,只好用小勺撇开舀起来。

  不过这束手束脚的方法,耽误时间还浪费,关明溪突然有一个想法……

  不过眼下没这功夫,怕是要等明日了。

  她将*两个小碗递给巧儿,嘱咐道:“蒸半刻钟,起锅再唤我。”

  巧儿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还跃跃欲试,应声清脆响亮。

  关明溪将刘婆子剁好的排骨冷水扔进另一口锅中,放入少盐、葱姜和黄酒,好在这庖屋灶膛挨在一起,巧儿一个人也能看顾。

  水开后,将表面的浮沫撇干净,小火再煮上一会儿,肉煮透后,捞起排骨来过凉水,使肉更加紧实。拿了帕子擦干水分,与在瑞和楼做的那道清蒸鲈鱼是一样的手法。

  巧儿这时喊着:“娘子!半刻钟到了!”

  她兴奋的另一个原因是闻见了香味,是一股鸡蛋浓厚的香味,令人垂涎。

  关明溪也闻到了,她感叹道这家养母鸡生下的鸡蛋就是香,营养价值肯定也顶好。

  她取出鸡蛋羹,只见色泽金黄、水水嫩嫩,就像是果冻一样,摇一摇便会轻晃起来。关明溪倒了两滴香油和半勺酱油,瞬间满屋飘香,却一点儿也不腻,连刘婆子也不由得吞了唾沫。

  最后撒上葱花,两碗鸡蛋羹便做好了,她分给两人,道:“开胃菜,你们先尝尝。”

  巧儿急切地用勺子吃了一大口,还没细品就吞了下去,差点儿烫了喉咙。

  刘婆子起先推辞一番,关明溪同她说不碍事,若是好吃,明日才好给阿爹阿娘做。

  刘婆子比起巧儿来沉稳许多,将那细滑的鸡蛋羹半勺放进嘴里,口感软嫩,加上香油和酱油的味道,简直就是锦上添花。

  “二娘子实在是天资超凡,随意做的点心都这样美味。”

  关明溪正端着排骨要下锅,闻言也没纠正这不是点心,回头道:“容易得很,不足挂齿。”

第7章 肉质酥烂,鲜中带着甜,排……

  糖醋排骨口味独特,在后世中受到许多人的喜爱,浙菜、沪菜、川菜之中都有这道菜不同的做法。

  而今日关明溪要做川系糖醋排骨,用炸收之法,是川菜中比较典型的口味之一。

  川菜“一菜一格,百菜百味”①,而糖醋排骨口味极具特色。

  关明溪在锅中倒了菜籽油,把准备好的排骨用高温油过一遍,目的也是为了让排骨表面的皮更加紧实,但是这一步不宜太久,炸至金黄就必须迅速过油捞起,否则会让排骨失去原本的鲜味。

  已经飘着香味的排骨静置一旁,关明溪拿出一个小碗倒上两勺酱油,加上黄酒半勺,点睛之味米醋四勺,缓缓搅匀后也放在了一边。

  又从一个竹篓中拿出一块鸡蛋大小的冰糖②,与后世白色的冰糖不同,它的颜色呈深琥珀色,大小不一,却已经算得上是京中贵重的东西。

  关明溪掂了掂,极为满意地点头:“倒还不错。”

  巧儿狼吞虎咽一碗鸡蛋羹下了肚,见到那黑糊糊的小碗,便疑惑地问:“娘子,这是什么?”

  关明溪将冰糖放入锅中小火慢炒,奇形怪状的琥珀色冰糖渐渐融化,她软软道:“糖醋*汁,待会儿你便知道了。”

  冰糖颜色变黄,已经起了细小的泡泡,关明溪不紧不慢加入少许清水,才不会使炒出来的糖色发苦。

  这还是她在一位川菜大师手中学来的。

  糖醋汁和和排骨先后下锅,又撒了一些盐和白糖,盖上锅盖小火焖一会儿。

  待起锅时,排骨为粘块状,酸甜口味已经直冲喉鼻。撒了芝麻点缀,只见色泽亮红,干香滋润。

  刘婆子见此不由感叹道:“二娘子还真是心灵手巧,我瞧着这排骨极为特别,想来也是你自己所创?”

  因为今日吴岩禄回来说起那道清蒸鲈鱼,乃是妹妹在爹爹传授下又别出心裁,刘婆子倒是还未见过排骨还有这样的做法,便问了一问。

  关明溪有些羞赧,她不过是多了后世的智慧,便含糊答道:“雕虫小技,也不晓得味道如何。”

  排骨有许多,她干脆分了两份装盘,要是刘四娘不走,她也要备上吴家下人们的饭菜,关明溪偷了个懒,一锅两出,要不然巧儿和刘婆子便要饿肚子了。

  清炒豆芽菜十分简单,倒油后猛火大炒,起锅前撒上一小撮盐,柴火炒的菜带着一股独特的香气,依旧叫巧儿这个馋鬼擦了擦嘴。

  刘婆子将一红一白两道菜端去了膳厅,关明溪舀了白粥姗姗来迟。

  潘四娘坐在首位,已经将刘婆子打发去了后罩房与巧儿用膳,膳厅便只有母女两人。

  关明溪掀了裙摆坐下,腰间玉环碰在黄木雕花椅子上,摇了摇。

  她歪头说道:“有些晚了,便只做了两个家常小菜,阿娘莫要嫌弃。”言语间颇有撒娇的意思。

  潘四娘慈母般摸了摸她的头:“瞧你衣裳都脏了。”

  方才刘婆子已朝她说明,说二娘在庖屋中游刃有余,还抽着空闲做了一碗什么鸡蛋羹,明明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鸡蛋,从二娘手中做出来别有一番滋味。

  潘四娘一时间不知该怜爱还是欢喜。

  她想,关明溪在奉恩侯府,也许过得没有外人传的那样好,不然怎会对庖厨之事这样了如指掌;心疼女儿之时,又想到也许吴家今后有了承传,难免称心如意。

  关明溪望着她眼中感慨万千,察觉到了什么,便立即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潘四娘碗中:“阿娘,快趁热尝尝。”

  潘四娘收起心绪,拿着筷子夹起入口细嚼,肉质酥烂,咸中带着甜,排骨被汤汁完全包裹着,汁浓郁味鲜美。

  恨不得将入了味的骨头都吞进肚里去!

  白日里吴岩禄侃侃而谈,先前刘婆子也扼腕抵掌,也比不上潘四娘自己亲口吃下关明溪所做。

  再尝一口豆芽菜,脆而可口,火候掌握得刚好,想来应当是熟了之后,片刻都没有在锅中停留。

  “二娘,你爹爹的厨艺在你面前也不过如此!”

  嫁入吴家后,潘四娘在吃食上算是有些挑剔,刘四娘不是每道菜都能做出合她的口味,她也只会吃上几口便没了食欲,*可关明溪这道糖醋排骨勾起了她的馋虫。

  两块糖醋排骨下肚,又吃上两口豆芽菜,解腻爽口,不一会儿碗中白粥也见了底。

  做菜之人,最为高兴的便是得到吃菜之人的认可,关明溪心中暖洋洋地,不由自主多吃了两口。

  一盏茶后,盘中已空,潘四娘用手绢擦了擦嘴,有些难为情:“阿娘今日吃得有些多了,怕是夜里睡不好。”

  关明溪倒了两杯热茶:“无妨,我陪阿娘在庭院里走一走。”

  明明只是无心之言,却叫潘四娘瞬间眼中含泪。

  她想起从前养的那个女儿,自小便备受宠爱长大,却不曾陪伴她在庭院中静静走上一遭。之后发现自己不是吴家人,回到奉恩侯府后再无音讯。

  旁人说生恩不及养恩大,潘四娘也不要关子茹的承欢膝下,哪怕是回来瞧瞧也好。

  她这时竟幡然醒悟,原来有些人的心是无论如何也捂不热的。

  念及,她终究忍不住侧过身擦拭泪痕。

  关子茹从小就与吴家人不亲呢,瑞和楼也从来不去,更别提拿刀掌勺。

  她终日里不去学堂,盘算着要与哪家商人的姑娘一同游玩,或是要了银钱去买时兴的珠钗首饰。潘四娘从不在这方面苛责于她,只是劝着要她多读些书。

  奈何关子茹心性好动。

  她闹到奉恩侯府去那一日,吴家又何尝不是遭受许多白眼,说一个好好的侯府姑娘,居然不知自己身世,被迫要困在吴家这一方天地中,酒楼之女哪里比得上侯府那块香饽饽。

  潘四娘将关明溪接回家后,好几日都没敢出宅院。如今三月已过,外头风言风语却依旧未曾停歇。

  起初潘四娘对奉恩侯府是有些恨意的,他们知晓关明溪不是亲生女儿后,便冷眼相对,要不是顾忌颜面,恐怕就要将关明溪扫地出府。

  吴家却从未亏待过关子茹。

  不过现下瞧着二娘这样才貌兼备,那份恨意也渐渐消失了。

  关明溪拉了潘四娘的手腕,会心一笑,道:“阿娘身子不好,也不常与其他夫人一同玩耍,一个人难免有些闷,不如改日叫了其他夫人一同出去走走。”

  潘四娘用手绢摁了摁眼角,点头称是:“好,都听二娘的。”

第8章 是夜,奉恩侯府。窗外狂风……

  是夜,奉恩侯府。

  窗外狂风卷着树叶沙沙作响,空中划破一道闪电,是要下暴雨的前兆。

  关子茹跪在书房中央,咬着下嘴唇一声不吭。

  关侯爷坐在太师椅上,此时大发雷霆,指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混账!让你与九公主相交,是要你接近七王爷,不是让你在九公主耳朵边嚼舌根的!”

  “蠢货,你要是能学着关明溪一半聪慧,也不会让本侯失了两处丝绸铺子!”

  朝中大员做些生意向来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奉恩侯世袭多年,家中产业数不胜数。京中男女都爱美,时不时便要买了布匹裁衣裳穿,丝绸铺子*比起其余酒坊、点心铺还要盈利多些。

  且那些个丝绸走的不是官道,全是托了苏州为官的同僚,从苏州水运而来,丝绸贵重不说,便是塞给苏州官员的钱就不少。

  李衡辞做事从来不心软,直接暗中将这两间铺子据为己有,让关侯爷吃了个瘪,都没处喊冤去。

  前三月真假千金一事让官家对他少了些信任,这事要是捅出来恐怕侯府家底都要保不住。

  关侯爷越想越恼怒,抬手就将书桌砚台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恰好扔在了关子茹的额间。

  一丝鲜血顺着眉骨往下淌,隐如她的下颔。

  因为剧痛,关子茹眼里也留下两行泪水,她随手擦了擦,将头埋得更深了:“爹爹,女儿鬼迷心窍,下次绝不会再如此行事。”

  那一句她不如关明溪的话,重重敲在她的心头,叫她越发愤恨!

  她自认血脉高人一截,要不是因为关明溪又何至于沦落至此,可偏偏回府后,爹不疼娘不爱,隐隐还有嫌弃之意。

  ——关明溪,关明溪是给众人都下了蛊么?

  关侯爷冷笑一声:“你还想有下次?你以为下次本侯还会保你么?”

  世人皆道李衡辞不过是个没了娘的王爷,即便是嫡子又如何?照样无法同长子康王相争!

  可关侯爷在朝堂多年,他又怎会不知李衡辞的手段。

  当初官家下旨赐婚,将奉恩侯府与善王李衡辞绑在了一起,真假千金一事后又下旨退婚,可已经绑在一起的关系岂是那样容易松绑!

  关侯爷现下倒是有意支持康王,请了康王那头的一个幕僚吃酒,区区五品官员都敢拂了他的面子,只道是不得空闲。

  他明白康王之意,现下两个王爷不相上下,且康王还有皇后这个生母撑腰。康王怕他今日能背叛善王,来日恐会反咬自己一口。

  这样一来,关侯爷被架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两难全。

  所以他一开始便对关子茹有些瞧不上眼,大好的局势生生被她给毁了!

  关明溪本就在京中名声颇好,要是以奉恩侯府嫡姑娘的身份嫁给七王爷,来日将七王爷捧上那个位置,他关家今后再不愁荣华富贵。

  可关明溪不曾留恋这个身份,大局已定,换来了这么一个没脑子的关子茹。

  关侯爷便要关子茹效仿关明溪,可不曾想刚一开始便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惹了善王不快便罢,竟是已经对自己出手。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关侯爷转念一想,幸好府中庶女还有几位,若是过继在夫人名下,不也一样是嫡姑娘。他觑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关子茹,长叹一口气。

  “暂且不许轻举妄动,九公主那条路行不通了。今后若是再有事,必定要先禀报过我。”

  想了想又道:“让你娘亲请个夫子读书,大字都不识几个,整日就会耍些小心思!”

  老狐狸自然明白关子茹想要什么,一眼便看穿了。

  他不是还想给关子茹机会,不过是趁*着京中风向对她有利,能够同京中世家之女打成一片。况且那些个世家最看重血脉,庶女过继终究还是看不起的,未到穷途末路时,关子茹还有些用处。

  关子茹捂着额头出的书房,冷风直往她衣裳里钻,她紧了紧衣襟,轻声道:“关明溪,不要怪我心狠,今日之耻辱都是因为你。”

  风稍微打了个转,这句话随即泯灭。

  -

  自从乞巧节那日,关明溪在瑞和楼走了一遭后,爹爹还在养伤之时,便让她无事得了空闲便去瞧瞧。

  吴岩禄和德厨对于她的到来也十分欢喜,

  这一日未时,瑞和楼午后送走了用膳的客人,吴岩禄将账台中一本本账本都拿了出来,问关明溪是否识字。

  话刚出口又觉得问得不好,“才貌双绝”当然不是空穴来风。

  七月中,历年来瑞和楼都会清账本,便让关明溪帮着算账。

  京中只要小有名气的酒楼便都会有“送外卖”①的业务,关明溪拿着一叠各家府宅还没结清银钱的账单,不由有些感叹这时候的智慧。

  由于生活富足,美食烹调之法也极为优秀。一些富贵人家会派遣了仆从前来点菜,再由瑞和楼跑堂的小伙计拎着食盒与食具送去,也不怕路途中会凉,酒楼都会用温盘②送吃食,以此来达到保持温度的作用。

  有时候酒楼的伙计人手不足,还有专门跑腿送餐食的这样一批人,以此来谋生。和后世的外卖员有些相仿。

  温盘上下之间都是瓷器所做,上面薄一些下面厚一些,中间是空心便于注入热水,再将饭菜放在温盘上,送到他人手里还是热乎的。

  同理,如果是要送清凉解暑的甜汤,要有些凉凉的才好喝,便会在温盘空心倒冰凉的井水。

  所以,这一方式受到许多老爷、夫人的喜爱。

  关明溪手中这些账单便是客人点菜之后,没有及时将银钱付掉,而是说好记在账上,待瑞和楼清账时让小伙计去寻账房先生结账。

  不过能这样做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且是瑞和楼常客才有的待遇。

  算盘在关明溪这里不过是走个过场,她口算加心算就已经十分熟练了。

  吴岩禄不知其因,便道:“二娘若是看不懂,不如去歇息。”

  这几日来兄妹俩关系更加亲切,吴岩禄便有话直言了。

  关明溪神情讶异:“大哥哪里的话?”

  “你看你,翻得这样快,给你的算盘也没有摸一下。”吴岩禄生得文气,相貌肖像潘四娘,此时宠溺一笑,“今早叫阿贵买了一只鹦鹉回来,你去后院瞧瞧?”

  关明溪眼睛一亮,不过只是摇头:“大哥别不信我,我可认真了。待我算完再去。”

  她说罢,纤纤玉手在微微发黄的纸上停留了一瞬,只见上头赫然写着五个大字“容纯公主府”。

  “容纯”是九公主李兰瑶的封号,先皇后嫡女,她虽只有十三岁,官家疼爱,已得了封号出宫建府。*

  因为容纯公主出宫建府的原因,两人见面的次数很少,要是认真算起来,关明溪差点儿就成了李兰瑶的嫂嫂。

  仅存的一丁点儿的记忆里,李兰瑶算得上是个知晓规矩,不过有些贪玩的女子罢了。

  相交不多,所以关明溪对于那日乞巧容纯公主刁难于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9章 她将宽大的衣袖用多丝带绑……

  关明溪眼神短暂的停留依旧入了吴岩禄的眼,他倒是知晓两人渊源,见此正要岔开话头,却听得一道轻声细语:“容纯公主常来点菜?”

  “是,容纯公主身份不便前来用膳,便每回都支了侍女来。公主年纪尚小,最喜甜汤、糕点。”

  言罢,关明溪眉头皱了一皱,杏眼微眯,青葱指尖指着上头记的帐,说道:“公主三月未曾来过了。”

  这话一出,吴岩禄心头“咯噔”一跳,三月,不就是……

  想来容纯公主有意避嫌罢了。

  两人缄默半晌,恰好这时德厨午后小憩起身,在后院中提了井水绞帕子擦脸后,便来大堂。

  未见其人先听见他的声音:“二娘子,你前日做的那道鸡蛋羹,我看不如今晚便写在食单里。”

  吴岩禄听他一说,附和道:“不错,我也正有此意。”

  话说前几日巧儿吃了那碗鸡蛋羹后,跟着关明溪来瑞和楼便馋嘴,关明溪顺道给众人做了几碗,德厨当场便学了去,又是一顿夸赞。

  几人一合计,这鸡蛋羹简单易学,出菜也迅速,青年男女暂且不论,就是那些个小儿和上了年纪的老人食用时最佳的。

  关明溪倒也大方,仰头明艳一笑,道:“好,那今日便由我做,让阿贵传话下去,让那些小伙计多多推举一番。”

  德厨咧嘴,抚掌长叹:“二娘,实不相瞒,今早我偷着做了一回,那鸡蛋羹蒸熟之后表面有许多小孔,参差不齐,入口有些粗拙。”

  关明溪从账台中莲步轻移,今日她的发髻是巧儿所梳,巧儿的手自是对得起她的名字,灵蛇髻梳得灵动、柔美,一股股青丝拧紧成股,最后在发中间簪上一朵绢花。

  配上一身橘色的窄袖褙子,做工极其精秀,衣摆间刺绣乃是吉祥梅花。内里裹胸亦是这缎子所做。

  下头是素雅的鹅黄百迭裙,生生将那有些娇艳的橘色压了一些,裙头绣花和领缘间交相呼应,是一些自在的云纹。

  德厨暗自纳罕,这二娘生得越发明艳了,举手抬足间仙气飘逸。

  只见她薄唇轻启:“德厨是否未将表面小泡舀出来?还有入口粗拙定是蒸的时辰太久。”

  她一早便想做个筛子,无奈这些日子忘之脑后,既然今日要将鸡蛋羹写在食单中,不如现下做好。

  德厨连连称是,关明溪便叫他稍安勿躁。

  关明溪记得之前在庖屋旁的柴房,见过一些竹子。

  两人便一同而去,关明溪伸手捏了一根散落在地上竹条,不由叹气:“这竹条怕是放了许久*,都发干了。”

  瑞和楼平日烧柴火,用不上竹子,这些竹条还是之前吴岩禄要做竹筒放毛笔,让阿贵去山上竹林砍来的。

  吴家有片竹林,春季、冬季还能挖了鲜笋来吃,上菜也是极品,其余时候那些竹子也无人有用。

  德厨解释一番后,关明溪便问道:“竹林?远么?”

  “倒是不远,阿贵那小子灵活得很,又跑得快,一来一回也就一刻钟多一些。”

  关明溪面上不显,实际上心里已经想起了那香气逼人的竹筒饭!不过此时又要放一放了,先将筛子做好才是正经事。

  -

  阿贵带着一个小伙计,扛着一根粗细相差不多的竹子回来时,关明溪哭笑不得。

  转念一想这样一来也好,可以一次多做上几个。

  阿贵挑的是竹林中间的一根,避开了太阳的强光,瞧着还十分翠绿新鲜。

  关明溪十分满意,来了后院井边就要开始做。

  她爷爷的家在城镇中心,老人家无事便要砍了竹子来做筛子,或是编上兜、篮,关明溪打心眼里喜欢,便让爷爷手把手教了好些日子。

  她摸着这熟悉的触感,抿嘴浅笑。

  德厨摸着脑勺,搬了个矮凳坐在关明溪身边,问道:“二娘子这是要做什么?小心划了手。”

  关明溪在阿贵去砍竹子的时候,就已经找好了称手的蔑刀,吴岩禄已经习惯这个妹妹风风火火、奇奇怪怪的样子,便也随了她去。

  她将宽大的衣袖用多丝带绑了起来,然后将衣衫也拢了一拢,一根竹子被关明溪三下五除二看成了几段,别说阿贵,就是德厨也吃了一惊。

  砍成段的竹子立在树疙瘩上,再一刀刀劈成两半,之后将那半块竹子劈成大拇指粗细的竹片。

  因为要做的竹筛是用来过滤蛋液的,所以竹片不宜太大,当然是越细越好。

  所以这会儿关明溪换了一把小刀,有点儿像匕首,刀尖却没有那么锋利,用来修竹片刚刚好。

  修竹片是个技术活,既要细心不能一刀切断了,又要手中力道合适,粗细要差不多才行。

  关明溪歪了头,右手手心握住刀柄,拇指捏在刀片上,食指轻轻搭着。左手则是捏住竹片的一端。

  一缕发丝垂落,随着微风拂过她的脸,阳光暖洋洋地晒在身上,阿贵只觉神明下凡!

  细细的竹条像是变戏法似的躺在关明溪手中,却韧性依旧。

  刚开始还有些手生,不过后头如法炮制,渐渐变得快了许多。一堆堆细小的竹条散发着香味,青白相间煞是好看。

  关明溪见差不多后,便停了手,开始编织起来。

  先拿了五根打底,再慢慢往上加,一层一层,不一会儿已经有了大致的模样。小巧得很,不过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罢了,最后拿一块厚竹片收尾,将那些细小的竹条缠在竹片上,这样才不会容易脱落。

  关明溪没有选择像后世那样的竹筛,做一根木棍,而是拿竹条做了两个小耳朵。

  一*个巧妙的竹筛便做好了,精致又实用。

  德厨接过来放在手中观摩,嘴里啧啧称奇:“二娘子真是蕙心兰质,这样便能滤掉蛋液上面的小泡了么?”

  “自是,不过应当重复两次,蒸出来的鸡蛋羹会更加可口。”

  关明溪有些惋惜,虽然已经尽力在做,可手工编织还是无法达到后世机器加工那样的做法。

  一个厨子是无法容忍自己做出难以下咽的菜,所以他立刻去了庖屋捣鼓。

  关明溪继续做竹筛的时候,阿贵则是将瑞和楼众人都召集了过来,颇为得意地介绍二娘所做何物,仿佛与有荣焉,欢快得很。

  那些小伙计本就常和客人来往,嘴巴跟抹了蜜一样,此时赞美的话不要银子似的往外倒,说得关明溪都快有些惭愧。

  最后还是吴岩禄解了这局,说今日给他们加餐,这才将人打发了去。

  他问道:“二娘这又是从何学来?难不成在侯府还会要你做这等事?”

  关明溪抬眸看着自家大哥殷切的目光,打趣说了一句:“大哥难道不知我博览群书?多看看便懂了。”

  吴言禄忍俊不禁:“你啊你…”

第10章 关明溪摇摇头,这时她的……

  酉时,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瑞和楼开门迎客。

  穿着华冠丽服、锦罗玉衣的客人们纷至沓来,小伙计们都颇有眼力见儿,见到有牛车或者马车便笑眯眯上前去接,口里说着吉祥之语。

  十桌客人中便有八桌要比平日里多询问一句:你们二娘子在否?

  自从那日左武大夫罗颂宴请同僚,被关明溪做的一道清蒸鲈鱼心服口服,也不知道是罗颂传出去的,还是被那些入京述职的官员所传,京中勋贵大多都知晓了瑞和楼的二娘子厨艺了得。

  虽难免有人深究,不过大多都说是女承父业,天资聪慧罢了。

  毕竟“民以食为天”,瑞和楼又是百年的老字号,谁也不会和这“食”过不去。

  有人慕名而来,就是特地想尝一尝关明溪的手艺,不过大多都被吴言禄推了,只说二娘子在家,不常来。

  要是他们知晓后蜂拥而至,每一道都二娘来做,还不得累昏了去。

  而今日,那道鸡蛋羹被加进了食单,小伙计们都得了消息,便开始招呼起来,说是有二娘做了一道稀奇的点心,小碗儿美味又不占肚,且都备好了,一会儿便能上桌。

  他们夸得天花乱坠,令人心动。

  那些人听见关明溪的名头,又听小伙计如此一说,自是纷纷要求各人来上一碗。

  关明溪做好三个小竹筛后便在庖屋里蒸着鸡蛋羹,蒸好之后都放在热水里,要是前头有人点了,再一一在上头添上香油与酱油,放在木托之中端了出去。

  先蒸好一批约有三十碗,在小伙计的卖力推荐之下,一盏茶的时间没到便一扫而空。

  关明溪虽然猜到会卖得很好,却没*想到会有这样快,便又开始做了一些。

  而前头的小伙计跑来,无一不是说这鸡蛋羹让他们多赚了些赏银,还有的便是特意要给关明溪的。

  以小见大,虽在这瑞和楼用膳的非富即贵,可便是这些人能在京中说得上话,稍有些什么风向,外头便能编好些个话来。

  有的小儿爱吃,还要第二碗,关明溪看了看所剩不多的鸡蛋,扶额半晌,又想出来一个主意。

  瑞和楼的稻米全都是今年的新米,又是上好的品种。

  她叫了阿贵,说这鸡蛋羹拌上粒粒分明的蒸饭,又是不同的享受。

  庖屋里头难免要热一些,待她吩咐下去后,德厨随手拿了搭在肩膀上的帕子擦了擦脸,便道:“二娘去外头吹吹风,待会儿让小伙计给你拿一碗冰莲百合。”

  关明溪摇摇头,这时她的脸颊微微发红,明眸皓齿显得格外亭亭玉立,只听一声婉转之声:“还有这样多的菜,我来做几道。”

  她说着便已经上手了,将墩子切洗好的菜端在手里。

  德厨望了她一眼,也未再制止,其实关明溪这两日一直有闲情雅致,得了功夫便掂锅拿勺,算是恰好顶了爹爹吴承远的空挡。

  而做出来的每一道菜,都极为可口,让人眼前一亮!

  这些暂且不提,有些她不会的,看德厨做过两回便能分毫不差地学下来。纵然是见过多少学徒、墩子的德厨,也难免惊诧。

  关明溪时常大锅中炖着肉,又去炉子上瞧瞧煨的汤如何了,即便如此,也依旧不疾不徐,稳操胜券的模样让庖屋众人都多看了几眼。

  果真不是一般凡夫俗子可以相比的,就连屋里也显得没有那样燥热了。

  关明溪随意翻着下一张记菜单,上头赫然一道“粉蒸肉”。

  七月正是荷花花期,这时候的粉蒸肉所需的荷叶也十分新鲜,她不免暗自点头,这点菜之人会吃。

  再定睛一看,上头嘱咐着要将肉蒸得软糯一些,自家夫人喜爱。

  有小伙计解释道,说是柳明街上开丝绸铺子的掌柜,这两日刚来的京中,看样子和夫人伉俪情深,这是头一回来瑞和楼。

  小伙计们都是人精,未免待客之时说错做错,消息格外灵通,这样的事情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

  关明溪暗自忖度,这柳明街是京中有名的街道,外来人想要在短短时日里买下铺子,可不容易。

  于是便留了个心眼。

  关明溪挑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让墩子改刀切成厚薄适中的大片,再将一个番薯切成块状。

  她自己则拿了一些新米和糯米倒入锅中慢炒,加上一些香叶。

  待稻米炒的有些微微发黄的时候,盛出来让另一个墩子用捣钵捣碎,自然是越细越好。

  五花肉切好后,将一块豆腐乳用勺子轻轻碾碎,再和肉放在同一个碗中,加一勺酱油、一勺黄酒、一勺豆酱、少许葱姜水,还有捣碎的米面粉也一起搅匀腌制,一定要确保*没一片肉都能裹慢米面粉。

  最后加上少许清水。

  这样蒸出来的肉不易发干发柴,更加有嚼劲。

  刚把碗推到一边,关明溪又一拍额头,补上一些糖。

  这些细碎的糖还是她一日午后无事,自己在大堂捣出来备用的。

  德厨见此便问道:“二娘加了腐乳我尚能明白几分,可为何要加糖?”

  “因为我所做是腐乳粉蒸肉,这糖用作提鲜,可是绝佳。”她怡然自得,让火夫烧水。

  待肉腌制得差不多时,已经有肉香散发出来。

  在蒸笼上放上新鲜采摘的荷叶,将一片片肉放入,再铺上切好的番薯,最后用一片荷叶把它们盖上,大火蒸两盏茶的时间即可。

  仿佛万众瞩目一般,庖屋众人无一不是闻着香味在往那口大锅瞧,反倒是关明溪神情自若,并没有丁点儿紧张之意。

  都以为她是吃惯了奉恩侯府中的八珍玉食,所以才对这肉无动于衷,谁也不会想到,关明溪做美食博主之时,已经游历山川、吃遍四方。

  这道粉蒸肉德厨也是会做的,只是两人手法不同,他也就多瞧了几眼。

  香气渐渐浓郁,带着荷叶的清甜甜之味,从蒸笼里飘出来,只闻上一闻,便觉饱了三分。

  两盏茶的时辰刚到,关明溪一手拎着衣袖,一手去揭盖,雾气铺了满脸。

  只见她拿了旁边一根筷子,轻轻戳了一戳,道:“可以上菜了。”

  自己说完又改了主意:“罢,我亲自去。”

第11章 善王,有传言他不近女色……

  关明溪将番薯摆在盘底,再将肉片摆盘,最后撒上葱花,这道粉蒸肉便是出锅了。

  红白相间的肉配上白黄的米面粉,又有葱花加以点缀,远远看着赏心悦目,卖相极佳。

  阿贵带着关明溪前去送菜,还特意带了两碗绿豆汤。

  他怕二娘不识,便又特意说了一通:“里头坐着两位,柳明街上开丝绸铺子的张掌柜,还有他家夫人。”

  关明溪点头表示知晓。

  阿贵轻敲两声门框,里头便让进去。

  两人端坐在椅上,一左一右,瞧着也只是三十左右的年纪,身上那布料一瞧便珍贵得很。

  张掌柜身着圆领褐色锦衫,有些胡须,那张夫人金丝绣线,头上钗饰不少,面上却是纯粹许多。

  张夫人随眼一看,瞧见关明溪便惊得合不拢嘴,被这国色天香之貌所惊愕,又见她步态轻盈,裙角都未晃动几下,便已到了跟前。

  张掌柜到底沉稳些,问道:“这便你们瑞和楼的那位二娘子?”

  关明溪放下那道粉蒸肉,柔声回道:“是。两位且尝尝这道粉蒸肉,是我亲手所做。”

  两人相视一眼,掌柜夫人率先动了筷子,一口咬下去只觉这粉蒸肉软糯鲜香、肥而不腻,十分爽口,那荷叶让这肉的水分没有流失,像是咬在了糕点上,再细品,肉有弹性却不塞牙。

  她吃进肚子里一块,又用筷子夹了一块,正要往嘴里去时,这才想起*还有旁人,便用手绢擦了擦嘴,问道:“真是你所做?”

  关明溪看她模样心下有了计较,勾唇莞尔:“自是。”

  “为何这样软糯,还鲜味十足。”

  “我加了一些清水,放了糖提鲜。”

  张掌柜一副精干的模样,此时却笑得开怀:“二娘子果真和传言一般,厨艺了得。”

  关明溪趁着这时,问道:“过奖。听说掌柜的丝绸铺子开在柳明街上?那可是好地段,想来租金不少。”

  张夫人接了话头:“二娘子要做衣裳?不如明日我叫了丫头过来给你量量。”

  “不必,改日我得了空亲自去。”

  “好啊,我们那铺子就开在柳明街尾端,旁边有一家卖木梳的,二娘子这一头秀发也好买一把回家。”

  此话一出,关明溪瞬间明白了几分。

  从前她在奉恩侯府,作为要嫁给七王爷的嫡姑娘,府中中馈了如指掌,那关侯爷也有一家价值不菲的丝绸铺子在柳明街,且旁边亦是开木梳的铺子,用的还是都是上好的沉香木,她去过几回。

  要说是巧合,关明溪必然是不信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做出这档事,又特意叫人来这瑞和楼,想来也只有那位七王爷李衡辞了。

  这李衡辞还真是手眼通天,连乞巧节那日在瓦肆的事都知晓,只怕这番做法为了替容纯公主赔不是。

  既然最终是奉恩侯府吃了闷亏,那始作俑者必定是侯府中人,算来算去,也只有那个从吴宅归家的关子茹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当初关子茹也倒聪明,知晓先在市井之中传言,再用舆论压制,叫关侯爷下不来台,又不知怎么传到了官家耳中,废了一纸婚约,说他“治家不严”,叫奉恩侯府被这京中勋贵笑话。

  若是不认她这个真女儿,朝中监御史必定弹劾,到时候面子里子都没了。

  关明溪只看猴子上蹿下跳,将这嫡姑娘的身份还了去,外人只道奉恩侯府多么受官家看重,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晓这嫡姑娘是多么难当。

  也因为关子茹这么一闹,她也知晓了来龙去脉,原来是当初两人满月,都抱去城外一处尼姑庵里求符,那尼姑庵同一般寺庙不同,需将小儿用麻布抱去菩萨面前走上一回,说是心诚则灵,小儿也得心诚。

  关子茹身上有一玉佩,抱去途中掉落后,被心大的小尼姑捡来放在了关明溪身上,一来一回,便错上加错。

  听说真假千金一事后,那小尼姑不知所踪。

  想来关侯爷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关明溪心里打了个转,回神时多看了两人几眼,未再言其他,便带着阿贵退了出去。

  只是心底默念了一声“善王”,七王爷李衡辞的封号。

  先皇后走得早,在善王八九岁便撒手人寰,留下一双嫡出血脉。

  官家怜惜七王爷与九公主幼年丧母,便隔年给两人封号,一个为“善”,一个为“容纯”,以此表示珍重之意。

  一年前善王十八岁*时,和关明溪定下亲,同时出宫建府,容纯公主也就是那时跟着出宫建府,两座府邸离得不远。

  贵妃曹氏,生了长子康王,官家理所应当地将她封为皇后,康王也变成了嫡子。

  现下朝中呼声最高的,便是这两位王爷。

  康王年长许多,府中姬妾无数,生下的孩子也是不少。

  再看善王,有传言他不近女色,府中曾经有侍女大着胆子将自己送到屋里,不过片刻,便被打了出来,丝毫不留情面。隔日这婢女就消失在王府。

  那侍女虽不是沉鱼落雁之姿,可也小家碧玉,善王府中并无妾室,连这样的姑娘也不收入房中,便叫世人多想。

  关明溪倒不认为善王不近女色,不过是野心之大,欢喜那至高的权势,又怎会喜欢寻常的女子。

  当初她在京中风评甚好,家世相貌也是王妃的不二人选,善王要和她定亲尚能理解,不过现下因为容纯公主一事,拐着弯来替她赔罪,倒是奇怪。

  只怕打压关侯爷是真,告罪是假。

  三月前关明溪因着离开奉恩侯府,这善王没由头地来了府中,关明溪不知他此行何意,虽有官家退婚的旨意,却依旧将那一纸婚约寻了出来,当着善王的面撕毁,以表示自己一拍两散之意。

  本以为善王会拍掌称好,却不想……

  关明溪想到这,甩了甩头,识图将李衡辞这个人从脑中甩了去。

  她才不要卷入那些个朝堂风波之中。

  两人从二楼下来,关明溪欲回到庖屋,此时一个小伙计领着个年纪尚小,衣着布料却极为讲究的小厮。

  那小厮生得眉清目秀,言行举止大方,一看就是就高门贵府出来的侍从。

  果不其然,他开口道:“奴是容纯公主府的,公主明日午时想吃瑞和楼的菜,特意点了瑞和楼的二娘子送去,不知娘子可否赏脸?”

第12章 关明溪亲手切了松仁和香……

  自从关明溪回了吴家,容纯公主为了避嫌,已有三月不曾前来点菜,这忽然派了小厮,让关明溪一愣。

  不过想起方才开丝绸铺子的张掌柜,也算有迹可循。

  她倒是想看看这兄妹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于是一口应了下来。

  那小厮得了关明溪的肯定,报上几个公主要求的菜名,事已达成,这才拱手离去。

  关明溪点头后旋即要走,被得知此事的吴言禄赶来拦住,他方才在账台算账,听小伙计说起容纯公主身边的小厮来点菜,还特意指了二娘子,便慌慌张张寻了来。

  大堂人多嘴杂,吴言禄便将她拉去了后院。

  燥热的夏风带着一丝凉爽,拂起关明溪的衣摆,玉环也随之轻轻荡漾,方才出了些薄汗,这会儿都吹散了。

  “二娘,你可是应下了?”

  “应了。”

  吴言禄双眉略微紧蹙,道:“这容纯公主年纪虽小,可那善王同她一母同胞,你同他们二人关系说来复杂,为何还要答应下来还要前去?”

  瑞*和楼伙计众多,也没有沦落到要东家之女去送餐食的道理,即便那是公主至尊。

  关明溪知晓他的不悦,不愿再同朝堂之人扯上关系,只可惜善王不知出于何意,像是不肯善罢甘休。

  便提起方才那卖丝绸的张掌柜。

  这兄妹俩倒做事倒是蹊跷,一个拐弯抹角地来赔罪,另一个不再避嫌,还指明了要她去送菜。

  吴岩禄听罢皱着眉头又加深一分,默了一会儿说道:“不如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关明溪摇头,捏着衣角把玩,倒是很闲适的模样:“不了,瑞和楼日日都忙,再者容纯公主府中,大哥去恐怕不大合适,要是被人抓住把柄不好。”

  容纯公主不过十三,又只让关明溪去,吴岩禄作为瑞和楼的少东家,也是京中有头有脸之人,贸然前去有失礼数。

  吴岩禄终是放心不下:“既如此,明日让阿贵和巧儿跟着,阿贵机灵又会些拳脚。”

  关明溪“噗嗤”一笑,拿了手绢掩口:“那公主府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大哥不必惊慌。”

  依她这几年对容纯公主的了解,善王可是把这位妹妹保护得极好,除了她,都未曾在其他姑娘面前露过笑脸,位尊高贵,却没什么心眼儿。

  这两年正是爱玩的年纪,便没再那样拘着她。

  想来也不会鸿门宴,那便大大方方走一遭,俗话说水来将挡兵来土掩。

  第二日,关明溪早上用了点清粥小菜,便带着巧儿去了瑞和楼。

  巧儿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一路上叽叽喳喳,问二娘为何要去公主府,她已知晓乞巧节那日要抢并蒂莲的是容纯公主,便没了耐性,一幅气鼓鼓的模样。

  而关明溪想着午时要做的菜,一时间想得入神,一句也没听清。

  一道鸡豆粥得早些去煲上,酱焖黄花鱼、八宝肉圆、虾油豆腐、清炒苔菜心,两道点心分别是脂油糕、雪花糕点。

  巧儿见二娘不回话,便闷闷地跟在后头。

  到了瑞和楼,关明溪同见到的小伙计们打过招呼,便径直去了庖屋。

  德厨还没来,两个墩子就住在楼里,已经先到了,近日有意培养他们二人上灶帮手,一些普通家常菜便会交给他们做,他们也倒勤勉,日日都上心学。

  还时不时跟在关明溪身后,请她指点一二。

  算起来两个墩子与她年纪相仿,又是打小就在瑞和楼,就算有瑞和楼东家之女的名头也不能让他们心服口服,服的是关明溪那一手厨艺罢了。

  关明溪正好需要帮忙,便让他们一个剁些肥瘦均匀的肉、一个杀鱼。

  她自己先蒸上一锅糯米,待会儿用来做雪花糕。

  之后则捡了新鲜的鸡豆用捣碎,大概有米粒大小便好。

  将米洗净后,泡上一会儿,加入适量的水,倒入鸡豆,还有少许健脾、宁心的茯苓,全都倒在搪瓷罐中在炉子上用小火煨着。

  八宝肉圆先做,这时肉也剁好了,关明溪亲手切了松仁和*香菇,先切成小粒,再改刀剁碎,增鲜提香的法宝,让这肉圆口味高了不止一个层次,于是打了一个鸡蛋,只留蛋清倒进碗中,之后蒸出来的肉圆会更加细滑。

  想了想,又切了几个夏日里头清脆爽口的荸荠,以此中和八宝肉圆的肥腻。

  关明溪记得当美食博主的时候,她做过荸荠蛋饺,倒是和这道菜有些相仿。

  剁碎一小撮的姜末,为了去腥。

  再倒入一勺酱油、半勺黄酒,加上一丁点儿菜籽油,这样吃起来口感更佳顺滑。

  拿小碗勾上半碗芡粉,搅拌均匀之后,以多次少量的手法倒入肉中,还必须顺着一个方向搅动,这样更加能够保证肉的水分不被流失。

  最后一步便是捏肉丸,只见关明溪没有将肉放到手中轻揉,而是将手捏成一个空心拳头,圆滚滚的肉丸便从拇指与食指间出来,

  粉色的肉夹杂着白白的荸荠,还有香菇与松仁做衬,让人垂涎三尺。

  恰好这时德厨从外进来,只见他边走边往身上穿围裙:“二娘又在做什么?”

  关明溪回头,乌黑的眸子似有点点亮光,睫毛如羽扇一般扇了一扇:“八宝肉圆,容纯公主点的。”

  德厨昨日已经听说,不过还是有些诧异,便问道:“她真是让小厮来请你去?”

  “是了,那小厮自报家门,想来也做不得假。问过大哥,这些也都是公主常吃的菜。”

  德厨默然,见关明溪心意已决,也不好多言,时辰尚早,便主动给关明溪当起了帮厨。

  关明溪亦不推辞,将那脂油糕和雪花糕交由他做。

  脂油糕用糯米粉拌上上好的白细顺滑的猪油,放进锅中蒸一刻钟,再加入被捣碎的冰糖搅匀,复又上锅开始蒸。

  而雪花糕便是用蒸熟的糯米饭捣烂,再从罐子里拿瑞和楼常备的芝麻屑用作馅料,用力敲打成一块大饼,摆盘时切成小块便好。

  关明溪虽然知晓德厨会做,也依旧交代了一番。

  她自己把肉圆一个个放在洁净的帕子之中,上头又用帕子蒙上,静置一会儿再上锅开始蒸。

  往鸡豆粥里加入切好的山药,再有两刻钟便可起锅。

  接下来该烧酱焖黄花鱼。

第13章 豆腐的嫩与虾油的鲜,两……

  酱焖黄花鱼算是一道家常菜,这样的菜想要做得出类拔萃,倒是需要费些功夫。

  关明溪拿起洗净的一条黄花鱼,在其背部两面都均匀地划上了三刀。

  准备一把切成小段的葱姜丝,放到一个小碗中,加入少许料酒,几粒粗盐,动作轻柔抓出葱姜水来,最后均匀地涂遍鱼身,确保每一个部位都能被腌制到。

  这样既能达到去腥的效果,又能使鱼肉更加入味。

  再放置一旁静待半刻钟。

  趁这功夫,关明溪又伸手在备菜碗里拿了七八粒蒜,改刀切成薄片,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像是在庖屋油烟之地做菜,倒像是哪家大家闺秀站在窗台前,拿着绣花针在*绣衣裳。

  且她从发丝到脚底,都一丝不苟地打扮过,身上所穿的围裙还是巧儿上次瞧她爱美,特意用苏布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浅绯色、几枝顺着未开的桃花花骨朵儿,枝干从腰际开始蔓延。

  巧儿给灶膛生好火后,满心满眼地瞧着自己娘子。

  关明溪偏头看她一眼,手里正要调一碗烧鱼所需的料汁,想起一个很重要的调味品,耗油,可惜并没有,看来下次空闲又得潜心做一做。

  两勺酱油,两粒尾指大小的糖,半碗清水搅匀,等糖化开。

  鱼腌好之后,需将表面水分擦干,这样一来,等会儿在油锅中煎的时候,便不会溅油。

  锅中烧至七八成热之时,倒入油,油温七八成热时,再转小火,放入切好的葱蒜,满屋飘香时便铲出来备用。

  若是大火,容易将葱蒜炒糊,所以关明溪特意嘱咐着巧儿。

  锅内剩下的油不用倒掉,将黄花鱼轻轻放进去,关明溪眼睛盯着一眨不眨,德厨在旁提醒道:“该翻一面了。”

  “不,再等一会儿,让鱼皮微焦。”

  容纯公主喜吃鱼皮,普通焖煮的鱼要么没有提前煎过,要么就是随意走一下油锅便敷衍了事,鱼皮必定是不香的。

  待两面都炸至金黄,便将锅中多余的油都舀出来,倒入刚才调好的料汁,还有炒香后的姜蒜,添上一勺豆酱,这时候关明溪却不急着盖上锅盖,而是用小勺子舀那些汤汁泼在朝上的那层鱼肉。

  德厨作茅塞顿开状:“东家煮鱼水都会没过鱼身,而我亦是,倒还不曾想到过你这样的方法。”

  清水要是没过鱼身,那便要多煮一会儿,这样就会错失鱼烹饪的最佳时辰,做出来的鱼肉肯定与关明溪所做不同。

  大火煮开后,盖上锅盖,改小火焖煮,时辰到了再用大火收汁,不过不宜收得过干,留下底层一点儿,是最佳的卖相与口味。

  鱼头鱼尾未掉,鱼皮也没有粘锅,完完整整,恰到好处。

  酱焖黄花鱼起锅后直接放入了温盘之中,撒上葱花,便将食盖盖上。

  便是应了那句色香味俱全。

  八宝肉圆此时开始上锅蒸,炉子上的鸡豆粥也已鲜香四溢,“噗噗”地直冒泡。

  关明溪让巧儿用小瓷盅装起来,同样放进温盘中。

  虾油豆腐,所需虾油乃是现炒现制,减掉虾须、取了虾头,在锅中倒入少许油,将虾头倒入锅中小火炒,期间还需用铲子轻轻挤压虾头,让红色的油膏更快分泌在锅中。

  虾头的虾油炒出后,便将虾头倒出,切好的小块豆腐在热水中过一遍,去掉本身的一些豆腥味。

  虾油中倒入两碗清水,一勺酱油,一勺豆酱,大火煮至沸腾后,倒入豆腐,中火闷上一会儿。

  不大会儿,这道虾油豆腐便做好了。

  豆腐的嫩与虾油的鲜,两者完美融合在一起。

  单单看上一眼,恨不得立刻吞入口中。

第14章 “可我也只是想找回属*于……

  又一刻钟过去,容纯公主所需菜品全都装入了温盘。

  关明溪由巧儿取下围裙,又在院子里提一桶井水起来净手,拾掇完毕后,几人才出了瑞和楼的后门。

  容纯公主府距离瑞和楼五条街远,便由阿贵驾了马车前去。

  巧儿扶着关明溪坐下,又将两个食盒放进车厢,咋咋呼呼便开了口:“娘子,我替你去一趟不就是了。”

  关明溪扶额,这丫头还算记仇,都过去这么些日子了还记得清清楚楚,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也好,受不了谁的欺负,跟头野猫一样张牙舞爪。

  “公主年纪比你还小,你和她置气做甚么?没得气坏了身子。”

  巧儿哭丧着一张脸,委屈道:“我这不是替娘子不快,公主至尊又如何,像个土匪一般,见了喜欢的东西就想要,人家不卖还想抢。”

  关明溪装作严厉觑她一眼,轻拍了肩头,轻声哄着:“好了,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要是被人听见要抓去牢里的。”

  善王李衡辞做事不拘泥于礼数,可容纯公主在百姓口中是为纯良之人,善王既然有心让人来瑞和楼走一遭,想来也是要为妹妹证明清白。

  这其中弯弯绕绕,关明溪见惯了高府大院中的事情,倒也明白,只是巧儿脑子一根筋,还是不同她说罢了。

  不过关明溪也算心中有底,那关子茹不像是个善茬。

  主仆两人闭目养神一会儿,这时外头车轮停下,马蹄声音也变弱了不少,想来应该是到了公主府后门。

  平时有小伙计前来都是放下菜便走,今日还有马车,两个守门的小子不由多看了几眼。

  阿贵是瑞和楼的大伙计,公主府的奴才自是大多熟悉,这时便道:“去禀告你们主子,瑞和楼的二娘来了!”

  其中一个小子生得壮实,走上前来问道:“是阿贵?二娘又是何人?不曾听过。”

  阿贵神情一滞,不过立刻换上笑容:“昨日你们府中有小厮来点菜,说是容纯公主亲自点了咱们二娘子,要她送来入府一叙。”

  那小子依旧茫然,琢磨了半晌也未答话。

  关明溪掀开纱帘,冷不丁柔声道:“既然你识得阿贵,便去禀报就是。”

  容纯公主府向来守卫森严,这还是后门,前门都是有军士把守,等闲之人都不可靠近。

  不过这下头之人却不知她要来,难不成公主未曾吩咐?

  那人听关明溪的声音,明明软软糯糯,却带着不可置疑的语调,遥遥看了一眼,那贵气让人不由低头,一时觉得是哪家的嫡姑娘,便不敢怠慢,匆匆进了府。

  巧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险些又要出口相劝,还是瞧着关明溪脸色不太好,才未开口。

  不过还是碎碎念叨了一句:“还给咱们吃闭门羹!”

  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那小子没出来,倒是出来一个约有四十多岁的郎君,看他穿着打扮,神情步态,一瞧便是府中管事之人。

  果*不其然,他提着袍子一角,快步走到马车前,双手抱于胸前,道:“公主方才听说二娘子前来,特意让我来接,有所怠慢,还望海涵。”

  这番话说得关明溪直皱眉头,这样一说倒像是她眼巴巴赶来似的。

  那郎君见里头没动静,又道:“仆姓李,娘子还请下车,公主与奉恩侯府的千金在膳厅等着。”

  闻言,关明溪心中冷笑,原来关子茹也在,难怪容纯公主举止怪异!

  这郎君想来也是容纯公主看重之人,居然和宗室同姓,想来乃是赐姓。

  便道:“李公辛劳,这就来了。”

  阿贵在底下接着,她施施然下了马车,食盒由巧儿拎下来交给阿贵。

  李公从头到尾都未曾抬头看一眼关明溪,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只道:“随我前来。”

  三人跟在他身后,穿过后院进了一道垂花门,又踏过一条长廊,旁边是小湖,上头有座凉亭。

  再走,便是花园。这时百花开得正好,千姿百态好不惬意。

  出了园子,前头异常开阔,李公停下脚步,转身说道:“前头便是膳厅,只二娘一人可入,将食盒交予交予我罢!”

  巧儿和阿贵抬眼看了看关明溪,关明溪略微点头,阿贵这才松了手,不过巧儿甩了头跺了跺脚。

  李公只当没瞧见:“稍后有小厮带你们去吃茶。”

  说完接过食盒便径直向前走。

  关明溪一时看不出这李公是何态度,一字也未问。

  公主府的膳厅都修缮得比旁人要大,在外看都能媲美一般宅院的正房大小,不用想,里头也定是奢华富贵。

  厅中一张方正的膳桌,上头摆着一些精致的瓜果,还有几枝娇艳欲滴想来是清晨从花园子里剪来的牡丹,距离五步远的案几上摆着香炉,淡淡的白芷味道,呈烟雾飘渺之态。

  正中坐着容纯公主,手里拿着一个铃铛把玩,右侧坐着的便是关子茹,捏着帕子时不时往外看。

  公主身边侍女采香,正剥了紫红色葡萄往公主口里送去。

  关明溪进来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关子茹的眼睛毫不掩饰地黏在了她的身上。

  只见她穿着杏色上襦,领襟上有刺绣白鹤,大臂外侧亦是有白鹤两只,下襦裙青绿色,上头颇有章法地绣着几朵芙蕖,底部一周乃是金丝线勾勒一圈花纹。

  发间一支常戴的银簪,一支步摇,步摇中心一颗色泽极好的珍珠,颜色明亮,配上几颗小珍珠,加上流苏,说一句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关明溪也迅速打量了一番二人,也许应是在府中,所以容纯穿衣简便,发髻上也随意插着金簪。

  虽尚小,美人坯子倒是注定的,不愧是公主之尊。

  倒是关子茹像是要参加宴会一般,盛装打扮,就连口脂、胭脂也明艳得很,却是浑身压不住这外表的贵气。

  关明溪有礼有节,先是道了一句公主好,再转向关子茹:“见过姑娘。”

  她不叫尊称,也不叫娘子,而是喊*“姑娘”,生生将两人关系隔了老远去。

  容纯见此,嘴里喃喃愣是一句话没说出口,作为七哥曾经的未婚妻,这会儿见面倒是有些难为情。

  关子茹不同,像是与关明溪多年不见的手帕之交,急忙站起身说了一句:“终于把二娘盼来了!”

  容纯这时没工夫看二人你来我往,李公已经将食盒中的佳肴都摆了出来,一道道卖相绝佳,色香味俱全,光是那味道就让容纯咽了口水。

  京中这样多酒楼,她喜爱吃瑞和楼的菜不是没有缘由的,当然是有过人之处。

  这几月可把她馋得狠了,今日关子茹一大早便来了,同她说午膳叫了瑞和楼的菜,她也顾不其他,便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了现在。

  方才李公得了守门的消息,前来同容纯禀报,说是关明溪亲自送来的,她还惊讶了一瞬,关子茹便在旁说,这是她请来的,想要借公主之地结清两人的恩怨。

  容纯自是乐意至极,便派了李公去接。

  她从采香手里接过沉香木筷,见关明溪还站着,便道:“赐座,你与子茹挨着好了。”

  那凳子不是同两位贵人并排的,而是稍稍靠后一些。

  关明溪从容坐下,只是她向来嗅觉灵敏,闻见关子茹身上浓烈的脂粉香味,活像在脂粉中腌渍了几日出来的味道,险些没呕吐出来。

  偏偏关子茹仿佛不知一般,脸上无辜得很,衣袖翻转间说道:“二娘子,我今日是向你赔罪的。”

  关明溪皮笑肉不笑,摇头:“我倒不记得和姑娘有何恩怨?”

  关子茹斟了一杯茶,要递过去,可关明溪清楚看见她只用两根手指拖着茶杯,便双手伸过去稳稳接住:“姑娘若是要说三月前在侯府一事,大可不必,此事已成定局,你我二人都是无辜之人。”

  关子茹笑容一僵,倒是未曾想过关明溪这样大方说出口,还是当着容纯的面。

  而容纯虽一心扑在餐食前,耳朵却四听八方,这时便要给关子茹解围,含糊不清说道:“二娘,子茹是觉得你们之前闹得不愉快,她总是觉得愧对于你,夜里连觉都睡不好。”

  关子茹跟着点点头,还装腔作势捏了手绢摁眼角。

  关明溪内心宛如划过一道闪电,只觉脑子轰轰乱响,这关子茹蠢得……

  关子茹继续道:“二娘,我知你还怨恨我,恨我让你失去婚约,被爹娘抛弃,还被这京中众人所耻笑。”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可我也只是想找回属于我的东西!”

  “可是,当我听说你还在瑞和楼做帮工,我真是心中酸楚,身为一个女子居然……”

  她一言一行看不出来有多“愧对于”关明溪,倒是将关明溪这些日子所受都说了出来,侯府的嫡姑娘,无事还要关心关心市井中的娘子,也不知为的是那般?

  关明溪懒得与她打太极,这样的段位还不配和她多说两句,便站起身来开口道:“我爹娘从未抛*弃我,倒是姑娘你忘了养父母的养育之恩。再者,他人之言我从不在意,姑娘怎么还比我还清楚许多。最后,我在瑞和楼乃是自愿,爹爹受伤,我替他去帮衬大哥。”

  关明溪指了指桌上的膳食,道:“这些都是出自我手,我并不觉得女子在庖屋之中有何不妥。”

  此话一出,就连容纯也愣了愣,看了一眼手中夹着的鱼肉,又看了一眼关明溪,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四字。

  关子茹也震惊于关明溪的落落大方,连假惺惺又虚伪的眼泪也忘了擦拭。

  这时,门外有一高大的身影,道:“还真是伶牙俐齿。”

第15章 原来当初真假千金一事,……

  午时,日头正高高挂在空中,公主府的膳厅外有一颗槐树,枝繁叶茂、苍翠欲滴,清辉透过枝蔓照耀而来,慵懒洒在门外那人身上。

  他抬腿跨过门槛,又道:“兰瑶用膳该叫上本王才是。”兰瑶是容纯公主闺名。

  关明溪这才看清楚来者何人。

  他同容纯公主有五分相似,剑眉下的一双眼睛却不似容纯圆钝,更加狭长,眸色宛如蒙着一层黑纱,看不真切。

  高挺的鼻梁下是紧抿的薄唇,清冷高贵又盛气逼人,光是立在那里便给人一种压迫之感,像是要喘不过气一般。

  黑衣紫带,倒是符合他的身份。

  话是那样说,可看起来心情并没有很好的样子,怎么看也不是来用膳的。

  容纯公主像是并未察觉,欢快地大步上前拉住李衡辞的小臂,摇着头道:“我今日有客,七哥怎么不提前让人来通传一声。”

  李衡辞不答话,眼光扫过关明溪与关子茹,最后那双鹰隼般的利眼定格在关子茹身上。

  关子茹瞬间由满心欢喜,转为了脊背发凉。

  是了,关侯爷嘱咐过她,若要再在容纯面前卖弄诡计,善王绝不会放过她,不过今日的她是不怕的。

  既然这善王来者不善,她便没有要留情面的道理,此时便开口道:“见过善王,臣女乃是奉恩侯府嫡姑娘关子茹。”

  一句话点了在场两人,一个从前的侯府嫡姑娘,一个是善王李衡辞。

  关明溪仿佛置若未闻,朝李衡辞微微俯身,并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容纯公主这时才觉气氛不对,刚要开口打个圆场,便被李衡辞率先截了话茬,他招呼了采香,道:“带你们主子去消消食。”

  采香哪有不应的,前些日子罚的俸禄,到现在还肉疼着。

  容纯公主也是鲜少见到自己哥哥这样难看的神色,有些愣神,采香和其他侍女连推带拉便将她带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只余四人。

  而李衡辞身边侍从逸风将门关上,以背抵住门框,双手抱于胸前。

  关明溪这时抬眼望了望李衡辞,却发现那人正在看她,两人视线交汇间,关明溪先败下了阵。倒不是因为惧怕,而是这善王眼中有些奇怪……

  李衡辞见她低头,嘴角浮出一瞬即*逝的笑容,快得无人看清。

  他敛了心神,指着那有些心虚的关子茹,侧了脸道:“康王派你来的?”

  虽是问话,可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想来心中已有十分肯定。此话一出,不止是关子茹大惊失色,就连关明溪也心底也一沉。

  京中谁不知康王和善王,两人在朝中平分秋色,谁也不让着谁的劲头。

  朝中自是有往一边倒的官员,不过大多不会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像奉恩侯府这样与善王定过亲事的,不必多问,自是归为善王一派。

  而这位刚回府的真千金,若是暗地里和康王有所往来,这事情说来便有趣了。

  关子茹强作镇定,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善王说的哪里话,今日是公主要我入府用膳的。”

  李衡辞垂了眸子:“本王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逸风得了指令,佩剑出鞘,不过刹那间,关子茹头上金钗全都掉了一地,发丝随剑锋散开。

  她嘴上再厉害又如何,依旧是吓得腿上发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要是那剑再往下……

  关明溪退后一步,只冷眼看着,她的良善也从不给想要加害她的人。

  猜测一二,这关子茹不过是想要在公主面前同她交好,一是今后能传出大度之言,二是她关明溪今日要不领这情,便是连容纯公主的面子也不给。

  倒还不算太蠢,有些心思,只是她最终意欲何为,关明溪倒有些看不懂。

  李衡辞负手而立,满脸寒霜。

  逸风嘴里吐出的话亦是十分冰冷。

  原来当初真假千金一事,乃是康王策划,李衡辞那头刀枪不入,他便寻了有婚约在身的奉恩侯府关明溪开刀,却未成想倒是叫他找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那嫡姑娘竟是被抱错的!

  刚开始他并未声张,在李衡辞还未得知消息时,康王已经寻了关子茹,还暗中达成协议,要她将这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也不知是许了什么好处。

  不然,就凭她,又怎会有能力在这京中摸一滩浑水,搅得满城风雨,就是关侯爷那样利益至上的人,也不会允许。

  而康王打得一手好算盘,无非是想将奉恩侯府收入囊中,可他却并没有立刻招揽,而是选择欲擒故纵,要关子茹在容纯公主面前搬弄是非,惹了李衡辞生怒后,他一定会怪罪关侯爷教女无方。

  数次之后,善王对关侯爷生了厌,再由关子茹牵桥搭线,关侯爷这样摇摆不定之人,一定会对康王忠心耿耿,因为他再无退路。

  关子茹听后,眼神飘忽不定,手下紧紧捏着裙子,这些全都落在关明溪的眼里。

  她悠悠开口问:“既如此,你又何必处处针对于我。”

  关子茹斜眼看她,咬牙切齿道:“你关明溪是给人下了蛊么?自从我回了奉恩侯府,人人都要将我同你比较一番,就连亲生爹娘也只是利用于我,难道不是因为你鸠占鹊巢这么多年?才使得我沦落至此!”*

  什么“才貌双绝”,什么“艳丽京中”,全都该是她关子茹的!

  那日乞巧节遇见,她便起了心思,想要顺便打压一番关明溪。

  关明溪对这番话倒是不甚意外,拢了手轻声道:“你做得不好是你蠢笨,再者,那关侯爷本就没有心,你还想与他有父女之情不成?”

  她轻摇头,不愿再言。

  奉恩侯府有嫡女当然也有嫡子,只是这天差地别不过是嘴上好听,关明溪在府中几年,也并不是安逸度日,要不然原身又怎会死去,哪轮得到她穿越过来。

  这要是再细究起来,原身还帮这关子茹挡了灾祸。

  李衡辞见状,不耐地伸出右手随意挥了挥,逸风便要将关子茹带走。

  本以为关明溪不会理会,她却拦了下来,善王手段她也知晓一二,便道:“王爷,她好歹也是侯府嫡女,罪不至死。”

  “怎么,她要害你,你就这样仁慈?”

  “不,奉恩侯府嫡女这个身份还颇有些用处,若是没了她,总会找了别人补上。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又何必去祸害?既然关子茹喜欢,便让她当下去。”

  李衡辞盯着她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却发现那眸子漫不经心,方才那番话不像是从她口中所说一般。

  不由饶有趣味地道:“二娘与我想到一起了。”

第16章 李衡辞莫名出言唤关明溪……

  李衡辞莫名出言唤关明溪“二娘”,让她有些浑身不自在,下意识间往后退了一步:“罢了,是我多嘴,善王不必放在心里。”

  李衡辞挑眉:“说得有理,自然要放在心里。”

  逸风向来颇有眼力见,这时便连拖带拉地将关子茹带了出去。一时间屋内只余两人,宛若万籁俱寂,只剩下彼此呼吸声。

  李衡辞缓缓坐下,一只手撑着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恰好挨着太阳穴的位置。虎口有明显的茧疤,想来是常年练握剑所致。

  袖口绣着腾云祥纹,还有几片零落的竹叶。

  原本深不见底的眸子,这时像破开云雾般清透,眼尾带着笑意。

  关明溪一时看不出他是何意,便也回眼望去,不过眼底满是坦荡。

  李衡辞道:“听说,京中瑞和楼出了位二娘子,厨艺了得。”

  只听得清丽之音:“王爷又何必取笑我。”

  “我倒是不知,你这身厨艺是从何学来?”他说着摆手,“应付他人的话就不要同我说了。”

  关明溪知他不好糊弄,一听便要开门出去,可李衡辞抢先一步按在门框上,皮肉在空中生生擦过,关明溪收回了手,冷语道:“王爷不要名声,我还是要的。”

  李衡辞低头:“不过是想与你多说几句话。再者,兰瑶的公主府,很是安全。”

  关明溪心底直叹气,这善王还真是像块牛皮糖似的,黏黏糊糊地。

  “我身份不如从前,也再不能对王爷有所帮衬,这戏早就终了!”

  李衡辞猛地捏住她的手腕,关明溪只觉*这手像是烫人,却又挣不开。

  他双目微微眯起来,浑身散发着冷意:“他人都以为我是看上了你的身份,你也这样认为?”

  关明溪从侯府走的那日,两人暗里见上了一面,李衡辞还以为这个冷心冷肺的女子应该会焐热一些,没成想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世人皆说侯府嫡女对那善王情深义重,殊不知,关明溪向来只是为了应付。

  关侯爷要她做些糕点送给善王,她便吩咐府中厨娘做上一些,转了个手便是她所做;关侯爷要她去城外庙里祈福时,顺便给善王带一个平安符,她亦是照做,这些无关痛痒的事,关明溪做得滴水不漏。

  只有李衡辞自己知晓,那侯府嫡女根本对他无意,可就是这样,他却一步一步踏入了“圈套”。关明溪倒是将婚约撕毁,洒脱离去,留下他一人。

  向来波澜不惊的善王,这时眼中犹如惊涛骇浪,稳稳盯着关明溪的脸。

  关明溪有一分惊诧,不答反轻声道:“王爷把我手腕弄疼了。”尾音微微上扬着,李衡辞像是猫儿被踩了尾巴一般放了手。

  大门开了又合,留下关明溪一道娉婷之影。

  李衡辞望着这道背影看了许久,直到逸风悄无声息前来他才如梦初醒,随即收起神思,问道:“都办好了?”

  逸风恭恭敬敬回禀:“是,关侯爷知晓了今日之事,怕是察子也已经报去了官家眼前。”

  皇城司的爪牙,乃是官家身边亲信,小到官员府中纳了一位小妾,大到禁军异动、谋乱,都可管制。

  所以,今日关子茹在容纯公主府,李衡辞又特意让逸风散出消息,怕是官家又要召关侯爷进宫了。

  那些卒子遍布京中,怕的便是大员们安分守己。

  逸风说着默了一瞬继续说着,“公主在花园子里,说要等您。”

  “嗯。”李衡辞迈开步子。

  逸风跟在身后,又道:“王爷,有察子来报,说是在勾栏、瓦肆,甚至是饭馆之中,也有金人的身影。”

  李衡辞脚步未停,顿了一顿,问:“可是有人打草惊蛇?”

  “是康王的人。”

  这差事交到李衡辞手中,自然是如了康王的愿,他向来做事不择手段。

  李衡辞却未放在心中:“叫皇城司的人无事便去康王府外走一走。”

  皇城司一勾当官,先皇后于他有恩,自先皇后过世后,便常常暗地里照顾李衡辞,后对他忠心耿耿。

  康王这样的人,随便仔细一找,便都是官家看不过眼的东西。

  说完,李衡辞又嘱咐了一句:“兰瑶爱吃瑞和楼的菜,今后让她不必避嫌,叫了小厮去便是。”

  逸风嗫嚅着答了是,终究没敢问出一个字来。

  -

  关明溪循着来时的路出了公主府,阿贵和巧儿站在烈日下,焦急得来来回回,见到熟悉的面容这才放了半颗心。

  巧儿冲上来绕着关明溪前前后后仔细看着,最后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幸好幸好,咱们*娘子毫发无损。”

  阿贵后背都湿了一块,低声道:“娘子,这公主府再也不能来了!”

  关明溪一头雾水,捏了手绢递给巧儿:“先上马车。”

  回瑞和楼的路上,在巧儿叽叽喳喳地一通话中,关明溪才知晓两人为何这样激动,原来方才有侍女带着两人去吃茶,没多久又让他们出府,和他们一同出来的,是关子茹,据说被侍卫半押着像个泼妇一般,也不知怎么惹了公主不乐意。

  阿贵自然是认识她的,便唏嘘不已。

  这样一来,巧儿对容纯公主越发不快,道:“娘子,那公主不会是杀鸡儆猴?”

  关明溪看她认真至极的神色,没忍住伸出食指摁了她的额头:“行了,公主不过十三,没那么多心眼。那关子茹是招惹了善王,更是与我无关,哪有什么杀鸡儆猴。”

  巧儿不是不知晓关明溪和善王的婚约,这时更是张大了嘴,支支吾吾问着:“善王也在里面?”

  “后头才来的。回去不许同大哥提起,关子茹毕竟是在吴家养大的。”

  吴家上下心善,这样的事提起终归是要伤心,还是藏着掖着得好。

  关明溪对此不甚在意,关子茹一厢情愿将她当做假想敌,殊不知,她在奉恩侯府,也不全是靠着美貌生存下来。

  有时候,脑子是个好东西。

  她觉得蹊跷的是这善王李衡辞,所作所为倒像戏中唱的痴情男儿,不过关明溪是不信的……

第17章 这便是二娘?先前总听六……

  快到了瑞和楼,关明溪却临时改了主意,直接让阿贵送她回了吴宅。

  这几日爹爹的伤势已大好,昨日还说今日要去瑞和楼瞧瞧,想来这时已经去了,也不需她帮忙。

  这时午时刚过,可瑞和楼中应当还忙碌着,几人去了还要用膳,倒不如回家吃些。

  再者凭借巧儿这张嘴,定是要在楼里提起这桩事,来往都是些达官贵人,若是被人听了墙角,指不定传些什么闲话。

  还是先回家中嘱咐一番。

  可阿贵同巧儿不知这些,都以为她是在容纯公主府受了惊吓,要回屋子歇息,虽然常日里瞧着遇事气定神闲,可终究是个十五岁的姑娘罢了。

  他们不由在心中感叹,这二娘从前总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现下倒有些姑娘家的惊慌。

  阿贵将两人送至吴宅,便也未走。前些日子潘四娘吩咐过了,要阿贵跟在二娘身边。

  关明溪下了马车后,便道:“不许在娘亲跟前说起今日之事。”

  阿贵点头应了,巧儿气冲冲地:“娘子,那今后咱们都不去公主府了。”

  “嗯,不去了。”

  宅院二门半掩着,传出细碎之声,关明溪仔细听着,有潘四娘的声音,还有一女子声爽利,虽不常见,却也识得,是嫂嫂。

  可另一人,就不知是谁了。

  推开门,果不其然,内院亭中坐着三人,一旁是一盆冰块,刘婆子和小丫头拿着团扇轻轻摇着。

  潘四娘依旧捧*着一杯热茶,端坐在正位。

  左边是嫂嫂徐六娘,她性子直来直往,穿着打扮极其妥当,言语也从不拖泥带水。右边坐着一位年纪同潘四娘相仿的妇人,这时不知说了些什么,脸上快笑出了朵花儿来。

  几人瞧见关明溪,便止住了话头,那妇人倒率先开了口:“呀,这便是二娘?先前总听六娘夸得天花乱坠,我还当她是胡说八道,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徐六娘起身要来接关明溪,嘴里说道:“怎么这样早就回了?”又转了头,“您还不信我,我老早便说过,这丫头可是绝世无双。”

  关明溪也伸手,快步走上前去,双手柔柔地放至腰间,微微弯腿给几人行了礼。

  刘婆子搬了个杌子放到潘四娘跟前,潘四娘指着那妇人道:“二娘快来见见,这是你嫂嫂的娘亲,叫伯母。”

  关明溪心下了然,难怪二人相貌有些相似,便又朝那妇人道了一句“伯母万福”。

  杨氏眉眼间不似潘四娘柔软,带着些硬气,家中茶坊在京中开了好几家,所以嫂嫂和大哥两人婚配,也算是门当户对。

  徐六娘家中还有两个小弟,一个跟着习那些个经商之道,另一个好读书,一直在太学读书,据说有些才气。

  关明溪在心底默默想着,而杨氏这时眼珠子都没能转过来,盯着她啧啧称赞:“你嫂嫂乞巧节那日回家,提起你来,说这姑娘比她见过的女子都要貌美,还极为得体,老身一句都未信下。”

  徐六娘接话道:“说起乞巧,方才娘还说妹妹出门玩耍那日多惊险,早知我便不回家了,带你一同出去,谁还敢上前来抢莲花?”

  像是感同身受一般,她抢了丫头手里的团扇,给自己使劲儿扇着,鬓角一缕发丝都快飞扬起来。

  巧儿险些便要开口,被关明溪一个眼神吓得给吞了回去。

  关明溪忍俊不禁,便安慰着:“我不是无事,现在有阿贵跟着我,无妨。”

  潘四娘也岔开了话头,轻拍着手问道:“你们可用过膳了?”

  得到答复后,便要三人去用膳,她们另又絮絮叨叨说起话来。

  杨氏目光殷切盯着关明溪,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家的姑娘,待她走后,她也再不藏着掖着地,索性对潘四娘说道:“老身今日来,有一事相求。”

  当初关明溪回吴家一事,他们徐家自是知晓,只是这其中牵扯太多,虽说是姻亲,却也避了这个嫌,几月以来都未曾踏足过吴宅。

  那日乞巧节不见徐六娘,原是她回了娘家,早前关子茹这个姑娘,她向来不大看得上,总觉得她眼中满是算计,两人也不甚亲昵。

  后头关明溪回府,她明明是跑来看热闹的,后觉得这二娘,怎么看怎么都顺眼,她一个有些泼辣的女子,倒叫关明溪给折服了一半。

  城中风言风语,难免让徐六娘对关明溪心生怜惜,便朝家中说了几句好话。

  徐家就杨氏这*么一位夫人,前屋后院管理得井井有条,她道是一他人不敢说二,乍一听起关明溪这三字,气得都要将这唯一的女儿扫地出门。

  不为其他,便就是这姻亲的关系,莫说瑞和楼,就是她们家开的茶坊,也被人指指点点。

  杨氏认准了,这女子就是个祸害。

  偏偏徐六娘与她性子相仿,两厢争执间,两母女险些没在徐家红了脸。杨氏心中更恼,想着这女儿要小姑子,不要她这娘。

  京中近些日子风向一转,有人忘了这从奉恩侯府出来的嫡姑娘,只摇头摆脑夸赞起来说关家二娘子的厨艺多么了得。

  杨氏听罢只是冷笑,偷摸着叫了小厮去瑞和楼点些菜,也是凑巧,那日关明溪在楼里,也做了菜,她便是吃了那一道关明溪亲手所做的靓汤,心下有了主意。

  昨日叫了徐六娘在家中商议,又多问了一句关明溪是否真的会下厨,还极有特色。

  徐六娘自是不必隐瞒,毕竟家中相公每日都要回来唏嘘一番,便原原本本地说了。

  杨氏说起前些日子家中又盘了一家铺子,与瑞和楼在一条街上,本是打算两家有个帮衬,因着真假千金一事迟迟未开张。

  徐六娘一听,便知晓自己娘亲有何想法,却也不敢一口应下,毕竟在她看来,关明溪是因为爹爹受伤才去的瑞和楼,寻常女子哪有时常出入庖屋的,再说关明溪可是打小就十指不沾阳春水。

  杨氏也知晓徐六娘做不得主,便带上了许多补气养身的补品,还有一些姑娘喜好的首饰,便来了吴家。

  赔了一遭罪,潘四娘性情好,又知晓徐家的难处,倒没有生出嫌隙来。

  这会儿突然说有事要求,潘四娘便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求不求的。”

  杨氏便将心中所想说了一通,七月十五中元节已过,等不了多久天要转凉,这时新开茶坊本该是最佳时节,可无奈京中茶坊多不胜数,难以占有一席之地。

  于是想着关明溪头脑灵活,又厨艺高超,便来不耻下问,有无想法。

  潘四娘向来不懂这些,心中微转后,慢声道:“不如你亲自问二娘,她是个有主意的,我也不能替她应下。”

  有了这话,杨氏朗声笑起来:“是,你们二娘是个有主意的。”

  -

  关明溪用过膳后,便让阿贵去后罩房里歇息,他年纪虽小,却毕竟是个男子,内院都是妇人,他也不好去跟前候着。

  带着巧儿往内院而去,先前三人热络的氛围消失不见,都捧着茶水各自心中想着事。

  潘四娘朝着关明溪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身边来。

  杨氏闷头吃了一杯茶,拿手绢随意擦了嘴角,又猛地将手上玉镯褪下,口中唤着二娘。

  关明溪吃了一惊,讶异道:“伯母何事?”

  “说来是伯母头一次见你,这镯子价值不菲,当初在南方玩耍之时买下的,便给你做了见面礼。”

  那镯子浑身碧绿通透,还有镂空的*金子缠绕了一圈,是罕见技艺精湛的金镶玉。

  方才刘婆子就说起,杨氏已给关明溪买了许多首饰来,所以这镯子怎么看也不该收下。

  关明溪便用手背轻轻推了推:“二娘从不夺人所爱,伯母还是收好。”

  杨氏又道:“我知你自小吃穿用度都极好,可万不能嫌弃伯母,伯母有事央求,你若是不收,我怎好意思开口?”

  徐六娘顺势接过了手镯,替关明溪搭了个台阶下:“你回来三月多,我娘头一次见你便是央你办事,她脸皮薄便想着送个见面礼,她所求你不愿意也罢,这镯子嫂嫂先替你收着。”

  母女俩一来往,关明溪也不知她们是何意,便觑了一眼潘四娘,潘四娘默不作声点了头,她才问道是何事。

  杨氏复又说了一遍,最后还道:“二娘若是为难,我定不再不问一句。”

  关明溪低着头沉思,头上钗饰轻晃,杌子本就比一把椅子要矮上一些,现下瞧着像个孩童一般,不由让人更生怜意。

  默了半晌,再抬头已是笑容可掬:“我倒是有个想法,不过风险也极大。”

  她想起从前当美食博主的时候,每周都要喝的那一口奶茶,各大品牌上新速度又快,三月一季,没有一个月是闲下来的,而关明溪自己吃播、探店,喝了不少。⑨时光整理

  不过这样的东西,喜的人喜得深沉,不喜之人一口之后便不再愿品尝。

  现在要是在京中开一家这样的茶坊,说来算是险中求胜。

  输了一败涂地、赢了兴许独一无二。

第18章 水煮至沸腾时,先放入龙……

  关明溪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不过略去了一些,只是说茶坊的茶水可以变着花样地做,还可以善用水果,做出不一样的果茶。

  虽说京中吃食不少,蜜水、豆汤、膏梨水……

  可关明溪有不同的特色,想来做出也与这些甜甜汤不同。

  且茶坊不似瑞和楼那样的酒楼,徐家所开茶坊三教九流都有,上至高官下至僧侣、商贾秀才无事便会带了碎银子前去。

  称得上是市井中往来人群最多的地界。

  杨氏有些茫然,吃了几十年的茶,还是头一次听说茶里还可以加上其他东西,这时拧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潘四娘和徐六娘亦是不解,纷纷摇头。

  关明溪也不急,瞧着杨氏不语。她知晓,这样的事说出来本就赫然,不过要是杨氏应了下来,她倒是想认真做做。

  待她捧起茶杯,瞧见那青白瓷的杯盏之中飘着绿色的茶叶,淡淡香气萦绕鼻尖,不算极品,却是佳品,便随口问了刘婆子,是哪里来的茶。

  刘婆子答是那龙井绿茶,不过绝佳之品都上贡进了宫里,外头能买到的也只有这样的茶。

  待客自是要拿出家里最好的茶来。

  关明溪当下便道:“伯母不必思虑,这时午后正是吃茶的时候,我去庖屋里给大家煮上一锅奶绿,尝一尝是否合乎胃口。”

  龙井绿茶*用来做奶绿虽然有些奢侈,可京中之人大多爱吃、爱喝,又消费奢靡,所以价格高一些也是无妨的,只要口味上乘,自然有人埋单。

  徐六娘这时便没忍住问道:“二娘是从何学来?这奶绿又是何物?”

  应付这样的场合关明溪已经得心应手,说是当初在奉恩侯府中得了一位大厨指点,又偶然间在集市中买到了一本珍藏之宝,上头记录了一些东西,她都一一翻过,记在了心里。

  再问那书去了哪里,只说是年少无知,兴许看过后扔了,也记不大清。

  几人又心疼这书,要真有这样绝笔之书,放在瑞和楼那便是个招牌。

  关明溪又安慰道她都记得滚瓜烂熟,就是得空写下来也是可行的。

  众人只当她果真是如有神助,再加上一脉相承,终究是与许多人不同罢了。

  关明溪直接往庖屋而去,她准备做茉香奶绿,这时节茉莉花开得正好,新鲜而又香气十足。

  巧儿拿着竹篮去院子里摘茉莉花。

  刘四娘管着吴家的庖屋,方才给几人做了膳食,又收拾了一番,便回了后罩房小憩,所以这时并无一人。

  关明溪在小锅中倒了水,将炉子生火。

  龙井绿茶在清水中清洗一遍,这时巧儿带着茉莉花回来,便一并洗了干净。

  水煮至沸腾时,先放入龙井绿茶煮上一会儿,再将茉莉花缓缓倒入,拿了勺子搅拌便直接熄掉炉子,留下余温盖上盖子焖上半盏茶的功夫。

  素手素茶,好一幅绝伦之画。

  这时绿茶混着花香,雾气迎面而来,扑在关明溪的脸上,巧儿只觉身置仙境。

  关明溪唤她一声,将她从沉思中拉出来:“去取羊奶和蜂蜜来。”

  这时京中之人喝得多的便是羊奶,如有牛奶那便更好了。

  羊奶是清晨刚挤了送来的,还有蜂蜜也是城外农户亲手所养,不论是味道还是成色,都是上好。

  京中羊奶和蜂蜜都算得上较为稀有之物,关明溪盘算着这样一杯茉香绿茶的价格,也不知能不能被那杨氏看上眼。

  焖得差不多后,在锅中倒入一碗羊奶,两勺蜂蜜,混合均匀之后再盖上盖子焖。

  关明溪在茶壶中倒上半壶热水,晃了一晃再倒出,以此达到温杯的目的。

  之前做的小小竹筛这时也派上了用场,用来过滤茶汤再好不过,少量多次倒入茶壶中。

  茶壶倒满后,锅中还剩下一些,巧儿转身拿了碗来,目光灼灼望着关明溪。

  关明溪道了一句小馋嘴,便给她倒得满满当当,只见那茉香奶绿颜色嫩白,倒是好看得紧。

  再闻上一闻,清清淡淡,巧儿吹了吹抿上一口,只觉龙井绿茶的涩少了许多,取而代之是那蜂蜜的甜甜味,还有茉莉花的香气在嘴里久久不散。

  即便是夏日,也觉得这一碗烫呼呼的茉香绿茶好喝得紧。

  这时,关明溪轻拍脑门:“我倒是忘了,你寻阿贵,让他去地窖里拿些冰来,放在茶中,冰冰凉*凉更加可口。”

  巧儿似懂非懂地应了,抓着那碗没放手。

  关明溪则拿了托盘,将茶壶和瓷杯放在上头,往亭子里去。

  这一来一回地倒也快,几人正说着话就瞧见她来了。

  青花瓷杯一一摆上,关明溪一手拎着茶壶,一手掀起袖口,将茉香奶绿徐徐往杯中倒去。

  徐六娘鼻子灵些,先问了话:“我怎么闻见一股子茉莉花的味道?”

  “嫂嫂这话没错,的确加了茉莉花,这茶的名儿叫茉香奶绿。”

  杨氏用两根手指轻巧捏着瓷杯,放在眼前仔细瞧着:“还加了奶?”

  说罢,便一仰而尽,品味一番。

  的确与寻常茶汤不同,光是这颜色就差得远了,茶青奶香,回味悠甜甜,却是有一不足,现下夏日里头这样炎热,滚烫的茶下肚,难免热气更甚。

  杨氏还未开口询问,关明溪便道:“且等上一等。”

  潘四娘与徐六娘也将手中茶下肚,都觉滋味不错,可哪里不错,又是说不上来,这味道太过于特别。

  巧儿用一个粉彩的瓷器装了一块冰来,如成年人手掌大小。关明溪接过放进那茶壶之中,再拿了勺子搅上一搅,茶汤本是热的,这时下了冰也不会立刻凉下来,关明溪却直接将茶壶放到了一旁用来乘凉的冰盆中。

  这下茶汤凉得迅速,掐着时辰关明溪又取了出来,这时茶壶已经冰凉,再将这茉香奶绿倒入杯中,关明溪道:“凉的,再尝尝。”

  潘四娘身子不好,便未能尝到这口舒适凉快的茶汤。

  而杨氏母女二人,浅尝之后便纷纷让丫头再倒上一杯,一热一凉,口味完全不同,要说热的醇厚奶味,凉的便是清香舒心。

  关明溪见此,便问:“此茶如何?”

  杨氏这时已在心中有了抉择,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便道“老身回家与相公我儿商量一番,二娘这茶确实不错。。”

第19章 裙角扫着地遮住了绣鞋,……

  夕阳渐斜,带来一片彩霞,遥看天边似是一幅上好的丹青。

  这时迎风,热气都被吹散。

  关明溪把杨氏母女送走后,便将潘四娘扶进了屋内,随手接过刘婆子手里的团扇,轻飘飘摇着。

  潘四娘生怕关明溪委屈了,便问了一句:“要开一家茶坊哪有那样容易,二娘要是不愿,推了便是。”

  “哪有不愿,嫂嫂待我好,他们徐家虽说算不上什么重情重义,做事却也诚心。”关明溪拿另一只手撑着脸,脸颊微微鼓起,“现在爹爹往瑞和楼去,我做做别的事也是好的。”

  答应杨氏开茶坊,一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些,两家姻亲,因着自己生意受到波及;二是总在瑞和楼待着也会无趣。

  这三么,倒是留了个心眼在,杨氏方才给她那只镯子,瞧得出来是真心实意,可这茉香奶绿,除了她也没旁人会做……

  潘四娘见她说得真切,也不再担忧:“你是个聪慧的,我常年在这宅子里,外头什*么事也不懂,你爹爹傍晚回来我会同他说一声。”

  关明溪点头应是。

  -

  第二日关明溪起身梳妆打扮后,便带着巧儿去了瑞和楼。

  楼中井井有条,有小伙计擦着桌椅,吴言禄在账台前拿着算盘算昨日的账单,关明溪路过时,他先是问了一句可用过早膳,得到回答后,又问了一句:“昨日见到你嫂嫂了?”

  “见过了。”

  “她昨日回家说起徐家要新开一家茶坊,赞你烹的茶极好。”吴言禄这些时日早已见怪不怪,所以只是平淡问上一句。

  关明溪低低“嗯”了一声,便径直去了后院。

  庖屋中也秩序井然,吴承远去了集市上采买,在塌上躺了小半月,始终放心不下,要亲力亲为一番。

  关明溪让巧儿给她系上围裙,昨日做菜时心中想着那耗油,这一类调味品她惦记了许久,可是其中的淀粉必不可少,现成的又没有,还是需要自己做,就改了主意,先把那淀粉做出来。

  所以昨日已经拿了一只大碗,泡上了晒干的玉米粒,粒粒整齐。

  德厨见此,走上前来问道:“二娘又要做什么?”

  “做个调味品。”关明溪在心中想了一遍,淀粉上浆油炸使得肉质酥,勾芡芡汁煮汤都可以用上,实乃美味不可或缺的东西。

  德厨一听,就站着不走了,一副要学的架势,关明溪自然欣喜应允。

  常用的淀粉有玉米淀粉和红薯淀粉,关明溪想着有现成的玉米,所以先做了玉米淀粉。

  她掀开盖在碗上的绢布,手指头沁入凉水之中,捏了捏泡了一日的玉米粒,还没有完全软化,不过倒也足够。

  她将这些玉米倒入筛子中沥水,又再倒入研钵之中,将这些玉米捣碎,捣成玉米浆。

  手下轻重缓急,分寸得当,因是坐在杌子上,裙角扫着地遮住了绣鞋,银簪在透过窗户进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秀眉微颦,杏眼如炬般望着手中的研钵。

  巧儿此时才明白,京中常称的“才貌双绝”,绝不是空穴来风。哪有厨娘子一举一动都这样好看的。

  她蹲在关明溪跟前,双手捧着脸就这么盯着,关明溪眼波流转白了她一眼:“做什么?”

  “我瞧瞧娘子你。”

  庖屋几人都被逗笑,闷头捂着嘴。

  玉米浆的味道清香宜人,像是置身于玉米林中,黄白相间的浆汁倒入细白的纱布中,再放进一只琉璃碗中沉淀,大约需要两个时辰,关明溪望了眼窗外,喃喃道:“只怕要午后了。”

  沉淀之后,纱布中裹着剩下的便是湿哒哒的湿玉米淀粉。

  关明溪将琉璃碗放汁一旁,转头对德厨说:“午后再将这湿粉放炉子上烘干,便能得到细细的粉。”

  德厨一知半解点头:“那午后再瞧瞧,二娘怕是累了,去大堂吃口茶。”

  关明溪正有此意,便伸手取了围裙:“我去看爹爹可回了。”

  巧儿将围裙接在手里,放到屋子里头的小杌子上,也快*步跟了上去。

  后院和大堂相隔一道厚厚的帘子,因巧儿耽搁的一会儿,关明溪便自己伸手要掀开,这时听得一道声音似曾相识:“楼里二娘子可在?”

  关明溪沉疑之时,巧儿倒手快,一把拉开帘子,还说道:“娘子怎么在这发呆?”

  距离不过五步远,吴岩禄正带着两人往二楼雅阁去,而刚才出声之人便是善王身边侍从逸风,难怪有些熟悉。

  巧儿的话也吸引了三人的目光,关明溪对上李衡辞的眼睛,不闪不避,微微点头以示敬意。

  她今日穿着简便,也并无太多装饰,却总是让人眼前一亮。

  吴岩禄本在心里嘀咕这善王怎么也赶着来寻二娘,正要回了说不在,哪想这么巧撞见,便清了清嗓子回道:“我爹昨日手伤已好,王爷,请。”

  言下之意便是,善王要吃菜,二娘是不下厨的。

  现下离午时还早得很,也不知这善王今日是何意,吴岩禄又想起昨日容纯公主派人来点菜,不由心中微恼,这兄妹二人怎么都要难为二娘。

  李衡辞不动,视线搁在关明溪脸上,问道:“二娘今日做什么菜?”

  “不做。”

  “鸡蛋羹可有?”

  “也无。”

  善王李衡辞,与他称号不同,都说他喜怒无常,年少拿剑,十六岁便上了战场,一人擒贼鲜血染了满脸却毫发无伤,那年立下战功回的京。

  之后边境一直平静,靠的便是他善王的名头。

  善王不善,世人皆知。

  关明溪不卑不亢,都以为李衡辞要发怒时,他垂了眼:“那便烹一盏茶可好?”

  关明溪转身对发愣的巧儿说道:“去给善王煮茶。”

  李衡辞低声笑起来,觑了她一眼,大步朝二楼走去。

  半晌,巧儿指着自己的脑袋,不可置信地问关明溪:“娘子,你这样顶撞善王,我都怕他手起刀落将我头搬了家!”

  “胡说什么,与你何干?”

  明眼人都知晓关明溪言行不妥,可偏偏李衡辞并无怪罪的意思,居然还有些……还有些宠溺?

  巧儿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由惊慌失措道:“娘子!”

  关明溪却以为她又要口无遮拦,随即捂了她的嘴:“好了,住口。”

第20章 “娘子,你既然说不必躲……

  关明溪神色自若回了后院,巧儿想在她脸上看出什么来,却只换来一抹淡笑。

  “娘子,难不成真要我去煮茶?”

  巧儿会做粗活,洗衣砍柴不在话下,一双手也灵巧,梳妆打扮亦是出类拔萃,只是煮茶这样的精细活,她还真不会做。

  在吴家,这活也是由刘婆子做的。

  若是别人,随意便打发了去,那人可是善王,一张嘴挑剔得很。

  关明溪自然也知晓,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这时便道:“你让德厨帮忙煮一盏。”

  她铁了心不要和李衡辞再有牵扯,所以即便是一盏茶也不会过她的手,今时不同往日,奉恩侯府的关明溪早已成了吴家二娘。*

  巧儿早前是对李衡辞不满的,不论是退婚一事,或是在容纯公主府的担惊受怕,一并都怪在了他的身上。

  本以为这善王和世人口口相传一样,暴戾无情、残忍狠毒,不然又怎能小小年纪就在边关立下战功,无异于虎口夺食的事情。

  后来善王出宫建府时,有些百姓更是以此来吓唬家中小儿,那日夜里哭啼之声在京中飘荡许久。

  可今日一见,对二娘不仅不恼,别说持剑逼人,竟然连句重话也没说。

  巧儿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比二娘聪明。

  关明溪不知巧儿在想些什么,更加不知日日跟在身边的侍女居然有些偏颇于善王。

  她方才想了一遭,本是想寻个由头回家去,顺便避开李衡辞,可又想起庖屋里那碗玉米浆,便打消了这个主意。

  再者说,瑞和楼说起来算是她关明溪的地界,这会儿有意避开李衡辞,倒像是落了下风。

  想到这里,关明溪心里微微一跳,她当初接受了奉恩侯府嫡女这个身份,秉着侯爷、夫人的话,指着往东绝不往西,外人眼里是容貌与学识皆出色的姑娘,在府中也是聪敏听话的女儿。

  她从不朝任何人任性,因为她知晓,侯府那样的高门大院,嫡女最重要的便是应当乖巧。

  而吴家之后,虽说吴家上下待她极好,却依旧恪守着心中那把尺子。

  怎么今日,倒和善王耍起性子来了?

  罢,今后还是避开,此人城府深沉,关明溪自诩见过多少人,不说慧眼如炬,看人也有九成准,善王她却从没有琢磨透过。

  就像是下一盘棋,她与李衡辞身至其中,总是看不透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有时另辟蹊径,有时安分守己。

  正发着呆,吴岩禄从二楼而下,进了后院,见主仆两人立在那里,便开口道:“二娘要是不愿见那善王,回家去便是。”

  虽说京中男女相见一面并无大碍,只可惜两人渊源颇深,应当设防才是。

  方才善王倒也奇怪,巳时而来不说,点的菜都是些清粥小菜,明明瑞和楼只卖午膳与晚膳,在吴岩禄看来,善王就是来找茬的。

  关明溪却未应,只道:“无妨,不必躲他。”

  -

  李衡辞临窗而坐,一双厉眼望着窗外,只见外头人来人往,许多小贩这时开始吆喝着,瑞和楼对面有一个穿着布衣布裙的妇人,手里拿着一根过头的草棍,上头插满了糖葫芦,晶莹剔透的糖衣包裹着火红的山楂,格外显眼。

  他朝逸风招手:“去买两串。”

  逸风微愣,王爷从来不爱吃这种东西。

  也不过眨眼的功夫,李衡辞已经察觉,又道:“送给二娘。”

  逸风这才心情复杂地抱拳退了出去。

  李衡辞一直知晓关明溪对他不过是逢场作戏,可他觉得二人有一纸婚约,总归要将关明溪迎娶进王府,却不想连那一纸婚约都没了。

  甚至于,关明溪的脸说翻就翻,从前好歹*看在侯府的面子上,给他几个笑脸。现下冰冰凉凉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仿若对面之人不曾相识。

  如此一来,李衡辞竟有些挫败,昨日再受了关明溪的冷言冷语,更是明白她对自己毫无留恋。

  偏偏这些日子,得到的消息、传闻,全都是他从前不曾得知的,俨然是一个陌生的关明溪。

  李衡辞不过十九岁,已经手握兵权,加上身有战功,朝中有他一席之地。他自己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栽在一个女子手里。

  逸风来去甚快,归来左手拿着两支糖葫芦,右手一壶好茶,他不敢抬头,恭恭敬敬地上前回话:“二娘子说不要。”稳了心神继续道,“让王爷莫要再招惹她。”

  实际上关明溪说的话,比这还要难听许多,她说:“这猫儿逗鼠的戏还是终了,善王是猫,我不是鼠。”

  李衡辞料到了是这样的局面,手指间在桌沿边轻轻敲打,半晌也未说话。

  再开口,却让逸风匪夷所思:“放下吧,去问问,怎么还不上菜。”

  善王向来不同他人多说一个字,哪怕是上朝之时,也惜字如金,只有他不将人放在眼里,头一次见别人说了“赶客”之言,还坐得稳稳当当。

  因着这时只有李衡辞一桌客人,所以德厨上菜倒也快,逸风来催过之后,没一会儿功夫就全让小伙计端了去。

  关明溪无事,与巧儿坐在后院井旁,教她识字。

  见小伙计路过,也只是冷眼瞧着,多余的眼神再无。

  巧儿不算笨拙,只是心性宛如孩童,这时便摸了摸肚子喊饿,说想吃鸡蛋羹。关明溪不允,要她识完这一页的字。

  巧儿兴许是饿朝胆边生,这时大着胆子问:“娘子,你既然说不必躲那善王,为何他要点菜你却不做?”

  关明溪不答,手里捏了两页的纸:“两页。”说完便将书扔给了巧儿,“不看完便不许吃饭。”

第21章 关明溪却是不怎么在意的……

  瑞和楼午时向来座无虚席,客人们大多用好膳食便会离去,偏偏今日二楼雅阁之中,一位客人久久未走。

  善王李衡辞非但没走,还召来了几位皇城司的大人,虽说个个都简易便服,可朝臣总是与寻常百姓不同,见那威风凛凛走路像是脚下踩了钉子一般。

  李衡辞算是过来用了早午膳,便没再吃,却让逸风给他们点了一桌菜。

  红烧狮子头、蘑菇喂鸡、猪蹄汤……

  琳琅满目摆了一桌,琉璃碗、银花筷,果子蜜饯也没少。

  几人面面相觑,这善王下了早朝后便让他们换了衣衫,午时来这瑞和楼寻他,商议近日京中金人活动频繁一事。

  此等机密,不说为何要定在酒楼,哪有先用膳再谈正事的。

  雅间中虽有两张桌子,可同善王在同一间屋子里,怎么还吃得下饭?

  领头的皇城司一勾当官,眼尖得很,他瞧着李衡辞杯边有两只糖葫芦,心中微转。

  掐着兰花指开了口:*“善王,您召集诸位在此是何意?难不成有消息金人要来此地?”

  他问此话也不过是想得到一个解释,皇城司的察子遍布京中,连他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善王又是从何得知。

  善王向来不会做没有缘由之事,也更是不可能吃那酸甜甜口的糖葫芦。

  勾当官马安,年三十有余,幼时在官家跟前伺候,后得了先皇后的青眼,自身有些功夫、人又机灵得很,被调去了皇城司,一步步爬到现在的地位。

  先皇后走后,他知恩图报,对善王和容纯公主照顾有加,直到李衡辞三年前在边关立下战功后,他便避了嫌,明面上和善王再无往来。

  这次金人之事,官家特意派遣了他听李衡辞的号令,两人这才有所接触。

  李衡辞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此话才掀了眼皮子睨他一眼,也未答话,只道:“先吃。”

  马安知晓他的脾性,听见话中隐隐有些不耐,便不再问,招呼着其余四人动筷。

  只是多看了李衡辞两眼,晃了头。

  楼下庖屋中,关明溪正站在吴承远身边,说要帮他备菜。

  方才吴承远回来时,听说善王在雅间,待着没走便罢了,还又召了几位朝臣前来。

  他听在耳里已是不满。

  虽说自己没有读过两年书,不像那书院里饱读诗书的学子,可却也知晓,男女有别,何况是前些日子刚在京中掀起风浪的两人。

  善王倒是地位尊贵,又手握兵权,声名在外,那些嚼舌根之人自然会挑了“软柿子”捏,这软柿子可不就是二娘。

  好不容易这几日二娘自己靠着天分,让人对她有所改观,这善王也不知是不是脑袋不好使,京中酒楼这样多,怎么偏偏来了瑞和楼。

  从前的传言,侯府嫡女与善王天作之合,乃郎才女姿天作之合,那嫡女一颗心都扑在善王身上。

  吴承远铁青着脸,硬生生问了一句:“听你大哥说起,善王来了?”

  关明溪脸色如常,点了头:“是,说是来用膳的。”

  吴承远一颗心也未曾放下,又问道:“二娘不如回家去,让阿贵驾马车护着。”

  吴宅和瑞和楼本就相隔不远,平日里都是迈着腿便走了,哪有要坐马车的道理。吴承远不过是怕关明溪被轻视了,奉恩侯府有的,他吴家也会有。

  至于善王那样的人,本就不是什么上好的姻缘,性子不好,又是要争抢那九五之尊之人,将来定是妻妾成群,委屈的还是自家二娘。

  这样想着,吴承远又松了一口气,幸好二娘终究是回了家。

  关明溪却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说她没心没肺倒是对吴家几人都诚心诚意,难不成是装的。

  关明溪瞧着自己爹爹神色复杂,便轻声回道:“不回。听说还来了几位大人?兴许商议朝事,不必在意。”

  她瞧着碗中的玉米浆,净手后捏了捏,时辰还不够,便又覆上。

  吴承远不知要说些什么,便止了话头。

  屋内其*余几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大气儿也不敢出,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瑞和楼百年老字号,朝中大臣倒是接待不少,只这出宫建府的王爷家中都有照顾膳食之人,鲜少出府进食,又不年不节的,谁也拿不准他是何意。

  别人想不通,关明溪自己也想不通,她也不愿去想。

  雅间中,马安放下筷呷了一口茶,那几人见此也跟着放下筷子,自顾自抹了嘴。

  马安带头,走到李衡辞跟前停下,双手抱拳弯着腰:“王爷,还请吩咐。”

  李衡辞挥了挥手,叫他们免礼,眼底多了一分狠厉:“昨日边关来报,那些金人伪装成商贩,手中还有路引,这路引又是从何得来?”

  外来之人入京中,没有路引万万不能进城,更何况是胡人打扮的商贩,寻常便要多加查探。

  几人一听,心底直犯嘀咕,是哪一处出了错?要说那城门守卫,属于皇城司管辖,要是真如善王所说,那便是皇城司中有人通敌。

  这通敌的帽子要是扣了下来,脱层皮都是少的,恐还要连累九族。

  马安自是知晓其中利害,这时便也率先出了头:“臣应当自查。”

  皇城司上下五千余人,一层一层关系密切,大多都是幼时收养捡来的孩童,这样的人官家才放心重用。

  就连马安这样的人,即便与先皇后有所渊源,他也聪明地知晓避免把柄。

  皇城司之人,官家重用,明面上清白得很,可要是真的暗地里做出通敌一事,要查定是难上加难。

  所以,“自查”二字说来轻松,却并不是那样容易,其余几人已在心底捏了一把冷汗。

  李衡辞漠然点头,又问道:“康王那头近日可有动静?”

  “并无,康王整日招猫遛狗,要么就是吃酒捉蛐蛐。”

  这几日皇城司的察子特意在康王身边绕了一绕,康王手下不怎么干净,是众人心里不可说的秘密,毕竟官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也只有善王李衡辞才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叫了去监视。

  李衡辞问完了话,便让他们几人退下。

  指了逸风说道:“去容纯公主府,问问兰瑶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件儿。”

  逸风不解,却朗声应了。

第22章 一位身着白杏色的女子撞……

  一连五日,李衡辞日日下了早朝便会来瑞和楼,也不多言语,驾轻就熟地带了逸风便往雅阁坐下。

  不是看书写字,便是拿了密报琢磨,时不时还有皇城司的大人来往。

  那些小伙计虽说待客已久,冷不丁见了王爷还有那些察子,心底总归是发憷。

  百姓眼里,这些察子无孔不入,就连你昨日吃了什么饭菜,去了几趟茅房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李衡辞饿了便点菜,银钱也从不少给,一张张交子①就那么随意地从逸风手里递出来。

  京中常用的货币是铜钱,一个铜板就能买下一个烧饼,瑞和楼即便是消费奢华的酒楼,倒也用不着这么财大气粗。

  另*外,逸风一日三趟找了姑娘家喜爱的宝贝,李衡辞过目后便往关明溪跟前送,今日便是宫中库房的一颗夜明珠。

  关明溪眼神都没有留下,转身便避开了。

  逸风向李衡辞禀报时,虽说面不改色,他拿着那卷书的手却微微僵了僵。

  容纯公主说她喜爱外头那些个甜甜的糕点,还有甜汤,胭脂、口脂也没有不爱的,华贵的首饰亦有两个箱笼,依旧不嫌多。

  李衡辞便让逸风一一记下,日日出去搜罗,再送予关明溪,哪曾想这女子目不斜视,一件也不喜。

  他随口“嗯”了一声,要逸风回府中,将他书房那副前朝学士遗留的丹青拿来。

  逸风未动,梗着脖子抬了抬头,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后又快速低下,开口道:“王爷,二娘子不是不喜这些东西,是不喜您送的。”

  他声音不如往常铿锵有力,虚弱了不少,想来也是并无底气。

  李衡辞两岁识字,三岁拿剑,样样都比他人要做得好,其余王爷在他面前像是陪衬一般。他又怎会不知关明溪不是真的不喜?

  他知,却想蒙骗自己不知。

  逸风抖落出来之时,向来雷厉风行的善王,手下使着劲儿,那书卷都给捏褶皱了。

  李衡辞记得,他和关明溪打小便见过的,可那会儿的她是一个端庄的深闺女子,那双圆滚滚的杏眼中,是灰败的。

  后来,约莫两年前,京中忽然有一姑娘,入了百姓的眼,进了高门的耳,世家夫人凡是见过的,都说这关明溪如何如何,向来挑剔的夫人们,挑不出这姑娘的半点儿错来。

  听说她前能替爹爹、兄长解忧,后能将宅院打理得齐齐整整,面貌更是不必多言。

  李衡辞初此听见这话,哪会放在心里。

  后来再相见,是宫宴上,官家提起要给他许配王妃,问他可有中意之人,得到的回答自然是“无”。

  他坐在离官家很近的位子,单手拿着酒杯随意往下看着,一位身着白杏色的女子撞进他的眼里,那女子神色清雅,一举一动风轻云淡,那双眼睛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灵动得很。

  宫宴是在外头,轻飘飘的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又迅速隐去,那张小脸儿还扬起来仔细看了看空中洒下的雪花。

  李衡辞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扎根,缓慢生长中。那场宴席,他的眼睛再没往别处去过。

  随口问了身边的侍女那是谁,原来是奉恩侯府的嫡姑娘,京中素有美名。

  后来,官家再问:“可有中意之人。”

  他久久未答话。

  官家悠悠开口道:“奉恩侯府的关明溪钟灵毓秀,想来应当是极好的人选。”

  李衡辞依旧未答话。

  官家知晓他脾性,喜便是喜,厌便是厌,当即提笔下了赐婚的圣旨,成婚的日子待关明溪及笄后再由钦天监算好,再行下旨。

  这圣旨是身边二品内侍亲手送去的。

  李衡辞行了全礼,跪地道谢。

  他这时坐在瑞和楼*中,再想起赐婚那日,依旧心中泛起波澜,可佳人已不在,甚至漠然视之。

  在朝事中从未感到头疼的善王,这时对一个女子束手无策,就连逸风也未想到。

  只见他随手将书卷往桌上一扔,掀起衣裳便起了身:“她在何处?本王亲自去寻。”

  “和徐家的人在后院谈话。”

  这“徐家的人”便是徐六娘,关明溪的嫂嫂。而逸风还漏说了一人,一男子。

  徐六娘今日来便是要说前几日开茶坊一事,说是要让关明溪挂个掌柜名头,到时银钱绝不会少。

  另一男子便是徐家那位在太学读书的小郎君,徐至彦。

  徐彦之年满十七,无妻无妾、也无婚配。

  徐六娘将他拉来,明面上是说他学识多,来与二娘商量商量,实际上是觉得两人年纪相仿,不想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事当然也是和吴岩禄提起过的,他清楚徐彦之的为人,本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配不上二娘,可是与善王定过亲的女子,多少人家避之不及。

  吴岩禄便未阻止,只说要二娘相看相看,若是有意,便撮合着,若是无意,要徐家趁早死了这份心。

  所以今日,徐六娘便将徐彦之磨着来了瑞和楼。

  三人这时大眼瞪小眼坐在雅间,大都是徐六娘在那说话,关明溪点头听着,徐彦之佯装口渴止不住地吃茶,眼神无处安放。

  茶坊要在八月底开业,这时节会有些凉意,关明溪只道无妨,她心中有数。

  徐六娘又大喇喇地说了几句,说完茶坊之事,她便有意将话引到了自家小弟身上。

  “二娘,今年十五了?”

  关明溪回道:“是,九月的生辰。”

  原本定下的及笄礼,是要在宫中过的,当今皇后娘娘不知是真贤还是假意,早早便传了话说要给关明溪办一个媲美公主的及笄礼。

  徐六娘故作恍然的模样,指着徐彦之说道:“我小弟十六,你们倒是年纪相仿,又同样学识过人。今后若是想去哪里玩儿,让他照顾着带你去。”

  徐彦之书生气十足,此时耳根通红,拿着茶杯便不松手了。

  关明溪见此,心底长叹一声:“多谢嫂嫂好意,不过……”

  “本王的未婚妻,还轮不到他来照顾。”

  来人破门而入,脸色阴沉。

第23章 事实上,温柔娴淑又明艳……

  关明溪闻声看去,只见李衡辞身着鸦青色常服,负手立于门前,神色凛然。

  关明溪挂在嘴边的笑容渐渐消失,她亦收敛了神情:“善王说的哪里话,我与您的婚约早已不做数,又何必要断人姻缘?”

  关明溪心底清楚,自己对李衡辞并无半分爱慕,也不曾深究他虚情假意或是动了真情,她不愿和他藕断丝连,既然她扔掉了侯府姑娘这个身份,那么从前相识之人,自是要同样丢弃。

  这几日李衡辞日日坐在瑞和楼,又有皇城司的察子往返于此,莫说京中朝臣,就是那些百姓也得了风声。

  有*人猜测是善王喜这瑞和楼的菜,自然也有人推断关明溪给善王下了迷魂汤……

  诸如此类,导致关明溪这两日也懒得去集市上闲逛,以至于这时头脑一热,话中句句带刺。

  徐六娘性子是出了名的泼辣,见着这个“凶横”的善王,顿时偃旗息鼓,这时盯着他僵着身子哑口无言。

  倒是徐彦之眼睛一亮,掀起衣摆便起了身,双手抱拳于胸前,道:“见过善王,学子徐彦之。”

  太学是京中最大的学府,只要是进了太学的学子,都是京中学识、文采极好之人。朝中文官许多便是从太学出去的。

  徐彦之见到李衡辞自然抑制不住心中崇敬之情,比方才见到关明溪还要激昂许多。

  善王文武双全,十岁那年作赋,道这天下苍生,一举成名。墨宝虽少,却一字一句都深入人心,笔下心性不似十几岁,誊抄的文章这时还放在太学中供学子赏读。

  后十六岁上战场立下战功,世人只记得善王功夫了得,倒是忘了他文采俱佳。

  徐彦之早早便将李衡辞视作高不可攀之人,一心在太学之中读书,只盼着将来能够入了善王麾下。

  可李衡辞眼光余角也未给他一个,脑中只回荡着关明溪四字——“断人姻缘”。

  有道是,一张越平静的皮肉下,蕴含着狂风暴雨。

  李衡辞这时强行压抑着心中情绪。

  年幼丧母,他少年便练就了一身不喜不恼本领,可他现在只觉手脚麻痹,不知哪里有些钝痛,脑子嗡嗡作响,心乱如麻。

  反观关明溪,向徐六娘道了一句“嫂嫂再会”,便要起身离去。因着李衡辞挡在门前的关系,她的裙角拂过他的靴面,不过片刻便消失得无形无踪。

  李衡辞只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忽然没了,静悄悄地,一丝声音都没留下。

  逸风见此,艰难出声喊道:“王爷,二娘走了。”

  他又何尝不知,杀伐果断的善王,这次栽在了一位姑娘手上。

  李衡辞呼出一口浊气,转身便追了上去,关明溪步子小,方才的雅阁又是在最靠里的一间,这时还镇定地走在长廊上,丝毫未觉身后那双猩红的眼睛,还有脚步稳健的步伐。

  待关明溪被扣住手腕,结实撞进一人胸膛时,才因失去重心惊呼一声。

  瑞和楼的雅阁若是无人,便会大开,李衡辞随意将她拉进了其中一间,门闩起落也不过刹那。

  关明溪拧着眉头,伸手要将他推开,却跟猫挠似的打在李衡辞身上,挠得人心痒痒。

  只听那让小儿都吓得哭啼的善王,双手禁锢住关明溪的大臂,放柔了声音说道:“你的姻缘必不会是那文绉绉的学子。”

  因着徐彦之与关明溪坐一处的缘由,李衡辞第一眼便瞧见了他,甚至于将他说的话也入了耳。

  “不是他也不是你善王。”关明溪也不甘示弱。

  李衡辞轻笑一声:“你与我有过婚约,生辰八字都由钦天监算过,除*了你这京中再无善王妃的人选。”

  关明溪只觉可笑,一字一句冷声道:“那与我何干?王爷身份尊贵,实在不该与我有所牵扯。”

  “还请善王放手。”

  李衡辞当真怔怔松了手,却摁住门闩不许关明溪走,只见他眉头狠狠皱着,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窗外日头悄摸地潜了进来,恰好照在李衡辞的身上,关明溪笼罩在一片阴影里,不得动弹。

  李衡辞在战场上说一不二,在朝堂之上同样能得到官家青眼,可偏偏这会儿他手足无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半晌,李衡辞喃喃道:“你从前对我都是虚情假意,一分真心也无?”

  “算不上虚情假意,不过是在其位做其事,王爷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关明溪这话冷冰冰地,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再平常不过的话语。

  关明溪倒不怕李衡辞勃然大怒,如巧儿所说要手起刀落将她脑袋掉了,依照她的了解,善王也不是那样残暴之人。

  明明冬日还早得很,但李衡辞头一次如坠冰窟,他仔细观察关明溪的神色,不是说笑,也没有负气之意,平静得宛若清澈见底的湖水,一丝涟漪都没有。

  李衡辞怒极反笑:“我从前确是自持身份,也自大至极,以为你心中总该有我一席之地,没想你无情至此,总想要将我推开。”

  他这话说得不轻,受万人敬仰的善王自我贬低,只换来关明溪一个清冷的眼神。

  心中最后那点儿企图都被关明溪抹得一干二净,他人都说善王冷血,除了对待容纯公主这个妹妹,便没有姑娘再入得了她的眼。

  事实上,温柔娴淑又明艳动人的关明溪,才是最薄情的那一个。

  当今官家重文轻武,三年前,李衡辞虽在战场上挣来了货真价实的功劳,也正因此,可朝堂之事了解甚少,朝中风向才有些偏颇,立太子一事呼声最高的不是他善王,而是长子康王。

  先皇后走前捏着他的手,一是要他好好照顾容纯,二是要做个明君,不能让这天下落到康王母子手里。

  康王好色狠毒,背后全是母亲曹氏推波助澜,给官家吹着枕边风。

  李衡辞又潜心习得朝廷之术,因并没有助力的母后,又有皇后多加阻挠,这条路走得异常艰辛。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乃至官家都再看不清这个七子心中所想,不过终究是成了,前有朝臣愿为善王所用,后有皇城司暗地助力。

  可这一切,却是忽略一人得来的,将来的善王妃关明溪。

第24章 炖一盅小吊梨汤,这甜汤……

  那日李衡辞走后,如今过去小半月,再未往瑞和楼来。

  就连巧儿这样大大咧咧性子的人,也隐约察觉到一些不对劲。

  她跟在关明溪身后问东问西,最后终于绕到了重点上:“娘子,善王同你都说了些什么?”

  关明溪手下切着脆口的梨,预备做个润肺去燥的小吊*梨汤,听此,顿了一顿:“你要是闲得无事,便去看书。”

  她想起李衡辞最后说的那句话:“既然你如此厌我,那今后我再不来扰你。”而后低低叹息一声,便卷了袖子离开。

  秋风已经悄无声息席卷而来,一些树叶都渐渐泛黄,一早一晚已有凉意,明明是再舒适不过的天气,关明溪却觉得有些食不下咽,饭菜往往吃了几口就不愿再动。

  因着徐家茶坊还没开,所以她还是无事便呆在瑞和楼,吴承远见此,还以为是自己做的菜关明溪不喜,还与德厨在庖屋中抓耳挠腮地探究过几次。

  关明溪倒是说过无事,兴许夜里有些着凉,没了胃口。她自己也知晓是应付的说辞,今日便想着炖一盅小吊梨汤,这甜汤温润清甜,在秋日里喝下十分滋补。

  所需秋梨、银耳、一些枸杞子,还有冰糖。关明溪想了想,又巧儿去大堂拿些酸甜口梅子回来,这样熬煮出来的小吊梨汤更加可口。

  京中银耳甚为稀有,有记载称:“富贵有力者咸嗜之,呼‘五鼎芝’。”①那时的银耳如同白灵芝一般珍贵,只有富贵、簪缨之家,才有能力享用,寻常百姓是见不到的。

  现下的银耳虽说没有白灵芝价高,却依旧贵重,又不易储存,成色好的都被上贡入了宫,就连瑞和楼这样的酒楼,也不多得。

  银耳用清水洗净后用手撕成小朵备用,将秋梨切成小块一同放入炖盅,再把方才没有扔掉的梨子皮也扔进去。

  这梨皮带有梨的果香,比果肉还要香甜许多,所以关明溪留了下来。

  最后把几颗梅子倒入,加适量的水,放在炉子上用小火慢炖一个时辰。枸杞子和冰糖快要起锅时再放。

  关明溪喜爱喝软软糯糯的银耳,便私心让火夫多炖些时辰,到午时用膳恰好能喝。

  吴承远在一旁瞧着,脸上笑得都出了褶子,还得意洋洋地朝德厨炫耀有此女便是入土也心安。

  关明溪将炉子交由火夫看好,便净了手要带着巧儿去识字。

  瑞和楼这些小伙计,连着阿贵也大字不识一个,只有吴岩禄这个少东家才上过学,可算账时,他一人总归有些乏力。

  关明溪便想着让巧儿读些书,兴许能帮得上忙。反正她整日也是跟着自己无事可做。

  用那小吊梨汤作为奖赏,巧儿馋得咽口水,自己就捧着书看了起来。

  关明溪坐一旁偶尔指点一番,偶尔用手撑着头沉思,她想着月底要开那茶坊,得多想些奶茶的做法才好。

  阿贵来寻时,院子里那颗大大的青檀树枝干随风摇曳着,底下是一张陈旧的桌子,巧儿在认真习字,关明溪则垂了眸子,看不清神情。

  他忽然不敢出声打断这幅美景。

  还是关明溪拨开被风拂乱的发丝,这才看见他傻傻地立在眼前十步远的距离。

  “阿贵,在这做什么?”

  阿贵回过神来,快步上前:“二娘子,容纯公主的侍*女要见你。”

  关明溪并没有诧异,问道:“可有说何事?”

  “她一个字也不多说,只是要见你。少东家都说了你不在,她带着个小侍女去了雅阁坐着就不走了。”

  对这宫里的人,又不能直接撵了出去,吴岩禄便叫阿贵来问问关明溪见是不见。

  关明溪自问没做什么亏心事,当然是应下了。

  雅阁中坐了两人,为首的便是容纯公主身边大侍女采香,两人是在乞巧节那日见过的,印象颇深。

  采香见到关明溪,微微一笑起身行了礼:“见过娘子。”倒是那埋着头身材娇小的女子一动不动。

  关明溪没受这礼,侧身避过了。

  到了眼前才道:“容纯公主乔装来瑞和楼可是要吃菜?”

  那女子转过头,白嫩的脸上满是慌乱,明澈的眼却是盯着关明溪不放松。

  “是,我来是要点菜。”

  “公主想吃些什么,不过今日我不下厨。”关明溪对这十三岁的李兰瑶倒是耐心多些,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孩童罢了。

  只是她容纯公主扮做侍女前来,也不知是为何。

  容纯眼中光芒瞬间淡了几分:“倒是想吃二娘做的东坡肉、醋搂鱼、玉带糕……”

  关明溪见她脸颊圆圆滚滚,又忍着不快在那轻声说着,不由心生怜意,道:“我在炉子上煨了小吊梨汤,公主可想喝些?”

  “要的。”她答应得倒是快。

  关明溪狡黠一笑:“那公主今日来还有事?”

  这么久来,容纯都是遣了小厮或是侍女点菜,再不济也大大方方坐了软轿来,哪有这样梳着丫头发髻偷摸来的。

  李兰瑶眼咕噜也转了转,像是在心中斟酌,片刻才开口道:“七哥病了。”

  善王李衡辞排行第七。

  关明溪又何尝不知,不过装作没有听清的模样:“公主要是别无他事,我便告退了。”

  李兰瑶急了,伸手拉住关明溪的衣袖:“七哥在病榻上已经躺了五日,真的病了。”那空灵的声音变得低了许多,“他可是能单手杀敌的人,这回受了金人暗算,那刀子直中这里。”

  她手放在心的位置。

  李衡辞和李兰瑶一母同胞,李衡辞向来对这个妹妹有求必应,而李兰瑶也对这哥哥依赖得很,自是不可能拿他来玩笑。

  所以十有八九,她说的是真话。

  关明溪看了一眼扯住她袖口的那只手:“不说宫中的太医局、御药院医官百位,便是善王府中能人亦是不少。我既不是大夫,也没有名贵的灵芝野参,公主来找我兴许是找错人了。”

  既然李兰瑶有心思来用膳,想来善王伤势也不重,或是已经大好。

  李兰瑶应是没想到她这样疏远,含糊着张嘴也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失礼。”关明溪将衣袖抽出,正要转身离去。

  李兰瑶在她身后说道:“是为了你二娘,七哥才受伤的。”

第25章 只见一男子侧身坐着,脸……

  近来京中表面风平浪静,只有皇城司之人才知*晓金人的手已经摸到了朝廷上。

  户部掌控全国的上贡、土地、钱谷等等,尚书一人、侍郎二人,四品以下官员二十余人。

  其中一唐姓侍郎,进来行踪诡异,常常在外吃茶喝酒,见了许多面生的人。皇城司盯梢的察子并未打草惊蛇,直到抓住他在外族部落上贡的贡单上,做了手脚,这才要收网。

  由于那些察子只有监视之职能,并不能直接逮了关牢里,便上报给了勾当官马安。

  往常这样的事马安都是直接禀了官家,这次他想到金人之事,便多了心思,绕上一绕,说予善王李衡辞听。

  李衡辞当即下了指令——“抓”。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马安带着众察子去了唐府。

  像是早有准备,他家中妻儿早已不见踪影。

  唐侍郎倒是对贡单做手脚之事供认不讳,只说是鬼迷心窍,想要昧下那些个财宝。

  当盘问到他近来见了什么人,却是一口咬定要见善王,若不然就不会暴露出金人躲避在何处。

  金人在京中活动猖獗,却一直没有得到关于头目的丁点儿消息。

  这下手伸到官员身上,李衡辞便去亲自审问。

  哪知那唐侍郎见到李衡辞,第一句话便是:“善王将我捉了,那些金人得了消息,怕是已经将瑞和楼的二娘绑了。”

  李衡辞当即变了脸色,没来得及唤来侍卫,带着逸风便朝瑞和楼赶去。

  路上遇伏,数十个黑衣蒙面的杀手。

  李衡辞因此受伤。

  之后唐侍郎被移送至大理寺,剩下半死不活的杀手全都咬舌自尽。

  不过此事也只有几人知晓,李兰瑶还是逼问了逸风,才通晓实情。

  幸好那刀子有些偏差,李衡辞又卸了些力道,伤势不算太重,却是要卧床休养。

  这才有了李兰瑶来瑞和楼打探关明溪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两人之间,是关明溪对七哥情深不二,因为她身边的侍女采香也如此说过。

  怎么,怎么倒是向来稳重的七哥,对那唐侍郎说的话都未做查证,便冒冒失失前去,若不然凭借他敏锐的洞察力,又怎会上了这样拙劣的当。

  李衡辞即便是行动不便,还吩咐下去,要人暗中保护关明溪。

  关明溪听到李兰瑶的话,脚步顿了一顿,转头疑惑望着她,而李兰瑶却为方才的失言而懊恼。

  李衡辞嘱咐过的,这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哪怕是关明溪。

  好在,关明溪并没想要深究。

  李兰瑶在瑞和楼用完膳食后,因要等着那锅小吊梨汤,便停留了许久。

  待出来时,日头正烈。采香手里拎着一个温盘,里头有几道菜,还有一小盅小吊梨汤。

  马车扬长而去,却是没有回公主府,倒是停在了善王府的侧门。

  善王府修缮得比公主府还要大气,可花花草草倒是少,显得有些冷清。

  偏偏李衡辞也不喜伺候的人太多,所以一路走来,除了守门的侍卫,便是扫地的大监。

  善王府内有一池塘,池塘中几只藕荷*还未凋零,算是府中不可多得的颜色。

  中央建了一座亭子,圆桌、石椅,只见一男子侧身坐着,脸庞如画中谪仙棱角分明,墨色的眼睛听见声响倏地看过来,见是李兰瑶才柔软一笑。

  李兰瑶像幼时一般,小跑上前:“七哥,容纯给你带了膳食来。”

  李衡辞脸色还有些苍白,身上缠绕的棉布从衣襟从漏出一截,他摸了李兰瑶的头发:“怎么穿成这幅模样?”

  容纯公主向来不喜朴素的打扮,每每出门都要花枝招展,今日却一根金簪都没留在发间。

  采香行过礼便从温盘中拿了菜出来,这时听见李衡辞问话,后背一紧抬了头,恰好对上那双严酷的眼。

  李衡辞虽是朝着李兰瑶说的,问的却是采香。

  采香低了头不语,手下有些瑟缩。

  李兰瑶心知李衡辞有所察觉,暗道自己又没瞒过七哥。还不是怕菜凉了,这才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她憨笑着岔开这话,指着那盅小吊梨汤,道:“我去寻了这京中最好的厨娘子,特意为七哥所做,快尝尝。”

  “滋养补气、润喉解渴,那滋味比宫中御厨做的还要好。”容纯公主对于吃食挑剔,不爱吃的尝过一次便再不碰,爱吃的能夸上了天去。

  李兰瑶伸手拿起来,配上汤匙递到李衡辞的眼前。

  “你怎么就知晓是京中最好的厨娘?”

  李衡辞接过,掌心传来温热,飘过淡淡梨香,汤羹粘稠,色泽清透,他在李兰瑶恳切的眼神中,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甘甜的梨肉、酸甜的梅子,丝丝香甜不腻口,还有乳白色的银耳滑进喉咙,接着下肚只觉神清气爽。

  李衡辞挑了挑眉:“倒还不错,你又是从何处找到的厨娘?”

  李兰瑶倒也没有别的爱好,官家喜她,如流水般的珠宝赏赐从宫中到容纯公主府,知她对膳食要求甚高,得了民间好的厨子也会送去。

  她自己无事也会让侍女去京中那些酒楼看看,算是一张嘴吃遍了酒楼,所以李衡辞对这盅合他口味的小吊梨汤并不讶异。

  李兰瑶捏着发辫,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状似不经意间开口道:“瑞和楼的二娘,七哥相识的。”

  李衡辞刚入口一勺汤羹,这时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狠狠地剜了一眼李兰瑶。

  “七哥,这小吊梨汤二娘在炉子上煨两个时辰,你要是不喝白费了我们一片心意。”公主避重就轻,旁人不知还以为是关明溪特意给李衡辞熬的。

  实际是她在瑞和楼喝了一碗后,楚楚可怜求着关明溪才给带走的,只说是自己想喝,转手又带来了善王府。

  李衡辞放下汤盅,拿了帕子擦嘴,缓缓道:“下次不必给我送来。”

  李兰瑶眨巴着眼睛:“为何?难不成不好喝?”

  李衡辞常冷漠待人,却是不会撒谎,闻言轻轻点头,又道:“你前几月还知晓避嫌,怎么这会儿倒不懂了?”

  “七哥,半月前你日日往*瑞和楼坐着,还宣那皇城司的察子谈论朝事,凭什么你能去,我不能。再者,你说过的不用避嫌。”

  “今时不同往日,还是不要去叨扰……”

  李兰瑶忽地凑近了来:“七哥,你不对劲。”

  “今日话特别多。”

第26章 而金丝雀并不是金丝雀。……

  秋风迎面吹来,李衡辞默了默,道:“你再像今日这样偷跑了出去,身边那些个侍女便打发去城外做尼姑。”

  自从受伤后,他不仅派了人保护关明溪,也在公主府添了许多侍卫,李兰瑶去过瑞和楼,可到现在还没人来通禀,想来便是避开了他们。

  李兰瑶眼睛一瞪:“你当真以为我是嘴馋么?七哥那日睡梦里喊着二娘的名字,我特意为了你才去的。”

  李衡辞耳根子一红,右手成拳抵住嘴唇,轻声咳了咳,声音沙哑道:“我说过,不会再去打搅她。”

  三日前李衡辞回府治伤时,他迷糊着喊了关明溪的名,李兰瑶错愕半晌,自欺欺人是听错了。

  后逸风没在她面前隐瞒,她才回过味来,那冷心冷面的七哥早有心仪之人,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会儿李衡辞含糊其词,李兰瑶更加确信,原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关明溪沉鱼落雁又知书达理,她从前与其相交不多,是因着李衡辞说朝中官员之女大多心机深沉,从前七哥对这个未婚妻也并没有多余的眼神,李兰瑶亦是禀记着这一点。

  她这会儿,忽然看这七哥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原来就连自己也蒙骗么?

  “七哥向来一字千钧,还望你将这话记在心头。”李兰瑶冷嘲了一句,又道,“这温盘七哥着人送回瑞和楼,我便回府了。”

  采香紧随其后,直出了善王府,她才斟酌着开口:“公主怎么好端端朝王爷生气了?”

  李兰瑶是心性纯粹,却不傻,她和李衡辞相依为命多年,也算是对这七哥了解不少。

  冲动中了金人的计谋,为的是关明溪,暗中差了人保护也为的关明溪,倒是他从前掩饰得好,谁也不知晓实情。

  在李兰瑶眼中,两人虽说没了婚约,可关明溪也未婚配,古人言“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是她这样的女子。

  偏偏李衡辞这会儿还端着架子,说什么不要扰她,在李兰瑶看来就是无稽之谈。

  这才一时堵了气。

  采香见她不语,兄妹之间的事哪轮得到她一个侍女来调和,便想了想又道:“听说,近日京中要开一家茶坊,就在永平街上。”

  瑞和楼就在寸土寸金的永平街。

  李兰瑶没放在心里,随口说了一句:“一家茶坊罢了,又有什么稀奇?”

  茶坊平素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公主之尊很少去过,再者,那些上好的茶都入了宫,又被官家赏赐许多给这个得宠的女儿,外头的茶李兰瑶鲜少能瞧得上眼。

  采香卖了个关子:“公主有所不知,那茶坊打的名头*可是京中独有,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见李兰瑶竖耳听着,才继续道:“早就有许多伙计放了消息出来,说有厨艺登峰造极的厨娘,烹的那一口茶,与京中其他茶坊不同。”

  徐家早前就是做生意起家的,虽说不是瑞和楼这样的老字号,却依旧靠着茶坊站稳了脚跟。

  他们做事历来风风火火,又深谙生意之道,只说厨娘、不说姓名,叫京中众人好一顿猜测。

  这样一来,正中徐家下怀。

  京中饮茶一事达到鼎盛,大多茶坊鱼龙混杂,不止有去吃茶之人,还有揽客之人。歌女、说书先生、神算子……也会聚集在此处。

  关明溪提到过,她做的茶一个铜钱可买不来,光是那羊奶就不止这个价钱。所以徐家那头一商议,风气便要如同当街的瑞和楼才好,那些个良莠不齐的茶博士也一律不要。

  便是深闺中的姑娘也大可放心前去。

  公主府的人因着容纯公主喜食,对这样的事情也会多听一嘴,所以采香才会得知。

  果不其然,李兰瑶问道:“何时开张?”

  “听说是月底。”

  “好,你替我记着,到时去尝尝。可别又是那样挂羊头卖狗肉的吹捧。”

  采香是李衡辞特意指了在李兰瑶身边伺候的,那份眼力见儿当然与旁人不同。

  她打探过了,徐家和吴家乃是姻亲,关明溪的嫂嫂便是徐家的姑娘,她大着胆子推测了一番,难不成徐家放的风,那厨娘便是二娘?

  采香迟疑着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李兰瑶也有些震惊,掐着手绢低声道:“兴许是她,二娘本就与一般女子不同。”

  -

  善王府中,逸风单膝跪在地上,抱拳正在回话。

  无非是容纯公主怎样逃过侍卫的眼睛,带着采香去往瑞和楼。

  李衡辞面色深沉,望着平静无波地池塘冷冷说了一句:“自己去领罚。”

  善王府领罚与宫中有些相似,若没细说,便是二十大板。

  这“罚”有二,一是逸风嘴不严,二是没看好容纯,让她跑了出去,两人皆心知肚明。

  逸风应是,正要退了,李衡辞将他叫住:“吩咐下去,务必保护好公主安危。”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二娘。”

  金人这样猖獗,眼下看来,朝中怕是有人与其狼狈为奸。

  现在想来,那日唐侍郎是不知晓关明溪在李衡辞心中地位,不过是看在他去瑞和楼,特意蒙骗要守株待兔罢了。

  要是李衡辞没有贸然前去,而是叫了察子打探清楚,便不会到如此地步。

  可,那不是常人,是关明溪。

  虽说关明溪对他咄咄逼人,他也急红了眼,说了气话。不过是一个生来不知“输”的人,忽然败了。

  本欲赔罪,金人之事一出,倒是不便再去,什么也比不得关明溪的安危重要。

  逸风走后,李衡辞依旧孤身坐着,望了一眼石桌上的精致菜肴,还有那盅已经凉掉的小吊梨汤,只觉秋风有些凉意。

  方才李兰瑶*失言说他在沉睡时唤了关明溪的名字,他是信的,这几日夜里不得眠,白日喝了汤药又昏昏欲睡,回回梦里便是关明溪的脸、她的声。

  李衡辞梦到关明溪身穿锦绣丝绸,与他擦身而过,伸手要去拉时,关明溪回头冷冷一笑:“善王,我与你并无半分关系。”

  他说自己狂妄自大,也不是无中生有,当两人被一张轻飘飘的纸所禁锢,李衡辞兴许是胜券在握,不曾想过有一日关明溪会离他而去。

  而金丝雀并不是金丝雀。

第27章 那不争不抢的一张脸,让……

  关明溪午后带着巧儿回了吴宅。

  方才她在瑞和楼一时没留意,手指尖放进了那冒着烟的热水中。

  吴承远急忙要带着她去药铺,却被拒了,关明溪让巧儿拿了楼里常备的药膏,往手上厚厚的抹了一层。

  大家都知晓,这二娘看着纤小、和煦,骨子里倔得很,一旦认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

  所以没人再劝,只说让她回家歇息。

  有小厮开了门,见是关明溪道了一句夫人在待客。

  潘四娘近些日子常常唤了友人前来,无非是吃茶、赏花,凑在一起谈谈京中那些个有趣的事,所以关明溪并未在意。

  可那小厮欲言又止,眼睛四处乱放。

  关明溪便问了一声:“是哪位夫人?”

  “不是夫人,是位姑娘。”

  内院无人,关明溪径直去了东厢房,素来白日正厅大门都是敞开的,今日却紧闭着。

  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不大真切。

  巧儿上前去敲门,还大声说是二娘回了。

  里头静了一阵,随后刘婆子来开门,探出个脑袋轻声道:“二娘来寻夫人?”

  这话倒让关明溪愈加狐疑,她无事便会陪着潘四娘说话,今日刘婆子怎么还特意问了一句。

  还没接话,潘四娘先开了口:“让二娘进来。”

  刘婆子将门大开,原来小厮口中那位“姑娘”是关子茹。

  她跪在地上、弯着腰,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倒是没有盛装打扮,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衣衫罢了。

  潘四娘坐在太师椅上,紧紧抿着唇,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见到二娘脸色才柔和了一分。

  关明溪像是没看见关子茹,从她身旁掠过:“阿娘午膳可用过了?”

  潘四娘低低应了,母女俩拉着手悄声说了几句,关子茹跪在冷硬的地上终是有些按捺不住,硬生生插了话,唤了一句“二娘”。

  关子茹上次在容纯公主府,被善王的人押回了奉恩侯府,关侯爷发了好大一通火,怒不可遏说要断绝父女关系,将她撵出侯府。

  关子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原来全都是受康王指示。合起来损了善王的利益,又何尝不是对他的打击,本来像墙头草一般的关侯爷这会儿倒是吃了定心丸。

  本就对关子茹耐心耗尽,要是用她换了善王的信任,更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可将关子茹送回来的侍从,说善王吩咐不*得朝她撒气,关侯爷将关子茹送到佛堂住下,日日抄经念佛,吃的也是素食。

  因着明日中秋节,作为侯府嫡女少不得要和世家姑娘来往,这才将她放了出来。

  关侯爷老奸巨猾,为了讨好善王,放她出来第一件事,便是要她登门给关明溪赔罪。

  要关子茹去瑞和楼必是不肯,那里人多。所以她多了个心眼,先来的吴宅,却不想关明溪回来得这样早。

  她当然不是真心实意,不过关了这些日子的禁闭,康王那头也将她视作废棋。

  一个空有名头的侯府嫡女,还不受侯爷待见,可想而知,今后的日子会有多么难过,就是不肯也得肯。

  关子茹顶着午时烈日来的,来时小厮就将她晾在门外许久,这时节夏不是夏、秋不是秋的,她好歹也在侯府里娇养了几月,撕扯着帕子都想转头离去,还是身边年纪大的婆子瞪了她几眼,这才稳住气性。

  见到潘四娘第一眼便落了泪,随即跪地不起,向来心软的潘四娘不明所以,却未让她起身。

  她不懂,不懂关侯爷为何对关明溪这样上心,甚至不惜折了自己的面子都要给这个市井女子赔罪。

  要说有罪,也是关明溪有罪,明明她才是假千金,霸占自己的位置十五年。而自己流落民间,成为一个酒楼东家的女儿,其中云泥之别谁瞧不出来?

  可她关明溪一副高高在上,甚至是施舍的样子,实在叫人难消心头之痕!

  竟然装作什么也不想要的模样,那不争不抢的一张脸,让人看了都想拿长指甲刮花。

  侯府嫡女,在这京中多么让人眼红的身份,可她这会儿却要朝这个小偷低下头颅。

  关子茹只觉得这时在刑场上被人凌迟一般,一刀一刀切入皮肉,越划越深越划越深,疼痛让她近似窒息,喉咙如同被一双手狠狠捏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侯府的婆子见她神情难看,在身后使劲儿掐了她一把,关子茹察觉到痛处才回过神来,和关明溪的眼四目相对。

  这一眼,关明溪大致认定下来,关子茹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关子茹用袖口挡了脸,泫然欲泣地哭诉自己不过是鬼迷了心窍,这才想要利用容纯公主对付关明溪,也只是姑娘家的妒忌罢了。

  这些话都是出府前关侯爷嘱咐下来的。

  只说妒忌,不谈用心。

  关子茹盘算过,关明溪出了侯府,便不再是侯府嫡女,她也再不可能回去,低头只是暂时之计。

  关明溪没开口,倒是潘四娘沙哑着嗓子问道:“你走的那日,说要去享荣华富贵,叫我不要拦你。我自问从没亏待过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的亲生女儿?”

  关子茹言语间,潘四娘已经知晓来龙去脉。

  她神色黯淡,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多么难听话来,只是对关明溪更加心疼。

  二娘在外头吃了苦便自己咽下去,每每回来都是笑意盈盈。

  关明溪不愿让潘四娘伤心,十五*年共处摆在眼前,是人便会有触动,她拦下关子茹的狡辩之语:“不论你今日来是何目的,我没有记恨过你,也谈不上原谅。”

  她话音一转:“毕竟我也在侯府呆了这么久,阿爹阿娘的养育之恩,从此便扯平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关子茹先是一怔,藏在袍子里的指甲戳进手心,看,又是这幅观世音普罗众生的模样!

  关明溪见她不动,让刘婆子赶客,搀扶着潘四娘便离了厢房。

  潘四娘直说自己教女无方,将关子茹的错处都往自己身上揽。可关明溪知晓,她本性如此,也难改掉。

  侯府是高门,府中侍妾、子女众多,难免勾心斗角不断,当家主母喜男不喜女,亲生嫡女又如何,照样是她儿子将来进官封爵的踏脚石。

  她懂,只是对于关子茹这样钻牛角尖的人来说,不让她亲自去撞一撞南墙,又怎会回头。

第28章 不论过什么节日,都喜放……

  中秋节,关明溪穿一身新衣裳,一早便起身去了瑞和楼,她昨日问了潘四娘喜爱什么馅儿的月饼,应承了今日要给做的。

  顺便还问了爹爹和大哥,就连嫂嫂也没错过。

  夜里众人要在吴宅过中秋,这月饼肯定少不了。

  吴承远同德厨去了街市上采买,今日午时有许多贵客已经订好了雅阁,所以二人格外上心。

  瑞和楼有现成的沙梨木所做雕花饼模,纹理细密,被细致打磨之后,光滑得很,所以这方面不必费心,关明溪要做的便是和面与调馅。

  适量的面粉之中加入一勺猪油,少许盐和一些糖水,先是用筷子搅动,再净了手轻轻揉捏,面团以不粘手为宜,便可放置一旁。

  天气渐渐凉爽,这会儿关明溪只觉在庖屋中舒适宜人。

  绿豆和红豆分别泡在清水里,待会儿煮烂后放在用捣杵碾碎,用来做豆沙月饼。

  核桃碾碎,加了芝麻,预备做那南北皆喜的五仁月饼。

  关明溪还让墩子拿了红薯和南瓜,削皮切成块放在蒸笼里蒸熟。一刻钟熟透她便用筷子夹起,放入碗中捣碎成泥状,主要原料是红薯,南瓜算是“配菜”,配在红薯中带上一丝香甜。

  待面团醒发至两倍大时,拉扯出一些与红薯泥混合在一起。

  其余两种调好的馅用来包在月饼中心,关明溪将醒发好的面团揪成一个个小小的面球,再用擀面杖将其擀成面饼,馅料放在面饼中心,裹紧了让巧儿用饼模压出形状。

  也没废多少工夫,那些个还未熟的月饼便放进了蒸笼,在其表面刷上一层蛋液,使得色泽更加明亮。

  关明溪将火交由火夫,便去了大堂中。

  吴岩禄正指挥着小伙计们张灯结彩,像是要过年一般喜庆,门面也特意打扫过,这时格外洁净,还在外头竖了锦旗。

  这旗子是异味着楼中有酒,大可前来豪饮,若是卖完,便将和锦旗扯下来,意味着酒已经卖光了。

  关明溪*脸上亦洋溢着笑容,毕竟这是和有血缘关系之人,过的第一个中秋节。

  吴岩禄余光瞧见了她,便问道:“小饼都做好了?”

  “是,在锅上蒸着了。”

  “呀,往年都是爹爹做,今年我可是有了口福,能吃到二娘亲手做的。”

  关明溪坦然一笑,伸手去拿账台前摆放的一盏水灯,这时里头还未点蜡烛,却也瞧得出精致的做工。

  吴岩禄开口道:“二娘,这是特意为你买的,用过晚膳带着巧儿去河边走走。”

  京中有一条河,四通八达。而不论过什么节日,都喜放水灯,特别是姑娘们极为喜爱,心里头有什么愿望也会随着水灯一起隐没河中。

  关明溪便让巧儿收了起来。

  -

  八月十五,中秋盛宴。

  朝中六品以上的官员早早沐浴更衣,拾掇了一番在酉时前入了宫。

  君臣一同赏月,一时兴起还要吟诗作赋,饮酒祭祀月神。

  众人同乐,好不快意。

  今日中秋,官家在前朝宴请各位朝臣,皇后在后宫亦是办了席,除去各位嫔妃、公主,还有京中许多世家姑娘。

  关子茹自然也在此列。

  本来作为奉恩侯府嫡女,应该坐在公主之后,也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可她的桌席却靠近了末尾。

  容纯公主地位尊贵,坐于皇后右手一侧,此时言笑盈盈,言行举止间都独有风范,不愧是年幼便有了封号的公主。

  丝竹悦耳之时,舞女随着音律摆动,这时有侍女朝皇后禀报,说是善王来接容纯公主回府。

  皇后随即脸色难堪,不过瞬间便换上和蔼的神情,俯身朝容纯道:“兴许前朝散了席,你七哥要接你出宫。”

  容纯公主以袖掩口,朝皇后道了万福,才袅袅婷婷地退了席。

  关子茹眼睛一直落在公主身上,自是察觉了她的动静,这时说是酒力不胜,偷摸着跑了出去。

  容纯裙摆华丽,步子迈得小却走得极快,出了皇后宫殿,朝左便是一条长廊,尾端有一人负手立在那里,常人还未靠近,便觉有些寒气。

  李衡辞听见动静,蓦地转身,刚要上前去迎容纯,却瞧见了她身后的尾巴。

  不过一眼,关子茹便被那道眼神吓得不敢再上前,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只好隐在柱后。

  李衡辞没再多看,和容纯并排着往宫门而去。

  “七哥,我想去街市上放水灯。”

  “不去,回府。”

  “七哥!”

  “今日街上人多,改日带你去。”

  容纯哭丧着一张脸,明明早前说好,七哥早些时候来接她,两人一同过中秋的。

  本以为能够出去玩耍,她也不喜跟那些个后宫女子一般奉承、迎合,便一口应了下来。

  这会儿天色还早,没成想是要回府,只能听着墙外小儿嬉戏之声,乏味得很。

  “七哥,宫中月饼没个新花样,我方才吃了一小口,这会儿肚子还饿着。”

  李衡辞依旧冷冰冰地:“回府让人给你做菜。”

  李兰瑶也气性上来了*,这时便停下脚步不走:“我要去瑞和楼用膳,你带我去。”

  “瑞和楼今日只开午膳。”

  “什么?”

  京中酒楼向来鲜少关门闭客,要不是特意打听,谁会知晓今日瑞和楼晚膳不待客?

  容纯先是怔愣了瞬间,回过神来便提着裙子快步走到李衡辞眼前,将他拦了下来:“七哥,你如何得知的?”

  之前派去保护关明溪的几个侍卫,其中一个午后回来报过,说是瑞和楼那些小伙计有家的都回了家,孤身一人的便都随着东家去了吴宅,夜里要一起过中秋。

  关明溪的事无巨细,都在李衡辞的耳朵里,所以方才他没过脑便脱口而出。

  面对着容纯质疑的眼神,李衡辞不想解释,又知晓这个妹妹的性子,很是难缠,便软和了些:“你先回府换身衣裳,我带你去玩耍。”

  容纯穿的宫装,搽脂抹粉、金银珠宝亦是耀眼得很,这番打扮去了怕是马车都不敢下。

  这会儿天色渐暗,京中也刚刚开始热闹起来,换身衣裳的功夫也是来得及,所以容纯应得爽快,也没再追问李衡辞。

第29章 李衡辞却是想着上次叫逸……

  关明溪带着巧儿与阿贵,在街市上随意走着,她手里还拿着那只精巧的水灯。

  明明已经夜里,可天上像是笼罩了一层厚厚的云,只隐约可见月亮的一角,淡淡的光晕,圆钝的一角。

  巧儿向来喜欢这样的日子,能买了好些吃食,还随处可听见丝竹悦耳之声,孩童也撒开了欢地嬉戏。

  河边有许多姑娘,皆是眼睛笑成了月牙,使得美景又平添一分色彩。

  关明溪下了几步台阶,撩起裙摆,侧着身子半蹲在河边,将水灯稳稳放进水面,趁着水流还未将它送走之时,双手合掌放在胸前,闭了眼默念着什么。

  各式各样的水灯,微黄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发间那支石榴红的簪子轻轻晃动着,扫过脸颊荡了一荡。

  眉间渐渐舒展开来,杏眼望着水灯离去的方向,她轻抿了抿唇,拍打着裙角起身。

  巧儿见此用手肘撞了撞阿贵:“你瞧咱们二娘,就是画里跑出来的仙子。”

  而这一幕同样落到隐在人群里的李衡辞眼里,关明溪总是格外出挑,即便穿着打扮并不惹眼,所以这一看便没收住眼。

  李兰瑶本是瞧着河中那些发亮的灯,让侍女也去买上两个,碎碎念叨着,抬眼一看发现自家七哥盯着远处便没动过。

  顺着那道炽热的眼神看过去,关明溪手放在巧儿的手臂上,正上着台阶。

  李兰瑶撇了撇嘴没做声,指着那头道:“采香,我们去瞧瞧。”

  她说完便带着侍女走了,李衡辞这才皱了眉头快步跟上。

  两人相隔不远,关明溪是从一道拱桥上下去的,而李衡辞那头走过来也就二十几步的距离,因着人多杂乱,去时人已不见踪影。

  李兰瑶环视四周,见那道倩影在西南方向,勾了嘴角抬步*,却被李衡辞挡在跟前。

  “七哥做什么拦我?”

  “明知故问。”

  李兰瑶仰起脸:“我同其他世家之女相谈甚欢之时,你可从未这样……”

  “这京中谁都可以,偏偏她不许。”李衡辞脸色难看,竭力压低了声音,说辞却生硬得让容纯微恼。

  打小她便没了娘亲,和七哥相依为命,七哥向来行事喜便是喜,厌便是厌,而她自己也潜移默化地学到了这性子。

  所以她这会儿无法理解李衡辞,甚至于没了公主的风范,高声道:“七哥中意二娘为何要避?难不成她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你就同她置气?”

  这一声,身边之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李衡辞不答,要去拉李兰瑶,她却推开他朝着关明溪追去。

  关明溪几人方才因为这动静驻足,见一梳着双髻的女子小跑过来,抬头才发现是容纯公主。

  李兰瑶一头撞进了关明溪怀里,趴在她肩头娇滴滴地哭诉,说是七哥凶她。

  李衡辞听见这话,连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只好冷着脸不语。

  关明溪更是一头雾水,好端端地怎么又在街市上碰见了,这一个公主一个王爷,这时候不在宫里待着,还斗了嘴是要让她说理么?

  两人不过相差两岁,细究起来关明溪也没满十五,偏偏李兰瑶跟孩童似的捉住她衣袖不放。

  李衡辞也拿容纯没辙,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关明溪哄了哄她:“今日中秋,公主可吃了月饼?”

  “宫里的月饼不好吃,我只咬了一小口。”

  “我听说合义斋的糕点向来卖得不错,不如让王爷带公主去买。”

  李兰瑶摇头:“不,二娘陪我去买。”关明溪只觉头晕脑胀,对这小姑娘撒娇的语气毫无抵抗力,硬着头皮答应了。

  李兰瑶走了两步又说想去瓦舍看戏,唤了采香去合义斋买月饼,再买些枣糕和酥饼。

  巧儿本因为上次在公主府之事没能释怀,一双眼睛止不住地瞪容纯,这会儿见她如此娇贵,不免更加不快,慢吞吞地扯着阿贵不让他走。

  阿贵哪懂她的心思,便问了一句:“怎么了?不舒服?”

  李兰瑶这时也不抽抽搭搭了,倒会见缝插针接了话头道:“你要是不舒服便先回,你们二娘同我吃茶,稍后本公主会送她回家。”

  这句便是连同阿贵也刨在了一起,趁着众人都没回过神,她牵着关明溪的手便走了,哪里还有半分委屈的样子。

  直到关明溪坐在勾栏中奢华的雅间里,还在内心感叹这公主果然像只小狐狸。是了,和善王一母同胞的姑娘,又怎会是白兔。

  她常来这样的地方,驾轻就熟地叫来小商贩点些瓜果吃食,特意问了一句“二娘喜吃什么”。

  关明溪也不客套,随口说想吃云片糕。

  一张小圆桌只容得下四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容纯公主坐在中央,李衡辞和关明溪便落座在两旁,四目恰好相对,这会儿倒是*真的避不开了。

  李衡辞却是想着上次叫逸风去买些姑娘家爱吃的食物,怎么倒落下了这云片糕,不由得觑了一眼身边立得笔直的逸风,眼里失望至极。

  逸风被不明不白地看了一眼,还有些心底发憷,也不知又是哪里没让善王称心。

  台下说书人一板一眼地在说“三国之事”,那架势像是在三国中走了一遭回来的,话语间波荡起伏,叫听书之人也跟着长吁叹气、拍手叫好。

  正讲到高|潮时,李衡辞状似无意间看了一眼关明溪,见她兴致缺缺,百无聊赖地捏着核仁。

  默了默伸手召逸风,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

  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说书人得到一人眼色,草草收了尾,只说明日再会。

  接着台上灯火暗了一些,众人不知何故时,只见两个小小的影子在映在白布后头,原来是弄影戏。

  逸风默不作声回来,又站在李衡辞身后,关明溪察觉一二。

  那两个小人正对着拿着酒杯赏月,十分应景,确是要比讲三国唾沫横飞的说书人要好看许多。

  见关明溪侧过身捧着脸专心望着台上,李衡辞这才沉了眸子,紧绷的神色显然松快下来。

第30章 脸上没什么喜色,浓眉淡……

  采香买了月饼回来,容纯公主暗中给李衡辞挤眉弄眼,借口要去瓦舍外头买茶吃,嘱咐关明溪候着她,便匆匆带人走了。

  买茶哪要公主亲自前去,随意指了侍女去便可,李衡辞又何尝不知晓他这妹妹的小心思。

  关明溪也看在眼里,待她走后将捏着的的炒瓜子扔回盘里,拿手绢细细擦了手,便道:“公主此去不知何时回,我便不等了。”

  “弄影戏还未完,二娘何必着急。”李衡辞淡淡开口,抬眼看她。

  “善王何意?”

  “看完这戏,我自会送你回家。”

  关明溪起身摆手:“不必了,京中向来治安极好。”

  逸风见她要走,想起方才善王看他那一眼,手里还抱着剑便挺身将关明溪拦住。

  李衡辞也拂了衣摆站起来:“近来金人在京中作乱,容纯耍性子的将你侍女撵了走,黑灯瞎火还是不要独身一人。”

  他这么一说,关明溪倒没再回绝,也不是真的害怕有贼人不轨,今日中秋,只怕是要热闹到清晨,就是街上那些商贩也不会早早打道回府,不过是将容纯那日所说记在了心里,善王中了金人之计。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出了雅间下楼,逸风在末尾冷不丁开口,说是容纯公主将马车带走了。

  关明溪无奈扶额,这公主还考虑得极为周到。

  容纯出宫坐的是马车,在瓦舍看戏时,马车便备好了放在门口,她还叫关明溪放心,要是看戏晚了,便用马车将她送回去。

  小狐狸的话还真是信不得,这样一来,便只能沿着街道行走。

  李衡辞暗自挑眉,想了想心虚开口道:“此行稍远,二娘要是不愿走动,不如先坐上一会*儿。”

  关明溪毫不留情面,回呛道:“不必了,我也不是矜贵之人。”

  她说完便迈开步子出了勾栏,李衡辞只好摇头紧跟上去。

  瓦舍门口有许多卖吃食还有稀罕玩意的,有一位妇人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孩童,面前摆的是自家做的胭脂。

  一个个巴掌大小的木椟整齐摆放着,见到来往的姑娘便要喊上一句“娘子买胭脂咯!”那个孩童也咿呀学语,却是张口含糊不清,引得各位姑娘们捧腹大笑。

  只见一个穿着素青色裙衫,绣鞋上绣着兰花的姑娘从转角出来,脸上没什么喜色,浓眉淡目,却是别样的好相貌,那妇人看得呆了,倒是小儿指着关明溪黏黏糊糊道:“娘子买胭脂咯!”

  关明溪心里头有点乱,乍听见这话还朝后头望了望,倒是没看见有什么姑娘,只见着了李衡辞。

  两人穿着打扮便不是寻常人家,更别提那叫人耳目一新的样貌,妇人一见此,还以为是哪家拌了嘴的夫妻,张嘴便赶紧唤了一句:“娘子不必看了,我家小儿叫的你。”又探头道,“郎君给你家娘子买胭脂。”

  却是忽略了关明溪头上的少女发髻。

  她手里拿了两盒胭脂,朝着关明溪道:“娘子,这盒是玫瑰花儿做的,这盒是海棠花。娘子肤白净,涂上指定好看。”

  银钱都在巧儿身上,关明溪没有荷包,这时便要拒了,却被李衡辞抢先道:“好,都包起来,还有其他的么?”

  妇人眉开眼笑,自是点头说有,眼疾手快地又拿了几盒出来,李衡辞看也没看,便让逸风掏银子。

  “两位还真是郎才女貌,娘子可真是好福分,郎君生得好又疼人,我可是头一次见到眼睛都不眨便买……”

  一通话说得关明溪都没得反驳的余地,便也不解释,磕磕绊绊朝前走去。

  暗自腹诽道,不过是几盒胭脂,善王一把折扇便买得了这摊上所有的物件。

  那妇人只当她害羞,还在身后说道:“娘子再来。”

  两人并排走着,关明溪绞着帕子不语,只是那手上使劲儿多少有点凌乱。

  这会儿已经亥时,天上那一轮圆月珠圆玉润,微弱的光芒照在各人身上、脸上,显得更加柔软。

  关明溪忽地停下步子,没头没脑问道:“听说王爷前些日子受伤了。”

  虽是问句,言辞却十分肯定。

  李衡辞也一怔:“小伤罢了。”

  “大好了?”

  “不过是皮肉伤,只需休养几日。”李衡辞都不用猜测,定是容纯公主口不择言。

  话到这里,也不便再问,关明溪止住话头,李衡辞却负手说了一句:“容纯心性如孩童,你多包涵一二。”

  其实他不是要提起容纯,不过一时间面对关明溪有些如坐针毡,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又道:“今日八月十五。”

  “嗯。”关明溪不懂其意,低低应了一声。

  “我记得你下月生辰,要行及笄礼的。”

  关明溪与关子茹同年同日*所生,所以当年也是同一日抱去的尼姑庵祈福,说来是一日生辰,所以李衡辞“记得”这话没错。

  关明溪未答,他又继续道:“吴家要如何替你办礼?赞者请的谁?衣衫可有备上……”

  宫中若是有得宠公主及笄,早在三月前便会着手开始准备,上到官家下到妃嫔,无一不为这事上心。

  所以李衡辞早前便想起了这回事,只是一直没来得及问上一句。

  关明溪对此不是特别上心,及笄罢了。只是到了十五之后没成婚,又是被退过婚的姑娘,怕是会被一些人嚼舌根。

  她倒是不在意,只是吴家人兴许会想着替她说亲,想想便头大。

  上次嫂嫂那个在太学读书的弟弟,因着李衡辞去搅乱那么一回,现下可算是一颗心扑在了读书上头,不提二娘如何,就是别的姑娘他也不愿再见,嫂嫂本想撮合的心思就这么生生被打断了,说他一心都扑在那圣贤书上头。

  “不着急,还有一月,下月开始准备也是来得及的。”

  “及笄礼比不得其他,还是早早盘算起来。”李衡辞顿了顿,“奉恩侯府那两家丝绸铺子在我这,你无事去看看,有喜欢的料子拿了便是。”

  “还有那些个首饰钗环……”

  “善王不必如此,你我已无婚约,我便是及笄又如何?”

  早前下的旨意,关明溪及笄那日会定下何时成婚,所以她这会儿特意点了出来。

  这番话倒是曲解了李衡辞的意思,善王稳住了心神才道:“在瑞和楼,我见你与其他男子共处一室,才恼怒下说了气话,绝不是有意为之。”

  “你我并无婚配,我府中连位姬妾也无,又为何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话是容纯朝他说的,有道是旁观者清,容纯倒是难得心头清明了一次。

第31章 那娘子为何要收下善王送……

  甜水巷都是民宅,也不乏富贵之人,其中有一张姓人家在街道上搭建高台,上头请了戏班子在唱戏,下头坐着许多寻常百姓,一同吃着瓜果赏月。

  远远便听得阵阵笑声。

  关明溪一路走来再没答话,因为李衡辞所问她没得理由辩驳,朝中王爷到了年纪,不说官家与皇后赏赐,就是那些有想法的朝臣也会挠破了头皮,往王府中塞人。

  善王名声在外,当初和关明溪有了婚约后,不论是舞女、淸倌儿、小家碧玉都未入过他的眼,渐渐地那些朝臣也就歇了这个心思。

  两人各自心中想着事情,直到拐进了街巷,吴宅近在眼前,李衡辞让逸风上前,接过方才买下的几盒胭脂,已经用一个镂空金丝的妆匣装了起来。

  “前两日容纯不知从何处得了上好的蔷薇水,改日我让她给你送些来。”

  关明溪木讷着将胭脂接在手里:“谢过王爷,不必了。”

  李衡辞抿了抿唇:“据说永平街月底要开一家茶坊,那厨娘子可是你?”

  皇城司的察子无孔不入,也就*是平民百姓猜测一番罢了,京中大小之事还是没能瞒过善王的眼睛,关明溪也不意外,浅浅颔首:“是了。”

  “到时我会去捧场,二娘可不要赶客。”

  关明溪听此,蓦地抬眼,只见善王嘴角浅浅笑意,眼眸如圆月旁几颗亮亮的星子。还是那吓哭小儿的名头,让人忽略了他如玉般的相貌。

  “王爷事务繁忙,不过是茶坊开业,请不了这样的贵客前去。”

  李衡辞见她没回绝,笑意更深:“你又怎知我事务繁忙?”

  夜里有风,微弱得很,关明溪却拢了拢衣襟:“夜凉,我便先进屋了。”

  吴家特意给她留了门的,没拉门闩,一条手指粗的缝隙留在那里,关明溪伸手开门,未再回头。

  过了二门,本以为都家中众人都歇下了,只见主仆全都坐在院子里赏月,就是不喝酒的潘四娘也小抿了几口。

  没见大哥和嫂嫂的身影,想来是已经回了家。

  关明溪动静微弱,却让巧儿听了个真切,她咋咋呼呼的性子也没改半分,当即喊道:“娘子回来了!”

  “馋鬼,你怎么又在吃甜糕。”

  巧儿没理会她,盯着手中妆匣问道:“娘子怎么还买了水粉?你有银钱么?”

  潘四娘和吴承远听在耳里也有些惊诧,方才巧儿和阿贵回来已是挨了一顿训斥,怎么单单留了二娘和那公主、王爷在一起。

  这会儿听得有水粉,潘四娘有些坐不住,招手道:“二娘过来,我瞧瞧。”

  关明溪也不好遮掩,大方将妆匣递了去:“瓦舍外头有位妇人在卖胭脂,见着便买了几盒。”

  “可是公主付的银钱,改日还了去。咱们吴家不欠他们的。”

  潘四娘常怕自家二娘被人看轻,虽说自家比不得侯府家大业大,怎样也是百年老字号的酒楼,吴承远好歹也在京中有一席之地,便是姻亲之家也差不离,徐家小儿子在太学读书,运气好些也能进朝谋个一官半职的。

  贵门有贵门的好,可她吴家也不会让他人将姑娘小看了去。

  关明溪手指微僵:“不是公主,是善王赠予的。”

  这下就是吴承远也惊得合不拢嘴,明明前些日子善王送的宝贝,二娘一件也没要,今日出去怎么就收了东西回来。

  几人这会儿倒哑然失语。

  关明溪合了匣子,心中合计一番:“那妇人带着个小儿,夸得天花乱坠,我脸皮薄,便央请善王买了下来,改日还他便是。”

  说罢也不等众人张口,便带着妆匣往西厢房去。

  巧儿跟在后头,说道:“娘子撒谎。”

  “别说善王,就是容纯公主你也绝不会央求她替你买胭脂。”

  关明溪睨她一眼:“你这会儿倒是聪明。”

  “那娘子为何要收下善王送的胭脂,要知道,这胭脂可不能乱送,常常是送给心仪之人的。”巧儿侃侃而谈,关明溪脸色一沉,还没想到这茬。

  “好了,你要是闲来无事,便去读书。”

  “娘子,这都几*时了还要我去读书?”

  巧儿心绪被扰乱,还以为关明溪真的要她去抓了书本识字,什么善王瞬间抛去了九霄云外。

  第二日因着中秋残留的氛围,街市上依旧比往常热闹些。

  兴许是母女连心,一大早潘四娘用膳时便和关明溪提起及笄一事,问她可有喜欢的布料,这会儿得去铺子里买上。

  还需让人来量了身形,才好做好合身的衣裳。

  还有那及笄之日必须要用上的步摇、头花、胭脂水粉……样样都不可缺。

  寻常人家及笄可大可小,吴家就这么一个姑娘,自然不会亏待了去。

  宴请宾客的册子也得开始备上,潘四娘絮絮叨叨说了半晌,问关明溪有何要求,她也说不出来一二,便道:“阿娘看着操办便好,也不必太过隆重。”

  “这话说不得,女儿家一生两个日子最重要,一是及笄,二便是成婚。”潘四娘此话一出,关明溪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果不其然,她下一刻便道:“你嫂嫂她那家中小弟,人品学识都不错,现下在太学读书你也知晓的。”

  “上回你嫂嫂让你们两人见过,只可惜被那善王搅了局。阿娘便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昨夜李衡辞送的胭脂,让潘四娘长了个心眼,实际上关明溪回家这几月,明里暗里说亲的不少,不过言辞间难免有贬低之意,只说你们家二娘长相不错,却是被王爷退过婚。

  一些难缠的媒婆讲话更是难听,就差将关明溪贬低到尘埃里去。

  即便是潘四娘这样脾性好的人,也气得将人轰了出去。

  潘四娘倒不觉得退过婚又如何,说起来八字没一撇的事情,纸上婚约罢了,要是真的二娘成不了婚,她吴家养个姑娘还是养得起的。

  最重要还是想听听二娘的意思,当初是觉得徐彦之是个可靠的,两家能亲上加亲,也不至于让二娘受了欺负。

  只是现下徐家恐怕成不了了,可若是关明溪有意,也不是不能再牵线搭桥,两家人一起坐着吃个茶,也就熟悉不少。

  说起来日子还长,可下月关明溪及笄后,只怕来说亲的人更多。

  有家境殷实的如同瑞和楼一般,却是家中正妻之位早就没了,二娘难不成还要去给人当妾?有的人却是家中寒酸,这样的人家吴家没有看不上的意思,吴家赚的银子也不少,接济一番便可,只是好吃懒做,潘四娘也实在是看不上眼。

  便是当初给吴岩禄相看妻子也没有这样为难,到了二娘这里,头发都掉了不少。

  关明溪端着粥水一口一口往嘴里吞,直喝完抹了嘴才道:“这姻缘想来也需要两情相悦,阿娘不必担忧。”

  这幅说辞便是将徐彦之给拒了。

  潘四娘心下惋惜不已,又道:“那善王你又作何处置?为娘听人说,今年翻过去他可就二十了。”

  关明溪愣了一瞬:“也不急于一时。”

第32章 因着桂花没有茉莉花的苦……*

  八月二十五,永平街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瑞和楼朝右走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徐家茶坊新开业,一早便请了舞龙舞狮的班子,吹拉弹唱亦是样样不落。

  门口竖着一支雕刻竹竿,上头挂着“徐茶”二字的锦旗。

  而格外热闹非凡,还有一缘由,今日开张徐茶通通不要银钱。

  早在前几日,这消息便传了出去,而加上之前别具匠心的厨娘子,还未有人知晓是谁,使得徐茶更添一分神秘。

  茶坊比瑞和楼要小,可也有院子,两层楼,一楼散客,来去都便捷;二楼便接待身份尊贵姑娘、夫人,不能随意抛头露面之人。

  这些看起来与寻常茶坊相同,最大的不同便是那无人喝过的茶汤。

  关明溪过了中秋后,这十日大都与嫂嫂还有杨氏聚在一起,三人一同尝了不少口味的茶,最终定下第一日开业要卖的奶茶。

  徐家有那么些财大气粗的样子,关明溪单单提了一句,这奶茶若是不被众人接受……杨氏便直言第一日让百姓前来随意品尝。

  因着担忧只关明溪一人会做,若是来的人多,难免手忙脚乱,便只定下三种,一是上次在吴家尝过的茉香奶绿;二是八月应季的桂花酒酿奶茶,此外姑娘们还可选择桂圆酒酿;三便是豆腐奶茶。

  茶博士早早便雇了二十人,又有徐六娘的爹娘一同坐镇,所以还不算慌乱。

  关明溪与徐六娘在庖屋中煮着奶茶,这几日徐六娘跟着学了些,简易的煮茶还是会了□□分。

  这庖屋不算大,只做茶的缘由,两个炉子。

  火夫、帮工也没缺一人。

  羊奶一大早便有城外庄子上的郎君用牛车拖了来,整整两大桶。幸好这时节凉快,不然关明溪还得让人放在井水里镇着。

  龙井绿茶用大锅煮,真材实料丁点儿不少。

  第一锅煮成后再放入新鲜洗净的茉莉花,搅拌一会儿便熄火闷茶,最后在倒入茶壶的功夫,加羊奶和蜂蜜。

  数十个茶壶让茶博士拿了出去,再寻了点这茶的客人现场倒进杯子里去。

  桂花酒酿是关明溪闻见八月桂花香,一时兴起加进来的,那桂花香浓,味道比茉莉要醇厚许多,酒酿丝丝酒香带着甜味,两厢混合便是绝味。

  以相同的手法,龙井绿茶煮到冒香气时,便将桂花倒入,在闷茶之时再加酒酿,不用煮。要是煮过,这酒酿的味道会消散许多。

  因着桂花没有茉莉花的苦味,所以桂花酒酿奶茶不必加蜂蜜,煮好的羊奶倒入混合即可。

  关明溪将这道茶送出去后,只觉手心都是桂花的香气,徐六娘笑她:“二娘可不是桂花仙子来的。”

  巧儿跟着来帮忙,这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说是善王和容纯公主来了。

  前头一批客人早就坐满了一楼,也只有二楼还空着几间,他们算是来得晚了。

  徐六娘眼睛瞪得老大:“怎么宫里人这会儿来了?”说完又瞟了一眼关明溪,*她没记错的话,上回善王可是亲口所说,说这二娘是他未婚妻,也因此,叫她想和关家亲上加亲的想法泯灭。

  想来也是冲着二娘来的。

  徐六娘心下鄙夷,还真是拿身份压人,定婚、退婚这京中谁人不知,偏偏他善王像是儿戏一般,也不晓得是存了什么心思。

  关明溪背着身子在切嫩豆腐,心想这李衡辞真的来了,还将容纯公主也带着,闻此便道:“穿着朝服还是便服?”

  “是便服,也没惊动其他人,悄摸地就往楼上去了。”巧儿用手比划着,连声也低了低。

  徐六娘拍了拍裙摆:“二娘,我去瞧瞧。”

  “嗯,嫂嫂去便是。”

  她掀了帘子离去,关明溪正在熬着红糖,巧儿凑上前来:“娘子,善王可是特意来尝你做的茶。”

  关明溪将豆腐倒进煮好的红糖中,撇了她一眼:“这茶坊今日坐着的客人,全都是特意来尝我做的茶。”

  巧儿急忙摆了手:“才不是,娘子忘了徐家家大业大,说了今日吃茶都不要银钱。”

  她用手托着下巴,故作高深地说:“要我看,这善王缺那几个铜钱么?还不是来见你的。”

  豆腐煮成了糖色,关火盖盖闷煮。关明溪停这一会儿捏了巧儿的鼻子:“你整日跟着我无事,要不我秉了刘婆子,将你打发出去罢了。”

  吴家上下仆从都对这刘婆子有些惧怕,众人入府都要先过了刘婆子的手,教导一番后才许去伺候主子,巧儿缩了缩脖子,收起一张揶揄的脸,不敢做声。

  关明溪见她这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徐六娘来去匆匆,听到这清脆的声音也笑了起来:“二娘在做什么?”

  “嫂嫂怎么这样快,我在笑巧儿,乖巧得很。”

  任人也能听出来这是在戏弄她,巧儿和徐六娘有些相似,可以说是泼辣,也能说直爽,就是这“乖巧”万万轮不上她。

  徐六娘没再打趣,说道:“善王和容纯公主要喝茉香奶绿和桂花酒酿奶茶。”

  今日客人前来都得等着一同出锅,所以关明溪点头应是,嘴里却道:“让他们候着。”

  煮好的豆腐分成几份放在茶壶底部,再将煮好的奶茶缓慢倒入,用勺子搅匀后便可让茶博士端去。

  出了三锅奶茶后,关明溪也有些疲累,便净手坐在一旁的杌子上,巧儿见状又凑上去捏肩,还假惺惺说着:“娘子不急,咱们歇会儿再煮。”

  徐六娘也摸不透她的想法,便附和着歇息。

  这会儿屋中都是自己人,徐六娘向来藏不住话,这时便问道:“二娘,你说咱们徐家跟这善王非亲非故,他作甚么赶上来?”

  中秋那日关明溪收了李衡辞的胭脂,他们夫妇二人回家早些,还不知道这档子事,要是知晓,八成也问不出这话来。

  关明溪随口答着:“善王说要来这一趟,我想他事务繁忙,并未当真。巧儿不是说穿的便服么,兴许只是来吃口茶罢了。*”

  徐六娘拧巴着眉头:“我说二娘,这善王是怎么个想法,一拍两散便不要藕断丝连,这要是传了出去,对你名声有损。”

  她还是气不过自家小弟对那善王诚惶诚恐,大好的姻缘就这么没了。

  关明溪哭笑不得,徐六娘句句都在理,可连在一起又好像哪里不对。

第33章 宽大的袖口被拉起来了一……

  兄妹二人坐于雅阁,容纯公主四处张望打量后,得出一个结论:这永平街的楼还真是相仿。指不定就是比着瑞和楼翻修的。

  门外传来轻叩,逸风从内将门打开,见是关明溪急忙抱拳唤了一声“娘子”。

  关明溪上衣是淡橘色软缎,袖口几枝不知名的碎花,下裙颜色要深一些,不过腰间系了一根浅翠色腰带,交相呼应倒是显得肤白貌美。

  她侧身应了,手里托盘端着一壶茶,身后巧儿也亦是。

  “公主爱吃甜口,定是点的桂花酒酿奶茶。”关明溪说着便将手中盘子放下,给容纯公主斟了一杯。

  方才茶博士要来端茶,东家吩咐过这是两位贵人,要好生伺候着,本来还战战兢兢,却不想关明溪直说亲自去送,又松了一口气。

  宽大的袖口被拉起来了一寸,漏出雪白柔腻的肌肤,指尖葱白细嫩,衬着那接待贵客用的白羊脂茶壶都暗淡了几分。

  李衡辞眼中先是殷切,后又转为失落,巧儿虎头虎脑地给他斟茶还漏了一滴!

  扯了帕子擦拭也没擦净。

  善王有些不快,又无处发泄,拿起茶杯便一仰而尽,都没来得及品味一番。

  只是茉莉花的香气浅浅淡淡,还唇齿留香,似是不经意间嗅到的味道,本该有些微苦,却混合了蜂蜜和羊奶,便香甜许多。

  李衡辞赞了一句“好”,才让关明溪多给他一眼,又转头朝容纯公主道:“这茶需得细细品味,万不能同王爷一般豪饮。”

  李衡辞脸上有些挂不住,这二娘面貌似水柔情,却是伶牙俐齿得很,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得,还真是拿她没法子。

  便别过脸往楼下望去。

  桂花气韵渐浓,正合公主胃口,抱着茶盏便不想松手。

  李兰瑶喜甜食,却是不能多吃,不过十三岁的年纪,还正在长身子。也因此关明溪将这酒酿少放了些,多倒了些羊奶进去。

  “公主觉得如何?”

  “自然是佳品,二娘我还是头一次喝到这样独特的茶汤。”

  关明溪问而不答,倒是拐了个话头,说起这几日容纯公主往吴家还有瑞和楼,送的那些个布绸和耳饰。

  不过一次也没撞上关明溪,她与徐家人在研究这茶。

  送去吴家的东西,潘四娘做主是不要的,可公主一番撒娇,倒是闹得潘四娘耳根不清净。

  而在瑞和楼的物件,都由大哥收了起来,李兰瑶只说是与二娘相交。

  旁的闺中好友,及笄礼送块手绢已是足够,要是水粉胭脂已经算得上奢侈,哪有这种样样都要插手的。

  偏*巧这公主上心得和自家亲姐妹一般。

  潘四娘和吴承远一合计,眼看着宫里几双眼睛盯着,自己又是二娘亲爹娘,往年没过过生辰,今年回家便是及笄,倒也不能让人轻视了去,便也在这京中四处采买。

  这会儿家里已经堆积如山,不过一个及笄,哪里用得了这样多的东西。

  容纯公主故作天真,仰头笑道:“也不值几个钱,二娘尽管拿去用便是。”

  单单那一块蚕丝布匹,手工所做,少说也值寻常人家一年的吃穿,李兰瑶开口便是不值钱,想让关明溪心安。

  关明溪懒得和这兄妹俩打太极,便道:“我阿娘说家中也买得起,改日会将银子送去公主府。”

  潘四娘确实是这么说的,分毫不差。

  李兰瑶收起笑脸,小心翼翼地觑着李衡辞的脸色,正想打个圆场,关明溪又道:“阿娘还说了,某人也不要偷偷摸摸借了他人的名头,咱们家清清白白的,传出去不好听。”

  谁瞧不出来是善王借了这妹妹的由头,拐弯抹角地讨好关明溪。

  潘四娘也看得明白,所以特意嘱咐二娘下回遇到善王,将此事说个清楚。只是多次痛惜提起徐家的小儿子,说两人般配。

  善王当今官家七子,虽说现在府中瞧着没人,谁也不知道真假,便捏着关明溪的手说了这番话。

  李衡辞动了动嘴,没言语。

  关明溪粲然一笑,拂了拂袖间并不存在的尘埃,状似无意道:“听说上回唐侍郎被抓后,金人再未露过尾巴,我倒是在街市上撞见过。”

  善王带来的侍卫都在这附近,所以也不担心隔墙有耳,关明溪便利索说了。

  说是撞见也不谨慎,实乃尾随。

  徐家茶坊开业,关明溪方方面面都把控着,忙得脚不沾地。有一回她与徐六娘在街上买糕点时,发现有胡人模样的商贩贼眉鼠眼,之后还紧跟了两条街。

  徐六娘倒是没发现,关明溪向来眼光四路,京中百姓不知混进了金人,她是知晓的,于是便多了个心眼。

  后头又在吴家门外也发现了那些个走卒。

  关明溪想到当初关子茹去奉恩侯府大闹,是康王授意,康王此人胸无点墨,要不是现在占了一个嫡子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他和李衡辞争夺太子之位。

  当今皇后曹氏心狠手辣又居心叵测,母子俩将李衡辞视为眼中钉,眼看着善王战功加身又在朝中经营幕僚,他们急了。

  所以她有一个猜测,康王和曹氏与金人勾结!

  关明溪不疾不徐,倒是李衡辞一双厉眼忽地朝逸风看去,逸风顺势低了头。

  善王府早派去保护关明溪的人,却未将这么重要的消息告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万死难以谢罪。

  容纯公主也听出了事关重大,便急急问道:“早听说金人凶残。二娘可有伤了哪里?”

  “并未,只是日日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也不晓得是有何图谋。”

  善王面色难堪得很,逸风见*此便退了出去,要真如关明溪所说,只怕今日茶坊外头也有金人。

  李衡辞沉了声,琢磨着关明溪那番话,依照常理来说,若真是金人,又怎会无缘无故跟踪一个市井女子,再加上上次唐侍郎试探他之举,也想到了他的那位大哥康王。

  关明溪见状,也不再多说,宫中沉浮这么些年,善王要真猜不个中缘由,倒不是他李衡辞了。

第34章 我从前以为那后院比吴家……

  徐家茶坊在京中一举成名,接着三日坊中高朋满座,独自前来的点一盏,一群友人便可上一壶。

  也有人前来想要窥得二娘容颜,却次次落了空。

  因为关明溪将做法都教由徐家人后,便鲜少出宅院。金人尾随一事,让她长了个心眼,再加上下月及笄,潘四娘也不愿让她出去抛头露面。

  这日关明溪和阿娘用过午膳后,便要回屋小憩,阿贵来报说是侯府姑娘来了。

  潘四娘这些时日心肠硬了不少,想也未想便挥手让阿贵将人打发走。

  既然都是不相干的人了,又何必再三见面。

  阿贵拿眼角去看关明溪,见她神色与平日无二,壮着胆子道:“那姑娘说是来寻二娘,我瞧着……瞧着脸上有伤。”

  关明溪闻言眉头轻颦:“阿娘先去歇息,我见见她。”

  这次没让关子茹进内院,单是在外院备了茶,她由巧儿引着从外头进来时,向来高昂的头颅这时低垂着,一束发丝堪堪遮住右脸。

  待走到关明溪跟前,她才缓缓抬头唤了一句二娘。

  关子茹眼睛通红,眼眶里泪水止不住的打转,而最为显眼的是那右脸颊上的一道伤口,约有小拇指这么长,这会儿还没结痂。

  一张脸算得上是女子最为爱惜的东西,没人会失手往自己脸上划上一刀。关明溪倒不觉得吓人,只是这样一个身份极高的姑娘,又怎会任由他人给划破了脸。

  见她这敢怒又不敢言的模样,只怕那人比地位还要比她高不少。

  关明溪却没问,点头让她坐,自己捧着茶盏喝了起来。

  关子茹这会儿哪像是侯府姑娘,小心翼翼又委屈的样子,她坐在了椅子上,见关明溪丝毫不愿提起,便自己抽噎着说了起来。

  “我从前以为那后院比吴家还大的侯府,是花香蝶影的地方,原来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今日侯府上下十八人聚在一起用膳,侯爷、夫人,几位妾室还有兄弟姐妹。

  桌上有一道羊腿,一个庶妹不过四五岁,竟是指了关子茹切羊肉,这可是下人做的事情。她气性本就高,堂堂嫡女哪有让庶女指使的道理,便没理会。

  偏偏那庶妹生得好看又嘴甜,平日就哄得长辈开心,也就是个姑娘,没有威胁,所以夫人待她也好。

  侯爷默不作声,庶妹蹬鼻子上脸,在饭桌上指桑骂槐。

  关子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长幼有序,不论如何也轮不到她一个孩童使唤,当即骂了*庶妹的小娘,说她管教无方。

  小娘抱着庶妹吧嗒吧嗒落着泪,也不反驳。

  侯爷这时瞪着她,道她侯府嫡女待自己姐妹这样凶狠,哪里还许得到上好的婚约。

  关子茹不敢再说,却是一肚子怒气无处发作,拿了小刀当真要去切肉,却是手一滑,滑到了大哥手边,生生刮了一条口子。

  大哥捡起小刀,问关子茹是不是朝他撒气,关子茹本就气得血气上涌,昂着头梗着脖子没说话。

  这神情落在侯府未来的世子眼里,像是挑衅一般,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他扬手便给了关子茹一巴掌,那小刀可没丢。

  到了这地步,侯爷和夫人才放下碗筷,说了一句:“胡闹。”

  关明溪听此便笑了,转头看她:“怎么,你还真以为这嫡女多么好当?”

  关子茹见她嘲讽一笑,眼泪终究是没忍住往下掉:“你可知侯夫人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她说要我这个亲生女儿,不如你这个没半点血缘关系的关明溪。”

  想来已经是心如死灰,连娘也没叫,只唤侯夫人。

  揪着手绢胡乱擦了擦脸,又道:“侯爷说我不中用,你瞧,这是上回我挑唆容纯公主抢你的并蒂莲,他在书房用砚台砸的。”

  关子茹伸手撩起发丝,那道难堪的口子上头还有一小块鼓起的包。

  关明溪不吃这一招苦肉计:“看来那砚台也没让你长记性,你后头不还是叫了人来瑞和楼点菜,将我骗去了公主府。”

  “可我和康王一条船上的蚂蚱,你以为我不这样做,他会放过我?”关子茹狰狞着一张脸,这会儿倒有点街上泼妇的意思。

  又压低了声音喃喃道:“要是我知道你关明溪这么有本事,不但侯府对你念念不忘,就是善王那样的人险些就将你捧在了手心里,我必不会……”

  中秋节她看着容纯公主和善王一同走的,叫了人留意去的哪里,最后得知说是撞见了关明溪。

  无巧不成书。

  关子茹那会儿便知道了,她不过是抢来了一个人家不稀罕的身份罢了。

  “必不会如何?是不会鬼迷心窍听了康王的话,还是不会来招惹我?”关明溪挑眉看她。

  关子茹哑口无言,是了,要是再来一次,康王的人找到她,朝她说那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和善王的婚约,她还是会应下的。

  关明溪懒得再看,自作孽不可活罢了,十五年的养育之恩,说扔便扔,这样的人狼心狗肺,难道还要对她加以施舍么。

  她茶盖碰着茶盏,唤道:“巧儿,送客。”

  关子茹这会儿慌了神,伸手拉住关明溪的胳膊:“二娘,你现下过得比在侯府还风光,又何必同我一般见识。”

  巧儿迈着大步进来,她更是快将指甲嵌进肉里。

  关明溪便直接问了:“你来有何意?”

  关子茹这会儿也不藏着掖着,便道:“大哥动手将我这脸划了,我跑出来也无人来寻,侯府我再不能呆下去*。”

  “奉恩侯爷禀报官家,要将自己嫡长子立为世子,而官家以侯爷治家不严为由,暂且拒了。”关明溪伸手将她手指抠开,轻轻推了一把,“治家不严,便是你大闹侯府,将真假千金一事闹得满城风雨。”

  关子茹惊得瘫坐在地:“原来竟是这样,怪不得那样问了一句,原是他寻了由头朝我撒气!”

  世子之位迟迟未定,因为奉恩侯爷是个东倒西歪的主,这会儿因着关子茹的事情,对康王那头死了心,皇城司的察子无孔不入,官家怕是早就得了风声。

  所以不立世子,打压关侯爷,倒是情理之中。

  一报还一报,关明溪出侯府挨着多少人辱骂,这会儿风水轮流转,关子茹当初有多风光,这会便是弄巧成拙、自作自受。

第35章 我二娘在家中被视若珍宝……

  关子茹此行目的是要求人,所以当然不会因为关明溪的几句话便消了念头。

  想她嫡女明面上风光无二,却到头来连个知心人也没有,最终还得低三下四跑来朝关明溪使苦肉计。

  关子茹理了理思绪,悠悠道:“如你所说,侯府真是为了立世子一事迁怒于我,可你不知,今日侯爷、夫人对我漠然而视,还有别的缘由。”

  她说完便等着关明溪问她,却见那人眉头都未动。

  “你还真是不上心,侯爷说,善王朝官家请旨,说要求娶正妃。”

  关侯爷得知时,虽还不知善王提的是谁,却一定不是关子茹,关侯爷这嫡女将来不论有多么好的婚配,都比不上善王了。

  就是做个侧妃,也和关明溪当初被官家下旨的正妃之位天壤之别。

  关子茹难免又在府内被挤兑了一番。

  关明溪拿眼看她,又缓缓将茶盏放下:“你要是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还是速速离去。”

  “关明溪,我这会儿就是丧家之犬,谁都可以来欺辱我。”关子茹指着她大笑起来,“我猜,善王求娶的正妃一定是你,可你不会嫁给他。现下人人说你淡如菊,我知道你心比天高。”

  “怎么,你是善王肚里的蛔虫?”

  “众人都瞧在眼里罢了,不过我真是好奇,你到底会不会嫁。要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配个芝麻官都是绰绰有余,你以为你还是那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么?”

  关子茹嫉妒得发狂,这会儿也顾不得装模作样,面目狰狞得似要将关明溪撕碎。

  “我听说,昨日官家要给容纯公主相看驸马,说是有封地的外姓王爷,虽然只是提了一句,不过想来也是八九不离十。你以为善王当真对你全心全意?不过是为了……”

  巧儿见她说话难听,叉腰瞪着眼睛:“关你何事?吃饱了撑的跑来向我家娘子诉苦,我家娘子心善,没将你赶出去都是好的,倒开始信口开河起来。”

  关明溪这会儿不显山不漏水,也不愿再多言,让巧儿把她拉出去。

  关子茹临走前还说关明*溪装腔作势,与男子勾勾搭搭,不过还是他人眼里的一株草罢了。

  巧儿捂了她的嘴拖出去的,后头便再也没听见了,想来也是肮脏的话。

  善王若是向官家求旨,恐怕是求不来的。京中成亲都是门当户对,莫说宫里的婚配,就是勋贵之家也绝不会给普通女子好的名分。

  关明溪琢磨半晌,也没想到李衡辞究竟何意,不声不响地去请旨,倒也没问她答不答应。难不成真如关子茹所说,是因着公主的事,他才拿自己当炮灰。

  巧儿冷着一张脸回来,嚷嚷着那关子茹不知好歹。关明溪却让她唤阿贵备马车,要去一趟容纯公主府。

  吴宅离着公主府不算远,又经过层层通禀,一刻钟后关明溪见到了容纯公主。

  李兰瑶正在府中弹琴,也没问二娘来是做什么,唤侍女看座倒茶,又自顾自研究起来,只是眉间掩不住的郁气。

  屋内摆着一个鎏金香炉,升起袅袅青烟,飘逸而又出尘。

  本该是一幅绝美的画面,却被公主的有些心不在焉的琴声所扰乱。

  关明溪也不急,容纯的性子也等不了多久,便会自己停了。

  她吃下半盏茶,李兰瑶果然起了身:“二娘,我心烦得紧。”

  “公主心烦何事?”

  “爹爹替我挑驸马,说是及笄之时便要嫁人。”

  要知道,容纯公主不过十三,离着及笄还有两年,即便官家着急,也不必这样早提起。关子茹还真没说谎。

  关明溪这会儿也顾不得身份,便问道:“公主要挑驸马是何时之事?”

  “昨日我进宫,爹爹说起的。还不是皇后娘娘眼底容不得我,想将我快快打发了去,如此一来叫七哥乱了阵脚。”

  容纯公主道皇后娘娘瞧着是个贤后,哪个王爷、公主她不一视同仁,那是因着那些嫔妾都以她马首是瞻,而自己与七哥是先皇后所出,不同的,终究是不同的。

  她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关明溪渐渐沉下的脸色。

  “听说善王今日请旨赐婚,是真是假?”

  容纯这才顿了一顿:“是,按理来说,七哥该比我早成亲的,可……”

  “可因着我是个假千金,官家识人不清,令他蒙了羞。”

  关明溪心中微动,原来李衡辞是为的容纯公主才去请旨。

  善王今年十九,旁人这个年纪已是儿女饶膝,善王前几年上战场,后两年又为了与康王相争,一直未曾娶妻纳妾。

  皇后娘娘给官家吹枕边风,拿容纯给李衡辞一个下马威,他便今日要娶一个市井娘子,还真是有趣。

  关明溪嘲讽一笑,容纯以为是她在嘲笑自己身世,便歪了头道:“二娘,出身又如何。看我是宫中最受宠的公主,最后还不是连自己的姻缘也不能做主。”

  “你七哥会为你做主的,公主不必担忧。”

  关明溪此话虽同从前一样冰凉,却是让容纯觉得哪里不对劲。

  李兰瑶声音放得轻了许多:“二娘,你如何得知七哥朝*爹爹请旨的?”

  “关子茹特意来找我报信,说是关侯爷提起的,不知善王瞧上了哪家的姑娘。”

  “又是她?七哥一心一意,自是要娶你进府。”李兰瑶眼睛清澈,认真观察关明溪的神色。

  “我身份低微,配不上善王,官家也绝不会答应这桩婚事,还请公主转告。”关明溪行礼要走,李兰瑶却跟了出来。

  “二娘,你可是不高兴了?我七哥向来一言九鼎,他说要娶你,必定不会瞧上其他姑娘。”

  关明溪错开了身子,淡淡一笑:“我二娘在家中被视若珍宝,京中要上门提亲之人数不胜数,公主是以为我当真只能嫁给善王么?”

  一番话说得容纯哑口无言,她怔愣于关明溪的态度转变之快,又摸不着头脑。

  李衡辞没想到关子茹会心如死灰前去挖苦关明溪,当然不会嘱咐容纯慎言。

  关明溪自持冷静,便是面对关子茹那样心思万分的人,没红了脸真的赶客。

  这会儿也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扭捏感到不适,便匆匆离去了。

第36章 我知晓二娘是个有想法的……

  直到回家后,关明溪还有些心神不定。

  这会儿申时,日头开始渐渐倾斜,巧儿见此便问了一句:“娘子可要睡会儿?”

  “不睡了。”

  “去看看阿娘起身了没?”

  巧儿应声退下,还没出门口,便听得外头一道轻巧的脚步声。

  刘婆子总是将头发梳得规规整整,没人见过她发丝凌乱的样子,她唤了一声“二娘”。

  接着又道:“那姑娘来寻你,听说你又让阿贵驾着马车出去了,有何事?”

  刘婆子是潘四娘待嫁闺中时便跟着她了,所以这会儿问上这么一句,也算不上逾矩。

  关明溪如实说是去了容纯公主府,刘婆子深深看她一眼,又笑了:“东街有位夫人来吃茶,正和主子见着面,让我来请你去。”

  ——夫人?还是东街的?

  东街大多住的朝廷官员,还不曾听说阿娘与哪位大臣的夫人相识。

  挑了这时候登门拜访的,又不是几岁的孩童,为何要见关明溪。往日有这样的人来,潘四娘可是从未让她见过,怎么今日倒特意请她去。

  刘婆子见她迟疑,轻声道:“今日来的那位夫人,和你阿娘是闺中好友。年幼时随着族中出了京,这会儿是跟着郎君回来的,算算日子也有十几年了。”

  潘四娘娘家是做小商小贩生意起的家,幼时相交的也都是这样的女子。

  一位王姓姑娘同她家中门对门,两人年纪相仿,性情也相似。后来王姑娘族中要举家回乡,一去之后便没了音讯。

  没曾想嫁人后,郎君一直升官,最后还进了京,现下是官家身边的枢密都承旨,从五品。

  后来回京忙得脚不沾地,到了近日才有功夫打听潘四娘的住所。

  关明溪听后便明了几分,这夫人和阿娘交情非同一般,难怪要将自己喊了去。

  内院亭子中,坐着两位衣着富*贵的妇人,这时喜笑颜开,互相打趣着。

  关明溪远远看见那夫人面色红润,闷青色圆领衣衫,头上步摇一晃一晃,倒是比潘四娘精神许多。。

  “二娘来了!快来见见张夫人。”潘四娘满脸喜色,关明溪乖巧地朝张夫人行了礼。

  “不必如此客套,我早就听过二娘的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道见了你们母女,倒是圆了我两个心愿。”张夫人说着便将手上镯子褪了下来,要往关明溪手上套去。

  关明溪转头望了一眼潘四娘,见她点头才坦然收下了。

  这京中的夫人们,还真是爱给镯子。

  低头这么一想,再抬头道谢时,便对上了张夫人那双慈爱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四娘有所不知,有件事可巧,我郎君比我还先见着二娘。”张夫人这么一说,关明溪也疑惑望了一眼。

  “哦?你家郎君进京不过数月,又要掌管枢密院的事物,怎会见过二娘?”

  张夫人便道:“二娘在瑞和楼给那罗大人做菜,其中宴请的同僚便有我家郎君。”

  她这么一说,关明溪倒是想起来了,那次爹爹伤了手,她去瑞和楼做了一道清蒸鲈鱼,左武大夫罗大人便是宴请的回京述职官员。

  原来如此,还真是巧了。

  张夫人叹了一口气,又道:“那些个传言我也听过些,还好二娘回家了。”

  关明溪见她又要提起不愉快的事,便赶紧接了话道:“我阿娘身子不好,不常出去,今后夫人可要多多和我娘往来。”

  “说的哪里话,我和你娘算是金兰,更何况我隔了十几年再入京,能说得上话的一只手都能数出来。”

  幼时一同玩耍的姑娘,要么嫁了人寻不到去处,要么就是家道中落,张夫人找上门去也闭门不见。

  郎君正是得重用之时,也没了功夫陪她走走。一个姑娘嫁了人,没跟着来,一个儿子和他爹同朝为官,去年便高中状元入了京。

  张夫人仔细看了看关明溪的样貌,又夸上几句,说得潘四娘更是眉飞色舞。

  这会儿又将话头扯到关明溪身上,张夫人一拍脑门:“我倒给忘了,方才你说二娘九月十八及笄。”

  潘四娘笑道:“是啊,早先我还寻思着这正宾该寻谁,不如我便舍了脸央求你来。”

  京中从五品大臣的夫人,怎么也不会辱没了关明溪。

  “我正有此意,及笄礼女儿家的大事,我倒是要喝这杯酒的。”张夫人一口应下,又问道,“赞者又是谁?”

  赞者一般都是及笄姑娘叫了交好的女子来,可关明溪相识的,那些个见风使舵的闺秀早就避开了她。

  更不要说请来当赞者。

  潘四娘也想到了这一点,便默了一瞬。

  张夫人便劝了劝:“无妨,若是寻不到合适的,我让郎君想个法子。”

  她轻飘飘看了一眼关明溪,朝潘四娘道:“二娘,可许了亲?”

  关明溪像是没听见一般,微微垂着头不语,乖*巧得紧。

  这事算得上是潘四娘心头过不去的坎儿,这会儿见闺中好友问起,也没隐瞒:“我是想多留二娘几年的,可也不能坏了孩子姻缘。我那儿媳前些日子说要将自家小弟和二娘撮合,两人没看上眼。”

  张夫人拿帕子捂了嘴:“二娘才貌非常人能比,自是要好好相看。”

  “是了,暂且先放一放。”潘四娘也话赶着话。

  张夫人又问关明溪:“我知晓二娘是个有想法的,二娘要是有心仪之人,同我说说也使得。”

  “谢过夫人。”

  后头两个妇人捏着手谈了许多,说嫁人、生子……

  关明溪在一旁斟茶递水,就这么听到了夕阳西下。

  张夫人这才猛然醒悟:“今日我就先回了,改日再来寻你。”

  “要不留下来用膳,让小厮传个信回去。”潘四娘挽留一番,实在是许久不见,想念得很。

  “不了,我今日没想着真能打听到你的消息,所以也没知会一声便出来了。我郎君这会儿在官家身边得脸,皇城司的察子多少双眼睛看着,还是不给你们添麻烦。”

  张夫人连说得了空便来,潘四娘这才有了笑脸。

第37章 世人还说关明溪将我送去……

  因着关明溪离去时脸色不太好,容纯公主心中难安,便去了善王府中用膳。

  直到天边擦着黑,李衡辞浑身带着凉意才从外头回来。

  下人得了指示将做好的膳食从后厨端出来,兄妹二人的饭桌上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端着琉璃瓷碗细嚼慢咽。

  待李衡辞放下碗筷,容纯公主才得了空当说上话:“七哥……”

  “不必问了,爹不愿下旨。”

  也正是因此,一直将他留在宫中。

  李兰瑶别过脸,声音细若蚊呐:“二娘今日来过公主府,她知晓你朝爹爹请旨的事。”

  “今早才出的事,她如何得知?”李衡辞眉头轻皱,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说是关子茹去过了。二娘她道身份悬殊,这桩婚事成不了。”李兰瑶转头望了一眼李衡辞的神色,才犹豫着开口道,“还说许多人朝她提亲,不是非要嫁给七哥。”

  “何时走的?”

  “嗯?”

  “二娘何时从你府中走的?”李衡辞说着已经起了身,眸中寒意更胜,在侍从手里的温水中净了手。

  “午后来的,也没呆上多久,我瞧着她有些微恼,也不知是不是我嘴笨,惹了二娘不快。”

  容纯公主这些年被保护得甚好,心性单纯,这时便瘪了瘪嘴。

  “无你无关,不必放在心上,借你侍女同我走一遭。”

  李衡辞说这话时已经跨出了门槛,李兰瑶只见着一角衣衫,便瞬间没了踪影。

  逸风拉着采香跟在后头,大步流星也跟了上去。

  吴家宅院,关明溪和潘四娘用过膳后,便在庭院里头吃着茶商讨及笄那日需要备的东西。潘四娘今日又见了幼时好友,心下满是欢喜,便善谈得很。

  这时有小厮来报,说是容纯公主身边*的侍女来寻二娘,今日在公主府落了东西,特意来还。

  潘四娘招了招手:“便叫人进来,这天儿有些凉。”

  小厮却道:“那姑娘说让二娘出去一趟,她就不扰夫人了。”

  “罢了,公主府的侍女自然做事小心,那二娘去见一面道个谢。”

  潘四娘唤了关明溪,她才回过神来,今日她只身前去,又只身回来的,哪有落下什么东西。

  关明溪满腹狐疑,到了吴宅侧门,采香站在墙面拐角处给她行礼,说无意这会儿来叨扰。

  “我不曾记得有什么东西掉下了,公主让你来有何事?”

  话音刚落,便被一股大力扯进了怀里,黑夜里看不清脸,只是那双眸子满含着温柔。

  关明溪身形娇小,个子刚到他肩膀,这会儿像是娇小地依偎在李衡辞胸膛,不过却是冷若冰霜:“一炷香我要是还不回,阿娘便会唤人来找我。”

  李衡辞点点头:“一炷香足够。”

  他说着手下又使了三分劲,将两人距离又拉得近了一些,他轻轻低头险些鼻子碰了鼻子:“你同容纯说的什么话?”

  关明溪扭了扭身子,发觉半点都动弹不得,便仰了头说道:“既然公主都同王爷说过,又何必多此一举前来问我。”

  “有一句不懂。”

  “哪句?”

  李衡辞手指不经意间蜷缩了一下:“你说不是非要嫁我。”

  他眼中光芒淡了一分,嘴角还噙着一抹苦笑,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上回在徐家茶坊,关明溪亲口要他别再偷偷摸摸借了他人之手送东西,他想了许久,二娘现在身份比不得其他,身边总会有嚼舌根的人。

  他倒是无妨的,可也要顾及二娘的脸面。

  李衡辞以为关明溪说的那番话,是要三聘六礼、明媒正娶,又因着有金人尾随一事,他坐在太师椅上考虑了一夜,想赶着在二娘及笄前将求了旨。

  他便好光明正大的护着关明溪。

  却没成想,关明溪与他没想到一起,不,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月色照耀着关明溪的脸,她忽地心跳漏了一拍,又想起容纯说起要被赐婚,便敛了神色:“你我身份悬殊,王爷不该去请旨的。”

  李衡辞听后,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想要从上头看出些什么来。

  关明溪这会儿面色如常,心里头却有些烦闷,她从未想过要和善王有所交集,谁能想到两人有婚约时一月都见不了一次,倒是退了婚后常常见面。

  都说善王心机深沉,旁人都看不穿他的想法,关明溪也没看清过。

  两人四目相对,李衡辞将放在她腰际的手缓缓松开,还替她理了理鬓角的发丝。

  这时节秋风乍起,带着凉意,李衡辞指尖冰凉,不经意间摸到了关明溪的耳朵,她猛地后退一步,让李衡辞也惊地收了手。

  他将手放在身后,默了默才道:“我记得当初赐婚后,我往奉恩侯府送去一根簪子,你可有带出来?”

  “不曾,王爷是送给侯*府嫡女的,应该还放在侯府的箱笼里,若是关子茹没拿,想必已是扔了。”

  李衡辞早就料到了,不过关明溪这样坦然,他倒是愣了一愣,随即嘲讽一笑:“世人还说关明溪将我送去的东西当做至宝,却不想你视若敝履。”

  “王爷的东西自然是至宝,只是我不再与侯府有所瓜葛,当然不该胡乱拿了别人之物。”关明溪垂了眸子,点点月光映着她的眼,如同小扇一般的睫毛轻柔眨了眨。

  “及笄要用的簪子,我叫了逸风去备。听说赞者还未寻到,容纯空闲得很,不如让她来。”话到后头,李衡辞已是说得轻了又轻,生怕关明溪将他驳了。

  兴许吴家还风平浪静,可说到底她和关子茹一日生辰,现下侯府不待见关子茹,却在众多眼睛下,依旧会办得表面风光。

  且今日李衡辞明明是在书房单独同官家请旨,偏偏侯府那头还得了消息,想来朝中一些心思活络的大臣也已经在四处打探关明溪。

  二娘不能差了去。

  关明溪还未开口,便听得巷外巧儿的声音:“娘子?娘子可在?”

  “这娘子该不会又往公主府里去了!”

  关明溪从暗处走出来,轻笑一声:“你在说什么胡话。”

  “娘子这天这么黑,你怎么还不进屋,公主侍女呢?”

  “刚走,咱们回吧。”

  巧儿若有所思地又望了一眼暗处。

第38章 上妆后唇红齿白,桃腮粉……

  关明溪及笄前三日,亲自写了请辞送往张夫人家中,以表示慎而重之。

  又在前一日再次让巧儿去请,还得了张夫人送的一副上好的头面。

  有司是嫂嫂娘家的一个表妹,今年十四。而赞者原本是张夫人那头寻了一个小家碧玉的女子,却被容纯公主截了胡。

  那女子被公主吓得婉拒了。

  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合适的姑娘,关明溪便随她去,总归李衡辞别来闹场就好。

  九月十八这日,巧儿早早起了身伺候着关明溪梳洗,又换上早些日子便定好的衣裳,上身淡淡的梅色圆领衣衫,上头有花纹,下裙亦是如此。宽大的袖□□相绣着金丝细线,乍一看并不出奇,待白日里日头正盛时再看,便会觉得晃眼而又华丽。

  裙裾上月白色的一条花边,随意走走荡漾起一圈涟漪。

  待天大亮时,关明溪才着装打扮好,潘四娘赶来瞧了一眼,直夸好看,然后便匆匆赶去了内院等候宾客。

  吴家外门大开,侍女、小厮脸上全都喜气洋洋,在迎接到来的客人。

  吴言禄作为长兄,带着嫂嫂来得极其早,他也跟着爹娘在内院与宾客高谈论阔。

  徐六娘到了后,也没歇上一会儿,直直往西厢房去,她今日也特意打扮了一番,却不会压人风头,端的是嫂嫂的得体。

  唤巧儿开了门,先是见到铜镜里的关明溪,上妆后唇红齿白,桃腮粉脸,盈盈一笑将人心魂都勾去了大半。

  徐六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女子难免要自惭形秽,想着要是男子,只怕真是忍不住拜倒在石榴裙下。

  关明溪转头看她:“嫂嫂,快进来。”

  徐六娘这才回过神来,扬起几分笑脸,指着手里拿着的一个巴掌大小的妆匣:“你大哥千挑万选的,过了十五可就是大姑娘了。”

  关明溪接过来,打开瞧了瞧,里头放着一块花卉纹金的发簪,她合上笑了一笑:“让大哥和嫂嫂破费。

  这及笄要用的簪子,是一早便说好的,由大哥吴言禄买了来送给关明溪。

  徐六娘坐在一旁的杌子上,嘱咐着及笄要注意的一些事情,外头轻轻传来一道声音,嘴里唤着“二娘”。

  紧接着探了个脑袋进来,容纯公主笑眯眯地。

  眼看着她进了来,徐六娘有些心气儿不顺,还在为李衡辞搅和她小弟姻缘一事不快,便握了握关明溪的手便走了。

  容纯见她健步如飞,也不恼,眼巴巴地让侍女拿了个金丝木楠盒出来,炫耀似的打开:“二娘,这簪子你瞧如何?”

  是一支水色透亮的步摇,簪尾以米粒大小的金银、玉石为吊坠,只一眼,关明溪便知道,这步摇比大哥送的要贵重不少。

  她抬了眼眸,说道:“公主能来我的及笄礼已是荣光,这步摇还是带回去!”

  “二娘,这是七哥特意让宫里的工匠所做,上月便已经备好了。今日他不便前来,你可一定要收下。”容纯公主见关明溪不语,便又交由采香,自顾自说道,“还是我先保管着。”

  有人来唤,说是宾客都齐了,让二娘赶紧拾掇好出去。

  内院摆了十余桌,吴承远交好的一些商人都来了,还有不便露面的官员,也送了礼来,这场及笄算得上是给足了脸面。

  因得张夫人的缘由,在座官位最大的便是枢密都承旨,他一身便服,极为客气。

  两人那状元儿子也一同跟了来。

  吴承远率先告了礼,谢过诸位前来,又客套几句后,便让关明溪行礼。

  容纯公主今日并未打扮,就连口脂也未抹,她先从树木遮掩处走出来,站在一旁候着关明溪。

  在场中有识得她面貌之人,这时捂了嘴一句也不敢说。

  关明溪碎步款款,一出来便吸引了众人眼睛,她抿唇一笑,朝在座的宾客一揖,又面向爹娘,规规矩矩行了礼拜。

  再半跪在草席上,由容纯轻柔梳头。

  有司那位姑娘端着放簪子的托盘上前,容纯捏起盘中发簪,递给正宾张夫人。

  身边坐着的潘四娘先是那步摇一愣,再遥遥与徐六娘对了个眼,见她摇头,才叹了一口气。

  关明溪不论相貌或是才干,都算得上佼佼,潘四娘一早是想着给她相看一个门当户对的郎君,也不至于受了委屈,还没地儿说去。

  那王爷府中,围墙都比寻常百姓家中高了不少,她吴家在市井之中如何得脸,也摸不到王府中去。

  潘四娘对善王自然是不满的。

  可谁能想*到,李衡辞还真是丝毫没有退缩的样子,公主手里那步摇,必不会是她自己送的。

  张夫人不知,这时已经笑意盈盈给二娘戴上了。

  潘四娘深看了一眼关明溪,想了想又作罢,上回问了一句,二娘模棱两可,她又是个聪慧的,也不需他人多加劝阻。

  关明溪也察觉发间轻重不对劲,抬眼看了一眼容纯公主,却正好对上她无辜的眼。

  礼成后,开席用膳。

  容纯不便坐下吃饭,便带着采香已经悄摸走了,临走前还俏皮地对关明溪眨眨眼,令人有气也不能对她撒。

  好在关明溪对这兄妹俩的伎俩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扶了额头挥手,要她赶紧离去。

  主桌坐的主人,还有张夫人一家。

  吴承远父子俩和张大人把酒言谈。

  嫂嫂向来健谈,这会儿已经和张夫人聊得亲热,就差将人家儿子的生辰八字都问了去。

  说着说着便拐着弯儿问人家可有婚配。

  张夫人倒也大方,直言在肚里是订过亲的,只是那姑娘长大后瞧上了别人,口头上的亲事便这样作罢了。

  又道:“没成的事儿做不得数的,我跟着我家大人来京中,这会儿安顿下来便要相看着了。”

  她说这话时,止不住的去看关明溪。

  往常兴致勃勃的潘四娘却盯着二娘发间那步摇道:“状元郎自是不愁找姑娘。”

  张夫人见这话没引到自己儿子身上,也不好再提,便喝了一口汤水掩饰自己的心思。

  关明溪一直乖巧地没说话,轻飘飘看了一眼那状元,她是识得的。

第39章 他的字已是文人学子中极……

  关明溪在侯府中见过张舟远,这位去年高中的状元郎,关侯爷甚至还想将家中庶女嫁与他。

  官家重文轻武,朝中大臣也纷纷效仿,将那些个颇有才气的学子都想要招入府中。

  而张舟远顶着状元的名头,自然也是各人都想争抢的人物。加上他模样又生得周正,就连京中那些品位低些的官员之女都暗送秋波。

  他年纪不大却一身风骨,为人进退得宜,就连康王有意示好,他也能婉拒后还逢凶化吉。

  当初便听说他有位做当地官员的爹爹,关明溪听了一嘴便抛之脑后,这会儿倒是都对上号了。

  关侯爷有次得了一幅笔墨,便借口将张舟远请来府中做客,那会儿关明溪和他在前院见过,也说上几句话,若是她没看错,此人确实同外界风评不二。

  关明溪抬头恰好对上张舟远的眼,因着有些印象的缘故,便点了头示意。

  这一眼落在张夫人眼里,她捏着帕子笑了笑,转头朝潘四娘道:“我儿四娘也见过了,若是有合适的姑娘便替我留意留意。”

  潘四娘心里是应下了,不过嘴里却说着:“我一介草妇,平日里都不常出院子,去哪儿帮你留意?”

  “四娘哪里话,你好歹一直住在京中,不像我离了这么些年。”

  两人你来我往便将这事放在了心中。*

  酒席毕,将那些客人都送走后,吴承远和张大人相谈甚欢,便一起去外头吃茶下棋。反正今日关明溪及笄已是光明正大来了,也不怕那些个察子在官家面前说些什么。

  吴岩禄倒是跑来问了一句关明溪怎么没用他买的簪子,潘四娘给解的围,说是这步摇更衬今日。

  嫂嫂别开了脸,没言语。

  之后吴岩禄便回了瑞和楼,嫂嫂留下来同潘四娘还有张夫人一同坐着歇息。

  关明溪本意也是陪着这几位妇人一起,可张舟远没走,叫了阿贵给她传话,说是要去买一只狼毫笔,不知道能否赏脸。

  关明溪在侯府时就对这狼毫笔颇有研究,张舟远有此一问也是情理之中,她便让阿贵回话,需等上一等。

  她要将及笄穿的衣裳换下,还有那只步摇,太过于惹眼。

  两人走在街上,张舟远没带小厮,巧儿和阿贵跟在身后片刻都不离。

  张舟远与一般文人不同,不会写那些个酸诗,言谈举止也让人如沐春风,这时随口问道:“我同姑娘见过一面,姑娘可还记得?”

  “叫我二娘便好,自然是记得,年少状元郎。”

  张舟远微愣,将右手背负在身后,今日他穿了一身墨绿色的长衫,翩翩公子陌上如玉。

  他道:“二娘当初从侯府出来,我没在京中,回乡瞧了爹娘。”

  这话似在解释,关明溪不解,便望了他一眼。

  张舟远摸摸鼻子:“爹爹向朝中递交述职的信笺,被人阻挠了一番。”

  “哦?”关明溪无意再问,“早前我便知晓你写得一手好字,家中上好的笔墨应该不少。”

  “谈不上好,要说字,还是比不得二娘。”

  张舟远也不是客套,他的字已是文人学子中极好的字,可要是和关明溪相比较确实差些。不怪那些个夫人姑娘都以关明溪当做效仿的对象,实在是心服口服。

  他又道:“二娘可有熟悉的铺子?这狼毫笔寻常的铺子做工都一般,可要好生找一番。”

  关明溪想了想,点头:“柳明街上倒是有一家我熟悉的,那位老板脾性怪异,可卖的文房四宝都是好东西。”

  柳明街地段好,许多达官贵人将铺子开在这里,所以关明溪很是熟悉。

  快到柳明街时,远远瞧见依旧热闹得很,有些乞儿端着饭碗成群结队地往城外走,巧儿多嘴拉人问了一句,原是奉恩侯府的嫡姑娘及笄礼,侯府在城门口布粥。

  张舟远听见,便认真瞧了关明溪的神色,看她并无不耐,便轻声道:“早几日侯爷便知会家父与我去侯府观礼,我们备了厚礼送去,便婉拒了。”

  “加上善王那头知会了一声,侯爷便……”

  关明溪这会儿才微微皱眉:“我怎么听说,状元郎从不参与两位王爷相争之事。”

  张舟远张望了一番,低低道:“家父应了善王的指示,而我却是特意来见二娘的。”

  那墨斋就在眼前,街巷的尾巴上,一扇一人能过*的小门,隐蔽得很。

  关明溪不愿再听,三步并作两步便掀了门帘进去。

  张舟远脚步微顿,待巧儿和阿贵跟了上来他才回神。

  墨斋的老板琴三娘四十有余,郎君病逝后,守着家中传下来的这铺子便再没改嫁。

  她常年冷着一脸,宛如冰山一般,让人不禁怀疑即便是来了官家她也是这幅模样。

  关明溪这时见到她的第一眼,便觉得几月不见又老了许多,这偌大铺子里头连个小厮也没有。

  “琴老板,我带人来买狼毫笔。”

  琴三娘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了头:“随意。”

  张舟远拿起铺子里的一方砚台,青花石所做,纹理细腻,颜色透彻,不由叹了一句:“果真是好东西。”

  琴三娘却放了手边书,拍着桌子微怒道:“你若不买便放下,磕了碰了你可赔不起!”

  嗓子尖利又嘶哑,浑浊得很。

  冷不丁这样一句叫关明溪都吓了一跳:“琴老板,怎么几月不见你性子越发急躁了?”

  琴三娘对众人都是一个态度,唯独和关明溪能多谈几句,原因无二,便是关明溪那一手笔力强劲的字,说是有些像她死去的郎君。

  突然这样没来由的恼怒还是头一遭。

  “我当你关明溪再不会来我这了,这小郎君是你新相好?”

  关明溪走上前去,将脸凑到琴三娘眼前:“不是,友人罢了。”

  琴三娘又坐了下来:“带上你的小郎君,买了笔速速离去。”

  关明溪知晓她脾性,便朝张舟远指了两支成色好些的狼毫笔,朝琴三娘付了银子便要走。

  琴三娘却出言相拦:“娘子,这银钱我不要,替我临摹一幅字。”

  她不知何时,手里拿着一幅纸张发黄的宣纸,一角似是被火烧过,缺了几个字。

  “两月前,我失手打翻了油灯,一直在等你来寻我。”

  这字是她郎君留下来为数不多的笔墨。

  关明溪这才察觉琴三娘的怒气从何而来,她自从出了侯府,确是从未来过,原来是在等她。

  “银子你收下,这字我拿回家,明日给你送来如何?”

  “不可让他人动一分,你亲自拿回去。”

  她仔细包好递给关明溪,道:“明日日出时我开门迎你。”想了想又取下发间簪子,“听说你今日及笄。”

  关明溪一并收下,同张舟远出了铺子。

  张舟远欲言又止,关明溪便道:“琴老板是个好娘子,只是不善言谈,切莫放在心上。”

  “嗯,我无妨。”

  “只是我方才见那字有些熟悉。”

  “京中大才子谭雨知,被官家都宣进宫的,作过一本书籍,你寒窗苦读应当见过。”

  张舟远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是他!”

  这时迎面来了一辆马车速度极快,关明溪抱着那长长的字卷险些没躲过,还是张舟远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关明溪还未来得及谢过,便听一道低沉的声音:“放开她!”夹杂了一丝不快。

第40章 在高门大院中璀璨夺目,……*

  李衡辞听说关明溪和男子一同出了门,得了消息赶过来,见到的便是张舟远攥着关明溪的衣袖,朝自己身边拉。

  一股怒气上涌,盯着张舟远那只手像是要戳出个洞来。

  向来喜怒不现于脸上的善王,这时咬牙切齿道:“本王让你放开她!”

  偏偏这圣贤书读了不少的张舟远死死拉住关明溪袖口,没松手,还抬眼和李衡辞四目相对,嘴里说道:“见过善王。”

  李衡辞扬手将他推开,习武之人本就力道大些,连带着关明溪一个趔趄,那字卷松手滑落在地。

  张舟远险些没站稳,倒退了两步才堪堪稳住。

  关明溪觑他一眼,眼中并无波动,半蹲着利落捡起字卷,只字不言便带着一脸错愕的巧儿和阿贵离去。

  李衡辞望着她的背影懊恼一番,对上张舟远那张儒雅温和的脸,又变得深不可测:“本王的未婚妻,不劳烦张状元照顾。”

  “臣要是没记错,官家早就下了旨意,这桩婚约不作数的。”张舟远沉着冷静,丝毫都没有慌乱的意思。

  这话叫李衡辞冷笑一声:“本王的事还轮得到向你禀报吗?”

  “王爷,二娘并未定亲,还是莫要如此坏她名声。”

  “还真是年少状元郎,巧舌如簧。”李衡辞定定看他一眼,拂了袖子朝关明溪追去。

  来时未乘马车,关明溪的步子自然比不得李衡辞,不过半条街的距离便追上了。

  他却没再上前,只是在身后默默跟着。

  那些去城门口讨粥的乞儿,依旧四处乱窜着,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李衡辞一颗心提心吊胆,好在巧儿这会儿一路护着关明溪。

  他招手唤了逸风,问道:“二娘去墨斋做什么?”

  “察子说是去买狼毫笔,张状元要买。”逸风抬眼看了李衡辞皱起的眉头,又道,“那字卷是铺子老板嘱托娘子临摹的,翻了油灯,缺了几个字。”

  “谁的字卷?”

  “才子谭雨知,王爷年少时便病逝了。”

  “嗯,有过一面之缘。”

  李衡辞却心思不在这上头,他诧异于关明溪的字会入那墨斋老板的眼?

  朝中之人多多少少都听过琴三娘的脾性,她瞧谁都没个正眼,要真是郎君的遗迹如此放心交给关明溪,可见二娘在她眼里非比一般。

  要知道京中女子读书写字,家中并不会着重培养,能识得几个大字便已是大家闺秀,像关明溪这样的,确实罕见。

  李衡辞看着那道窈窕的身影,微微低着头,裙摆随着风轻晃,在高门大院中璀璨夺目,丝毫不差其他嫡女,便是跌落凡尘间,依旧没有明珠蒙尘。

  原来自己竟是从没看透过这个女子,更别提看穿她的一颗玲珑心。

  再看,关明溪发间并未戴上他叫工匠所做的步摇,便又问了一句:“容纯可将步摇送去了?”

  逸风麻利地看了一眼:“公主将步摇送去了,娘子要出宅院,便换了衣裳,也将头钗卸去了。”

  李衡辞脸色*也没多大变化:“叫皇城司的人,多多刘留意张舟远。”

  他得知吴家要请张夫人时,便亲自见了一面张大人,要他去给二娘坐镇,张大人自是满口应下了,却不想还送去了个……。

  倒是有几分骨气。

  -

  关明溪回到家中,路过内院见那几位妇人凑在一起说着体己话,随意唤了一声便回了屋子。

  嫂嫂在身后喊了一嗓子:“张状元可是回家去了?”

  巧儿看了一眼,小碎步跑了。

  张夫人自己打着圆场:“我儿买了狼毫笔,兴许是回家写字去了,他向来喜欢钻研那些个东西。”

  关明溪没工夫理会她们说了些什么,钻进厢房便让巧儿磨墨。

  琴三娘一并送了宣纸,那字卷上是她郎君写的一首诗,她只要在宣纸上临摹缺的那几个字便好。

  琴三娘知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失去的东西又怎能回来,不过是心中难安,丁点儿慰藉聊胜于无。

  关明溪当然明白,所以下笔一字一字都极为细致。

  说起来临摹谭雨知的笔迹也不是头一遭,关明溪未见过此人,却是在琴三娘嘴里听说过不少,那时她在侯府,常常买文房四宝,也是机缘巧合下入了这墨斋。

  后来琴三娘发觉两人笔力相似,便时常叫关明溪写字给她看。

  巧儿在一旁仔细瞧着,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吓了娘子。

  待一炷香后,关明溪才放下手中笔,额头上冒着细汗,两张宣纸上的字笔锋凌厉,铁画银钩一般,下笔那力道都相差不多,要不是行家来瞧,定会认为是一人所写。

  巧儿探头:“娘子写得可真好,我还是头一次见娘子写字。”关明溪在瑞和楼记过账,不过是几两银子,倒是不曾这样认真写过。

  她笑笑:“好歹没丢了这身功夫。”

  “娘子改日教我写字!”

  关明溪目光倏地变得狡黠:“那是自然。”

  “墨迹干了,将这字卷收好,明日一早随我去送还给琴老板。”

  巧儿乖巧应下,嘴上却没打算停:“娘子,那张状元是不是中意你?”

  没等关明溪答,她又自言自语道:“我看着那状元确实不错,可跟善王比起来,好像还是差了些,娘子觉得呢?”

  她用红丝绸将字卷系在一起,回头便见关明溪两只手绞着一缕发丝,正斜斜看她。

  巧儿自觉理亏,摸了摸脸:“我脸上有脏东西?”

  “你不是对李衡辞兄妹不喜么?怎么还帮他说话?”

  “容纯公主是任性了些,可善王倒是很顾大局。”巧儿辩驳道,伸了腿想走。

  关明溪伸手捏住她的圆脸:“李衡辞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偏倚?”

  在外头叉腰能和碎嘴婆子掐架的巧儿,现下捂着脸动也不敢动。

  “娘子,你轻点儿!难不成你还真瞧上了张状元?要是没有善王,张状元也不失为一个好郎君,可是……”

  巧儿越说越急,关明溪忽地松了手:“好了,在我面前说说便罢了,可*不许在阿娘还有嫂嫂跟前提起。”

  巧儿一脸认真:“娘子不会中意张状元的。”

  “为何?”

  “我猜的。”

第41章 张大人说回家准备准备,……

  当月亮挂在树梢时,关明溪独自一人躲在庖屋中吊着高汤。

  巧儿说的那番话不错,她对张舟远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也没有,只当一个谈得来友人罢了。

  在侯府时来往的千金要么肚里没有几分墨水,张口闭口便是嫁怎样的郎君,要么就是虚情假意,总之是做不得真的。

  后来出了侯府,整日吴家这几处呆着,也没地儿去寻那一见如故的手帕之交。

  嫂嫂家的小弟虽说读书刻苦,可性子上总觉得差了些什么,只见一面,关明溪就知晓,合不来的。

  张舟远是她为数不多觉得能志同道合之人,不论是言谈举止,或是那股子韧劲儿。

  便是方才他在李衡辞眼前,没有退让之意,倒是让关明溪高看一眼。

  可她心中清楚得很,张舟远绝不是她要寻的郎君。

  至于李衡辞,她倒有些迟疑。

  炉子上的鲫鱼汤“咕嘟”冒泡,关明溪愣了一瞬,冒起来的汤汁顺着炉边流了下来,浇在了火苗上。

  她起身将锅盖掀开,奶白的汤汁混着豆腐香气四溢,关明溪用小勺舀起一勺,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放入口中时,只觉浓郁的鱼汤散布喉间,温热地流进流了胃中。

  巧儿推开了庖屋的门:“真香!”她脚步轻快,闻了这香气更是差点儿颠了起来。

  “鲫鱼汤,再煨上一会儿工夫,稍后给你盛上一碗。”

  “刘四娘说要帮娘子切菜,你还让人去吃茶,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夫人还没能吃上饭。”巧儿振振有词,手上却接过了关明溪手里的柴火,一根根往灶膛里塞着。

  关明溪敲了敲她的头:“你饿了?别拿我阿娘当挡箭牌。”

  她转身捞起锅中熟透的鸡肉,放在案板上三下五除二切成了细丝。

  再拿一个小碗佐以酱油、少许醋,切了一根细嫩的芹菜放进去调味,白绿相间煞是好看,一小把白芝麻扔进去,淋上一勺热油,“刺啦刺啦”的声音听着甚是舒服。

  再将这碗料汁和鸡丝混合抓匀,点缀几粒葱花,这道凉拌鸡丝便做好了。

  方才切了几块豆腐在鲫鱼汤里,还剩下一大块,关明溪便预备做一道香煎豆腐。

  豆腐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再切上一把蒜苗。

  小火倒油,油温至六七分时便可放豆腐,用筷子夹了一块块平铺在锅中,待一面有些焦黄后再轻轻翻面,这样才能保持豆腐的形状。

  两面都用小火煎至八成熟,放入蒜苗翻炒,倒一碗清水,一勺酱油,一勺蒜末,半勺盐粒,拿铲子轻轻挨着锅底铲了几下。

  盖了盖子让巧儿将火烧得望些,快速收汁,使得豆腐更嫩,更细滑。

  趁着这功夫,关明溪捏着湿帕子将炉子上的鲫鱼汤提溜了出来,拿大勺给巧儿舀*了几勺,加上鱼头。

  巧儿看得目不转睛,还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娘子,要不我将鱼汤先给夫人端去?”

  “好,将碗筷拿了去。”

  关明溪将香煎豆腐起了锅,和凉拌鸡丝一道放在托盘中。

  吴承远出去下棋还没回来,今日关明溪及笄,潘四娘本愿不让她下厨,可又拗不过这女儿,也随她去了。

  关明溪端着菜来时,潘四娘赶紧递了一杯热茶过去,摸了摸她的手背:“这会儿天开始冷了,无事便不要下厨。”

  “嗯,听阿娘的。”她随口应道,心里头还想着明日,给琴三娘送了字卷要往徐家茶坊去。

  徐家没亏待她,说了月月都要送银钱来,常说无功不受禄,可关明溪这功劳不比其他,她也不是扭捏之人,应了每月都去瞧瞧。

  巧儿摆好菜便退了出去,潘四娘夹了一筷子香煎豆腐,豆腐将汤汁都包裹住,一口咬下去差点儿汁水都溅了出来。

  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潘四娘直吞了两口,才擦了嘴缓缓开口:“今日你那步摇可是善王送的?”

  关明溪一顿:“嗯,容纯公主说是善王请宫中匠人做的,我没收下,她倒是有心思,直接送了上去。”

  “二娘觉得善王如何?”

  潘四娘向来对宫里人不太上心,猛地这样一问,关明溪心神都跟着跳了跳。

  “今日那张状元我也看了,是个好的。只是我瞧你像是没往那头想,连避嫌都没想着。”关明溪的举动潘四娘看在眼里,她心中如何满意,二娘不满意都是无用。

  听阿贵说起今日在街市上遇到了善王,寻常姑娘哪有这样好撞见王爷,哪个不是高头大马或者青色暗轿。

  每每关明溪提起李衡辞,总是失了冷静。

  晚上又将人打发了出去,一个人窝在庖屋中炖汤。

  虽说没有打小养在跟前,毕竟是亲生的姑娘,潘四娘仔细想了想,二娘怕是也对善王有意。

  “张舟远学识过人,二娘佩服。”等了半晌,关明溪才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

  母女俩心思各异,端着碗吃饭不语。

  关明溪给潘四娘盛了一碗汤:“阿娘不必忧虑,我早前说过,不急于一时。”

  潘四娘也顿了顿:“你说得对。那张夫人要是再来你还见不见?”

  “见,阿娘的友人为何不见。若是张夫人提起婚配,你便说要多留我两年,也不用叫你们姐妹生分了。”

  话是这么说,关明溪却想着这会儿及笄后,只怕那些个媒婆更要闻声而来,所以她还是去瑞和楼或是茶坊,将自己避了出去。

  真是头疼,这京中女子定下婚约年纪都早,更别提她一个侯府出来的姑娘,多少双眼睛盯着。

  “阿娘知晓你心性沉稳,可还是不得不叮嘱一句,善王可是要和康王争那位置的。”

  潘四娘算是深宅妇人,可两子夺嫡一事,早就入了耳。

  “是,女儿明白。”

  两人喝下最后一口汤,放了筷子,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探头看去,原来是吴承远带着些酒意回了来。

  身后跟着的小厮替他将外衣脱下,他坐在桌前圆凳上:“加副碗筷。”

  关明溪瞧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开口道:“爹爹没用膳?凉了,不如我去烧个菜。”

  吴承远低着头挥了挥手:“不必,我方才和张大人喝了些酒,只吃了小菜,这会儿填饱肚子便罢了。”

  小厮拿了碗筷来,吴承远接过便吃了起来,好在鱼汤还是温热,关明溪便给他盛了一碗汤。

  “二娘,你明日同我去一趟瑞和楼。”

  他冷不丁这样说,正好如了关明溪的意:“好,明日我无事。”

  潘四娘捏了捏帕子:“瑞和楼那样多伙计,就差一个我们二娘么?”

  吴承远咧嘴一笑:“德厨今日观了礼便走了,走前问二娘什么时候去教他做那红烧狮子头。”

  关明溪这半月都没出门,德厨在楼里也等得心痒痒,想着及笄后潘四娘便该放人了,便有此一说。

  吴承远吃下半碗米饭,又喝下半碗鱼汤,随口吃了些菜便饱了。

  待桌上东西都被撤下去后,他望着关明溪半晌才说道:“今日我与张大人谈起一件事,爹爹喝了酒有些头脑发热,可说出去的话,这会儿也收不回来了。”

  在母女俩疑惑的眼神中,吴承远摸了摸头,极其难为情地道:“张大人说回家准备准备,过两日来提亲。”

第42章 他说琴老板死了!

  吴承远和张大人喝酒下棋时,自然免不了提起关明溪,张大人进京不久,对于市井中的传言听说也不多。

  可前些日子张夫人回家后,好一顿夸赞,他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先不说人间绝色一般的容貌,就是那谈吐与仪态,也非常人能够比拟。

  吴承远不常在关明溪眼前看着,那状元郎进院子时他也一眼就相中了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两人四目相对,一拍即合,张大人问了一句关明溪可有婚配,接着便说过两日要去提亲。

  吴承远便一口应下,还叮嘱了一番礼数定要全乎。

  相较潘四娘这头,张夫人虽说有那个意思,可还是妇人家脸皮薄,又和潘四娘多年未见,这才碍着面子没说出来。

  关明溪还正庆幸于此,没成想自家爹爹和张大人一面如旧,加上喝了点小酒,便将自己“卖”了出去!

  潘四娘这会儿也坐不住了:“我看你是喝晕了头,这样草率将二娘许给了张家?”

  要是从前,她自然不急,相反还会抚掌叫好。可今日她算是瞧出来了,张状元在她们眼里如何好,可在二娘眼里不过尔尔。

  吴承远先是诧异于自家娘子的急切,又想着应当是气他酒后没与自己商议,便安慰道:“我虽是喝了酒,可绝没有醉!”

  “若是其他人我才不会轻易应下,张大人这时正得官家重用,状元郎也在朝中有一席之地,我瞧着家风甚好,家中连个侍妾也无。”

  吴*承远这番话挑不出错来,因为潘四娘也是如此认为的。

  关明溪揉了揉太阳穴,这会儿才插上话:“爹,我还不想嫁人。”

  “爹也不愿你这样早成婚,与张大人说好先定亲。”

  “爹,我不会嫁给张舟远。”关明溪阵地有声,一字字说得郑重,原本微微扬起的嘴角这时也放了下来。

  厅中大门开着,恰好卷进来一阵秋风,吴承远打了个冷战:“二娘,当真?”

  关明溪见他眼眶发红,也软了语气:“我知晓爹是为我好,可我不过刚刚及笄,谈成婚还早得很。”

  “是了,二娘说得没错,明日我去张家拜访一趟。”潘四娘也清楚自家女儿脾性,决定的事又怎会改,这种事情还是让他们妇道人家去办。

  好在不过是嘴上说说,也没真的收下什么信物,就怕张家那头有了芥蒂。

  关明溪却摇头:“不了,此事因我而起,我会同张舟远说清楚。”

  她无意再谈,让爹娘早些歇息后便回了屋子。

  第二日天边有一丝云彩时,关明溪便已经带着巧儿出了宅子。

  阿贵架着马车带她们去墨斋,将字卷交给琴三娘。

  琴三娘早早便开了门,在里头候着,见关明溪来一双眼睛倏地变得有神,直摸着那宣纸又变得柔和不少。

  手指尖不住地抚着关明溪笔下的那几个字。

  于她来说,这不是笔墨,而是她对郎君的想念。

  关明溪让巧儿打听过了,潘四娘这两月倒也去吴家门口候过两日,最终都未曾敲门,掩着面走了。

  可街坊邻居要是有谁说一句关明溪的不好,她便泼辣得要将人生吞了似的。

  琴老板性子轴,她要是一直不来,琴三娘估摸着也不会去找她,就这么守着烧破的字卷日复一日。

  关明溪说不清她是怎样的脾性。

  老旧又古怪,捉摸不透的善意。

  琴三娘眼中如泉,盯着那字再未挪眼,关明溪便悄声带着巧儿离去了。

  -

  到瑞和楼时,太阳才慢悠悠地升起来。

  到了深秋,这天也不暖,风直往衣袖里钻,裸露在外头的皮肤都被风吹得发颤。

  巧儿将双手拢在一起:“娘子快进屋。”

  吴岩禄早早便来了,见关明溪便打趣道:“德厨今日天还没亮便来了,那狮子头二娘可得教会!”

  红烧狮子头德厨十年前便会了,只是和关明溪做的味道不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关明溪莞尔一笑,去了后院果真见到德厨在那磨刀。

  “德厨,肉可买好了?要三分肥七分瘦的前腿肉!”

  德厨转头:“天还没见亮我便叫小伙计去买了回来,墩子正在里头切肉。”

  他磨完了刀起身,跟在关明溪身后,絮絮叨叨地说:“二娘,听说你和张状元一同去街市上买什么笔了?”

  这消息还传得真快,不过是出了个街,连德厨都知晓了。

  “嗯,我与一间书斋的老板相识,便带着他去了。”

  德厨本就随口一问,进了屋子全都抛之脑后。

  关*明溪让墩子将肉切得细一些,比肉沫稍微粗一丁点儿便好,放上少许盐、半勺香油、

  少许胡椒粉,这胡椒粉味辛,手下要是把握得不好放多了会影响肉的口感。

  德厨有此一问,关明溪便道:“这里猪肉两斤,放一勺胡椒粉。”她说着将手里的小勺比划起来。

  一勺酱油,最后再倒入半碗泡好的葱姜水,搅拌均匀后备用。

  关明溪让墩子将荸荠拿了出来,五个荸荠削皮洗净后切成小粒,一起加在肉里。

  德厨恍然大悟状:“难怪上次二娘做的红烧狮子头,香而不腻,咬下一口还有些脆感。”

  荸荠一般用来生吃,或者是炖汤,放在狮子头中还是头一回听说,也不怪德厨没想到这一点。

  “莲藕也不错,荸荠有些微甜,姑娘们更加喜爱。”

  关明溪做的淀粉还有不少,这会儿抖了两勺子淀粉,再用筷子朝着一个方向搅动,直到肉有些粘才停下。

  这红烧狮子头的做法和之前容纯公主点的八宝肉圆有些相似,不过狮子头要炸后蒸。

  油温五成热时,轻轻将捏好的狮子头放进锅中,不可着急翻面,外皮微微焦脆时再动。

  用筷子和勺子一起辅助,狮子头也不用怕会四处滚动。

  炸至七八成熟,便放在蒸锅中,大火烧至水沸腾再放上去。

  德厨点点头:“原来如此,明日我试一试,若是做得不好还要劳烦二娘。”

  关明溪净手后在围裙上擦了一擦:“无妨,我日日都来。”

  她望了一眼窗外,又道:“这会儿爹爹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巧儿着急忙慌的声音响起:“娘子,善王来了!”

  掀开帘子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他说,他说琴老板死了!”

第43章 随即,一声清脆又响亮的……

  关明溪从墨斋走后,紧跟着一顶桃色小轿赶到,从里头走出来一位姑娘,径直往墨斋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姑娘脸色煞白,带着侍女慌张又上了小轿。

  关明溪听巧儿这样说,眸子微微眯了眯:“谁说的?”

  “善王……是善王说的。”巧儿伸手指着外头,透过帘子缝隙朝外看去,关明溪见到一道身影。

  她顺手掀了帘子:“善王此话何意?”

  李衡辞转过身来,面色比寻常还要冷些,盯着关明溪的脸才缓和不少:“听说你又去了墨斋,我下早朝去时便发现琴老板已经咽了气。”

  “王爷可知道是谁干的?”

  “逸风已经带了人去奉恩侯府,现下应当已经带去了大理寺。”本来这样的事轮不到善王出手,可他知晓,琴老板在关明溪心中的分量。

  关明溪眼中多了一分锐利:“是关子茹?”

  她揪了揪裙摆,大步朝外头走去:“阿贵,备马车去大理寺。”

  李衡辞扣住她的腕间:“坐我的暗轿,快些。”

  这时也顾不得其他,关明溪心中慌乱又烦闷,便应了下来。

  关子茹不像是会买文房四宝的人,又和*琴三娘素不相识,自然不会没头没脑地跑去。关明溪这会儿想着琴老板是因自己而死,只觉头晕目眩,连带着瞧天边都有些暗沉。

  巧儿见此要上前来扶她,却被李衡辞一记眼刀给止了脚步,他十分理所应当地搂过关明溪,低头耳语道:“不必自责。”

  两人赶到大理寺时,奉恩侯府没跟来一人,关子茹因用力挣扎而凌乱的头发,遮挡了大半张脸。

  因着身份,大理寺卿亲自将她安置在一间屋子里,本意是等着关侯爷前来,却没想到等来了善王。

  关子茹一直没说话,便是听见关侯爷那句话,她也只是心底沉了又沉。

  直见到关明溪,她才嘶哑着嗓子说:“我和二娘单独谈一谈。”

  李衡辞将关明溪护在身后,被她推开:“好。”

  房门紧闭,李衡辞站在门口不敢挪动一步。

  关子茹望了一眼,笑道:“你瞧瞧,什么都是你的,这身份你还给我有什么用?”

  关明溪不理会,问道:“琴老板与你素昧平生,你又何必下狠手!”

  她说时眼眶通红,想起昨日琴三娘嘴硬心软,看起来是随意将头上发簪取了给她,可她知晓,那是琴三娘出嫁时娘家给的。

  要是琴三娘的郎君没有早逝,她也会是满脸笑意的娘子。

  关子茹扬起脸,特意转了转头,指着脸上那道疤:“她说我脸丑,心更丑!关明溪,这刀该你替我受的!”

  关子茹虽说在侯府不招人待见,可毕竟是侯府的嫡姑娘,逸风去时关侯爷便将他拦住了。

  逸风带着皇城司的人,径直去了关子茹厢房抓人。

  关侯爷恼怒不已,说要上报官家,逸风甩了一句话便带走了关子茹:“你家嫡女杀了人!”

  因着李衡辞的缘故,关侯爷心下转了转,什么也没问,当即便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拱手:“任由王爷处置。”

  关子茹昨日及笄礼,侯府倒是操办得热闹,只是众人眼底或多或少都有些鄙夷。

  她脸上被大哥划伤后,也不知是谁将这事传了出去,关子茹又许久没有出府,到及笄只能抹了厚厚的一层脂粉。

  偏偏关侯爷为了讨好官家,还借了她的由头出城布粥,有些看她笑话的姑娘提起关明溪的及笄礼,容纯公主亲自去当了赞者。

  关子茹摔了房里最好的一只花瓷瓶。

  她让人去留意关明溪的动向,说是和去年的状元郎一同去了柳明街的铺子,卖文房四宝的地方。

  关子茹会写字,但那些字写得歪歪扭扭,压根上不得台面,她昨日就想去墨斋了,因着府中客人太多,关侯爷又看管得严,便打算着今日要去。

  关明溪与她前后脚,她进去的时候,琴三娘还在瞧着关明溪写得那几个字,自然连个眼神也没给她。

  关子茹听说一早关明溪抱着字卷来的,她伸手要去拉扯,却被琴三娘一声怒喝吓得缩了手。

  待回过神来,她便指使侍女将那字卷抢来。

  琴三*娘视如命根的东西,又怎会平白让她拿了去。

  关子茹便大声喊着:“关明溪的字就这样好?我给你黄金白银,卖给我。”

  琴三娘这才认出,这是前些日子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真千金,当即便啐了一口唾沫,说关子茹不及关明溪万分之一,还要妄想抢夺她的笔墨。

  关子茹一怒之下便和琴三娘争执起来,她本就在市井街巷中这么些年手上有劲儿。

  两人拉扯着那副字卷,琴三娘一时脱力向后倒去,磕在了台阶上。

  关子茹冷笑一声:“我走时,她还活着,手里攥着字卷一角。死都不肯放手!”她伸手拍了一拍,“关明溪你还真是好手段,她死有余辜。”

  随即,一声清脆又响亮的声音响起,关子茹捂着脸不敢置信,指着关明溪道:“你敢打我?”

  关明溪名声在外,都说她性子恬淡,从未与他人红脸,更别提动手打人。

  只见她衣袖拂动,反手又朝关子茹另一边脸挨了过去。

  “琴老板郎君早逝,那字卷是她郎君遗迹,我替她临摹罢了。”关明溪双手捏成拳头,指甲都快要陷了进去,“你小人之心不说,还见死不救。”

  关子茹愣了愣,旋即伸手往关明溪细白的脖颈而去,却被关明溪闪身后没留意一个趔趄。

  一股耻辱感油然而生,关子茹脑子里拱了一团火,嗓音凄厉喊道:“关明溪!”

  门外李衡辞踢门而入,逸风直接将她押了起来,哪还有半分贵女的模样。

  大理寺卿一字一句都听在耳里,便是关侯爷亲自来了,这人也是带不走的。何况,看善王的意思,关侯爷应该已经进了宫朝官家请罪。

  治家不严的罪。

  他让卒子接手,将人关押牢中。

  关明溪最后看了一眼关子茹:“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李衡辞听此,也觑了一眼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心中震了又震,急忙弯腰作揖。

第44章 一直知晓二娘是个聪慧的……

  关明溪揉了揉眉心:“王爷,杀人可会偿命?”

  “大理寺卿向来清廉,二娘安心。”李衡辞望着远处,眉间也皱作一团。

  逸风方才向他禀报,说是关侯爷已然放弃这个嫡女。

  关侯爷老奸巨猾,在官家面前是个笑面虎,而在朝臣跟前又做足了派头,他放弃关子茹是意料之中。

  “谢过王爷告知,我去瞧瞧琴老板。”

  “不必去了,去通知了她娘家人,这会儿该是已经带走了。”

  关明溪垂了头,默了默道:“罢了。”

  李衡辞见她神情不快,欲言又止,却还是未开口安慰一番。

  她没回头,往门外走去,在大理寺外院撞见了张舟远。

  这样冷的天气,他额间冒着汗:“二娘!”

  “你来做什么?”

  张舟远看了一眼黑着脸的李衡辞,先是点头见礼,便走到关明溪身边,道:“我听说之后便赶去瑞和楼寻你,扑了场空,好在现下来得恰好,不然二娘又要离开了。”*

  李衡辞横插在两人眼前,带有警告的意味眼神也没叫张舟远退后一步,他转身挡住关明溪的视线:“我送你回去。”

  关明溪摆了摆手:“不必了。”

  “二娘!”李衡辞压着声音,透着一丝疲惫,轻声哄着,“我送你回去。”

  张舟远见他们相处微妙,也没来得及细想,便朗声道:“王爷政务繁忙,我送二娘回去便好。”

  两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架势,关明溪甩了袖子:“不必劳烦二位,巧儿我们走。”

  李衡辞冷眼看着张舟远:“怎么,你要和本王抢人?”

  “王爷此言差矣,二娘是二娘,不是王爷的人。”

  张舟远比李衡辞矮了半个头,身形也单薄一些,这时昂着头,像是要说出“孺子不可教也”这样的话来。

  李衡辞对于他的挑衅也不恼:“状元郎若是空闲,便帮着本王一同批奏折。”

  张舟远在翰林院做学士,寻常确是空闲得很,可批奏折一事也轮不到他。

  官大一级压人,何况是李衡辞这样的身份,张舟远咬了咬牙:“臣遵命。”

  -

  关明溪没回瑞和楼,这会儿也无心回去。红烧狮子头做法也教给了德厨,去不去都无妨。

  她去了张府。

  因着没有提前递折子,等下人一层层通报上去,已经在凉风中等了许久。

  张夫人亲自来迎,神态虽然依旧温婉,脸上快笑出个花来。

  握着关明溪的手迟迟不放,也不问她为何来,只当是吃茶来的,问了一句用过早膳没有,午时想吃些什么。

  关明溪一一答了,才道:“我稍后回家陪阿娘用膳,夫人不用管我。”

  “你这样说,我倒是不能撇下老脸再留你。”

  张夫人诧异于关明溪的到来,见她这样说更是提着一口气。

  待坐定后,关明溪呷了一口茶,缓缓开口:“我爹爹昨日和张大人喝多了酒,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望张夫人转告张大人,莫要当真才是。”

  张夫人一张笑脸就那么僵在脸上,她当然知道关明溪说的什么,便是要上门提亲一事。

  昨夜张大人回府,提起和吴承远口头上允诺要去提亲,张夫人一百个乐意,更别提张舟远了。

  这会儿关明溪坐下便说了这样的话,张夫人脸上挂不住,捧着茶不语。

  “我和张状元见过一面,可真正相识也不过两日,谈提亲还是太过急了些。”关明溪也不愿伤了张夫人的心,想了想又委婉一些。

  可听在张夫人耳中,又是另一番意思。

  “现下京中姑娘和我们那时候不同,你们都是有想法的。”

  这话略过不提,关明溪吃下一块枣泥糕,慢吞吞咽了后轻声说道:“我昨日和状元郎去买狼毫笔,那家铺子的老板今日便没了气。”

  “什么?”张夫人捂着胸口,连连叹气。

  “那间墨斋的老板与我相识多年,性子虽说古怪了些,心是好的。”张夫人等着她说,关明溪便娓娓道来,“是侯府的关子茹*失手将她磕在了台阶上。”

  张夫人对两人真假千金当然早就有所耳闻,可乍一听关子茹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由得别过脸擦了一滴眼泪。

  “你阿爹阿娘老实本分,怎么这养女如此做派?”为潘四娘不平罢了。

  “她心术不正,早该料到有此结果。”世人都以为侯府嫡女每日吃喝玩耍,闲时便插花弹琴,不过是假象。

  一早出的事,张夫人这里自然没有传到,关明溪特意来提起,便是要张夫人心里头有数,再见到了潘四娘能够安慰几句。

  纸包不住火,一命偿一命。

  张夫人感叹了一番关子茹心如蛇竭,要是她将琴老板送去医铺,也不至于没了性命。

  关明溪呷着茶不语,她心里头坚定得很,关子茹必定要为犯下的错赎罪。

  这话一提,张夫人便也没再拉下脸说起提亲一事。

  “不如我同二娘一起回家,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想来不出半日,这事便会传到四娘耳朵去了。”

  吴家上下,关子茹走时吴家父子便说要和她断绝关系,更别提向来不喜她的嫂嫂,也只有潘四娘心肠软,偶然念着念着。

  虽说后头关明溪指点一二,她也失了这份心,只是当初养在跟前的姑娘做出这等事,她心里头终究会难过。

  关明溪应了,却不急着回去。

  她自诩处事波澜不惊,这会儿却不知该如何面对潘四娘。

  先不提关子茹亲口认下这罪名,关侯爷也真是心狠手辣,为了讨好官家和善王,不惜将亲生女儿推了出去,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世子之位迟迟无法敲定,关侯爷只怕是更加记恨关子茹。

  “夫人,朝中风向波云诡谲,还是让张大人明哲保身才好。”

  张夫人微微愣神,她一介妇人从不管郎君在外如何,即便是入了京,也不曾过问。

  关明溪见她一脸茫然,又道:“张大人能入京述职,想来心思清明,不必我多说。”

  “夫人记得转达便好。”

  张夫人像是头一次认识关明溪,错愕地又看了一眼,一直知晓二娘是个聪慧的,却没成想还懂得朝堂之事。

  “夫人在瞧什么?我脸上可有脏东西?”

  张夫人眼神从她脸上移开:“没,二娘说的我记下了。”

第45章 珍珠滋味甜而不腻,稍微……

  关子茹失手杀人,应了张夫人的话,不出半日便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关侯爷早早去宫中请罪,依旧没能让官家免他无罪,反倒将侯府上下禁足两月。

  侯爵排行第二的关侯爷,因着嫡女的事,这几月都没能消停。官家一直心里头压着怒火,这会儿当然不会让他像滑溜的泥鳅明哲保身。

  关侯爷丢了西瓜连芝麻也没捡成,私下让相熟的大臣去善王府中,想要善王在官家面前美言几句。

  李衡辞避而不见,只让逸风传了一句话,说是请关侯爷趁着这两月修身养性。

  朝中官员看了这风向,自然也无一人前去*看望,可谓是远远见着侯府便要绕道走了。

  关明溪听说这事也不过淡淡“嗯”了一声,她早有预料,当初关子茹在京中那样一闹,退婚一事官家失了脸面,上赶着让他拿捏了把柄,说起来这两月禁足还是轻了些。

  就冲着关侯爷在康王和善王之间摇摆不定,皇城司察子可不是吃素的。

  自从及笄时张大人来过之后,张夫人便常来吴家,潘四娘有人同她说说笑,也将关子茹的事放到了一边去。

  关明溪在徐家茶坊,正聚精会神地将芋头削皮,切块后放在蒸屉中隔水大火蒸。

  巧儿一边仔细看着,一边喋喋不休在说奉恩侯府像失了宠的嫔妃,黑灯瞎火满屋乱撞的苍蝇。

  关明溪不置可否,抬眼看她说得手舞足蹈:“你都从哪里听来的?”

  “自然是我去街市上听来的,不过……”巧儿敛了神色,支支吾吾地说,“也不知道是谁放出去的消息,说咱们二娘心狠,才叫关子茹落得如此地步。”

  关明溪手下磨着糖块,随口问道:“与我何干?”

  “那日二娘去大理寺,许多人瞧见了。还说你是为了打压奉恩侯府,所以才故意激怒关子茹。”

  关明溪愣了一愣,寻常市井之人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莫不是朝中有人故意为之。

  巧儿当她不喜,便急忙转了话头:“那些嘴碎之人罢了,娘子又遇不见的,下次我再听见定把她们嘴给撕了!”

  “好了好了,整日里凶巴巴的做什么。说便让他们说去,也没当着我的面说,又不会少块肉。”

  巧儿霎时也没了气势。

  说来奇怪,二娘说话总是慢条斯理,也不曾骂过谁,偏偏那些个小厮都对她怕得紧,由内而外的惧怕。

  粉紫相间的芋头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关明溪将锅盖打开,拿一根筷子戳了戳,确定芋头熟透后,才夹出来倒入碗里,加上方才磨碎的糖,一起混匀。

  芋泥没什么甜味,关明溪便比寻常多放了一勺糖。再倒入一碗新鲜的羊奶,用勺子轻轻按压,将芋头捻成细细的芋泥。

  这芋泥是预备用来做芋泥牛奶的,秋冬季节,来上一碗这样的奶茶,热乎乎的捧在手上,暖意十足。

  让巧儿去提了井水来,将一碗沉甸甸的芋泥放在井水里,明日便能做奶茶了。

  “娘子,这又是什么?”巧儿见这颜色便知道是好东西。

  “芋泥,你拿个小碗舀一些吃。”关明溪看她一眼,便知道巧儿心中所想。

  巧儿也不客气,拿个大勺子挖了两勺才罢休。

  芋头清淡,加上糖中和甜味,又有鲜羊奶的醇香,一口吃在嘴里,只觉软软糯糯,香气在喉咙间经久不散。

  关明溪盯着巧儿的腰际,冷不丁来了一句:“少吃些,不然明年还得给你做新衣服。”

  巧儿眼睛咕噜转了一圈:“娘子,近日怎么不见状元郎来寻你。”

  “那你该问他去。”

  “我听说啊,状元郎日日在善*王跟前,没得空闲。”

  “哦?他不是翰林院学士么?”

  巧儿卖个关子,关明溪直接转了头不理会,拿了大块的红糖往锅里扔,又倒入一壶清水。

  小火慢慢熬着,用铲子轻轻搅拌,这样既能更好的将红糖融化散开,又不会粘锅。

  “我猜啊,善王为了让状元郎不来寻你,特意的。”

  “你这心思倒是多,改明儿我就将你许了出去。”

  锅中红糖煮至冒泡,关明溪之前空闲时候做的木薯粉放了进去,手下搅拌迅速,搅拌成粘稠状时便熄火。

  木薯淀粉再备上一些,分成两次倒入,混合均匀后像揉面一般揉成不粘手的一团。

  放在案板上,扯出一点儿用手搓成小拇指大小的圆球,最后全都放进一个碗中,裹上一层薄薄的木薯淀粉。

  这样才不会互相粘在一起。

  大火烧水至沸腾后,将做好的珍珠倒入,小火熬煮一盏茶的功夫。

  再熄火利用余热焖上一会儿。

  甜丝丝的香气弥漫在屋中,徐六娘不知是恰好到了,还是循着香味来的,没见到人先是听见了那道爽利的声音。

  “二娘又在做何物,这样香甜?”

  徐六娘今日穿着海棠花色的衣裙,钗饰亦是明艳,给这沉闷的秋冬平添了一分色彩。

  关明溪将珍珠舀起来,在清水里头过了几遍,如此一来,珍珠会更加有弹性。

  见徐六娘,关明溪笑了笑:“嫂嫂来得是时候,我这便给你做一碗珍珠奶茶。”

  “哦?我倒是有口福。”

  关明溪将做好的珍珠打了底,缓慢注入煮好的茶汤,又倒进半碗熟羊奶,分别递给巧儿和嫂嫂。

  珍珠滋味甜而不腻,稍微搅动一番,糖浆连带着茶汤变了颜色。

  徐六娘端起喝了一口,果不其然比单一的茶要浓香许多,珍珠入了口,十分有嚼劲不说,那股子浓郁的红糖香气,让人忍不住要喝下一口。

  她直喝完了一碗,才擦了嘴道:“这奶茶不错,这便是你说要做的新品种?”

  “既然嫂嫂觉得不错,十有八九都会喜爱。”关明溪接过喝干净的碗,笑容达了眼底。

  徐六娘见她转身,这才一拍脑门想起来要说些什么:“二娘,我家小弟徐彦之,入了善王的府邸。”

  徐彦之本就在太学中争气,只要没有大的差错,仕途当是平坦。

  只是入了善王府邸,关明溪有些不解。要知道,康王与善王相争,当了王爷的幕僚,便是站了队。

  徐六娘虽然从未沾惹过朝政,却知晓一二,昨日听阿娘提起后,便想着要来寻关明溪。

  说来奇怪,关明溪年纪比徐彦之都小了一岁,可徐六娘一门心思想着关明溪像个百宝箱似的,她会有法子。

  “他不去太学了么?”

  “说是不去了,得了善王青眼。”

  关明溪挑了眉头:“那便随他去。”

  李衡辞看上的人才能必定出众,既然徐彦之已经入了善王府,哪还有出来的道理,便是出来了,也少不了被善*王视为眼中钉。

  徐六娘怔愣一霎,又四处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道:“二娘,你觉得这太子之位官家多久会下旨。”

  “不知,可我猜,康王再顺风顺水不了几日。”

  康王和金人勾结,这通敌的罪名他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善王一旦拿捏住他的把柄,自然不会手软。

  关明溪将食指放在唇间,徐六娘直点头:“二娘这样说,我便放心了。”

  近些日子不知为何,已然没了金人再跟着关明溪,她猜测是善王已经对康王下手了,再无暇顾及罢了。

第46章 要她偿命

  徐六娘一知半解似的没再追问,关明溪将芋泥放置好后,便离开徐家茶坊。

  在门口撞见刚好坐着轿子来的杨氏,她现在瞧着关明溪哪里都好,便出言挽留:“这会儿太阳都下了山,你阿娘也用过膳食了。”

  关明溪没迟疑,婉拒了:“谢伯母好意,只是我还得回去给阿娘炖汤喝。”

  已经立冬,潘四娘身子不好,怕冷。关明溪便偶然给她炖些大补的汤药,喝下暖身暖胃。

  杨氏又道:“你嫂嫂跟你可提过了?我家小子去了善王府中。”

  “方才嫂嫂说了一嘴,我倒是认为不必担忧。”

  杨氏满心满眼看着关明溪,也在心底暗自叹了叹,若是这样好的姑娘,两家亲上加亲,哪里不是一桩极好的姻缘,只可惜……

  她想起小儿子振振有词,说二娘不是他能高攀的女子,她和善王才是天作一对。

  “也不过是心中难安,都入了府了,难不成还叫人拉了出来?”杨氏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不知道是所给关明溪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关明溪反手握了握:“那我先回了,伯母保重身子。”

  杨氏目送她离去,直没了身影才想起该叫了马车送她。

  这时节的寒风凛冽,关明溪早就穿上了厚厚的褙子,塞满了柔软的棉花,外头还披着一件淡紫色披风,两根毛茸茸的带子上头绣着梅花枝。

  帽子边是一圈细小的鹅毛所制,关明溪将脸埋了进去。

  主仆二人拐出了永平街,迎面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逸风,身后有一青色暗轿。

  待关明溪听得马蹄声,还未来得及避开,便已经到了眼前。

  逸风探头说了一句什么,轿中人先是掀开厚厚的布幔,下一瞬便从下了轿。

  李衡辞身着墨紫色的朝服,身姿挺拔,眼中依旧一片墨色迷雾般。

  “二娘去哪?”他开口声音沙哑,音色沉重。

  关明溪抬眼,鼻尖被风吹得有些微红:“回家去。”

  “可用过膳了?”

  “还未。”

  李衡辞迈着步子朝前走了两步,两人距离不过一只手掌的距离:“我去瑞和楼,二娘不如一起。”

  想想又道:“有一事同你说。”

  关明溪没有一口回绝,眯着眼忖度着,巧儿这时抢先答应下来:“我们娘子也饿了,要去的要去的。”

  刚出永平街,回头也不过百来步的距离,关明溪*和李衡辞并排走着。

  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正是瑞和楼迎客的好时段。

  有小伙计眼尖地见着了关明溪,又望着身边那位不苟言笑的男子,他自然认得,这是那位善王。

  关明溪神色自若,随口问道:“爹爹可在?”

  小伙计这才点头:“东家在的,姑娘怎么这时候来了?”关明溪鲜少挑了饭点来,才有如此一问。

  “叫后厨随意做几道菜便好。”关明溪说着侧头望了一眼李衡辞,“王爷有什么想吃的?”

  “随意。”

  她不过是给了面子客套一问,李衡辞可不是那种顺杆爬的人。

  聪明人说话就是有意思,关明溪给了个笑脸便往里走,这一笑落在李衡辞心头,轻轻震了一震。

  到了雅间,巧儿伸手将关明溪身上批风取了下来。

  她里面穿着同色系的褙子,一针一线手工平整,领口左右金线绣着两只鹤,一张柔顺的脸,平添一分姿态。

  关明溪坐定后也没问李衡辞要说些什么,捧着小伙计给的汤婆子,看向窗外夜色慢慢浸了下来。

  李衡辞也看得呆了,一张雪白的小脸不亚于冬日里飘下的雪花,杏眼如水,眉眼弯弯。

  后厨先是上了两碗红豆粥,关明溪倒是一勺接着一勺小口喝了起来,李衡辞从来不吃这种甜食,看关明溪吃得香甜,这会儿硬着头皮喝了半碗。

  好在下两道菜上得极快,爆炒茭白和一道松鼠桂鱼,都是善王不爱吃的。

  李衡辞瞧了一眼便放了筷子,吃茶的功夫关关明溪便道:“不合王爷胃口?”

  “不,染了风寒,不太想吃。”

  风寒是真,不想吃是假。

  关明溪深看他一眼,便唤了门口守着的小伙计:“给王爷食单,让他点菜。”

  李衡辞没再推辞,点了一道青菜和清蒸鲈鱼,便合了食单还给小伙计。

  关明溪在心中想着爹爹有意为之,人家不喜什么倒记得清清楚楚。

  “关子茹被判流放后,在路上被人劫走了。”

  李衡辞眼睛忽地变得认真起来:“派了皇城司的人去查,还未得结果。”

  关明溪也放下筷子:“何时的事?”

  “昨日午后,今早才快马加鞭报回京中,不过也只有几人知晓。”

  关子茹在关侯爷眼前已经是个无用之人,他又被官家禁足,按他老谋深算的性子,应该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去救关子茹。

  能在羁押的众多侍卫中将她救走,实在想不到还有谁。

  “兴许是我那位好大哥。”

  ——康王!

  关明溪心里有了数,便道:“王爷觉得康王此举何意?”

  李衡辞不答,反问:“二娘有何高见?”

  关明溪冷笑一声:“关子茹当然是对康王有利,用得着多说么?”

  王爷风流,却是见过京中不少美人,必不会是因着相貌。

  只是一个在侯府呆了不过几月的嫡女,又以极为难堪的方式从京中离去,脚下套的是禁锢枷锁,不知是哪里能让那位康王看得上眼?

  关明溪呷了一*口茶,重重磕在了桌上:“一个还没有咽气的人,在关子茹面前,她视如草芥,而她又高贵到了哪里去?”

  茶水洒在手上,她丝毫不觉。

  巧儿拿了帕子要擦,李衡辞自然接过,拉起关明溪的手轻轻擦拭着。

  关明溪猛地回神,收了收手,却没挣脱开来。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盯着李衡辞,脸色微红。

  李衡辞将一根根手指擦干净后,才放了回去。

  关明溪攥了攥手,再抬眼已是神色如常。

  “皇城司的察子不出三日便会查到,二娘安心。”

  “查到又如何?”

  “二娘想如何?”

  “要她偿命。”

  关明溪眼中满是坚定,而后又道:“大理寺既然已经判定,没有跑了的道理。”

  本来关侯爷下月便能自由出府,因着关子茹不知所踪,官家派了身边的大监又去传话,要关侯爷谨身节用。

  官家敲山震虎,京中自从进了金人,他便夜夜难安。唐侍郎与金人勾结一事败露后,皇城司那些察子又提起路引,这朝中表面风平浪静,内里不知有多少人躲藏在暗处。

  李衡辞近日也心力憔悴,官家说再给他三月。

  康王最近狐尾巴收得紧,派出去的人都说没有半分异动。

  关明溪觑了他一眼:“罢了,是我多嘴。”

  “关子茹记恨于二娘,我今日便是来嘱咐要你多加小心。”

  关明溪应了,两人再无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桌上佳肴。

  最后一道菜是吴承远亲自端来的,一盅牛骨汤。

  他连个眼神也没给李衡辞,拿了一只小碗给关明溪舀上满满一碗:“这天儿冷得很,吃完便回家去,叫阿贵驾马车。”

  关明溪笑眯眯道:“知道了爹爹。”

  “就你嘴贫,不是去了徐家?又怎么来了这,也不早些来。”

  吴承远说着看了一眼李衡辞,将托盘拿在手里,像是才看见他一样:“王爷也在。”

  李衡辞低低应下,手掌合拢放于唇边,有些手足无措。

  关明溪瞧了两人脸色,便道:“让阿贵候着,我稍后便回了。”

  她这样一说,李衡辞便唤了逸风护送关明溪,自己骑了马离去。

第47章 该不会是有了

  到了十一月中旬,京中各家各户已经预备买年货,潘四娘也开始忙忙碌碌起来。

  自那日在瑞和楼和李衡辞道别后,关明溪再没见过他,容纯公主也因着年底时常入宫,也没了功夫再缠着关明溪。

  倒是翰林院年底不大忙碌,张舟远在被李衡辞“折磨”一月后偷摸着溜了出来。

  之前做的芋泥奶茶受夫人、姑娘们喜爱,关明溪又在徐家茶坊中琢磨了一道红豆奶。

  她午后去的,刚把提前一晚泡发好的红豆捞了出来,巧儿就说张状元来吃茶,问了一句二娘在不在。

  关明溪将红豆放在锅中,加了两碗水,一块糖、半勺蜂蜜。

  细心盖了盖子才道:“找我做什么?”

  “说是找娘子切磋丹青。”

  巧儿有些摸不着头脑,上次知晓*关明溪会一手好字已经惊讶了好几日,难不成娘子当真会丹青?

  “回他,就说我不拿笔了。”巧儿转身,她又道,“罢了,我去见见。”

  熬这糖红豆需小火,约要一个时辰,将糖水完全浸在红豆中,所以关明溪便交给了茶坊的茶博士看火。

  张舟远冬日里头还拿了把折扇,桌边摆着一壶茉香奶绿。

  关明溪推门进去,见他望着窗沿便问道:“状元郎在作诗?”

  “窗边有燕子做了窝。”

  张舟远伸手指了一指,关明溪顺眼望去,果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还真是好兴致。”关明溪也没有打趣,随口说着一句。

  张舟远这一月被李衡辞揪着,不是在翰林院里,便呆在善王府中,直到夜深了才许回。

  先前张大人说的提亲,也不了了之,张夫人没劝张舟远,张大人只说要同善王相争,恐怕难上加难。

  张舟远有些风骨,只说男未婚女未嫁,关明溪和善王的婚约不作数,他也没有做出僭越之事,又为何不能与关明溪相交。

  一月不见,张舟远眼底有些乌青,好在远观倒是看不真切。

  关明溪又道:“特意来寻我画丹青?我可不会。”

  “二娘切莫妄自菲薄,我早有耳闻,你弹琴作画无一不精。”

  “不了,我今日忙,还是改日。”

  “那改日又是多久?”明明是敷衍之词,张舟远还当了真,关明溪一口气险些没提起来。

  “下月吧。”

  张舟远衣衫单薄,瞧着就是位手不提肩不能抗的书生,这会儿一字一句倒坚定。

  他又不知从哪里拿了一个盒子出来,递给关明溪道:“这是我和同僚去铺子中闲逛时见着的,觉得好看便买了下来。”

  关明溪掀开一看,一把杏色团扇,好看倒是好看,就是这大冬日的她也不是在茶坊吟诗作对的读书人,却是用不着。

  张舟远也看见了她眼中的愕然,摸了摸后脑勺:“等来年夏日里再用,这会儿拿着把玩便好。”

  他就是觉得这颜色和关明溪很配,一时冲动买了,想来想去还是得送出去。

  关明溪还不曾随意收人东西,这时便要推辞,张舟远便推了盒子:“二娘收下吧,若不然放在家中,我娘见了也会拿来给你。”

  关明溪心底觉得奇怪,当初李衡辞借了容纯公主的由头,送来珍贵的宝贝,回绝几句后,容纯塞她怀中,也就收下了。

  张舟远这精巧的团扇拿在手里却觉得差了些意思。

  “下次别再买了,我不太喜这样的物件儿。”

  张舟远听了默不作声,半晌才道:“好。”

  他独自留下来吃茶,关明溪又去庖屋中呆了许久,将那做好烂软又清甜的红豆倒在煮好的茶中,加入羊奶,端去给了徐六娘喝。

  徐六娘虽是出阁夫人,徐家待她如旧,每每关明溪来,她也会闻了音讯来吃茶。

  她一人吃着瓜果坐在雅间,见关明溪端着茶来,也没起身,只道:“我近日总*是瞌睡,早上总也睡不醒,午后也困顿。”

  听这嗓音是有些慵懒,关明溪还没来得及取笑她是冬困,她便自顾自又道:“那张家的郎君是不是瞧上你了?我看也是,咱们二娘生得国色,性情也是顶好,哪有男子不爱的?”

  “也只有我那小弟没长眼睛。”她说着又吃下一颗蜜枣。

  他们自家姐弟说说便好,关明溪自然不好插嘴,便道:“嫂嫂尝尝,这是我刚做的蜜豆奶。”

  徐六娘看了一眼觉得色泽不错,端起来正准备喝,鼻子用力嗅了嗅,忽然一阵恶心干呕起来。

  关明溪吓得直拍脊背,让巧儿倒一杯清水来。

  拍着拍着,又想起方才徐六娘说觉多,这熟的羊奶,嫂嫂喝得也不少,怎么今日觉得腥气?

  关明溪一个激灵:“嫂嫂不会是有了?”

  这一声也将徐六娘惊了一瞬,她抬起头:“你说什么?”

  大哥和嫂嫂成亲两年以来,还一直没传出过好消息,这又将近年关,要真是有了身子,那便是双喜临门。

  关明溪看嫂嫂也慌了,便抿唇浅笑,叫了巧儿去医铺里找个大夫来。

  她则捏了一把桌上的酸枣,搀扶着徐六娘往外走,要带回吴家去。

  这永平街离着兄嫂住处远些,家中又有潘四娘在,才不至于让人乱了心神。

  巧儿也知道是好事,便飞快往外跑。

  关明溪带着徐六娘一盏茶的功夫到了吴家宅院,将她安置在自己的闺房后,徐六娘还有些红脸:“二娘,你说要是猜错了,可多羞人。”

  “有什么可羞人的,不说嫂嫂肚里有没有,哪里不爽快叫了大夫来瞧瞧也是使得。”

  潘四娘闻着声讯赶来,见徐六娘躺在榻上,吓得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这是哪里伤了?”

  关明溪方才回来没细讲,只让丫头去叫夫人来西厢房,丫头看着徐六娘脸色惨白,就朝潘四娘禀报说是少夫人生病了。

  关明溪扶着潘四娘,贴着耳朵道:“嫂嫂闻了羊奶恶心,近日又嗜睡,我猜是不是……”

  潘四娘也是生了两个孩儿的妇人,关明溪这样一说还有什么不懂的,一时间喜上心头,都没细想她一个深闺娘子,是从哪里得知这些事的。

  她走到徐六娘跟前:“好好好,是喜事。”

  “兴许只是这些时日吃得多了。”徐六娘摸着那扁平的肚子,心口不一如是说道。

  “等大夫来瞧过便知道了。”关明溪嘴角微微勾起,这会儿有些雀跃。

  潘四娘为了关子茹的事前几日食不下咽,倒不是想着那人如何,养了十几年在跟前,做出这样的错事,她终是觉得难辞其咎。

  关明溪想着嫂嫂肚子里要真是有了,阿娘心靠着这头,也不会再寝食难安。

  没过一会儿,巧儿便带着一位花白胡子的大夫前来,这位钟大夫在京中颇有名气,还是许多富贵人家的座上宾。

  还是关明溪让巧儿用了瑞和楼的名头,才将人请来。

  钟大夫见*人躺在榻上,也不多说,坐在小杌子上,拿了一块白净的锦帕搭在徐六娘手腕,切脉时斜斜望着窗外。

  潘四娘眼睛都不敢眨,就怕漏掉了钟大夫脸上的变化。

  屋内几人度日如年,不知过了多久,钟大夫才说了一句:“多加休息,吃些滋补的汤羹。”

  关明溪和潘四娘面面相觑,钟大夫这才笑了一笑:“恭喜恭喜,不过胎儿才一月有余,先好生将养着,头三月尤为重要。”

  关明溪松了一口气:“谢过大夫。”又转头朝巧儿道,“钟大夫辛苦,快拿酬银来。”

  做大夫的遇上有喜脉的人家,也会异常高兴,仿佛沾了喜气。

  他收拾着药箱,一边说着:“也不必整日躺着,适当走动也好,爱吃酸也少吃些。”

  徐六娘笑着应下,这会儿也没了方才的惊慌:“钟大夫慢走。”

  巧儿这时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过来,关明溪交给钟大夫,笑意盈盈:“还请大夫莫要向他人提起。”

  钟大夫呵呵一笑:“小娘子还真是想得周到。”

  他离去时,在台阶前又转头看了一眼关明溪,琢磨半晌才轻声道:“前几日我去一处宅院,给一位姑娘看病,那姑娘浑身伤痕,瞧着有些面熟。”

  关明溪蓦地看向钟大夫:“在哪?”

  “蒙着眼去的,不知在哪。”

第48章 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小子……

  关明溪将钟大夫送走后一直心事重重,潘四娘接连喊了两声也未得到回应。

  巧儿拉扯了关明溪的衣袖,她才攥紧了手掌。

  “二娘,在想什么?”

  关明溪摇头:“没什么,方才钟大夫说让嫂嫂吃些滋补的汤羹,我去庖屋里头给嫂嫂煮个甜汤来。”

  她转身要走,徐六娘将她喊住:“二娘,我倒不太想吃甜的。”

  “那做个酸辣可口的胡辣汤,晚膳便不回去吃了。”

  没等徐六娘再说,关明溪下了决定,带着巧儿出了房门,吩咐道:“你让阿贵去瑞和楼同爹爹和大哥说,早些回来我们一家子吃饭。”

  “你去趟善王府。”她自顾自摇了头,“去张府找张舟远,就说二娘约他明日一见,在新门瓦肆。”

  巧儿见她神情凝重,虽脑子宛如一片浆糊,也似懂非懂地应是。

  关明溪在京中许多人都识得,所以钟大夫那番话,必定不是随口一说,兴许是酬银给得重,也兴许是她合了钟大夫的眼缘。

  总之,必有蹊跷。

  关子茹莫名失踪,要真是大着胆子回了这京中,也不是没有可能,加上身上有伤,当初在大理寺牢房,听说是受过刑的。

  那姑娘,指不定就是关子茹。

  只是身后到底是谁在助她,不得而知。左思右想,也只有张舟远在朝中,可以一用。

  吴家庖屋里头一直是刘婆子的侄女刘四娘在,她这会儿在折了木柴烧火,见关明溪穿着浅色衣裙而来,便道:“娘子来啦!”

  刘四娘憨厚得很,也不会说那些个客套话,*知道关明溪常下厨,直接拿了围裙给她。

  “大哥和嫂嫂今日在家中吃饭,我做几个小菜,四娘不用顾忌我。”

  “二娘想做些什么?”

  “做道冬笋煨肉,蚂蚁上树。”看了一盘碗中摆着一块鲜豆腐,又道,“四娘将这豆腐做何用?”

  刘四娘正纠结着那“蚂蚁上树”,脑中过了半晌也没猜到那是什么菜,这时便道:“夫人没说想吃什么,叫我看着办。”

  “那我做一道麻婆豆腐吃。”

  巧儿没在,刘四娘便去叫了吴家的一小厮来烧火,她自己做的都是大菜,或炖或煨,手里空闲了便去给关明溪打下手。

  冬笋剥开后切成块状,再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方正的小块。

  关明溪让小厮烧大火,锅有三分热时便将五花肉均匀摆在锅底,将肉里的油慢慢煎出来,直到肉成金黄色,有微微的焦感。

  这时便扔进去两缎切好的大葱,和一块大拇指大小的姜块,倒入两勺黄酒去腥,轻轻翻炒后放几颗八角,几片香叶,一勺酱油。

  刘四娘颇有眼力见,这会儿已经拿了水壶过来,还赞了一句:“娘子做菜真是利索,难怪能在瑞和楼入了众人的眼。”

  半壶开水倒进锅中,刚好没过五花肉。

  “四娘谬赞,我听说你当初也在瑞和楼帮过工?”

  “因姑姑的面子,我跟在东家身后学了些技艺,只可惜后来嫁人生子,便没在去瑞和楼。”

  瑞和楼常年忙碌,刘四娘既要照顾着家中,又要看管孩儿,实在是分身乏术。

  潘四娘心善,直接唤了人来吴宅烧烧饭,也不耽搁其他事务。

  这时锅中水沸腾,关明溪便将肉全都倒进了砂锅中,改用炉子文火慢慢煨着。

  要想将五花肉炖得肉质酥软,又肥而不腻,需得炖上半个时辰。

  刘四娘又道:“好在郎君也心疼我,家中大小事都包揽了去,虽说没有夫人那样的富贵,倒也足够了。”

  关明溪将红薯粉条洗净,口里说着:“是了,也不求大富大贵。”

  刘四娘倒帮她切了一块牛肉,切成肉沫:“二娘都十五也过了,这年啊一过便是十六,我在你这年纪都已经定下亲事了。”

  “不知二娘中意什么样子的郎君?”

  关明溪在锅中倒了一勺油,油温七八成时,将牛肉沫倒进去翻炒,随口道:“也不知,阿娘说了,我要是一辈子呆在吴家也是使得。”

  刘四娘吸了一口凉气,在她这样的妇人眼中,姑娘要是过了年纪还不嫁人,便会有许多人在身后戳脊梁骨,更别提一辈子呆在娘家。

  抬眼瞧了瞧关明溪,锅中牛肉沫炒得正香,放了一勺酱进去,还有姜末和蒜末,这会儿拿了黄酒往里头倒,一举一动都感觉不大真切。

  刘四娘又愣了愣,茅塞顿开,二娘终究与其他姑娘不同。

  肉沫炒好后,关明溪倒入清水,一勺粗盐,一丁点儿自己做的耗油,酱油几滴上色,再将红薯*粉条放进锅中,小火焖上一会儿。

  待水分焖干后,便用铲子轻轻铲动,防止粘锅,最后洒些葱花做点缀,这道蚂蚁上树便可以出锅了。

  牛肉不腥,粉条颜色透亮,只一眼便想盛了米饭大吃一碗。

  刘四娘这会儿已经将豆腐都切成了小块,关明溪接过瓷碗,倒入烧开的水中,这一步是为了祛除豆腐的一些豆腥味。

  不一会儿便可以捞出控水,放在一旁备用。

  热锅倒凉油,下方才剩下的一些牛肉沫煸炒,待肉沫变色后加半勺黄酒为了去腥,下葱姜蒜沫炒香,半勺豆酱,炒出红油后再加一勺耗油翻炒均匀。

  香气扑鼻,锅中“刺啦刺啦”作响,下清水煮开。

  麻婆豆腐和蚂蚁上树前面做法有些相似,锅中水沸腾后便将焯好水的豆腐倒入,关明溪没有用铲子随意搅动,只是用铲背轻推。

  关明溪让刘四娘将两勺玉米淀粉混着水,拿了小碗递给她。

  水淀粉是做麻婆豆腐必不可少的一味调料,使汤汁浓稠便是靠它。

  最后加一些胡椒粉和半勺酱油,焖上一会儿便可出锅。

  刘四娘做的几道菜也开始冒着香气,这屋中烟气飘渺,只见人影绰约。

  胡辣汤的是特意要做给嫂嫂喝的,所以便放在了最后,等会呈上去还是烫口的才好。

  锅中油热后,倒入切成碎粒的西红柿,翻炒一会儿便倒入清水煮至沸腾,放入切碎的木耳、芹菜、蘑菇还有一些鸡肉丝。

  煮上半刻钟,放半勺盐、半勺酱油、醋和一些胡椒,加入水淀粉和鸡蛋液,再煮上几个呼吸的时辰便可出锅。

  关明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即便是做了这么几道菜后,发丝还是整齐如一,就连袖口、领口也洁净如新。

  刘四娘暗自感叹这二娘将来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第49章 见到我很失望么

  菜肴都端上了桌,今日有喜事,便开了内院的门,一家人坐在大圆桌前小酌一杯。

  吴岩禄拉着徐六娘的手,到此刻也没回过神来。

  关明溪盛了一碗胡辣汤,笑道:“恭喜大哥嫂嫂。”

  徐六娘便接了话茬:“我想生个姑娘,像二娘这般的。”

  潘四娘倒先笑了:“好,到时候让二娘教着习书写字。”

  “那我可得快点儿生,可不能等二娘都成了亲,我倒没了脸日日拉着她。”

  徐六娘下午还有一丝害臊,这会儿全没了,又恢复到往日的直率性子。

  潘四娘见关明溪有些头疼的模样,便赶紧打了圆场:“你们妹妹年纪还小,我得多留两年。”

  吴承远觑了一眼自家娘子,又看了关明溪的脸色,最终也没开口说话。

  他是觉得张家不错,状元郎也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不过既然女儿不喜,那也不能强求。

  想完又郁闷一番,端起桌边酒杯便一仰而尽。

  关明溪向来眼观四方,吴承远这模样当然落在了她的眼里,不过垂了眸子装作没看见罢了。

  京中的姑娘*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向她这样仰着头朝爹娘说不嫁的,只怕是头一个。

  便是容纯公主,集一身宠爱也无法对自己的姻缘说一个“不”字。

  徐六娘喝着热乎乎的胡辣汤,只叹好喝得很,呼噜呼噜下肚一碗还嫌不够。

  直至天边月牙都隐在了云里,这一家子才酒足饭饱。

  吴岩禄扶着徐六娘,嘴里碎碎念叨着:“以后无事便不要往茶坊去了,要是人多冲撞了如何是好。”

  “说的什么笑话,我看见人家有身子的妇人,还出门买绢布。”

  徐六娘闲不住的性子,让她不出宅院,只怕要日日在房中寻死觅活。

  关明溪心里有数,便插了话头:“嫂嫂要是在家中觉得无趣,让丫头来寻我,我去伴你说说话。”

  徐六娘自是一口应了,还说明日再来请二娘做些吃食。

  夫妇二人推推搡搡走的,关明溪哭笑不得。

  -

  第二日一早,关明溪如约梳妆打扮后,便带着巧儿去了新门瓦肆。

  临近年关,瓦肆里头热闹非凡,说书的言语间也喜气洋洋,那些个赏银也比平日多了一倍。

  关明溪在楼上阁子坐定后拿眼四处瞧着,身后传来一道熟低沉的声音:“二娘在找人?”

  来人锦衣墨缎,一脸冷意。

  比外头那冬日里凛冽的风还要冷三分。

  昨日有察子来报,说是关明溪的贴身侍女去了张府,要与张舟远在瓦肆一见。

  李衡辞听说后,没留神捏碎了手中茶杯,碎片扎进了手掌心。

  这会儿张舟远被困在府中,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李衡辞下朝后便往这里赶,见到关明溪四处张望,等的却是他人,难免心中苦涩。

  关明溪见是他,回头看了一眼巧儿,巧儿脸色突变急急摆手:“娘子,我可没有同善王提起。”

  巧儿虽然做事大大咧咧,却不是个会撒谎的。

  李衡辞手眼通天也不是头一次见识,今日张舟远是来不了,这样想着难免惋惜。

  关明溪拧着眉头踌躇半晌,眉间缓缓舒展开时,朝他点点头抬脚便要走,这幅模样落在李衡辞眼里,以为她是在念着张舟远,此时宛如刀尖剐心,刀刀钝痛。

  关明溪见李衡辞不语,同他擦肩而过之时,却被轻声唤住:“见到我很失望么?”

  她脚步一顿,微讶道:“王爷这话又是为哪般?”

  “你寻张舟远做什么?”

  “有事相商。”

  关明溪身形似扶柳,即便穿着厚厚的褙子也瞧着单薄得很,往李衡辞跟前一站,更显得纤细。

  李衡辞见她一脸茫然,眼底清澈如溪,倒应了她的名字,方才的恼怒瞬间消了大半,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再说。

  “若是有事,同我说也是使得。”

  关明溪倒不是不愿将钟大夫所言说给李衡辞听,只是这不过是她心中猜测,况且李衡辞身边多少眼睛盯着也不知晓。

  但凡他有一丝异动,便是康王那头也少不了闻声而来。

  关明溪是不愿打草惊蛇的,关子茹既*然能从把守森严的侍卫中逃出来,那背后之人一定身份不低。

  皇城司的察子便是这点不好,虽说在这京中百姓、朝臣家中无孔不入,却也因此,叫众人都有防范之心。

  楼下上了戏曲班子,咿咿呀呀地不知在唱些什么,只是嗓音柔柔,像是吴侬软语,关明溪探头看了一眼:“小事罢了,既然张状元今日不能赴约,改日也无妨。”

  关明溪说这番话也真心,张舟远品行她信得过,在朝中不算手握重权,也并不是人微言轻,由他去查探最好不过。

  李衡辞不解其中之意,听这话中意思像是在维护着张舟远:“你何时与那状元郎这样熟悉的?”

  “你及笄那日,我是要去的,可又怕大张旗鼓而去,惹你不喜。没成想倒是让张舟远钻了空子。”

  要说善王最后悔的事,只怕就是亲手将情敌送到了关明溪眼前。

  他这会儿用大拇指轻轻抚着掌心伤口,脸色铁青。

  “不知王爷此话何意,我和张舟远去年在侯府见过一面,状元郎的文采确实令人敬佩。”

  一句话将李衡辞堵得气息不顺,巧儿一直便知道关明溪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嘴,倒了桌上一杯凉茶递过去。

  嘴里还说着:“我们娘子刀子嘴豆腐心,善王万万不可同她计较。”

  巧儿哪里不知道善王舍不得朝关明溪发脾气,这里就她一个小丫头,要是遭了无妄之灾真没地儿说理去。

  李衡辞接过茶一口吞了,冰凉的水顺着喉咙下了胃,那股无名之火才压了下去。

  他伸手将关明溪摁回了椅子上,自己也拂衣坐下,眼中有些无奈:“朝中那些大臣,都知道我要将你娶回府中,张舟远哪里比得上本王,你又怎会被他蒙蔽?”

  “王爷,你要娶也该问我应不应。”

  李衡辞只觉头大,哪壶不开提哪壶,又绕到这上头来:“不管怎样,张舟远你今后不许见。”

  关明溪迷惑看他一眼,什么成亲都还没影的事,倒先管上了交友。

  巧儿也拿余光盯着李衡辞,这善王十六岁上了战场,杀伐果断么?

  “王爷这也要管?难不成皇城司的察子已经摸到了我家去?”关明溪随口说着,又朝台下看了一眼,那脸上扮相尤其温婉的女子拿着一只簪子如泣如诉。

  李衡辞也跟着望去,心中微动,又问道:“送你的步摇怎么不戴?”

  “太过贵重,二娘恐怕无福消受。”

  “那改日让容纯给你带一只简便的送去。”

  关明溪在侯府什么好玩意儿没见过,许比着宫中是要差些,却也差不了多少去,关侯爷明里、暗里的财产算着可是不少。

  所以李衡辞这话倒没让她有多大的波动,摇了头道:“公主正是喜首饰的年纪,王爷给公主玩吧。”

  两人相差不到两岁,李衡辞一听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容纯虽说幼年丧母,可自己一直将她保护得极好。

  而关明溪在侯府中,除了被关侯爷用*作儿子的垫脚石,便再没一丝一毫亲情。

  可笑的是,京中之人都以为他善王是为了收拢人心,才在那些个贵女中选了关明溪,这个身家清白,又有“才貌双绝”之称的女子。

  一曲戏罢,台下换了杂耍,引得众人哄笑。

  在这喧闹的时候,李衡辞脸色松动不少,近似诱哄着道:“容纯年纪也不小了,自有人上心,我一些心意罢了,二娘不要推辞。”

  接着又补上一句:“若是有难处,尽管让人来找我,善王府的侍从都认得巧儿。”

  还是对关明溪约着和张舟远相见,心中介怀。

  关明溪看他忽然软了语气,稳了心神才敷衍道:“好,改日巧儿若是登门,可不要将她撵了出来。”

  “自然不会。”

  李衡辞犹豫再三,见关明溪没恼,才状似无意间问了一句:“今日二娘和张舟远要谈何事?”

  台下一阵吵闹,关明溪身子朝前倾斜了些,嘀咕道:“张状元书画了得,我嫂嫂昨日查出有孕,便想央请他为我嫂嫂题字,挂在家中。”

  京中倒是有这样的说法,状元郎若是为有孕的妇人题字,是为孩儿攒福气。

  李衡辞毕竟还未成婚,这会儿听着耳根微红,将脸微微斜了斜:“原来如此。”他想了一想,“我府中有几位学子,来年要入仕,一手好字不输张舟远。”

  他说完又想起徐彦之也在此列,险些为自己的嘴舌笨拙而没了脸面。

  “罢了,要的是状元郎,王爷府中学子都还未考官,又怎知能不能夺得状元之席。”

  “那明日我去张府,要张舟远题字后,给你送去。”

  关明溪眨巴着眼睛,本就是胡言乱语的,这善王怎么就当真了?

  这善王确实难缠,她站起身来:“不必劳烦王爷,我亲自去,毕竟是我的嫂嫂。”

  “王爷兴许可以看会儿杂耍再走,二娘先告辞。”

  施礼走人关明溪做得行云流水,没给李衡辞一句话的机会,只好盯着她离去的背影望了许久。

第50章 棘手之事交给我便好,二……

  待关明溪走后,李衡辞便召了逸风,问道:“昨日可有大夫去徐家?”

  “没在徐家,是在吴家。二娘从茶坊将徐家娘子带回去后,巧儿请了大夫上门。”

  李衡辞静默半晌,伸出食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方才关明溪说什么“题字”,这会儿回过味来他是不信的。

  先不说关明溪那手字比张舟远要好,就是嫂嫂那肚子还没影,又怎会傍晚急急忙忙让人去张府,仔细一想,疑窦丛生。

  “巧儿多久去的张府?”

  “察子说大夫走后不久,便匆匆去了。”

  李衡辞掀起衣摆起身,眼眸冷凝:“将那大夫带来见本王,挑个时辰别惊动他人。”

  这头逸风悄声吩咐了下去,那边关明溪出了瓦肆便让巧儿去张府瞧瞧。

  她自己则往瑞和楼去了。

  瑞和楼将将开门迎客,关明溪浑身带着寒气,吴岩禄见她一脸郁色*,便道:“二娘从哪里来?爹说你一早就出门了。”

  “去了新门瓦肆看戏,不大好看。”

  “哦?二娘喜看戏?下回午后去,暖和些。”吴岩禄从一旁拿了汤婆子递给她,望了一眼身后,“瞧你手都冻得这样红,巧儿是不是又买吃食去了?”

  “没,我让巧儿替我买个物件儿。对了大哥,嫂嫂有孕可有去徐家报喜?”

  关明溪说这话也没太过脑,于是吴岩禄怔愣了一瞬才道:“去过了,一早便叫了小厮报喜。”

  “嗯,爹爹在后院么。”

  “在的,今日罗颂罗大人要来用膳,爹爹在备菜。”

  因着关明溪给罗颂做过菜,所以吴岩禄特意提了一句。

  关明点了头,又同那些个小伙计打过招呼,便朝后院而去。

  院子里的青檀树叶子开始泛黄,冷风吹来,恨不得将自己裹作一团。

  远远便听见吴承远的笑声:“不过十五,等两年成亲也不晚。我要是没记错,你家那姑娘过了年也就十岁了。”

  德厨呵呵一笑:“快十岁了,我家娘子还在说要给姑娘备嫁妆。”

  这话将吴承远倏地点醒:“是了,也该给我家二娘淘嫁妆,你瞧瞧我这脑子。”

  关明溪进屋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状似没听见一样:“爹爹,听说罗大人要来用膳?”

  “二娘来得巧,罗大人前些日子被官家派了出京,昨日才回来,馋咱们瑞和楼的菜,稍后便来。”

  罗颂一介武夫,官职不算太大,却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官员。

  关明溪默了默:“去了何处?”

  “官家下的令,我们平头百姓又怎敢过问。”吴承远嗓音压了压,“听说边关不太平,才派了几位武官去。”

  边关不太平?又有金人在京中,看来还真是表面平静,内里暗潮涌动。

  李衡辞身上担子怕是又要加重许多。

  当朝官家重文轻武,终究是留下祸根,文武官员应当一碗水端平,才不至于落得如此局面。

  那些金人仗着常年在外牧羊放牛,以为这京中如同绵羊,祸心不小想一口吞了。

  康王与这样的人勾结,只为打压李衡辞,怕是会得不偿失。

  关明溪浅浅叹息一声,吴承远还以为她身子不舒服,便道:“这会儿楼里也不忙,二娘要不出街逛逛也使得?”

  “不了,罗大人兴许想吃我做的那道清蒸鲈鱼,可有点菜?”

  “还未,既然如此,那二娘给他做上一道。”

  吴承远看着自家女儿,想起当时还在襁褓之中,就这么一眨眼便长成了个大姑娘,而因一时疏忽被抱错,父女俩真正相处也不过几月,不由眉心一紧。

  可关明溪生得这样好,不论性情或见识,都是顶好,一时间不知是福是祸。

  关明溪不知他心中所想,拿起围裙往身上套了起来。

  这时候巧儿小跑着进了后院,还没进屋便喊着:“娘子,我带状元郎来了!”

  好在后院里都是瑞和楼的人,吴承远和德厨面面相觑,二娘*不是拒了张家的提亲?又怎会……

  关明溪也有些意外,打帘出去,果真见着张舟远跟在巧儿身后。

  巧儿被赏了一个爆栗:“又大呼小叫。”

  关明溪将张舟远请到了雅间去,一坐下他便先双手抱拳道了不是:“今早翰林院另一编修来我府上,说是有一史书修撰有误,实在人叫人为难,便叫了个小厮去瓦肆报信。”

  张舟远在翰林院主管修复史书,所以要是哪一本书籍若是有错处,被有心之人查了出来,报给官家,那便是大事一桩。

  小厮没见到,倒是见了善王。

  关明溪轻咳一声,转了话头:“无妨,今日是想请你帮忙。”

  张舟远神色一正:“所为何事?二娘直言,我定义不容辞。”

  “关子茹在押解流放途中,被人救走,你该是晓得。”

  “我听我爹说起,官家大发雷霆,关侯爷今年恐怕是出不了府了。”他顿了顿又道,“善王发了话,众人不得谈论此事。”

  虽说官家也明白不是关侯爷这个老狐狸做的事,可一时半会儿找不出罪人,当然拿他出气,做个替罪羔羊。

  张舟远不明白关明溪提起这事是何意,一张温润的脸上有些焦急。

  “昨日我嫂嫂身子不舒服,便让巧儿去寻了大夫,我兴许合了那大夫的眼缘,便朝提了一句前两日给一位姑娘看病。”

  真假千金一事在前几月就掀起一阵风浪,关明溪又在瑞和楼小有名气,还在徐家茶坊煮茶,这京中大数人都识得。

  所以张舟远倒是不意外,只是那看病的姑娘,想来不是常人。

  “这大夫被蒙着眼去的,看病那姑娘浑身伤痕。”关明溪声如脆铃,却叫张舟远猛地回神。

  “二娘觉得是关子茹?”

  “猜测罢了。只是我有心无力,便想请状元郎查探。”关明溪仔细瞧着他的神色,“要是为难,二娘不会强求。”

  还不知是谁在背后助关子茹一臂之力,可想想身份也不会低微,兴许会得罪谁也说不清楚。

  张舟远生得便是一幅儒雅的模样,这时笑了一笑,眼底都带了光芒:“我在翰林院是个闲差,再者,罪人一日不伏法,我这朝廷官员也该上心。”

  关明溪松了一口气:“谢过状元郎。”

  琴老板不幸丧命,她一直心中难安,若不是因着自己的字,引了关子茹羞恼,又怎会连累无辜之人。

  本以为将关子茹流放,已经是为琴老板报仇,谁又能想到她跑了。

  这口气若是咽下,又怎么对得起琴老板的在天之灵。

  张舟远应下后,欲言又止,盯着关明溪的脸半晌都没挪开。

  “在瞧什么?”

  他收回眼光,道:“我在族中排行第五,二娘不必叫我状元,有些生疏。”

  关明溪动了动嘴,再开口便是:“那便,便唤舟远,怎么说都是翰林院的学士。”

  朝中对这样的学士向来重视,许多内阁大臣都以翰林院为踏石,是以养才。

  这样的人,又怎能*如市井一般随意叫了。

  张舟远眼眸如星:“也好。”

  “那要真如那大夫所说,我得去他的药铺走一遭。”

  “钟大夫在京中有些名声,那些个高门女子有头疼脑热,都会请了他去。”

  奉恩侯府这样的府邸自然是有住在家中的疾医,要是有更严重的病症,便会往宫中请了太医局的太医来。关明溪回了吴家后,也没小病小痛,是以她倒是头一次见到钟大夫。

  张舟远听后在脑中忖度一会儿,才道:“钟大夫,我有所耳闻。”

  “钟大夫同我说起几句,不过确切的地址应该不知,这才是最为棘手之处。”关明溪捏起腿上罗裙,硬生生捏了个褶子出来。

  京中这样大,街道见盘横交错,又地广人多,谁也不知在哪一处宅院里头。要不是李衡辞身份制衡,关明溪还真不在意脸面求他。

  “棘手之事交给我便好,二娘空想也是无用。我在翰林院也有一年,朝中大臣结识不少,不必慌张。”张舟远笑意淡淡。

  关明溪拿手撑着额头,脸庞转向窗外:“要真说起来,不过是我与关子茹姑娘家的争执,可她万不该将琴老板的性命当做儿戏,让手里染了血。”

  “大理寺的判决,官家也过了目,当然不能让她逃了。只是最近京中不□□生,官家无心在这上头。”张舟远伸了手,恰好关明溪回过头来,他便讪讪提起桌上茶壶,给她斟了一杯茶水。

  “你也知晓京中不安生?”关明溪反问道。

  “翰林院的大学士,前几日嘱咐过我们,只是我们这样的官职,也摸不到官家身边去,倒是一知半解罢了。”

  金人、关子茹,关明溪猛地站起身来,朝张舟远道:“康王,关子茹兴许是康王动的手脚。”

  早就有预兆,康王和金人勾结,李衡辞一直没有找到致命的证据,也不知是康王做事干净,还是金人做事干净,只能摸到一丁点儿蛛丝马迹。

  康王早前将关子茹视为弃子,可当奉恩侯府无一人对她施以援手时,仇恨对康王来说,便是最好利用的利器。

  “是了,八|九不离十。”

  关明溪自己念叨着,张舟远一脸茫然。

第51章 中计了

  夜深人静,善王府的书房灯火依旧明亮。

  李衡辞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茶盏,钟大夫站在屋中,这时脊背有些弯曲。

  明明也是见过许多大人物了,上头那位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逼得人不敢抬头。

  油灯“刺啦”一声细响,屋内光线瞬间暗淡一分。

  “坐。”

  冷冷吐出一个字,却叫钟大夫愈发诚惶诚恐。

  他是在床榻中被抓起来的,年过半百的年纪,险些吓了个半死。又在这冰凉的夜里,辗转几条街道,被拖到了善王府来。

  善王是什么人,京中谁人不知,手起刀落便会掉人头的王爷。

  饶是见惯了世面的钟大夫也不由得瑟缩了脖颈,不知是窗缝漏进来的风,还*是李衡辞眼角余光的冷。

  李衡辞瞧着精神抖擞,一看就没病没灾,自然不是青塔来看病的。

  来后一句话不说,现下又哪里敢坐?

  他深吸一口气,拱手揖礼:“王爷,夜凉如水,还请明示。”

  李衡辞将茶盏轻轻磕下,又道:“请坐。”看不清他的脸,却听得语气不容人质疑。

  钟大夫缓缓坐下,逸风端来一盏热乎的茶。

  李衡辞见他喝下一口,才道:“你昨日可是诊治了一位有身孕的妇人?”

  “是,徐家娘子,瑞和楼吴家的儿媳。”晾了这么久,李衡辞这会儿问话自然不敢有所隐瞒。

  只是善王大费周章将他召来,定不会是为了听这么一句,于是钟大夫便等着他继续发问。

  “瑞和楼的二娘,你见过了?”

  要说钟大夫方才还不得要领,这下全都明白了。

  从前都说关明溪多么看重与善王的婚事,这下倒了个个儿,传言倒有几分可信,善王常去瑞和楼用膳,便是为了关明溪去的。

  “娘子关心嫂嫂身子,问了几句话,王爷想知晓些什么?”

  “你走前可是朝二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李衡辞话中有话,这大冬日的,钟大夫后背都出了一层薄汗。

  早就说了,善王手段非同寻常,钟大夫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做大夫的,都爱沾些喜气。小娘子出手大方,又性子极好,我便多嘴说了一句。”

  李衡辞见目的达到,头朝后仰了仰:“嗯?说的什么?细细讲来听。”

  钟大夫眯着眼回忆起来:“前两日有个小厮打扮的小子,来我医铺给了一锭白银,说是他家姑娘出去玩耍滚下了山坡,请我上门前去看病。”

  “又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怕我传了出去,便蒙了眼上的马车。东拐西拐,也不知拐去了何处,后头我见那娘子眼熟得紧,回了医铺才想起来是谁。”

  李衡辞挑了眉头,接道:“奉恩侯府的嫡姑娘,关子茹。是也不是?”

  “是,王爷英明。”

  “你都同二娘说了?”

  “没,只说了一半,在下也怕引火烧身。”钟大夫话是这么说,只怕肠子都悔青了,早知不向关明溪提那一句,又怎会到如此地步,还让善王亲自来问。

  这会儿倒将自己架在火上,上不得下不得。

  “二娘聪慧得很,只怕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李衡辞提起关明溪,眼睛多了一分神采,嘴角微微勾起。

  钟大夫当然没看清,也不敢看,只顺着他的意思道:“小娘子是个伶俐的。”

  “那日去见你的小厮作何打扮?”

  “和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厮一般无二,青衣灰帽,相貌也普普通通。”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钟大夫没敢立刻回话,便沉着眼又想了想,还记得那小厮出手阔绰,嘴巴又严实得很,多问一句都不会透漏。

  要说特别,便是看着脚下步伐沉重,却走得极快,身形也壮实些。

  李衡*辞听后便挥了挥手,逸风见此递过来一袋儿银子,开了门:“大夫请,外头有马车送你回家。”

  钟大夫这几日银子收了不少,是祸不是福,善王大半夜里给的哪里敢要,朝李衡辞行礼后便走了,腿脚比什么时候都要利索。

  房门一开一合,灌来一阵风,吹起案几上被砚台压着一角的书信。

  书信是皇城司勾当官马安所写,所言康王三番五次将派去跟踪的察子甩了。此事还未报给官家,便被宫中曹皇后拦了下来。

  李衡辞盯着这信看了许久,逸风将门关上,回头道:“王爷,这大夫当真可信?”

  “信他也无妨。”李衡辞捏起这轻飘飘的纸,“马安说我那好大哥有异动。”

  逸风定睛一看,心下了然:“王爷认为关家嫡女是康王所为。”

  “你说,他救下关子茹存的什么心思?”

  “不敢妄言,不过,想来也没安什么好心。”逸风跟在善王身边多年,对康王自是鄙夷至极。

  灯火映在李衡辞的脸上,他冷笑一声,将信纸燃了一角,看着飘起来的灰烬:“还真是费尽心思。”

  逸风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轻声道:“察子来报,二娘出瓦肆后,便让巧儿前去张府。张舟远将有误的史书修撰完毕,跟着她去了瑞和楼。”

  “明日去瑞和楼用膳,带上容纯。”

  “是。”

  -

  关明溪一早起身,让阿贵驾马车,带着巧儿一起出了宅院。

  “娘子,咱们要去何处?”巧儿懒懒打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甜水巷在内城,关明溪嘱咐了阿贵将她们送去外城,是以巧儿迷惑不解。

  “内城皇城司的察子遍布,关子茹应当不会住在内城。”

  钟大夫提起回到医铺估摸着去了一个时辰,就算是在马车绕了几圈,这距离也决计不会太近。

  外城大多住着做些小生意的百姓,宅院不大,一条街上得有上百户人家,藏匿关子茹这样的罪人,再好不过。

  巧儿瞌睡醒了大半,惊道:“娘子怎么亲自来找?不是请了状元郎帮忙么?”

  “张舟远愿意帮我,那是欠下人情,可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关子茹恨她,也恨奉恩侯府,指不定……指不定还记恨着吴家人。

  她现在就是躲藏在暗处的蛇蝎,谁也不知道她何时会窜出来咬人一口。

  内城外城城墙壁厚,旁有一条宽宽的护龙河,出了城门便又是另外一番风景。

  不过街头小贩依旧不少,卖孩童玩意儿的还有一些零嘴吃食。

  关明溪由巧儿搀扶着下了马车,钗环“叮当”作响,白净的脸上只淡淡涂了一层胭脂,依旧惹来一些姑娘艳羡的目光。

  “我和巧儿随意逛逛,你将马儿拴了在此候着。”

  随后,主仆两人淹没在了人群中。

  “娘子,咱们要做什么?”

  “探探虚实,不急。”

  关明溪像是真的来逛早市的,走走停停,最后直接坐在了一家包子铺里。

  要了三个包子两碗清粥,*巧儿大快朵颐吃得香甜。

  关明溪拿小勺子慢慢往嘴里送着粥水,拿余光望着这街上的情形。

  不过说起来这京中饮食倒是不错,随意挑的一家包子铺,做的包子也好吃得很。

  巧儿两个肉包下肚,揉着肚子擦了擦嘴。

  “吃饱了?去朝店家打听打听,这附近可有房屋租住,要敞亮些的宅子,最好是邻里都有人住着。”

  京中许多人都是外乡来的,来来去去不会买宅院,只会租住,所以哪里若是有大片宅子要租,说不定关子茹便在那处。

  “家里住得不好么?娘子要住外城来?”

  关明溪睨她一眼,放缓了声音:“你去问便是,给点碎银子。”

  巧儿本身就是话多的性子,那店家瞧着也是个好说话的妇人,伸手指了指,又低声朝巧儿说了几句。

  打探好消息后,巧儿便回了来:“她说金北街那片许多,只要银子多,多好的宅子都有,出了铺子右拐一直走到底便是。”

  关明溪抿唇一笑:“咱们去看看。”

  金北街不是单单一条街道,这里四通八达,四面都是住宅,每家每户互不相干,街道上叫卖的小贩也少了许多,只是零零散散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在卖蜜饯。

  且这些宅院修缮得相差不多,都是两进的小宅子,青瓦小院,道路又宅,走一段脚程便有两条分叉路,不熟悉的人,恐怕还会迷路。

  关明溪心底愈发确信,关子茹是不是就在此某一座院子里养着伤。

  两人走在这街道上无疑惹眼,关明溪让巧儿去问了一个婆子,要租宅子去何处找人。

  那婆子撇了嘴没说话,还白了一眼关明溪。

  倒是旁边一个年轻的郎君说了一句:“往东边儿去,有家卖油饼的铺子,他们老板手下许多宅子。”

  巧儿道了谢,又搀着关明溪往东而去。

  可这金北街太过于曲折,走来走去倒是迷了路,只见高高的围墙,还有胡乱刮来的风,别说人影儿,就是猫狗都没见一只。

  关明溪只觉身后像是有人,可回头看去,空空如也。

  她心里“咯噔”一跳,抓紧巧儿的手臂,说了一句:“快走,中计了。”

  巧儿看她脸色突变,也吃了一惊:“娘子,该将阿贵带着来的!”

  巧儿不过只在娇生惯养的姑娘中有些威慑,要真是碰上了那不怀好意之人,她怎样才能将二娘护住?

  关明溪没说话,这会儿后悔也没了用处,阿贵终是不能凭空而来。

  这早晨冬日里的风划在脸上,异常清醒。

  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巧儿没敢回头看,险些腿软。

  眼看着这巷子望不到尽头,关明溪算了算以她和巧儿穿着绣鞋的脚,只怕是走不出去了。

  她刚要回头,这时,前面平白冒出两道熟悉的身影。

第52章 王爷树大招风,我特意瞒……

  李衡辞身披大氅,里面还身穿绛紫色朝服,脸色铁青。

  关明溪只听得后头脚步凌乱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远,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巧儿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喊道:“王爷来得及时!”也不知是为了震慑他人,还是让自己心安。

  李衡辞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走得身边都刮起一阵风,极力压制着胸中怒火:“来这里做什么?”

  他下了早朝便要带着容纯去瑞和楼,皇城司的察子朝逸风报,说是关明溪还未去楼里。

  又道关明溪一早带着侍女出了宅院,朝外城去了。

  寻常关明溪可不会去外城,又想着昨日之事,定是为了关子茹去的。

  李衡辞当即便扔下容纯公主,带着逸风赶了来。他这会儿眼睛通红,眉间也皱作一团。

  巧儿愣了愣,倒是没敢再开口。

  关明溪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还不知道李衡辞已经全都知晓,想蒙骗过去,便道:“出来走走,没成想遇到了歹人。”

  李衡辞见她这神情,更是怒火中烧,这个女子居然到了这样紧要关头,还不说实话。

  他别过脸,努力压制住情绪,缓声道:“罢了,也不必骗我。那几人是康王的爪牙。”

  ——如同巧儿说的,幸好来得及时。

  不管关明溪是不是误打误撞来的金北街,看康王那架势,没想让她十全十的出去。

  关明溪也意识到方才情形凶险,要不是李衡辞到来,就凭她和巧儿手无缚鸡之力,往下真不敢再想……

  善王再如何也当得起一句“救命恩人”不是,做人不得过河拆桥,便接过他的话头道:“王爷从何得知?”

  “就许你以身涉险,还不许本王得了消息?”李衡辞气上心头,久久未消,一把抓起关明溪的披风帽檐,拉过身子往自己肩膀靠。

  两人身量差了许多,如此一来关明溪更显得娇小,她身上穿着鹅黄色的披风,将自己裹成一团,垂了眉眼没再说话,也没有将两人距离拉开。

  鼻尖被风吹得微红,睫毛一眨一眨地扑棱着,侧头一看,只见微微鼓起的脸颊。

  李衡辞向来吃这一套,见此也没了脾气:“我知你记着琴老板的事,我也替你记着的,下回要做这样的事,换我来。”

  “王爷树大招风,我特意瞒着你的。”关明溪差点儿中了计,这会儿也闷闷不乐。

  李衡辞郁郁道:“瞒我也是无用,还不如直接同我说了。”

  他暗自腹诽,张舟远难不成就不是树大招风了?

  逸风唤人抬了暗轿来,关明溪没动:“谢过王爷,只是我家伙计还在等着我,改日王爷来瑞和楼用膳。”

  不过是客套话,李衡辞装作听不懂,将她一把拉进了轿子:“不用改日,今日就是要去瑞和楼的。你家伙计自有逸风去传话。”

  暗轿空间比马车狭小,虽说上回关明溪坐过一次,可上次心里想着琴老板,乱了心神,又怎会在意身旁坐的是谁。

  现下倒是往轿壁挪了又挪,硬生生将自己缩在了一角。

  李衡辞觉得好笑,冬日里衣衫本就厚*重,再怎样挪也会挨在一起,便道:“我瞧二娘方才那神色,像是不怕歹人,怎么,本王比他们还要吓人么?”

  “王爷出宫建府那日,京中可是有不少孩童啼哭,您说呢?”

  李衡辞伸手摸了摸鼻子:“实属谣言罢了。”

  “既然是谣言,我又何必怕你。”

  也算不上什么好话,李衡辞却极为受用,心情颇好地道:“二娘今日要做什么菜?”

  关明溪对这大好的心情感到莫名,耐着性子回道:“王爷想吃什么都行。”

  “当真?”

  “自然当真。”

  街头依旧嘈杂,入了内城后关明溪便没在说话,掀了轿帘一道缝隙朝外头看着。

  直快入了永平街,在一处偏僻的小巷,她才道:“我便在此处下轿。”

  要是在瑞和楼门口和李衡辞一同下来,没得又让人看了去,再编些胡话。

  关明溪和巧儿一盏茶的功夫才走去了瑞和楼,吴岩禄见到她半吞半吐,半晌才说:“一早容纯公主便来了,坐了许久,方才善王也上楼去了。”

  “我知晓,让小伙计去点菜,我给他们做。”

  吴岩禄惊讶于关明溪的态度转变之快,却动了动嘴也没再问。

  关明溪解了披风,往后院庖屋而去。

  吴承远见她来,也提了一句善王和容纯公主要在此用膳,不过不太乐意的模样,叫关明溪忍俊不禁。

  劝了一句:“王爷和公主可是活招牌,他们用过膳食,多少人挤破了头也要来咱们这吃点东西。”

  瑞和楼本就在京中名气不小,所以这话没让吴承远心里头舒服些,嗓子闷闷地呵了两声:“你这丫头,还偏帮着外人。他们宫里人都一个德行,就你傻。”

  容纯公主还好,吴承远对李衡辞一直带着些敌意,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关明溪见劝不动,防止引火上身,便同德厨说话去了。

  小伙计拿了食单来寻关明溪,指了上头几道菜,又道:“王爷说请二娘亲手沏壶茶。”

  吴承远听了吹胡子瞪眼:“二娘你歇着,我来给他做。”

  “无妨,沏壶茶而已。”善王记着上回关明溪让巧儿给他沏茶,这次好不容易逮了关明溪服软,难免有点得寸进尺。

  关明溪也不计较,拿个茶壶倒了热水温具。

  “二娘,你有把柄捏在善王手里?”吴承远默了一会儿,还是没想通其中关节,便有此一问。

  关明溪没敢看他,爹爹虽然嘴里说要和关子茹断绝父女关系,可吴家人心善,养在跟前这么些年,最后落了个流放的下场,已是人黯然神伤。

  “我能有什么把柄?您常说做人要心胸开阔,我与善王又无深仇大恨,往日是我小人之心,这会儿想通了。”

  这时德厨也乐呵呵笑着:“咱们二娘待人向来温顺。”

  茶具已经温好,关明溪放一把上好的碧螺春,茶香四溢后叫了小伙计送去。

  这时瑞和楼陆续来了客人,吴承远手里头忙着,便没再*过问。

  关明溪看了一眼食单,上头写着烧鹅、燕窝鸡丝、山药红豆糕、蘑菇菜心还有一道三鲜汤。

  楼上也不甚太平,李兰瑶孤身等了许久,见李衡辞眼带笑意而来,便质问道为何将她扔下。

  “你可还记得关子茹?”

  “提她做什么?我倒是当初瞎眼,以为她是个好相处的姑娘。”李兰瑶拿手撑着下巴,不大爽快。

  容纯公主从不沾惹朝政,当初侯府嫡女失手杀人,她还是在官家嘴里听见的。

  “关子茹在流放途中被人救下,二娘机缘巧合下得了消息,便亲自去查探。”

  “被谁救了?”

  “你说这京中还能有谁和我过不去?”

  李兰瑶脑中蹦出个名字来,立刻捂了嘴没敢再说,她望了一眼门外站着的逸风身影,悄声道:“他们母子巴不得将我们兄妹不好过,要我嫁给那残疾的外姓王爷!这会儿救了关子茹要做什么?”

  官家和李兰瑶提过一句,虽说没有直接下旨,可叫李衡辞越发上心,曹皇后过问子女婚姻,在官家面前便是德贤,又能替官家收拢人心。

  说起来不过是个公主,又怎比得了他的野心。

  李衡辞一个眼风扫过来:“有我在的一日,量他们也不敢作践你。”

  “我倒是盼着七哥……容纯嫁谁都无妨,只是不能给他们母子当垫脚石。”李兰瑶如何单纯也是公主之尊,自然清楚其中利害。

  “你身边侍卫众多,我现下反倒更加担忧二娘,关子茹心术不正,又有大哥在背后推波助澜。”

  李兰瑶神色一黯:“七哥的意思是,他李誉满要对二娘下手?”

  情急之下,“大哥”也不叫了,直呼康王其名。

  “二娘之前被金人尾随,我便挑了她及笄的日子请旨,被驳了不说,反倒让二娘误会。”

  恰好与李兰瑶姻亲一事前后脚,关明溪又被关子茹先入为主,左右了想法,一来二去李衡辞平白被误解。

  不过他也是近些日子才想起来,为何那日关明溪会使了性子。

  只是现下再提,又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兰瑶叹了一口气:“我就说七哥不是轻易放弃之人,说什么避嫌,别人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么?”

  李衡辞轻咳一声,将这话带过:“你在宫中言行多加小心,曹皇后也不是个善茬。”

  “我见着她便口口声声喊皇后娘娘,步步都不敢错,就怕被拿捏住了。”李兰瑶总归是找到了为何总觉得提心吊胆,想来两方之势越靠越拢,也不知哪一日便起了干戈。

  “勾当官马安是个信得过的,你若是有事,寻他也可。”

  “七哥?”

  眼看着十一月快过去,李衡辞还未将金人一窝端了,官家也暗中施压几次。

  金人下落倒是不难,难的是康王与他们勾结的证据,所以李衡辞才一直拖着,迟迟没有动手。

  “你要是闷得慌,便邀了二娘去吃茶看戏都使得。”

  容纯怔怔应了。

第53章 你*当我是傻子么?

  关明溪在庖屋中将泡好的红豆捞了起来,放在锅中用大火烧至软烂。

  捞起沥水,全都碾碎后抖了半勺糖下去,再继续碾成泥状。

  李衡辞不爱吃过于甜腻的食物。

  蒸熟的山药亦是如此,压成泥状之后便拿了青釉大盘,将山药泥平铺在底部,中间加上红豆泥,最后再用山药泥压平。

  一共三层。

  吴承远睨了一眼,酸溜溜道:“这道糕点我还没吃过二娘做的。”

  关明溪笑容可掬:“改日做更好的给爹爹吃。”

  盘中糕点反扣到另一梅花白瓷盘里,拿刀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淋上一层桂花蜜,这道菜便成了。

  秋天金桂飘香时,关明溪便摘了许多桂花晒干,还做了两罐子桂花蜜,香甜可口,直接拿来泡水喝也不错。

  糕点是做的最后一道,关明溪便和巧儿端着碗,在喝吴承远煮的一碗热乎酒酿甜圆子。

  糯米弹牙,软软糯糯,米酿又香又纯,关明溪还放了一勺桂花蜜。

  待吃完擦了嘴,摘下围裙后,吴承远见缝插针问道:“二娘中午便吃这么一碗?会饿的。”

  “我出去一趟,晚上爹爹给我做些好吃的。”

  “要去何处?”

  “我方才看见那梅花白瓷盘,想着今年还未下雪,记得刘婆子说起阿娘雪日里睡不踏实,去买些香料回家制香备着。”

  下雪天那轻微细小的声音,叫潘四娘总是难以安睡。

  还有孕中的徐六娘,难免心气不顺,便合计制些安神香。

  “哦?二娘还会制香?你阿娘生了你后一直便有这样的毛病。”

  “学了点皮毛罢了,自家人用用倒还尚可。”

  吴承远放了心,道:“带着阿贵去,银钱可够?没有去寻你大哥拿些。”

  “有的,徐家给了许多,都快在箱笼里堆成了小山。”关明溪拿手比划着,顿了顿又道,“我再买些布匹,开春衣裳可以做起来了。”

  吴承远嘱咐着:“少买些,阿爹阿娘年纪大了,也穿不了多少,你自己多裁两身衣裳穿。”

  关明溪随口应了,便带着巧儿去了后院。

  唤阿贵备马车的功夫,被逸风瞧见,他心下琢磨了几息,便朝李衡辞禀报:“王爷,娘子像是要出去。”

  屋内静了一会儿,随即大门敞开,李衡辞擦着骨节分明的手:“要去何处?”

  身后传来容纯公主的喊声:“七哥又将我扔下了!”

  逸风将大氅给他披上:“不知,还在后院,让那伙计拉马车了,看样子是要从后门走。”

  李衡辞生怕关明溪又胡乱跑了出去,脚下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两人走到后门时,恰好撞见关明溪欲上马车,李衡辞出言制止道:“二娘去哪?”

  关明溪听见这声音一窒,回头望去,只见李衡辞将身上的大氅紧了紧,抬头看了一眼有些阴沉的天:“二娘忘性真大。”

  他意有所指早晨的事,关明溪自然也听出来了,便回道:“王爷吃饱了?”

  李衡辞一*愣:“饱了。”

  关明溪和巧儿对视一眼:“吃饱了可不就是要多管闲事。”

  逸风都不由自主瑟缩了肩膀,自从跟在善王身边以来,还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过话。

  关明溪“噗嗤”一笑,眉眼弯弯,如同月牙儿一般:“我去买些香料,王爷不必担忧。”

  李衡辞知晓她是在取笑自己,却没有半分要发怒的预兆,反倒神色自若,径直往马车前头去了。

  “我也一同去。”

  这下轮到关明溪一愣:“王爷去做什么?”

  “我倒是不懂制香,跟着二娘瞧瞧罢了。”他也不客气,掀了马车帘子便钻了进去,留下关明溪和巧儿面面相觑。

  逸风别了脸,像没看见一般。

  巧儿推了一把关明溪:“娘子上去,咱们的马车难不成还要让给别人坐?”

  乍一听巧儿在争一口气,待关明溪坐定后才反应过来这个丫头向着“别人”!

  李衡辞将手搭在小窗上:“二娘在奉恩侯府学的制香?”

  “是,无事学来的。”

  关明溪掀起布幔一角,有凉风吹进来,又将脸埋进了毛茸茸的帽檐中。

  “容纯也喜欢香料,你要是做了有多余的,不如送她些。”李衡辞说这话时眼睛没敢看关明溪,而关明溪也觉得此话怪异,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去公主府时,确实是次次都摆了香炉,可容纯公主什么好东西没有,哪里轮得到她送去。

  关明溪虽觉古怪,却也没回绝。

  李衡辞轻轻勾了勾嘴角:“二娘心灵手敏。”

  “王爷过奖了。”关明溪偏头看他一眼,水润的杏眼像是要看出个什么来。

  两人再未说话,只听得外头车轱辘轻浅,还有些商贩叫卖的声音。

  在这样算得上静谧的时候,一股若有似无的薄荷香气,萦绕在李衡辞鼻尖,便疑道:“二娘冬日里也用薄荷香粉?”

  京中女子大多夏季才会用,所以李衡辞才有此一问。

  关明溪伸手掀起披风,漏出挂在腰际的一只香囊:“不是香粉。冬日困顿,我特意去医铺买的薄荷。”

  她如此一说,李衡辞忽地也摸了摸腰际,那里也挂着一只香囊,里头装着沉香,经久不散。

  关明溪眼神也被吸引过去,只是衣衫盖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再想细问时,外头传来阿贵的声音:“娘子,咱们到了。”

  马车停在一处香料铺子的后门,上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惊雪。便是后门也已经闻见幽香。

  李衡辞先一步下了马车,也没离去,伸手候着关明溪。

  关明溪眼看着那留着淡淡茧疤的手,踌躇半晌才搭了上去,手心有些膈人,却温热结实得很。

  李衡辞将指头合拢,捏紧了关明溪的手,肤如凝脂,洁白细腻,待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也没松开。

  关明溪倏地红了脸,盯着他道:“谢过王爷。”

  李衡辞这会儿才松了手,还顺势将帽子给她戴上:“小心着凉。”

  惊雪是京中有名的香料铺子,*各式各样优质的香料都有,也是夫人、姑娘们喜来之处。

  楼高两层,倒也开阔。

  有小伙计上前来迎,见关明溪衣着不俗,柳眉轻颦也别有一番姿态,眼睛一眨不眨,刚要开口便被逸风推了开。

  李衡辞点点头。

  另一个眼疾手快的小伙计赶了上来,瞥了一眼关明溪便朝李衡辞弯腰道:“贵客,这边请,想买些什么?”

  小娘子笑意盈盈,看着年岁也不大,这郎君么不苟言笑,身披大氅看不出里头穿的什么,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我要做安神香,白芷、小茴香、沉香、安息香……”关明溪清清柔柔的嗓音响起,这小伙计头都没敢抬,只点头说是。

  虽说这惊雪中香料繁多,却都用了上好的储存罐子封好,能闻见的香气都是摆在外头供人观赏、识材的。

  小伙计将几人带去了西边一间屋子,里头阁子许多,一个个阁子上都摆着一罐香料,下头便贴了名字,还摆着一小撮样品,他道:“姑娘瞧瞧,应有尽有,挑好了小人替您包起来。”

  关明溪走过去看了一排,问道:“乳香没有么?”

  乳香治不眠①,是关明溪特意来走一遭的主要原因,潘四娘浅眠,缺了这乳香做出来的安神香,于她用处兴许不大。

  小伙计挠了挠头:“姑娘还真是好见识,这乳香量少,好的都进了宫中,留下来咱们掌柜能拿的也不多,早就卖完了。”

  乳香可以用药,亦能制香,关明溪皱了下眉头:“罢了,我改日去医铺里寻寻。”

  李衡辞这时接了话头:“我府中有,让逸风给你送去。”

  小伙计也附和道:“巧了,这大冬日的姑娘也别往医铺跑,染了风寒的可多着,要是没留意寒气入体,伤的是自己身子。”

  不得不说这小伙计嘴巴甜,又知道该应承谁,一番话说得李衡辞眼眸微亮。

  关明溪点了那几样要的香料,各买了五两,小伙计眉飞色舞,快快地拿油纸包了起来。

  “再拿一副研钵。”关明溪看了看,指着那乳白瓷的,“就那副。”

  李衡辞眼前有一茅香,他低头嗅了嗅,朝关明溪道:“这茅香混着檀香和沉香,做木樨香是极好的。”

  他此言没错,关明溪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明明方才还谦道对制香不懂,怎么这会儿倒能侃侃而谈。

  李衡辞被那道探究的眼神盯着,折了身直接叫小伙计给装上,才道:“我府中木樨香用得差不多了,二娘若是空闲,还请顺手做些。”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关明溪这会儿也说不出“不得空”的话,便点了点头:“随意。”

  偏偏付银钱的时候,逸风还抢在了巧儿前头。

  两人站在惊雪门口,李衡辞笑意颇深:“二娘劳累。”

  阴沉沉的天这会儿拨开了云,虽说还没有太阳,却是亮堂了许多。

  关明溪这才发现他眉间有一道细小的疤,要不是离得近,只怕也瞧不见的。*

  她没来由的踮起脚尖,伸手点了一点,随口问了一句:“这是谁伤的?”

  指尖有些凉,李衡辞只觉刹那间心跳漏了一拍,敛了眸子道:“月前夜里在走在街上不小心磕的。”

  “你当我是傻子么?”

  “上回唐侍郎说金人将你抓了,一并受的伤。”

  都道他胸口受了致命伤,忽略了眉骨间那一刀,今日倒是被二娘看见了。

  兴许这道疤对李衡辞来说算不得什么,却叫关明溪觉得有些闷。

第54章 见关明溪低头咬了咬唇,……

  见关明溪低头咬了咬唇,李衡辞便道:“与二娘无关,是我自己失了评断。”

  说完岔开了话头:“我送你回家。”

  “不了,要去买些布匹,裁来年的新衣裳。”

  “柳明街的丝绸铺子,你从前不是常去的。改日让掌柜的登门送去。”

  还是当初从关侯爷手里拿来的。

  那两处丝绸铺子确实效益甚好,李衡辞拿到手里后,便断了和关侯爷联系的那位苏州官员,还暗中惩戒了一番。

  另找了可靠之人,从苏州运的布匹来,都是走的官道。

  “王爷心意已领,又是香料又是布绸的,二娘受之有愧。”

  李衡辞顿了顿,眼底满是失落,姿态却依旧高冷:“罢,那去别处瞧瞧。”

  关明溪没做声,侧脸看他,又笑了:“我腿脚累得慌,还是先回家制香。”

  两人不知何时开始有了不可说的默契,弯弯绕绕地说了他人没听懂的话。

  “二娘香囊是薄荷叶,可知我身上挂的是什么?”

  “自然不知。”

  李衡辞右手搭在腰际,轻轻扯了一扯,是一只绣着青松的香囊,算不得特别。

  “你当初出城祈福回来,让关侯爷给我的。”

  关明溪这才回想起来,是有这么一遭事,不过,这香囊是在铺子里随手买的。

  她转了转眼珠子,避开了李衡辞殷切的眼神:“王爷要是喜欢薄荷叶,来年我让巧儿晒些,给你送去。”

  说完也不等李衡辞开口,便径直上了马车,李衡辞在身后目光灼灼。

  接着又探出个毛乎乎的脑袋来:“待我制好了香再送去王府。”说完也没等李衡辞回话,一溜烟地又缩了回去。

  李衡辞拉住大氅,嘴角含笑。

  关明溪回到吴宅已是申时,有小厮在门口候着,说是张夫人和状元郎午后便来了。

  张夫人常来寻潘四娘闲谈,只是怎么这张舟远也来了?关明溪心下默了默,兴许是关子茹的事有了眉目。

  她没来得及回西厢房,径直去了接待客人的厅堂。

  进屋后关明溪摘了披风,刘婆子开了厅门,果真见到张舟远坐在椅子上,潘四娘与张夫人头挨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

  “阿娘、张夫人!”她行了个礼,又朝张舟远道,“见过状元郎。”

  张舟远也起了身回礼。

  “几日不见,二娘又生得好看许多。”张夫人称赞道,指了张舟远又说,“我儿说在翰林院修撰史书时,发现了一本*早年流传下来的词,特意誊抄了一份给二娘。”

  张夫人也不懂这些,只是张舟远主动些,在她看来终究是好的,指不定哪一日二娘真就成了她的儿媳。

  关明溪神色惊喜:“那我便泡上一壶好茶,还请舟远随我去书房。”

  出了厅堂,直走进内院,左边第一间屋子便是书房。

  关明溪让巧儿在门口守着,乍一踏进门槛,张舟远便开口道:“二娘,我托了一些贩夫走卒,有人打探到外城金北街,有几处宅院寻常都有商贩来往,近些日子却门可罗雀。”

  “我已经去过。”

  张舟远眉心一跳:“二娘何时去的?”

  “今早,险些中了计谋。”

  “这样凶险?二娘既然央了我办事,又何必独自去闯?”张舟远盯着关明溪的脸,又挪到手上,“可有受伤?”

  关明溪将手收在了宽大的衣袖中:“好在善王及时赶到。”

  张舟远眼睛倏地暗下来,喃喃道:“人没事便好。”

  “可知道背后是何人所为?”

  关明溪神色复杂:“上次我提起的那位。”

  “真是他?我还以为二娘是在说笑。”话虽这么说,张舟远隐隐有些猜测,只是一直没敢当真。

  康王那副做派的王爷,张舟远状元出身,自有一番文人骨气,不说站队,心里头也是偏向李衡辞的。

  公是公,私是私,张舟远分得清。

  “要真是沾了那位,下次二娘就莫要再以身涉险。”关明溪也清楚,今日做的太过莽撞,世人皆道善王似狼,如何凶狠。

  真正令人害怕的还是康王这样狡诈的黄鼠狼。

  关明溪闯进金北街,他显然是要警告她……或是,想要她的命。

  “关子茹定是恨极了我,康王想借她的手对付我,扰乱善王的心罢了。”关明溪说得坦然,张舟远垂了眼沉思。

  只是关明溪不知的是,康王还比她想象中还要狠毒,野心更大。

  张舟远从不想卷入朝中内斗,这回因为关明溪,自愿入了那个圈。

  “二娘下一步要如何?”⑨时光整理

  “走一步看一步,冲着我来倒无妨,只是爹娘兄嫂,他们万万不能动。”关明溪神色一正,眉头轻颦。

  张舟远倒想说一句她身在市井,不该同康王硬碰硬,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说了。

  触及家人,要是倒个儿个,他也会坐不安稳。

  关明溪这会儿想起她说李衡辞“树大招风”,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京中关于她的传言多不胜数,说句大不逆的,简直就是压过了官家的风头。

  张舟远郑重说道:“二娘若是需要,大可寻我。”

  关明溪侧身点头:“先谢过。”

  交谈太久也怕潘四娘与张夫人起了疑心,张舟远便起身告辞,关明溪也没留,送至门口便没再动。

  巧儿看他身影,说了一句:“状元郎还真是风度翩翩。”

  又迅速拐了个弯:“跟善王比起来差了点。”

  “就你嘴贫,跟我回屋里去,我这会儿着手做起来,这天也不知哪*一日会下雪。”

  一语双关,这冬天的雪还真是不知道何时下。

  巧儿没听懂,满脸喜气:“是了,冷起来冻手。”

  关明溪走回了屋子才想起,忘了让李衡辞快些将乳香送来,她把白芷和小茴香放入淡盐水中浸泡上,便朝巧儿道:“让阿贵去趟善王府吧,就说二娘取……”

  话音未落,房门被轻叩几声,屋外便响起小丫头的声音:“娘子,方才有侍卫送东西来,说是善王给娘子的。”

  “赶了个巧。”关明溪嗫嚅着,巧儿将那沉甸甸的木盒接进来,只闻得淡淡清凉之气,像是还未成熟的青核桃皮的涩味,再闻又感觉带着橘子皮的味道。

  分别取了三钱的白芷和小茴香,泡上一盏茶的时间,取出后拿帕子擦干,放到研钵中打成粉末状。

  丝丝缕缕的香气钻入神窍,使人镇定不少。

  沉香安神,取了二两;安息香开窍,取五钱,而乳香助眠,取六钱。将这几种香料碾成粉状后再调和均匀。

  与白芷和小茴香一同混合,再加入纯蜂蜜两勺,桂花蜜半勺。

  关明溪净了手捏成拇指大小的圆状,制成香丸,再放入瓷瓶里头,一共装满了三个。

  还未熏香,便已觉心定神安,不愧是上好的香料。

  这时天还未黑,关明溪侧头看了一眼那包茅香,想想拿了两瓶安神香给巧儿:“去瞧瞧张夫人还在不在,就说我给阿娘制香,多了一瓶。让张夫人留下来用膳吧。”

  剩下一瓶,便是留给嫂嫂用的。

  巧儿应声开门,她又补上一句:“我去庖屋,晒干的桂花稍后替我拿来。”

  簇簇生长的桂花又称木樨,气味扑鼻,清甜带着浓郁。

  是用来做木樨香的主要材料。

  有诗写道:“身在广寒香世界,觉来帘外木犀风。”①

  庖屋里刘四娘已经在备菜,见关明溪手里拿着几包油纸,便问道:“娘子又来做菜?”

  “不知有没有功夫,我先做个木樨香。”

  “木樨香?娘子自己用么?”

  关明溪没答话,模棱两可回道:“阿娘夜里睡不好,我方才做了些安神香,还有许多剩下的香料,放着也是无用。”

  刘四娘双手合十,急忙道:“娘子孝心一片感动上天,夫人夜里也会安睡。”

  两人又随意攀谈起来,没过多久,巧儿来了屋子:“张状元已经走了多时,张夫人说留下一同吃。”

  又问:“那咱们还去瑞和楼么?”

  “不去了,陪阿娘一起吧。”

  关明溪低声说道,又寻了个崭新的瓦罐,将蜂蜜放到炉子上加热融化,再洒下十二两的桂花,文火煮着。

  刘四娘手下剁着牛骨,朝巧儿问道:“张状元怎么这样早便走了。”

  巧儿觑了一眼关明溪的神色:“张状元顺道给咱们娘子送东西,人家翰林院忙得很。”

  刘四娘意味深长:“原来如此。”

  沉香、檀香各半两,茅香一两,关明溪称好便一同放在了研钵中,轻一下浅一下地*磨着,听这话便道:“他们文人向来喜欢以文会友。”

  刘四娘没说话,不过从她带着笑意的眼里,足以看出,是觉得关明溪在欲盖弥彰罢了。

  待香料研成粉末,罐里的蜂蜜桂花也香飘四溢,愣是盖过了刘四娘煮的酸汤老鸭。

  与磨好的香料一同混合成香泥,再揉成丸子大小,撒上一些桂花干,防止粘连。

  与安神香不同,木樨香做好后,要防止地窖中窖藏几日。

  关明溪拿瓷瓶装好后,便交给巧儿:“放去窖里,记得七日后再拿出来。”

  关明溪这会儿神清气爽,懒懒伸了个腰:“可别记岔了!”

  “晓得了娘子。”

第55章 关明溪冷眼看着,道:当……

  眨眼一晃七日过去。

  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近些日子又冷了许多,关明溪也不大愿意出宅子,一手拿着汤婆子,一手拿着热茶十分惬意。

  除非潘四娘要去买年货,她才舍得动一动。最近看看天,许多人都说要下雪了,关明溪还有些企盼。

  安神香潘四娘白日里已经用了起来,说是觉得不错,嫂嫂那头也觉得甚好,关明溪便打了主意改日闲下来再做几瓶。

  一早,巧儿将木樨香从地窖里拿出来交到关明溪手里时,瓶塞未开,已经能闻见若有似无的香气。

  巧儿不禁琢磨道:“善王怎么会喜欢这样香气浓烈的香丸?”

  要知道,京中富贵人家的男子大多只用檀香,像李衡辞那样的,龙涎香、松柏香更符合身份。

  所以巧儿感到莫名。

  关明溪打开瓶塞,轻嗅了嗅才道:“那日,他眼前可不就只有那茅香,顺口一说罢了。”

  她看得真切,李衡辞懂香,却也不会用木樨香这种姑娘家喜欢用的,抓住了她不会拒绝,便提了一句。

  关明溪也不在意,这香给容纯公主也是使得。

  “让阿贵备马车。别晚了让嫂嫂干等。”

  关明溪和徐六娘约好今日去佛寺,近年关了,给家中亲人祈福,也为肚子里的孩儿。

  潘四娘忙碌着宅院事务,便不会一同前往,只她们姑嫂二人。

  关明溪先将木樨香送去王府,再出城与嫂嫂在佛寺汇合。

  马车四平八稳,关明溪闭目养神着,直快到了王府她才想起今日这么早,李衡辞应当还未下早朝。

  “巧儿,让阿贵去容纯公主府。”

  善王府和容纯公主府就在一条街上,相隔不远,这会儿也用不着调头。

  因着关明溪与容纯交好,所以进公主府还算畅通无阻,管家李公亲自接待,引去了正厅,嘱咐丫头送上香茶。

  李公弯了弯腰,直叫关明溪姑娘:“姑娘稍等,我家公主马上就来。”

  关明溪浅笑:“无妨,我等一会儿。”

  虽不是头一次来,巧儿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句“奢华富贵”。

  “怎么,你喜欢那便跟在本公主身边,不要回去了!”李兰瑶穿着桃色褙子,脖子上裹着一圈毛茸茸的围脖,睡眼惺忪,见了巧儿*才精神些。

  巧儿在外凶横惯了,自然也不甘示弱:“公主我高攀不起,还是咱们娘子好。”

  巧儿一直觉得李兰瑶对关明溪不安好心,又是个奢靡娇宠的公主,总要呛上两句才心满意足。

  而李兰瑶虽说年纪小,可不论宫里宫外,还没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指桑骂槐的,每每见了巧儿两人便不对付。

  关明溪只觉有蚊子“嗡嗡”一般头疼,便开口打住:“好了好了。巧儿将木樨香给公主。”

  巧儿极不情愿地从袖口中掏出个荷包,关明溪又道:“这是前几日和善王一同去买香料时,王爷托我做的木樨香。”

  李兰瑶挤弄眉眼:“二娘何时和我七哥能一块儿说话了,还给他制香?”

  “你七哥付的银子,拿人手短。”

  “二娘放心,这木樨香我定会交到七哥手里。”李兰瑶想了想又道,“二娘何不亲自去王府?”

  “我与嫂嫂要一起去佛寺,顺道将东西送过来,想来王爷这会儿还没下朝,便来了公主府中。”

  李兰瑶一听“佛寺”,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打小跪拜,光是宫中就放着不少佛像。

  关明溪见目的达到,便要告辞,李兰瑶却改了主意,喊道:“我同二娘一起去。”

  “嗯?公主跟去做什么。”

  她憨笑着:“容纯也去祈福。”

  关明溪见她孩童心性,点点头道:“待会儿要是我嫂嫂说话冲,公主可别介怀。”

  徐六娘本身就是个急性子,说话做事都不按常理出牌,先给李兰瑶嘱咐一声。

  容纯公主出府向来仪仗与侍卫都少不了,关明溪不愿如此惹眼:“公主可否少带几个侍卫?”

  “自然可行,我同二娘坐一辆马车便是。”

  ——反正都有七哥派遣的人暗中保护着。

  李兰瑶只带了贴身侍女采香,还有两个身着常服的侍卫,乍一看便是一般人家的小厮。

  马车在公主府停了一炷香的功夫,就朝西南方向的城外法兴寺而去。

  出了城后,便能看见许多四面八方而来的马车、小轿,看方向应当大都是往佛寺去的。

  城外路有些不平,马车颠簸着,李兰瑶显然自小娇养,颠得小脸皱成了一团。

  关明溪看她这模样,似笑非笑,拿了一个厚厚的垫子递过去:“公主出府都是软轿。”

  李兰瑶鼓起脸来:“七哥一直将我当幼童,这不许做那不许做。”

  话没说完,便听得“砰”地一声,两人猛地朝前倒,险些摔了出去,好在关明溪一手抓住了马车窗棂,另一只手拖住了李兰瑶。

  阿贵先是紧了缰绳,问道:“两位主子可有碍?”

  “无碍,去瞧瞧后头怎么回事。”

  巧儿和采香坐的另一辆马车,还有公主府的侍卫都走在前头,所以这会儿也只有阿贵能出面。

  阿贵精明得很,关明溪只当是马儿惊了,没放在心上,便拉住李兰瑶的手要她别慌。

  没一会儿功夫,阿贵便气冲冲回道:“那上头坐的不*知是哪家小姐,要咱们娘子去给她赔罪!”

  容纯坐不住了:“她们马儿撞了上来,怎么还倒打一耙?”

  关明溪将她按住,道:“我去瞧瞧。”

  此处恰好在山路弯道,有些崎岖,对方后面跟着两驾马车。

  有个眼高于顶的侍女见关明溪下车,先是惊呼一声,朝马车里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当即那人便掀了帘子,漏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

  关明溪也认出来了,定国公的小女,吴凤音。

  吴凤音看清她的脸后,便道了一句“晦气”。可卡在喉咙里要她赔礼道歉的话,终究是没再说出来。

  往日关明溪在京中最是惹人喜爱,又有与善王的婚约在身,那些个女子只能眼红着,却是对这她毫无办法。

  关明溪冷眼看着,道:“当真是晦气,姑娘马儿要是受了惊,便不该放出来。”

  吴凤音神色一凛,身边侍女倒先护起主子来,破口大骂:“不知好歹,我家姑娘不同你计较,你还先放肆起来。”

  她嗓子尖利,坐在马车中的李兰瑶也听了个真切,当即便下了马车。

  关明溪沉了脸:“计较?你们恶人先告状,好意思腆着脸计较么?”

  吴凤音当初一心要和关明溪比较,却样样比不过,她便假意同关明溪交好,想要争抢和李衡辞的婚事,却也没落到她的头上。

  “丧家之犬罢了,你还是这样能说会道,我真后悔当初没去嘲笑你一番。”吴凤音咬着牙,也冷冷看着关明溪。

  “我当是谁,原来是吴家姑娘。我看能说会道的不是二娘,是你。”李兰瑶音色软绵,她将自己裹成一团,眉眼间都是不耐。

  吴凤音听见着熟悉的声音,眯了眯眼,后知后觉才发现是容纯公主。

  她磕磕绊绊从马车上跳下来,规矩行了礼:“公主怎么在此?!”

  “侍卫已经往前头去了,要不是你撞上我的马车,又怎会还在此?”方才李兰瑶就憋了怒气,又见吴凤音朝关明溪那样说话,更加恼了。

  “公主息怒,臣女不知……”

  “没了规矩!”

  容纯还是头一次在外发这么大的脾气,别说吴凤音,就是关明溪也一头雾水。

  她将关明溪拉回马车,气呼呼道:“你当时离了侯府,他们家头一个去在管家面前露了脸,明里暗里贬低。”

  李兰瑶说着嗫嚅了嘴:“便是想要七哥府中那王妃之位。”

  “定国公授意的么?”

  定国公与关侯爷不同,国公世袭爵位,可谓是在京中根繁叶茂,原来还是要卷进夺嫡之事。

  关明溪拧了眉头,吴凤音竟还想着这事。

  “当然是定国公授意的,不过我七哥一口拒了。”

  方才耽搁那一会儿,引了李兰瑶带来的侍卫注意,这下往回赶,硬生生隔着布帘插了一句:“公主可还好?”

  “定国公的小女,冲撞了马车。”李兰瑶厌厌说道。

  关明溪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将那茬话揭过。

  两个侍卫不敢再往前*,骑着马跟在马车后头,一路而去,相安无事。

  法兴寺依山傍水,建在山腰上,姑娘、夫人们单单爬上去便要费了大半的气力。

  关明溪和李兰瑶下马车时,在山脚下候着的徐六娘一眼便瞧见了,她快步走过来道:“二娘怎么这会儿才来。”

  “嫂嫂久等,我去公主府上送了香,来时又在路上碰了马车。”

  徐六娘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句“见过公主”,侧身拉了关明溪的衣袖:“带她来做什么?”

  “容纯年纪小,平日里也无事可做,我便将她一起带来了。”

  “你总是善心,也不晓得人家会不会记得你。”

  平民百姓,对那宫中之人也没什么恶意,单单是心里头过不去罢了。

  关明溪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容纯心性甚好,嫂嫂倒是该想想,能不能爬上这法兴寺。”

  长梯两百零八步,远远望去,陡峭得很。

第56章 定国公的小女效仿勾栏女……

  法兴寺年代久远,路上青石板上却丁点儿青苔也没长,来来往往人数众多,硬生生将台阶都走得有些光滑。

  关明溪也觉得这副身子吃力,几人走走停停,愣是走了快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上了山腰,徐六娘嘴里念叨着:“心诚可鉴。”

  容纯公主倒了一半身子在采香肩上,想着多久没遭这种罪了,还是得常常出来走走才行。

  有小沙弥前来领路,徐六娘走在前头,让侍女给了不少香火钱。

  徐六娘今日主要是为肚里孩儿祈福,毕竟是成婚两年来好不容易才怀上的,所以她要跟着小沙弥去听师父们念课。

  关明溪倒想站在半山腰看看下头的风景,便直言不去了,而李兰瑶自然是要跟紧她的。

  徐六娘便嘱咐她们别走远了,午时在斋堂再见,她带着自己的侍女便随着小沙弥消失在几人眼中。

  关明溪和李兰瑶去大佛堂里拜了三支香,磕了三个响头。

  法兴寺下头有一大片竹林,挨着便是冬小麦和一些萝卜,是山下的农户所种。

  李兰瑶感到新奇,便问了一句:“咱们宫里的菜都是这里来的么?”

  “兴许是。”

  两人吹了一会儿风便冻得有些受不住,关明溪也怕公主染了风寒,于是让巧儿去寻小沙弥,有无厢房能够歇一歇。

  香客太多,关明溪也拿不准是否能有厢房歇脚。

  倒是在殿内等候时,遇上了刚上山的吴凤音,吴凤音见着关明溪还想讥讽几句,李兰瑶站在那里,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一句废话也不敢多说。

  “公主在此等人?”

  “嗯。”李兰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吴凤音也不恼,她向来以体贴示人。

  “殿内开着大门,外头风大,公主不如去厢房里等着。”

  她见李兰瑶狐疑望着她,又道:“爹娘常来法兴寺,香火钱给过不少,后山特意留了一间厢房给我们吃茶。”

  朝□□勋世家确实会这样做,关明溪在奉恩侯府时也知晓一二,吴凤*音这话也做不得假。

  李兰瑶要是亮出公主身份,自然也会有为皇室而留的厢房,只是她今日没打算声张。

  李兰瑶望了一眼关明溪,似是在等她下决定,恰好这时小沙弥赶来,嘴里念着“阿弥陀佛”:“施主,后山寻常的厢房已满,其他都有贵客定下。”

  吴凤音勾了勾嘴角:“姑娘们随我去吧!”

  关明溪不甚在意,为了逞一时之快,吹坏了身子不值得,李兰瑶见她微不可闻地点头,便也应下了。

  吴凤音身边的侍女这会儿也偃旗息鼓,不敢拿鼻孔瞧人。

  亮了定国公家中的身份牌子,小沙弥便急忙将众人引去了后山。

  李兰瑶带来的侍卫寸步不敢离,吴凤音也带了许多侍女、侍从,却是都留在了外殿。

  巧儿还不知道路上发生的事,这时有了避风的屋子,也顾不得问起。

  吴凤音自诩八面玲珑,她倒也确实当得起“大家闺秀”,自从关明溪从侯府走后,京中但凡提起贵女,便是她吴凤音之名。

  所以这会儿虽然公主在侧不敢造次,可暗中挤兑她还是有那份心情的。

  坐定后,让侍女跟着小沙弥去拿茶水来,吴凤音便提了一句:“我听闻明溪很会泡茶?”

  她唤“明溪”,在容纯面前故作亲昵。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关明溪神色淡然,听出了她话里贬低的意思,也不恼。

  连巧儿也听出来她话里带话,皱紧了眉心。

  吴凤音继续道:“我整日里忙着读书作画,稍有一点儿空闲,娘亲便要叫我去学中馈。”

  她说着拿衣袖半掩着唇:“我记得是叫瑞和楼?改日有了功夫倒想让明溪替我做上几道菜。”

  当初的天之骄女又如何,还不是沦到要给她做菜、泡茶的地步。

  “瑞和楼大门日日敞着,哪日来都随你。”关明溪懒得和她演那番“姐姐妹妹”的游戏。

  吴凤音吃了个瘪也没打算住口,以为关明溪是在回避,说到兴头上:“是了,瑞和楼在京中谁人不知?就连善王也常去的地方。”

  李兰瑶倏地开口:“够了!”

  吴凤音这才后知后觉,提了不该提的。

  关明溪看她这模样轻笑一声,声音轻轻柔柔:“我从前听闻,定国公的小女效仿勾栏女子,去王府堵了几次王爷,次次都扑了个空,姑娘倒是说说此事真假?”

  都是多久的事了,那时官家赐婚的旨意还没下来,京中这样干的女子可不少。

  吴凤音毕竟是闺中姑娘,虽然这事她也真的做过,可乍一听关明溪当着下人的面说出来,这会儿也臊红了脸。

  又拿眼睛去看李兰瑶,可人家没打算帮着她说话,冷了脸坐着。

  侍女端了茶水来,吴凤音为了缓解不自在,起身接过放在桌子上倒茶。

  她这样的身份,倒的茶自然也是给公主倒的,采香替容纯接过后,她便道:“先给二娘。”

  吴凤音眼睁睁看着她亲自倒的茶水,让关明溪下了肚,气*得眼珠子都险些瞪了出来。

  关明溪恍若未闻,还道这茶香得很,十成十是新茶。

  冬日里困顿,李兰瑶捧着热茶都想打盹,偏偏吴凤音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关明溪。

  她又换上了那副无害的笑脸:“明溪,可有拜过菩萨?”

  “自然是拜过了。”

  吴凤音顿了顿:“那便好,让菩萨保佑你才是。我听说那人流放途中被人救走了?”

  她说完又觉不对,急忙掩了口:“也不知是真是假,我随口一说罢了。”

  被流放的,又同关明溪有关系,除了关子茹还会有谁。

  吴凤音此举不过是为了膈应关明溪,换句话说,关子茹是被关明溪“害”得入了牢里,还落得个流放下场。

  要真是逃了,关子茹第一个便是要找关明溪算账。

  关明溪想听听她知晓些什么,便道:“不知,说来听听?”

  李兰瑶得了眼色,也小声附和道:“本公主也不知。”

  吴凤音最喜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一个是当朝最受宠的九公主,一个是跌落凡尘的名门之女,这时都眼巴巴地望着她。

  于是她便压低了声音:“我听爹爹提起的,关子茹跑了,官家气得不行,说是骂得关侯爷大气儿都不敢出。”

  她瞪着眼睛,生怕两人不信,又道:“官家没空搭理一个罪女,将气撒到关侯爷头上便没再管。”

  “再如何,也是恶意伤人的罪人,怎能说不管就不管?”关明溪缓慢道,有些不敢置信的意思。

  “不说官家案上的折子有多少,光是皇城司的察子密报,官家便忙得脚不沾地。”

  吴凤音说着抖了抖衣衫:“公主难道不知,京中近来有金人出没,之前善王还遇了险。”

  关明溪倒没想到她知晓这样多,便又问道:“金人?派了侍卫去抓便是。”

  “呵呵,你倒是说得轻巧,还是脱离这朝廷太久,金人为非作歹野心极大,还不是想将咱们……”

  吴凤音将到喉咙的话都咽了回去,吃了一口茶才敢对上容纯的眼,好在容纯并未觉得有所冒犯。

  关明溪也慢慢呷了一口茶水,杯盖碰着杯口轻轻摩擦着:“姑娘恐怕是在说笑。”

  要是换了别人,兴许吴凤音能听出来这是在故意激她,可这是关明溪,她一直视作攀比对象说的话。

  “你还不信?那我便告诉你,官家现在属意我为善王妃的人选,而我爹也得了风向一个劲儿的倒向善王,为的便是那金人。”吴凤音越说越得意,像是善王妃的头衔唾手可得,不日便要成婚一般。

  她这话,莫说容纯不明白其中缘由,便是关明溪也当场怔愣,前因后果根本连不到一起去。

  定国公不必关侯爷,沉稳不少,也深得管家的心。

  当年要是没有关明溪,兴许这善王妃的赐婚,还真会落在吴凤音的头上。

  关明溪伸头超前探了探,声音放得极低:“姑娘的意思是……定国公也站在善王身后。”

  吴凤音也压*了压嗓子:“金人作乱,你当为何?天子脚下都敢如此猖狂,你以为……”

  “是康王?”

  吴凤音眸子忽地缩了缩,伸出食指指着关明溪的额头,颤颤巍巍道:“你……你如何得知?”

  定国公坚定支持善王一派时,便唤了小女吴凤音在书房,将其中缘由同她细细说了一番,嘱咐她定要拿想下王妃之位。

  吴凤音对李衡辞本就有心,只是前几月听说他对又朝官家请旨,那份心思也歇了不少,这下被定国公一说,心中被熄灭的火苗又熊熊燃烧起来。

  想她被关明溪压了这么些年,也不知到底是哪里差了一截,事事都不如关明溪,这会儿有了爹爹撑腰,腰杆都硬了许多。

  康王勾结金人,若是查出来了,他身后党羽没一个逃得过;若是没查出来,明眼人也知道,李衡辞不会善罢甘休。

  定国公无意间得知此事时,在厢房内枯坐了一夜,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博弈总有输赢,康王和善王势不两立。

  吴凤音算不得多嘴,这话藏了许久,从未和他人提起,今日遇到关明溪昏了头脑,这下吓得冷汗涔涔。

  屋外传来脚步声,几人止了话头。

  听得外头小沙弥说话:“施主可是徐娘子的家人?徐娘子方才摔了一跤!”

第57章 兴许孩子是保不住了……

  徐六娘在法兴寺的知善堂,同僧人一道念诵佛经,兴许是人太多,也兴许是肚里孩儿的缘故,她一时觉得有些烦闷。

  起身绕过众人,出了知善堂的大门,和众多香客站在殿前观赏景色。

  侍女便道去给她拿杯茶水来,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再回来时,徐六娘已经被送去了最近的一间禅房。

  有站在身旁的香客说是她脚下没站稳,滚下了台阶。

  知善堂前五个小台阶,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徐六娘又是有身孕的妇人。

  她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襦裙上沾了点点血迹。

  侍女吓得白了脸,守在徐六娘跟前一动不敢动。

  还是上了年纪的僧人问了一句,可有同伴,她这才想起来关明溪和容纯公主。

  小沙弥分散开去寻关明溪,又在各个香客中寻找会医之人。

  法兴寺没有大夫,小病自医,寻常有了大病都是下山去医铺,可这会儿显然来不及的。

  小沙弥辗转找到关明溪时,徐六娘已经在塌上躺了一盏茶的功夫。

  期间有僧侣拿了止血的药草来,却又不知如何下手。

  寻常胎儿要是未满三月,大都不会向外提起。侍女这才哭丧着脸说自己娘子怀胎快两月,这血怕是……

  几位心善的香客听此,也不由得念了一句“佛祖保佑”。

  关明溪听到小沙弥的话,神色倏地冷凝,立即起身开门,问道:“在何处?”

  李兰瑶和吴凤音面面相觑,愣了一顺才跟了上去。

  路上小沙弥三言两语说了大致情况,关明溪心道不妙,捏着拳头的手,指甲直接陷进了肉里,而她丝*毫不觉。

  她是知道徐六娘有孕的,且今日来法兴寺为的便是此事,若真是磕了碰了伤到胎儿,再不敢细想。

  吴凤音这会儿在后头说道:“我倒是带了大夫上山。”她挥手让身边侍女去寻。

  定国公府多大的派头,出城几辆马车,吴凤音前来礼佛,自然带上了大夫。

  方才沙弥说徐六娘摔了之时,她便嗫嚅着没开口,内心挣扎了半晌才提起这茬,不论怎样,还是人命重要些。

  一群人赶到禅房时,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暖烘烘的,烧得人脸发烫。

  徐六娘的侍女见了关明溪像见了救命菩萨似的,揪着她的衣衫道:“娘子,这可如何是好!我就是去倒一杯茶水的功夫!”

  小丫头慌了神,众人难免也觉怜惜。

  她哭得梨花带雨,关明溪看了一眼榻上躺着的身影,身上压着两床棉花紧实的褥被。

  徐六娘虽说妆貌依旧,可往日光彩不再,即便是昏迷中,依旧皱紧了眉头。

  周遭站了几位僧人,领头的便是主持会清,本来他在禅房清修,听说人命关天,也顾不得其他赶来。

  还有些方才与徐六娘一同赏景的香客。

  会清主持道一句“阿弥陀佛”:“施主,已经派人去山下请大夫。”

  他原以为这样年纪小的姑娘,见此定是如同那侍女一般,六神无主先乱了阵脚。

  可关明溪应了一声,也没哭没闹,先去摸徐六娘的手心,幸好还是热的。她犹豫着往下摸了摸,手下只觉有些粘腻。

  寝被下也被沾染了血,关明溪心下一凉,要知道现在是冬日,徐六娘穿着厚厚的袄子,下头亦是襦裙亦是挡风。

  “寺中可有人参?”

  会清主持愣了一瞬,没想到这小娘子这样冷静,便道:“有,我这就让小沙弥去取。”

  侍女没提徐六娘有身孕时,那些僧人以为摔了外伤,拿的草药过来都是外敷用。

  关明溪看着嫂嫂惨白的脸,强忍住鼻腔那股酸意:“谢过主持。”

  定国公府的大夫气喘吁吁赶来,手中拎了一个木制药箱,是个上了年纪的娘子。

  她直接搭上徐六娘的手腕,又掀了眼皮子看看,转头说了一句:“还请各位在外等候。”

  会清主持也懂得避嫌,念了一句佛号便带着各僧侣出了房门,那几位想香客亦是跟着离去。

  房内只剩下几个姑娘,还有几个侍女。

  那大夫也掀开寝被瞧了瞧,叹道:“兴许孩子是保不住了,这娘子身子还算好,人还有救。”

  “可有带衣裳,等会儿给你家主子拿来换上。”

  她自己则拿了药箱中的银针,一根根扎进徐六娘的皮肉。

  那侍女这才止了哭,慌慌张张地说有,不过在山下马车里。

  李兰瑶得了机会开口:“让我府中侍卫去取,他腿脚快些。”

  吴凤音皱着脸:“不必去了,我带着有,若不嫌弃穿我的便是。”她也不知道为何,面对关明溪本该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却一次次伸了*援手。

  定国公府的嫡女,穿的用的又怎会遭人嫌弃,她这是没打算在这上头跟关明溪计较。

  关明溪自然也感受到了,抬眼看她,真心实意道:“二娘谢过姑娘。”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吴凤音没答,也不知是接了这句“谢”还是没接,往一旁椅子上一坐,便没再说话。

  李兰瑶这会儿也有些慌乱,看着关明溪神色又不知该安慰些什么,在房内踱步一会儿便开门嘱咐了侍卫几句。

  关明溪不知这些,她一心扑在嫂嫂身上。

  呆坐了许久的吴凤音突然跳了起来,朝关明溪道:“你说,你说是不是她?”

  “不是她。”

  关明溪一锤定音。

  “自欺欺人!”

  吴凤音嘴硬道,却想收回方才说的话,那故意用来膈应关明溪的话,她不该提起罪人的。

  李兰瑶心里也“咯噔”一跳,难道真的是关子茹?

  关明溪只觉有什么东西蒙了眼,模模糊糊地,转过头顺手抬了手用袖口擦了擦:“嫂嫂放心,二娘在这。”

  她这话轻得不能再轻,除了还在给徐六娘扎针的大夫,便再无人听见。

  不管真的是关子茹恶意报复,或是关明溪没能跟在徐六娘身边,总归她心里是不好受的,就这么出门一趟,孩子没了。

  有小沙弥将人参和送来,大夫看了一眼便道去熬个汤药来。

  “娘子还懂这些?”她随口问道,关明溪也随口答了:“没医铺,也只能先用这些补补身子。”

  她说完便扶着巧儿的手起身,半蹲在榻前这会儿腿脚有些麻木,她轻轻踢了踢:“烦请公主和姑娘先替我照顾嫂嫂。”

  “二娘要去何处?”李兰瑶怕关明溪做傻事,伸手要来拉她的衣袖。

  “我去问问,可有人看见我嫂嫂如何摔的。”要说徐六娘站在台阶上,是她自己没站稳滑了脚,关明溪却总觉心里不踏实。

  会清主持还未走,见关明溪出来便问:“施主可醒了?”

  “大夫刚施了针。”便是没醒的意思。

  “会清主持,我嫂嫂当真是失足?”

  会清没说话,毕竟他也不是在场之人,又怎么敢胡言。

  他回首望了一眼那几位香客,道:“这几位施主看见了。”

  一共四人,两位母女是挨着徐六娘站立的,母亲约莫三十出头,姑娘年纪看起来和容纯差不多,神情有些怯弱。

  都穿着粗布衣裳,手上生了些冻疮。

  妇人先开了口:“我站在那娘子右侧,看她忽然朝前一扑,怪我手脚不利索,没拉住。”

  另外还有两位郎君,相貌有些相似,说是来给家中病重的爹爹来求道平安符。

  一人二十三岁,一人十九,穿着打扮也是极为体面之人。

  年纪小些的郎君看了一眼关明溪的脸便低了头:“确实如此,娘子叉着腰,我同她有些距离,也是有心无力。”

  一眼看去,无一人是熟悉的面孔,难道真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关明溪直觉头晕目眩,朝几人行了个礼:*“谢过各位出手相助。”

  其余香客早已作鸟散,也只有这几位不怕烦事缠身。

  两个郎君瞧着时辰也不早了,便直言若是无事便要下山,关明溪再次谢过。

  那妇人倒未急着走,扯着衣衫道:“我生养过孩子,我瞧你们都是姑娘,不如留下来照应一番。”

  会清住持一听也道:“张娘子是山下农户,寺里许多青菜都是他们家送来的。”

  关明溪一听,便又行了礼:“伯母要能留下,自然再好不过。”

  张娘子的女儿这时怯生生道:“阿娘……”

  张娘子拍了拍她的后背:“可是饿了?”

  “没,没饿。”

  关明溪折身回了禅房,大夫说徐六娘的眼皮子动了动,她便提起裙角冲了上去。

  “嫂嫂,可醒了?”

  “痛!”徐六娘伸手来抓关明溪,却是太过虚弱扑了个空。

  关明溪回握后,道:“嫂嫂摔了自然是痛的。”

  这时住持着人去请的大夫来了,还带着两个小药童。

  关明溪侧开了身,禅房内静了许久。两位大夫在这,好歹心下安定了许多。

  吴凤音这时也坐得累了,起身道:“我去后院厢房休息,有事再来寻我便是。”

  关明溪点点头,说来吴凤音还是嘴上不饶人,做不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要是同关子茹相比,善了太多。

  她转身带着侍女开门,迎面撞上一身寒气而来的李衡辞。

第58章 她手上可是沾了血

  容纯公主遇到棘手之事从来都会先找善王,今日也不例外。

  李衡辞知晓几人去了法兴寺,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得知后先去宫里揪了一位太医令来。

  吴凤音顿了步子,施施然行了个礼,端的是大方规矩,可善王眼光余角也没给她一个。

  容纯公主见到他,急忙上前说道:“七哥。你来了!”

  关明溪也问了一句:“王爷怎么来了?”

  因着屋内人多嘴杂,她路过李衡辞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还请王爷随我来。”

  李衡辞吩咐太医上前诊治,两人出了禅房,绕到无人之处才停下。

  吴凤音绞着帕子,最终也只是“哼”了一声,她又能如何,难不成还敢将善王拦下来?

  这会快晌午,天上太阳被云盖了大半,却依旧比早晨暖和不少,关明溪动了动嘴:“他们都说我嫂嫂是自己摔的。”

  嗓音低低切切,有些闷闷的。

  “我都听说了。”

  “王爷也信,这是巧合?”关明溪倏地抬头,眼底有些发红。

  她微微昂着头,漏出一截细白的脖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衡辞。

  像猫,又像虎。

  李衡辞刚要说话,又被打断:“若真是关子茹做的,我定会亲手将她揪出来。”

  关明溪说完便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臂膀结实,将她禁锢得动弹不得,只听得李衡辞道:“是我的错。”

  “与王爷何干?”话是这么说,那昂着的头缓慢地靠在李衡辞肩上,“索性嫂嫂性命无忧。”

  李衡辞察觉到,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像哄孩童一般:“有太医在,莫要担心。”

  而后叹息道:“你要是像容纯那般心大便好了。”

  关明溪向来无人庇护,确切的说,即便在吴家众人都将她捧在手心里,可她终究还是一直在为吴家人打算。

  关明溪顺势将脸埋在了李衡辞胸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远处是青山,即便是冬季,远远望去依旧一片青色。本该是一幅静谧的景像,被哆哆嗦嗦赶来找人的巧儿破坏。

  “娘子!醒了,醒了!”

  巧儿嗓门大,待她看见两人时,再想收了话已经来不及了,便咽了咽口水,踌躇着不敢动弹。

  关明溪一把将李衡辞推开,理了理鬓角散乱的发丝:“嫂嫂醒了?”

  巧儿这才敢说话:“太医说这会儿身子虚弱,要卧床静养。”

  “不过,不过娘子哭了一气,说哪个杀千刀的竟敢推她!”

  关明溪蓦地停了脚步:“什么?”

  “徐娘子说有人推她。”

  关明溪提了襦裙小跑去的禅房,喉咙里吸进去不少冷风,到了门口上气不接下气,李衡辞大步流星跟在后头,轻拍着脊背。

  徐六娘已经换了衣裳,吴凤音要瘦些,好在是冬装,倒也算合身。

  她方才喝下一碗参汤,这会儿也有了力气说话,眼泪止不住地往脸上淌:“到底是哪个没娘养的小蹄子,当着佛祖的面也敢对我动手,也不怕挨了报应!”

  容纯公主听不得这样的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站在旁侧没敢开腔。

  张娘子坦然在劝:“你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现在可动不得怒。”

  徐六娘听此,非但没有止住话头,破口大骂道:“断子绝孙的东西,敢在我身后耍这些小心思,看老娘不扒了她的皮!”

  徐六娘娘家虽然是商贾,却也是读过书习过字,性子泼辣了些,往日里这样的话是万万说不口的。

  关明溪推门进来便是听见这样一番话,她敛了眉眼:“嫂嫂,你说有人推你?”

  徐六娘侧头看了一眼关明溪,又哽咽起来:“可不是,我站在那处望天上的鸟儿,还想着鸟儿冻不冻,突然不知是谁往我腰窝子一捅。”

  她抽抽搭搭,再说不出话来。

  关明溪问了这一句便够了,再多提伤心事,便真的会伤了身子。

  “嫂嫂你现在不养好身子,咱们怎么能找到那人?”

  药童端了刚熬的药来:“还请夫人喝了,今日将恶露排出,再好生休养半月,身子便好了。”

  关明溪哄着徐六娘将汤药喝下,又道:“我们先在法兴寺住着,明日叫了大哥来。”

  张娘子捏着布裙,想说些什么又没开口。

  直到徐六娘累得睡了过去,她才轻声说道:“我当真没有碰过这位娘子一下。”

  徐六娘说有人推她,而离得最近的便是张娘子母女,张娘子这会儿只觉得有口难辩。

  没人答话,禅房里的人,没人敢答话。

  虽说在此身份最高的是容纯公主,可*她也要看关明溪三分脸色。

  关明溪给徐六娘掖了掖寝被,轻声道:“我信。”

  张娘子松了一口气,却被关明溪下一句吓得神情僵硬。

  “你的女儿,为何抖得这样厉害?”

  众人循着关明溪的眼神看去,那姑娘两只手捏在一起,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娘子,这天冷得很,我家蓉儿怕凉。”

  “我嫂嫂小产,会清主持特意吩咐炭火要烧得望些,这禅房可比寻常打坐的屋子暖和不知多少,便是我这样怕冷的人,这会儿手心都冒了汗。”

  关明溪伸出手心,上头果真蒙了一层薄薄的汗。

  在张蓉看来,关明溪这是咄咄逼人,她毕竟是乡野间长大,这会儿接连后退,险些踩了李衡辞的脚。

  李衡辞侧身躲过,张蓉硬生生贴到了门框。

  “小娘子,谁指使你的?”

  张蓉接连摇头,张娘子看她这模样,心下一沉,也喝道:“蓉儿?”

  “阿娘,你信我,我没有。”张蓉说这话丝毫没有底气。

  “这位是容纯公主,你身旁那位是当今善王,便是方才从这离去的姑娘,也是定国公的嫡女。你当真不怕我送你去官府?”

  关明溪步步紧逼,直到了张蓉跟前。

  “我,我不知她怀有身孕。”

  “谁指使你的?”

  “阿娘今早来寺里送菜,我常来法兴寺玩耍,今日在外殿等着阿娘时,遇到一位姑娘,她给了我一根极好看的簪子,说那娘子是她夫君的外室,她身为正妻不便出面。”

  “求我找了机会将她教训一番,事成之后再给我几支更精美的发簪。”

  张蓉说着腿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果真从腰间掏了一支金簪,像张家这样的农户,兴许十年也买不来。

  “那娘子出了知善堂,我便哄着阿娘一道出去了。”张蓉哭都没敢哭,嗓子哑哑地,“看她站在台阶上便动了手脚,可我当真不知她有孕!”

  张蓉为了几支金簪,又想着不过是外室,给她些教训不能勾搭别人夫君。寻常女子摔了,大不了伤筋动骨,倒是从未想过要真的害人命。

  谁知道,什么外室,都是假的,人家正儿八经的商贾夫人。

  事情闹大后,张蓉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她手上可是沾了血。

  这些人穿着打扮便不是寻常人家。

  张娘子冲上来先是给了张蓉一巴掌,哭道:“我和你爹向来本分,你又怎么为了一支簪子害人!”

  关明溪看在眼里,又问:“那姑娘年纪是不是同我差不多,比我矮些,眼里全是算计。”

  “还有,脸上应该还有伤才对。”娇养的姑娘,脸上细皮嫩肉,伤疤好不了这样快的。

  张蓉捂着脸忙不迭点头:“是,瞧着样貌也好,出手大方,我这才信了她是正妻。”

  “梳的什么发髻?”

  “妇人发髻。”

  “你确定?”

  “我发誓,绝没有看错。”

  关子茹嫁人了么!

  关明溪突然想到什么,抬眼便对上了李衡辞的眼,目光相汇间,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康王有反意,府中妓妾本就许多,塞一个罪犯关子茹又如何。

  她的恨意,终将成为康王手里的一把利刃。

  关明溪咬着牙齿,朝张蓉道:“这几日你便在我嫂嫂跟前伺候着,待她大好了,如何处置等她做决定。”

  张蓉埋着头,没敢应下,塌上躺着那位不是好脾性的,要她去伺候,还不得真得把皮扒下来。

  张娘子看她不动,抬手又是一巴掌:“娘子这是要你将功赎罪,你还不快些谢过!”

  关明溪冷笑一声:“你要是不愿,今日便送你去官府。”

  她不想放过这个小丫头,可方才要不是张娘子出手救人,说不定嫂嫂也性命堪忧。

  害了胎儿之罪,她张蓉得赎。

  让人在眼前,总比跑了好。

  一听“官府”二字,张蓉身子又忍不住颤抖,急忙应下了:“我愿意服侍娘子。”

  这时徐六娘在睡梦中捂着肚子喊痛,额间冒了豆大的汗滴,太医便让这些没成婚的姑娘都出去。

  关明溪回身嘱咐一句:“几位辛苦,有事唤我。”

  两位大夫,一位太医,想来在他们手中,徐六娘会平平安安。

  她冷静得不成样子,除了身边熟悉之人,旁的都对这小娘子生出惧意。

  人有七情六欲,关明溪也不例外,可她在未摒弃七情六欲的情况下,却做到了慌而不乱。

  该是怎样的心性,出了这样大的事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做得极为到位。

  便是在场年纪稍长的妇人,也不敢拍着胸口说自己能处事不惊。

  容纯公主深深看了一眼关明溪,好像有些懂了,为何七哥对这个被赶出府的姑娘念念不忘。

第59章 这心里就是没我。

  关明溪嘴唇有些干裂,一上午先是和与吴凤音斗嘴,紧跟着徐六娘的事也忙得脚不沾地。

  还是着急上火了。

  一群人站在屋檐下,她先开了口:“公主先去厢房歇息,午膳没用也该饿了。”

  李衡辞也道:“去吧,你在这也帮不上忙。”

  吴凤音不会亏待自己,她那屋子里定是亏不了容纯,吃的喝的不会少。

  容纯公主自知这时也不能捣乱,便应了声带着采香离去了。

  张娘子眼睛哭得有些肿,关明溪也见不得这幅情景,朝巧儿使了个颜色,巧儿不情不愿地摸出一只荷包来,里头放着一些碎银子。

  “伯母伤心也是无用,这些银钱权当谢过伯母心善。”

  张娘子忙推了:“使不得使不得。”

  关明溪将荷包塞入她怀里:“一码归一码,我二娘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这银子一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二便是故意让张蓉明白,她关明溪可不会因为张娘子,而对她心软。

  张娘子虽是农妇,也悟到了这层意思,口里只道:“多谢小娘子。”

  她心一横,继续说道:“徐娘子身子一日不好,蓉儿便一日跟她身边伺候。”

  张蓉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阿娘,却得来一句:“娘先回家了*,你今日所做之事,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爹。”

  “阿娘!”

  张蓉拉着张娘子的袖口,却被无情推开,她哽咽道:“蓉儿,错了便是错了,小娘子给你机会,你得知道感恩。”

  张娘子说罢,再没有停留。

  张蓉站在门口抽抽噎噎,这下唯一一个能替她说话的人都走了,连大声说话也不敢。

  关明溪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王爷也去用膳吧。”

  “你呢?”

  “我在这候着。”

  话音落下,李衡辞径直拉了她的手:“这位太医在宫中为娘娘们看病的,你放心。”

  关明溪站在外头吹了一会儿风,手指尖有些冰凉,李衡辞紧紧握了握:“先把肚子填饱,待会儿你嫂嫂醒来要是发怒,谁去劝?”

  关明溪没应声,也没将手挣开,算是默认了他说的话。

  七拐八拐拐入了一处幽静的小院,里头有几间禅院。

  李衡辞解释道:“这院子是留给宫中娘娘来礼佛时住的。”

  法兴寺年代久远,不说百姓们,就是富贵人家与妃嫔也爱来的地方。

  上来一趟不易,大多都会小住两日,于是便有了官家大手一挥,将这院子与殿前分了开。

  只可惜妃嫔难得出宫一趟,这禅院倒是鲜少有人会来。

  寻常小沙弥不知,所以今日只说没了厢房。

  逸风开了一间屋子,里面陈设同寻常禅院无二,简便得很。

  地面上还有灰尘,桌椅却被擦得洁净如新,想来是方才李衡辞已经吩咐人来打扫过。

  “让人去斋堂取些斋饭来。”逸风应是,退了出去。

  李衡辞轻轻按住关明溪的肩头:“坐。”

  巧儿杵在门口,问了一句:“娘子,我……”

  “这会儿也该饿了,你留下一同吃?还是去寻容纯公主?”

  巧儿鼓起勇气看了看李衡辞的神色,最后还是没能稳住脚步:“娘子,我去找公主。”

  虽说她不怎么待见容纯,可这善王,那眼神就让人瘆得慌。

  柿子要挑软的捏,巧儿念念叨叨地走了。

  “她说什么?”李衡辞偏头问道。

  关明溪没忍住抿唇笑笑:“她说想吃柿子了。”

  “这会儿哪里来的柿子?”

  李衡辞神色认真,倒让关明溪又轻笑出声:“是呀,所以嘴上说说罢了。”

  “你想吃我便让逸风去找找。”

  关明溪一愣:“我不想吃。”

  原本压抑的气氛活跃不少,关明溪竟是才反应过来,李衡辞习武之人,耳目向来比一般人清明不少,自己都听见了巧儿说的话,他又怎么会没听见?

  “你们只怕是要寺里住上几日,稍后我让逸风去买些褥被还有炭火,夜里凉。”

  关明溪思绪被拉了回来:“不必劳烦王爷,寺中物件也是够的。”

  “怎么还跟我这样客套?”李衡辞皱眉一问,不过也没打算关明溪会答,继续道,“你们便住在这院里,容纯陪你两日。”

  逸风稳健的脚步声响起,他扣了扣门:“王爷,斋饭来了。”

  “进。”

  逸风手里拎着一*个食盒,从食盒中拿了几个菜盘出来,一碗青菜汤,还有两碗糙米饭。

  李衡辞将木筷擦拭干净后递给关明溪:“要是不合口味,我让逸风去瑞和楼取。”

  关明溪内心腹诽,她没魂穿到侯府时,做美食博主什么样的珍馐都吃了个遍,也是因此,对这些食物的包容度都极高。

  她先吃了一口糙米饭,的确比不上平时吃的精细稻米,却别有一番香气,法兴寺的僧人又不会吃茶摆糕点,也正是靠着这饭让肚子撑到下一顿。

  李衡辞看她神色温和,便问了一句:“如何?”

  “王爷太过小心,我倒是吃得惯的。”

  “我在关外打仗时,这样的糙米都是难得一见,煮了稀粥分下去喝的。”李衡辞随口提起,也端着碗吃了起来。

  关明溪忘了这茬,是了,十六岁便上战场的王爷,便不会是挑三拣四之人。

  她倒对此事颇有兴趣:“听说当时朝中无人敢拿兵符,王爷从何来的信心?”

  官家重文轻武,朝中武将比文将少了许多,又被打压,在京中懈怠养着,边关有了急报,无一人敢上前拿了官家给的半块兵符。

  便是文臣,都快要说服官家求和。

  善王李衡辞,十六岁的年纪,亲自拿了那块兵符跪在官家脚边,只道是人在国在。

  要提起这一点,关明溪对李衡辞还是敬佩不已。

  李衡辞看她说完,便往嘴里塞着饭菜,脸颊鼓鼓地,又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只觉乖巧得很,同方才那冷静之人截然不同。

  “我娘病逝,舅家也被曹皇后一派逐出了京,除了接下那兵符,我别无退路。”

  说起来也不过三年前的事,李衡辞却觉得已经过了许久。

  也是他打了胜仗回来之后,才在京中有了一席之地。

  世人既怕他,又敬他。

  关明溪也想过是这样理由,不过听他亲口说出,有些意外。

  “别无退路”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该是怎样的状况。而现下他风轻云淡地说出来,难以猜测当时他的想法。

  “是二娘多嘴了。”

  “不,我倒是想同你说说话。”李衡辞顿了一顿,又道,“旁人我也不愿说。”

  关明溪正喝着汤,听这话呛了一口,捂着胸口轻咳起来。

  李衡辞轻抚着她的脊背:“慌什么,我又不和你抢。”

  “王爷说笑。”

  “你瞧瞧你总是这样,在你心里,我还比不得容纯。”李衡辞轻叹一声,“我自问只对不起你一件事。”

  关明溪又喝下一口汤,这会儿顺了气,便问道:“何事?”

  “没拦住那张退婚的旨意。”

  李衡辞一直耿耿于怀,那退婚旨意要是不下,关明溪也不至于在京中被人嘲笑了这样久。

  便是媒婆都要明里暗里讽刺一番,说是被退过婚之人。那些个人,出了吴家宅院,便被狠狠教训了一番。

  可还是依旧不解气,他捧在手心里,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姑娘,却被一些腌臜之人议论。

  关明溪笑笑*:“于我来说,无足轻重。”

  李衡辞一怔:“二娘通透。”

  两人再无话,细嚼慢咽吃着桌上食物,李衡辞碗中糙米渐渐见了底,直到关明溪咽下最后一口,他才跟着放下碗筷。

  逸风收拾了盘子,放在食盒中,便躬身退了出去。

  关明溪偏头望着窗外,远远只觉天边不亮,有些灰沉,几片硕大的乌云遮满了天际,也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竟是变得这样快。

  李衡辞顺着她的眼神也看了过去,道:“法兴寺建在山腰,所以天色看得更为清楚。”

  关明溪拢了拢衣衫,将手交叠在腿上:“山间便是要冷些,也不知是不是快要下雪了,觉得格外阴冷。”

  说着话便有风轻拍着窗棂,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李衡辞接着话头:“变天了,夜里小心着凉,今晚我也不下山。”

  “正是因着变天,王爷该早些下去才是。”关明溪撑着头,微眯着眼有些困顿。

  “不必管我,二娘要是困了,先睡会儿。”

  关明溪点点头,自顾自道:“也不知大哥何时能来,我倒是有些羞于见他。”

  她垂了眸子,忽感鼻尖酸楚,这话听着像是随口一说,却是心烦了许久。

  “他不会怪你。”

  “正是因为大哥不会怪我,我才更加难堪。”

  徐六娘早前不待见关子茹,不论是同谁的私仇,关明溪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你便是心里装不满东西,和自己较劲。”

  李衡辞又在心底加了一句:这心里就是没我。

  关明溪不知其所想,睨了他一眼:“我闲得慌,与自己较劲不是应该的?”

  “说来寺中饭菜寻常,徐氏正是养身子的时候,二娘要真是闲,不如做些膳食。”

  关明溪这下瞌睡也没了:“王爷说得极是!”

第60章 关明溪有时不像个姑娘,……

  未时,太阳早就被挡得看不见影儿,寒风呼啸,愈发凶狠。

  扫地僧也快快收了扫帚,回了屋子。要下山的香客看天色不对,也带了一众奴仆,早早下山。

  关明溪将脸埋在帽沿里,去了徐六娘歇下的禅房,一路上所见之人不多,零星几位僧人。

  山下请来的大夫已经离去,定国公府中的那位大夫也回了吴凤音身边。

  只有被李衡辞抓来的太医,在隔壁禅房歇息吃着茶。

  见李衡辞前来,他便开了门回话:“王爷,那娘子已无大碍,只是不可伤神劳累,养过这小半月便能大好。”

  关明溪急急问道:“太医,我嫂嫂可还会有孕?”

  那太医听关明溪问话,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李衡辞的神色,见他脸上微红,也不由得心想这小娘子倒是有些……

  哪有没成婚的姑娘这样问的?

  不过能让善王将他从宫里带来,这下小娘子在李衡辞心中分量定是不轻,这会儿便说道:“养好了便能有孕,我瞧今日冷得很,让寺里多给些炭火,窗户开条小缝,别漏了大风进去。”

  “还有,寺中青菜白粥*定是不合适那娘子吃的,最好开个小灶,做些滋补之物。”

  太医说完又觉得不大可行,寺中僧人不会杀生,这些个柔柔弱弱的娘子,一看便都是养在闺中,而善王带来的全是拿刀拿剑的侍卫,谁会做饭?

  “要是今日不下雪,明日倒是可以从山下叫个厨娘来。”他又嘱咐了几句。

  关明溪点头谢过:“不必了,我会做些。”

  太医在宫中不常出来,关明溪此人倒是听了个大概,却是脸对不上号,看病治人,也不会问了旁人之名,是以太医倒不知晓眼前这姑娘便是关明溪。

  “姑娘有心,只是这妇人这会儿吃不得随意做的膳食。”

  关明溪笑笑也没打算解释,太医拜别李衡辞后,便由着侍卫送下山去。

  她折身进了徐六娘住的禅房,张蓉立在床头,一动不敢动,见关明溪进来,更是大气儿也不敢出。

  徐六娘焉焉地,唇间没有一丝血色,这会儿躺在榻上睁着眼望着房梁,听见关明溪唤她也不过是低低应了一声。

  张蓉给关明溪挪了地儿,直往后头退。

  “嫂嫂,晚膳想吃些什么?”

  徐六娘不答。

  关明溪将手在怀里捂了一会儿,待暖了才伸进寝被里,摸索着徐六娘的手:“嫂嫂,害你的人我找见了。”

  “是谁?”徐六娘早前声音响亮,现下只觉闷在了葫芦里。

  “待你身子好了,我再同你说。”

  张蓉这时一颗心“咚咚”跳,恨不得将自己团在一起,谁也不要瞧见她。

  徐六娘抓住关明溪的手:“二娘你莫不是骗我。”

  “我骗嫂嫂做什么,我从不骗人。”关明溪只觉手背有些发痛,轻声安抚道,“方才给你治病的是宫中太医,给那些娘娘诊脉的,他说了,你这些时日将身子养好,再生两个都可行。”

  徐六娘松了手:“二娘为我好,你既不愿说,那我便顺了你的意。”

  “只是,这事与二娘无关,你万不可放在心上。”

  关明溪替她掖了掖被角,露在外的肩头盖得严严实实,才道:“咱们便在这寺里住上些时日,权当修身养性。”

  徐六娘再没说话,合上了眼睛。

  关明溪看了看一旁站着的两人,朝徐六娘的侍女翠珠道:“你和张蓉一同吃住,有事便交由她去做。”

  翠珠本就因着护主不力,害怕被降罪,现在自然忙不迭应了。

  关明溪贴进她的耳朵又道:“嫂嫂身子没好前,不许说起张蓉的由来,就说是我安排的便好。”

  “是,姑娘。”

  她说了一通,便又出了门。

  李衡辞还在门口候着,脸被冷风吹得有些僵,见关明溪想扯出个笑来,硬生生只动了动嘴角。

  关明溪又将帽子戴上,李衡辞一眼便看见她手上,三个月牙似的细小伤口,便一把拉在自己手心里,问道:“怎么了?”

  “嫂嫂手下没注意。”关明溪将手抽了回来,放在眼下瞧了瞧,“算不得什么伤。”

  李衡辞想起容纯,*若是手上被人这么掐了,早就哭着来拉自己的袍子,要他做主。

  关明溪有时不像个姑娘,不像这京中寻常的姑娘。

  “我得去膳堂看看,可有什么用得上的,给嫂嫂炖个汤。”

  “我方才让侍卫去山下买些东西,这会儿应该也买回来了。”法兴寺山脚下都是农户,他们养着许多家禽。

  关明溪不由暗叹这身份如虎添翼,李衡辞也不是兴起随口一提,而是知晓她会做些什么。

  法兴寺的膳堂由饭堂僧管理,李衡辞早早让人嘱咐过,是以关明溪往膳堂去时,饭堂僧已经备好了一些食材。

  李衡辞跟在身后眼带笑意:“缺什么再提。”

  关明溪也不客气:“好。”

  太医嘱咐近一月都要吃些滋补之物,又不可太过,也万不能碰凉。

  法兴寺不食荤腥,李衡辞带来的侍卫买了鸡和鱼回来,这会儿母鸡已经杀洗干净放在了盆中,两条鲜活的鲫鱼养在水里。

  饭堂僧看不得这些,这会儿都离得远远的,关明溪也不好让人继续留在这里,便道:“各位师父要是不介意,留我一人在此。”

  众人如临大赦,赶紧念了佛号出了膳堂。

  关明溪又拿眼去看李衡辞:“王爷不出去?”

  “不出。”

  “等会儿这烟火气熏了王爷金贵的衣裳,我可是不赔的。”

  李衡辞轻轻“嗯”了一声,又道:“你那丫头倒是心大,这会儿也不来寻你。”

  “巧儿?她拴不住的性子,我也懒得拴她。”

  再者,李衡辞在这儿,巧儿就是忍着容纯公主的气,也不会跑来受他的眼刀。

  关明溪说话间拿了菜刀将母鸡剁成小块,李衡辞不由得想,要是巧儿见了,定会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他踌躇半晌,捏了捏手边的红薯:“这个需要么?”

  关明溪停下看了一眼:“用不着。”

  “那这个呢?”

  李衡辞手里拿着一把芹菜,关明溪哭笑不得:“也用不着。”

  “王爷歇着吧。”

  李衡辞却舀水净了手,紧了紧腰间大带,道:“这里一没火夫二没墩子,难不成你一人揽了活计,徐娘子几时才吃得上饭?”

  他是打过仗的,虽说是拿了兵符前去,待遇定是与不同,可年纪尚小,军中不服也大有人在,李衡辞初去军营亦是吃了不少苦头。

  所以这会儿没端着架子,抬手拿起薄如纸翼的竹片开始生火。

  关明溪看他侧着头,薄唇紧抿,一张在白日里看起来有些寒霜的脸,此时在点点火光中显得尤其温煦。

  不知真的是火光,还是他神情变了。

  关明溪手下将切成块的鸡肉放在锅中,倒了些黄酒还有姜片,慢悠悠道:“能让善王给我烧火,是二娘之幸。”

  她笑眯眯地,还眨了眨眼睛。

  李衡辞无奈道:“你要是今后都这样客气,我倒是愿意日日为你烧火。”

  关明溪往日对他冷淡,没给什么好脸色,现在只是言辞间亲密一些,便能让他甘之如饴。

  锅中水开*,“咕嘟咕嘟”冒泡,煮上一会儿后关明溪便捞了起来,放在一只土色砂锅中,锅外有几支凌乱的花,倒有些意境。

  关明溪一笑,指着道:“你瞧,烧窑师父也别有一番趣味。”

  “二娘还懂烧窑?”

  “听说过罢了。”

  明明近在咫尺,李衡辞只觉看不清更摸不透,都说她性情顶好,又知书达理,可她一次又一次地让他认识一个不同的关明溪。

  倒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或者……都是。

  他愣神之际,关明溪轻咳一声。

  “着凉了?”李衡辞皱眉,大步走来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我方才说话你没应。”关明溪鼓着脸,歪了歪头想要避开。

  “还请王爷替我将炉子起火,煲汤得用。”

  李衡辞有些窘迫,摸了摸鼻尖便转身去生火。

  关明溪在砂锅里放了些当归、红枣还有几片姜,倒入没过鸡肉的清水,便盖了盖子。

  李衡辞从她手里接过来,放在了炉子上,问道:“熬多久?”

  “半个时辰。”

  李衡辞眼睛却错过关明溪的脸,望向窗外:“下雪了。”

  “嗯?”关明溪有些看不大清,轻轻踮了脚尖。

  雪花飘飘洒洒,如同糕点上的糖霜一般,洁白无瑕,有的落在十人才能环抱的大树枝丫上,有的落在法兴寺的青石板,像是在为前殿僧人的靡靡之音助兴。

  关明溪只觉心下都静了许多,嘴角不自觉地缓缓勾起。

  李衡辞也不愿打断这幅美景,不知看的是景还是人。

  “王爷,瑞雪兆丰年。是好兆头!”关明溪伸着指尖指着窗外,有些欣喜。

  “今年下雪晚了些,确实是晚来的好兆头。”李衡辞看她费尽力气踮脚,探着脑袋那劲儿,便拉了她的衣袖,“不是说要熬上半个时辰,出去看看。”

  法兴寺香火气弥漫在空气里,脚下也不由得虔诚许多。

第61章 我娶王妃,又不是旁人要……

  这雪也不算是没来由下的,先前的狂风是在向人昭示,它要来了。

  关明溪在奉恩侯府两年,从未有机会摸到雪,作为嫡女首要便是端庄示人,能趴在窗上瞧几眼都是奢侈。

  她扬起脸,缓缓伸出手来,雪花落在手心倏地不见,像没来过一样。

  “兴许明早,大雪便覆盖了这法兴寺。”李衡辞双手交于身后,冷不丁说道。

  关明溪十指冻得通红,依旧乐此不彼:“那下山可就难了,王爷何时走?”

  “过两日吧!”

  “宫里人,还有皇城司的察子只怕是要寻你了。”

  “无碍。”

  关明溪转了个圈,厚厚襦裙压得实实地,裙摆愣是没动一下。

  “罢了,我也管不着。”

  轻柔的雪花像柳絮似的,青石板上又被扫地僧打扫得极为干净,缓缓落下也未见污泥。

  李衡辞看关明溪脸被吹得发红,便上前道:“回吧,等会儿该冻伤了。”

  关明溪没应声,像没听见一样,脚下步子越挪越远。

  李衡辞刚要抬腿跟上,便被逸风唤*住:“主子,曹皇后得了消息,已经说予官家听。”

  “哦?倒是快。”

  “官家本意要将您召回宫中,被曹皇后拦下了。”

  曹皇后巴不得李衡辞多做些出格的事儿,才有了机会抓他的把柄。

  就凭李衡辞的身份,私自将太医带出宫给妇人诊治,光是这点也算不得什么痛处。

  “看他们想耍什么花样,暂且不理会。”李衡辞望着五丈外那道倩影,又道,“让人去查,关子茹是不是在康王府中。”

  逸风点头,又隐身退去。

  关明溪自然是看见了的,不过与她无关,便没理会。

  李衡辞大步流星,直来拉了关明溪的手:“太凉了,明日多穿些再出来玩。”

  关明溪破天荒的没反驳,眼睛牢牢盯着李衡辞那只手,骨节分明,有些粗糙,关节处都是小小的茧疤,同关明溪这双纤细如笋的手放在一起,算得上是天差地别。

  他的手尚有温度,还没被这雪天而冻得冰凉。

  说来奇怪,她向来是抗拒旁人碰她的。

  便是在吴家,也和巧儿磨合了许久,才准她给自己穿衣、梳妆。

  更别提寻常男子,这一而再再而三自来熟的善王。

  这一刻,她没有疑惑自己为何不甩开李衡辞的手,而是在心底下了决断,她要栽了。

  本来李衡辞身量高,步子也迈得大,牵着关明溪便刻意放缓了步子,与她并排走着。

  关明溪轻轻扬着头,看他眉间微皱,眸子里漆黑一片,雾蒙蒙地看不真切。

  狭长的眼睛长在一双浓眉下,更显俊朗。

  这个男人生得好看。

  上次关明溪已经下过定论,而今日再看,和那日心境不同,忽觉善王不止是生得好看。

  应该是察觉了目光,李衡辞侧头一看,撞上关明溪探究的眼,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二娘看我做什么。”

  “我看王爷生得和公主有五六分相似。”关明溪随意寻了个借口,明明天寒地冻,却觉得心上有些发热。

  “嗯,一母同胞自然是像的。”

  “二娘和你大哥倒是不太像。”

  确实如此,关明溪和吴言禄要说相貌都是不差的,可站在一起却不像兄妹。

  关明溪趁机问道:“王爷觉得哪里不像?”

  “神态不像。”

  “嗯?”

  “他喜形于色,而你,看不透。”

  ——哦,气质不像。

  关明溪自己在心里补了一句。

  还未进膳堂,便闻得母鸡汤的香气,带着当归的清甜。

  关明溪顺势松开李衡辞的手:“那些小沙弥要见了,得去佛祖跟前跪上个三天三夜。”

  法兴寺的膳堂也从未沾过荤腥,要不是徐六娘事出有因,现下又无法下山,会清住持可不会松口,让他们在膳堂炖汤。

  李衡辞也道:“稍后让人拾掇干净些。”

  关明溪要将枸杞子还有泡好的香菇干一同倒进砂锅里,想了想又顿住,拿了一只小碗舀了半碗汤起来。

  “王爷尝尝看。”

  细白的手在搭在瓷碗上也毫不逊色,李*衡辞倒是觉得受宠若惊。

  愣神一刹,关明溪又缩了回去,嗫嚅着嘴:“不喝罢了。”

  李衡辞伸长了手,一把又抓了回来:“要喝的。”象征性吹了吹就入口下了肚。

  和妇人抢口汤喝,手段虽然……虽然有些卑劣,架不住是关明溪做的,还亲手递到了眼前。

  “如何?”

  李衡辞又一愣,豪饮下肚哪尝出了什么味儿,险些还烫了嘴。

  关明溪佯装生气:“让你尝尝罢了,不愿便不愿,还这样搪塞我。”

  她转身将枸杞子还有香菇放进了砂锅里,又盖上盖子。

  悦耳的碰撞声,在这雪景下显得更加响亮。

  李衡辞看不清她的神情,轻声道:“没有搪塞。”

  关明溪不理会,自说自话:“再给嫂嫂做个栗子糕,她爱吃。”

  她看见柴火旁堆了一麻袋的鲜栗子,也不知饭堂僧要用来做何用。

  “我也爱吃。”

  关明溪睨他一眼,随口道:“王爷不喜甜食。”

  “你如何得知?”

  两人大眼瞪小眼,关明溪这才发觉说漏了嘴。

  “猜的。”

  关明溪抓了几把栗子出来,要放在菜篮中洗一洗,李衡辞忽地接了过来:“冷得很,我来。”

  关明溪松了手,道:“要洗干净些。”

  “自然。”

  杀伐果断的善王,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之人,谁也想不到他这会儿竟是在法兴寺的膳堂中洗栗子。

  关明溪双手绞在一起,站在旁侧仔细看着。

  洗净后在栗子上划上一道小口,撒些盐,放进铁锅中煮上一煮。

  好在膳堂中窗户严实,没有多大的吹进来倒也不冷,李衡辞也只是搓了搓手,又去灶膛前生了火。

  “王爷,要不去将巧儿找来吧。”关明溪看他一脸认真,生个火像是在整顿军心。

  “不了。”

  关明溪也没再管他,静静看着炉子上的鸡汤,又望望窗外的雪。

  雪越下越大,也没多久功夫,便在地上铺满了一层。

  她不由叹了一句:“这雪是好看,也冷得慌。”

  “你和容纯可带了衣裳上山?”

  “马车里有一身衣裳,要换洗也是少了。”

  李衡辞也看了一眼外头:“我让侍卫去买。”

  “上山下山的,别在路上滑了才是。大不了我腆着脸去朝吴凤音拿衣裳穿。”关明溪说着拿眼光去瞧李衡辞,懒懒道,“听说官家属意她做善王妃?”

  李衡辞折着树枝的手一怔,也没打算瞒着关明溪:“是,我没应。”

  “为何不应?”

  “自是为你。”

  关明溪嘴角不自主地翘了翘,也不过一瞬间的事。

  “吴凤音来礼佛,看样子这两日下着雪,也回不去的。”

  先不说是定国公的姑娘,身娇体贵,便是有李衡辞在这,她也不会走的。

  不过关明溪对她也没了来时的敌意,拿人手短,还真翻不了脸。

  且吴凤音和关子茹不同,虽然都是心气儿高,吴凤音算是嘴上不饶人,心地良善,与关子茹买惨之流差了许多。

  “善王妃的人选一日不定,便是*个香饽饽,什么牛鬼神蛇都想来分一杯羹。”李衡辞也不客气,直直说那些个朝廷官员是“牛鬼蛇神”。

  当初关明溪在时,无一人敢叫板善王妃的位置,肖想一番侧妃已是天大的殊荣。

  关明溪没了奉恩侯府嫡女这层身份,还真是谁都想来压她一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官家的心还是偏向王爷的,不然又怎会替你找世家之女,背后都是有才之人。”

  “有二娘足以。”

  两人近在咫尺,李衡辞说这话时看着关明溪的眼,神色真挚。

  关明溪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锅里爆壳的栗子倒是“救”了她。

  她将袖口往手臂上撩了撩,漏出一截雪白的小臂,快速将那些栗子捞出来放在凉水中,一会儿功夫栗子壳便能剥了下来。

  一个个滚圆的栗子放在大碗中,用勺子按压成泥,再混着糯米粉还有糖,便可上锅蒸上一刻钟。

  栗子糕香甜,给徐六娘做饭后甜点,也不知她有没有心思吃。

  李衡辞放了一根木柴在灶膛中,见火烧得极旺,便起身拍了拍衣袖和衣裳。

  “要是王爷那些侍卫知晓我让你烧火,王爷今后怎样震慑人心?”

  在营帐中,许多人瞧不起火夫,而善王今日充当了这一角色,还一句抱怨都无。

  所以关明溪有此一问。

  “你真以为我是靠那些个传言立足的么?”李衡辞净了手绕到关明溪身后,探头看她。

  关明溪被他看得觉得脸有些发烫,急忙别过身子:“是我多虑。”

  李衡辞没让她走,双手捧着她的脸与自己对视:“二娘,待你嫂嫂能跑能动了,我再去请旨可好?”

  “请旨”,便是请善王妃的旨。

  关明溪接连退后两步,摇头:“官家不会同意的。”

  这次倒没说是自己不愿意,只说官家。

  李衡辞笑笑,眼睛微眯:“你应了便好,我娶王妃,又不是旁人要娶。”

第62章 妾我可是不做的

  那日关明溪拂了李衡辞的衣袖,两人心照不宣,再未提起。

  不出所料,夜里下了大雪,厚厚地,深一脚浅一脚都会陷进雪里。

  扫地僧还未天亮便起了身,“窸窸窣窣”地扫着地。

  所以关明溪醒来时,外头只有早上刚下的一层薄雪。

  容纯公主和吴凤音都住进了这院子里,吴凤音只道是一人在香客住的厢房里害怕,跟着容纯不撒手。

  关明溪不去想她那点心思,也没拒绝。

  寺里许多没来得及下山的香客,都住了下来,待天晴些再走。

  辰时,吴言禄冒着风雪上了山,到法兴寺时鞋底都是污泥。

  关明溪得了消息,一早便候在寺门口,兄妹俩相见不知该说些什么。

  统共不是什么喜事。

  还是吴言禄先开了口:“妹妹照顾六娘,辛苦。”

  关明溪张了张嘴,最后道:“大哥随我来。”

  这会儿太阳出了来,映在雪地里有些刺眼,关明溪缓缓道:“是我照顾不周,任由嫂嫂一人去听*课。”

  “太医说嫂嫂暂无大碍,这些日子先将养着。”

  “我是你大哥,二娘又何必同我生分,失足罢了,怨不得谁。”

  关明溪让阿贵回去禀报的,当时还不知是张蓉做的事,便只说脚下滑了。

  这会儿也瞒不下来,关明溪想了想便直说了:“嫂嫂是被有心之人害的。”

  “是谁?”吴岩禄脸上难掩焦急。

  “关子茹。”

  吴岩禄神色一窒,先是得知孩子没了,这下又给了重重一拳,是那个养在吴家十几年的姑娘干的。

  人心肉长,任谁也做不到两厢平衡。

  “我还未同嫂嫂说,怕她气得伤了身子。”关明溪垂了眸子,看着脚下绣鞋沾染了泥土。

  “还是瞒着。”吴岩禄想了想又道,“爹娘那头也瞒着吧。”

  他一时哑然,心下不是滋味,最终抬头看了一眼还是灰沉沉的山顶:“人呢?找见了吗?”

  “她撒了谎,说嫂嫂是哪门子的外室,蒙骗个小娘子做的这档事。那小娘子还在寺里,我让她伺候着嫂嫂。”关明溪见吴岩禄眼底发红,便是随意垂在身旁的那双手,也止不住地轻颤。

  “大哥,嫂嫂还得要人照顾,你先宽心才是。”

  关明溪不觉得自己应该将这事遮掩,一债一偿,他们两人也有知晓真相的权利。

  吴岩禄点点头,尽量放缓了心绪。

  二人走到禅房外,他又整了整衣裳,才将门打开。

  徐六娘已经醒了,这会儿正就着翠珠的手吃粥,抬眼见了吴岩禄,泪珠子刹那间滚了下来,划过脸颊掉在碗里。

  关明溪只看了一眼,没抬脚进去,顺手将门关了。

  “二娘要是难受,不如先下山。”

  是以,眼不见心不烦。

  李衡辞不知何时来的,这会儿立在禅房外那颗香樟树下。

  关明溪转头,轻声道:“王爷吓我一跳。”

  “早膳可吃过了?”

  “还未。”

  “我也未吃。”

  李衡辞笑笑:“一同用膳去。”

  法兴寺的僧人早已在念功,今日也还没有上山的香客,所以一路上格外静谧。

  两人坐在禅院里的桌前,依旧是逸风用食盒拿了粥和几个白面馒头来,这还是寺里为了招待贵客才用上的,平日里还吃不到这样的馒头。

  关明溪扒拉着粥水,随口问道:“公主可起身了?”

  “不知。不过容纯向来睡得久。”李衡辞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道女声。

  “二娘可在此?我寻她用早膳。”吴凤音振振有词,越过逸风一个劲儿地朝屋内看着。

  “掩耳盗铃。”关明溪低声念了一句,又拿眼去询问李衡辞,要不要让她进来。

  李衡辞摇摇头。

  关明溪喝了两口粥,便将勺子放下了,扯出手帕擦了擦嘴,道:“我去瞧瞧她要做什么。”

  要不是男女有别,吴凤音只怕都要挂在逸风身上去。

  见关明溪出来,又试探着朝她身后看了看,关明溪只当不知:“姑娘醒了?”

  “二娘怎么在此处,王爷也在里头?”

  “是,方才遇*到王爷便一同用了早膳。”关明溪笑眯眯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吴凤音看她这样坦然,也偃旗息鼓。

  她踌躇了一会儿:“我午后便要回府了。”

  “这样快?台阶上的雪可化了?”关明溪也有些惊诧,法兴寺也算是清净地界,雪天路滑,姑娘家又不好走动。

  “爹爹派人来接,说是今日天晴,等两日若再下大雪,才真是下不去了。”

  吴凤音又默了默:“我那箱笼里带来的衣裳留给你,都是新做的。”

  关明溪也不矫情:“谢过姑娘。”

  吴凤音四处张望了一番,又叫侍女去一旁候着,拉了拉关明溪的衣袖,示意她和自己挨近些。

  “我爹知道善王也在法兴寺,还有……还有你,他让我探探善王口风,这王妃我们定国公府还有没有机会。”

  关明溪不解看她一眼,问道:“那姑娘该去问善王,与我说也是无用。”

  吴凤音松了手,又恢复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善王心心念念你的样子,我还能有什么机会?妾我可是不做的,也只有我爹盯着那位置不放。”

  何止他爹,只要是家中有适龄姑娘的,都恨不得伸长了脖子去善王府看看,到底是幅怎样的光景。

  侧妃说得好听,也是妾。

  关明溪听此,抬眼看了她的脸,明面上不甚在意的样子,那双不定的眼睛,却暴露了她有些心虚。

  是了,这京中女子大多便是如此,婚姻大事掌握在旁人手里,生来就要为他人铺路。

  吴凤音算不上多爱慕李衡辞,一是定国公的吩咐,二便是在关明溪跟前当了多年绿叶,咽不下那口气罢了。

  关明溪忽然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日日戴了面具在人眼前,想摘又摘不得。

  吴凤音又道:“容纯公主昨日在我耳边说,说你冷静又聪慧,她要是你这个年纪,那份儿心性还差得远。”

  “便是我,也觉得还差得远。”

  吴凤音这话带着酸意,又有些酸楚,她不过是朵菟丝花,要借着旁人才能往上爬。

  容纯绘声绘色,快把关明溪捧到了天上去。

  吴凤音越听越觉得自己何必同她比较,都是枉然。从前对关明溪一知半解,现下更是看不透这人。

  关明溪正色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吴凤音听罢嗤笑一声:“你倒是走得一干二净,我还以为是关侯爷将你撵出去的,现下看看你压根不留恋。”

  不过短短一日,吴凤音清楚地明白自己与关明溪的差距,认清了现实不做挣扎,便是无谓的挣扎。

  “我瞧着善王很是真心,二娘考虑一番也吃不了亏。”她自嘲一笑,“我随意说说。”

  “姑娘会寻到良人的。”

  “承你吉言,再会。”吴凤音直走出去两步,又回头道,“怕是再见不到了,就此别过。”

  “衣裳呢?”

  “送你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她挥挥手,表示不在意。

  徒留一道身影,与前一日关明溪见她的样子截*然相反。

  关明溪低头仔细品了品,好像有些落寞。

  -

  说是午后走,还没到午膳的时候,吴凤音那里便收拾好了东西,赶着太阳最盛之时走了。

  也好,免得下山回府天都黑了。

  膳堂里,巧儿蹲在关明溪身边,双手捧着脸道:“我瞧着她脸色不太好,上了脂粉也一股子衰败的模样。”

  关明溪顺手敲了一下巧儿的脑袋:“书没读好便不要乱说,什么衰败。”

  她预备给徐六娘熬个香甜的南瓜粥,再做两个小菜,蘑菇青菜和素炒芦笋。

  这会儿手下切着菜,南瓜发出的声响清脆。

  “嗨,你是没瞧见,她那眼睛和死鱼眼似的,我离她也就一尺远,愣是没看见我。”

  巧儿这两日跟在容纯身边,自是免不得要和吴凤音往来,眼睁睁看着她从得意忘形变为心灰意懒。

  关明溪眼睛眯了眯:“兴许是想通了,我看她同你一样,光是嘴上厉害,实际像只兔子。”

  南瓜切成指甲盖大小的小块后,放在煮粥的锅里,一起炖着,撒了少许糖。

  “把火烧得旺些,要做菜了。”

  巧儿应是,甩了甩有些发麻的腿站起来,念叨着:“娘子,昨日谁给你生的火?”

  “善王。”

  “哈?”

  巧儿险些惊掉了下巴:“当真?”

  关明溪睨了她一眼,没做声。

  芦笋切成小拇指长短的细条,加上一些油温八成热时,一骨碌倒了下去,铲子快速翻炒着,瞬间便香气扑鼻。

  素炒芦笋不需要什么调料,所以熟了之后,撒了点粗盐,便可出锅。

  因着天冷,法兴寺又不比瑞和楼有温盘,所以关明溪装盘后又拿了个大碗倒扣在盘子上,以防风将菜吹凉了。

  蘑菇青菜也简便,油热后放姜丝,炒出香气便将蘑菇放在锅中多翻炒一会儿,放半勺酱油上色,七成熟再把青菜倒进去。

  两道菜的香气勾起了巧儿肚里馋虫,要不是特意给徐六娘做的菜,她都想伸了筷子先吃上一口。

  南瓜切得小,这会儿在粥里也泛着香气,关明溪提了盖子搅拌,顺手给巧儿舀了一碗。

  巧儿伸手接过,便听得门口一道声音:“给本王也来一碗。”

第63章 二娘同我一道下山吧……

  巧儿倒会察言观色,三下五除二便收拾了膳食,说是先给嫂嫂送去。

  剩下关明溪和李衡辞相顾无言。

  好半晌,关明溪才道:“饭堂僧要来做饭了。”

  李衡辞点点头,满脸笑意:“早膳没吃多少,这会儿有没有饿?”

  “不饿。”

  关明溪抖了抖裙裾,漏出一角绣鞋,虽极快,却也被李衡辞看了个真切。

  他拿起一旁的披风给关明溪穿上,仔细系上了绳带,粉紫色的带子从他手中穿过,眉眼间满是认真,关明溪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走吧。”

  “去哪儿?”

  “我让侍卫下山买了些东西,这会儿都放去了容纯屋子里,带你去瞧瞧。”

  有一些姑娘穿的衣裳,还有日常之物。

  关*明溪抬眼看他:“既然侍卫来去并无顾忌,王爷何不下山?”

  “二娘何时回家?”他不答反问。

  “待嫂嫂身子好了再回。”

  关明溪踩在掉落的枝丫上,一声脆响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李衡辞又看向她脚下。

  像是过了许久,才听得一声:“宫中有诏,我明日便要走了。”

  关明溪没来由的掐了指尖,却是脸色如常,轻声道:“王爷不在朝中,政务该是压了厚厚一叠。”

  “你大哥已经入了寺中,不如二娘同我一起下山。”

  徐六娘身边两个丫头,又有吴岩禄在跟前端茶倒水,再不济把阿贵留在寺里跑腿。

  关明溪留在此,必要又不必要。

  她自然也懂得这一道理,只是这时离了徐六娘而去,心里终究是压得沉沉的。

  李衡辞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缓缓道:“今早便让察子去打探过,关子茹作为妾室入了康王府,昨日应当是一时兴起,才害得徐氏失了孩儿。”

  “妾室?她一个罪人,康王也不怕官家知晓?”关明溪皱着眉头,任谁也想不通其中缘由。

  “后宫曹皇后一手遮天,近来便是皇城司的马大人,也难近其身。”

  也就是默许了这个妾室,而官家无从得知。

  关明溪嗅到一股阴谋的气息,问道:“怎么,近年关康王开始急了。”

  李衡辞没答,拐了个话头又道:“二娘同我一道下山吧。”

  关子茹下得去手,背后又有康王撑腰,这次是徐氏滑胎,让她尝到了甜头,下次若是早有预谋,又会是谁?

  李衡辞方才没问,道了关子茹之事才说出口,他也拿不定关明溪是否愿意。

  “好,我收拾东西回家去。”

  这几日下大雪,想来上山的香客不多,嫂嫂呆在此处倒也清净,她要去会会关子茹。

  关明溪向来头脑清醒,她拎得清。

  “如此便好。”

  -

  当夜好眠,待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巧儿叽叽喳喳地伺候着关明溪梳洗:“怎么这样快要回去?”

  “大哥来了,有人照顾嫂嫂,我在这里也是无用,看着糟心。”关明溪捏着李衡辞昨日给的一对耳饰,随意道。

  吴言禄厨艺虽说不如关明溪,可到底是酒楼出身,随意做些膳食也是可行。

  “娘子,我昨日听公主说起,王爷要去咱们府中提亲。”巧儿咧着嘴笑,完全没有阶级间的观念,只当两人天作之合。

  “嗯?何时?”

  “公主也不知,她随口说的,我听了去。”

  李衡辞确是提过这事,被关明溪给糊弄了过去,既然容纯都知晓了,那么肯定不是说说罢了。

  她眉心一跳,难不成康王和曹皇后,等的便是李衡辞求娶民女?

  头一次官家要是没发怒,那么这回便说不好了。

  巧儿心思简单,又道:“公主也觉得好,我也觉得好。”

  “不要胡说,捕风捉影的,改明儿我的名声就是这么给搅合的。”

  关明溪说了重话,如此才能让巧儿上心。

  巧儿敛了神色*:“是,娘子。也就是在你面前说说罢了。”

  收拾妥当后,便赶去徐六娘下榻的禅院道了别。

  徐六娘抓着关明溪的手不放,道:“二娘,待我养好了身子下山,第一个便去寻你。”

  “嫂嫂保重,这时日大雪凉得很,多呆几日也是无妨。”

  关明溪虽是朝着徐六娘说的话,却是说给吴言禄听的。

  吴言禄将她的手塞回褥被,道:“二娘安心,瑞和楼这两日没了我,爹爹兴许都乱了阵脚,你回去我也放心。”

  爹娘忧心着嫂嫂,瑞和楼又没了账房先生,估计账还放着。

  关明溪点点头,又嘱咐几句,便出了门。

  外头李衡辞与容纯都已候着了,见她出来,容纯上前来拉她的衣袖:“二娘,咱们该启程了。”

  法兴寺二百零八个阶梯,下去要比上来容易得多。

  巧儿和关明溪互相扶着,容纯公主由侍女采香搀扶,虽说一路下去嘴上念叨了几句,倒也相安无事。

  李衡辞早早让侍卫打扫过,这会儿也算不得有多滑脚。

  远处冒出太阳的一角,关明溪眯了眼睛道:“不知今日还下不下雪。”

  “夜里总归是要下的,咱们快些下去,上马车便好了。”容纯接了话舌。

  法兴寺在城外,路本就不平,又有积雪,也不知吴凤音是如何回的内城。

  一通路走得极为艰难,并不是像容纯所说,“上了马车便好了。”

  好在有李衡辞和许多侍卫开道,颠簸了些,无趣了些,便也晃晃悠悠进了城。

  关明溪早晨就吃了几口茶水,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容纯也是直喊饿。

  关明溪掀开布幔看了看,太阳正当头。

  前面李衡辞的马儿停了下来,紧跟着全都停了脚。

  逸风到关明溪和容纯坐的马车旁,道:“王爷说去瑞和楼用膳,二位主子意下如何?”

  “好好,这会儿就去。”容纯先答了。

  关明溪也点头:“随意。从后门进吧。”

  城内道路平缓许多,关明溪也舒了一口气。

  也不过出城三日,回来像是变了天一样。

  马车停在了瑞和楼后门,有人来掀帘子,伸出的那只手关明溪再熟悉不过,她想了一瞬便也将手搭了上去。

  “这会儿天气还好,说是内城下的雪比城外要小。”

  法兴寺毕竟建在山腰,靠山阴凉,气温低了不少。

  容纯搭着采香的手腕子下了马车,酸不溜地来了一句:“七哥倒是将我忘了。”

  “这里风大,先进去吧。”关明溪像没听懂,率先朝里走去。

  机灵些的小伙计看见有马车,赶来接客,定睛一看发现是关明溪,惊诧道:“娘子不是在寺里?城外大雪,怎么挑了这时候回来?”

  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发现李衡辞和容纯公主,心中更是错愕,少东家去何处了?

  “大哥和嫂嫂还留在寺里,怕瑞和楼忙不过来,我便搭了公主马车一同下山。”

  小伙计摸了摸脑袋,他知道阿贵回来报信,不知道同少东*家说了什么,少东家早上没来,说是往寺里去了。

  正说着阿贵便从庖屋里头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头放了两盘刚做好的菜肴。

  “娘子!你回来了!”

  “先去送菜。”关明溪抬了抬下巴,阿贵点点头便一溜烟地走了。

  她转了头道:“王爷、公主,请……”

  由小伙计引着,一行人坐在了雅间里头,三人推推桑桑,最后点菜的事儿落在关明溪头上。

  关明溪随意点了几个常吃的菜,问道:“爹爹可在?”

  “东家在的。”小伙计一头雾水,“只是不怎么说话,我瞧着不大高兴。”

  他话锋一转:“应当是担心二娘和徐娘子困在寺里。”

  关明溪点头:“我稍后去见爹爹。”

  话是这么说着,脸上神色浅浅,只有她自己知晓,她有些害怕见到爹爹。

  也同样害怕见到潘四娘。

  多拖上一会儿,她就能多一些时间整理自己的心绪。

  容纯公主吃着伙计端来的甜汤,一时无暇顾及其他,李衡辞敏锐地发现关明溪低落许多。

  “二娘,既来之则安之。”

  “嗯。”

  关明溪吃了一口茶水,滚烫入喉,却让她清醒许多。

  没一会儿阿贵赶来送菜,见李衡辞和容纯公主在,便欲言又止。

  关明溪愣了愣,道:“无妨,有事便说。”

  “东家倒是说‘命里有时终须有’,看得开些,倒是夫人闷闷不乐。方才东家说让二娘用过膳便回家去。”

  “还让二娘不要忧心,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别再为这事伤神。”

  关明溪并没有松下一口气,大哥说了要瞒着关子茹做的事,她必定不会说出来,大家都以为嫂嫂是失足,反倒是好事。

  人祸不如天灾。

  李衡辞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家里年货可置办上了?二娘这两日陪同你阿娘上街买些东西。”

  “别闷在家中闷坏了。”

  容纯这会儿喝了甜汤舒坦了些,方才竖着耳朵听了几句,这时也接了话:“我近日也无事可做,二娘要是不嫌弃,我明日一早去寻你。”

  关明溪也跟着笑:“好,那就烦劳公主。”

  喜便是喜,厌便是厌,关明溪在法兴寺便明白自己栽了,这会儿也没了由头再拒绝李衡辞的好意。

第64章 说咱们二娘在法兴寺做了……

  几人草草用过饭,关明溪回到家中已是末时。

  她径直去了东厢房,潘四娘恰好午后小憩起身,见到关明溪默了一瞬,由着刘婆子给她穿衣裳。

  半晌才道:“人没事便好。”

  而后又问:“我听说善王也在?”

  “嗯,公主去请的。王爷带了太医来。”关明溪接过刘婆子手里的外衣,轻轻浅浅地在潘四娘耳旁说着话。

  潘四娘张开手臂,任由关明溪给她系腰带:“那咱们吴家又欠下人情。”

  “事发突然,还好有众人相助。”

  “今年都是些什么事儿,还是赶紧过去,我这老婆子经不住这一日日的……”潘四娘又有些后悔那*日没跟着一道去,想想现在后悔也是无用,独自纠结罢了。

  关明溪顺话赶话:“阿娘年货备了多少?明日我同你一道出去走走。”

  “嗯,也好,还没备齐呢。”

  潘四娘将衣裳穿好后,母女俩便坐着吃茶谈话,都心有灵犀没再提烦心事。

  早前做的安神香燃在香炉里,烟雾袅袅,又有安神之用,关明溪撑着头都觉得有些困顿。

  “你要是累了,便回屋躺会儿。”

  关明溪摇头:“不了,这都快用晚膳了,睡下去可就起不来。”

  “呸呸呸,什么起不来,尽胡说。”

  关明溪手里抱着汤婆子,手心都出了薄汗:“阿娘晚上想吃些什么,我去做。”

  “也没什么想吃的……”

  屋外传来一道脚步声,紧跟着阿贵的声音响起:“夫人、娘子,善王着人来送东西。”

  关明溪瞌睡虫都走了大半:“进来。”

  阿贵手里捧着一个青色丝绸包袱,道:“一个侍卫送来的,说是咱们二娘在法兴寺脏了绣鞋,王爷便买了来。”

  “人呢?”

  “已经走了,送到守门的小子手里便走了。”

  “来,给我瞧瞧。”

  巧儿接了过来,递给关明溪。

  包袱里果真着两双绣鞋,关明溪拿着随意比划一番,潘四娘见此便皱眉道:“这鞋瞧着尺寸刚好。”

  关明溪也点头:“好像是差不多。”

  “二娘要收下?”

  “不好看么?”

  潘四娘认真看了一眼她的神色,怔怔道:“好看。”

  “你要是喜欢便留着。”

  关明溪让巧儿收起来,送去西厢房。

  她和阿贵一道出了门。

  阿贵回头看了四周无人,鬼鬼祟祟地拉了巧儿的衣袖:“咱们娘子怎么从法兴寺回来,就变了个人?”

  “胡说八道,我和娘子日日在一起的。”

  阿贵撇了嘴:“我还以为娘子不会收善王的东西。”

  “你懂什么,善王一心一意,咱们娘子又不是配不上他。”

  巧儿神经大条,反倒是阿贵细心些,他琢磨了一会儿,又道:“我说怎么觉得哪里瞧着不对劲,还真是……”

  巧儿睨了他一眼:“我同你讲,娘子说了这事可提不得,没了败了名声。”

  她虽然不懂其中深意,却也知道轻重,便顺嘴嘱咐了一番。

  阿贵一想,也是,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他们不管好嘴巴,指不定外头说多难听。

  两人在这为关明溪操心,潘四娘就更愁了。

  屋子内摆着果子蜜饯,潘四娘却一口也吃不下。

  “二娘,善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咱们清清白白的姑娘,这东西也不能乱收。”

  关明溪没有那些个封建残余思想,也不打算说服潘四娘,毕竟已经是几十年刻在骨子里的。

  “阿娘无需担忧,我自有分寸。”

  “话是这样说,我做娘的又怎能不担心?善王可有许你侧室之位?”

  潘四娘这样问也是情理之中,当初关明溪有奉恩侯府做后盾,正妃之位也信手拈来。

  京中成婚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更别提王爷要求娶的姑娘。

  此一时彼一时,不说李衡辞如何,宫里的又会怎样看待关明溪的身份。

  “没说什么侧室不侧室的,阿娘你担心也是无用,我会顾好自己。现下你紧着身子,嫂嫂回来还得靠你开解开解。”

  关明溪将话头引到了徐六娘身上,潘四娘这才暂时没想她的事。

  她靠在潘四娘肩头,微微撒娇道:“阿娘,我想吃合义斋的糕点。”

  “好,让阿贵和巧儿去买吧。难得你有想吃的东西。”潘四娘笑容挂在嘴角,抚了抚她的发丝。

  刘婆子唤人来吩咐下去,是以阿贵还没歇脚便带着巧儿马不停蹄往外走。

  -

  潘四娘无事,拿了绣花的样子说要教教关明溪。

  关明溪在侯府不喜,从来没有认真学过,这会儿潘四娘亲手要教,便来了兴致。

  也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一只活灵活现的蝴蝶。

  潘四娘在闺中时,绣活算不得多好,与关明溪比自然强了许多,方才不知为何,心里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闲来无事,便想着绣点东西打发时间。

  关明溪偏头仔细学着,却发觉着实有点难,样子全靠脑袋自己想,又要留意着手下,别戳了手指头。

  待她好不容易歪歪扭扭绣了蝴蝶的翅膀出来,巧儿才拿了油纸包的糕点回来。

  她脚步有些急切,关明溪没在意,铺开了手上的绢布,朝巧儿招手:“你瞧,我刚刚跟阿娘学的。”

  虽说是丑了点,可还是看得顺眼,毕竟第一次认真做,关明溪还有些满意。

  巧儿没应声,一张俏脸皱成了老太太,也不顾潘四娘在这,插着腰气哄哄地道:“娘子,你可知我出去遇到了谁?”

  “谁呀?惹你生气了?”关明溪这才抬眼看了巧儿的神色,不过也没上心,她向来火气大,沾了些什么便会气恼半晌。

  刘婆子砸了嘴:“巧儿,怎么和姑娘说话的!”

  巧儿那股火气没下去,拍着胸口道:“瑞和楼隔壁三个铺子,那家卖折扇的李大娘,也在义和斋买糕点,我还冲上去给人家笑眯眯叫了声好,你猜人家怎么说?”

  关明溪挑了眉头,轻声问:“说什么了?难不成说你脸上沾了饭粒。”

  伸手不打笑脸人,关明溪还真想不到她会说什么,将巧儿气成这幅模样。

  “哎呦,我的好娘子,你快别打趣了。”巧儿委屈道,“那李大娘说你在法兴寺上头做了羞耻之事,她家还有未出嫁的姑娘,让我离她远些。”

  “说你借着祈福的借口,和嫂嫂一同去了法兴寺,为了与他人苟……苟……”

  巧儿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关明溪知晓她性子,一直以来也没刻意压着,可那样难听的话她卡在嗓子眼,还是说不出来。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巧儿只觉关明溪的嘴跟开了光似的。

  潘四娘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巧儿?那李大娘与我们也是老相识了,又怎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夫人,别说您不信,就是我也没想到,瞎话张口便来,要不是阿贵拦着我,我非要把她嘴给撕烂了去。”

  关明溪也收敛了神色:“她还说了些什么?”

  巧儿嗫嚅着嘴,泄了一口气才缓缓道:“她还说咱们娘子巴巴地想往善王床上跑,跟去了法兴寺,在佛祖面前也不害臊,说被嫂嫂撞见后,吓得滑了胎。”说着碎了一口,这话脏嘴。

  “她又是从何得知六娘有喜的?”潘四娘这会儿也气得不轻,先不提徐氏,便是关明溪未出阁的姑娘,引了这样的话头来,洗都洗不清。

  她当即便起身,朝刘婆子道:“给我拿褙子来,我倒是要去瞧瞧这李大娘是何意,居然敢这样编排二娘。”

  刘婆子也吓得不轻:“咱们娘子一清二白,白的哪能说成黑的呢?”

  巧儿虚拦了一把:“也不止她这样说,我去义和斋时,有好几位夫人姑娘,她们朝我指指点点,离我老远,像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她说得嗓子眼儿发干,咽了咽口水继续道:“阿贵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我真是同她们闹起来,只怕是要传得更难听。”

  “阿贵去哪里了?”关明溪心下一沉,按理来说,他们午时才进城,消息又怎会传得这样快,难不成早就传开了?

  “阿贵将我送到门外,他就去打听消息了。”巧儿愤恨得要命,又有些后悔方才没能让李大娘住口。

  “好了,那便等一等。”关明溪指了一个小杌子,让巧儿坐下,又将潘四娘按回了太师椅上,“阿娘莫急,看阿贵怎么说。”

  关明溪对无风起浪的说辞,倒没有巧儿这样大的怒气,只是既然来了这里,便要遵守这里的规矩,比如女子的名声。

  她不能让吴家蒙羞。

  潘四娘坐立不安,茶水也没喝上两口。

  外头冷风四窜,好在还没下雪,几人候着阿贵,只觉时辰过得比寻常都要慢。

  天边擦着黑时,刘婆子点起烛火,阿贵才回了宅院。

  他径直往东厢房来,手刚碰上门框,巧儿便已经开了门:“夫人和姑娘都等着呢!打听到什么了?”

  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阿贵本就神色难堪,总之关明溪见到他的那一刻,便心头“咯噔”一跳。

  “外头私下里传得绘声绘色,说咱们二娘在法兴寺做了愧对佛祖之事!”

第65章 要想谣言不攻自破,便只……

  大约便是关明溪随李衡辞进城之时,市井中便传了开。

  事关京中两个名气之大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么传到了许多人耳里去。

  可笑的是,有人深信不疑。

  关明溪沉了脸,关子茹还真是做好了准备,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便将她置于风口浪尖。

  康王冲着李衡辞去,关子茹冲着她,两人共赢的局面。

  只是未免太过雕虫小技,她关明溪既不会寻死觅活,也不会躲在院子里不敢出去。

  潘四娘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是好!”

  抹黑的话说出去容易,要想擦白便难了。

  “我还是寻了个交好的小厮,给了点吃酒的钱,他才同我说起的。”阿贵也心知此事非同一般,挠了挠头继续道,“先是从走卒贩夫中传出,娘子是知道的,他们走街串巷。”

  关明溪没说话,眼珠子盯着桌上那只香炉,这会儿安神香已经燃尽。

  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旁人见状也不敢打扰,屋内一时间屏气凝神,关明溪正低头沉思,有小厮来报,说是张夫人和张状元来了。

  张夫人和潘四娘交情好,所以每次来往也不需要提前知会,小厮的话音刚落,就听着张夫人的声音。

  “四娘,我听外头传得绘声绘色,还有鼻子有眼儿的,我可不信那些东西。”

  巧儿开了门,张夫人这才发觉关明溪也在,一时觉得失言,就像是在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了个正着。

  关明溪莞尔一笑,略过这话不道:“伯母怎么这会儿来了?外面天这么凉。”

  张舟远紧随其后进了屋,神色肃然。

  “二娘午后回来的?”

  也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就闹得满城风雨,这手笔颇有些像康王所做之事。

  真假千金便当初康王一手谋划,消息才会传得这样迅速。

  张夫人由刘婆子引着坐了下来,叹息一声才道:“坐马车来的,倒也不冷,我就是想来问问是怎么个事。”

  她又指了指张舟远:“我儿见我出府,也跟着来了。”

  潘四娘眼神黯淡下来,双手叠在一起:“竟是传到了你耳里去……”

  张夫人也不常出府,张大人又是朝廷官员,这样说来,这没头没尾的事倒传得沸沸扬扬。

  “方才阿贵去打听回来,我们才知晓的。”关明溪抬眼对张夫人道。

  “你嫂嫂呢?”

  “嫂嫂还在法兴寺里。”

  张夫人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你嫂嫂当真有孕了?”

  “前些日子才查出来的,月份还小,便没有声张。”趁着这风头赶了来,潘四娘怕张夫人有了芥蒂,便实话实说,“孩子已经没了,在法兴寺养着,二郎昨日上的山。”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通混在一起,更加容易蒙蔽世人的眼。

  张夫人惊呼一声,心下想了半晌,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六娘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是,我现下就是忧心二娘,女儿家名节最是重要,平白无故被人泼了脏水,这往后可如何是好?”潘四娘一时情急,也顾不得有外男在此。

  说到底她只是一介深宅妇人,这会儿自是乱了阵脚。

  张舟远进屋只说了一句话,便再没开口,听完后忽地道:“要想谣言不攻自破,便只有一计可施。”

  众人眼光聚集到他身上,他只觉脸上有些发烫。

  “哪一计?”

  “二娘要是此时定亲,在京中四处散播……”

  说没有私心是假的,要想短时间内找到一个与吴家门当户对,又极为可靠的男*子,难上加难。

  不论假戏真做,或彻头彻尾都是假戏,于他张舟远来说,这主意私念不少。

  关明溪皱着眉头看他,语气生疏不少:“状元郎此计可行,只是我不愿。”

  潘四娘欲言又止,低低叹息一声没插话。

  张舟远反问道:“二娘有合适的办法?”

  “并无。”关明溪敛了眸子,“只可惜状元这法子,治标不治本。”

  张夫人这会儿也坐不住了:“二娘,我知道你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只是有些事,一个人终究是抗下不来的。”

  “我知道伯母为我好,只是要定亲,此事事关重大。”

  几人心照不宣,便是巧儿也看得明白,这人选除了张舟远,还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

  关明溪又继续道:“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拉他人下水。”

  这话拒绝的明明白白,张夫人也再不能腆着脸劝话。

  张舟远自然也懂,只是他还是想争取一番:“只要二娘点头,我张家一定明媒正娶,三书六聘,不日便能将亲事定下。”

  他一番话说的郑重其事,窗外窜进来风卷着烛火飘荡,关明溪不由瑟缩了一下身子。

  不知是为他这话还是这风。

  屋内众人一时哑然。

  潘四娘自己也陷入进退两难,一边她觉得可以将关明溪托付之人,一边又是关明溪异常坚定的决心。

  她猜不透女儿的心思,也无法阻止。

  过了良久,她才朝着张夫人道:“罢了,儿女大了,也轮不到咱们替儿女做主,此事也勉强不来。”

  张舟远像是没有听见,牢牢盯住关明溪的脸,等她一个答复。

  关明溪浅浅的吃了一口茶,说道:“谢过状元好意。”

  张舟远眸间无神,过了好半响才回道:“我这话既说出去,便没打算收回来,二娘何时改了主意,何时再来寻我。”

  他说完起身,朝潘四娘拜别,走时身子像是有些弯曲,不复意气风发的模样。

  张夫人有些心疼自家儿子,十分不解关明溪心里所想,论样貌、论才学,这京中能比得过张舟远的两只手也能数的过来。

  那些个朝中重臣,家中儿子不是好打架斗殴,便是流连街头,日日没个正经。

  大家有目共睹,张舟远今后必定仕途开阔,今后要是能给个关明溪诰命之位,也不算辱没了她。

  关明溪磕了茶杯,道:“此事因谁而起,便要因谁而了。我去一趟王府。”

  “二娘,这样紧要关头,你要是去了王府,那不是特意将话柄递给人家!”潘四娘站起身来,要将关明溪拦下。

  “不许去。”潘四娘头一次否定了关明溪的话,转身朝阿贵道,“去将东家找回来商议此事。”

  阿贵应了是,却被关明溪喝住:“阿娘,我不去便是。”

  “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那些人嘴碎,也不过乘一时口舌之快,咱们又何必同他们计较,没得正中他们下怀。”

  她走上前来,站在潘四娘身侧,又道:“我方才是想明*白了,我们越慌乱,暗地里想看我们笑话的人,就越得意。”

  潘四娘觉得此话说的有理,张夫人倒是从话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二娘,你知道是何人做的?”

  “不知,但伯母仔细想,我一个酒楼之女,谁会费尽心思来害我。矛头对准的不过是善王。”

  关子茹的事她会瞒到底,便不会这时说漏嘴,这话说一半留一半,让人心安一些。

  “言之有理,我和你娘倒是比不上你半分。”张夫人拢了拢袖子,苦笑道,“我儿说的话,二娘还是忘了吧。”

  他喜欢关明溪这个姑娘。奈何人家不喜自己儿子。倒是苦了痴心人,却也不能让关明溪心中有隔阂。

  潘四娘默了默:“善王那头,二娘打算如何处置?”

  “走一步算一步,接下来我们只当不知此事。”关明溪唤了巧儿,又道,“吩咐下去,咱们吴家的人,出门要是碰见胡言乱语之人,不要上前争执。”

  她伸出葱白手指,点了巧儿的额头:“主要还是你,万不可真的上前去撕了人家的嘴。”

  “娘子,那这口气你就这么咽下了吗?这脏水泼到身上来了,还不擦干净。”巧儿没听懂关明溪说的什么,她一根筋转不过来,只觉得怒气上涌。

  关明溪也没指望着今日将她说通,沉了脸道:“你去做便是,如今我在明她在暗,但真要是闹大了吃亏的还是我。”

  “二娘说得对,巧儿去做吧。”潘四娘发了话,巧儿才歇下气焰。

  张夫人见天色不早,也出言告辞,临走前留下一句来:“我家大人也是个通情理的,四娘要是需要帮忙,我必不会推辞。”

  两人凑着说了几句体己话,张夫人才带着笑意走了。

  关明溪琢磨着今日这场闹剧,关子茹无非是想坏她的名声,因为她便是名声发了臭离的京。

  康王那头也清楚得很,李衡辞不会任由京中那些个污言秽语,最好的法子便是张舟远方才说的,定亲。

  而官家不会允许李衡辞娶一个民间姑娘,最终若是父子争斗,得利的便是康王。

  关明溪撇了撇嘴,冷不丁道:“还是没逃出来。”

  潘四娘侧了侧头:“二娘在说什么?”

  “没什么。”她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色,道,“该用膳了,我去做饭吧。”

  吴家总算是消停下来,与此同时,善王府又没了宁静。

  李衡辞手下捏着信笺,手指攥得紧紧的,骨节都有些发白,末了才道:“备马,去康王府。”

第66章 你要命不要?

  “冰糖肘子、肉沫豆腐、素炒莴苣、蒜蓉苔心……”关明溪掐着手指头在数,今晚要吃些什么菜,又不免感叹一番京中奢华富贵,人们向来都不会在吃食上苛待自己。

  有荤有素,汤水不少。

  她寻思着再做个酸萝卜老鸭汤,热乎乎地捧着喝一碗,只觉舒服到胃里。

  巧儿在一旁皱着脸问:“娘子说的都是些什么?除了肉沫豆*腐,我都没听过。”却也不妨碍她咂咂嘴,咽了口水。

  “都是好吃的!”关明溪穿上围裙,只觉心情都好了许多,变得明亮起来。一旦有烦心事时,开火做菜,不失为一个消遣的好法子。

  “也不知道大哥和嫂嫂今晚吃的什么。”她碎碎念叨着,巧儿急忙接了话,“娘子自己的事都操心不过来,还有心思想着别人。”

  关明溪伸手,作势要敲她脑袋,又一溜烟赶紧跑远了。

  刘四娘替关明溪切着菜,笑笑说:“巧儿,将这剁好的鸭肉给娘子端去,该下锅了。”

  老鸭汤要久炖一些时辰,所以先做这道菜。

  鸭肉被剁成了大块,关明溪冷水放进锅中,加入几块姜片和黄酒,水沸腾后再把鸭肉捞起来,过凉水洗净,这样能使得肉质更加紧实。

  又在锅中多倒些油,油温六成时便将鸭块倒进去煸炒,炒至表面微黄,再加葱、姜炒出香味,拿出一小碗酸萝卜。

  秋天放进坛子里的萝卜,这会儿已是清脆宜人,酸酸甜甜开胃的很。

  将炒好的鸭肉和酸萝卜一起放在备好的砂锅里,洒两勺胡椒粉增辛,一勺黄酒,清水没过鸭肉。

  “好香。”巧儿伸手扇了扇,皱着鼻子又嗅了嗅。

  关明溪合上盖子:“小火炖着,不急,有你的喝。”

  “现在要做什么?”

  “冰糖肘子。”

  冰糖肘子咸甜软糯,便是许多不爱吃肉的姑娘都馋这道菜,关明溪自然也爱吃上几口。

  这肘子是前腿肉,肥瘦相间恰好,同鸭肉一样,凉水放进锅中,加入黄酒和姜片祛除腥味儿。

  水开后便捞起来过一遍凉水,关明溪拿起刀,准备给肘子去骨,这样做出来的冰糖肘子更容易入味,进口绵软又弹牙。

  反正都是自家人吃,也不必在意样子如何,这样还能大大减少炖煮的时辰。

  顺着肘子的腿骨竖着划上一刀,这时肉和骨头已经大半分离,手上轻轻用上巧劲儿,便能将肉单独取了下来。

  关明溪又在肘子肉上分别划了几刀,趁着还在冒热气,均匀地抹上少许酱油,此为上色。

  “巧儿,火烧得旺一些。”

  刘四娘也忍不住前来瞧了几眼:“哎呦,娘子还会剔骨。”

  “在热水里烫了一烫,便容易些。”

  肘子上色后便放进砂锅,加入一碗黄酒没过肘子,一大块老冰糖,香叶和八角适量,小火煨着慢炖。

  两个砂锅并排放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往屋内四处飘散。

  关明溪瞧着有一种静谧安详的感觉。

  -

  康王府灯火通明,小厮、侍女们手里提着大红的灯笼,而这些光,全都映在一人脸上。

  李满誉衣衫不整,外衣都未穿好,此时满脸怒气,指着李衡辞道:“老七,你好大的胆子!”

  李衡辞来者不善,虽说只带了一个侍卫,却是手里拿着刀剑,鞘不知所踪。⑨时光整理

  李满誉对这个上过战场,亲手将敌军首领头颅割下的老七,还是有些害怕的,*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曾同他在明面上撕破脸。

  而今日李衡辞忽地找上门来,光是脸上那寒霜便吓得人打个冷颤。

  “将关子茹交出来。”声音冷冷清清,却是不容置疑。

  李满誉穿好了衣裳,整了整衣襟:“老七,这大晚上的,你来朝我要人?要的还是罪臣之女。”

  “你既知晓是罪臣之女,又何必将她放在府中?”

  前阵子关明溪去了金北街,李满誉自是不怕她的,只是李衡辞难缠,所以李满誉便直接将关子茹收入府中,做妾。

  不提她的身份,那面容还是有几分姿色,李满誉算算如何都不会亏。

  僵持之时,有人上前来在李满誉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不过一瞬,李满誉便改了神情:“老七,你带着剑闯入我府中,还出口污蔑,我要是马上入宫,你是想和关侯爷一样,关个禁闭么?”

  李衡辞冷笑一声:“你窝藏罪犯,任由其散布谣言,也不知是何人授意?”

  此话说得再明白不过,“窝藏罪犯”这一顶帽子扣下来,要真是拿了证据,送到官家面前去,便是曹皇后也拦不住。

  偏偏李满誉眼皮子都没跳一下,极其不耐地抬了眼:“谣言?我倒想听听,老七说的是什么谣言,值得你大晚上的亲自赶来我府中。”

  “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装模作样。”李衡辞负手而立,眼光如刀。

  李满誉扯了扯嘴角,恍然大悟道:“难不成,老七说的是法兴寺一事?”

  他没等答话,便自顾自道:“本王听说此事时,还同手下人说了一番,老七向来眼光高,又怎会瞧上那个市井女子。你这会儿赶着来,我倒要收回那番话了。”

  李满誉明褒暗贬,再加上他声音嘶哑,听起来格外刺耳。

  李衡辞低头抖了抖衣袖,道:“我倒不知,你还清楚我的喜好?”

  “关明溪生得确实不错,也有几分才学,不怪老七你为美色所惑,便是我,当初她从侯府出来时,也动过心思……”

  一番话表面上冠冕堂皇,却是对外头传的苟且之事下了定局,他嬉笑着指着李衡辞又道:“不过是个女子,你要是贪图一时喜欢,让她入你善王府便是,又何苦在意旁人之言。”

  只听得一道凌厉的剑风,破空而来,震得人心发慌。

  李满誉回过神来时,李衡辞已经到了眼前,手里拿着剑抵住他的脖子,凉得要命!

  他险些咬了舌头:“老七!”

  李衡辞手下用力,长剑割破了皮肉:“你要命不要?”

  康王妃本躲在人后看着热闹,这会儿吓得心都快掉了出来,康王妃亦是世家女子出身,曹皇后千挑万选之人,此时抚了抚胸口:“老七!这是你大哥,你在做什么?”

  康王府的侍卫见此都纷纷拔剑,将李衡辞和逸风包围起来。

  李衡辞没理会,连个眼角余光也没给她。

  朝中重文轻武,李满誉幼时拿刀拿剑也不过耍个样子,这些年更是沉*迷京中繁华之地,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他知晓李衡辞是个有脾性的,却也没想到他会这样不顾规矩。

  还是为了一个女子!

  早就探得消息,说李衡辞对那关明溪情深似海,他信了一半,今日倒是用自己的皮肉信了个十成十。

  “老七,你疯了?你可知你犯了大罪!”李满誉被摁住了肩头,动弹不得,他咬牙切齿,既要在众人面前顾忌他的身份,又要小心说话,以免李衡辞当真将他抹了脖子。

  要知道,这可是在他的府中。

  李衡辞丝毫不为所动:“你一心计划此事,不就是要将我卷进来,明日我会去请旨,顺便将关子茹带入宫中。”

  “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关子茹方才就派人送走了,这会儿又不在府中,京中地广,要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只要没有证据,李衡辞又能拿他如何?

  虽说今日李衡辞着实让人始料未及,可他李满誉敢将关子茹放在府中养着,便已做好了万全之策。

  “关子茹可是往东而去了?”

  李满誉心头一紧,下意识想要远离李衡辞,却被肩膀上那只手压得纹丝不动:“我告诉你李衡辞,你今日大不敬之罪,足以让你这几年来所做付之流水。”

  他要是进宫朝着官家哭诉一番,又有曹皇后吹枕头风。李衡辞今日能拿着剑,架在李满誉的脖子上,那明日岂不是要入宫去。

  再加上李衡辞身有兵权,官家只怕是听了夜夜不得眠。

  “我如何大不敬了?”

  李满誉嗤笑一声,眼珠子使劲儿往下看着,那把锋利的剑亮堂得能照出他的脸,只见他满脸都是得意:“老七,你不如放了手中之物,再说这句话。”

  “康王窝藏朝廷重犯,还被美色所惑,硬生生替她挡了一剑。”要说李衡辞不善言辞,却次次都能抓住致命一点,方才李满誉提起关明溪,言语之间都是鄙夷,而现下全都还给了他。

  “呵,窝藏重犯?不过是你一面之词,说了这么些时候,人呢?”李满誉咬着牙,“倒是我府中上下三百余人,都瞧见了你李衡辞亲手拿着剑!”

  他唾沫星子都差点儿喷到了李衡辞衣服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难堪至极。

  康王妃也附和道:“我亲眼所见,做不得假,老七你若是现在迷途知返,我倒是会替你美言几句。”

  “为了一个女子,大可不必如此对你大哥,传出去丢的是你的脸面。”

  康王妃这会儿说得义正言辞,仿佛利用关明溪想拿捏李衡辞的,不是他们。

  李衡辞手腕转动,剑身在李满誉的脸上滑过,亮光照得他眯了眼。

  “也不必替我美言,倒是该想想怎样为自己开脱。”说完这句话,他便带着逸风转身离去,众多侍卫无一人敢拦。

  李满誉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好半晌才摸了摸脖子:“你给本王等着!”

第67章 关明溪不过是个善王不要……

  李衡*辞早就派了皇城司的察子在康王府周遭布局,李满誉以为将关子茹送了出去,却不曾想是送到了皇城司的手里。

  而李满誉在放下狠话后不过一刻钟,便得知了这一消息,他当即摔了手边青花瓷瓶。

  给他包扎伤口的大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手下没个轻重,李满誉轻呼出声。

  他将方才的一肚子气都撒在了大夫身上,抬脚便踹了过去:“不中用的东西!”

  康王妃斜眼看他:“这大晚上的,要是他伤了谁给王爷上药?”

  康王妃并不简单,两人更多的是利益牵扯关系,所以她对康王言辞间也并没有过多的敬意。

  她轻咂了一口茶:“至于关子茹,怕什么,母后还在宫里。”

  “明日一早,随我入宫,涂脂抹粉就免了。”李满誉摸了摸脖子,又问道,“这伤口多久能好?”

  大夫诚惶诚恐道:“冬日里头恢复快些,按时服药,半月便能好。”

  李满誉冷哼一声:“他今日为了一个女子,便敢上门来对我动刀动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不这样,又如何让你抓住把柄。狐媚子罢了,红颜祸水!”康王妃生得尖嘴猴腮,说话也向来尖酸刻薄。

  “不是传那女子会做饭,好好的嫡女做不成了,投奔她那市井爹娘,也不知道给老七灌了多少迷魂汤。”李满誉笑得太急,呛了喉咙,引得皮肉发痛,愈加愤恨起来。

  康王妃从前也是见过关明溪几次的,这会儿也跟着笑起来:“别说男子,就是我瞧着她也是个会勾人的。要不将她卖到妓馆里去,兴许还能得几个银子。”

  女子间的妒忌要深究起来,是说不清的。

  “啧,此言有理。我这脖子的仇得记在她身上。

  康王妃眯了眯眼:“说起来关子茹这把刀还真是好用,论歹毒,她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要是真在官家面前拉王爷下水,咱们不认便是了。”

  抹黑关明溪和李衡辞的清誉是她出的主意,也是她出手去办的,其中不过用了几个康王府无足轻重的人罢了,旁人也无从得知。

  康王立刻会意:“我和老七情同手足,此事我早前一无所知。”

  官家要看的是贤明大度,兄友弟恭,至少明面是这样的。

  夫妇二人相视一笑,满眼都是恶毒。

  -

  关明溪早早起了身,早前给潘四娘做的安神香用了大半,她琢磨着多做上一些。

  可满城风雨之时,她这个身在舆论漩涡中心的人,又怎能获得安宁。

  登门之人一波又一波,大多都是打着关心的由头,来看笑话罢了,潘四娘气得闭门谢客。

  没过多久,天没亮便去往瑞和楼的吴承远也一脸阴郁地回了家中,只道是有人出言不逊,还是回来耳根子清净些。

  潘四娘和吴承远并坐在厅堂,两厢无言。

  半晌潘四娘才问道:“都说了些什么话?竟是把你都气成这样。”

  “还能说什么,说什么二娘没皮没脸,更难听*的我都说不出口。”吴承远叹息一声,伸手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快别敲了,敲得我这心里发慌。”

  吴承远收了手,又不知该往哪里放:“二娘说善王带了太医去法兴寺,这还能撇开关系不成?”

  那太医又实实在在地替徐六娘诊治过。

  “要我说,不如去法兴寺找了僧人作证,这京中就这么大点地方,二娘也不能平白受了污蔑。”

  关明溪推门而入:“我听说许多人上门打听来了?”

  “说的好听是打听,说的不好听便是落井下石。”吴承远也没好气。

  “可巧,平日里头没什么往来,出了事便一窝蜂地赶来看热闹。”

  关明溪寻了个杌子坐下,接过刘婆子递来的蜜饯,伸手捻了一颗,道:“也为难了这些人,我一个市井娘子罢了,竟值得他们这样上心。”

  终究是人心难测,若是关明溪普普通通,他们倒不会如此。

  吴承远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出去和他们评评理。”

  关明溪也起身:“爹爹,你这会儿去找谁评理,他们七嘴八舌的又能说得过谁去。”

  “难不成坐以待毙?”

  “我让阿贵递帖子去了,稍后和容纯公主在瓦肆一叙。”

  潘四娘劝道:“二娘,莫说那公主和善王一母同胞,就是她年纪尚小,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爹娘莫急,安心在家里呆着,我去去就回。”关明溪说完便抬脚走了,只留下一抹嫣色。

  茶坊、酒楼、勾栏瓦肆,只要是有人群聚集的地方,便免不了谈论一番近日之事。

  新门瓦舍的一间阁子里,三人围作一团,年纪在十八九左右,桌上摆了些酒和花生米。

  其中一人道:“那小娘子我倒是见过一面,生得确实娇俏,只可惜见人也没三分笑,我都没敢上前去搭话。”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富贵的皮面书生。

  “就凭你?毕竟在侯府养了十几年,可是官家亲自下旨赐给善王的,哪怕是凤凰变成了山鸡也轮不到你啊!”

  接过话头之人穿着碧色锦衣,撇撇嘴,看样子也是大富大贵。

  “呵,不洁之人,便是送给张兄,他也不会要的。”最后一人嘴角一颗大痣,生得极为难看,说的话也不免令人不快。

  那皮面书生得了奉承,得意洋洋道:“自是,关明溪不过是个善王不要的敝履,我可不是沉迷美色之人。”

  “说来也是,便是抬入王府做个妾,也是抬举了她。这娘子也有几分本事……”

  “本事,床上的本事?”那嘴角长着大痣的抢了话头,几人哄笑起来。

  话音刚,门忽地被踢开,那嘴臭之人被兜头泼了一盏滚烫的热茶。

  烫得他惊慌失措,没坐稳身子朝后倒去,闭眼前看见一张气韵脱俗的脸,这会儿倒没觉多美,倒是有些像索命的女鬼。

  关明溪将手里茶盏轻轻一松,掉在了他脸上才往地上滚去,不知是吓的还是痛的,眼珠子一翻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敢说出这等龌龊话来,我还当是个有几分骨气的。”

  皮面书生恶狠狠指着关明溪:“哪里来的小娘子,做出这等恶事!”

  他瞧着关明溪一旁那腰间别了刀的侍卫,嘴上再厉害到底也没敢上前去。

  另一人急忙擦拭那人的脸,却是已经被烫得满脸肿胀。

  关明溪拿绢子细细擦着手指头,随后又进来一女子,脸上稚嫩未脱:“二娘干得漂亮!这种在人后嚼舌根的,骨头可软得不行。”

  容纯公主气呼呼地鼓着脸,鄙夷地望着他们。

  倒也巧,两人路过这阁子门口,那三人谈话太过响亮,听了个十成十。

  容纯本就心里不爽快,李满誉今早恶人先告状,天还未亮李衡辞便被宣进了宫中,只派了个侍卫朝她说明缘由,可还是一阵不安。

  现下又碰到这等泼皮无赖的嘴脸,又怎能咽下这口气,当即便要冲进去理论一番。

  关明溪拦住了,转头让人看茶,这才有了现下这幅局面。

  穿着碧色锦衣的男子不知是蠢,还是酒劲儿没醒过来:“两个小丫头片子,看爷今日不教训教训你们。”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还没抬手,便被一道强劲的力打了手腕。

  容纯公主身边的侍卫都是宫里拨出来的,拿着刀鞘打了他的腕子,只觉手筋都要断了似的,在地上打着滚。

  张姓皮面书生瞬间软了腿,也会见风使舵,没工夫管自己的狐朋狗友:“姑娘息怒,姑娘息怒。”

  说起来他怎么觉得那姑娘有些面熟,这会儿吓得心咚咚跳,也来不及细想。

  关明溪盯着看了半晌,眼珠子一转,附在容纯耳边说了几句话,容纯先是摇了摇头,又觉可行,便捣头如蒜。

  关明溪转头问道:“你家住何处?”

  “家父是同远书院的夫子,在京中小有名气,还望两位姑娘高抬贵手。”

  他以为自报家门,便能使她们高看一眼,却不曾想容纯极为嫌弃的模样,故意道:“你们方才在谈论谁?”

  “谈论……谈论……自是瑞和楼家的小娘子。”

  “从何听说的?”

  “这等艳事,都传了个遍,这京中大把人都知晓了,谁管它是哪里传出来的。”他说完这话,那侍卫便朝着他膝盖踢了一脚,瞧着无伤大雅,却是用的巧劲儿,痛得钻心。

  关明溪又问道:“这两人又家住何处?”

  张姓书生一一报来,本以为这就完了,她们却没有要善罢甘休的样子。

  容纯朗声道:“本公主今日从你们嘴里听见的,便是你们在造谣生事,我七哥当今善王,又怎能被你们这群小人坏了声誉!”

  只提李衡辞不提关明溪,这书生听见容纯自称“公主”时,已经是冷汗直冒。

  他还是见过几位贵人的,这模样便不是寻常女子。

  当朝隶律,寻常百姓不得拿了宫里人的话事大肆谈论,是为不敬,轻者抓去牢房,重者可是要累及家人。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我亲耳听见你们拿我七哥做笑柄,还无事生非,还是随我去大理寺走一遭。”

  大理寺掌管刑狱案件,进去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出来的……

  “公主!”那男子抬眼撞上关明溪的脸,忽然脑中那根紧绷的弦就断了,磕磕绊绊道,“是你?关明溪!”

第68章 三人成虎

  关明溪见他才认出自己,神色依旧淡淡。侍卫得了容纯眼色,冲上去又是一脚,直痛得他浑身发抖。

  “娘子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关明溪摸了摸腰间绑着的那只香囊,状似无意道:“公主打小便得官家宠爱,心善得很,要是你们此时认了罪,倒也不必去大理寺。”

  是了,他们在背后如何编排王爷,没有听见便胡乱说了,要是真正听在了耳里,哪会是小事。别说进大理寺,就是想着善王的名头,便惧怕起来。

  “我认罪,我有罪,恳请公主网开一面。”

  “什么罪?”

  关明溪轻声问着,让他误以为此时便能这样揭了过去,又诚惶诚恐道:“我等酒后失言,不该听风就是雨,坏了善王和娘子的名声。”

  “嗯,有一句话不对。”

  “哪里不对?”

  关明溪冷眼看着他,眸子里不带一丝暖意:“听风就是雨?明明是你们一时兴起,凭空捏造,而后四处宣扬。”

  读过书识得几个大字之人,踏入关明溪一步一步的圈套之中,现下才回过味儿来。

  这是要他承认话是从他们嘴里说出去的!

  穿着碧色锦衣的男子这会儿也听明白了,捂着手龇牙咧嘴:“张兄,这可不能胡乱应了下来。”

  “你想去大理寺走一趟,还是在善王手下溜一圈?”两人就这么争执起来,关明溪觑了一眼,还不是狗咬狗一嘴毛。

  “我要是咬死不承认,便是大理寺又拿我如何?凭什么?”

  “就凭本公主亲耳所听,亲眼所见。你若是不认,自有法子让你认。”李兰瑶双手拢在一起,眉眼间多了些凌厉。

  关明溪瞧着有些像李衡辞。

  “将他叫醒。”关明溪指着地上躺着那个翻白眼的,又道,“给你们一炷香的功夫商议,过时不候。”

  说罢便将容纯拉出了房门,留下侍卫看着他们。

  里头屋内有炭火,暖和一些,李兰瑶忽地打了个冷颤:“二娘,你们说他们会应么?”

  “会的。”

  “为何?”

  “三人成虎,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孰重孰轻该是拿捏得清楚。”

  他们在人背后说得畅快,遇到了正主,便别想轻易脱身。

  关明溪又望了一眼容纯,叹道:“多亏了公主在,不然这出戏还唱不成。”

  “我也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二娘瞧瞧我除了这些个侍卫,什么也没有。”

  李兰瑶又伸着脑袋望了望:“说起来你那叽叽喳喳的侍女去哪儿了?”

  巧儿听了又得同她拌嘴。

  “我让她去买糕点去了,待会儿咱们便吃茶看戏。”关明溪抿唇一笑,“公主还带了几*个侍卫?”

  “这一个贴身侍卫,下头还有两个,暗中保护的么估摸着也有四五个。”都是李衡辞派遣着保护李兰瑶的。

  “足够了,稍后还请公主挑两个功夫好的,跟着他们几人,别跑了才是。”这三人酒囊饭袋,不中看又不中用。

  “还是二娘想得周到。”

  门吱呀一声开了,侍卫复命道:“公主,答应了。”

  关明溪勾起嘴角:“让他们出去止谣。”

  “便就从这新门瓦肆开始,这会儿客人也来得差不多了。”

  侍卫一愣,偷摸着看了一眼李兰瑶,见她不为所动,像是习惯于此,便低头应了下来。

  关明溪和容纯公主挑了一处绝佳的位置,往下看能尽览这新门瓦肆架的台子,自然也能瞧见楼下一圈又一圈围着的人群。

  琵琶声宛转悠扬,悦耳得很。

  关明溪今早没用早饭,这会儿肚子有些饿了,便嘀咕道:“巧儿怎么去了这么久。”

  “指不定被什么好玩的给绊住了,二娘要不先吃些瓦肆里的点心。”

  “不了,再等等。这会儿要填饱了肚子,巧儿买的糕点便吃不下了。”

  下头有些动静,容纯站直了身子,伸手虚虚点了一点:“二娘你瞧,是他们么?”

  关明溪顺着手指头看去,点点头:“是他们。”

  台上两个弹琵琶的姑娘是打小养在瓦肆中的,这会儿见有动静,也稳住了心神手下没乱。

  看得见听不清,关明溪只瞧见乱哄哄闹了一阵,张姓书生带着两人灰溜溜走的,还捂着嘴像是说漏了什么话。

  她挑了挑眉头:“你瞧,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儿。”

  容纯没看清:“也不知道做了什么。”

  门被推开,巧儿急得跳脚:“娘子娘子,你猜我方才瞧见了什么?”

  关明溪习惯了她的性子,接过了手里的糕点,随口问道:“什么?”

  “说是混进京中的金人,给一窝端了!那官兵押着犯人都走了一条街,我站在街尾愣是看不见前头是谁骑的高头大马。”上回险些中计,巧儿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这会儿手舞足蹈,庆贺那些个贼人被抓。

  关明溪皱紧了眉头:“听谁说的?”

  “百姓说的,好像是皇城司的马大人奉善王之命来抓的,不过也说不出个名堂,我也就听了一嘴。”

  李兰瑶也疑惑道:“善王?我七哥此时正在宫中才对,他不是抓了关子茹进的宫。”

  “不过皇城司的马大人确实与七哥有些私交,此事也一直是交由七哥在查。”

  “什么?关子茹也在?”关明溪倒不知晓这一层面。

  “今早七哥入宫前派了侍卫来同我说的,他昨日带着逸风闯进了康王府。”李兰瑶说着压低了嗓子,凑近了道,“还给康王脖子上划了一刀。”

  “哦?为何?”

  “二娘你向来聪明,怎么这会儿犯傻,自是为了你。这煽动人心的法子,也只有康王会用。”

  关明溪自然猜到是康王所做,只是没想到李*衡辞这样莽撞。

  莽撞?倒也不对,抓了关子茹不说,今日还将金人一窝端了,此事行得步步紧逼,明摆着是仔细计划过的。

  这时在宫里紧张得发憷的人,该是康王。

  关明溪没来由的笑出了声:“还真是他能做出来的。”

  李兰瑶不解:“谁?”

  “自是你七哥。”

  巧儿一头雾水,问道:“怎么丁点儿征兆都没有?”

  “要是能让你知道,这人还要不要抓。说起来都躲在何处的?”

  “上回我和娘子去的金北街可住着不少,还有医铺里头,更甚者竟然有人在那妓馆里当护卫。”巧儿“啧啧”称奇,“那些个藏身地,这会儿都有官兵把守着。”

  “好在咱们瑞和楼里头小伙计都是知根知底的。”

  “既然都没有聚在一起,这还不到午时,有怎会抓了个全乎。”关明溪与李衡辞都知晓康王和金人有所往来,却一直未真正动手抓过,便是在等康王漏出马脚,难不成便是昨夜……

  巧儿挠了挠头发:“娘子说的也是,兴许人家有名单呢,就像咱们楼里的食单。”

  “兴许是。”

  容纯这会儿有些慌张,一心扑在李衡辞身上,还不知宫中是个什么情形。

  关明溪起身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灰尘:“罢了,公主收拾着回府吧,与我这戏比起来,你七哥那头重要许多。”

  “那三人有侍卫跟着,想来也不敢动别的心思。”

  “好,若是有了消息,我让人去给二娘递话。”

  二人点了头,各自离去。

第69章 万全之策

  容纯公主没回府,径直往宫里去了。

  软轿抬着去了西门,老远便瞧见门口官兵比寻常多了一倍,一个个神色冷凝,瞧着就让人后背发寒。

  再抬眼看,城墙上竟是还有弓箭手。

  采香将布幔放下,低声朝李兰瑶说了这幅情形。

  接着轿夫便都停了下来,有指挥官上前来问来者何人,采香伸手将公主令牌递了出去:“容纯公主入宫。”

  接着那人便道:“公主请回,上头有令,就是连只蚊子也不能放进去。”

  李兰瑶掀开帘子,漏出一张俏脸:“为何?”

  他又上前两步,低着头:“今日官家未曾上朝,康王天不见亮便入了宫,指责昨夜善王带兵入府,以幼犯长。”

  “善王说康王藏匿罪女,还……还通敌叛国。”最后四字说得极轻。

  李兰瑶脸色煞白,这便是撕破脸了!

  “公主无须担忧,善王已处置妥帖,还请回府静候佳音。”

  采香附着李兰瑶耳朵道:“是王爷身边之人,他既这样说了,想来咱们王爷已经有了胜算。”

  李兰瑶点点头,手下绞着帕子,也心知这会儿不能添乱:“回吧。”

  想了想又嘱咐道:“让人去将二娘接来,我这心里头慌得很。”

  关明溪冷静又聪慧,李兰瑶这会儿也不敢寻人来说说话,便只能想到二娘了。

  是以关明溪回家后,还没坐下吃口茶,便有侍卫来请。

  她*瞧着外头正挂在空中的太阳,点了头。

  一路坐着轿子而去,街上人群倒和往日无二,商贩卒子都卖力吆喝着。

  来往之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是年关将至的喜庆。

  无人得知这京中掌控势力的几人,此时正在宫中上演一出好戏,而今日过后,要变天了。

  关明溪一时不知李衡辞是早有准备,要在这几日将康王的底揭开,又或者真的为了她,提前做了这事。

  她忽然不敢信后者。

  李衡辞要争抢那至高的权势,她心下理解,康王做事不择手段,绝不会是贤王。

  官家在两人之间犹豫不决,迟迟未立太子,一旦康王通敌罪名坐实,他绝无翻身之路。

  那这最为重要的,便是李衡辞到底有无寻到罪证。

  关明溪这样想着不由狠狠掐起了手指尖。

  容纯公主府外多了一支士兵,关明溪下轿时还吃了一惊,公主府的官家李公来接,说是善王派来的,她非但没有松口气,一颗心反倒提得高高的。

  府内安静得像是空宅,那些个侍女、小厮都是人精,嗅到几分不寻常的风向,做事愈发小心翼翼、噤若寒蝉,大气儿也没敢喘。

  身居末位,哪攀得到上头的权利,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换个主子伺候,而这主子不是每一个都同容纯公主这样好伺候。

  李兰瑶在正厅来回踱步,听见脚步声便探了个头出来:“二娘!”

  “公主快别叹气,我老远便听见了。”关明溪抿嘴笑笑,安慰着李兰瑶。

  “我方才想去宫中瞧瞧,说是不让进。”

  “嗯,听说了。”

  李兰瑶咽了咽口水,眼神呆滞:“二娘,你说七哥会不会有事?”

  “不会的,善王既然挑了今日,想来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不然昨夜又怎会冲动去了康王府。”关明溪也不知自己是在宽慰容纯,还是宽慰自己。

  “早朝都未上,那些个朝臣入了宫,也没一个出来的。”李兰瑶勉强吞了一口甜汤。

  “候着吧。”

  “二娘,你说要是康王鱼死网破,可如何是好?”李兰瑶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她最担心的便是此事。

  康王虽说文不成武不就,可架不住他心肠毒辣,不然又怎会为了打压李衡辞而勾结金人。

  目光短浅,只顾及眼前利益。

  宫里又有他的生母曹皇后,怎么算起来,李衡辞都是寡不敌众。

  一双手抚上她的后背,关明溪道:“公主该信你七哥才是,你看他打过没把握的仗么?”

  李兰瑶默了一瞬:“二娘有理,我还是太急了。”

  “公主和王爷一脉相连,担心是应该的,却不必这样慌张。”关明溪有血有肉,自然也会不安,却不能在此时加剧容纯的害怕。

  事已至此,也只能静候佳音。

  冬日里寒气逼人,便是太阳正当头,也不觉一丝暖意。

  “公主可饿了?”关明溪摁了摁太阳穴,“不如我去做些膳食。”

  巧儿这会儿才有机会插嘴道:“干坐着也不*是法子,别给饿坏了。”

  “好,许久没吃二娘做的菜了。”李兰瑶扯起嘴角,眉间却依旧皱着,“我随你去吧。”

  一人呆着难免胡思乱想。

  “公主想吃些什么?”

  “二娘做的我都想吃,也不知今日买回来了什么菜。”提起吃食李兰瑶多了分心思。

  “我记得公主爱喝甜汤。”关明溪倒对他们兄妹俩的喜爱记得一清二楚。

  李兰瑶抓住她的衣袖,同她并排走在一起:“是,方才喝的那一盅便是金丝燕窝。”

  “要不午膳便吃红豆元宵粥。”元宵甜糯可口,又甜丝丝地。

  李兰瑶微微歪头:“二娘会做元宵?”

  “公主要是不想吃便做其他的。”

  “不不不,我还以为二娘只会做那些个精致的佳肴,没成想还会做元宵。”

  李兰瑶神色复杂,一方面她是有些仰慕关明溪的,不论是性情还是她那一手好厨艺,读书写字也不在话下;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家七哥除了那身份好像也没什么能配得上二娘的。

  女子对女子的欣赏也更为显著,她明白要成长为关明溪这样,是多么不易。

  兴许,京中许多姑娘都想活成她的样子,坚韧而又睿智。

  “二娘,我有些羡慕你的。”李兰瑶轻声道。

  “为何?”

  “自然是羡慕你洒脱……不,还有许多,一时半会可数不清的。”

  李兰瑶终究是没说出口。

  关明溪却明白她的意思,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女子算得上是男儿们的“附属品”,李兰瑶仿佛也有些不甘心的。

  这不甘心便是从曹皇后给官家吹枕头风,要将她嫁给外姓王爷开始。

  容纯公主清楚的知晓,她这身份不过是披着糖衣的药罢了。

第70章 三合一!

  关明溪合计着做膳食,而宫中密不透风,隔了一道宫墙又是一番天地。

  官家在后宫宝慈宫中,曹皇后的住所,天不见亮,康王便带着康王妃入宫来朝皇后诉苦,而官家昨夜是歇在宝慈宫的。

  一开始说起来不过是家事,官家仔细看了康王脖颈上的伤口,也只信了一分,李衡辞虽说声名在外,却不像是会做出此等没脑子的事来。

  还是心中存疑。

  康王二十几岁之人,哭丧着一张脸:“官家,老七这两年做事越发目中无人,也不知道是听了谁嚼舌根子,昨夜竟是朝儿使剑!若是这伤口深几分,恐怕我便不能来向您请安了。”

  一番话乍一听不是指责,实际上可是刀刀都在戳心窝。

  李衡辞手握兵权,又有战功傍身,他这样一说,官家不免心中多了些警惕。

  康王妃接了话头:“我看老七定是疯魔了,被那姑娘迷得丢了三魂七魄。”

  曹皇后千年的狐狸,这时倒为李衡辞“开脱”,道:“胡说些什么,此间定是有误会,老七不像是不讲理之人。”

  官家缓缓开口:“女子?”

  “便是那假千金关明溪。”被您亲手下了退婚旨意的关明溪。

  康王妃拱着火,*上次李衡辞要求娶关明溪,官家已经记在心里。

  李满誉低着头,官家缓缓开口:“让老七速速入宫,当面对峙。”

  大监应下后,便赶紧出去传了话。

  不想李衡辞来得极快,传话的小太监都还没出宫门,便见他带着侍从准备入宫。

  内廷不许马车、软轿进来,是以李衡辞下了高头大马,神色如常,却让周遭之人莫名感到一股凉意。

  打眼一瞧,侍从手里还拎着一个人,看身形……像是女子。

  不过这侍从也太不怜香惜玉,连推带拎的,衣裳都皱了不少。

  小太监暗自想着,见李衡辞大步流星快要到眼前,便低头道了一句“王爷安”。

  李衡辞低低应了一声,与他擦身而过,似有若无地闻见一股木樨香的味道,小太监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倒是吓了一跳。

  逸风带着那女子正好走到他跟前,竟是奉恩侯府的那位嫡女——关子茹。

  不是说流放路上逃了么?善王又是从何处将她抓回来的?

  按理说这样的犯人,应当押去牢中,这今日是个什么情形?

  小太监皱着脸,怎么也没想通其中关节。

  一炷香后,李衡辞到了宝慈宫外,大监也一愣,朝他身后看去:“王爷来得这样快?”

  “嚯!这是……”

  李衡辞一个眼风扫过来,他硬生生将卡在喉咙里的话吞了回去:“官家等着呢,王爷来得及时。”

  官家和曹皇后用着早膳,康王和康王妃跪地不起,使了一招苦肉计。

  李衡辞独自进了屋子,掀起衣摆单膝跪地朝官家请安,有意将其余几人忽视。

  官家没让他起,直过了许久也没看他一眼,一时间气氛冷凝,极其紧张。

  曹皇后给康王使了个眼色,也没言语。

  康王只觉膝盖都有些疼痛,不过这下李衡辞陪着他一道,心里头舒服了不少。

  官家吃完了碗中的粥,净手后才道:“你大哥说你夜闯府邸,还将他伤了,此事你认不认?”

  “认。”

  官家抬眼看他,伸手便将手边的茶杯砸了过去,不知是不是有意收了力道,只堪堪滚在李衡辞的脚边。

  却让那些个太监、宫女吓得纷纷收敛了面色。

  “当真是为了一个女子?要你大哥性命么!”

  李衡辞不避不躲,一字一句冷冷清清:“康王李满誉,窝藏罪犯关子茹,儿臣得了消息去寻,他有意阻止,这才情急动了剑。”

  “不过儿臣念在手足之情,并未下狠手。”

  李满誉听此,眼泪不值钱说流便流:“官家明鉴,他分明是为了一己私欲,认为近日京中流传之事,是我传出去的,这才迁怒于儿臣。”

  曹皇后自诩贤后,自然一碗水得端平:“都是手足,有话说开了便是。不过我要说说老七,没影儿的事情,又怎可随意污蔑你大哥,脾性未免太过鲁莽。”

  母子俩都避重就轻,不提关子茹,只道李衡辞持剑伤了李满誉。

  李衡辞充耳不闻。

  “儿臣未报大理*寺,是为了以免大哥以身份压人,倒让关子茹跑了。”

  这时逸风带着关子茹进了屋子,双双跪下。

  关子茹不复往日规矩,发丝散乱着连根木簪也无,神情呆滞、两眼无神。

  不过一夜之间,像是变了个人,她也并未想到转变来得这样快,本来还以为康王这个保护伞,至少能多护着她些时日的。

  “马大人在康王府外把她拿下,便是我在前院要大哥将她交出来之时。”

  官家面色越来越沉,看见关子茹那一刻,咬紧了牙才忍住没发怒。一个被大理寺判了罪的女子,竟是在流放途逃了,现下又堂而皇之出现在宫中!

  李衡辞这个儿子的脾性如何,他又怎会不知,不常言语却是从不胡说。

  要说污蔑,李满誉不去污蔑旁人便是烧了高香。

  曹皇后在无人得见的地方狠狠刓了一眼关子茹,双手从背后抚上官家的眉骨,轻轻揉着:“既是逃犯,该送去大理寺发落。”

  “只是老七所言,我看像是一场误会。谁会这样傻,将一个众所皆知的逃犯放在府里。”

  李衡辞多看了一眼曹皇后,不愧是浸淫后宫多年的女人,她知晓官家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

  果不其然,官家眉间渐渐舒展了开。

  李衡辞眸子一沉:“儿臣今日前来,有两桩要事。”

  好在关子茹只是开胃小菜,重头戏还在后头:“此事暂不提,皇城司的马大人一直同儿臣调查金人一事,近两日倒是进展颇丰。”

  官家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我入宫之前,便让马大人带兵前去捉拿,若不出意料,一个时辰内便能将金人一网打尽。”

  李衡辞说完这话,官家甚是满意,心中的石头终是能放下了。

  李满誉这会儿大气儿都不敢喘,脑中一片混沌,夫妇二人互相使着眼色你来我往,皆不知李衡辞所言是真是假。

  曹皇后眯了眯眼,问道:“老七,这事已经过了数月,其间一直一无所获,今日你突然说‘一网打尽’,用的是何法子?”

  “皇后娘娘心知肚明,又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因为你们母子都困在宫中,无法递消息出去,杀个措手不及。

  眼看着双方暗藏锋芒,一旁颤颤巍巍的大监站了出来,诚惶诚恐道:“官家,这会儿该上朝了。”

  他伸手用袖口擦了擦额间,唯恐波及自身,可这话不提,那些朝臣在崇政殿怕是要等上许久,两头都讨不到好。

  京中上朝不算太早,只是那些朝臣从宫外而来,早早便到了。瞧瞧这时辰,天光都已经大亮。

  官家理了理衣裳,起身道:“事关重大,便上朝再说罢。”

  此前一直是瞒着那些朝臣,差了李衡辞暗中调查,再加上之前唐侍郎和金人沆瀣一气,被暗中判决之后,在朝中还未给个准话。

  既然现下有了眉目,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便宣之于众。

  李衡辞皱起眉头,余光看了一眼门外,就*在此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外头便响起马安尖细的嗓音:“拜见官家,臣有要事报。”

  马安未卸甲,浑身有些脏。

  大踏步进了屋子,直接在门口便跪了下去:“事出紧急,还望官家恕罪。”御前仪表不正的罪。

  官家却没顾,道:“老七让你去捉金人,如何了?”

  连上朝也被抛去了脑后。

  “皇城司的卒子几千人,加上有善王赐的一批士兵,这时已经全都出动,想来已是插翅难飞。”马安一字一句,说到了官家心坎了去。

  “那你为何此时回来?”

  按理说,马安应该将人都抓到了人再入宫,才是最正常的步骤。

  “臣今早带着一百卒子,去了金北街一处宅院,里头藏着几个金人不说,还被臣找到了几封书信。”他说着从胸口掏出来几张泛黄的麻纱纸。

  大监上前接过,恭恭敬敬地传给了官家。

  李满誉脸色铁青,这时已是浑身发冷,连膝盖的痛处也没了知觉,倒是康王妃冷静不少。

  曹皇后心底骂了一句“不中用的东西”,只能寄希望于这几张轻飘飘地麻纱纸上头,并未有任何对李满誉不利的证据。

  她咬着一口银牙,手下攥着拳头,谁会想到李衡辞如此行事。

  曹皇后和李衡辞的视线交汇,都彼此在对方的眼睛中读到了挑衅,不过李衡辞明显多了一分胜券在握。

  麻纱纸恭敬地呈给了官家,共有四张,笔迹相同。

  其中一张居然还有……曹皇后单单斜睨了一眼,便大惊失色,此物又怎会被马安找见的???

  她不敢置信地望了一眼李满誉,红唇轻启:“蠢货!”虽没有声音,可也能看见她脸上的怒气。

  李满誉不知是何物,不过那熟悉的纸已经让他汗如雨下,官家粗略看了几眼,直见到那印章立刻怒喝一声:“逆子!”

  他随手扔了麻纱纸,往李满誉身边飘去,其中一张纸上赫然盖着康王的私章,李满誉瞪着眼不信,拿起来细细看了几眼,不错,确是他的字,他的章!

  王爷私章都是由宫中巧匠所制,仿不来的。

  再一看信上所写,全都是与金人商议要如何对李衡辞下手,其中还包含着他朝金人提起京中皇城司的布局。

  是了,都是他写的,可他从未盖过章,这私章又是从何而来?

  他望向李衡辞,得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却是让李满誉心中一击,他五体伏地道:“官家!老七陷害我!”

  官家这时气得胸口发疼,他一直便知晓这两个儿子明里暗里的争斗,只要明面上兄弟友恭,他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次明晃晃的证据摆在眼前,他又怎能视而不见?

  勾结金人,好大的罪名,他李满誉竟敢!

  “呵,陷害?那我问你,这字可是出自你手?”

  “这章又是不是你康王的私章?”他轻锤着心口,大监急忙端了茶水上前,曹皇后接了过来,官家见此一拂衣袖,*曹皇后没坐稳,随着茶水一道往地下扑去。

  头上金簪银钗戳着脑袋发疼,却叫曹皇后心间更凉。

  还未真正定罪,官家已经迁怒于她,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好预兆。

  李满誉支支吾吾,没敢答话,这字是他写的,私章也明晃晃是他的,叫人有口难辩。

  官家看他这幅模样,更加怒上心头:“我倒不知,我的好儿子看着只会溜猫逗鸟,却不成想你胆子这样大,竟敢伙同外敌!”

  “官家,不过是几张麻纱纸,京中会写字之人不在少数,真真假假难以辨别,又怎可扣下这么大一顶帽子。”曹皇后深知这罪不能认,决计不能认。

  她规规矩矩跪下,语气尽量冷静下来,想要将官家从恼怒的边缘拉扯回来。

  可她显然想错了,这可不是寻常的两王相争。

  官家仰头大笑起来:“是了,我当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倒是望了他还有你这个母后。”

  马安适时地插话道:“我初见到,也是万般不敢信,这才匆匆带着回来。还望官家明察。”

  再如何查,李满誉同金人往来蛛丝马迹,定有迹可循,既然今日要将那些鼠蚁似的金人斩草除根,那李满誉是如何也择不干净的。

  就像是他将脏水泼到李衡辞与关明溪身上一样,李满誉忽地感觉八张嘴也说不清。

  不得不说,李衡辞有些记仇的,以其人之道还至其身,他向来做得滴水不漏,让人百口莫辩。

  官家冷笑一声:“明察?你瞧瞧他,敢说个‘不’字么?”

  “带去上朝,这桩丑事,得要天下人都瞧瞧。”

  他说完便要起身,曹皇后拉住他的衣摆,抬头有些梨花带雨,不得不说,曹皇后风韵犹存。

  官家倒是怜悯了那么一分,接着便甩开了她的手:“教子无方,还有脸面求情?”

  说是夫妇情谊,又能有多少情分,后宫比她年轻貌美的一大把,乖巧听话的更是多不胜数。

  官家最恼火的,不是李满誉对李衡辞下手,而是他这个好儿子通敌叛国,要拿走他的江山!

  他一日没将这位子交出去,别人便不能觊觎,否则便会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曹皇后和李满誉一心对付李衡辞,待没了他这个对手,到官家百年之后,玉玺还不是只有交到李满誉手里,到时再将金人一脚踹开,一举两得、天衣无缝。

  又怎会想到,变故来得这样快。

  曹皇后看着官家离去的背影,暗自下了决心:既然你不仁便别怪我不义。

  前朝、后宫分得清楚,官家走得匆忙,也没下令押了曹皇后,是以她来去自由。

  马安带着李满誉,康王妃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今日本就没有上妆,再加上方才哭过,瞧着老了几岁。

  官家上了软轿,康王妃冷冷朝李衡辞道:“我还不知老七做事这样利索。”

  “嫂嫂过奖了。”

  “李衡辞,你个没娘的东西,竟敢算计我!”李满誉伸手要来抓李衡辞,却被马安*捏住动弹不得。

  李满誉气得发狂,却无可奈何:“马安,你不过就是个死太监,得了赏识在皇城司顺风顺雨,还不是条狗罢了!”

  “我是条狗又如何,人上人的康王现下还不如条狗。”马安弯了腿朝他膝盖窝踹上一脚,动作极快。

  “马安,你这条疯狗,原来你主子是他?还整日在官家面前装的忠心耿耿。”

  “臣衷于朝廷,不像康王,胳膊肘都是朝外拐的。”马安句句戳心,也有意思,气得李满誉跳脚。

  李衡辞望了一眼消失在拐角处的轿子,道:“走吧。”

  “呵,真当我是过街老鼠么?不说去朝堂上,有多少朝臣会为我说话,便是母后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李满誉像拔了牙的老虎,放着狠话,不痛不痒。

  康王妃冷眼瞧着,不发一言。

  “大哥难道还在寄希望于你养的精兵么?”此话一出,康王妃也是一窒。

  李满誉更加惊慌失措:“李衡辞,胡说些什么!”

  王府中不得豢养私兵,像李满誉这样并无实权的王爷,要是再查出私自养兵,他能不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可是难说了。

  他倒是不想一语成谶。

  “大哥还是省省,那些精兵不会来的。”李衡辞眼带笑意,落在李满誉眼中更是令人抓狂。

  逸风拎着的关子茹依旧神魂不定,宛若痴傻。

  “你装傻也是无用。”关子茹害得吴家嫂嫂没了孩子,这笔账还记得清清楚楚,“将她带上。”

  一路上李满誉骂骂咧咧,来来去去也不过两句话,说李衡辞没娘,马安是太监。

  便是马安听着都想堵了他的嘴,李衡辞却摇头让他说个痛快。

  什么王爷身份,皇后嫡长子,丢的是他自己的脸面,等会儿上了朝,别当缩头乌龟便是。

  康王妃一路上静得吓人,拿眼四处瞧着,越看越心惊。

  侍卫比平日里多了不少,且瞧着面生,她可以肯定,不是李满誉的人。

  李衡辞,还真是有备而来的……

  一行人到大殿时,官家已经坐在了龙椅上,左列是文臣,右列是武官。

  康王被马安押着,引起一片哗然。

  而善王一幅胜利者的姿态,叫人难以挪开眼睛。

  官家一挥手,道:“数月前,得到消息,京中有金人作乱。”

  这样的大事,除了几位官家心腹是无从得知的,这会儿又引起了众人议论。

  “我让老七和马安暗中查探数月,终是在今日有了眉目,皇城司已经出动去捉,稍后便能将贼人一网打尽。”

  定国公在众位大人之中,算得上有些地位,这时便站了出来,拱手道:“善王宽厚爱民、文武兼通,未辜负官家重用。”

  内心满意地、不满地,都冠冕堂皇附和起来,一时间都忘了李满誉这个王爷的存在。

  乍一看去,还算一片祥和。

  -

  公主府的庖屋着实让关明溪小小惊讶了一番,修缮得比吴家厅堂还要大些,光是灶膛便有八个,锅碗瓢盆更不必说,随手*拿一个出来便价值不菲。

  里头有厨子、墩子、火夫共有十位左右,比奉恩侯府还要奢华。

  即便是知晓这宫里人都是如此,而李兰瑶又算是官家最喜爱的小女儿,这些身外之物要多少有多少,关明溪依旧问了一句:“公主怎么会喜欢瑞和楼的吃食?”

  “他们做菜也好吃,每日吃着还是会腻的。”李兰瑶神情认真,又补了一句,“二娘做的口味更佳。”

  留了一个厨娘和一个火夫下来,那厨娘年纪看起来三十出头,即便是容纯公主将关明溪带来的,她也没有奉承或是谄媚。

  “在下随夫姓,唤我殷娘子便是。”

  殷娘子瞧着李兰瑶没打算走,便提醒道:“公主,这屋内脏得很。”就是柴火和烟熏罢了,公主府日日打扫的庖屋倒是洁净。

  李兰瑶皱眉看了看衣裙,摆了摆手:“无妨,我瞧瞧。”

  殷娘子转头深看了一眼关明溪,问道:“这位娘子……”

  “我在族中排行第二,二娘。”

  李兰瑶接了话头:“瑞和楼的姑娘,她做得一手好菜。”

  “原来是二娘。”早前只听其名不见其人,殷娘子看她那纤细白净的手,不由得摇了摇头。

  关明溪一无所知,巡视着屋内,竟是见着了紫糯米。紫糯米在这时算是稀有之物,乃是上贡的佳品,除了官家和后宫嫔妃,只怕也只有容纯有这个待遇。

  要是在红豆元宵粥里放一些,色彩好看,也加深食欲。

  “请殷娘子炒几个青菜,下粥吃。”关明溪开了口,殷娘子先是没应,拿眼去瞧李兰瑶贴身侍女采香。

  采香早已习惯关明溪的吩咐,便点了头。

  殷娘子倒是想起了近日京中的传言,难不成善王真要将这娘子纳入府中?

  关明将紫糯米和糯米按照一比一的比例用小碗舀了半碗,又加上普通稻米半碗,如此一来,口感更佳。

  不得不说公主府便是好,什么珍惜物什都有,上好的赤小豆颗颗饱满,同米一起倒在大碗中浸泡。

  “可有温水?”嗓音清浅,却是让殷娘子一愣,不是为这话,是为方才她驾轻就熟的手法,她暗想这娘子倒真会做些东西。

  “有的,我替你拿来。”

  温水用一个温壶装着,关明溪倒在碗里,用手背碰了碰,只觉恰好。

  薏米可以去湿气,而且加一些在粥里口感更好,只是寒气过重,直接和米一起炖煮会伤脾胃。

  李兰瑶自小养得精细,所以关明溪便将薏米放在锅中用小火炒了一会儿,才一同放在清水里面浸泡。

  殷娘子有些讶异,问道:“为何要炒?”

  关明溪如实说了,殷娘子又道:“我还不知可以这样做。”

  “火一定要小,小心炒糊。”

  关明溪转头又拿了糯米粉,糯米粉两碗,温水少量多次倒进混合搅拌,数十次后,干湿得宜已经成了絮状。

  关明溪便用手将这面团揉成一团,再放在案板上揉了一揉,直到不粘手的状态,*便放回碗中,等候醒发。

  李兰瑶好奇:“这是何物?”

  “元宵便是用这糯米粉做的。”

  做为公主自然没见过这些,李兰瑶似懂非懂地晃着脑袋。

  泡好的米一骨碌放在锅中,加上大约十倍的清水,便可以盖上锅盖焖煮。

  关明溪想着稍后会在粥里放红糖块,便没准备在元宵里塞馅料,所以将面团都揉成一个个拇指大小的圆状,白白胖胖圆圆滚滚。

  粥水大火煮开后,便转为小火慢慢熬着。

  殷娘子做事也麻利,这会儿择了些青菜,预备入锅。

  捏好的元宵和一小块红糖一起下锅时,已经能闻见粥特有的香味,丝丝缕缕,直入肺腑。

  红糖只是加个料,不会太甜,只一丁点儿甜味。

  “这两日倒没下雪了,雪天吃上一碗,不是更为惬意?”李兰瑶随口说着,有些感慨。

  “冬日里喝都好,待元宵节时,公主应该会入宫吃的。”殷娘子接了话,说完才自觉失言。

  关明溪笑笑:“倒也不同,今日咱们只是尝尝。”

  红豆元宵粥咕嘟冒着泡,因为有紫糯米的原因,煮出来的粥粘稠,又带着浅浅的红紫色。

  盛粥入碗,让人端了去膳厅。

  殷娘子的两个小菜也出了锅,净手后便能用膳。

  李兰瑶闻着味道已是勾起了肚子里的蛔虫,膳厅离得近,两人快步而去。

  公主坐于正位,关明溪在右侧,她忽觉白驹过隙,上次在公主府的膳厅,关子茹还是以奉恩侯府嫡女的身份,与公主一同近食。

  也不过数月,先是成了阶下囚,后又将自己放置在“刀山火海”之中。

  关明溪神色一凛,又难免想起将关子茹抓去宫中的李衡辞,也不知现下情况如何。

  粥水烫嘴,李兰瑶舀起来轻轻吹了吹,便浅口尝了尝,赤小豆已经煮软了,元宵软软糯糯,带着丝丝甜意。

  火候掌握得刚好。

  “好喝得很,锅里还有么?”

  “还有很多。”

  “待七哥回来了,给他送一碗过去。”

  容纯吃得尽兴,虽说只是清粥小菜,比不得寻常摆的玉盘珍馐,却格外令人有食欲。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低着头细嚼慢咽起来,关明溪喝下一碗粥,吃了些青菜,已经有八分饱。

  元宵涨肚,好吃,却也不能贪多,便在这时放了碗筷,接过巧儿手里的手帕擦起嘴来。

  瞧见门外有道身影,正和李公说着些什么。

  不过片刻,李公便轻声扣了门,道:“禀公主,定国公的小女前来拜访。”

  容纯疑惑看了一眼关明溪,放下碗擦了擦嘴,才道:“有说是何事?”

  “并未,只说求见公主。”

  “二娘,你说她这会儿来做什么?见是不见?”

  关明溪默了默,宫中局势紧张,官员入宫上早朝,却没一人出宫门,看吴凤音这样子,兴许便是来套话的。

  “公主想见便见,她应当是没有恶意的。”

  “嗯,带去正厅,就说我一会儿过去。”

  李公应是,匆忙走了。

  寻常*姑娘他是不会亲自去接待的,吴凤音是定国公的小女,难免身份高些。

  关明溪想了一会儿,道:“既如此,我便先回府了。”

  公主待客,她再呆在府中倒失了规矩。

  李兰瑶将她的手按住,眼底带了些惊慌:“二娘,七哥还未出宫,不如再陪我一会儿。”

  “吴凤音你也是见过的,权当是聚在一起吃茶了。”

  “既如此,那我却之不恭。”

  -

  吴凤音今日未擦脂粉,神色有些紧张。

  要是往日,她万万不会只身前来容纯公主府,交情不够,她脸皮也不够厚。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定国公府自然也听见了风声,京中金人被一窝端了,兴许在百姓眼里无关紧要,却是叫那些个富贵人家都心头一紧。

  再加上午时已过,宫中大门迟迟未开,难免不叫人生疑。

  定国公府也算得上京中数一数二的世家,许多没了主心骨的夫人接二连三地去往国公府,而国公夫人却也知晓不多。

  一群夫人聚在一起,难免更加胡思乱想。

  国公夫人知晓吴凤音在法兴寺时,与公主那么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情谊,便让她来探探虚实。

  本来见到公主府外那些士兵,还以为容纯不会让她进府,好在公主还是愿意见她。

  正坐立不安时,李兰瑶和关明溪入了房门。

  见着关明溪,吴凤音有些错愕,不过一瞬便低了头,起身道:“拜见公主。”

  “不必客气,坐。”

  关明溪和吴凤音四目相对,吴凤音自知是前来求人的,姿态得放低,便率先开了口:“二娘也在。”

  “见过姑娘,午前来的。”

  侍女端着茶来,关明溪眼观鼻鼻观心,没再说话。

  三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吴凤音此行目的何在。而她不愧是世家小姐,倒也沉得住气,开口便先点了关明溪:“二娘,这几日街巷传言我都听说了。”

  “倒也不是我不愿替你洗净脏水,而是……”

  “我明白,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吴凤音身为定国公府嫡女,自然不可能出面为她说话,那不更是间接坐实了她和李衡辞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吴凤音瞧了一眼李兰瑶,见她并未有不满之意,才道:“不过我听府中下人说起,今早在新门瓦肆里,弹琵琶的两个姑娘生得俏,便有人私下污言秽语,一来二去谈到了二娘身上。”

  说到此处她呷了一口茶,再抬头李兰瑶和关明溪都双双盯着她,才继续说:“然后便有三人跳出来说漏了嘴,说此事是他们胡乱编造的,没成想这些人这样蠢,倒是信了。”

  关明溪和李兰瑶对了个眼,关明溪似笑非笑:“是何人?”

  “不知,不过瓦肆里头向来人多,这会儿已经传开了。”当然也少不了关明溪的推波助澜。

  吴凤音特意有些讨好关明溪,是为了接下来的话做铺垫,不过她倒是没想到,这就是关明溪和公主一手计划的。

  关明溪没戳穿,淡淡道:“清*者自清。”

  “是,清者自清。”见她们并没有特别在意,吴凤音有些讪讪。

  “说起来姑娘来寻公主,有何要事?”

  关明溪抛了个话头出去,吴凤音心下了然,接道:“我爹爹五更天便起身去上早朝,午时都未回,娘亲着人去打听了,说是各家大人都没出来。”

  “娘亲递了牌子,说要入宫见皇后娘娘,却被拦在了宫外。”

  李兰瑶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撑着头:“莫说国公夫人,便是我从宫门折回来的。”

  “什么?”吴凤音衣袖拂过桌角上的茶杯,打翻在地。

  瓷杯在地上滚了一圈,好在里头只剩丁点儿茶水。

  有侍女手脚麻利,上前来收拾,吴凤音手脚发软,也顾不上以下犯上,又问:“善王可有只言片语传出?”

  “入宫后便没了消息,今早倒是传了几句话来,也没个准信。”虽说定国公明面上是支持善王的,可没到最后一步谁也说不准,所以李兰瑶倒是难得机敏了一次。

  “我听说……听说善王昨夜只身闯进了康王府中,像是还动了刀剑。”吴凤音愣愣地,这话说得极轻,明明来时国公夫人再三嘱咐,此话不可对公主说起。

  “你又是从何得知?”

  “娘亲说起的……”吴凤音也自知僭越,这会儿嗫嚅着嘴。

  关明溪觑了一眼吴凤音,道:“国公夫人既然这时让你来此,那必定心中也是偏向善王的。”

  定国公不可能只字片语也未留下,局势紧张,最好的法子便是窝在府里哪也不去,而国公夫人直接让她登府,起码有七成把握。

  在这权势的博弈中,定国公站队的那一头会赢。

  兴许,定国公出力不小。

  若不然李衡辞要是败了,康王头一个便会拿他这一母同胞的容纯公主开刀,或许还有她关明溪,报那一剑之仇。

  关明溪弯了弯嘴角,心中疑虑又放下三分。

  李兰瑶没听懂其中深意,吴凤音捏了捏手心,狐疑问道:“二娘的意思是,善王有备而去?”

  “姑娘是聪明人。”聪明人无需多说。

  眼看日头正好,三人却都心神不定。

  没过多久,容纯公主府外来了一人,是从宫里出来的。

  那些个下人都认识逸风,所以没通传便让他进去了,问了一句公主身在何处,他便大踏步而去。

  门外守着的小厮见此,急忙扣了门,道:“公主,王爷贴身侍从来了!”

  容纯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得声音:“拜见公主,王爷正在宫中收拾残局,特意命我来报信。”

  他见到关明溪和吴凤音先是一愣,朝两人问了句好,接着琢磨半晌,又道:“王爷受了重伤。”

第71章 王爷什么都不要,只要一……

  逸风一句话,让屋内三人都把心高高提了起来。

  关明溪冷静些,问道:“不是说在收拾残局,怎么又受伤了?”

  “王爷替官家挡了一刀,伤了手臂,太医已经包扎好,只是这会儿手下动弹*不得,也不知会不会伤到了根本。”

  逸风说着垂下头颅。

  李兰瑶愤愤道:“挡了一刀?何人如此放肆!”

  “康王勾结金人,今日人证、物证具在,官家生了怒,在崇政殿上向百官昭告此事。”

  “官家将他封号夺去,贬为庶人,发配边关。一切尘埃落定之时,皇后娘娘带着许太尉从后殿杀来,兵将千余人。”

  “这是要反?”关明溪早便猜到了这一步,康王和曹皇后必不会坐以待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论李衡辞计划多么严密,他们也定留了后手。

  只是许太尉,倒是她没想到,许太尉一介粗汉,又怎会和曹皇后勾结在一起。

  官家重文轻武已久,许太尉可是难得能上过战场之人。

  逸风像是看穿了她眼中的疑惑,轻声道:“许太尉和皇后娘娘有些……有些私交。”

  他这样一说,关明溪便懂了,便是吴凤音也红了脸。

  容纯一脸疑惑,好在并未将重心放在这上头:“是皇后动的刀么?”

  “王爷早就部署周全,康王私养的精兵今早便连同金人一道抓了起来,许太尉带来的千人在崇政殿好似瓮中捉鳖,皇后娘娘眼看着大势已去,跪在地上请求官家饶康王一命。”

  关明溪接了话头:“她必定不是真心,只是垂死挣扎,想要找个人陪葬罢了。”

  将康王流放都是官家顾忌颜面,毕竟是亲生儿子,可康王能不能安全到达,便说不准了。

  曹皇后心狠手辣,知晓自己下场只会更惨,终究是按捺不住。

  逸风应是:“曹皇后袖口中藏着一把匕首,王爷伸手挡了一刀,那匕首直接陷进了皮肉之中。官家倒是毫发无伤。”

  容纯听着就将脸皱成一团,这会儿提着裙摆:“快,我要入宫看看。”

  逸风神色一滞,摇头道:“王爷便是让我来知会公主,安抚那些命妇,宫中大人一时半会可出不来。”

  “为何?”

  “当初支持康王之人不在少数,这会儿树死猢狲散,一个个见风使舵,也该给些教训。”

  谁也想不到,李衡辞一击即中,硬生生将康王掰倒,连条后路也没留。

  吴凤音捏着绢子,神色复杂,这时轻声开口道:“许多朝廷命妇还在我府中,不如公主随我一道去瞧瞧。”

  门当户对向来有迹可循,那些个妇人家中非富即贵,大多都是明事理的,只要公主出面,她们便能明白现下形势如何。

  即便是有些私下有二心之人,也不得不明面上毕恭毕敬。

  容纯还是担忧着李衡辞的伤势,道:“那我先去一趟定国公府,再入宫。”

  逸风点点头,眼睛看向关明溪:“还有一事,想让姑娘同我往奉恩侯府走一遭。”

  关明溪皱了眉头:“去做什么?”

  “关侯爷因着关禁闭的由头,所以今日未去上朝,而关子茹也在宫中,王爷让我请关侯爷前去。”他说着笑笑,“二娘既然在此,倒省得我再走一趟,*王爷说与奉恩侯府的怨也该结了。”

  “关子茹害了琴老板,还害我嫂嫂小产,这笔账自然要了结。”关明溪说着摇了头,“只是我一介民女,这宫门又怎可随意让我进去。”

  逸风这时掀了衣角,径直跪在了地上,要知道方才他见容纯也未行跪拜之礼。

  只听他朗声道:“官家今日在崇政殿上,问王爷要何奖赏,金银珠宝,良田美人,应有尽有。”

  几人提着一口气,都在认真听他在说,逸风话头一转:“王爷什么都不要,只要一物,请官家下旨赐婚。自然,这旨意还未下,倒不是官家不愿,王爷让我来问问姑娘的意思。”

  便是关明溪也愣了愣,上回的一时气话李衡辞倒是记得清楚,犹记得她说李衡辞没问过她的意思,便自作主张在她及笄前堂而皇之的说要娶她。

  即便是身份相差许多,她又不在乎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次拿了贼人,又将康王和曹皇后掉入万劫不复之地,朝中再无一人能够与其相争。

  关明溪也能明白为何官家早前不允,除去有功之外,她一个无权无势的民女,倒比那些个世家姑娘好了不少,更好拿捏罢了。

  李兰瑶见她怔愣,伸手摇了摇她的手臂,道:“二娘!”

  关明溪倏地回神,看见李兰瑶和逸风殷切的眼神:“还是让善王亲口朝我说吧。”

  逸风心下了然:“还请姑娘随我同我前往奉恩侯府。”

  几人一道出了容纯公主府,关明溪坐的公主府软轿,轿子四周跟了八个侍卫,逸风骑马走在前头。

  巧儿坐在关明溪身侧,窃窃私语道:“娘子为何要去侯府,你忘了他们如何对你的?”这话她方才便想说了,只是在公主府她一个小丫头可没有说话的份。

  而当初关明溪离府,闹得京中人尽皆知。

  关明溪伸手点了她的额间:“傻子,他嫡女犯了滔天大罪,他也因此被官家关了禁闭,你说我现在去,不是让他的老脸丢尽了么。”

  巧儿恍然大悟:“娘子原来存的这个心思!”

  她脸上笑出了朵花,又道:“是了,咱们娘子只要点头,便是官家亲自下旨封的善王妃,而他们家……”

  “关侯爷毕竟也在朝中多年,且犯错的也不是他,康王一倒,多少当初向着康王的朝臣会因此得到波及。”

  关明溪掀起布幔看了一眼外头,快到侯府了:“关侯爷虽说是墙头草,可最后关头,依旧看清了形势,官家不念僧面念佛面,想来也会从轻处置。”

  “娘子咽的下这口气么?”

  “我同奉恩侯府再无干系,虽说他们养了我十几年,而我早已还了。”当初这幅身子也不知是卷入了什么事情,在府中失了性命。

  要是关明溪没有阴差阳错穿来,又怎会有“才貌双绝”的奉恩侯府嫡女。

  而关侯爷夫妇对这个女儿,利益在前,血脉在后,实在是不值得再有关系。

  关明溪眼睛*弯了弯:“不过关侯爷此后,还是要看善王脸色的,你说是也不是?”

  巧儿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娘子聪慧!”

  软轿轻巧被放下,与此同时,前头马蹄也轻轻刨了地面。

  “姑娘,到了。”

  两人下了轿子,只见侯府四周都荒凉得很,门口站着两个满脸严厉的士兵,想来也无人敢上前。

  石狮子依旧张着嘴,漏出几颗锋利的牙齿,令人生畏。就连门上青铜做的铺首也依然半分未改。

  这些东西,无一不在昭示着这座上了年头的府邸曾经多么的风光。

  相对来说,现在便有多么避之不及。

  明明这景色熟悉得很,却让关明溪油然生出一股陌生感来。

  逸风上前去,亮了善王的令牌,那两个士兵合力将大门打开,几人鱼贯而入。

  关明溪踏进侯府那一刻,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数月前她离开时,无一人相送,便是那个时常拉着她手的娘亲,也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她,更别提打小跟在身边的侍女,撇着嘴思考着要如何巴结关子茹。

  她倒是并无留恋,只是侯府众人太过狠心,今日再来奉恩侯府,外头已经变了天,也不知关侯爷会如何看待她。

  只是关明溪也不是从前的关明溪。

  侯府院子里修建树枝的小厮听见声音,探头来看,见关明溪心下大吓,不过还是避无可避。

  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行礼。

  逸风发了话,道:“你家侯爷在何处?我奉善王之命前来请。”

  小厮哪见过这幅阵仗,当即扔了手中的剪子,点头哈腰道:“侯爷像是歇下了,用过膳便歇下了,也不知醒没醒。”

  “去找你们府中管家,王爷和官家在宫中等着,可不能晚了。”

  “是是。”小厮一溜烟跑了,也没人带着众人前往厅堂,几人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还是关明溪先说了话:“侯爷关了禁闭便罢,这下人也没什么眼力见儿。”

  “我倒是识路,不如去前厅候着。”

  她既然这样说了,逸风当然应好,几人杵在那里,未免太过难堪。

  关明溪脚下踩着这熟悉的青石板,她不知在此处走过多少次,侯府入门便是一处院子,朝右有一处极大的会客厅,专门用来接待地位比关侯爷高的客人。

  还好这侯府打扫得算是干净,前厅也未染尘埃。

  两人坐下后,逸风便道:“姑娘可要吃茶?”

  “不了,瞧着也没有热茶。也不知道关侯爷这两月在府中如何过活的。”屋子里没有炭火,有些发凉,好在关明溪穿的厚实。

  巧儿巡了一眼这屋内陈设,不经叹道:“都快赶上公主府了!”

  她没有去过多么富贵的人家,唯一走得多的便是公主府,此时便拿了两处相比较。

  “侯府自然也是奢华的。”关明溪也跟着环视一圈,还是老样子,便是几只花瓶位置都没变。

  几人再无话,约一盏茶后才听得有脚步声,来人却不是关侯爷,而是侯府夫人。*

第72章 兔死狐悲

  关明溪看见侯夫人,脸上也没见得有多少情绪,一个将她当做自己儿子踏脚石的母亲罢了。

  侯夫人今日衣着依旧华贵,乍一看倒是同平日里一般无二,仔细瞧去眼角平添几条皱纹,还是老了几分。

  掩不住的老态,厚厚的脂粉也遮盖不住。

  想来因着官家禁足,还是叫这位风云半载的侯夫人,为今后考虑了许多。

  她下巴微微扬着,像是要在关明溪眼前特意装出一副姿态,朝逸风道:“我家侯爷正在午睡,稍后便来,不知善王来请有何事?”

  这便是解了禁足之意?

  逸风没打算说实情:“王爷请侯爷入宫,稍后便知了。”

  侯夫人知晓也问不出什么话来,便将矛头对准了关明溪,眼睛从上到下毫不掩饰地打量了一番看她衣裙都极为精贵,便是一对耳环也打造得精妙,一看就价值不菲。

  侯夫人没来的平生一分嫉妒之意,外头不是在传,她回了瑞和楼之后,当起了厨娘子抛头露面的

  :“这位姑娘入府又是何意?”

  对亲生女儿尚且冷漠的侯府,又怎么会对关明溪这个假千金有好脸色,他们还觉得是因为关子茹中了关明溪的计,才连带着侯府也落此下场。

  “登门拜访一番,夫人难不成要赶客?”逸风这话说得不轻,他又是李衡辞身边贴身的侍从,侯夫人自是要给几分薄面。

  “来便是客,哪有赶客的道理。”她觑了一眼桌上陈设的茶壶杯具这才转头厉声道,“还不快去沏壶热茶,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要我亲自吩咐么?”

  她这指桑骂槐的功力,关明溪早就见识过了。

  当初她能让侯府得益时,好吃的好喝的紧着她,在外也是慈母模样,就连关明溪也险些信了,而真假千金一事被揭穿后,最先变脸的也是这位“慈母”。

  关明溪也不同她计较,目光短浅之人,又能什么好下场。

  就像是今日两人站在对立面,侯夫人开始刻意彰显身份之时,她已经输了半截。

  只怕是最后的挣扎,她也只有这看似尊贵的身份能够压关明溪一头。

  虚伪、自私而又利己。这便京中的世家。

  关明溪笑笑,没做声。逸风拧了眉心,冷声道:“不必了,王爷和官家还在宫里侯着,这茶便不吃了。”

  侯夫人脸上一僵,她单是要给关明溪下马威的,可不想得罪了善王。

  关明溪看她脸色难堪,也并不打算要开口打圆场。

  侯夫人长长的指甲掐着手掌心,她活到这个岁数,宫中品阶低一些的娘娘,见到她也要喊一声“姐姐\"。

  还没有几个人能这样下她的面子,今日居然被一个侍从给回了嘴,偏偏她今时不同往日。这样想着,又对关明溪的记恨多了几分。

  几人僵持了一会儿,关侯爷才姗姗来迟。

  只见他抖着衣襟,一板一眼地朝逸风道来一句久等,身上穿的是正儿八经的官服。

  关*侯爷身量比逸风矮了一些,微微有些发福,也不影响那双精明的眼睛,看起来便是在官场沉浮多年之人。

  逸风也没客套,回了个礼:\"那便随我走吧。\"

  关侯爷眼神落在关明溪身上,迟疑着道:“她也要同我们一起入宫不成?”

  侯府外有重兵把守,被关禁闭的关侯爷消息闭塞,今日所发生之事,还未传到他的耳里,也和侯夫人一样,还以为这回是要解了他的禁闭。

  “王爷有请,关侯爷若是有异议,入宫再同王爷说吧。”

  “王爷?为何不是官家宣我进宫?”

  关侯爷终是比侯夫人那虚无的身份要硬气不少,这时便道:“官家从不许平民百姓进宫,便是王爷要单独唤了她入宫,便不该着人来请我,这是要让我这张老脸无法示人!”

  当初关明溪是如何出的奉恩侯府,京中谁人不知,关侯爷亦是被官家骂了一顿治家不严,更别提侯府明里暗里看不得关明溪好,算得上是一丝情分也无。

  要说早前他还让关子茹朝关明溪示好,现下已经折了一个嫡女,破罐子破摔罢了。

  关明溪这回没避没躲,双手叠在一起上前走了一步:“那侯爷大可不应,善王也没说一定得让你去。”

  说完嫣然一笑,神情无害,恐怕不知情之人还以为她纯良又无害。

  关侯爷捏着拳头,眼里带着怒意,却又因为逸风在此,满腔愤怒无处发泄,最后咬着牙扯起嘴角:“姑娘这话倒没了尊卑!”

  一语双关,不论是他拒绝入宫,或是关明溪抬起头不卑不亢对他说话,像是在挑衅。

  关明溪直视着他的眼:“何人为尊?何人为卑?”

  若是逸风不在,关侯爷自然要说他为尊关明溪为卑,他算是看出来了,关明溪不止容貌绝色,还有一口伶俐的唇齿,叫人防不胜防。

  谁又能越得过官家还有那些王爷去?

  ——红颜祸水!

  “姑娘伶牙俐齿,本侯爷倒是头一次领教。”

  关明溪侧过头:“侯爷过奖。”

  关侯爷看了一眼几人,气得直接甩了袖子离去。

  逸风在身后喊了一句:“侯爷可要走得快些,王爷已经侯了许久。”

  关明溪见他险些一个趔趄,不由弯起了嘴角。

  -

  几人快马加鞭,到达宫殿外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关侯爷许久没见过府外的景象,时不时便要掀了布幔朝外望一眼,心情甚好的模样。

  只是宫殿外一层层的官兵让他收起了笑意,而逸风拿了善王的令牌出来,一行人才得以进去,关侯爷这才心中咯噔一跳。

  倒像是鸿门宴。

  关明溪也心中难安,却是和关侯爷不同,她忧心着李衡辞的伤势。

  逸风领着几人去往崇政殿的偏殿,殿内供着热热的炭火,李衡辞还未穿上外袍,右手臂上缠着白布条,隐约可见渗透着血迹,星星点点。

  关明溪心中揪了一下,跟着几人一道行礼。

  只听得上头一道浅淡的声音:“起*吧。”

  关侯爷率先问了一句:“官家在何处?”

  “官家遇刺,受了惊吓,已经回宫歇下了。”

  关侯爷见到李衡辞的伤已是合不拢嘴,现在听闻官家也遇险,便慌了一瞬:“何人如此大胆?!”

  “康王李满誉同金人勾结,今日曹皇后持匕首意图不轨。”寥寥数语,惊险万分。

  哪怕是李衡辞计划周全,也不免受了伤。

  至于为何在此时将关侯爷进宫,除了和关明溪一刀两断之外,便是要利用他的身份,镇压一番那些还对康王有所祈盼之人,关侯爷最后的一丝价值。

  “王爷伤势如何?”

  “暂无大碍。”

  李衡辞挥了挥手,便有侍卫将关子茹带了进来,她这会儿清醒不少,也不知方才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也算得上是康王勾结金人重要的人证。

  李衡辞朝着关明溪勾起嘴角,又立刻收了笑脸:“关侯爷,你的嫡女在康王府中被找见,你认为当如何处置?”

  关侯爷也是人精,这几月经过起起伏伏,心性更是被磨平了不少,也没考虑多久,便道:“此女自小没有养在臣身边,成了这幅模样也很是痛心。只是杀人之过,还有流放逃走之过自然不能免。”

  “至于她在康王府中,臣是万万不得知。自从她被大理寺判下罪过之后,我奉恩侯府便同她断绝关系。”

  关侯爷说话间也不忘踩上吴家一脚,眼下善王得势,又自证清白,与康王绝无来往。

  这桩事上倒也找不见他的错处,李衡辞自然不会为难,有了他的这句话便已达到目的。

  至于关明溪和侯府仇怨,也是时候一起了结。

  这时关子茹呆呆的眼神忽地变得清明,指着关侯爷笑道:“你倒是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不过是墙头草,你敢说你对康王从未有过想法?”

  关侯爷不去看她,只朝李衡辞道:“还请王爷明鉴,当初官家一纸婚约便将我奉恩侯府同您绑在一起,又何来墙头草一说。”

  “关侯爷此时倒将我用作挡箭牌,方才还说我同你一道入宫,你这张老脸没法见人。”关明溪毫不留情,明晃晃地在打关侯爷的脸。

  这时两女倒是前所未有的一致,便是关侯爷两面三刀,拿人当注。

  关子茹现在才明白关明溪当初所言,侯府嫡女才不是表面光鲜,想要得以生存,便要付出比其他嫡女多上许多的心计。

  和爹娘并不是骨肉血缘关系,而是合作关系。

  关侯爷弃车保帅情有可原,只是这“车”是亲生女儿。

  关子茹趁侍卫不注意,转身一头撞在了殿中石柱上,用尽了浑身力气,不带一丝迟疑,变故之快,关明溪也没有想到她会这般。

  逸风上前探了探鼻息,而后摇了摇头。

  她没想活。

  她输给了关明溪,格外惨痛。关侯爷亲口放弃她,视作陌路人,关子茹在这世上没有丝毫希望。

  关明溪突然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意,对手么,她算不上。*

  关侯爷仿佛松了一口气,生怕关子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关明溪愈发觉得奉恩侯府就是一窝蚁鼠。

第73章 二娘不请我吃口茶?

  关侯爷为避免惹火上身,借口要去给官家请安,走得飞快。

  临走前连关子茹的脸也没再看一眼,仿佛是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

  李衡辞差了小太监将人抬了出去,关明溪皱着眉不发一言。

  “她手上两条命,死有余辜。”李衡辞冷不丁起身走到了她面前。

  “倒也不是,她有罪理应大理寺宣判,这下倒是人死不能追究。”关明溪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两只脚后跟相互蹭着险些往后倒去。

  一只手忽地揽住她的腰际,身子堪堪停了下来。

  殿中众人都低了头,装作没看见一样。

  李衡辞又朝前走了一小步,眼底带着笑意:“逸风可同你提起,我朝官家请旨要娶你一事?”

  “说了。”

  “那二娘意下如何。”

  关明溪圆滚滚的杏眼微垂:“你真心的?”

  “自是真心,不然我为何要受着伤,要官家怜悯。”他说着看了一眼右手。

  “年后再谈吧,我大哥和嫂嫂还在法兴寺未归,理应等他们回家。”关明溪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棉布缠绕着的大臂,“你故意挡的?”

  “曹皇后力道小,官家身边又有许多侍卫,不是我,也自会有人替他挡下。”

  关明溪轻笑一声:“你倒是暗藏心机。”

  李衡辞不置可否,点了点头:“二娘随我一道出宫。”

  “这宫中残局王爷不善后了么?”

  “定国公与关侯爷都去了,他们都是老狐狸,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小事罢了。”

  关明溪眨了眨眼睛:“你就这样放过关侯爷?”

  康王已败,其余王爷也没有能和李衡辞一争之力,于官家来说,嫡妻所出,又奋不顾身救他,宫中李衡辞一人独大。

  她不信李衡辞能这么轻易让关侯爷过得如鱼得水,前有他让关子茹特意接近容纯公主,后又在康王两人之前摇摆不定。

  关侯爷这样的人,又怎会谨记“忠”字。

  “定国公心中有杆秤,二娘且看着。”

  如此一来,关明溪便懂了。

  两人一道出了偏殿,关明溪这才有心情看这宫中浮华,多少百姓挤破了脑袋想钻进来的地方,又有多少宫女、太监巴不得早日出去。

  关子茹的死,让她更为清晰地认知到,有时候踏错一步便再没翻身的机会。

  “我听说二娘和容纯相约要去瓦肆看戏,不过后来入了宝慈宫,便没再过问。”两人肩并肩走在宫中长长的宫道上,身后跟了一溜烟的侍女和侍卫。

  “外头不是传我和王爷有私情,我便邀了公主出府。”

  关明溪说这话也没有半分难为情,脸上坦荡得让李衡辞都脚步一顿。

  “私情”这话说出去难听,难免受人指点,京中女子又最重名声,不论如何得将那些人的嘴堵了。

  “稍后我便让人去……”

  “不必了,风向一*早就变了。再者,王爷不是昨夜冲进了康王府中,还动手将他伤了。”关明溪侧身扬起头,两人视线恰好交汇,她也不躲。

  李衡辞有些讶然:“何时变的?”

  关明溪将今早她与容纯出的主意说来,李衡辞听此也笑,末了便道:“我知晓你聪敏,该想到的。”

  一路上畅通无阻,关明溪和李衡辞直接上了停在宫门口的马车。

  关明溪忽地轻笑出声:“早上刚澄清的谣言,我这会儿又和王爷同坐一辆马车。”

  “无妨,我送你回家。”

  这会儿街市上人少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一早官兵出动,将那些百姓吓了一吓,总归是没有往日热闹。

  两辆马车缓缓而出,直往甜水巷而去。

  这会儿街市上人少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一早官兵出动,将那些百姓吓了一吓,总归是没有往日热闹。

  关明溪轻声道:“今早阵仗太大了,不过我在瓦肆里倒是没瞧见,巧儿去买糕点看见的。”

  “想来也没有漏网之鱼。”

  “哦?王爷为何这样肯定。”

  “昨日康王生怕我大开杀戒,府中上下都一起出来了,他书房无人看守。”

  而被捕金人的名单,便是李满誉书房里找见的。

  他和金人勾结,意图将李衡辞踩下去上位,而金人却是真的想要吞并,李满誉落得如此下场,罪不容恕。

  “善王名不虚传,果然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关明溪话锋一转,“不过那麻纱纸是真?”

  “字迹是真的,不过私章是昨日侍卫偷来盖的,官家看字便动了怒,哪会去仔细看私章是何时戳的。”

  也算是使了些李衡辞往常不喜的小伎俩。

  关明溪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两人相视一笑。

  马车拐进甜水巷后,关明溪整理着衣裙预备下马车,李衡辞将她拉住,道:“二娘不请我吃口茶?”

  关明溪手下一愣:“我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李衡辞此举着实让她有些手足无措,一早爹娘还在说起他,言语间也没什么好话,不过是紧着自己的面子,没有说什么粗鄙之语。

  他现在想去吃茶,存的意思关明溪又如何不知,要见上一面,讨好爹娘。

  她略一思忖,道:“不如改日吧。”

  李衡辞举了举伤着的右手,抿着唇没说话。

  关明溪无奈捂了额头,别过脸去不看他:“王爷送我回家,理应吃杯茶再走。”

  没一会儿便到了吴家宅子,关明溪没等他,提着裙摆率先跳了下去,巧儿也从后面马车下来,见此便惊呼一声:“娘子腿痛不痛?”

  关明溪摆了手,道:“快去知会一声,就说善王来了。”

  “什么?善王要进院子里去?”巧儿话音刚落,李衡辞也慢吞吞地下了马车。

  关明溪回头看他一眼,见那人眼尾还带着笑意,哪像是受了伤痛苦的样子。

  “快去吧,沏一壶好茶来。”

  “诶,是!”巧儿也顾不上再问,却是先往东厢房跑了。

  “*你这些个侍从要如何处置?”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家中又无入仕之人,这一排的侍从在吴家门口守着太过惹眼。

  李衡辞折身使了个眼色,除了逸风以外,都各自飞快离开。

  关明溪这才满意地笑笑:“请。”

  李衡辞拉了她伸出的那只手:“一起走。”

第74章 将善王比作“驴”,也算……

  东厢房内,潘四娘和吴承远坐在太师椅上,屋内熏着香,放置着炭火。

  见关明溪一直没回来,所以他们吃过饭后便也未歇息,一同候着。

  巧儿进了屋子,潘四娘一愣,先问了话:“二娘呢?怎么这时候才回。”

  “我们去了容纯公主府,接着往宫里去了。”巧儿迟疑半晌,还是没将关子茹撞柱死去的事说出来,“善王送咱们回家,说要进来坐坐。”

  “他来做什么?”两人起了身。

  巧儿抓了抓脑袋:“这会儿应当往前厅去了,娘子让我来知会一声。”

  潘四娘倒不是特别意外,吴承远拧着眉心:“去会会他。”

  吴承远在酒楼时便常见到达官贵客,所以理了理衣襟便率先出了房门。

  潘四娘多问了一句才快步跟上。

  “二娘同意的?”

  “娘子应下的。”巧儿放低了声音又道,“王爷手受了伤。”

  潘四娘跟在吴承远身后,巧儿便没再说话。

  前厅门外有两个小厮,门虚掩着没关实,推门而入,关明溪和李衡辞相对而坐,手里拿着热茶。

  吴承远脸色不太好,随意行了个礼:“王爷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李衡辞将茶盏放下,竟是也回了半礼,吴承远倒没好意思再绷着。

  关明溪将爹娘扶着坐在首位,解释道:“今日去了宫中,善王要回府便顺道将我送回来了。”

  其实也不顺道……

  “还去了奉恩侯府,和侯爷、夫人见过一面。”

  潘四娘早前问过关明溪的意思,心中也算有数,所以没拆穿这拙劣的谎言,便问道:“算算也许久了。”

  本来是想问问侯府什么态度,又顾忌着李衡辞在此,怎么样也是朝中官员,也不好多说。

  “还是老样子,见我也没什么好脸色。”

  巧儿接了话:“咱们娘子也不发憷,说得那侯爷一愣一愣的。”

  关明溪怕他们担心,便道:“也没有,寻常谈话罢了。”

  毕竟有李衡辞这个外人在此,夫妇二人也没再多问,吴承远看了一眼李衡辞受伤的手臂,道:“王爷受伤了?”

  “轻伤,宫中太监非要包扎一番,便随他去了。”

  关明溪抬眼觑了一眼李衡辞,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吴承远点点头,因着身份悬殊,也没好意思问是为何伤的,便端了茶水掩饰尴尬。

  却没想李衡辞自己说了起来:“康王勾结外族被揭穿,今日曹皇后意图刺杀官家,被我拦了下来,所以受了些轻伤。便是现在,那些大臣还未出宫。”

  到明日,此事会在京中大小街巷中传开,所以李衡辞便*没打算隐瞒。

  潘四娘和吴承远都大惊失色,虽说平民百姓接触不到那些个宫中事务,可京中都知晓康王与善王之争。

  如何也想不到康王竟然会走了那样一条路。

  “难怪,今早二娘出去后,张夫人慌慌张张来寻你,见你不在便走了,我还摸不着头脑。”潘四娘紧了紧帕子。

  张大人和张状元同朝为官,宫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她头一个会担忧。

  “现在事情平息了自有人善后,像张大人那样的官员,无需担忧。”李衡辞这话才让潘四娘放心下来。

  这话过了,屋内一阵安静。

  关明溪抿了一口茶,轻声道:“关子茹流放途中逃走,便是康王将她劫出来的。”

  “什么?!”

  潘四娘只觉头晕脑胀,心口堵着一团气,上不去下不去的,厉声问道:“康王如今犯了错事,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关明溪沉默半晌,再抬头道:“押进了大牢,应当出不来了。”

  她说不出口关子茹一头撞死的事实,依她对吴家的了解,必定会是心中的结。

  潘四娘叹了一口气:“也好,反正当初失手杀人,就该在牢中。”

  吴承远神色一正,也道:“她手上有一条人命,既然已经和我们一刀两断,今后便不要再提这个人了。”

  说着又看了一眼李衡辞:“家务事,让王爷见笑。”

  李衡辞笑笑:“无妨。”

  当初关子茹走时,为了让侯府接纳她,已经和吴家恩断义绝。

  所以吴承远也是存着一口无处散发的怒气,这会儿也不想再听见她的名字。

  关明溪默了默:“对了阿娘,也不知道这两日嫂嫂恢复得如何,我看天也晴了,咱们再过阵子去法兴寺瞧瞧,小住几日。”

  潘四娘点头:“也好。”

  近年关了,也该将两人接回来过年。

  “爹爹要不要同去?”

  “去一趟吧,六娘脾气和你一样倔,怕她想不开。”

  李衡辞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敲着,听此便附和着:“二娘脾性确实有些倔。”

  “不过她聪敏,倔一些也好。”

  潘四娘这才敢仔细看他,李衡辞生得本就不赖,周身带着一股上位者的锐利。

  不过在面对关明溪时,那些锐利收了起来,竟是和徐家小弟相仿,有一些书卷气。

  她皱了眉,问道:“我听闻王爷十六岁便上战场御敌,真是百姓之福。”

  后头一句也不过是善意褒赞,前一句才是真正想问的。

  李衡辞见她发问,身子微微朝前探了探:“是,当年无人敢接下兵符,我习过武,便主动请缨前去。”

  “几岁习的武?可有读过书?”潘四娘问得急了,也再没顾忌身份。

  吴承远看李衡辞神情一僵,便道:“宫中自有太傅教习,王爷自当读过书的。”

  话是这么说,夫妇二人都拿眼去看李衡辞,在等他一个答复。

  毕竟年少杀敌,要是自小习武,爹娘担忧李衡辞戾气太重。

  关明溪静静看着,有一种见岳父岳母*被盘问的感觉,不由掩唇笑了笑,眉眼弯弯。

  听得李衡辞说道:“说起来十岁才开始习武,三岁识字,诗词歌赋不说样样精通,和张舟远相比应当不相上下。”

  张状元和吴家相识,再加上李衡辞有意拿他相比,便提了他的名字。

  这一点关明溪是信的,宫里太傅都是京中最好的学者,李衡辞也不算愚钝之人。

  再加上上次在茶楼中,文人学子最是自视清高,徐家小弟徐彦之对他恭恭敬敬的模样,让人一猜便知。

  潘四娘有些不信,疑惑道:“状元舟远这状元苦读了多少年才得来的。”

  “我身份不同,无法参加科举。”

  潘四娘恍然大悟:“也是。”

  她招呼着婆子给李衡辞添了一盏茶,又问道:“听二娘说起过,王爷还有个妹妹相依为命,比二娘小上两岁。府中可还有别的亲人?”

  “相依为命”自然是说得有些重了,至少不该从潘四娘的嘴里说出来。

  不过李衡辞并不在意,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便回道:“我出宫建府时,容纯也一道被赐了封号,生母早逝,我与容纯一母同胞,理应互相帮扶。”

  末了顿了顿:“至于府中除了小厮、大监、侍卫,便再无他人。”

  李衡辞答得一本正经,关明溪瞧见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一直摩挲着桌腿。

  潘四娘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轻易地错开话题,又问道:“妓妾也无?”

  “并无。”

  便是吴承远也暂时松了一口气,李衡辞言语间算得上诚恳。

  关明溪见盘问告了一段,也没有京中女儿家的羞怯,反而大大方方道:“爹娘这般着急,难不成要将人生辰八字都问了去。”

  “夫人要是想问,我便说。”

  潘四娘嗔怪地看了一眼关明溪,绞着帕子有些窘迫,端起茶水呷了一口才说:“二娘还小,我和她爹爹准备多留两年的。”

  话是朝着关明溪说的,却是说给李衡辞听的。

  “可以先定下婚事,何时成婚二娘说了算。”李衡辞单刀直入,潘四娘呛到了喉咙,轻声咳嗽起来。

  吴承远伸手替她顺着气,转头对李衡辞道:“现在谈这事尚且早了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王爷,说到底我们商贾之家高攀不起。”

  “不过二娘要是愿意,也没别的法子,她即便是成了亲,也是我们家的姑娘。”

  言下之意便是:你欺负不得。

  吴承远鲜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一字字比潘四娘还要肯定。

  李衡辞闻此也正色道:“二娘在京中久负盛名,算不得什么高攀,莫要妄自菲薄。”

  这话讲得吴承远心坎里去,他也爽快了些:“其实这两日外面传谣言,我恼得想让二娘干脆同你们断了来往,可转眼一想,我家六娘在法兴寺小产,王爷的确带了太医去诊治,算是欠你的。”

  “哪能卸磨杀驴?我甚至都和四娘说起,要不问问善王喜爱什么玩意儿,买了送去,只盼*着王爷别再和我们家有所牵扯。”

  吴承远倒也真是这么想的,不过今日和李衡辞一道坐着,看他言谈举止,也不像那等粗鄙、无赖之人,瞧着还算……还算顺眼。

  主要还是关明溪的态度,她既然没吭声,便就是默许了。

  所以才有两人试探李衡辞,刨坑又问底。

  将善王比作“驴”,也算得上是京中第一人,关明溪没忍住笑出了声。

  虽说声音很低,却在这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几人齐刷刷望向她,她便抿了嘴,道:“宫中发生这样大的事,今日过后定会忙碌一阵,咱们也要接大哥和嫂嫂下山过年,还是年后再议吧,免生变故。”

  潘四娘接了话头,朝李衡辞道:“王爷不必挂怀,理应事务为重,这话也不该二娘提,你便当做是我说的。我一个民妇,要是有冒犯之处还望王爷多加包涵。”

  几人坐在一起,也不过半个时辰,跟打太极似的心照不宣。

  关明溪最后那句话也算有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变数。

第75章 买买买

  康王造反,在京中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甚至盖过了要过年的气氛。

  街巷上下无一不在谈论此事。

  关明溪听罢不过是笑笑,今晨她和巧儿特意往卖扇子的铺子去了,那李大娘见着她脸上都笑出了花来,二娘前二娘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同她有多熟络。

  说是听了小人之言,前些日子没过脑子便说了那番话,盼着二娘不要放在心里。

  冬日里折扇铺子没什么人,关明溪买了几把团扇,李大娘连银子都不要,只说是赔罪送她。

  在瓦肆里头碰见的三人,倒将这脏水替关明溪擦净了。

  团扇上头只用妍色的丝线绣了几枝花,还算素净,扇骨做工极好,买了带来徐家茶坊挂在大堂里。

  还是杨氏派人来传的口信,说关明溪眼光好,团扇有“团团圆圆”之意,再在一旁挂上小灯笼,喜庆。

  关明溪将团扇挂了起来,又觉得差了些什么,便同杨氏道不如在两边各写上几个字。

  杨氏自是满口应了,亲自出门买了冷金笺回来。

  两人在楼上一处厢房里,巧儿研着磨,见关明溪笔走龙蛇,便道:“我方才听说,徐家小郎君今日也要来茶坊。”

  “他不常来吧。”

  巧儿点点头:“好像自从入了善王府,除非回家去,便不怎么出来。”

  “嗯,没寻我便不见了,也不常来往的。”关明溪将写好字的冷金笺拿起来端详了一番,“去给伯母瞧瞧,要是合心意便可以挂上了。”

  “是。”

  关明溪捧了汤婆子在手里,立在窗口往下看着那些商贩叫卖,心里琢磨着这时节都有春饼卖了。

  稍后倒可以买几个尝尝滋味。

  半盏茶后巧儿推门进来:“夫人说妙得很,午后她着人来装裱。”

  “好,那便先放下吧,我得去庖屋里瞧瞧。”茶饮也该再做些花样出来。

  出了房门,朝右拐了个弯,*迎面险些撞上一人,关明溪抬头一看,原来是张舟远。

  “舟远怎么在此?”

  张舟远觑见她明艳的笑脸,有些局促:“我同彦之兄一道来的,听说你在楼上写字,便想来见见。”

  关明溪点点头:“说来也有阵子没见过了。”

  他从吴家宅子离去,便再也没碰见。

  关明溪看他欲言又止,便道:“不如进屋坐坐。”

  “也好。”

  张舟远像是憔悴了不少,脸上也没什么喜色,一幅奄奄的模样。

  坐定后,他便抢先开了口:“前两日善王替官家挡了一刀,他朝官家求旨,说要娶你。”

  “后来,后来我听我娘说起,你也入了宫,善王将你送回了家,还进去吃了茶。”

  张夫人自然是从潘四娘嘴里听来的,她还劝了一句张舟远不要再想着二娘,张舟远只道要亲自问问。

  关明溪一怔,道:“是,我和关侯爷一道入的宫,关子茹还在偏殿中撞柱而死。”

  “听说了,不过此事还未传开,我还是听我爹提起的。”张舟远捏了捏衣摆,又问,“二娘爹娘都见过善王了?”

  “见过了。”

  张舟远自嘲笑笑:“这几日倒是跳出来三个男子,说是他们胡编乱造的,也算是无意间解了这局面。”

  “我上回说的话,二娘只当没听过,也是想着你清誉要紧,才……”

  关明溪也没打算解释,轻声道:“我明白,你也无须放在心上。”

  ⑨时光整理

  张舟远要是没将心意在众人面前说出口,兴许关明溪还能当做不知,哪有人将婚姻大事当做儿戏的,他也不是那样随意之人。

  现在也只能保持距离,不能让他还有一分侥幸。

  “那善王那头可有许诺过你什么?我听我爹说,兴许年后官家便要下旨立太子。”

  李衡辞若是早前王爷之位,要娶哪样的姑娘,兴许官家一个高兴便应下了。

  要真是立太子,朝中除了李衡辞还真想不出别的人选,而一国储君,那些迂腐的老朝臣,定会不计余力的上谏。

  到那时,官家又怎么不会动摇?

  关明溪还没出声,张舟远又道:“我同彦之兄一道来的,他说善王对徐家的茶坊有意,想要买下来,要他回来同杨伯母商量一番。”

  “买下来做什么?”关明溪一头雾水,这两日宫中忙乱,也没再有机会能见到李衡辞,自然没听过此事。

  “善王手下也有不少铺子,像是都要盘下来交给二娘。”

  关明溪两只手捧着脸,难不成李衡辞怕她没银子花?

  窗外商贩叫卖声也变得少了许多,关明溪顺势朝空中看了一眼:“快到午时了,我去伯母那里看看。”

  “我同你一道去。”

  -

  茶坊这时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堂后头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隐蔽得很。

  杨氏和徐彦之便在此处商议,只听得杨氏道:“咱们茶坊生意都好些年了,即便是给多少银钱那也不能卖的。”

  “那善王哪来这么大的心思,竟是要将我茶坊都*闭了。”

  杨氏嗓门大,说话又干脆利落,显然就是没得商量。

  “娘,不是这个意思,我方才同你说的,你听一半丢了一半。”徐彦之随了爹,声量要得多,又是文弱书生,向来也不大与人红脸。

  关明溪敲了敲门,屋内一静,杨氏问道:“是谁?”

  “伯母,是我。”

  “二娘快进来。”杨氏起了身,脸上还有些怒气,指着徐彦之道,“二娘你来评评理,我这小儿子自从入了善王府,读书也不知道读到了哪里去,竟是要从外人手里买我们家的家业。”

  徐彦之红了耳根:“娘你坐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关明溪没搞清前因后果,这会儿有些心虚,便应和着:“伯母先别着急,让彦之说个明白。”

  徐彦之见到他们两人,像是救星一般,拿袖口摁了摁额头,捡了最简便的说:“王爷的意思是要将永平街都买下来,不单单是咱们茶坊。”

  “他善王要将我们都赶出京中么?好大的口气!”杨氏更是气上心头。

  永平街寸土寸金,能在这里开铺子、开酒楼的都是非富即贵,善王要是真想这样做,不说别人卖不卖,这银钱也不知道够不够。

  便是关明溪也问道:“善王哪里有这样多的银子。”

  徐彦之觑了一眼关明溪,只一瞬便挪开了眼:“康王府邸被抄,搜出来不少金银珠宝,书卷字画更是价值不菲,一颗夜明珠就能抵得上咱们这茶坊。”

  “更何况还有曹皇后的宝慈宫,好歹也做了这么些年的皇后,往日如流水般的赏赐也做不得假。”

  杨氏听此也吃了一惊,用手掩了唇:“善王昧下了这些东西?这可是要上交朝廷的,他怎么敢?!”

  徐彦之摇摇头:“官家赏赐的,一股脑全给了善王。额外还有些关外上贡的马匹、药材。”

  “也就是昨日的事。”

  关明溪心下一凉,当初官家说要给李衡辞赏赐,他什么都没要,只说想要一纸婚约。

  现在官家像是改了主意。

  张舟远也坐不住了,说道:“我还以为善王只是要买下茶坊,原是方才听错了。”

  “不,买下这些铺子后,各家还是照常做生意,一年只需给两成的利益。”

  杨氏不信:“他是傻子么,我们这些铺子都是租赁来的,这算是一笔钱,咱们经营又要一笔钱,统共两笔,你以为会是小数目?”

  “还让我们照常做生意,怎么听都像是无稽之谈。”杨氏甩了帕子,一脸鄙夷。

  “这里头当然有难言之隐,娘,你不信善王,难不成还不信我?”

  至于为何要先从徐家茶坊入手,也是因为徐彦之的关系,他说动了徐家,再由徐家去说动其他的商贾,事半功倍。

  关明溪有几分猜测,不过还不确定。

  杨氏自然不同意,道:“你一声不吭入了善王府,你娘我心惊胆战的,也没见你回来报个信。你瞧瞧康王什么下场,要是这事调了个个儿,*我是不是要去大牢里头看你!”

  说着说着杨氏便将心底积压的怒气都抖了出来,徐彦之也知道自己理亏,也没敢多大声:“爹娘不也希望我入仕,要是我没入善王府,也会去考取功名,这下还算是走了捷径。”

  “你还顶嘴?”杨氏也知道是这么个理,气势却不想落了下风。

  关明溪赶紧劝了劝:“好了好了,既然是过去的事,那我们便不要再谈,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杨氏见状便道:“你现在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再回家同你爹考虑考虑。”

  徐彦之连着看了好几眼关明溪,低声道:“王爷也没让我对您隐瞒,只是二娘在这,我倒不好说出口了。”

  关明溪更加觉得心中猜测是对的,道:“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今日还真想知道。”

  张舟远是好意向她提了一嘴,具体也不清楚。

  杨氏却以为他将关明溪当外人,便道:“有什么不好说的,二娘家和咱们家是姻亲,我把她当半个女儿,你藏着掖着做什么。”

  徐彦之磨磨蹭蹭,压低了音量:“这法子还是善王自己想的,不过咱们几个幕僚也觉得尚可。”

  “王爷想求娶二娘,康王造反那日明明已经应下了,可这两日瞧着有些反悔的意思。”

  短短几句话,让杨氏大惊失色:“胡说什么!”

  她望着其余二人,却未见意外,不由神情呆滞。

  “二娘,是真的?”

  关明溪皱着眉:“王爷提过一句,不过还没给过准话,要买下永平街的铺子,我也是刚才知晓。”

  杨氏一时哑然。

第76章 为他人做了嫁衣

  杨氏思忖再三,只说这样大的事,她一人做不了主,得回家和徐彦之的爹爹商谈。

  关明溪打定主意要去问问李衡辞是何意,杨氏留她用膳也给拒了。

  徐彦之也跟着一同出了茶坊,张舟远脚步迟疑,最终还是收了腿,道:“就此别过。”

  两人上了马车,关明溪这才问了一句:“善王不止要买下永平街吧。”

  徐彦之没敢看她:“是,二娘怎么知晓的。”

  “猜的,你既然说了康王和曹皇后私藏的宝贝不少,而他李衡辞自己这些年存下的银钱应该也不少。”

  李衡辞要将京中商贾命脉抓在他一人的手里,不,放在关明溪的手里。

  以此要挟官家同意这桩婚事。

  不过这都是关明溪自己的猜测,所以她又问了一句:“善王还说了些什么?”

  “年后官家便要立太子了,他得赶在这之前。”

  “嗯,那就是了。”

  父子俩斗智斗勇,谁也不让着谁。

  徐彦之默了一瞬,道:“我瞧着王爷不是玩笑,这才主动请缨前来说服我娘。”

  “而且此事也是对我们徐家利大于弊。”

  “几时抄的家?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曹皇后的宝慈宫当日便由官家派人去搜罗了一番,康王府邸是皇城司的察子去做的,昨日夜里,自然无人得知。”

  抄的是*康王府邸,官家也是要颜面之人,所以不许白日里去,让百姓瞧见。

  “康王是宫中最年长的王爷,有封地有良田,京中铺面也不少。”关明溪说着想起来一事,便问道,“曹皇后娘家如何处置的。”

  曹皇后出身算不得多好,当初入宫为妃还是举全家之力,花了不少银子。

  她在宫中谨小慎微,讨好着当初皇后,便是李衡辞的娘亲,才在后宫有了一席之地。

  后来原配病逝,她理所应当上了位,给家中爹爹和兄长都要来了一个散官做做。

  说起来关明溪还是有些佩服曹皇后,能在没有靠山的背景下,做到如此。

  却是用错了地方。

  “呵,他们都是肚里没什么墨水之人,朝中大臣顾忌曹皇后的脸面,才给了几分薄面,现下还不是遭众人唾弃。”他笑了一声,“官家给免了职,看在他们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单单逐出了京中。”

  他没说的是,官家要做出一副仁慈的模样,才不会叫后世诟病。

  “其实善王在这风口浪尖,不该和官家硬碰硬。”关明溪想得长远些,没了康王这个逆子,善王便完完全全暴露在官家眼中,有了前车之鉴,他一定不会允许立一个不听话的太子。

  徐彦之眼睛一亮:“二娘这话,我们也劝过王爷。不过王爷下了决定,我们只是幕僚,再没理由僭越,个中原由我们也不知。”

  关明溪也没再问,闭着眼睛往车厢靠了靠:“到了叫我一声。”

  -

  李衡辞以养伤的由头,下了早朝后回府便闭门谢客。

  让那些见风使舵的朝臣都吃了闭门羹。

  他这会儿正在书房内拿笔写着什么,虽说是不常用的左手所写,不过字迹也没半分别扭。

  前一刻有大监来敲门问何时用膳,下一刻便有一个小厮来报徐彦之带着二娘来了。

  李衡辞笔下一顿:“带二娘去膳厅,我稍后便到。”

  他说着就将笔放下,小厮应了是刚要转身离去,房门就被打开了:“让膳房加几个菜。”

  “是,王爷。”

  今日虽说天晴,依旧凉得很,李衡辞折身进屋将外衣穿上,便朝膳厅而去。

  两人实是在门口碰见的,关明溪笑笑:“王爷还未用膳?”

  “二娘这时辰应该也还未吃。”

  前后脚进了膳厅,桌上已经摆了几道珍馐,关明溪点着头:“瞧着还不错。”

  “宫中来的厨子,二娘尝尝合不合胃口。”有大监端了温水上前,关明溪净了手,又那手帕仔细擦干净,这才缓缓坐下。

  她也不客气,夹起离她最近的那道佛手金卷,便往嘴里送了一口。

  外皮酥脆,掉了一些碎渣在桌上,里面包裹的不是猪肉而是牛肉,没有腥味,反倒肉质鲜嫩,还有几粒碎小的马蹄,解了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腻味。

  “好吃。”

  接着又有大监来上菜,分别是花菇鸭掌、桂花鱼条、糖醋荷藕,每一道都卖相极好。

  “王爷府中有几位大厨?*”

  “唔,好像有三四位。”李衡辞也拿不准,这种事情他从来没有仔细过问过。

  “难怪这菜上得这样快。”

  花菇鸭掌汤汁料足,一闻便香气扑鼻而来,吃上一口,鸭掌应当是炖煮了些时辰,软软糯糯,在嘴里轻轻抿一下,骨头就能脱离下来。

  糖醋藕合酸甜爽口,在这冬日里也算是难得的菜品:“这莲藕是放在何处储存的?”

  李衡辞夹菜的手又一僵:“这……我也不知。”

  关明溪眼带笑意:“王爷贵人事忙,当然不知。”

  “二娘又拿我打趣。”李衡辞有些无奈,也只有朝她笑笑。

  “王爷今日忙着怎么买铺子,所以忙碌得很。”拐来拐去终于拐到了重点,李衡辞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将银筷放下,擦了擦嘴,才轻声道:“你和彦之同来的,他一定已经和你说过了。”

  “说过了,只是我认为王爷不该如此。”关明溪收起了笑意,一板一眼地说道。

  李衡辞亦是:“因为你们不知,官家要我娶定国公的小女,吴凤音。”

  “这么快?”

  “他将抄来的东西全都赐给我后,私下同我说的。”官家也知晓李衡辞的脾性,还是留了一步余地,没有当着朝臣的面光明正大的提起。

  定国公不论口碑或是头脑,都是数一数二的官员,官家属意他家的女儿,也是情理之中。

  吴凤音只有在关明溪面前被盖住了光芒,世家贵女也差不到哪里去。

  “定国公什么态度?”

  “定国公哪敢有什么态度,再者说他自然也是存了侥幸。”李衡辞给关明溪夹了一筷子菜,“太仁街的地契明日便能送来,到时我着人给你送你过去。”

  关明溪一愣:“这样快?”

  “太仁街的地有两个东家,上半条街是宫中刘美人娘家的产业,我派人去送了话,那头一口就应下了。”

  他出了比平日里多两倍的价钱,刘美人又能卖个人情给善王,怎么算都不亏。

  “下半条街的东家是京中有名的生意人,土地、酒窖、饮食多有涉猎,我用的是朝廷名义,要将地收回。”

  “他也信了?”关明溪险些呛了喉咙,既然都说是有名的生意人,又怎会不能识破这些谎言。

  李衡辞顺手递了一杯茶水过去:“不信也得信,他们走私铜钱抓过一次。”

  京中明令禁止走私铜钱,但凡是犯者都要受到牢狱之灾。

  这样的人,手脚难免会不干净,只是朝中却很难抓到真正主事的人,推出来挡刀的都是无辜之人。

  有皇城司的察子将人盯牢了,李衡辞又以身份相压,想来也不敢再犯。

  “这地契看来还有些烫手。”关明溪挑了眉头,“那些铺面又作何处置?”

  “你想如何处置,那便如何处置。”

  京中大多都是租赁铺面,所以捏住了地契,算是捏住了那些商贾的命脉。

  “自然还是让他们安稳过着,不过有了地契还嫌不够?王爷为何还要将永平街的*铺子都买了下来,这可是赔本的买卖。”关明溪狡黠一笑,却有一种人畜无害的之意。

  “康王和曹皇后这些年存下来的好东西不少,永平街二娘熟悉,所以先从那处开始入手。”

  他们定没有想到,多年来所盘算的东西,全都为李衡辞做了嫁衣。

  “那王爷打算用多少银子买我们瑞和楼?”

  “我要买,二娘会不会卖?”

  关明溪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卖。”

  李衡辞摸了摸鼻尖:“今日彦之回家谈得如何?”

  “不好,伯母觉得其中有诈。”关明溪看他脸色一变,又道,“不过彦之将缘由抖了出来,我估摸着伯母会应下的。”

  李衡辞不解:“为何这样肯定?”

  “天寒地冻,王爷带着太医去法兴寺,算是救了嫂嫂一命,他们家也讲究以德报德。”

  “那便再等一等。”李衡辞吞了两口米饭,看关明溪不紧不慢吃着,让大监将菜盘往她面前推了一推。

  “我没记错的话,瑞和楼祖传的家业,是买下的地。”永平街上和其余街道不同,许多祖传铺面都不是租赁而来。

  “是,王爷这步棋还伤神得很。”关明溪方才吃了一块绿豆糕,嘴角沾了一点糕屑,李衡辞伸手给她抹去了。

  他的手不太温热,反倒有些凉,关明溪只觉脸上酥酥麻麻。

  “何时去寺里接你嫂嫂回家?”

  关明溪低了头,仔细吃着碗中米饭:“过两日吧,还得雇上几个轿夫,城外路不好走。”

  马车颠簸,徐六娘坐着只怕会不舒服,所以关明溪想抬了软轿去接。

  “不如让我府中侍卫去,稳当些。”

  关明溪思忖片刻,道:“也好,谢过王爷。”

  “年前我都有些忙碌,你何时需要,便差人来我府中知会一声。”李衡辞半吞半吐,压低了声音道,“官家说过要见你,被我给拒了,不过年后兴许还会提起。”

  况且要真是关明溪将这京中商贾的命脉抓在了手里,官家也不会安稳。

  关明溪也没多讶异:“我从前在奉恩侯府时倒是见过几面,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无妨,有我在。”

  关明溪觉得这像是一场没有退路的博弈,她从来不会轻易赌注压在一个人身上,而现在,她愿意放手一搏。

第77章 二合一!

  关明溪陆续收到了不少地契,还有商铺东家摁下红指印的契约。

  徐家终究是答应下来,在听说东西最终要放在关明溪手中时,更加放了心。

  他们率先松了口,永平街上听见风声之人,也都慢慢签下契约。

  就这样,在李衡辞有意隐瞒的情况下,鲜有人知,京中值钱的商铺渐渐都归为关明溪所有。

  而关明溪还特意买了一个八宝玲珑锁,将东西都归置在一起,放在了隐蔽的地方。

  近来总有侍卫上门,吴承远起早贪黑往瑞和楼而去,倒是没注意到这些,潘四娘察觉不对劲,便将关明溪唤到跟前问了一问。

  关明溪琢磨*半晌也不知该不该说实话,最后还是潘四娘自己的猜测给她解了围。

  “你想吃些什么让丫头去买就是,何必劳累人家善王的侍卫。”每每李衡辞都会叫人顺路去买些吃食带来。

  在潘四娘眼里不过是讨好的姑娘伎俩,实在是犯不着为了这些东西自降身份。

  两人现在关系说不清道不明,潘四娘认为还是女儿家的名声要紧。

  关明溪想着闺房内那一叠厚厚的地契,道:“我知道了,改日同善王提一提。”

  她转了话头:“咱们明日要去法兴寺住上几日,德厨昨日还让我去瑞和楼,说是要学两道菜,我午后便走一趟,劳烦娘亲让人张罗拾掇着衣裳。”

  潘四娘自是满口应下:“你去就是,这年关瑞和楼也忙得很,德厨应当是想上新菜。放心,东西样样都不会给你少。”

  关明溪趴在潘四娘腿上撒了一会儿娇,半晌才离去。

  临动身去瑞和楼前也没带上巧儿,要她去善王府邸走一遭,要些侍卫来。

  因着是挑了午后时辰去的,瑞和楼这会儿也只有几位散客,她驾轻就熟地先在账台前算了一下账,理清楚了才往后院里去。

  吴承远和德厨都在院子里并肩坐着吃果子,关明溪笑笑,道:“爹爹,我方才将今日的账算过了,明日和娘一道去法兴寺,往后几日的账便留着让大哥回来。”

  吴承远拍了拍身旁的杌子,示意她坐在自己跟前:“好,他歇了也有半月了,该是给他留点活计。”

  “对了,你们得多带几个侍女还有小厮,寺里终究不比家中,事事小心。”吴承远嘱咐了一句,塞了一个黄灿灿的橙子在她手里。

  关明溪拿着在手里滚了两圈,这时节橙子、橘子一串串地挂在树上,螃蟹酿橙可以加在食单里头。

  深秋便该想起来的,倒是忘了这茬。

  德厨笑眯眯地:“二娘不爱吃?”

  “爱吃。”

  吴承远隐晦地问了一句:“我听徐家说,他们的茶坊卖给别人了?”

  关明溪心头“咯噔”一跳:“谁说的?”

  “六娘她爹同我喝酒时说的,我瞧着他醉醺醺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卖给了善王?”

  吴承远也知晓自家女儿和善王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才有此一问,哪有人将多年的家业卖掉的?他抱着不信的态度探了一探关明溪。

  嫂嫂的爹管着其余两家茶坊,永平街这家倒很少过问,所以关明溪也不知道两人何时凑在一起喝酒的。

  关明溪轻点了头:“前阵子康王被抄家,府邸藏着不少宝贝,官家都赏赐给了善王,善王想放着也是无用,便起了这个意。”

  “什么意?他有这个想法另当别论,怎么徐家还愿意卖?”

  德厨也疑惑得很。

  “倒也不是,他们那茶坊租赁的是善王的地,现下又给了许多银子,只需要今后一年给上两成的利润,这样算下来,倒也不算亏。”

  “那租赁的银子便不用给了?”

  “*自然。”关明溪点点头。

  吴承远见她这样肯定,像是福至心灵一般,突然想到:“善王不会还买了其他的茶坊吧!”

  关明溪一怔,实话实说道:“这永平街上,除了咱们这种祖传的大户,都买了下来。”

  “当真是善王做的?”

  “是他,兴许觉得银钱太多招人眼红,便索性都花了出去。”关明溪说谎没脸红。

  吴承远虽然还是不解,不过也没打算再过问,反正都与他无关。

  所以便将眼神又放到了关明溪身上:“我瞧着你最近脸上都是喜色,倒比前阵子精神些。”

  “是,冬日里头吃得多了,像是胖了。”

  德厨笑呵呵道:“二娘瘦得跟竹竿似的,多吃些也无妨。”

  “也别和我打太极,哪里是你胖不胖的缘由,我瞧着就是那李衡辞。”吴承远说着觉得有些愤懑,自顾自剥着橙子。

  “你要真是觉得好,我和你娘也不拦你,嫁妆给你备得足足的,也不会让人瞧不起。”

  关明溪看他神情惆怅,便抓着他的大臂道:“女儿也刚及笄不久,爹爹何必这么快就想将我嫁出去。”

  “你这会儿倒是嘴甜,那日在家里可不是这样说的!”吴承远到底也没把她手拉开,反手将剥好的橙子放在她手里去,“你的心性常人比不上,倔丫头。”

  关明溪讪讪一笑,拿眼去瞧德厨,让他帮忙开脱两句。

  “我说二娘,你不是来教我做菜的,走走走,等会儿客人该来了。”

  关明溪掰着手指头:“螃蟹酿橙,我觉得不错。”

  “这菜二娘也会做?我生平也就吃过两回。”

  螃蟹酿橙在后世算得上国宴菜品,关明溪也是几经辗转才学了来。

  橙子香味能够祛除一些腥味,也能中和螃蟹的寒气。

  京中吃蟹大多吃“蟹生”,也就是用酒腌渍之后,再加上一些作料,便可以食用。

  所以瑞和楼采买来的螃蟹也是用作此处。

  庖屋里还有几个鲜活的螃蟹,关明溪便让墩子给洗净。

  瑞和楼买来的螃蟹都有女子巴掌大小,在蟹肚上放上一块姜片,上锅蒸一刻钟。

  几个亮澄澄的橙子在顶上开个盖,将果肉全都干净地掏出来,放在盘中备用。

  关明溪拿了一把趁手的小刀,在橙子皮表面仔细雕刻了花纹。

  细白的手指与黄灿灿的橙子,放在一起格外赏心悦目。

  一个个橙子雕好后,螃蟹也已经出了锅,闻见丝丝缕缕的蟹香,清淡又不失醇厚。

  关明溪和德厨一道准备拆蟹,先把蟹腿用小剪子剪下来,扭掉最小关节将蟹肉往外顶,一个完整的腿肉就能拆解下来。

  德厨照猫画虎,虽说不太熟练,却也可以顺利取下。

  他不由感叹道:“这法子好,早前我们哪有这样精细,都是拿刀直接剁成块,拿酒腌上便是。”

  “熟能生巧,往后您做这菜就能快些。”

  找到蟹心、蟹胃、蟹腮、蟹肠,一同扔掉。

  再将剩下的螃蟹从中剪开,就可以*用小勺子把蟹粉都拾掇出来,装入小碗里头备用。

  一个个还算完整的蟹壳,关明溪都装在了一起,让伙夫生火热锅,舀上一小嘬猪油放进锅中融化。

  再把蟹壳都倒进去,小火煸出蟹油。

  这些蟹油配上刚出锅的白米饭,再倒上一小匙酱油,混匀在一起,简直就是人间至味。

  吴承远闻着香味也进了屋,恰好撞上这一碗浓郁醇厚的蟹油拌饭,即便还没到饭点,也捧着吃了一小碗,之后还擦着意犹未尽。

  关明溪也拿小勺吃了两口,米饭软硬刚好,酿造的酱油鲜香,蟹油和猪油的味道在唇齿间炸开,心与胃都受到了满足。

  吴承远和德厨更加期待那道螃蟹酿橙。

  填饱了胃,关明溪开始炒蟹粉,锅里放入姜末还有半勺酱油,炒出香味后将刚才放在碗里的蟹粉都倒进去。

  依旧是用小火,煸出螃蟹的香味之后,便把橙子果肉都下锅,一小勺盐和米醋,加半碗水淀粉。

  最后出锅前,淋上一点点方才拌饭剩下的蟹油。

  此时屋内已经是蟹味飘香。

  蟹粉全都舀到方才被掏空的橙子里面,盖上橙子盖。

  再用几个小碗在里面装上一些米醋还有晒干的菊花,把橙子都装进碗里,上锅再蒸一刻钟。

  米醋去腥,又混着橙子皮的清香,螃蟹酿橙出锅时,气味直接蹿进众人的鼻腔里,都不由得咽了咽唾沫。

  几个橙子端到院子里,今日天气好,几人分食了去,蟹粉满口生津,橙子酸酸甜甜甚是爽口。

  吴承远当即便拍了板,过几日将这菜写在食单里去。

  年节许多大户人家要在外点菜,这菜当仁不让放在中心。

  “这菜我没吃过两回,祖传的方子上头也没有这菜的做法。”吴承远问道,“你又是从那个搜罗来的书里看的?”

  “是,改日我抄誊一份给爹爹。”

  “为何要抄誊?”

  “很多字迹都缺失了,或者模糊不清。”这书本就是随口说的,自然没有,关明溪预备写上一份那些菜品的做法,传到瑞和楼里放着。

  她脑子里还有不少好东西,以爹爹和德厨多年来做菜的经验,试验一番,便也能做出个八九不离十。

  吴承远一口应下,不过也夸赞了一句:“有的人即便有方子,那也做不了二娘这样好,说到底还是天赋使然。”

  关明溪憨笑着没好意思接话:“明日得去接嫂嫂,年前也不得空闲,年后吧。”

  “也不急于一时。”

  这话就此揭过,关明溪看着天色不早,便要先回家收拾包袱。

  -

  巧儿向善王府借了十个侍卫,第二日破晓就已候在吴家门口。

  关明溪带着潘四娘,还有两个婆子、四个丫头、四个小厮,共有三辆马车。

  关明溪带着巧儿坐的最前头一辆,由阿贵驾马。

  此去倒是顺利,一路上虽然马车也很多,却不算拥堵。

  辰时就已经到达了法兴寺的山脚下,早早往上头传过消息,有两个小沙弥前来*相迎。

  潘四娘自然先问过徐六娘的状况,小沙弥只说现下恢复得不错,午间太阳最盛的时候,也能出屋子晒晒太阳。

  关明溪倒不担心徐六娘的身体,有大哥在,又有丫头的精心照顾,也不至于不合心意。

  只是心病难医,徐六娘一口咬定是有人动手,她才摔下去的,关明溪走前朝她道知晓是谁,那么今日上山,徐六娘定要刨根问底。

  关明溪搀扶着潘四娘,道:“阿娘,嫂嫂要是心里头过不去,你得多劝劝。”

  “会劝的,她还年轻,也不是怀不上了。”

  在大哥大嫂感情好的情况下,成亲两年才怀有身孕,谁都知道这孩子来之不易。

  关明溪让潘四娘小心脚下,又轻声道:“阿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宫中给娘娘们看病的太医,等来年我朝善王提上一句,再给嫂嫂调理调理身子。”

  “这……还是看你大哥嫂嫂什么意思吧,我替她做主也使不得。”

  母女两人说着话,慢悠悠地便上了法兴寺。

  潘四娘说先去大殿烧柱香,拜拜菩萨,再去看徐六娘,关明溪带着巧儿就先往嫂嫂住的禅房里去了。

  禅房清幽,毕竟是留着给娘娘们住的地方,比寻常香客下榻之地安静不少。

  巧儿敲了门,立刻就有人将门打开,是张蓉。

  也不过小半月,张蓉瘦了许多,身子骨瞧着更加单薄,眼底乌青一片。

  见着关明溪险些腿脚一软,最后抓着门框,喊了一句“娘子”。

  关明溪点点头,吴岩禄坐在床榻前正在给嫂嫂喂着汤药:“二娘怎么这样早就来了,我还以为得午时去了。”

  说着又往后看了一眼:“阿娘呢?”

  “阿娘去礼佛了,稍后便来。”

  徐六娘声音也不复往日敞亮,伸着手道:“来,二娘坐过来。”

  关明溪往床头走去,看着碗中汤药见了底:“嫂嫂这药苦不苦?”

  张蓉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关明溪,徐六娘看她一眼:“苦得很,我每回吃了都要你大哥给我剥糖吃。”

  “说起来你这丫头哪里来的,做事不太麻利,不过倒也算勤快。”

  “法兴寺山脚下一户人家的女儿,她娘亲常上山给寺里送菜。”关明溪笑笑拐了话头,“再养几日,咱们就回家去。”她语气都带着些愉悦。

  吴岩禄从袖口摸出来一颗糖,喂给徐六娘吃下后,他便起身:“那你们姑嫂谈着话,你嫂嫂也闷得慌,没人同她说些知心话。我去瞧瞧阿娘如何了。”

  他一出门,张蓉便直接跪了下去,双膝着地“咚”地一声,还将关明溪和徐六娘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姑娘,我日日不得眠,好不容易睡下来了,却是梦魇缠身,我做梦都梦见有人血淋淋的手在抓着我不放。”张蓉终究是年纪尚小,遇到这样的事哪能说过去就过去的,再者她还日日在徐六娘跟前伺候着。

  “这娘子跟人精似的,我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徐*六娘看她哭得身子都往一边歪斜着,瞬间变了脸色,咬牙切齿道:“你倒底是何人?”

  张蓉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地。

  徐六娘便朝着关明溪道:“二娘,你说,是不是她做的!”

  如张蓉所说,徐六娘“跟人精似的”,一双眼睛看人很准,心中就有六分把握,张蓉天天都在她眼前晃着,心神不定的样子很难不让人生疑。

  关明溪给她脑后又垫了一个枕头,拉着她往起身半坐着,这才道:“没错,害嫂嫂流产的人就是她。”

  徐六娘眼神倏地变得犀利,咬牙切齿道:“你是二娘留下的人,我即便猜到一分半分,看在她的面子上,我没有证据便不能胡说。”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这个小蹄子做什么要害我?!挨千刀的东西,竟然对我下手!”

  关明溪轻轻摁着徐六娘的手臂:“嫂嫂不要动怒,人在这里跑不了的,你伤了身子是害了自己。”

  徐六娘也知道这个道理,而且多日以来,她早就有疑虑,这回答倒还不算太过吃惊,只是她最无法想通的便是,张蓉为何害她。

  关明溪看着张蓉那模样,眼睛、鼻子哭得通红,想来也说不出几句话,便道:“关子茹指使她做的。”

  徐六娘反应了一瞬,刚要破口大骂,关明溪又道:“不过她已经死了,死在我眼前,家中其他人都还不知晓。”

  徐六娘大起大落,不知该哀叹给肚里孩儿找到了凶手,或是高兴凶手已经死了。

  她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关明溪便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说了,最后道:“阿娘和爹爹年迈,我瞧着他们刀子嘴豆腐心的,只说关子茹在大牢里头,今后咱们便忘了这个人吧。”

  徐六娘听后一阵唏嘘,当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善王,说倒便倒了,还不如池塘边的芦苇,而关子茹和关明溪明里暗里斗了这么久,最后死在了关明溪的眼前,十分不体面。

  她没忍住落了一滴泪,眨眼便浸在了寝被里头。

  “二娘,此事要不要让你大哥知道。”

  “待回了家中,嫂嫂亲自说吧。”

  徐六娘默了默:“也好,我亲自说。”

  她说完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张蓉:“她又该如何处置?”

  “犯了错自然该报官。”关明溪冷然道。

  张蓉甚至一个瑟缩,便是徐六娘也微微讶异:“当真?”

  关明溪看她神情,又道:“不过这几日她伺候若是有功,从轻处罚,嫂嫂你当如何?”

  徐六娘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要说实在的,关子茹的死让她心中舒缓了许多,却又带着些世事难料。

  沉默许久,她才道:“就按二娘说的办,当是我滑了脚吧。”

  心病还需自医。

  张蓉听此,长舒一口气,规规矩矩在地上磕了个响头:“谢过两位娘子。”

  “我不想再看见你,你现在就下山去吧,没得惹人厌烦。”徐六娘手下抓紧了被褥,气呼呼地道。

  关*明溪对巧儿道:“带她去寻善王府中的侍卫,着人将她带去官府,说要自首。”

  “我们吴家决定从轻处理,他就明白了。”

  巧儿应了声,带着张蓉出了房门。

  屋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徐六娘往寝被里缩了下去,只堪堪露出个脑袋:“时运不济吧,碰上了也没法子,大夫说我看着中气十足,实际上身子算不上好,算了,我也不懂他说的,反正就是不易有孕。”

  关明溪猜到了,所以也不算吃惊:“一个大夫治不好,咱们就看两个大夫,两个看不好咱们就看三个……嫂嫂你别心灰意冷就是了。”

  徐六娘喜欢孩童,她还生一儿一女。

  “那可要花不少银钱,你大哥会不会心疼?”徐六娘听她打趣心里头舒缓了些,也打趣起来。

  “大哥最自个儿的银钱可不是都留着给嫂嫂花的,再不济我也有许多。”

  “就我娘给你的那些?”徐六娘摇摇头,“那算什么多,你自己留着,将来成立亲当做体己钱用。”

  “倒也不是,嫂嫂不知,我手里现在握着不少地契,那寸土寸金的地界,我都有许多。”徐六娘回了家后,自然会从家中爹娘嘴里听说这事,所以她先说了出口,徐六娘性子和关明溪合得来,便也没有顾忌。

  徐六娘嘴里塞得下个鸡蛋:“什么?二娘哪里来的?”

  “康王被抄家后,府邸的宝贝官家都赐给了善王,他买下许多地还有铺子,都给我放着的。”

  关明溪语气平静,像是在说午膳吃什么一样,徐六娘却险些自己口水呛了喉咙,最后嗫嚅着嘴也没说出个什么来,只道:“善王出手可真是大方。”

  “他的侍卫都给你带来了,我方才该想到的。”

  “嫂嫂觉得如何?”

  徐六娘没明白:“什么如何?”

  “善王如何?你觉得他会不会辜负于我?”

  “什么辜不辜负的,他现在能做到如此,已经赢过了天下九成的男子。”说罢又觉得不对,“你该想的是现下,今后如何谁又猜得到?”

  “你瞧你有才有貌,现在京中那么多人都指着你才吃得上饭,你便是离了善王,又会怎样?”

  不得不说,徐六娘的想法确实超前,在这“女子都是男子”附属品的情况下,她想法常人无法理解,不愧是杨氏教出来的女儿。

  关明溪也安心许多:“本该是我来劝解嫂嫂,倒成了嫂嫂替我谋划。”

  “我这些日子也想开了,从前脾性不好,丁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在心中记上许久,没得将自己套进去了。”

  “嫂嫂如此,二娘就放心了。”

  姑嫂两人相视一笑,眼底都干净了不少。

第78章 不亏

  眼看窗外天光正好,关明溪便给嫂嫂穿好了衣裳,拿了几个太师椅放在院子里,肩并肩坐着晒太阳。

  上午的太阳没那么暖,一人手里捧着一个汤婆子,徐六娘说这还是吴岩禄特意山买来的。

  吴岩禄带着潘*四娘姗姗来迟,张蓉早就被侍卫带走下了山,吴岩禄还以为是被支使去做事了,关明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她回家去了。”

  吴岩禄直觉哪里不对,便没再问。

  朝徐六娘的贴身侍女翠珠道:“一个时辰后去膳堂拿炖的汤,别忘了。”

  又转头问关明溪:“二娘饿了没有,寺里斋饭没有荤腥,不如和你嫂嫂一同用膳。”

  关明溪手上比划着:“哪里能和嫂嫂抢饭吃,我最近身子都胖了一圈,正好吃点素食。”

  潘四娘接了话头:“我看你是心情大好,整日吃吃睡睡自然要长胖。”

  说着自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关明溪:“不过也还好,脸上没什么肉。”

  徐六娘也多看了关明溪几眼:“嫂嫂瞧着也是,比上次在法兴寺的时候,气色好了不少。”

  关明溪捂了脸,没好意思接话。

  吴岩禄像对待小孩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阿娘准备住几日?”

  “年前下山,不可能留你爹爹一人过年吧。”潘四娘也有心礼佛,走前从箱笼拿了一串珍藏的佛串子,这会儿递给了徐六娘,“这串子还是我刚成亲时在法兴寺求的,求完回家吧不过两月,肚子里便怀了二郎。方才又去让师父开了光,便送你。”

  串子成色不错,这些年也被保护得极好。

  关明溪暗自忖度,难怪去了这么久。

  徐六娘接了过来:“谢过娘亲。方才二娘陪我说说话,我也想开了。”

  “你想开了便好,我也没什么话安慰你,又怕你一个人闷着。”潘四娘揉了揉眉心,“你爹娘都忙着,他们也担心你,不过我和二娘有空闲,接你下山后再传话给你爹娘。”

  这意思便是,不论娘家或是婆家,都记挂着你。

  徐六娘是个聪明人,这道理她也明白。

  她觑了一眼关明溪,眼睛里带着些调侃:“我看年后二娘也要开始忙碌了。”

  关明溪一本正经道:“对,我答应了爹爹和德厨,过完年得写一份食单出来。”

  潘四娘当然没理会她说的什么食单,只问:“你嫂嫂说的何意,给我明明白白说说。”

  关明溪见瞒不过,只好道:“官家要给善王赐婚,不过是私下提了一句,善王给拒了。”

  “哪家的姑娘?”徐六娘先问了一句。

  “定国公府的嫡小女,吴凤音。”

  吴岩禄坐在一堆女子中间,也插不上话,便倒倒茶,竖起耳朵听着。

  “那你是如何想的?”潘四娘顿了顿,“他要不是王爷,以咱们家在京中的名望,随便许哪家的郎君,那都是绰绰有余。”

  “坏就坏在他身份,官家要是赐婚,你还愿意嫁进去么?”

  潘四娘不是不知道自己女儿什么心性,让她做妾么?必不可能。

  即便是个侧妃,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罢了。

  吴家和姻亲徐家都是一夫一妻,京中这样的人家也不少,家中有妾室大多是高门功|勋,或者好色之徒。

  潘四娘自然也不想*女儿做低伏小,在她看来,正经夫人不当,好端端入宫做妾,不值当。

  “官家赐婚李衡辞不愿,我也只能信他一次,就这一次罢了。”

  “说到底是我们商贾之家拖累了你。”潘四娘感叹道,“要是你大哥当初入仕,会不会入了官家的眼,那你自然身份水涨船高。”

  潘四娘也是在自家人面前随口提的,吴岩禄虽说是读过书,可入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关明溪淡淡道:“我自有法子。”

  “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关明溪和徐六娘对视一眼,琢磨了半晌,便把刚才的话原原本本说了,末了又道:“嫂嫂说,我攥着这些地契,今后也不愁吃喝。”

  徐六娘也点头:“是这么个意思。”

  潘四娘和吴岩禄惊得合不拢嘴,指着关明溪道:“我说着这几日那些侍卫来来往往的,还当善王讨好你买些糕点来吃,原来竟是这么重要的事!”

  接着潘四娘神色一凛:“二娘,此事你该同我商议的。”

  关明溪知晓自己理亏,便放柔了声音:“阿娘,我是想挑个日子同你说的,只是一直没一个合适的机会。”

  吴岩禄问道:“地契可是真的,二娘有没有验过?”

  “验过了,是真的。”

  潘四娘皱着眉头:“二娘,回家自己同你爹爹说,我一个妇人,又不常出宅院,这样的事我做不得主。”

  “好!”

  吴岩禄见娘亲不太舒爽,急忙给她顺着后背,劝道:“二娘什么性子,阿娘又不是不知道,她也不会做那等僭越之事。”

  潘四娘皱着眉头,一脸担忧:“二娘,虽说你没有自小养在我跟前,可我是你生母,有些话还是要说说。”

  “我不知道善王对你说了什么,你信他,那我就索性也信了,我是怕你丢了夫人赔了兵,到最后什么也没落到手里。”

  潘四娘和李衡辞不过几面之缘,更多还是外头传的这善王是个怎样的人。

  上次李衡辞在吴家吃茶,夫妇二人打探了一番,本来心里有几分底的,不过两人要是成亲,这事自然急不来。

  现在突然知道关明溪和李衡辞做了这么一个局,要官家入套,潘四娘只觉是天方夜谭。

  她看着眼前乖乖巧巧、神情自若的关明溪,怎么也没想到她胆子这大。

  关明溪也知道她为何犹豫,关子茹失手杀人,直接入了大牢,最后还被流放。

  而她和李衡辞,是要和官家使心眼儿,明里暗里,官家都不会接受这个做法。

  吴岩禄也有此顾虑,拧着眉头道:“二娘倒是鲁莽了。”

  徐六娘和方才意思一样:“我倒觉得不亏,善王要是真心实意,二娘拼一把又会如何?”

  潘四娘还是放不下心,捏着关明溪发凉的手:“阿娘也确实拦不住你,不过下回还是阿娘说说,你一个人藏着掖着算什么,你爹娘虽说不是什么精明之人,给你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关明溪不是没有想过,官家对*康王尚且没有手软,要是李衡辞当真威逼利诱,官家真的会妥协么?

  她不知道,也不去猜测官家的想法,因为李衡辞为的是他们二人,她要是有心,便不该坐以待毙。

  关明溪点点头:“我早前是不愿你们为我的事担心,不过往后便不会隐瞒了。”

  潘四娘眼神黯淡了一分:“其实昨日张夫人来找过我,康王倒了,张大人因为护驾有功,被官家赏赐了许多。”

  “舟远那孩子也跟着被升了一官半职,说来本是喜事,不过他日日失魂落魄,竟是还喝起酒来。”

  张舟远洁身自好,除了写字作画,也没别的爱好,突然喝酒便让张夫人起了疑心,派人去打听过,原来是和徐家的小儿子徐彦之,一道在徐家茶坊撞见了关明溪。

  关明溪和徐彦之一道往善王府去了,之后,他便成了这幅模样。

  张夫人心里也清楚,“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关明溪一直便没有做出让张舟远误解的事来。

  所以她来找潘四娘说这番话的本意,并不是要怪罪关明溪,一是她和潘四娘自小的交情,也没有见外,第二么便是想关明溪寻个机会向张舟远说清楚。

  当然不是模糊地说清楚,而是真正让他死了那份心。

  潘四娘也叹气:“舟远是个好孩子,可惜你们有缘无分,二娘就算是替我给了这人情。”

  “等我们下了山,阿娘就请张夫人来做客吧,将张状元带上一起,我会同他说个明白的。”

  潘四娘脸色好看了不少,浅声道:“张夫人这么多年了,性子还是没改,我和她合得来……”

  “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人难堪,放心吧阿娘。”

  潘四娘好友不多,当然不希望因为小辈的事情,两人断了来往。

  关明溪见几人心神不定,主动提起:“阿娘,待回了家中,你替我瞧瞧那些个地契还有合约,都是不是真的!”

  她双手捧着脸,就这么睁着眼睛望着潘四娘,直叫人心都软了半截。

  潘四娘捏了一把她的脸:“好,我替你看看!”

  吴岩禄从丫头手里接过新的汤婆子,给徐六娘换了下来,道:“二娘这几日就在寺里陪着你嫂嫂谈话,别的便不要想了。”

  法兴寺都是香火气,随意坐坐都让人倍感舒适。

  眼看着太阳上了树梢,关明溪笑道:“嫂嫂坐了这么久,还是再回屋躺一会儿,稍后得用膳了。”

  徐六娘便揶揄道:“二娘要不要去做两个菜,你大哥在寺里这几日馋得慌,你做的菜,他能吃下两碗糙米饭。”

  “也好,那我去做几道小菜。”这会儿没到午时,饭堂僧还未下早课。

  关明溪拂了拂裙角沾在地上的尘土,便往膳堂去了。

第79章 领兵出征

  关明溪几人在法兴寺呆了几日,不外乎晒晒太阳,吃吃茶,无事便去大殿礼佛,倒也过得舒心。

  还是爹爹一早让人传了口信来,让早些时候回家,几人才幡然醒悟*,山下还有许多世俗之事,决定明日下山。

  潘四娘说是难得来一趟法兴寺,吃过晚膳又去了佛堂,这些日子脸上愈发慈祥。吴承远也陪同着一道去了。

  翠珠给徐六娘拾掇着衣裳,关明溪拿起银针挑了一挑烛火,屋内忽地变得明亮不少,映出姑嫂二人的影子。

  “嫂嫂要不要回去同我和爹娘一起住,过完年养好了身子再回家。”

  吴岩禄成亲后买了宅院,便也没再回家住过。

  徐六娘想了想,点头:“也好,你大哥还得忙着瑞和楼的事,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趣,倒不如和你还有阿娘说说话。”

  关明溪觉得她性子沉稳许多,没初见那样凌厉了,从里到外都软和不少。

  “上次宫中太医来给嫂嫂看过病,待回了家,我去同李衡辞说说,让他再借来给嫂嫂调理身子。”

  “可行么?人家可是太医。”

  “要不让容纯公主开口也使得,那太医得了令,才不管你是谁,只管治就是。”

  徐六娘看了一眼关明溪:“好,二娘都这样说了,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徐六娘不知道是心结没解,或是伤了身子,比早前煨冷不少,手脚总是冰凉。

  以至于屋内炭火总要烧得足足的。

  关明溪穿着褙子脸上都有些发烫,她摸了摸脸,喝下一口凉茶。

  徐六娘见了便道:“大冬日的吃什么凉茶,让巧儿给你倒壶热茶来。”

  “巧儿回屋给我收拾东西呢,不找她。”关明溪说着起身,“时辰也不早了,我回去歇了。”

  “让翠珠送送你。”

  都在一个院子里,走过去也要不了多少时间,关明溪抬手拦下了:“还有侍卫跟着我。”

  关明溪住的厢房在最里头,侍卫提着灯笼跟在她身后,直到要进屋了才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姑娘,善王来了。”

  “嗯?何时来的?”

  关明溪朝四周望了一圈,也没见个人影。

  侍卫伸手指了指屋内,然后讪讪离去了。

  果不其然,关明溪推门一看,李衡辞正坐在椅子上看着折子。

  “巧儿呢?”关明溪朝里屋望了一眼,没见人。

  “我进来她就借口出去了,溜得飞快。”李衡辞眼底带着笑意,“你和你嫂嫂在谈话,我便没打搅。”

  关明溪折身将门关上,睨道:“王爷还真是驾轻就熟,直往女子闺房里跑。”

  “这是法兴寺的厢房。”

  关明溪一时哑然,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觑了一眼李衡辞手里的折子:“王爷这会儿来做什么,摸着黑上山也不怕磕了碰了。”

  “听说你们明日回家,我便特意来瞧瞧你,你回家后没几日便要过年了,你我都要忙起来。”

  关明溪一盏茶水下了肚,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坐在李衡辞右手侧,问道:“王爷忙什么?”

  李衡辞伸手刮了她的鼻尖,将折子凑在她眼前:“忙这个。”

  关明溪没细看,只见着几行大字:金人举兵关外,气焰嚣张,说要踏平边关。

  在*京中潜伏活动的那批金人,都已被秘密处决,其中头目便是他们的一位大将,潜伏这半年也送出去不少消息。

  金人自以为掌握了精髓情报,便肆无忌惮举兵。

  关明溪再看落款,也就是昨日的急报。

  “官家知道此事么?现下要过年了,京中百姓都一片祥和,若消息传出去,可不得人心恐慌。”

  李衡辞点点头:“李满誉当初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迷了眼,倒真的传出去不少对我们不利的东西,不过其中有真有假。”

  “官家想指了将领出兵。”

  关明溪手下一软,忽地侧头看他:“指谁?是你?”

  李衡辞合了折子,放在手心里轻轻拍着:“朝中能领兵出战之人,算起来一只手都能数的清。”

  他也侧头看关明溪:“二娘觉得,我要不要主动领下兵符。”

  “如同你当年一样?”

  “是。”

  关明溪沉了脸,将头埋在阴影里。

  屋内只剩下从窗外窜进来的风声,还有烛火“刺啦”的细微声。

  好半晌,关明溪才道:“要说私心我当然不希望你去,刀剑无眼,谁又能保证你会全乎着回来?”

  “可私心和大义比,终究是落了一头,朝中没有合适之人,你便去。”

  “半年,二娘等我半年。待我再拿下军功,再回来娶你。”

  李衡辞早就有此决定,关明溪若是执意阻止,他倒会为难。

  “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关明溪这才抬眼仔细看了看李衡辞的眉目,虽说相貌未变,眼中却更加坚定几分。

  “你是来朝我道别的?”关明溪只觉鼻头一酸,别过脸又倒了一盏茶水,强止住了喉间干涩。

  李衡辞伸手将她拢入怀里,轻声哄道:“算是,也不算。”

  “曹皇后这些年执掌后宫,从国库中拿了不少东西,一部分在宫殿之中,另一部分,给了她的娘家。”

  关明溪脑袋抵住他的胸膛,使劲儿嗅了嗅,闻见熟悉的木樨香味,闷声闷气道:“她胃口还不小。”

  “嗯,李满誉也是个不中用的,除了算计我,便是成日里吃喝玩乐。对待幕僚也只知赏不知罚,他府中幕僚荷包比官家还鼓。”

  关明溪没接话,等他说重点。

  李衡辞轻声道:“二娘,国库亏空。”

  金人要打仗,粮草不可少,处处都要花费。

  关明溪身子一僵:“国库亏空?那官家可有让你将赏赐的东西都拿出来?”

  “隐晦提过,我只当没听懂。”

  官家亲口赏赐的东西,当着多少朝臣的面,哪有说要便要回来的,还未到穷途末路之时,他也拉不下这脸面。

  再者,这赏赐本就是堵李衡辞的嘴,不想让他迎娶关明溪这个市井女子。

  “那些宝贝都被你折成了金银,都花掉了,又去何处寻。”

  李衡辞倒没有半点忧心的样子,笑眯眯道:“那些合约在你手里,每年铺子营收要给利润的两成,二娘可还记得。”

  “自是记得。”关明溪福至心灵,眨巴着*眼睛抬头,“以我的名义赈济给国库?”

  李衡辞点头:“二娘聪慧。”

  “到那时,前线急迫,要粮要草,还要布匹马鞍……即便是官家不收,那些个迂腐的老臣也会求着官家收下。”

  等李衡辞回京,官家便再没了理由阻止二人。

  关明溪揶揄道:“王爷果真是深谋远虑。”

  “倒也不是,恰好碰上了,这等好事,自然先说给二娘听。”

  关明溪从他怀里钻出来,掰着手指头数了一数:“还有九日过年,王爷等不到了。”

  “嗯,快的话后日便要出征,慢的话也出不了三日。官家已经让人在点兵了。”

  “也是有意思,大将还未定下,便先点兵。”关明溪撇了撇嘴,官家这是知道,无人敢领兵符,他这七子便会主动请缨。

  他不想再让李衡辞占了军功,所以犹豫着不愿主动下旨,待李衡辞按捺不住之时,他再顺势而下,还能博得一个爱民爱子的名声。

  关明溪便是看透了这点,才有些不满。

  李衡辞伸手蹭了蹭她的脸颊,有些粗糙的触感让关明溪愣了一瞬。

  “怕的是你不愿等我,去关外此去路远,便是打赢胜仗,最快也要半年。”

  关明溪一直知道,要是大国之间打仗都是按年算的日子,只是从李衡辞嘴里说出来,她就觉得有些闷闷的,吐不过气来。

  “你要是回来缺胳膊少腿的,我自然不会等你。”

  “好,那我怎么去的,便怎么回来,否则便……”李衡辞伸出三个手指头,举过了头顶,轻声道。

  关明溪一手捏住他的腕子,一手捂着他的嘴:“不可胡说,我又没逼你。”

  李衡辞将她的手放在脸上:“我走之后,你无事便不要乱跑,和容纯一道玩耍也好。”

  “还有皇城司的马安,是个信得过之人,他会护你安全。”

  “京中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你这些话说给自己听吧。”

  李衡辞神色黯了一黯:“不许不把自己当回事,我怕的是京中有心之人对你不利,而我远在边关,有心无力。”

  看他脸色一正,关明溪也不打趣了,便道:“好,我应下了,那你也得爱惜自己,我在京中等着你便是。”

  烛火微黄,映在李衡辞脸上显得更佳沉迷,关明溪捏了捏手心,身子朝前一送,在李衡辞唇角落下一吻,随后脸上飞起红晕:“我关明溪最多等你一年,要是日子长了,我便将地契、合约卖了,带着银钱跑到天涯海角去。”

  李衡辞正沉浸在方才佳人主动,一时心间如小鹿乱撞,扑腾了半晌也没停歇下来。

  待他回过神来,关明溪正低着头少见的羞怯。

  “不要一年,我说了最快半年,那便以半年为期,我李衡辞一定凯旋而归。”

  他说完便伸手搂住关明溪的腰际,俯身探了下去。

第80章 难孕

  关明溪一行人下山后,吴岩禄脚不沾地去了瑞和楼,杨氏又赶着晌午来探望。

  见到关明*溪,还未坐下便先说了一句:“善王明日出京,彦之也要跟着去。他一个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劝也劝不动。”

  如李衡辞所说,他接了兵符要出京也不过两日。

  关明溪给她端茶的手一愣,问道:“他怎么也跟着去了?”

  杨氏坐在厅堂里,明明是冬日,还拿着绢子朝着脸上扇了扇:“我也是想不通,昨天摸着黑跑回来收拾衣裳,说要出远门,我和他爹问了一句去哪里,才说是要打仗了!”

  “吓得我让小厮将他包袱扯了,跟我怄气,说善王不能离了他!”

  关明溪本来心里提着一口气,杨氏这么一说没忍住想笑,稳了心神才道:“然后呢?”

  “然后一番大道理,说得我和他爹这张老脸都害臊,要是不让他去,到时善王出了什么意外,京中不把我们当过街老鼠一般!”

  杨氏碎碎念叨着,气不打一处来:“让他去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回来教训他老子!这过年过节的,人不回家就算了,还往外跑!”

  关明溪觑了一眼门外,见着潘四娘的衣角,一准是听见杨氏在这骂人,又听不太清,便没敢进来。

  她便朗声道:“彦之在善王府是幕僚,出了京到关外便是军师,伯母不必担心,那么多将士,还保不住一个读书人么?”

  “二娘说得对,我也是气他就这么撒脚丫跑了,连他姐姐下山这么大的事也不来瞧瞧。”

  “六娘去法兴寺掉了孩子,做事太过不小心,她爹没好意思来,让我来瞧瞧人。”

  这通话说得关明溪没法子接,两家姻亲,杨氏也算是心疼女儿,先在嘴里说她几句,吴家便没了话柄。

  好在潘四娘入了房门,轻言轻语道:“六娘正伤着心,你这做娘的,等会见了她可不要这么说。我们也心疼她,都不提这事。”

  杨氏脸上尴尬一瞬,拿绢子在脸上摁了一摁,讪讪道:“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家,架不住外头说得难听。”

  潘四娘也是少见的正色:“外头怎么说我们也管不着,不听不看就是了,你的女儿,我的儿媳,咱们也不能让她心寒才是。”

  杨氏刚才说的话,本来就是故意说给关明溪听的,这会儿看潘四娘这个态度,也就没忍住:“我也是心慌,小儿子又挨着这时候走了,我这一儿一女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潘四娘坐在杨氏对面,道:“方才听见了。不过打仗是真的?怎么京中没听说这事。”

  她说着看了一眼关明溪,按理说,李衡辞真要去关外,她应该知晓。

  杨氏也看清了这一眼,道:“他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之前京中不是抓了些潜伏的金人么,现在金人在关外叫嚣着要入京呢!”

  关明溪接过话:“我也听说了此事,应该做不得假,不过要过年了,应该不会大肆宣扬,以免引起百姓恐慌。”

  “我现在心里就慌得不行,本想着去寺里求个平安符*,明日一早他们就走,这会儿也来不及了。”

  杨氏这么一说,关明溪倒是才回过神,昨夜李衡辞去法兴寺,应该顺便给他求一个的。

  潘四娘心头一惊:“那这去一趟,多久才能回?”

  杨氏咬着牙齿:“我家彦之说起码得要一年,多的话两三年可说不准。”

  “一年?再翻一年,我家二娘可就十七了。”

  两人双双看向关明溪。

  “阿娘,我刚及笄不过两月,过一年也就十六。”

  关明溪知道潘四娘想的什么,在京中十六七岁还没定婚的姑娘,是要在背后被人指点的。

  其实她倒不在意这些。

  杨氏这会儿也转头忘了徐彦之的事情,问道:“二娘,善王可跟你说过什么?他倒是什么顾忌也没有便去了,留你一个人是什么事?”

  “要我说,他有心便先将婚事定下来。侧……侧妃也是好的。”

  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哪敢肖想正妃之位。

  关明溪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默了默才道:“他说半年就能回来。”

  “半年?那善王有把握打胜仗么?”

  “应该是有的。”

  杨氏停了话,再问下去便是僭越了。

  潘四娘就是想着关明溪年岁大了,怕官家更不待见她,听她这么一说,才淡淡笑了笑:“那半年后再说。”

  急也急不来的。

  杨氏朝门外望了望:“六娘呢?怎么还没来。”

  “一路颠簸,我看她有些累,便让她睡下了,也睡了有一个时辰了。”潘四娘看了看天色,“等会儿便该醒了,你留下来用膳。”

  “也好,六娘是个什么情形?我这段日子没见着她,她在寺里也只是让小厮去传传话,不过上山下山的太麻烦,也就两三次罢了。”

  关明溪看她脸色焦急,又不敢过于明显,便道:“嫂嫂说她想开了,我也无事和她说说话,瞧着还好。”

  杨氏支支吾吾一直没说出话来,茶水吃了一杯又一杯,连潘四娘都疑惑着看她。

  “伯母有事便说,咱们都是一家人。”

  杨氏看了看一脸从容的关明溪,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道:“其实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们,六娘他们成亲一年后,眼看着一直无孕,她便回家来找过我,我带她去看过好几个大夫,都说她身子不好,难孕。”

  关明溪早就猜到了,徐六娘也同她说起过,所以这时也不吃惊。

  潘四娘微微讶异,而后杨氏继续道:“那时是我,让她瞒着你们,无事便回家来调理身子。”

  说完后,潘四娘沉默半晌才道:“你既然今日交心说了,那我也说一句,六娘嫁进我们家,便是吴家的儿媳。”

  潘四娘就是这样和善而又坚定的人。

  关明溪安慰道:“我已经和嫂嫂说过,后头请宫里太医给她看看,伯母总该放心了。”

  杨氏愣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当初给六娘相看人家,算是没看错。”

  没过多久,让侍女将徐六娘唤了起来,母女俩呆在一个屋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用过午膳,关明溪也没闲着,带着巧儿便往容纯公主府去了。

  也不知道她吩咐过什么,现在关明溪前去,不需通传,也不需要候着。

  容纯用膳有些晚,这会儿还在膳厅里头,关明溪也没见外,朝一旁的椅子上一坐,便和容纯说起话来。

  “你七哥明早出京?”

  容纯摇了摇头:“今晚就走。”

  “这么赶?”

  “七哥也就今早来见了我一面,便往宫里去了,我看他脸色不太好,像是昨夜没睡一样。”

  还好她没转头,不然一定能看见关明溪僵硬的脸,昨夜李衡辞不走,说要等着关明溪睡着他才走,算算时辰,他清早下山还来见过容纯,还真是没功夫睡觉。

  “就方才,我才得了消息,说是今夜便要出京了,官家下的令。我猜啊,关外形势不太好。”容纯咽下一口菜,又道,“七哥今早忘了给你带话,不过他应该会给你写书信的。”

  “倒也无妨,沿途去需要几日?”

  “听侍卫说不停歇也要半月,他们带着大军而去,兴许要二十日。”容纯说着也有些揪心,草草吃完了饭,净了手和关明溪朝园子里去。

  两人并肩走着,身后跟了一应侍女。

  关明溪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此去路远,我嫂嫂家的小弟也跟着去了。”

  “徐……徐彦之?我去七哥府中见过的,你嫂嫂想撮合你们,然后被七哥先下了手,拐入了王府。”

  这桩事也就几人知晓,容纯公主自然是从李衡辞嘴里听来的,关明溪暗自腹诽这善王还真是记仇。

  她拐了话头,道:“我此次来,是还有一事。”

  “何事?”

  “我家嫂嫂上回在法兴寺小产,善王带了一个太医来诊治过,不知道能不能借了公主的由头将他再请出来。”

  “小事一桩,交给我便是,你家嫂嫂何时有空?”

  关明溪轻声笑笑:“哪天都有空,就住在我家中,公主来过的。”

  容纯公主忽然收了笑脸:“往常过年,我和七哥在宫中用过膳食,他便会带我去街市上走走,今年只有我一人了。”

  “公主要是不嫌弃,我带你去便是。”

  容纯双手绞在一起,道:“宫中今年也不会大肆举办宴会,边关打仗,我们在京中奢靡算得了什么。”

  “对了,七哥向我说过,那些铺子的盈利到时我让人去收,别被有心之人见了红眼。”

  关明溪点点头:“他思虑得周到。”

  “还有便是,兴许官家会趁着七哥离去,诏你入宫,我会替二娘拦下来。”

  她这么一提,应当是官家快有动作了。

  “无妨,边关战急,他还有功夫想着我不成?”

  国库亏空,到那时李衡辞一封又一封的急报往宫中去,官家只会忙得头疼。

  容纯公主不置可否,这会儿“咯吱”笑起来:“七哥拿了兵符,朝中那些个闲散王爷还一门心思盼着他便不要回来了,也不照照镜子他们配不配?”

  “七哥早*就部署好了,连官家都算得清楚。”

  两人轻声笑起来,后头跟着的侍女像是听见了不该听的话,纷纷都低下了头。

第81章 义女

  李衡辞带着士兵深夜离京,饶是关明溪早就知晓,依旧夜里难眠。

  好不容易挨着天明才闭了眼睛。

  梦里没一会儿,便听见巧儿低低在唤:“娘子,夫人说该起了。”

  关明溪将头往寝被里一塞,又朝里挪了挪,巧儿又道:“张夫人带着张状元一早便来了,夫人让你去见见。”

  关明溪脊背一僵,猛地清醒过来。

  她掀了被子,露出脸来:“张状元也来了?昨日也没听说要来。”

  “张夫人给少夫人送了些补品来,还拿了不少丝绸缎子,说是给娘子做新春衣裳穿。”巧儿顿了顿,想起方才刘婆子说的话,又道,“张夫人说寻人算了八字,要认娘子作干女儿。”

  关明溪脑中彻底回过味来,上次阿娘便说起过,张夫人让她找个好日子朝张舟远说清楚。

  “来,扶我起来。”

  一刻钟后,关明溪袖中带风,到了前厅。

  厅堂中坐着三人,潘四娘和张夫人相谈正欢,张舟远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着关明溪前来,张夫人眼前一亮,率先开了口:“二娘!可用过早膳了?”

  关明溪没答,道:“夫人来得早,我倒是失礼了。”

  张舟远这时才堪堪抬头看了一眼关明溪,不过瞬间又收回了眼神,眼中混沌一片,不复往日洒脱。

  张夫人伸手示意关明溪往她跟前去:“不失礼、不失礼,我跟你阿娘提了一句,既然二娘来了,那便同你说。”

  关明溪拿眼去看了一眼潘四娘,后者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她笑笑:“夫人有话直说。”

  “我这些日子总觉心头慌乱,看了大夫都说无事,也没开个药方子。有个大夫见我这样,给我介绍了一个江湖术士,那江湖术士说我来年有血光之灾!”张夫人说到此处,已是慌乱不已。

  张舟远轻声接了一句:“骗娘的银钱罢了,不可信的。”

  张夫人没理会,只看着关明溪道:“此事只有一解,他说我五行缺水,亲人若是有水行,便能逢凶化吉。”

  关明溪只觉有些好笑,张舟远年少状元,自然是不会信那些江湖术士随口胡诌的东西,更别提她了。

  不过这江湖术士也不知是真是假,说不定根本没有这个人物。

  关明溪也跟着她的话问:“那最后呢?”

  “我家中并无五行属水之人,你阿娘说你……”张夫人觑了一眼张舟远的神色,才道,“我想认二娘做义女,也是同我家大人商议过,他点过头的。”

  关明溪作张夫人义女后,那她与张舟远便是兄妹关系,若张舟远再有别的心思,便是有悖人伦。

  不得不说,张夫人这一步,走得有头脑。

  关明溪当然也是明白这层意思,张夫人又在张舟远看不见的地方,以企盼的眼神望着她。*

  潘四娘没说话,一时悄然无声。

  半晌,张舟远“砰”地起身,手肘硬生生撞了桌角,他拂了衣摆,干净利落道:“二娘你便应下,我爹在朝中受官家器重,你多了他义女的身份,将来善王回京求娶,也能堵了许多朝臣的嘴。”

  他说完便走了,慌乱得没敢去看关明溪,徒留一道消瘦的背影。

  屋内几人神情一窒,关明溪也愣了愣。

  还是张夫人哑着嗓子说着一句:“我骗他来的,二娘,你替我去瞧瞧他?”

  关明溪点了头,提起裙摆追了出去。

  张舟远步伐极快,一路上惹得小厮、侍女频频回头,关明溪步子小,这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朗声喊道:“舟远,等一等。”

  张舟远身子一顿,缓慢转过头来,见到上气不接下气的关明溪。

  他嗫嚅着嘴,最后道:“二娘来做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

  他没敢看关明溪,眼神微微侧着:“知道什么?”

  “知道张夫人蒙骗你,要将我收做义女。”

  “娘亲从不偏信那些江湖术士说的话,她说身子不舒服,我带她去大夫那里,她又不肯。”

  关明溪这会儿也将气喘匀了,隔他三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我就是拒绝了张夫人什么义女的名头,我们也绝无可能。”

  她说得极慢,声音脆生生的。

  张舟远呼吸变得局促,心下只觉被重锤碾过,又被人伸手捏起。

  有些痛……

  好半晌,他才道:“我知道。”

  “所以我让你应了。”

  关明溪嗓子干巴巴的,明明起来那会儿已经吃过两杯茶水。

  不得不承认,张舟远出身好,又在官场之中洁身自好,自身掩不住的光芒,京中论谁提起他,都要说一句“翩翩公子”。

  京中多少姑娘视他为意中人。

  要真是单纯做一个笔下之交,关明溪是乐意的,可惜的是,张舟远一开始便不是这个目的。

  “我和二娘相识,不悔。只是,我心太广了。”张舟远背过身去,“从今往后,盼我忘了二娘。”

  当初他受关侯爷之邀,去侯府做客,见到关明溪第一眼,便觉京中传言不假。

  不过一面之缘,也未说上几句话,却叫人记到了现在。

  关明溪是嫡小姐,已经和善王定亲,他不过是个新状元,又有什么能与之一争?

  官家下旨退婚,他一人在府中呆坐了许久,依旧不敢往关明溪身边去。

  后来爹爹回京述职,因为阿娘的缘故,关明溪及笄时,他有幸前来,已经觉得是莫大的恩赐。

  再后来……

  哪有什么后来。

  张舟远真的走了,关明溪甚至能在心底确定,他再不会踏入这吴家宅院。

  她一人站在冷风中,脑中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还是潘四娘见关明溪迟迟未归,让巧儿来寻她,才回过神来。

  “娘子,张状元真的走了?”

  “走了。”

  巧儿捏着手跟在身后:“张夫人说张状元说得有理。”

  “你也觉得有理么?”

  “自然。”

  最*后关明溪应下了张夫人要认义女之事,就定在大年二十九这一日,行礼改口。

  张府本就张灯结彩,预备着过年的喜庆,又加上认义女,更加热闹。

  张大人一些交好的友人、朝臣都前来,一人手中带着不等数的见面礼,吴家这头也宴请了宾客,可谓是门庭若市。

  张家早嫁的女儿也赶在这时节入了京,是个梳着妇人发髻言谈温柔的女子,和张夫人有些相像。

  她带着桃腮杏脸的小女儿,见了关明溪便仔细看了看,接着嘴里叫着“妹妹”。

  除了张舟远,该来的、不该来的,都到齐了。

  甚至官家得了消息,还特意赏张大人休沐一日。

  张舟远在宫中翰林院住着,说是那日回府收拾了几件衣裳便走了。张大人派人去唤过几次,只道太忙,便不回来了。

  着人带了一幅山水画,送给妹妹的礼物。

  关明溪端详了一会儿,看着墨迹还很新的样子,应该就是这几日才画的,哪里是翰林院太忙?

  有人见是关明溪,免不了一番咂舌,有人却觉得理所应当,早就知晓张夫人和吴家有所往来。

  关明溪在前一日收到李衡辞的信笺,说是到了某处城内,比不得京中繁华,却有一些稀奇玩意儿。

  关明溪算算日子,这信应该是三日前写的。

  她也回了一封信,信上写了张夫人认义女一事,写完后还印了自己的小章,待要封起来的时候,才猛地想起来,她并不知道该送往何处。

  关明溪穿新衣时,想起这桩事,不由嘴角弯了弯。

  巧儿见了便道:“娘子笑什么,外头好多宾客,比娘子及笄时来的还要多。”

  “我及笄是什么情形,现下又是什么情形,张大人述职后便在官家身边,朝中之人自然免不了……”

  巧儿撇了撇嘴:“我懂,我方才给娘子拿茶来,听见有两位宾客在说娘子好手段。”

  关明溪倒不意外,看向铜镜里的自己,近些日子睡得不好,显得眼睛没什么神色。

  她指了指脸颊:“给我扑些腮粉。”

  将人的注意力转到脸上去。

  “你听听便好了,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嘴长在他们身上,也管不了。”

  “娘子这样说了,我自然会听的。”

  礼毕后,改完了口,容纯公主姗姗来迟,她穿着枚色衫裙,硬生生将这生硬得冬日变得欢快不少。

  她先恭贺了张大人,又恭贺关明溪,接着一众大监呈上来贺礼,将那些大臣送的都压过了一头。

  是一匹纯正的汗血宝马,还是当初官家在贡品中赏赐给容纯公主的。

  听闻公主都不舍得骑,养在公主府的马厩里,日日好生喂养着。

  公主割爱,让在座之人都嗅见了一股风向。

  关明溪乍一看那马儿,也不由吓了一跳,轻声朝容纯道:“公主这是……”

  “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只好在府中挑了这马儿,二娘可不要嫌弃。”

  容纯眨了眨眼睛,关明溪扶额想了想,吴家那*三进的宅子,应该将马养在何处。

  还是张夫人看出了她的无奈,便道:“先养在我们府中,二娘何时来瞧都可以。”

  张大人有意领着关明溪特意去见过在座的朝臣,那些大人无一不是客客气气,仿佛并不是对待一个同僚的义女。

  张大人和张状元同朝为官,本就是官家眼前的红人,这义女又是京中风云人物,谁都不傻。

  关明溪一一记过,将那些大人的官职与名字都记在了心底。

  宴席热闹得很,就连京中百姓也得了风声,无一不在谈论。

  关明溪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街市小巷。

  也不知道是冲着张大人的面子,还是容纯公主送的汗血宝马,倒没有人对关明溪不屑一顾。

第82章 除夕

  除夕夜本该热闹非凡,京中一户户人家却都一致地缩在宅院里。

  就连瓦肆勾栏这样的地方,也只有稀稀拉拉尚且不多的散客。

  真正有权有势的高门大院,从简过节。

  边关战况紧急,谁也不愿这时候出来做出头鸟,惹了官家的不快。

  皇城司的察子个个穿着夜行衣,飞快地四处查探着,街上也没有放鞭炮、烟火之人,安静得不像除夕日。

  瑞和楼也在关明溪的劝说下,早早便打了烊,并未开晚膳。

  李衡辞又传了信回来,依旧是守门的小厮在门外发现的。

  关明溪从巧儿手中接过时,仔细摸了摸手中信封,只觉粗糙不已,拆开来看,信上字迹虽与平日无二,却能看出其中的凌乱。

  果不其然,信上第一句话便是:二娘,我已抵达边关。

  关明溪还未来得及往下看,便觉鼻尖有些酸。

  她往油灯旁靠了靠,将信纸完全暴露在灯火之下。

  “要是快马加鞭送回京,这封信你拿到手时,应该是除夕了。”

  “边关驻守成橘岭的大将早已叛逃,兵将懒散、粮草不足,再加上地势薄弱,易攻难守,接下来估计会有一番硬仗。”

  “我连着给官家写了三封急报,需要国库放仓,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官家就会在京中募捐。”

  最后一句话是:“我得空再给你写信。”

  信上没有几句话,只是每一句都叫关明溪提着一颗心,久久未能放下。

  成橘岭是抵抗金人最险要的地势,居然大将都已经叛逃,李衡辞此去是接了个烂摊子。

  也不知道他今日有没有吃上一顿舒心的饭菜。

  关明溪将信纸折在一起,合上在胸口放了一会儿,灯光映在她脸上都有些哀伤。

  好半晌,她起身将信纸一角在油灯上引了火,最终烧为灰烬。

  “巧儿,明日一早,派人去给容纯公主送话,就说计划提前。”

  粮草越早运到边关,也能变相鼓舞一番士气,不然那些许久没有打仗的兵将,一直懒散下去,这仗又该怎么赢?

  吴宅一家人坐着吃了一顿饭,盘盘珍馐,关明溪却没什么心思用膳。

  潘四娘问了巧儿一句,才得知方才看了一封信,一猜便是*李衡辞送来的。

  她给关明溪夹了一筷子鱼肉,道:“你嫂嫂这几日刚能下地走走,你要是不吃饭,饿坏了身子还要我这个老太婆伺候你么?”

  关明溪抿了唇,闷声将塞了两口饭菜,轻声道:“本来还想着能出去街上走走的,这下也只有关在宅院里了。”

  “过阵子应该就好了。”吴承远接了话。

  潘四娘没理会,问道:“善王可有说什么?”

  关明溪一愣,道:“边关情形不太好。”

  “自然是不好的,不然又怎会除夕之夜京中这样安静,便是傻子都能瞧出来。”徐六娘这几日恢复了力气,说话也像从前一样一针见血。

  潘四娘想了想:“那明日你可要去张府拜个年?”

  “走一遭吧,带些东西去。”

  吴承远碎碎念了一句:“也不知道明日朝会还办不办,要真是像二娘所说,边关情形不太好,那官家应该也没了心思。”

  京中正月初一有朝会的习俗,举办盛典活动,是一年来最为喜气洋洋的日子。

  而现下同金人打仗,周遭小国也早早得了消息,一致都没敢往这京中来。

  这朝会就已经失去半数可以让人观赏之物。

  “爹,就是办,谁敢往外跑?不说那些皇城司的察子跟苍蝇似的乱飞,就是带着长剑的侍卫也在京中四处走着,我看哪,官家是夜夜难眠,才会弄得人心惶惶。”

  徐六娘这番话倒也说得对,不提边关打仗,京中尚且要朴素过节,就是之前金人混进京中一事,确实让官家觉得,下榻都睡不踏实。

  还真没有什么心思。

  关明溪让巧儿给盛了一碗汤羹,道:“年不年节不节的,倒也这样过了,统共就是一家人在一起。”

  “二娘,有没有听见什么风声?和我们说说。”徐六娘探究的眼神望着关明溪。

  “金人因为之前和康王勾结,倒是得了一些营帐消息,不过李衡辞亲自领兵前去,嫂嫂放心。”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在座各位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关明溪斩钉截铁,还笑了笑。

  “好了,咱们平民百姓不该问的便不要问了,听着风声行事吧,这阵子无事便不要出去了。”吴承远一锤定音,桌上只剩下轻声咀嚼的声音,再没人过问。

  -

  正月初一,关明溪一早穿了新衣裳,带着潘四娘备好的礼品便往张府去了。

  张家姐姐还在府中,说是要过了十五再走。

  没见到张舟远,关明溪也识趣地没问,倒是张夫人率先开了口:“昨日他爹再三去请,回来吃了一顿饭,外头乌漆嘛黑地又走了。”

  她没点名道姓,关明溪也明白了,便回道:“应当是翰林院事忙。”

  “他爹比他忙多了,也没见在宫里头住下!”张夫人说到此处又觉得不对,便拐了个话头,“二娘今日穿得好看,可惜了,不能上街走走。”

  张家姐姐叫张浮薇,这会儿笑眯眯看着关明溪道,“我看着二娘穿什么都好*看得很,这小脸就只有我的巴掌这么大。”

  张浮薇听说了张舟远和关明溪的事,也在心里头惋惜过,这二娘是个妙人。

  虽觉得张夫人这番做法是会让张舟远伤心,可算是断了死路,却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善王行军打仗之人,这名讳她也听过。

  要是将来真是娶了关明溪,张舟远不论还有没有那个心思,仕途也会受到阻碍。

  关明溪不知她心中所想,看着她不定的眼神,皱起了眉头。

  张夫人也发现了这一幕,便轻咳了两声,道:“二娘近日要是不忙,只管来府上便是。”

  “好,我可要叨扰母亲。”关明溪除了改口那日,还是头一次叫张夫人“母亲”,她心头一热。

  “你父亲今早也没休沐,天不见亮就进了宫,我听他说那意思,兴许善王这仗,有些难。”

  关明溪点点头,表示知晓:“金人也不是临时起意,他们一早便有预谋。”

  张夫人怕她过于思虑,便开解道:“不过善王领兵有道,也只是时日问题。”

  几人又坐了一会儿,关明溪便要走,张夫人挽留一番,只道是要往容纯公主府走一遭。

  又给张大人留了一句话:“要是国库空虚,边关要粮要草,便给我传信。”

  张夫人一头雾水送她离去。

  关明溪转身去了公主府,也不过一刻钟的时辰便到了。

  容纯刚用完早膳不久,正在院子里走着消食。

  见关明溪袅袅婷婷地来,便问道:“二娘早间给我传的话,是何意?”

  “我昨夜收到你七哥的信,信上所言比我们猜测的形势还要严峻许多,不止粮草不够,就连成橘岭的大将都已经叛逃,军心不稳。”

  容纯有些花容失色:“七哥向来隐忍,他要真是说了这些话,只怕是真的……”

  “我这头将银钱都填给国库,官家往边关拨去,方能救急。”

  “收到你的话,我已经让人去那些收银子了。本来现在恰好年关,是不该这么快清账,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他们应该也能理解。”

  容纯顿了顿又道:“那么多铺面,不乏酒楼、茶楼还有些风花风月之地,这两成盈利,该是不少。”

  “你七哥做事都算准了,又有皇城司的察子,就算中间有想浑水摸鱼的掌柜,也不会让他胡来。”

  察子无孔不入,谁听了身子不抖一抖。

  “那我们便静候佳音。”

  容纯忽地想到什么,眉间一拧:“只是二娘要以何方式将银钱送进宫中?”

  容纯公主虽说是朝中最受宠的公主,可是后宫不干政,她又早早出宫建了府邸,要是经她的手,难免官家不会心生疑虑。

  关明溪看她仔细思考的神色,倒有两分像李衡辞。

  “我不是前几日刚认了父亲、母亲。”

  容纯恍然大悟:“张大人!”

  “是,张大人为官多年,回京述职后便时常在官家面前,你七哥说已经递了三封急报进京,官家不会坐视不理的。”

  “说不定*今日下早朝后,各个大人都会回家清盘家当,明面上有的都会捐出来。”

  哪个朝臣背后不会做些生意,只是有些见不得光、上不台面罢了。

  容纯有些疑惑:“若是官家知晓是你的银子,他会不会私下吞了?只说是国库里来的。”

  也不怪容纯这样猜测,官家做事倒和康王一般无二,凌厉又狠。

  “所以这才是我要经张大人手的另一个缘由,不论如何,这银钱我会捐到国库中去,而这批是用来边关打仗所用,谁也别想私自挪用。”

  容纯公主有些崇敬地看着关明溪,她在心头默默数了数,也不过两岁的差距,就这么大么?

  纵观京中,要想再找出这样一个女子,有足够的心胸和智慧能和李衡辞匹敌,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第83章 大结局

  关明溪在容纯公主府用过午膳后,径直去了瑞和楼。

  瑞和楼开门待客,而人群来往并不算多。

  吴岩禄百无聊赖地坐在账台前,见关明溪到来眼前一亮:“二娘,这会儿来做什么?”

  “我年前说要给爹爹写一份食谱,今日正好得空,便过来了。”

  “倒是听爹爹提起过。那我给你备上笔墨纸砚。”

  关明溪点点头,在二楼寻了一间厢房坐下。

  巧儿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看着窗外暖洋洋的太阳,道:“眼看着天都暖和起来了。”

  关明溪低头觑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褙子,也道:“该减衣裳了。”

  吴岩禄备了上好的笔墨纸砚,让小厮送上楼来,还顺带了几盘糕点。

  巧儿磨着墨,关明溪左手提溜着袖口,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先从最简便的甜汤开始,番薯糖水、杏仁甜汤、银耳莲子……

  都是饭后可口的佳品。

  巧儿也识了许多字,见关明溪写便在一旁仔细看着:“娘子是怎么记住的?”

  “你要是会做,倒也不必特意去记。”

  巧儿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光是甜汤的做法、材料,关明溪觉得值得写下来的,便已经写了数十页。

  不知不觉,窗外日头都已西斜,小厮拿上来的墨都快用光了。

  还有小吃、蒸菜、炖菜、油炸、拌菜……

  要是再细分,素菜类、肉禽类,鱼蛋类……

  关明溪在心中默默数了数,还真不少,一口也吃不成个大胖子,看来这食谱要写全,她就是日日呆在瑞和楼也需要两月的功夫。

  巧儿给她捏了捏肩膀,看着宣纸上清秀的字迹,还是不免又感叹了一句:娘子的字写得好。

  关明溪放了笔,道:“到时候写完了,让大哥找人做个书皮,正反面封一下,便是一本书。”

  “你拿去给爹爹瞧瞧,让他收好,就说我明日再来写。”

  巧儿应声走了,关明溪将笔墨纸砚收拾了一番,才往楼下去。

  刚一下楼,便看见阿贵从门外进来,这会儿大堂已经有些散客,他往关明溪面前来,低声道:“张大人府中有小厮来找,说是张大人*要咱们娘子去用晚膳。”

  “何时来的?”

  “申时往家中去的,娘子不在,夫人便先替你答应了。”阿贵摸了摸头,“我还以为娘子在公主府,往那里走了一遭,得知没人才往这里来的。”

  关明溪心中有数:“嗯,巧儿在后院,你去叫上她,咱们往张府去。”

  一来一回地耽搁了时辰,直到酉时一刻关明溪的马车才到达张府。

  张府有两个小厮早就候在门外,见关明溪下马车,有一人先去通报。

  另外一人便来迎接:“娘子来了!大人让我在此等候,我带您去书房。”

  小厮脚下有些快,关明溪也加快了步伐,到张府书房外时,背上都生了一层薄汗。

  门给留了一个缝隙,里头传来声音:“二娘快快进来。”

  屋内不止有张大人,还坐着一直没见人的张舟远。

  眼看着神色好了许多,眼底多了一丝清明,关明溪还没回过神来时,他先行了一个平礼,唤道:“妹妹。”

  关明溪也回礼:“大哥。”

  倒和头一次见面时有些相像。

  张大人此时也没顾忌其他,率先问了话:“二娘今早前来,留的那句话是何意?”

  “今日上朝,官家拿出善王写的急报,表明边关战况紧急,却缺粮草,而因为曹皇后和康王,国库空虚。”

  也算是官家的挽尊之言,曹皇后和康王心大,一点点将国库都搬了个空,说到底还是当初官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里头的事,那些朝臣即便心里懂明白,也不会当面说出来。

  “父亲既然传话让我来,应当知晓是何意。”

  张大人瞳孔猛地缩了一缩,手掌轻拍了座下的红木椅:“善王还在京时,官家有意无意地想要将那些赏赐之物拿回来,却都被善王佯装不懂给拒了,难不成那些珠宝都在你手里?”

  关明溪微微点头:“是也不是,那些赏赐都被善王换成了地契,还有那些商铺的合约。”

  张大人皱了眉头,问道:“都给你了?”

  关明溪看了一眼张舟远,轻声道:“官家嫌我出身低微,善王故让我捏住京中商贾脉络,以此来要挟官家。”

  她顿了顿又道:“边关之事,也算在了此列。”

  张大人倒吸一口凉气,和张舟远对视两眼,最后张舟远苦笑道:“不愧是善王,每一步都算到了。”

  “皇城司的另一位指挥使,心向官家,这会儿应该以及知晓了。”张大人眯了眯眼,想起早朝之后,官家特意将他留了下来,说了几句不清不楚的话,最后绕到了关明溪身上,言语间的确有些隐忍的怒气。

  一国之主,被耍得团团转,又因为边关战事,不得不朝关明溪低头要银钱,说来真是有些可气。

  “不怕他不知道。”关明溪微微昂着头,“只是父亲,你觉得这银子应该如何给?”

  张大人皱着眉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好主意。

  关明溪不疾不徐地喝着茶水,还吃了两块糕点*垫了肚子,她倒是有法子,只是这话不该由她来说。

  张舟远摩挲了好一会儿折扇,慢悠悠道:“大张旗鼓。”

  -

  由于张舟远的一锤定音,第二日上早朝时,张大人和张舟远让小厮带了数十个木箱进宫,里头沉甸甸地,看不出是何物。

  官家再度提起昨日一事,满朝文武纷纷将家中压箱底的银钱都拿了出来。

  而轮到张大人时,一个个木箱掀开便是白花花的银子,有两个木箱里头装的还是黄金。

  有谏臣眼看着就要质问,张大人先发制人,跪在崇政殿中央,斩钉截铁道:“前些日子臣收了一位义女,在场有些同僚还前去吃了酒。”

  “昨日下朝已是午时,回到家中后,我家夫人便说让义女来府用晚膳。席间我提起要盘算家中的银子,一来二去说漏了嘴,义女连夜回去拾掇了这些……”

  要说震惊,莫过于关侯爷。

  关侯爷虽还保留着爵位,而世子之位却没了下文,谁不知道张大人认的那位义女,就是从奉恩侯府出去的关明溪。

  有人便问了,关明溪一个女子,这些银钱从何而来?便是瑞和楼这样大的酒楼,一夜之间也拿不出这样多的真金白银。

  张大人只说关明溪有经商的头脑,吴家宠溺,初时拿了不少银钱做本金,现在京中许多商铺都有她份额。

  朝中只有寥寥几个知晓真相之人,这会儿也不敢说话,官家从察子那头得了消息,现下也是心中愤恨,他亲手将东西赏赐给了李衡辞,李衡辞反过来将他一军。

  关明溪实实在在地拿住京中商贾命脉,又有李衡辞撑腰。

  官家冷笑几声,制止了其他大臣的询问之语,道:“义女有心,这银钱入了国库,到时边关传来喜报,重重有赏。”

  不过半日,消息迅速传出,都说关明溪有大家之风,得了官家赏识,赞美之语不要钱似的往关明溪耳朵里去。

  也不知道真是夸的这个人,还是那些银钱。

  三日后,官家又派了五千士兵,带着粮草出了京。

  关明溪听闻此事时,正在瑞和楼中写着食谱。

  士兵去了便未回来,此间关明溪也再没收到李衡辞的一封信笺。

  时至二月,天已回暖,关明溪也将厚厚的褙子脱了去。

  从容纯公主嘴里知晓,边关传来一桩喜讯,具体是什么不得而知。

  张大人对此也没瞒着关明溪,关明溪也知晓他在朝为官不易,鲜少往张府去,免得心中惦记着想问上一问。

  二月底,街上已经恢复了年前的热闹,街市小巷人满为患,关明溪听巧儿这样说起,也没有想要玩耍的意思。

  阿贵是穿着轻薄的衣衫,两根手指头捏在一起,中间夹了一个薄薄的信封,关明溪一见便先起了身。

  果然是给她的信。

  “娘子,这封信是公主府送来的,说是没有署名,侍卫便送去了公主府。不知怎么夹在了容纯公主的书里,这会儿才找见。”

  “什*么时候送回来的?”

  “应该有好几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写什么重要的话。”

  关明溪打开信笺,李衡辞在信中写道,叛逃成橘岭的大将在众士兵眼前斩首示众,再加上粮草充足,兵心稳定。

  金人士气低落,派遣了一个会武的公主前来。

  接着,关明溪就看见最后一个字有些飘忽,最后凌厉地朝里勾了一勾,她不由得心下一跳。

  “巧儿,让阿贵备马车,去公主府。”

  此去却是扑了个空,容纯被官家召唤入了宫中。

  马车掉了个头,往张府而去。

  张大人穿着朝服,正要出门,关明溪拦了一拦,问道:“父亲,善王在边关可有异况?”

  “官家这会儿宣我入宫,听见风声说是又要派一员武将去往边关。”张大人顿了一顿,“金人的公主阴毒,善王像是受了伤。”

  “可还严重?”

  “当初替官家挡的一刀,那处伤口被暗箭所伤,倒钩箭。”

  倒钩箭入皮肉,扯出来还要伤一次,伤口必须敷上好的金疮药。

  金人有备而来,竟是知道李衡辞手臂上有伤,他那伤口本就尚未好全,便往边关而去,日夜操劳定是愈合不好。

  关明溪咬了牙齿:“还真是阴毒。”

  张大人见她手下捏成拳头,便劝诫道:“二娘,凡事以大局为重,你爹娘尚且需要你陪伴左右。”

  “待我回府,有何动向再让小厮给你传信。”

  -

  关明溪在家中等到夜深,快子时了守门的小子来报,说是张大人府中的小厮传来口信。

  “善王无碍,已能下榻走动。”

  关明溪一颗心也没放下去,连夜提笔写了一封信。

  “见字如晤,我在京中已经等了你两月。

  早前约定是半年,可现下我改了主意,莫说半年,一年、两年我也是等得,你在边关小心身子,缺胳膊少腿的回京,我便不要你了。”

  关明溪再提起笔,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在末尾写上了“二娘”,便捧起来吹了吹,吹干后就折了起来。

  让阿贵第二日送去张大人府中,务必让人带去边关,交给李衡辞。

  官家派了一位周姓的通士大夫,依旧是领兵出京,也不过两日。

  张大人说那信笺,用蜡油封了口,让一个信得过之人给带去了。

  关明溪便安心等待着回信。

  一等,便是两月。

  此间给瑞和楼写的食谱已经完工,大哥亲自装上了书皮,还在封面写了三个大字“瑞和楼”。

  右下角写上了关明溪的名字。

  关明溪觉得有些受之有愧,这些东西算是从后世带来的。

  瑞和楼上下都将这食谱宝贝得紧。

  直到了五月初,京中上下都穿起了轻薄衣衫,关明溪依旧没有等到李衡辞的回信。

  就连容纯也完全失去了他的消息。

  而想要得到只言片语,便只有张府。

  关明溪也没好意思常往张府去,张大人应该也是知晓她着急,隔三差五让人传来口信,只说善王无恙。

  再多的,便涉及机密。

  瑞和楼*得了那份食谱,关明溪也无心前去做菜,便想着去徐家茶坊,顺道也写上一份食谱。

  她这半年,便是在等候中度过。

  期间发生了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关侯爷某日清晨上早朝之事,在宫中梯上没踩稳,从台阶上摔滚了下来。

  之后便一直卧榻将养着,听说是年纪大了,摔坏了下半身。

  此事真假无从得知,反正关侯爷再没上过朝,奉恩候府不过一年时间,从门庭若市变为了门可罗雀。

  关明溪知道后淡淡点头,也只说了一句因果报应。

  五月底,定国公的嫡小女吴凤音定下婚约,年底完婚。是中书侍郎的嫡子,品行端正,书画了得。

  边关还未消停,自然不可能在此时成婚,眼看着吴凤音年纪也不小了,说是年底,恐怕还是要等李衡辞回京。

  京中都说这是一桩好姻缘。

  容纯公主这几月和吴凤音有所往来,便特意送了一幅金饰头面作为添妆,还来问了一问关明溪要不要送些东西。

  关明溪便去街上买了两支宝石簪子,倒也花费了不少银子,既拿得出手,又不算僭越了容纯。

  容纯公主一道着人送去定国公府,吴凤音又让人回了两盒府中厨娘做的糕点。

  关明溪看着那盘精致的糕点,念叨着:“你还不回来,吴凤音何时才能成婚?”

  还有,我们……

  眼看着半年之期快到,关明溪甚至在想,那封信到底有没有送到李衡辞手中。

  是不是张大人派去的人,将那信掉了?

  亦或是李衡辞过于忙碌,一直没来得及拆信。

  关明溪一人坐着的时候,便总要胡思乱想,吴凤音定了亲得在家中绣些鞋袜、盖头,容纯公主近日常去宫中,她便只好寻嫂嫂一同谈话。

  大哥和嫂嫂二月便回了家,那时嫂嫂的身子已经大好,宫中太医来诊治过两次,开了几副调理药方。

  徐六娘在树荫下乘凉,手边还摆了一盘在井水里冰镇过的葡萄。

  关明溪往旁边一坐,看了看院子,道:“还真凉快。”

  “我困得紧,二娘要是再晚来一刻钟,我便已经睡着了。”有侍女给徐六娘扇着凉风,她眼睛微微眯着。

  “嫂嫂刚吃过饭?”

  “这都什么时辰了,早就吃过了。”

  关明溪看了看她有些浮肿的脸,道:“嫂嫂,太医给你开的药方子吃得如何了?”

  “一直吃着,不过近日两日才熬一碗,太医不是说过,看着快好了便少吃些,是药三分毒。”徐六娘依旧恹恹地,手不自觉往肚子上摸去。

  “我说嫂嫂,你叫个大夫来把脉,看是不是又有了。”关明溪轻轻浅浅一句话,让徐六娘的瞌睡虫一下就没了。

  她“蹭”地起了身,道:“叫什么大夫,我亲自去药铺快些。”

  “二娘,你就别去了,要不是有了,我这脸面往哪里搁?”

  徐六娘做事向来风风火火,这会儿走得极快,脚上生风一般。

  关明溪吃了一把葡萄,便懒散往家中走*去。

  沿途倒也热闹,人声鼎沸都说着话。

  关明溪靠着马车车厢,也有些困顿,迷迷糊糊听见外头在说:“善王被金人公主所俘……”

  两人声音很低,可关明溪就是极其敏锐地捕捉到这几个字。

  关明溪终于知晓方才徐六娘是怎样被惊醒的,她忽地就出了一身冷汗。

  “巧儿,外头在说什么?”

  巧儿一脸惊恐,支支吾吾没敢回话。

  关明溪将窗户布幔掀开,人来人往,也不知道方才是谁在说话。

  “娘子,兴许是破落户在贬低善王,你又何必当真呢?”

  “阿贵,去张府。”关明溪一声令下,马车便往张府去了。

  张大人和张舟远都不在府中,张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关明溪一脸沉重,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二娘,你是得了什么消息?”

  关明溪摇摇头:“没有。”

  这几月都没有李衡辞的音讯,她本就六神无主,这会儿自然说不出口,她也不敢说。

  两人就这么静坐着,晚膳也是胡乱吃了半碗饭,关明溪连口菜都没有夹。

  吴家还派了人来找,得知关明溪在张府已经呆了几个时辰,便要她回家。

  关明溪执意不走,要等张大人回来。

  往常就算是官家要召朝臣入宫商议事务,鲜少有这样久的,上一次还是李衡辞受伤的时候。

  即便是入了夏,夜里风依旧有些凉意,张夫人让侍女给关明溪盖了一条毯子,关明溪将头埋了下去,一句话也不说。

  像是要下雨了。

  张大人回府时,张夫人已经撑着头险些睡了过去,关明溪还瞪着眼睛一丝睡意也无。

  “二娘,你……”

  “父亲,朝中有何大事?”

  “善王打了胜仗,已经同金人签了条约,供奉三年牛羊,并且十年内不许入我国国土。”张大人说这番话时,脸上并没有喜色。

  关明溪轻声问道:“那些士兵已经回京了?”

  “回京了,正在路上。”张大人顿了顿,“两千精兵还在边关。”

  “做什么?”

  “找人。”

  关明溪闭上了眼睛:“找善王?”

  “善王打了胜仗后,与金人那位公主签条约,之后便没了踪影。官家已经下旨去找,死要见人活要见尸体。”

  “我听说,善王被俘。”

  张大人脸色一变:“确实有这传言,善王和那公主单独签的字,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着便寻不到善王踪迹。”

  “几日了?”

  “传信的士兵沿途跑了五匹马回京的,两日前的事,午时收到的信。”

  关明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打搅父亲、母亲,我先回家。”

  张大人派了几个小厮跟着送回去的。

  吴家宅院灯火通明,潘四娘和吴承远都还未睡。

  关明溪一见到他们便没止住眼泪,不过瞬间又擦了个干净,转身回了屋子。

  巧儿伺候着她换了衣衫、取了头钗,净面后也被赶了出去。

  关明溪将油灯吹熄,独自坐在窗前,脸上湿润了大半,窗外月色正好,旁边还*有几粒星子,闪耀得很。

  她捏起腰间的荷包,趁着月光仔细盯着上头绣的那朵海棠花:“你不是要薄荷叶做香囊,我让巧儿晒干了许多。”

  “嗯,你再不回来,我就送人去。”

  屋内静了一阵,关明溪忽感听见一阵呼吸,眼睛倏地往床榻望去,手中捏紧了摆在身旁的一只茶杯。

  “是谁?出来!”

  无人回答,只有窗外卷起的一阵风,呼啦啦地吹着树叶。

  床榻动了一动,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你要送给谁去?”

  关明溪手中茶杯一松,“砰”地砸在地上,茶水溅在了她的衣裙上。

  巧儿敲了敲门:“娘子,怎么了?是不是想喝水?黑灯瞎火也不点灯。”

  关明溪愣愣的,李衡辞已经走到她跟前来,黑夜里的那双眸子明亮得很,他双手交付在身后,身子往前一探:“你再不回话,你的丫头就要进来了。”

  关明溪伸出手来,往他脸上掐了一把,李衡辞瞪直了眼:“二娘?!”

  她这才点点头,朝门外道:“无事,你回屋歇着吧,我要睡了。”

  “李衡辞!京中说你被俘,给金人公主做驸马去了?”关明溪手下没松,朝前走了一步,仔细看他的脸。

  脸上多了一道疤,好在很浅,应该已经伤了许久。

  李衡辞捏住她的手:“是谁在你耳边胡说的?我要是跟着大军回来,至少得要半月,而我孤身一人,两三日便到了。”

  关明溪这才想起,张大人说报信的士兵一路跑了五匹马。

  “你是不是傻子!一路上累不累?”

  李衡辞将脑袋搭在关明溪的肩膀上,还使劲儿蹭了蹭:“累,所以我等看你没在,就想着先睡一会儿。”

  关明溪眼底闪了泪花,直接落在李衡辞的衣衫上,她也松了全身戒备,往他肩上靠了靠:“你都换了一身衣裳,回府过了吧?”

  “浑身脏兮兮的,也不敢来见你。”

  关明溪伸手搂住李衡辞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的伤好了么。”

  “早就好了,传出去迷惑金人的,倒没想到让你伤心了。”

  关明溪还没来得及接话,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李衡辞抱在了怀中:“夜深了。”

  夏天的雨说下便下,空中劈了两道闪电,接着便下起雨来,哗啦啦地。

  院子里杂草也已破了土,月亮隐在了乌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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