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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子攻略妖女手札》作者:砚南归
文案:
须弥圣地的佛子湛恩天资聪颖,佛法精进。年纪轻轻就修出了法相金身,被佛骨舍利选中,继任为佛子。
世人都以为湛恩会按照模板成为一代高僧,飞升到佛界。不料湛恩继任佛子后没过几年,却被一个叫荀涓的妖女处心积虑的拿下了。
丢失元阳的当日,佛子金身破裂,境界跌落。
荀涓摸着和尚苍白的面容,问他,“大师,你后悔吗?”
佛子低眉合掌,答,“贫僧不悔。”
荀涓没信。
看着湛恩一力抗下破戒的后果,得偿所愿的妖女心生惭愧,准备放手离开,以全佛子的修行。
然后她就在禅房里发现了一本古旧的手札。
翻开手札,上面记载了湛恩还是个小和尚时对她的恋慕。
世人都以为是妖女无耻坏了佛子修行,却万万没想到,佛子早就看上了妖女。处心积虑算得她来诱惑自己破戒。
荀涓:???
“大师心悦我,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
“那如来与卿?”
“选卿。”
(注:前几张节奏有点慢,七、八章以后感情戏就多了)
【高亮排雷:女非c,男c】
内容标签: 成长 异闻传说 奇谭
搜索关键字:主角:湛恩;荀涓 ┃ 配角:疯君;莲净 ┃ 其它:和尚;妖女
一句话简介:是和尚先下的手
立意:不要沉溺于过往的不幸,积极面对新生活
第1章
雪过初霁,河川秘境外白雾弥漫。如缥缈的薄纱,轻柔地笼罩秘境外的千里河谷。
一轮红日从东边升起,重重树影摇曳,给那纯白的河谷增添了几分亦梦亦幻的绚烂。
这般美景,本不该被杀戮惊扰。
“可惜——”
伴着一声柔媚的叹息,荀涓推开压在身上的男人,翻身而起。
刺穿男人胸膛的灵剑被她顺势抽出,鲜红的血沿着剑身滴落到雪地上,滋滋升起一缕乌色的毒烟。
在秘境中跟荀涓一起待了两年多的魔修青年捂着胸前致命的伤口跌落在地。
即便如此,他依然固执地抬起头,用一种极其憎怒和不敢置信的目光看着荀涓。
“你,为何……明明我们……”
他的声音嘶哑,断断续续的听不甚清晰,但荀涓却能明白他的意思。
十二年前荀涓误入河川秘境。秘境中只有冰雪。没有灵气,也没有魔气。但凡进去的修士都会变成普通人,被雪兽追咬。渴则饮雪,饥则食雪兽的血肉。
荀涓在无尽冰川的幻境里徒步了十二年才找到出口。中途也有几个同行者,但不是死在雪兽的撕咬下,就是被没有灵气的环境逼疯。
眼前的魔修是她最后遇到的同行者。长的不错。
在那样的环境里,也没有什么道魔之分。荀涓理所当然的诱惑了这个魔修青年,靠鱼水之欢时的感官愉悦释放长久被困的负面压力。而与她睡过的男子也自觉承担起猎杀雪兽保护她的责任。
荀涓前面几个同伴都是如此用途,在她看来双方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自己的温言软语就如披在冰冷利益关系上的虚假外衣,并不含带多少真心。
但这些男人却往往不是这么想的。
离开秘境后的魔修青年仗着修为比荀涓高一个小境界,便想要强迫她跟自己一起回魔域双宿双栖。荀涓与他虚与委蛇了几日,趁他动情时不备,用毒剑要了他的命。
感觉到对方眼底复杂的爱憎,荀涓歪了歪头,轻轻笑起来。
她的赤足踩在魔修胸前,缓缓上挪,用脚尖点点对方的下巴。笑容带着两分小女孩撒娇一般的天真,又像是成熟女人温柔的妩媚。
“不要这样看我嘛。我与你说过,不要做让我不高兴的事。我生气了,是会杀人的。唉,谁让你不听呢?”
魔修看着这样的荀涓。似乎也在询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听呢?
也许是因为她言笑过于温柔可亲,也许是因为她情动时那含带在妩媚动人中的作态天真。
她清丽秀美的脸庞一如初见美好,就像晨光氤氲下清澈的涓流,自带一重温柔朦胧的光影。显得格外温柔无害。
那双曾经许多次攀在他肩头的手,白皙细嫩,柔弱无骨。所以他根本没有想过,原来那双手也能挥动淬毒的灵剑,轻易夺走他的生命。
“妖女……”
男人眼中的光亮渐渐消失,沾满粘腻毒血的手不甘地落在了雪地上。
荀涓摇摇头,掏出一张火符扔在魔修的尸体上,毁尸灭迹。
亲眼看到昔日的情人化为灰烬,她才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套干净衣裳换上,朝林中走去。
没过多久,一个被缚灵索捆在树上的小和尚出现在眼前。
这小和尚是被方才死去的魔修抓来的,若非他抓了小和尚,荀涓也不至于这么仓促地杀他。
毕竟那魔修长得还算不错,出手大方,走出秘境所得的宝物也都给了她。
荀涓虽然厌恶魔修,但念在几年情谊,本也不想动手。
谁知那厮一看到佛修就有些变态了。直言自己最讨厌和尚,但凡见了和尚必要生食其肉。还热情地邀请荀涓一起。
她的情人很多,其中不乏占有欲极强的。但吃人肉这种事,她着实无法接受。只好提前送走他。
荀涓走过去,给小和尚解开了缚灵索。
小和尚双手合十,弯腰感激道,“小僧莲净,多谢女施主救命之恩。”
莲净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却有凝神期修为,生得俊秀白净,神情还透着几分惊魂未定的稚气。惹人怜惜。
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让荀涓忆起一些过往,笑容不觉又温柔了一些。
“无需客气。我名荀涓,不知小师父是须弥圣地哪一境的弟子?怎么独自到了此处?”
听到荀涓的自我介绍,莲净似是惊异了一瞬,忍不住看了眼荀涓的面容,才低眉答道,
“小僧是梵谛天的弟子。为突破蕴丹境出来游历。”
与道门各宗的宗门秘境分散各地不同,佛门只有一个圣地,名为须弥圣地。
须弥圣地位于大陆以西。是由远古的一位佛修大能以大神通取十二小秘境串联而成。故又被称为十二诸天。
相传佛修飞升后的佛界还有二十四诸天,与下界的十二诸天合在一起,统称为三十六诸天。为断除现在世的三十六种烦恼之意。
荀涓注意到莲净的异样,却不戳穿。只笑着道,“原来是梵谛天的弟子,我曾与另一位湛恩师父去过那里的法华莲池,却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小师父既出自梵谛天,可识得湛恩师父吗?”
荀涓问出这话时并不在乎答案是什么,这只是一种快速拉近距离,营造熟稔感的言谈技巧。
不想小和尚低垂着眉眼,语态端庄。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识得,正是家师。”
“这……”荀涓红唇微张,有些讶然。停顿了片刻,抿唇轻笑道,
“难怪,你身上的檀香味儿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她柔柔地感叹了一句,便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小玉瓶递给莲净。
温声道,“你被魔修所伤,恐沾染了魔气。这里面有一颗六品净魔丹,你且服下,以免日后损碍修行。”
此间的丹药品级分成九品,品阶越高丹药越好。莲净自己也有净魔丹,但不过是一二品。六品以上的丹药对他来说是非常贵重的了。
莲净摆手要拒绝,荀涓便直接倒出一颗褐色的丹药,塞进了小和尚的嘴里。
“我与你师父有过几面之缘,称一句旧友不为过。你既是他的弟子,便也是我的晚辈,无需与我客气。”
柔软的指腹一触即走。而与这干脆利落的动作完全相反,她的声音和语气比氤氲晨光的薄雾还要轻柔。让莲净情不自禁生出一种想要凑得更近一些倾听的冲动。
莲净为自己那种不应当的冲动而心生惊惧,慌乱地退后两步,念了几声佛号。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谢过荀涓的丹药。
荀涓笑看着小和尚的窘迫,没有再戏弄这个可爱的晚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
“我在一处秘境受困多年,不知须弥圣地的妙桓佛子近年可好?”
莲净,“妙桓大师已于九年前飞升佛界了。”
听闻此话,荀涓登时一怔。然后叹息。
“不怪妙桓佛子说我与他无缘,东西还没拿到手就飞升了……却是白白浪费了我这么些年的功夫。”
小声嘀咕了这么一段话,荀涓重振精神,问小和尚,“那继任的佛子又是谁?”
莲净顿了一顿,抬头看着荀涓,用一种略显复杂的语气缓缓回答。
“是家师湛恩。”
荀涓:???
这个看起来温柔婉约的女修在莲净面前第一次失了常态。她杏眼圆睁,紧盯着莲净,满面讶然。
“你说现在的佛子是谁?”
莲净低头合掌,重复道,“是梵谛天的湛恩大师。”
话说完,莲净半晌也没听到荀涓的回应。忍不住抬眼去看。
见她目光远望,不知在恍惚追思着什么。过了好半晌,才收回视线。抚着额角,似笑似叹地道出一句,
“啊呀,这可真是,让人意外啊——”
荀涓已有近三十年没见过湛恩了。
记忆里最后一次见他,应是在佛子妙桓所在的大自在天内。
他向妙桓请教了一段经文,便说自己要出须弥圣地游历。
荀涓那时的心思都在如何拿下妙桓上。虽说逗弄了湛恩几次,有几分喜欢,但也没有特别重视。不过出于海王的基本素养,还是追出去赠了他两瓶疗伤和净魔的丹药。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当初的小和尚竟已成了新的佛子。着实令她意外。
整理了一番对湛恩的记忆,荀涓再面对莲净时,神态又真挚和亲切了几分。笑若春风拂面。
“多年未见,我也想与湛恩大师叙叙旧。不知他如今在何处?”
莲净如实回答,“师父现在西洲传法。”
圣地的佛子长老每过一些年便到凡间讲经传法,类似道门的宗门任务。
如此既可降魔除邪,作为自身的修行和功德。又可以弘扬佛法,扩大佛门的影响力,增收新弟子。
一举多得。乃是须弥圣地历来的传统。
荀涓过去缠着佛子妙桓的时候不短,对此也有所耳闻。知道外出传法的佛修除了要出手降魔之时,都不能动用法力。行走坐卧需如凡人一般,以作为精进修行。
听起来无趣得很。
只是为了须弥圣地佛子身上那件神物,再怎么乏味枯燥也还是得去。
便又问道,“我听闻西洲有茫茫大漠,地广人稀。许多地方一城即为一国。小师父可知汝师在西洲哪座城池传法?”
莲净先是摇头,“小僧不知。”
不等荀涓开口,又拿出一朵干枯的莲花苞递给她,“师父说凭此物可以寻到他。”
那莲花苞呈枯黄色,没有半点水分,下面续着两寸长的莲茎。拿在手里轻飘飘的,看起来十分寻常。
荀涓试探地输入一缕灵力,那莲花苞上金光微微闪动,随即舒展打开,变成一朵盛开的金色莲花。从她掌心腾浮而起,在两人的注视下朝着左侧缓缓飞了出去。
*
彼时,西洲域内。
一年青和尚半垂的眼眸骤然睁开,侧头望了一眼右侧虚空,眸中似有神光闪耀。
只一瞬,又恢复原来波澜不惊的模样。
殿上身材魁梧的国主留意到他一瞬间的异样,讥笑道,“怎么,和尚也知道怕了吗?”
僧人双手合十,垂眸淡淡道,
“种种烦恼皆我炼心之处,种种艰苦皆我修定之所。国主,贫僧愿入死狱修行。”
作者有话说:
()括号里的内容都来自百度。
再次排雷:女主非c,介意勿入。
ps:开文的真相其实是,我盘了一个佛子快一千年他都不动心,所以我把他弄死养成了一个小和尚,两年就睡到了(真香),于是开文纪念绝美爱情(bushi),除了第一张映射一下游戏,后面剧情全部原创
第2章
荀涓驾着飞行法宝跟随金莲,一天后就来到了西洲域的孔雀王城。
金莲的法力到达写着“孔雀王城”的城楼外就消散了,变回普通的干枯莲花。她只好收起干花,与莲净下了飞行法宝,向城外的百姓问路。
“这里是伟大的孔雀王的国度!西洲最强大的毗卢国的王城!”
被问路的是一个准备出城的商人庞吉,他热情地向荀涓介绍自己的国度,一副与有荣焉的骄傲模样。
从商人的介绍中,荀涓得知这座孔雀王城是毗卢国的首都,国主名为罗迦。
因为罗迦的家族过去以饲养孔雀而得名,所以他又被称为孔雀王。
据说这位国主天生神力,专横暴戾,曾经用一根木棍杀死过一头狮子。在他即位的十来年里,征战四方,令毗卢国从只拥有三座城池的小国变成西洲最大的国家,坐拥二十余座城池。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荀涓道。
荀涓形容貌美,即使不刻意卖弄风情,一个眼神也足以让商人神魂颠倒。连忙拍着胸膛打包票。
“姑娘随便问,这孔雀王城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荀涓笑了一笑,语声轻柔,道,“他是个和尚,名字叫湛恩。”
“湛恩?”庞吉在荀涓的笑容下晃了晃神,才像是想起什么,惊叫出声。
“啊,你是说那名妖僧!”
“师父才不会是妖僧。”
一直乖乖跟着荀涓的莲净忍不住反驳。但话刚说出口,他便合掌念了声佛号,忏悔自己不该犯嗔戒。
荀涓给了莲净一个安抚的眼神,问庞吉,“为何说湛恩是妖僧?”
“那个僧人半个月以前来到王城,在奴隶最多的北外城一棵菩提树下宣讲邪法,蛊惑了近百名人聚集在那里听讲。里面大部分是奴隶,还有不少自由民。
国主听说后,让城卫兵带他到王宫里。宣布他是蛊惑民心的妖僧,然后把他关进了……”
说到这里,庞吉压低声音,充满敬畏地说,“关进了人间地狱!”
“人间地狱?那是什么地方?”
庞吉咽了口口水,半侧过身,缩在小腹处的手指竖起,做贼一样指了指王城内最高的塔楼。
“就是那里……那就是人间地狱——”
顺着商人的指向望去,入目所见是一座由红色砂岩堆砌的弧形轮廓的高塔。
表面布满雕刻的塔身从下至上逐渐收缩,至塔顶则是一个扁球形宝顶。桔色的晨光映照着红色砂岩堆砌的塔身,如鲜血染就一般,于肃穆壮美之余更添几分神秘和诡谲。
“人间,地狱?”
让莲净在塔外等候,荀涓在身上施加了隐身法诀,自己旁若无人的从层层驻守的塔狱的卫兵中间穿过。
乍一走进塔里,与外界好像是两个世界。
孔雀王城色彩鲜亮繁华,气候炎热。而进入塔狱内,阴冷之气便扑面而来。
大堂空荡荡不见人影,几盏点燃的烛火,幽幽照亮了悬挂在墙壁上的不知名刑具。寂静的环境中,隐约能听见一个男声,不甚清晰。却愈发显得此间森然。
(“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众生相……”)
侧耳听了两句,荀涓越听越觉得那声音熟悉。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正犹豫要不要用神识探查,门外突然走进来一队精兵。
十来个人的小队,为首是个中年官员。着翠衣,身上挂满金饰。昂首阔步,像只高傲的孔雀。跟着他的精兵身上的甲衣明显比外面守塔的卫兵高级。
这队人进来后直奔大堂的右侧,挪动了墙上一盏油灯,暖光顿时从地板隙出,逐渐扩大。竟然是个地下通道。
而随着地下通道打开,诵经的声音就越发清晰了。
她瞬间放弃了用神识探查这种无趣的打算,饶有兴致的跟上。
走下昏暗地道的石阶,迎头一股仿佛混杂了新鲜的血液、腐坏的尸体、发霉的食物等各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臭味太浓,以至于其中掺杂的些许熟悉的檀香都变得怪异难闻了。
荀涓用灵力在鼻尖做了个无形的过滤罩,才能继续往下。
走了百来阶石梯,又拐过十多步长的弯道,一个个逼仄肮脏的地下囚牢便映入眼帘。
间隔一拳空隙的铁条整齐排列,隔出了几十个小囚牢。放眼望去,半数囚牢都空着,余下一半却恶意挤进去五六个人。
有的人还活着,有的已经是腐坏溃烂的尸体。活人半瘫半靠着铁条,小声哀嚎,身上也多有腐烂的伤。跟死人共同挤在丈余宽的地方,竟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同步。
但还是有不同的。
荀涓略过腐肉里蠕动的蛆虫,目光扫过某些胸口还有起伏的活人的脸。
他们的神情初看是麻木,好似隐忍着痛苦。可忍痛中又透着一丝安详。仿佛有什么正在抚慰肉身的疼痛,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欢喜。
有那伤得较轻的,干裂的嘴唇张阖,似在默念着什么东西。
(“须菩提。汝若作是念……”)
也不知是察觉到有人来了,还是章句间本有的间隔,他好像顿了一顿,又才继续念诵。
“发阿诺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
熟悉而又陌生的诵经声愈发清晰洪亮,似一缕阳光,驱散了地下牢狱里沉沉的死气。
光源来自于囚牢的最深处。
透过漆黑的铁栏杆,可以看到一个年青僧人盘膝坐在角落中。
他穿着披红的袈裟,手脚都被沉重的镣铐锁住。本该被压得抬不起来的双手合掌于胸前,正闭目念诵经文。
三个同牢的囚犯面朝他虔诚下拜。还有两个狱卒也站在铁栏外驻足听经。
在昏暗阴冷的环境中,那僧人白净的面容好似附加了一层动人心魄的光辉。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清净平和。
荀涓驻足望着囚牢深处的佛子,只觉得陌生得很。
她印象中的湛恩还是多年前在须弥圣地中苦修的普通弟子。一身灰褐色的旧衲衣,肤色微暗而五官平平,在佛子妙桓赤红色镶金的袈裟的映衬下黯然无光。
初见时,唯有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眸和他身上夹杂着淡淡莲香的旃檀气息给荀涓留下了些许印象,但也很快抛在了脑后。
如果不是后来她误入梵谛天,无意中遇到了在莲池边洗衣物的湛恩,生出逗弄之心,跟湛恩产生了几次交集。这样一个修为普通、样貌也普通的小和尚根本不会让荀涓记住姓名。
“还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不成?”
这边荀涓无声自语了一句,前面的官员和精兵已经走到湛恩所在的囚牢前。那孔雀一般高傲的官员抬脚踹翻了听经的狱卒,大发雷霆。
“国主让你们严刑拷打妖僧,你们就是这样听令的?”
指着狱卒骂了一通,官员尤不解气。令身后的精兵,“把他们两个拖出去,各打五十鞭。国主不需要这种违抗命令的臣下。”
两个狱卒跪地向官员求饶。官员不为所动,冷眼看着精兵将他们架起。
却在此时,那不疾不徐的诵经声停下了。
“施主且慢。”
湛恩站起身来,手脚处锁链因为他的动作哗啦啦作响。
“国主要拷打的是贫僧,并非他们二人。施主何必本末倒置?贫僧愿代他们领罚。”
两名被责骂过后跪在一旁的狱卒不敢说话,但眼中尽是感激。
官员上下打量了湛恩两眼,冷笑道,“我这些年打死过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自己找打的。都愣着做什么?拖出来,让大师好好见识一下我孔雀王城的人间地狱。”
牢门被打开,三名同牢的囚犯中有两个焦急的说,“湛恩师父不要去。”
一人叩拜道,“我们承蒙湛恩大师教诲,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受这些苦难。一想到昨天我们还想对您动手就惭愧无比。我愿意替您受罚,希望可以报答您的慈悲开示。”
“阿弥陀佛。”湛恩垂下一只手,抚了抚囚犯肩头。全然不嫌弃对方的脏污,笑容温和。用不疾不徐的语声道,
“(罪从心起将心忏,心若灭时罪亦亡。)施主能知忏悔,心存善念,就是对贫僧最好的报答。”
说完,湛恩走出囚牢,在卫兵的虎视眈眈中迈步跟上官员。
行走时他依旧是双手合十,神情平静。任前后的卫兵推搡喝骂,自如如不动。
沉重的锁链哗啦啦作响,对他而言却好像轻如无物,半点也不影响动作。
直到他走到荀涓所在的地方,还是被迫停下了脚步。
凡人看不到施了隐身诀的荀涓,但修出破妄法眼神通且修为高于她的湛恩无疑是能够看到她的。
湛恩转过头,视线沿着挡在自己前路的女子裙摆上移,便是一张如画的笑颜。
四目相对,荀涓只望着他笑,并不说话。一双含笑半弯的眼眸却好像能诉说千言万语,饱含了某种悱恻的情谊。
湛恩对荀涓痴缠的目光无动于衷,与她静静对视两息,合掌道了声“荀涓施主”,又朝她点了点头,就绕开荀涓离开了。
他后面押送的卫兵看到湛恩对着空气施礼绕路的举动,吓了一跳。心里觉得妖僧邪乎,不敢再动手推搡。
重新退到一旁的荀涓看着湛恩走远,勾了一缕头发,习惯性地绕指转了两圈。
她意识到,几十年未见的湛恩已经不是当年在梵谛天守着破庙,被她逗弄后会红着脸帮她洗贴身小衣的小和尚了。
荀涓举步跟上,来到了高塔的第二层。
塔狱第二层没有悬挂很多刑具,只有一段由石头围起的、约有三十步长的道路,里面铺满了烧红的炭火。
“这一层我们叫做火山地狱,至今已经有三个妄想蛊惑国主的异教徒被烧死在这里。”
官员用手里的牛皮鞭子指了指面前的炭火路,趾高气昂地说,“你从这上面走过去,我就宽恕那两个不听从王命的罪人,免去他们的刑法。”
湛恩微笑颔首。“如此甚好。”
随即步入炙烤的炭火。在一群凡人惊吓的注视中,面不改色踩得炭火咔嚓咔嚓的响。不一会儿就走完了全程。
除了束缚在他足踝的镣铐被炭火烧红了,整个人几乎完好无损。连鞋面都没有烧着。
官员指着湛恩惊呼,“妖僧!真是妖僧啊!”
荀涓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湛恩是神庭境的佛修,别说走过这凡火,四品以下的灵火也伤不得他分毫。
也就是和尚好性,以度人为乐,否则要毁掉这什么孔雀王城,也就是覆手间。
想到这里,她倚着楼梯的扶栏,传音调侃道,
“堂堂神庭境的大能,竟甘心被个凡人国王囚禁于此,施用刑罚。大概也只有须弥圣地的佛修能做到了吧。”
她说这话倒不是刻意针对凡人国王或者佛修的意思,而是对修仙者来说,凡间不论大国小国,都是垃圾,不值一提。像湛恩这样的着实罕见。
湛恩没有像荀涓那样传音,而是直接出言道,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犹如明月照见当空,众生皆可成佛。”
那清润的嗓音好似徐徐流淌的清泉,可惜除了荀涓,其他人都无心欣赏。
那官员看湛恩的眼神多了忌惮。让一个卫兵把这个情况去禀报国主,他把手里的黑牛皮鞭子递给另一个身材矮胖、脸上没有惧色的卫兵,下达命令。
“我的鞭子受过大祭司祝福,可以破除邪术。你拿着,去打他两百鞭。”
荀涓已然走到湛恩身旁,她就像没注意到卫兵接过鞭子一样,继续自己的问题,
“这么说来,佛子心中众生没有分别?”
湛恩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平静地看着荀涓走近,目光与看其他人无异,同样的祥和。
这在荀涓看来,无疑代表了默认。
她轻轻叹了口气。
佛子将一切众生视为平等,可她想要的,却恰好是佛子的偏爱呢。
拿着牛皮鞭的卫兵右边脸上有一道从眼角划到下颚的刀疤,看人的眼光充斥着暴戾和煞气。
他绕着湛恩走了两圈,狞笑着大声道,“妖僧!你的邪术怎么配跟大祭司相比,我今天就让你知道鞭子的厉害!”
说完,卫兵甩出足有手腕粗的长鞭,用力打向了湛恩。
“哎呀……”鞭子打到皮肉的声音和女人的呼声同时响起。
众目睽睽之下,穿着红衣的女人凭空出现,柔若无骨地倚靠着和尚。
她肩头撕裂了长长的口子,从肩膀到腰间,像是被鞭子打到,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和一道狰狞的血痕。
荀涓一副委屈模样,“我受伤了。”
替你受的。
湛恩低头凝望她片刻,目光平静。
“施主的幻术又有进益了。”
手指在她刻意露出的伤痕处凌空一点。好似镜面破碎的声音响起,再看荀涓腰间,白嫩的肌肤光洁如玉,哪里来的血痕呢?
荀涓嘟起嘴,暗恨和尚这些年修为涨得太快。
当初他可看不出她的幻术,被她这一招骗得急红了脸,模样可爱得很。如今却是看不到了。
但妖女向来不会知难而退。
那双剪水似的眼眸一转,抬手按下湛恩虚点的手,仰头对他眨眨眼,浑然天真。
“你摸我了,要负责。”
和尚温热干燥的掌心与她腰间温软的肌肤相触,垂眸看着她面上狡黠的笑容,竟答了声,“好。”
荀涓,“……”
“真的?”这个回答跟她设想中不太一样。
佛子抽出被她按住的手,后退一步。温声道,“须弥圣地的菩罗天可以收女弟子为比丘尼,只是要烦劳施主剃度,转修佛理。”
这,也算是负责?
荀涓:……淦!
荀涓一言难尽地看着湛恩,怀疑和尚在演她。这和尚的情绪如今收敛的太好,甚至超过了上一位妙桓佛子,让她窥不见分毫。
平静,认真,慈悲……种种岁月静好的词语都可以放到他身上。就像一尊活过来的泥塑佛像,全身都透着导人向善的柔光。
然而剃度是不可能剃度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去当比丘尼。
荀涓扯了扯嘴角,嗔怪一句,“故友久不相见,我开个玩笑罢了,你何必这么认真。”
说完就不看湛恩了,转过身,面向被她突然出场惊呆的官员和卫兵。
官员看起来有点慌,指着她呵问,“你是什么人?跟妖僧有什么关系?”
荀涓没说话,伸出了右臂。
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卫兵拿着的黑牛皮鞭就到了她的手里。
心情不甚美妙的妖女深谙迁怒的道理。横着一鞭甩出,裹挟灵力的长鞭现出道道灵光重影,同时落到除了她和湛恩以外的人身上。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随后响起的是十多个男人的惨叫。
却见之前被指派去禀报孔雀王的卫兵与另一个王城卫兵气喘吁吁地跑上二楼。大声呼喊,
“大王有令,带妖僧入宫——大祭司出关了……诶?你们怎么了?”
荀涓笑嘻嘻抖了抖手里的长鞭。
妖僧湛恩双手合十,默念佛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4-13 20:08:19~2021-04-14 20:0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文博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虽然受到传召的只有湛恩一个,但已经现身出来的荀涓也懒得再施隐身法诀。
在她的要求下,名为摩矢的官员也不知是迫于她邪门的武力,还是被妖女的魅力折服,总之结果是带着荀涓和湛恩一起前往王宫。
中途离开塔狱时他们还遇到了在外等候的莲净。小和尚见着自己师父,十分欢喜地小跑过来。
摩矢等人一开始还想耍威风,阻拦莲净,但看到荀涓笑嘻嘻地晃了晃手里的鞭子顿时就萎了。
当荀涓还不怎么能打的时候,她能利用的只有自己的美貌。但随着修为上升,要使用暴力还是魅力,就全看她的心情了。
小和尚目光示意了下正对摩矢摇鞭子的荀涓,带着两分邀功似的口吻小声唤了句,“师父——”
湛恩被镣铐锁住的手腕抬起,摸了摸莲净的头顶。
师徒二人之前简短的交流隐没在大街喧闹的环境中,无人注意。
王宫距离高塔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与东洲国度精美秀丽的亭台楼阁不同,西洲的建筑大面积的采用大理石雕屏,以紫赭色砂石装饰,色彩明朗。与西洲炎热的气候和风沙相合,具有强烈的视觉观赏性。
穿过几座雄伟的宫室,一行人来到了国主所在的大殿内。
大殿两旁侍卫手持造型古怪的长斧,威风凛凛。
而在尽头的高台上置放了一把金王座,国主罗迦就坐在上面。这位孔雀王半边脸都被大胡子遮住。古铜色的皮肤,身上大块肌肉虬结,魁梧的像一头黑熊。
摩矢快步走到最前面,恭敬地伏地,“禀国主,妖僧湛恩带到。”
孔雀王单手撑着下巴,灼灼目光落在跟湛恩站在一起的荀涓身上。
“摩矢,这个女人是你找来献给本王的吗?”
“不是。”摩矢慌忙否认。半仰头露出胸前皮开肉绽的鞭痕,“她是个妖女,是跟妖僧湛恩一伙儿的。我们的伤都是她打出来的。”
听了摩矢的话,两旁的卫兵都警惕地用长斧逼近荀涓。
面对闪着寒光的刀斧,荀涓笑着望过去。一双眼眸半弯,如秋水动人。
逼近的卫兵但被她这么看上一眼,就好似软了骨头,连兵器都不怎么握得住了。暗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真是妖女不成?
上首的孔雀王看着荀涓眼睛发亮,摆摆手呵斥卫兵退下。深深凝望着荀涓,用命令的口吻说,“美人,留下来做本王的妃子。我可以给你数不尽的金银珠宝。”
荀涓笑容淡了些,似笑非笑,“我这样的美人,只怕国主消受不起。”
“我会是西洲最伟大的国王,有天神庇佑,不在乎你是什么妖女。”
罗迦从王座上站起身,手按住腰间的弯刀。他轻蔑的目光看向湛恩,声音洪亮。
“你能为这妖僧闯入人间地狱,应该有些关系。如果你答应做我的妃子,我可以让大祭司留他一命。”
这位毗卢国主正是荀涓最讨厌的一类男人。那么的自以为是。就像井底的癞蛤蟆,自以为拥有了小小的一片天空,而不知世界的宏大远超他的想象。
她看着罗迦自信满满的模样,恍惚想起了她还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时,也曾遇到过几个像罗迦这样的男人。
他们将美人视为珍惜的玩物,用精美的首饰和锦衣玉食装饰她的美貌。一边诉说着喜爱,一边想要折断她的脊梁,让她乖乖做男人脚边摇尾乞怜的狗。
一旦他们的地位事业功败垂成,又会毫不犹豫的将失败的缘由推到她的身上。怪只怪美色惑人,红颜祸水……
索性,他们都死了。
思绪到此,她听到旁边湛恩出言澄清,“贫僧与这位女施主没有关系,请国主不要为难……”
荀涓用力咬了咬舌尖,及时将那种从心底生出的暴戾杀意压下。
河谷秘境长达十二年被迫变回凡人求生的经历还是对她的心境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尽快得到佛子的那件神物。
随后荀涓故意把手里的鞭子扔到湛恩脚边,打断了和尚的澄清。仰头笑道,“国主,打个赌如何?”
*
在真正见到对手之前,你很难猜到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就好像现在,荀涓远远看到那位传闻中很厉害的大祭司坐在四个人抬步辇上到来,不禁啼笑皆非。
大祭司看起来是个枯瘦的老者,头戴骷髅冠,身披人皮,脖颈挂着不知道是什么兽的头骨做成的项链,手持骨杖。阴郁的眼神仿佛能驱散烈日下炎炎的热气。
乍一看,这位的卖相还是很能吓唬人的。
然而——
荀涓摇头叹息,“引气九品,这大祭司……嚯,还是个血煞缠身的邪修。”
小和尚莲净面上露出了愤慨的神色。忍住了什么话,只小声道,“真是罪过。”
湛恩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们出现这样的反应是有原因的。
修仙界的等级从低到高依次为引气、凝神、蕴丹、元婴、分神、洞化、窥虚、神庭、飞升九大境界。每一个大境界又分为一到九品,九个小境界。取九九归真之意。
湛恩是神庭境,荀涓不知他是几品。她自己是窥虚境五品。
引气与神庭境间的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所以卖相再能吓唬人有什么用?他修为低啊!
而且以其血煞缠身的状态来看,大祭司沾染的杀孽不少于百条人命。他的境界卡在引气九品,恐怕也不是因为不能进阶,而是畏惧进阶的雷劫不敢才是。
荀涓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因为境界差距太大,三个修仙者又没有刻意泄露威压,误以为在场都是普通人的大祭司并不觉得自己的修为低。
他下了步辇,目光在荀涓身上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对国主微微欠身,用嘶哑的嗓音陈述道,
“国主,这次的三对童男童女,已经去侍奉黑天神了。”
孔雀王看起来很高兴。“那黑天神有没有说,何时能消灭释兰城的邪魔,让瘟疫远离毗卢王国?”
大祭司摇头,“必须要四十九对童男童女献祭,才能让邪魔消失。”
“哦?这么说还差二十一对童男女了……”
孔雀王失望地叹口气,然后重振精神,指着下方的湛恩说,
“童男女本王会再派人去抓捕,现在请大祭司先让百鬼神吃了这个妖僧。”
“斗法还没开始,国主怎么就已经判定了输赢?”
荀涓刚才跟孔雀王打赌,让大祭司与和尚斗法,大祭司赢了,她就进孔雀王的后宫。如果大祭司输了,就要释放湛恩,并且不能阻止他在毗卢国传法。
“斗法很快就会结束。”
孔雀王对他的大祭司很有信心。
大祭司对自己也很有信心。即使他只是个引气九品的修士,那也是修士。
西洲过往也曾有过和尚传教,佛学盛行一时。但随着传闻中的高僧圆寂,留下的弟子却一代不如一代。
这样妄图来抢生意的和尚他已经杀了不少,多杀一个也不算多大的事儿。
“开始吧。”大祭司扫了湛恩一眼。
因为境界差距太大,在他眼中湛恩只是一个凡俗的僧人。不值得忌惮。
他用灵力催动手中的骨杖法器,数不尽的黑雾涌出,间有数百血肉模糊、神志疯狂的冤魂在黑雾中呜呜咽咽的哭嚎。
“呜呜好痛啊——”
“皮,把我的皮还给我——”
大祭司将骨杖对湛恩一指,嘶声怪笑,“和尚,乖乖献出皮和魂魄,能窥见神仙法术是你的荣幸。”
说完,黑雾蔓延至整个大殿,数百冤魂嚎叫着朝湛恩蜂拥而去。
眼看着阴魂已经团团围住了湛恩,从黑雾深处,却响起一声洪亮的佛号。如大狮子吼震荡开来。
“阿弥陀佛——”
荀涓没有感觉到湛恩的灵力波动,但肉眼可见,那些阴魂集体顿在了原处。
大祭司一惊,慌忙摇动骨杖。可不等他重新掌控那些冤魂,超度亡灵的诵经声再度响起。
“(其有未调伏者,随业报应。若堕恶趣,受大苦时)……”
大祭司疯狂念咒,催动法器。可黑雾随着诵经声减淡,那些神志疯狂只会哀嚎的冤魂竟也似恢复了一些神志。
“大师,我的皮没有了,好疼啊——”
“报应,世上真的有报应吗?”
“如果有因果报应,为何我一家惨死,受尽折磨,恶人却能安享富贵?”
“我不要被超度!我要报仇!”
充满不甘怨恨的声音响起,大殿内嘈杂一片。
卫兵心生恐惧,孔雀王直呼“大祭司快快施法!”
大祭司脸上直冒汗,咬了咬牙,割破手腕放在骨杖上端。
鲜血如泉涌,淋在骨杖上,努力通过骨杖再次控制阴魂。
退到一旁的荀涓见此,漫不经心地划了一重结界隔绝黑雾。看看那根骨杖,对莲净感叹道,“怪不得一个引气期的也敢出来招摇撞骗,原来是五品法器给他的底气。你说,你师父会大慈大悲手下留情吗?”
莲净愤慨地握了握拳,口中信誓旦旦,“师父绝对不会容此邪修存世害人。”
小和尚对自己师父还是相当了解的。
因为大祭司的血祭,骨杖法器灵光大盛。黑雾中掺了一丝血色,控制的力量增强。
阴魂们不甘心的大喊,“放开我!”
“我不甘心啊啊啊!”
随着阴魂们充满怨恨不愿被操纵的呐喊,诵经声停止了。
大祭司脸上出现喜色,却听到重重黑雾中传出一声叹息。
只见湛恩原本在胸前合十的手掌分开,左手平直摊开。下一刻,大祭司的骨杖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飞到他手中。
大祭司慌了,口不择言。“你,你只是个凡人,怎么可能……”
谁能想得到,堂堂一个神庭境的大能,竟然甘愿被凡人捉进监狱呢?
湛恩淡淡道,“法宝已污,不留也罢。”
说罢,他掌中骨杖顷刻间化作飞灰凐灭。
大祭司与这骨杖法器气脉相连,法器一毁,他登时吐出一口心血。去了半条命。
他瘫倒在地,终于知道自己错把大能当凡人了。连忙哆哆嗦嗦地叩头求饶,“大师饶命……我眼拙不知大师是真佛,大师饶命……”
湛恩摇头叹息,对满殿阴魂道,“(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尔等去吧。”
话音落下,失去骨杖控制的阴魂们发出兴奋的嚎叫,一齐冲向了瘫在地上的大祭司。
“别过来……别过来!”
“你还我的皮……还我的命……”
“哈哈哈等到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百鬼噬人是什么样的场景?
除了恶心,荀涓不想多用过多的言语去描述。
她看了两眼,就不想再看。转头发现小和尚莲净看着那一幕场景,额头直冒冷汗,牙齿咬得“格格”响。不由得心中一软。
抬手挡在小和尚眼前,荀涓笑道,“真是念经念傻了,害怕都不知道闭眼么?”
那温软的女声夹杂在满殿凄厉鬼嚎声中,十分微弱,又格外分明。
不远处,湛恩静静看着荀涓的举动,澄黑的眼眸微微垂下,遮住眼低的情绪。出声唤道,
“莲净,睁开眼来。”
师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内容对莲净来说并不友好。
小和尚身体一僵,却还是忍着恐惧,乖乖推开荀涓的手。
荀涓手指微攥,面上笑意不再。抬眸问道,“佛子这是何意?”
湛恩则对莲净道,“一切来去,终有因果。莲净,你今日见此果报,当记住此时的恐惧,知善因生善果,恶因生恶果的道理。发菩提心,诸恶莫做,众善奉行。可知否?”
莲净,“我明白了,师父。”
湛恩颔首,“来,随为师念超度经文。”
荀涓看着小和尚乖巧走向湛恩,一时默然无语。虽然知道湛恩说的道理没错,却还是难免生出不悦。
她不想委屈自己,气闷地看了那对师徒一眼,便闪身离开了大殿。
发现荀涓离开,刚刚走到湛恩身旁的莲净一惊,“师父,荀涓施主,她怎么走了?”
“她还会回来。”
“为何?”莲净不解。
湛恩看着荀涓身影消失的位置,面容平静,
“因为我已是佛子。”
作者有话说:
括号里内容都引用百度。这两天会小改前面两张,主线大体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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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荀涓本不是个暴躁易怒的性子。过去的她,最擅长的就是隐忍和伪装。
作为手无寸劲的凡女时,她因为美貌被位高权重的男人掠夺折辱。时人称她是红颜祸水,她便干脆委身魔修,彻底覆灭了凡间所谓的王公贵族。
再借由那低阶魔修逐步成为某个老祖的侍妾,接触到真正的修仙界。靠着驻颜丹和续命丹,终得以在百岁之后入了道途。
个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一直忍到所有辱过她知道她过去的人都死了,荀涓本以为那代表着黑暗的结束。
却没想到过往遭遇带来的伤痕不会随着时间而治愈,反而在长期的闷藏中腐烂发臭,变成足以毁灭她道心、令她不得寸进的魔障。
在此界,生出心魔的修仙者,只有三条路可选。
一是死。二是彻底被心魔同化,成为心魔的奴隶。三是克服内心的魔障,更上一层楼。
荀涓很想选第三条路,然而憎恨与抑郁已深入她的骨髓,无力改变。
她不想死,但更不愿被心魔同化。所以她选择了第四条路。
第四条路来自于她无意中得到的一本名为《奇闻异物志》的残篇。上面记载了从远古至一千年前的奇闻异物。
因为年代久远,又没有得到好的保存,有颇多缺漏之处。
尽管如此,她还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荀涓坐在孔雀王城外的一棵菩提树下,咬了一口毗卢国特产的水果,第无数次拿出了自己拓印下异物志残篇的玉版。
她用手指着上面残缺而熟悉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
“异物志第八十一:须弥圣地有神物,名为佛骨舍利……上有灵性附存,用以甄选……历任佛子传承……得之万魔不侵……舍利子隐于……动心破戒方出……”
这,就是她必须纠缠佛子的缘由。
指腹在“万魔不侵”几个字上来回摩挲了片刻,荀涓逐渐调整好了心情。将玉版收起,又想起了湛恩。
湛恩是荀涓在须弥圣地认识的第一个和尚。
那时她刚刚看过异物志残篇,费劲心思得到一件可以进出须弥圣地的信物,想要尽快拿下佛子,取得佛骨舍利。
不想须弥圣地有十二诸天,排列如珠串,信物进出的“门”又是随机的。
导致初入须弥圣地的荀涓就那么恰好地被扔进了梵谛天。
十二诸天,每一天都是一个小秘境。
梵谛天风景秀丽,只闻鸟语,听不到人声。这并不是说鸟多,而是太难见到人了。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因为梵谛天里都是苦行僧。
苦行僧,学最深奥的佛理,住最艰巨的环境,守最严格的戒律,做最牛逼的佛修(雾)。
偌大个梵谛天秘境,荀涓走了三天,烤了四五只雀,终于找到一个名为法华殿的庙宇。
庙宇很破,说得好听点可以叫古朴。大殿里空荡荡,只供了一座木雕的佛像。旃檀缭绕着佛山供奉的简陋的灵果,氤氲生香。
看着简陋,却十分整洁。
大殿无人,荀涓绕到佛像后面,走出殿门,看到了接天连片的莲池。一个身着褐衣的小和尚正背对着她,在莲池边洗衣裳。
许是察觉到有人到来,小和尚扭过头,一双眼就那么直愣愣看了过来。
他的皮肤不算很白,穿着灰褐色的旧衣,手上还拧着半湿的衣裳。看起来灰扑扑的,显得五官都普通了些。
独有一双眼睛,黑如点漆,朗似秋水。就那么直愣愣地望着她瞧。
荀涓也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捂着嘴噗嗤一笑,“你们佛修还要自己洗衣裳呀。”
小和尚脸上微红,好像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片刻后,方才把手中的湿衣放下,合掌道了声,“见过女施主。”
那时的湛恩,就像是荷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颤颤巍巍的,透着清雅的莲香。一眼看过去不显眼,真正注意到了就忍不住想要拨一拨,逗一逗。
全然不是如今这般满口佛理,如如不动的模样。
时光不仅改变了他的修为,仿佛连他的性情也改变了一般。
荀涓不知道湛恩是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改变,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当初的忽视致使她现在倍感棘手。
思索了一夜。当荀涓重新回到王宫时,孔雀王罗迦正在宫门外给湛恩师徒送行。她没有凑过去,而是远远用神念观看。
昨日她负气而走,不好就这么自己跑回去,否则她的别有目的就太明显了。
王城外,亲眼见到湛恩的本事后的罗迦再不敢如昨日那般狂妄。不仅去了湛恩手脚上的镣铐,态度也礼貌端正得多。
“塔狱的犯人本王会重新审理,酌情宽恕。大师如果能解除释兰城之危,我愿意尊您为国师,让毗卢国百姓都学佛法。”
湛恩说了两句佛理,请罗迦放心。然后拒绝了孔雀王要派遣卫队护送的想法,问明方向后,便带着莲净向释兰城出发了。
荀涓依旧没有直接找过去。两个和尚在地面走,她就在上空躺在飞行法器上飞。不远不近地缀在他们头顶。
西洲气候炎热,以荀涓的修为本不会受气候的冷热所影响,但看看头顶的烈日,再看看下面如凡人行走的两个和尚,她却还是觉得那光头甚是晃眼。
尽管,太阳跟光头并没有什么关系。
忽听得下面的莲净小声道,“师父,有一朵葫芦形的云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荀涓看了看自己身下的葫芦形法器,轻哼一声,默默换成了一把玉如意。
几乎就在她换法器的同时,她听到湛恩说,“你若不提,它便一直在,你一提,它或许就要变了。”
莲净闻言立马仰头去看,然后惊呼出声,“哎呀师父,真的变了!奇怪,之前有风它也没变,现在怎么就变了呢?”
湛恩却是头也不抬。伸手在弟子的光头上轻敲了三下。温和的语声夹杂了些许笑意,“世间事物经不起念叨。莫生烦恼,勿起妄念。”
莲净:???
荀涓:……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小和尚大大的眼睛里有大大的困惑。荀涓则从手边的储物袋里摸出一颗灵果,砸向地面的光头。
她过往对湛恩就是这么个随意的态度,经过昨夜的思考,她觉得还是不要改变太多得好。
湛恩也没有看,就那么抬起手臂,轻松接住了飞向他的灵果,转手递给莲净。
“吃吧。”
莲净又惊又疑,“哪来的灵果啊?”
湛恩温声道,“是好心的施主施舍于我师徒,赶紧吃吧。”
并不是好心的荀涓默默拿出一颗果肉偏柔软,汁水充足的灵果。啃了一口,再次砸出去。
这一回,湛恩接了满手粘腻的果汁。
荀涓顿觉身心愉快,趴在玉如意边缘往下看。
莲净看到湛恩手里看不出形状的一团果肉,乖巧道,“师父,这个都烂了,你吃我的吧。”
“不必。”
佛子微笑着摇头,抬手吃了那彻底变形的果肉。语声温和而包容,平静如水。
“同为施舍,施主的善念是一样的。莫要生分别之心。”
看到这一幕的荀涓:……
道理很正确,但……他真的看不出来那是被咬过的吗?
作者有话说:
没有存稿,不想码字。。。
第5章
释兰城与孔雀王城相距不算很远,到天色将幕时,在高空中的荀涓望见前方百步外一岔路口,由五个毗卢国卫兵严禁把守。
看了看下方的两个和尚,荀涓收了法器,赶在湛恩他们之前落到那岔路口前,做出要从这里经过的普通行人的样子。
守路的卫兵相貌凶恶,乍见有人过来,远远就不耐烦地喝骂,“天都要黑了,还不让人安生!”
“此路不通,不想死的赶紧回……”
话还没说完,看清来人的样子后,骂骂咧咧的卫兵们当即消了声。
那是一个身姿纤巧,体态婀娜的女人。
她轻摆着柳腰,朝他们款款走来。暮光落在她身上,给她笼罩了一层轻薄柔软的光晕。
卫兵们无法用匮乏的词汇描述她的美,只觉得漫天的赤色霞光也不及她容色的光辉。让他们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唯恐呼出的浊气惊扰了这比花还娇嫩的美人。
卫兵们呆愣了许久,直到荀涓出声说“我想去释兰城”,才回过神来。用这辈子最和善的语气说,
“释兰城已封关,没有国主的信物不能通行。”
“为何?释兰城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别问了姑娘,释兰城现在很危险,不是你能够去的地方。”一个年级较长的老兵好声劝告,“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去吧。”
正在此时,湛恩和莲净也走到了近处。
莲净看到荀涓,一脸惊喜地扯了扯湛恩的袖子,“师父快看,那是荀涓施主!”
听到小和尚的声音,荀涓嘴角微勾。回过头,故意换上一副惊讶表情,倒打一耙。“小和尚,你们跟着我做甚?”
莲净是个乖巧孩子,闻言老老实实地解释,“没有跟着,我和师父是受了孔雀王所托,去解释兰城之危的。”
荀涓笑起来,听着莲净解释,视线却转向了湛恩。
僧人目似点漆,澄净而明澈。静静与她对视。
她弯了弯细细的黛眉,微微含笑。目光盈盈,像是漾了一汪柔柔的春水。
“原来如此,那倒是凑巧了。”
四目相望,双方都是心知肚明。湛恩如今的修为高了荀涓一个大境界,怎会不知她一路跟着自己?又怎会不知她这么说是倒打一耙?
心知肚明的湛恩没有揭穿她的意思,只微微颔首,温和道,“施主与佛有缘。”
荀涓听到这话,蓦然想起来他上次要自己去剃度的事,轻哼一声,“我与佛无缘。”
又对湛恩眨了眨眼,似嗔似喜。“不过嘛,倒是同大师你挺有缘的。”
那小和尚莲净瞪大了眼,卫兵们也痴痴看着荀涓的娇态。独湛恩听不懂似的,还是那平淡的模样,拿出孔雀王罗迦给的信物,让卫兵放开关卡。
眼看湛恩要领着莲净过了关卡继续行路,荀涓抓住和尚的袖摆,“既是同路,不妨同行?”
湛恩将袖摆抽出,温声答,“施主有此心念,何须问我。”
他明澈的目光中却仿若透出一丝隐约的无奈,再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荀涓跨过了湛恩,走到他前面去。嘴里轻哼道,“我量你和尚也拦不住我。”
*
走过了岔路口,沿着荒无人烟的沙砾小路前行,释兰城高大的城楼便愈渐明晰。
赤砂石的城楼被橘红的暮光笼罩,却不能给人多少暖意。仿佛有一层黑气挡住了阳光,连城楼下的阴影都格外深上几分。
荀涓看着那黑气,心道,“好强的怨气。”
快到城门楼外,见城门半敞,两道门中间的缝隙处横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三人加快脚步,到了城门口,才发现那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个全身被黑色蜘蛛布满的人。
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蜘蛛,每一只都附着稀薄的黑色怨气。密密麻麻拥挤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啃噬声音。
湛恩蹲下,挥手轻轻扫去那人面部的蜘蛛。低声念了句佛号。
那人早已经死了,被蜘蛛咬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空洞的眼里还残留着死前的恐惧。
荀涓也跟着蹲在和尚身旁,拿起一只蜘蛛,神念一探,便感觉到小缕怨恨之意,像一根毒针,试图还击她的探测。
同时,她掌中的小蜘蛛由实化虚,变成一条细细的黑气小蛇,妄图钻进她的肤表。
这点小怨气本来也不算什么,但荀涓瞥了眼身旁湛恩,却故意收了护在体表的灵力。
“哎呀——”
荀涓娇呼一声,把手递到和尚眼前。声音娇柔,又带着撒娇似的委屈,
“你看,它咬我。”
湛恩握住她的手腕。
女子的手纤细柔软,微微泛着凉意。冰肌玉骨,不外乎如此。然而原本细嫩莹粉的掌心处,却多了一点嫣红,黑色的小蜘蛛浮动在肤表下。看着格外刺目。
握着她皓腕的手指略微收紧了两分,淡金色的佛光浮动,如阳光普照,驱散邪祟。
黑色怨气蜘蛛被佛光所迫,从那嫣红的小伤口处原路退了出来。
这个拔除的过程看起来简单,做的这么精细却难。
荀涓对自己掌心的疼痛毫不在意,却紧盯着和尚的神态。
他的气质比过往沉静了些,眼仁还是漆黑如墨,但却少了奕奕的神采,多了些祥和的澄净。他捧着她的手,眉目端庄,诵经念佛一样虔诚。半点不含杂念。
果然是成熟了,也不好撩了。
荀涓心里叹惋,反手扣住他干燥温热的指节,轻轻摩挲着,带着两分真切的依赖,笑吟吟调戏,
“大师,你的手好暖啊。”
捻住那只从她掌心取出的小蜘蛛,湛恩抽出了手,看着荀涓。温和的嗓音中多出些许诫训般的不赞同。
“往后莫要再如此了。”
以荀涓的境界,根本不会被这点怨气所伤。湛恩自然知道。
不带烟火气的说了她一句,湛恩将那怨气小蜘蛛捏在两指间,仔细查看。
才翻过面,莲净就指着被翻面的蜘蛛惊呼出声,“师父,荀涓施主快看这里。”
莲净所指处,蜘蛛的腹部有鼻有眼,俨然长着一张模糊的人脸……
湛恩以佛光净化了那人身上的怨气蜘蛛,念了几句超度经文,起身道,“我们进城。”
这释兰城宛如空城一般,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少数几个门敞开着,东西乱七八糟散落一地,还有血迹斑斑。
街面上则空无一人。
荀涓神念探得那些关着门的屋内都有人,便走上前去敲门。
才拍了两下,那门里传出妇人惊恐的叫声伴着孩童尖锐的哭声。
“啊啊啊别过来,快走,赶紧走!”
“呜呜阿娘……”
“不许哭!你这小孽障,不想活了吗?还不赶紧闭嘴。”
“抱歉……”
听到里面呜呜咽咽的声音,荀涓轻轻道了声歉,放下敲门的手,转头与湛恩莲净面面相觑。
彼时落日西斜,紧挨着地平线。眼看天色将暗,空荡荡的街头忽然吹起一阵诡异的阴风,让人彻骨发寒。
大许是听到她的声音,隔壁屋有个苍老的声音闷闷地传出,焦急得很。
“天要黑了,姑娘快进来!”
荀涓快步走到隔壁屋,还没敲门,门就打开了。
她跨进屋里,见屋内昏暗,一个老妪正侧立门边。在荀涓进门后,慌忙就要关门。
荀涓按住老妪的手臂,“阿婆且慢,我还有两个同伴。”
说话间,湛恩和莲净也随之进了门。
老妪对荀涓的态度还挺和善,可一见湛恩莲净却是勃然色变,竟要上手去推搡。
“男人!男人不能进来!”
“快走!赶紧出去!”
“他们是我的伙伴……”
“阿弥陀佛,施主为何……”
双方争执的话还没说完,最后一丝落日的余晖已然消散在天边。
天,眨眼间就黑了。
一股腐烂的恶臭弥漫开来。地面里突兀地爬出来好多黑漆漆的人影,猩红闪光的双眼,身上长着黑毛,像蜘蛛一样四肢撑地,在地上爬行。
怪物一样的人爬行着分散开来,不知按什么样的规律来到不同的目标门户前,用头颅和手肘冲撞紧闭的门户。嘴里发出嘶哑的呼声。
“咚咚——咚咚咚——”
“娘子,开门啊娘子!”
“臭biao子……给老子开门!”
而更多没有目标门户的怪物都集中爬向了荀涓他们所在的房屋这边。
“开门啊……”
“我好饿,好痛啊……”
老妪饱含绝望的声音在屋内回响,无比凄厉,“天一黑,男人们就出来了……你带了男人来,今夜,我们都活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第一次写原创,菜鸡作者还是慢慢来吧(捂脸)
第6章
浓雾一般的黑气笼罩了整个释兰城,仿佛随着太阳落山,这座城就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唯一能看得清的,只有门外那些怪物猩红发亮的双眼。嚎叫声和撞击木门的声音混在一起,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格外渗人。
“你说外面那些东西,是城里的男人?”听完老妪的话,荀涓指着门外,一脸诧异。
“这些人体内都被种下了妖种。”湛恩面色微凝。
莲净皱着小脸,忧心忡忡,“师父,那他们还有救吗?”
湛恩摇了摇头道,“需得找到根源才能判定……”
木门在冲撞下不断摇晃,门外的东西如饥不择食的野兽,虽然有人形尚存,却已经完全丧失了作为人的理性。
屋内几个修仙者的目光同时转向屋内唯一有可能知晓根源的存在。
方才好心放荀涓进来结果招惹了全城的男人过来的老妪已经吓得瘫坐在墙沿,嘴唇哆嗦着,不断重复“完了……完了……”,俨然已经陷入恐惧崩溃的情绪中。
“阿婆别怕,他们进不来的。”
荀涓走到老妪身边,一边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一边看向门外,微微皱眉。
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对修仙者来说和白昼没有什么区别。但对凡人来说就不同了。黑暗本就容易放大恐惧等负面情绪,更不要说还在死亡的威胁之下。
她心里想着要做点什么改善一下环境,手指刚去摸储物袋,一道金灿灿的灵光却忽然落于门上。不仅瞬间隔绝了外面的声音,还附带有了照明的作用。
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而光明总是具备了驱散黑暗与邪恶的效果。
荀涓看到那佛光法力微微怔了一瞬,目光转向法诀灵力发出的方向,正对上和尚清淡温和的眉眼。
这和尚,与她倒是默契……
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荀涓指了指湛恩,对老妪说道,
“这位是湛恩大师,是孔雀王特地请来化解释兰城的邪祟的。他的本事您刚才也看到了,定能解释兰城之危。还请阿婆如实告知我们您所知道的这般境况的由来。”
她的语气里夹带了一种仿佛能够安抚人心的温柔。
老妪的绝望情绪减缓了一些,期期艾艾地看向湛恩。“……当真么?国主没有放弃释兰城?还派人来救我们?”
湛恩一直微笑着看荀涓的动作,听完她的话,配合地双手合十,温言道,
“阿弥陀佛。老施主放心。贫僧定会全力以赴,解救释兰城的施主。”
赤色袈裟映着佛光璨璨,给和尚的面容平添了一股庄严神性,看起来就十分可靠。
老妪相信了和尚的卖相,用双手撑起虚软的身体,蓦然跪趴在地。仰头哀声道,“求求大师,救救我们释兰城吧!”
湛恩将她扶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妪抹了抹眼泪,颤声讲述,“这事还得从三十年前的天上楼说起——”
从老妪的叙述中,几人大致知道了事情经过。
天上楼原本只是一间小妓院,一个叫作芳姑的老鸨,两进的院子,四五个姿色平平的姑娘。在城西繁华的花街上名不经传。
但不知是哪一天开始,天上楼突然成为了城内男人神往的“天堂”。原因就是芳姑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位名叫“珠儿”的姑娘,让释兰城的男人疯狂追捧。
“珠儿”姑娘是天上楼的头牌。传闻中说她是毗卢国最美的女人,肤若莹雪,齿若编贝,身姿婀娜。是从月亮里走出的美人。
每个男人都以与珠儿姑娘共度春宵为荣。甚至有了“如果你没有睡过珠儿姑娘,就不能称之为成功的男人”的言辞。
于是最安分守家的男人也要攒钱去一次天上楼,睡一次珠儿,以此证明自己作为男人的骄傲。外地也不断有客人慕名而来。
尽管珠儿的名声是那样响亮,但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看到过珠儿姑娘的样子。
因为珠儿从没走出过那间接客的小房间。见过她的男人们也都对她的模样讳莫如深,仅在相互交谈时露出微妙得意的笑容。
老妪那苍老嘶哑的语声中透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所有的男人都追捧她,所有的女人都嫉妒她,但我们谁也没见过她……直到两年前——”
那是一个深夜,城西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惊醒了整座释兰城的人。
无数人披上外衣,走出房门。抬起头,只看到城西冲天的火光。
“我不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只是第二天听说是天上楼走水,关楼了几日又重新开了。然后又过了半年……他们,城里的那些男人,都变成了妖物!”
男人在日暮时跑到街上,像是没了直立行走的骨头,一个个匍匐在地,用四肢爬行。
女人们又惊又惧,还是跟上了自家的男人。
“我们举着火把,一路跟到了城西,天上楼……”
火光将漆黑的夜幕照得形同白昼,有尖叫声从天上楼里传出来。
而伴着铁链哗啦啦的声响,传说中的珠儿姑娘终于走出了那间束缚她的小黑屋,也将恐惧植入每一个释兰城的人心底。
珠儿并没有传闻中的美貌动人。
她看起来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身上不着片缕。嘴唇很红,獠牙外凸。乱糟糟的披散的头发遮住了清瘦稚嫩的脸。
泛起青黑色的皮肤上遍布伤痕,下腹有三对猩红的眼。加上面上的一对,总共四对眼红通通的,仿佛能够滴血。
而最可怕的还是她臀部以下衔接的蜘蛛身体。八条漆黑长毛的蜘蛛腿,每一条腿上都挂着散落的铁索。
女人们才知道,原来珠儿姑娘不是“珠儿”姑娘,而是“蛛儿”姑娘。一只半人半蛛的妖物——或许,还是个没成年的小妖物。
蛛儿弯下腰,那条纤细的手臂捞起一个地上的男人,用小女孩一样天真的语气问他,
“我已经出来了,姐姐呢?你们把姐姐藏到哪里去了?”
男人四肢乱划,像一条渴水的鱼一样挣扎。
“不不,我不知道……放过我……”
“不知道?”蛛儿歪了歪头,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露出恍然的表情,“哦对了,我还没有让你爽利,是不能够问问题的……”
她放下男人,曲折起八条腿,趴伏在地。高高翘起臀部,像是做过了千百次一样熟练地摆出了被侵入的姿态。
那一刻,蜘蛛怪物的形象跟释兰城头牌妓子的形象重合了。
“你可以打我,也不用给我吃东西,你只要告诉我窈娘姐姐在哪里就可以了!”
她的声音那么稚嫩,就跟每一个小女孩一样……
男人明明极不情愿靠近蛛儿,却无法自控自己的身体。他爬了过去,一边因为恐惧而颤抖哭嚎,一边却像一只发情的公狗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侵犯了怪物。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姐姐去哪儿了吧!”
男人连连磕头,“……饶命……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把姐姐还我,我只要看到姐姐就乖乖地回去……”
“算了,你不知道,总有人知道的……”
从央求到尖锐的质问,再到放弃。失望的蛛儿将无法给出回答的男人撕成了碎片。然后,又瞄准了下一个……
“它每个夜晚都会出来吃几个男人,但从来不碰女人,也不进屋子。男人们夜晚才出来,想要进去自己家里避开它。
最开始有女人放他们回家,第二天都被自己的男人吃了。后来就再也不敢开门。
这座城进得,出不得。之前有外地的男人来,全城的怪物都会过来,它也会来问窈娘……她不会吃女人,可被她变成怪物的男人会吃了屋子里所有的血肉。”
说到这里,老妪捂着脸痛哭流涕,
“造孽啊,都是释兰城的男人自己造的孽啊!”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除了老妪的哭声,良久都没有人说话。
“这……却是大快人心。”
荀涓站起身,看向门外。语气听起来还是那般轻柔,却透出几分讥讽。
湛恩眸光微凝,却见她蓦然抬手挥出一道灵气。两扇紧闭的木门登时打开了。
“师父!”莲净被荀涓的举动惊呆,下意识叫自己师父。
只见几个撞门的男人没稳住身体,咕噜噜滚了进来。吓得老妪连连后退。
经过短暂的停顿后,他们立马爬起来,发出兴奋的嚎叫,冲向几个人。
“肉!”
“肉!好饿啊!”
他们几乎已经没了人的样子,四肢着地,衣裳被磨得破烂,身上长满黑毛。牙齿外凸,口水滴滴甩落,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老妪被吓得惊叫,“大师救命——”
下一刻,金色的佛光充满了整个屋内。滚进来的蜘蛛化的男人一碰到佛光,皮肤就像被火燎过泛起焦黑,还发出滋滋的声音。
“这是什么光!”
“啊啊啊疼死老子了……”
“臭和尚!吃了他!”
男人们被激发了凶性,更加凶狠地扑向几人。
荀涓见此,眼底划过一丝幽暗的赤色,轻轻笑道,
“和尚你瞧,这世上的男人就是如此……对他们心慈手软可不行呢。”
说着,她双手合印,掌中燃起一道幽冷的紫火。
那火焰中心为一抹亮紫,愈往外颜色愈深,到外围近乎于墨色。且有淡淡黑雾凝于其外。
怎么看,怎么邪气。
女人原本如牡丹吐露一般纤柔娇媚的容颜,在紫火的映照下,生生显出了些许冰霜般的冷厉,与平时的她不甚相同。
湛恩的目光投向她掌中的紫火,瞳孔微缩,有些惊疑,“这火……”
紫火从她手上飞出一缕,在半空分成几个黄豆大小的小火苗。
她眼波流转,尽是感同身受的怨怒。
“既已成了魔物,索性死个干净!也省得每夜闹腾不休,再害了无辜的女子!”
小火苗分别落在扑过来的几个妖化的男人身上,覆盖周身,眨眼间他们就成了一摊黑灰。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肉身已然凐灭,可紫火并未消失,还在原处燃烧。甚至能看到虚幻的人形轮廓。
“紫火出,来生无……是疯君的幽冥紫炼!”
湛恩大步跨到荀涓身前,两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双手合握,任由她手上覆盖的紫火烧灼自己的掌心。
“快停手!莫要折损了你的寿数,他们罪不至来世!”
那幽冥紫炼从恨心而生,燃烧寿命而催发,能够伤害魂魄。故而看起来是火焰,温度却阴冷无比。连带荀涓的手也如寒冰一般。
但湛恩的手,很热……
热意渗透了肤表,却只是温暖,而没有带给她疼痛。
心底刻毒汹涌的怨恨在那温暖下蓦地软化。恨意一顿,火也就消散了。
当她手上的紫炼火隐没的同时,燃烧几个妖化男人魂魄的紫炼火也随之消失,放他们去转世轮回了。
门外的怪物看到几个同伴死去,都在门口徘徊,不敢再跨入屋里。
荀涓也没管他们,垂下眼眸。看着湛恩被紫炼烧灼过后,焦黑里翻起猩红的皮肉,轻轻呼出一口气。
“佛修的金光克制邪魔,大师为何不用灵力护体?”
正如方才被佛光所伤,惨叫喊痛的妖化男人一样。紫炼火同样属于邪魔一道。
湛恩的修为高于荀涓,假如动用了佛光,受伤的就是她了。
她说话呼气时有凉丝丝的细风吹拂过伤处,柔柔的,有些发痒。
面对紫炼火不闪不避、面不改色的佛子湛恩动了动手指,像是要抽离,但最终又没有抽动。
他没有回答自己为何不用佛光去克制紫炼火的原因,反而问她,“幽冥紫炼是魔域疯君独有的邪火,伤人亦损己,你从何处得来?”
荀涓抬眸看他,红唇微翘,几分娇嗔之态。
“一人一个问题,是我先问的,你得先答才行。”
“……好。”
湛恩恢复了常色,平和作答,
“佛祖也曾割肉喂鹰……何况,施主并非恶人。”
因为她不是恶人,所以不能伤害。
荀涓瞪眼,“就这么简单?”
没点别的?
湛恩颔首,目光平静如湖面,无比祥和。
好像在说:佛爱众生,宁可伤害自己,也不伤害别人。荀涓对他来说也只是众生之一。他如此牺牲并不是因为荀涓有什么不同,只是本该如此罢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荀涓却不知为何生出些失落。
她嘟着嘴抱怨了句“无趣”,便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黑色葫芦。执起湛恩没有受伤的手腕,将葫芦里清透的药液倒在和尚的伤处,再用指腹慢慢抹开。整个动作无比轻柔。
湛恩垂眼看着荀涓专注给自己上药的模样,平静如湖的眸光被温柔打碎,风起涟漪,波光粼粼。
却在这时,之前退到角落的莲净急匆匆地凑过来。看着湛恩的手,眼里含泪,“师父,您没事吧?”
湛恩一瞬间收敛了眸光,摇头浅笑,“为师没事。”
荀涓瞥了眼小和尚莲净,轻哼道,
“此药需连续涂抹四十九日,我也仅剩一葫芦,不能分给人。便烦劳大师未来四十九日都得同我在一起了。”
话说完,药也涂好了,湛恩便抽回了手。先道了声“多谢施主”,然后看着荀涓欲言又止。
“施主与疯君……”
他顿了顿,语声肃穆,“幽冥紫炼太过阴毒,每次使用都会折损寿数。施主还是少用为好。”
荀涓眉梢微挑,“大师不问我与疯君的关系了?那老畜牲虽然死了三百年,当初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魔头。”
湛恩默然不语。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不说话,也算是真心吧。也罢,相识一场,告诉你也无妨。”
荀涓调笑了他一句,眼光朦胧的看着和尚,尽显温柔婉约。
“若我说,三百年前是我杀了疯君,你相信吗?”
她美得像南洲四月的烟雨,清晨湖面上的薄雾。可说出的话语却是藏在柔软花瓣下带毒的尖刺。
湛恩听完她的话,瞳孔一缩,骤然变了脸色。
“你杀了疯君?”
荀涓轻笑,慢悠悠道,“你至于这么惊讶吗?我还没告诉你,我原来啊——”
可是疯君的侍妾呢。
后半句话她并不打算说出口,只是逗逗和尚罢了。
然而不等荀涓吊足胃口,湛恩已然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打断了她。
“疯君,未死。”
疯君,未死……
屋内一时沉寂。肃穆的氛围笼罩之下,莲净都不敢开口说话。更遑论外面那些被紫火和佛光吓破了胆子的怪物。
“你说……你说什么?”
荀涓的嗓音发哑,几乎要发不出声。
远处,突兀地传来稚嫩的女声,由远及近。
“姐姐——姐姐——”
作者有话说:
梳理清楚了,努力不断更。
ps:蛛女的原形,来自红毛猩猩po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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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施主还记得孔雀王宫里的魔修大祭司吗?那日你离开后,贫僧去了王宫里的祭祀殿。若我所料不错,其所供奉的黑天神,应是疯君的分魂化身。”
佛子的嗓音微沉,与外面蛛女的声音混淆在一起。
荀涓口中喃喃,“疯君的,分魂么?”
疯君,本名闫空道。
据说他原来是某个仙门的长老,修为至窥虚境。突然有一天对人感叹“修仙者难逃窠臼,实在无趣,倒不如魔修逍遥自在”。
听者以为他在说笑,没当回事,谁料当日他就叛出师门,堕入魔道。仙道派去追杀他的修仙者没有活着回来的。
进入魔域的第九十八年,他用一座魔域城池为祭,炼化了从秘境里得到的上火灵火——幽冥紫炼。
受伤逃走的魔域城主联合两名同境界的魔域大能回来围杀他。却被他以燃烧百年寿数为代价,拼着重伤用幽冥紫炼火反杀。
三名魔道大能神魂俱灭,他们的家族血亲之后也被他用邪法屠杀殆尽来延长寿数。
因其行为放肆疯狂,不分敌我,打起来以命换命,邪异狠毒的紫炼火更是让人忌惮。故而无人再唤他本名,皆以疯君相称。他自己也很喜欢这个称呼。
此后疯君坐拥魔域南部的五座城池,形同凡间界的小国君王。仙魔二道想去杀他的不少,但没有人能活着回去。
就是这么一个凶残的,让仙魔二道头疼的大魔头,却在三百年前突然消失。他所在的寝宫里,只留下了满室的灰烬。
有人说疯君是真的疯了。有人说疯君被紫炼火反噬,已经死了。还有人认为疯君只是闭关。等到他突破飞升境,就会回来……
没有人知道疯君去了哪里,关于他的去向有无数种推测。但谁也不好说哪种推测是真的。
只有荀涓,可以很确定地说出疯君已死。然后在心里畅快地补充一句,是她杀的。
三百年过去了,荀涓已经不再是靠驻颜丹存活的侍妾。她偷走了疯君的紫炼火,成为窥虚境的高阶修士。
她本以为是时候摆正心态,放下那段过往。却没想到会等来这么一个答案——
疯君没死。
和尚不打诳语。湛恩不知道她与疯君的旧怨,亦不可能拿这种事来哄骗她。
细细想来,那引气境的魔修竟能得到五品宝器,还通晓极为神秘罕见的拘魂之法。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是啦。”荀涓神情恍然,
“他用紫炼火杀死过那么多人,对神魂的了解登峰造极,怎么会不给自己留后路呢?”
那个人,还活着……
确信了这个事实,荀涓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
深埋于记忆深处的画面重现,仿若就在昨日,就在眼前——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座昏暗的宫殿,全身浸泡在粘腻腥臭的血池里,任幽冷的火焰一寸寸侵入皮肉、骨血、神魂……
足足百年,疼痛化为感官的记忆深入骨髓。
“涓涓泣露紫含笑,焰焰烧空红佛桑。”
穿着紫衣的疯君侧卧于血池边,看着池子里代替自己忍受疼痛的荀涓,语声中透着欣然和赞许。
“红色,很适合你呢。”
她的银牙几乎咬断,也不敢发出声音。
许是她隐忍又可怜的模样引起了他的兴趣。疯君将她从血池里拽出来,随手掐了道水诀净去她身上的血水。
紫炼火本是上古灵火,却被疯君用人命和魂魄祭炼成了邪火,每每使用,噬人又噬主。疯君将这种疼痛转移到天生阴脉的女人身上,让她们代替自己承受反噬。
然而紫炼火又与灵气相克,但凡是有修为有灵根的人,受反噬之时难保不会下意识运转灵力,导致紫炼火暴动噬主。
疯君在仙界找了无数个替身,最后竟是她这个天生没有灵根的凡女活得最久。
她深知疯君的喜好,在血池里时咬牙忍痛不叫,被他拉出来占有后却嘤嘤抽泣。
这果然取悦了疯君。他用舌尖轻轻舔去她眼尾忍痛的泪珠,好像对她有无尽的怜惜和恩宠。
“我的小涓涓,若是没了你,本座可如何是好啊……”
那你就去死好了!
她在心里如此回答……
*
荀涓沉浸于过往的回忆中,不曾注意到站在她身前的僧人面色比她还要沉重。
佛子眉头紧皱,不知想到了什么,指腹用力捻着胸前的念珠,握得指骨发白。之前被紫火烧得焦黑的掌心皮肤愈发触目惊心。
一旁的莲净看着湛恩此时的模样,缩了缩脖子。只觉得现在的师父跟往常不太一样。不再像泥塑佛像一般的祥和慈悲,倒像是佛像前的护法,不怒而威,令人生畏。
不,不仅仅是现在。
莲净转眸看向荀涓。应该是从见到这位女施主起,师父就变得不同寻常了。
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之时,莲净又发现女施主的状态也不太正常。
那双氤氲着薄雾的杏眼低垂,牙关咯噔紧咬,额角冒汗,垂在身侧的手指深深嵌进掌心,仿佛在隐忍着什么。
莲净正想叫湛恩,还没说出口,就看到自家师父拉住了女施主的手。
“啊师……父……”小和尚捂住了自己的嘴,却挡不住因为震惊而瞪大的眼睛。
这算是破戒吗?师父的手还伤着呢……
“荀涓,醒来——”
佛子的语声中夹杂了灵力,清润的嗓音添了些醇厚,如暮鼓晨钟,唤醒迷途。
荀涓睁开眼,周身有一瞬间的杀机涌现。却在对上那双澄净而明亮的眼眸时恢复了清醒。
这个眼神……不是疯君……
她紧握的拳头顺从地打开,掌心处有几个往外渗出血丝的月牙。
湛恩施了一个简单的回春术将她掌心的指甲印治好,便松开了她。看起来半点也没有留恋。
莲净见此松了口气。原来师父不是要破戒,而是想帮女施主。这才正常。
“谢谢……”
荀涓的思维还有些滞涩。蓦然想起湛恩手掌的烧伤,目光便不自觉追了过去。用微涩的嗓音说道,
“你被紫炼火伤过,这几天不要乱用灵力,佛魔相克,会加倍的疼。”
佛子定定看了她两息,没有揪着她之前的异样询问。而是摊开手掌,自然地袒露出焦黑可怖的伤口,一派温和道,“我原是苦行僧,这点疼痛却是无碍。”
见他不问自己和疯君的事,荀涓稍稍松了口气。但对和尚所说小伤无碍的话,却不以为然。
紫炼造成的那种深入灵魂的疼,她最是清楚不过的了。
即使她已经将肉身煅炼成最完美的容器,想起过去的疼痛都会忍不住身子打颤。何况是第一次受这疼的人?
不过——
带着某种异样的情续,荀涓轻轻叹了口气,语声饱含追思。
“是啊,你自来是能忍的……”
*
荀涓对湛恩能忍的认知来自于初见之时。
那时荀涓刚刚在梵谛天遇到了湛恩,本想让和尚带她去大自在天找佛子妙桓。不料湛恩却告诉她,自己正在突破境界的紧要关头,还需要二十来天之后才能出梵谛天。
她在梵谛天走了三天,好不容易才见到湛恩这么一个活人。再听他说梵谛天的苦行僧各自窝在哪一处连他都不清楚,当即决定留下来,等湛恩突破完毕再去找佛子。
住下来的第二天,荀涓就见识到了湛恩日常的修行。
他从五更天就起来诵经,中途像凡人一样洗衣生火,取莲池水清扫打理佛殿。到了晚间还要礼拜八十八佛,念大忏悔文。到三更天才能坐下修行。清苦得简直不像个修真者。
荀涓想着自己在此暂住,总得付出点什么。便提出用法诀帮湛恩干活,让他可以多一些时间来修行,早日突破境界。
不料湛恩拒绝了她,说自己是苦行僧,那些清苦繁杂的行为都是自己的修行。还简单介绍了苦行僧的修行方式。
所谓苦行僧,就是让僧人忍受痛苦,通过各种方式来锻炼忍耐力和离欲,修行无我。
据湛恩所说,在凡间界的某些凡僧有长期不饮不食、躺在钉子床上、赤足走过火热的木炭等行为。
佛修的苦行僧基本不会强制要求做那些事,而是靠压制灵气,清苦修行来代替。
每一个苦行僧选择的方式未必相同。但有些要求是仙凡统一的——
例如,不杀生、不妄语、不淫/邪。
对这些话,荀涓起初是嗤之以鼻的。
在她看来,有谁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爱给自己找虐受?
她见湛恩修为只有凝神境二品,身上灵气稀薄。认定了他是修行时日尚短或者灵根太差,没有能力用灵力解决生活琐事。
想来是小和尚自尊心太强,不想被人看轻,才找了这么个说法挽回面子。遂也不再强求。
次日里见和尚在莲池打水,规规矩矩的模样甚是无趣。荀涓坏心一起,便故意凑过去吓他。然后装作被他撞到,假摔到莲池边。
“哎呀——”她半撑起身子,娇声娇气地叫唤。
涉世不深的小和尚显然看不出来荀涓的刻意而为,慌忙放下手里提的水桶,扶着她起来。口中连连道歉。
“对不起,是小僧没有看清。荀涓施主你没事吧?”
“有事。”
荀涓靠着和尚劲瘦的肩膀,泫然欲泣。“我的手擦到了,脚也扭了——”
她面上假模假样的控诉,手上不着痕迹地扶了一把湛恩劲瘦有力的腰身。
心里暗道:这和尚长得一般,身材倒是挺好。
修仙者习惯性依赖灵力,能用灵力法诀,就不会自己动弹。尽管能嗑药保持仙气飘飘的体型,但手感和视觉上总归少了那么点不可言说的意趣。
她过去还以为整个修仙界只有剑修的身材有点嚼头,没想到佛修也不赖。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荀涓对男人的态度。
因为过往那些经历,荀涓对男性的感情尤为矛盾。
一方面她忠于自己的感官,乐于享受鱼水之欢。在无尽的痛苦中,唯有那事儿可以带给她些许藉慰。所以她并不排斥和男人有身体上的接触。
但另一方面,她在感情上又对男人极度厌恶,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没有好东西。
这样矛盾的心理,直接导致了荀涓成为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渣女。
她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此刻对身材不错的小和尚起了点心念,便从心而为了。
小和尚被她的接触搅得身子紧绷,却道,“施主洞化境的修为,有灵气护体,不该如此……”
这话说得没错。荀涓看了眼自己白生生的手腕,怎么也不像擦伤的样子。就算要演,也不能假得太过头了。
眼珠子一转,她又指着胸前,娇声道,
“手脚也就罢了,不怎么疼。可是——”
她掀起方才污了莲池泥水的领口给湛恩看,一副委屈模样。
“我就带了这么一件衣裳,现在被你弄脏了,可穿什么呀?”
领口下的肌肤莹白刺眼。小和尚只看了一眼便吓得松开荀涓,退出三步远。念了好几声佛号,方低头讷讷道,
“施主若不嫌弃,贫僧还有一件干净的衲衣……”
荀涓眨眨眼,还是不依,“那我的衣裳怎么办?你弄脏了,难道不负责吗?”
湛恩抿紧嘴角,声音低不可闻,“贫僧给施主洗干净就是了……”
他的语声听来竟比她装出来的还要委屈。
眼看着湛恩匆匆转身去庙里给她拿衣裳的背影,荀涓差点没捂着嘴笑出声。
低头看看沾满泥水的外裳,她嫌弃的解开了衣带,只着一件贴身的小衣站在莲池边。
才等了片刻,湛恩就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褐色衲衣回来了。
小和尚乍一看见她这副清凉大胆的打扮时是什么表情,荀涓已经记不清了。但大致可以用手足无措来形容。
她踢了一下脚边的脏衣服,嘟着嘴嗔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把衣裳给我?”
湛恩低着头给她送来了衲衣,看也没敢看她一眼,便抱起她扔在地上的脏衣服去池边埋头清洗。
荀涓披上了湛恩的衲衣。
和尚的衲衣相较她的体型而言显得尤为宽大,材质没有她的衣裳好,但洗得次数多了,穿上身也很柔软。
她抬起手臂,用力嗅了嗅衲衣上的旃檀气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站在莲池边,她总觉得檀香中还混合着些许莲香。
淡淡的,柔柔的,就是和尚身上的味道。
“这衲衣是你的吗?”荀涓披着松垮垮的衲衣,又去撩和尚。
“是。”湛恩埋头洗衣。
他一眼也不看她,规矩安分的模样,倒让荀涓兴致更浓。瞥了眼虔诚的年轻僧人,她假作撩头发的动作,轻轻拨弄了一下发髻斜插的蝴蝶发簪。
仿佛是有风吹过,一只深紫的蝶轻飘飘飞来,不偏不倚落到了正蹲在池畔洗衣的湛恩的腿心处。
“哎呀,我的簪子怎么又掉了——”
她喊了一声,便要伸手去捡起。
那素白柔软的小手似是急切地想要抓住蝴蝶簪轻盈的羽翼,自然而然地按到了和尚的腿心。
“唔……”
“好大!”
小和尚和女施主的声音同时响起。荀涓收敛了露骨的惊叹之色,拿着蝴蝶簪,对摔到一侧的和尚露出个歉意的浅笑,
“这只灵簪炼制的有些小问题,我怕它飘走了,才有些急。抱歉吓着大师了。”
湛恩摇了摇头,摆手说“没事”。视线却不经意地到自己腿间,神态中有一丝不解和奇异。念了声佛号,方才放下困惑,又去继续给荀涓洗衣服。
荀涓看着他淡然的表现,也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反正她对他是很满意的。
一个试探不可,那就多几个试试。
把簪子插回去,荀涓又抚了抚衲衣上折叠的褶皱,问湛恩,
“这衲衣看起来有些旧了,是湛恩师父穿过的吗?”
“……是。”声音弱气了很多。
“怪不得……”荀涓嘀咕了句什么,凑到湛恩身边可怜兮兮地说,“我都穿了你的衣裳了,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觉?这庙里空荡荡的,我一个人害怕。”
和尚搓衣服的动作登时顿住了,看向荀涓的目光有些惊疑,像是不解荀涓一个洞化境的修仙者还需要睡觉。
停顿片刻,他才真诚说道,“贫僧晚间要诵经修行,不会睡觉。施主若是害怕,待贫僧做完晚课后可以在施主旁边打坐修行。施主自可安眠。”
闻言,荀涓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
知道这小和尚恐怕压根不懂得她说的睡觉是什么意思,她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有趣。当即笑眯眯地应诺,
“那好,今晚便叨扰小师父了。”
当晚,荀涓等到了三更天,湛恩才做完晚课。
这法华寺庙宇又小又破旧。除了供佛的正殿,只有两间禅院。荀涓住进来时,湛恩告诉她这两间房原本只放了他和他已经圆寂的师父的杂物。
因为他们从早到晚都在正殿打坐修行,所以禅房里没有睡过人。
荀涓选了湛恩放东西的那一间住下,打量一番屋内环境,除了两套僧衣僧鞋,几本看不懂的经书。几乎没有任何生活气息。
很难相信,和尚的日常到底有多无趣。
咚咚咚——
三声轻轻的敲门声,间隔一致,不疾不徐。
荀涓放下手里看不懂的经书,跳下去打开了门。
木门咯吱一声敞开,荀涓与湛恩四目相对。僧人双手合十,清润的声音仿若透出一丝紧张。
“阿弥陀佛……”
荀涓刻意披散了长发,褐衣僧袍下两条白腿光溜溜的,不着片缕。
看到湛恩的反应,她轻笑了声,相当自然地拉着和尚的手臂进门。嘴上亲昵地埋怨,
“湛恩师父再不回来,天都要亮了。”
她本想让湛恩与她一起到云床上,但和尚坚持自己只坐地上的蒲团即可。荀涓不好表意太明,只得随他去。
湛恩盘膝坐下,只对她说了一声“施主好生休息”,便闭目入定。
禅房里氤氲着淡淡的檀香,暖黄的烛光映得和尚形容端庄。
荀涓坐在床上,一会儿撩撩衣服,一会儿弄弄头发。不停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但那褐衣的身影都没有动弹分毫。
她有些泄气。托腮端详着他平淡无奇的眉眼。觉得这和尚还是睁眼的时候比较好看。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眸有一种澄澈的神采,能给他增色不少。
过了好一会儿,也许是光太暖,也许是和尚打坐太宁静。看着看着,荀涓竟然真的产生了些久违的困意。
她对湛恩本来也就白天起了那么一点兴趣,并没有特别想要。想着自己还得在这里待二十天,不必急于一时。便轻哼一声,闭眼睡觉。
她的修为比湛恩高出好几个大境界,又有幽冥紫炼这么个大杀器,自是艺高人胆大。跟和尚同屋睡得毫无压力。
荀涓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湛恩却又不安静了。
四更天,距离荀涓睡下还没过多久,一股浩荡博大的灵力波动突兀浮现,狂风乱卷,差点没把荀涓掀飞出去。
她险险用灵力护住自己,满怀警惕地翻身而起。明面掏出飞剑,暗里预备着紫炼火。
结果刚一睁开眼看向那股大风力量的来源,入目所见的却是一个血人。
具体来说,是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往外渗血珠的湛恩。
和尚眉目紧锁,周身气势节节攀升,越来越强。明明只是个凝神境的佛修,可突破境界的声势竟然还要超过了荀涓突破洞化境。
荀涓看湛恩的情况,猜测他极有可能是修行时出了什么差错,又正值突破之时,才导致了灵力暴动。
她对佛修的功法不甚了解,帮不了什么忙,只好充作护法,隔绝这股声势,不让旁人来叨扰便是。
快到天明时,那股越来越强横的灵力才终于被湛恩控制住。外放出的浩荡灵力被无限压缩,以涓流之势重新封入湛恩体内。
他周身灵气蒸腾,血雾凝成珠,直让荀涓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会一个不小心爆体而亡。
湛恩现在的运功方式就像是强行把大海的水全部灌进小湖泊里,小湖泊哪能盛纳得住?
假如将他的身体比作小湖泊,他突破时放出的灵力是大海。海量的灵力灌入身躯,别的不说,疼死是一定的。
这种举动在荀涓来看无异于自虐。也亏得湛恩能忍住一声不吭。
足足过了五日,湛恩身上的血雾散去,修为堪堪从凝神境突破到蕴丹境。与近乎窥虚境的浩大声势完全不符。
看到湛恩睁开眼,荀涓真诚道了声,“恭喜。”
湛恩摇了摇头,声音发闷,“本来应该只到凝神五品……师父若还在,定要罚我。”
明明是突破境界,他却像是受了重伤一般虚弱,有气无力的。
荀涓好奇而关切地问,“你可是修行出了差错?”
湛恩手指微颤,垂下眼不看她。嗓音嘶哑,“……是出了点差错。”
大道三千,修仙界的默认原则是不干涉别人的道。荀涓固然好奇,也不能问的太多。看湛恩没有打算自己说原因的样子,也只能按住好奇不提。
她换了个话题,“我看你突破时有狂风乱卷,跟一般修行者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相不同,好生奇特。”
湛恩颔首答,“我是变异天风灵根,所以有此异象。”
听完此语,荀涓瞬间沉默。
一般有灵根的人才能感知灵气,走上修行之路。九成九的人都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根含一到五个。灵根越少,修行速度越快。该修仙者有哪些灵根,突破时就会是他所拥有的属性灵力活跃成为异象。
她之前看湛恩修为那么低,还当他是五行灵根都有的杂灵根,所以修行才极其缓慢。万万没想到,人家不仅是单灵根,还是极少数的变异灵根。
想想她幼时因为没有灵根,经历了千辛万苦把身体炼成幽冥紫炼的容器才算得上伪火灵根的遭遇。
荀涓:小丑竟是我自己?
“佛修,都是你这样的吗?”荀涓酸溜溜的问。
“并非如此,只是贫僧修行无我、苦行离欲,才会压制修为。”
“压制修为?”她瞪大眼,语声透出些不忍和关切,“像你那样子……得压制到什么时候?”
每一次突破都是一次折磨,稍有不慎就是爆体而亡的下场,未免也太艰苦了。
湛恩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低头答,“压制到承受不了为止。”
荀涓:……
她嘶声感叹,“修行不易啊——”
怜悯之余,心态平衡了一点,还诡异的对湛恩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现在我相信你是苦行僧了。”
用同病相怜的口吻说完这句,荀涓再记起湛恩说的“不杀生、不妄语、不淫/邪”原则,顿觉自己前几日妄图引诱和尚破戒的行为太不地道。
她此来须弥圣地的目的是佛骨舍利,为一己之私祸害一个已是得罪。
像湛恩这般心思纯净,修行刻苦的和尚,与她全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是与他保持距离的好。
湛恩答完这一句,便从蒲团上站起来,对荀涓道,“此次贫僧提前突破,多谢施主为我护法。烦劳再等我两日,待修为稳固后,便带施主去大自在天。”
原本要等二十多天,现在缩短了这么多,荀涓自然没有意见。
见和尚面色苍白,她方要提议,“要不我出去,湛恩师父在这里安心稳固修为?”
禅房里比较适合打坐调息。
湛恩却摇头,“贫僧去正殿即可,施主在此休息吧。”
说完,声称自己要稳固修为的湛恩就去佛像念了足足两天的经文。
其中忏悔二字出现的频率尤其的高……
而荀涓直到现在也没弄懂,念忏悔经文跟稳固修为有什么关系。大概是佛修特有的法门吧……
*
回忆到此截止。
追忆了一番当初的湛恩,对方浑身渗血却依旧坚定向佛求道的苦行,让荀涓因为疯君而躁动起来的心魔缓和了些。
她本是心智极为坚定的人,虽然多年来饱受心魔困扰,乍闻疯君的消息乱了心神。但被湛恩唤醒后,也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
说句不客气的话,疯君若有余力,早就来找她报仇雪耻了。没有找她,必然是力有不逮。
就算疯君真的找来了,三百年前她能用凡人之身算计死了全盛时期的疯君,三百年后她难道会怕了一个残魂?
思及此处,荀涓的心境愈发平稳。然而再抬眸看湛恩时,又波动了起来。
当初湛恩带她见到佛子妙桓后,她就满心热忱地扎在了佛骨舍利(佛子妙桓)身上,将这个梵谛天的小苦行僧抛之脑后。纵再有几次交集,也是漫不经心。
历经多年,她本以为自己对湛恩没留多少印象,可如今回忆起来,才发现并非如此。
在荀涓灰暗里夹杂着情/色与痛苦的过往经历中,与湛恩的短暂接触的经历就像是一小块洁白的净土。
双方因缘际会,不掺杂任何目的,在她被烈火焚烧得残破不堪的心境里留下了一抹清浅祥和的莲香……
所以,她真的要为了佛骨舍利,算计湛恩,污染这一小片净土吗?
荀涓犹豫了。
“佛子……”她小声着念出这么两个字,心绪复杂难言。
被点名的佛子看着她,眼眸澄净,温和至极。
“嗯?”
荀涓叫他这样看着,更觉得烦躁。情绪上头,便冲和尚恼怒道,“佛子,怎么偏偏是你当了佛子呢?”
要是换个没有产生过交集的和尚,她像对佛子妙桓那般,一开始就带着目的靠近,哪里还会有什么苦恼愧疚呢?
让荀涓这样逮着没头没脑的发泄一通,湛恩也是愣了一下,想来不解。
注视着荀涓写满不高兴的眉眼,僧人笑意浅淡,“荀涓施主不喜贫僧做佛子?”
荀涓板着脸,“我不喜欢。”
给她添了好大的麻烦。
“为何?”
荀涓抿着嘴唇不说话。
湛恩神态不变,“施主觉得贫僧德不配此位?”
“不是。”荀涓这个无理取闹的人反倒摆出一副委屈模样,“我就是不喜欢。”
湛恩抿了抿嘴角。停顿片刻后,他注视着她,语声温和的像是在叹息,“纵为佛子,贫僧与过去,也没有什么不同……”
“怎么没有?”不同大了去了!
荀涓咽下后面的话,觉得湛恩是不可能懂得自己的心情的。
气闷的荀涓不想再看糟心的和尚,扭过头看门外。
那些个蜘蛛化的男人不知何时都四窜而逃了。随着哗啦啦的锁链拖曳的声响,一个半人半蛛的女孩堵在了门口。
她猩红的八只眼齐齐盯着荀涓,蓦然落下泪来。
“姐姐……”
作者有话说:
荀涓(叹气):唉,他不懂。
湛恩(叹气):唉,她不懂。
被遗忘了一整章的小蜘蛛:不,是我不懂!我不配!
第8章
“姐姐……窈娘姐姐——”
半人半蛛的小妖怪看着几步外的荀涓,嘶声啼哭着。
乱发遮住了那张尖尖的、布满脏污的小脸。只有血一样红的眼睛和小嘴在脏污的面容上显现出渗人的色彩。
八条漆黑毛茸茸的蜘蛛腿上分别拴着长短不一的锁链。锁链的顶端刺穿了她的腿,已然长进了骨肉里。故而行走这么久都没有脱落。
屋内的老妪看到蛛儿之时就晕了过去。
莲净在湛恩的授意下将老妪扶到一旁,设下了防护禁制。回过头来小声问道,“师父,这位小施主是半妖吗?”
所谓半妖,即为人与妖的血脉后代。外貌上会随机继承一部分人和妖的特征。
因为人与妖之间的血脉差异太大,即使妖类化形为人,本质却还是妖。所以人妖极少留下后代,留下了后代也很难长大。
纵然长大,半妖在人妖二族也都属于异类,为大多数不容。在三界都极为稀少。
却不知蛛儿这样一个少有的半妖,是如何会流落到凡间界。
湛恩正待要说什么,听到莲净声音的蛛儿却突然转过头来。一改面对荀涓时的温顺,呲牙咧嘴,眼中尽是凶恶的狠戾。嘶声尖叫道,
“男人……不许碰姐姐!”
随着蛛儿的异动,一股黑雾魔气在屋内爆发开来。无数由怨气化成的人面小蜘蛛前仆后继围向了湛恩师徒二人。
“阿弥陀佛。”
湛恩看着密密麻麻的怨气小蜘蛛,轻念一声佛号,神态祥和悲悯。
金色的佛光照耀着满地的小蜘蛛,如大日烈阳,驱散一切黑暗。
“啊啊啊——姐姐……姐姐痛……”蛛儿嘶声痛呼起来。
她虽是半妖,身上的妖气却十分稀疏,反倒充满了魔气和怨气。一如那些被她蜘蛛化的男人,佛光对蛛儿的伤害也是成倍的。
感觉到痛意,蛛儿像是下意识地将八条腿折起,第一时间身体趴俯,高高翘起了臀部。露出光裸后背上各种狰狞的痕迹。
“不要!不要打姐姐!蛛儿听话……”
那必然是在长久的虐待中养成的习惯。一旦受到伤害,便做出承欢的姿态,以求减轻痛苦。
荀涓看到蛛儿下意识的动作,只觉得一股火气冲顶,转头对就湛恩怒道,
“和尚!你还不停下!”
女人的喝声传出,金色的佛光为之一顿,霎时消散了去。
旁边的小和尚莲净也被荀涓这喝声吓得脖子一缩。大眼睛惊恐地看荀涓,不明白这个温温柔柔的女施主为何发起火来这般吓人。
荀涓却没有理会被她吓到的小和尚。
她走向蛛儿,语声温柔至极。“你叫蛛儿?可是受伤了吗?”
“姐姐……呜呜姐姐不要走……”
蛛儿没有抬头。两条骨瘦如柴的手臂环抱住头部,哭得发颤。右手的掌中好像抓着什么,攥得很紧,隐隐透出些红色。
荀涓没有在意那点红色,她看到蛛儿的样子,对其愈发怜惜,还有一种同为过来人感同身受的愤恨无法排解。
她抚摸着蛛儿脏得一缕一缕乱糟糟的头发,柔声细语地安抚,
“姐姐不走,蛛儿别怕。”
在荀涓的安抚下,又没有了佛光的伤害,蛛儿慢慢抬起头,左手抓住了荀涓的袖摆。抽抽搭搭,
“姐姐……不要再跟男人走……他们都是坏人……会打你的……”
小女妖的乱发被荀涓拨开,完整的露出整张面孔。
一如老妪之前描述的那般。蛛儿看起来不过八九岁模样,青面獠牙,满面脏污。
近距离看到蛛儿那张半兽化且稚嫩的小脸,荀涓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她难以想象,那些男人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扭曲变态的猎奇心理,在蛛儿身上发泄兽欲,将她捧为释兰城名妓?
“都是一群人面兽心的畜牲!”
屋子里没有别的男人,荀涓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屋里的两个和尚。
无缘无故被凶巴巴瞪了一眼,不明白自己是被迁怒的莲净缩在湛恩背后,小小声倍感委屈,“明明是那半妖先动的手……”
怎么荀涓施主反而凶他们呢?
湛恩看着荀涓安抚小蛛女,静默不语。
没有了佛光威胁,怨气小蜘蛛又围了过来。这次却只有一阵灵力柔风挡住它们,在师徒二人身前形成阻隔的禁制,而对怨气蜘蛛不伤分毫。
莲净见此,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师父以往哪里能容得这种害了全城人的妖魔留存?莫非遇到荀涓施主,连原则都不要了吗?
仿佛是知道莲净的想法,佛子眸光垂下,唤了声“莲净”。
莲净低头,“师父……”
“你可是奇怪为师为何不以佛门神通降妖除魔?”
小和尚犹豫了一下,双手合十,向佛子行礼。
“师父,请恕弟子愚钝。弟子确实不解。”
佛子看着小和尚,颔首,“你没有因为我是你的师父而一味听从,这很好。”
莲净难得被师父夸奖,心里不由得一喜。
抬起头,却看到师父的目光转向门外,平平扫过着那些缩在街头巷尾的蜘蛛化的男人。
“世间善恶有报,但因果有时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简单。未知真因,不可妄下定论。”
湛恩顿了一顿,淡淡道,“我们降恶,不降妖。”
莲净不知真因是何。但觉师父的神态就像是殿上供奉的佛,泥塑的神像。看起来悲悯,却又十分平静,有一种超脱物外的漠然。
跟平常一样。
“弟子明白了。”话说到此,莲净本已受教。觉得自己之前的质疑是无中生有。
像师父这样信仰坚定的高僧所为必然有深意,怎么会因为一位女施主改变原则呢?
莲净安心了。
另一边听到湛恩师徒对话的荀涓也无声地呼出一口浊气。
佛子清润的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像是一汪涓涓流淌的清泉,洗涤她心中的烦躁。
胸口的憋闷散去大半,理性回笼。下一刻,荀涓却是皱起了眉头。
她的确对蛛儿的遭遇倍感怜惜,但也不应该这样暴躁,无脑迁怒湛恩。
难道是——
荀涓想起了之前湛恩的话。释兰城,距离孔雀王城可不算远。
“蛛儿。”她垂眼看着小蛛女,语声轻柔,“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紫衣的男人?”
其后,佛子清净平和的目光陡然添了一丝凉意。
莲净感觉到什么,茫然地抬头看了看佛子肃穆的面容。直觉师父好像不太高兴?
面对荀涓的问话,蛛儿歪了歪头。红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却没有焦点。自顾自地说,
“蛛儿,蛛儿找了姐姐好久好久……姐姐跟蛛儿回去好不好?蛛儿现在很厉害了,蛛儿可以保护姐姐……”
女孩稚嫩的哭声中断断续续夹杂着一些语句,令人怜惜。
她像是一心把荀涓错认成姐姐,脑子里除了姐姐,别的什么都听不进去。
荀涓的目光在蛛儿的小腹处停顿了片刻,牵起她的小手。语态温柔,
“好,姐姐跟你回去。”
蛛儿闻言满面欣喜,牵着荀涓的手便迫不及待往外走去。好似忘记了湛恩和莲净的存在。
她把细瘦的右臂抬起挥舞,露出掌心攥着的一小片皱巴巴的红色布料。神思浑蒙,嘴里念念有词,
“姐姐的衣服被蛛儿不小心撕破了,蛛儿帮姐姐重新做了一件,姐姐如果不喜欢,蛛儿可以再做……姐姐穿红色最好看了……”
听到这些话,荀涓看看自己朱红色的裙摆,大概知道蛛儿为何会将她错认为窈娘了。
她心下轻叹,拉着蛛儿往门外走。
临在走出门前,荀涓回头看向湛恩,轻轻眨了眨眼。
那一双美目朦胧含情,藏着细碎的光。红唇微翘,似撒娇一般,语声婉转动人,“大师,你会跟着我吧?”
方才还是凶巴巴的“和尚”,现在又成了软绵绵的“大师”。态度变化之快,好像先前凶他们都不存在似的。
莲净心里暗道,这女施主可真不是一般的善变。
抬起头,却见师父微微颔首,平静地“嗯”了一声。温和道,“阿弥陀佛,施主自可前往,贫僧随后便是。”
荀涓抿唇回之一笑,与蛛儿一起走出门去。
湛恩师徒随后跟上,保持十步的距离,不远不近。那蛛儿也就像不知道他们存在一般,由他们跟在后面。
出了屋门到街上。两旁的怪物男人不敢靠近蛛儿,对湛恩师徒却蠢蠢欲动。他们体内被种下了妖种,对活人的血肉有非同一般的渴望。
但有扑过来的,都被湛恩用灵风挡住,远远送走。跟以往惯常用佛光克制邪魔的手段大不相同。
莲净对此还是不解,抬眼偷看师父。却见佛子唇边平淡漠然的弧度隐约加深了些许,添了一丝温暖的人气。
直觉告诉莲净,师父的心情变好了——
从女施主说了那句“你会跟着我”的问句以后。
“师父……”
湛恩瞥了眼莲净,温声道,“纵是方外人,亦在红尘间……除魔暂缓片刻,却也无妨。”
莲净:???
师父,你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
想要多一点点评论,就有动力明天更新啦~
第9章
夜幕凄清,释兰城的街头巷尾都笼罩着浓如雾状的魔气,暗不见光。一段路走过来,真恍如在地狱行走一般。
可蛛儿却很开心。
她左手牵着荀涓,右手紧紧握住那缕红布条,不断跟臆想中的“姐姐”说话。
“姐姐以前说,蛛儿乖乖听话,让芳姑高兴了,姐姐就带蛛儿到街上玩……街上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大家都会喜欢蛛儿……”
伴随着蛛儿稚嫩的童音,众多非人非妖非魔的怪物睁着猩红的眼,死死盯着走过这条街的活人,嘴里发出恐惧或饥饿的呜咽,却被灵风所阻,不得靠近。
眼前真实的场景与珠儿过往时的憧憬相衬,愈发奇诡可怖。带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涩然。
街道未改,却已物是人非。窈娘安慰蛛儿的场景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恐怕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走了有一刻钟,荀涓来到了一座奇特的楼阁外面。
那楼阁与其说是楼阁,不如说是个蜘蛛穴。
但见灰白色的蛛网丝丝缕缕,密密稠稠,像对猎物一样,将楼阁裹成一个灰白的茧。
唯空出一个狭小的门洞,门板已经被拆成了碎木。一块废旧的匾额横在门前,书以“天上楼”三个字。
“姐姐!我们到家了。”
蛛儿拉着荀涓的手,眼看着要欢欢喜喜地跨进蜘蛛洞。
荀涓却蓦然顿住了脚步。
“姐姐?”蛛儿仰起头,眼眸晦暗,外凸的獠牙闪动幽光。用小女孩特有的单纯语气说道,
“芳姑也很想姐姐,天上楼的人都在等蛛儿找到姐姐回来。以后蛛儿会保护好姐姐的。”
眼前狭小的门洞仅能容一人进出。以荀涓的视力,可以看到里面有三五个椭圆形的东西被悬挂在屋顶,随风摇晃。
整个释兰城没有足够能威胁到她的存在,就算是蛛儿也不过元婴境的实力。远不及她。
然不知为何,看到这座蜘蛛穴,她胸中总有一种莫名不安的情绪回荡。
荀涓扭头看向了眼身后的佛子湛恩。
僧人身旁有灵风回旋,阻拦街道上的怪物,宽大的赤色袈裟飘扬鼓吹。脚步不疾不徐,异常沉稳。
察觉到荀涓的视线,他举目与她对视,眸光澄净,一派的平和自然。
湛恩没有说话,可她心里激荡的不安却莫名散去了。
这大概是佛修的特殊能力,让看到他们的人都受到影响,变得平静安稳。
她又对湛恩笑了笑,随后同蛛儿走进了天上楼。
跨进门槛的瞬间,一阵奇异的波动震荡开来。荀涓警惕地仰头仰头四顾,神识沿扩到天上楼的每一寸角落。
察觉到某处异样,便挥出一道灵力打了过去。
因为那股诡异的波动,荀涓没有注意到她牵着手的蛛儿在那灵力波动出现后定在了原处,四对眼皆是呆滞。
两息后,一块黑色石头落在了她的掌心。她眸光一厉,“锁魂石?”
一只大手拿过了她手里的黑色石头,随之耳畔便响起了一道清润的男声。
“此处魔气浓郁,施主还是谨慎些为好。”
荀涓微微偏过头,正瞧见佛子端肃的侧脸。
他应是担心她乱碰了什么东西,急着拿走黑石。此刻与她只间隔不到半臂的距离。她觉得自己伸一伸脖子,几乎都能挨到和尚的面颊。
僧人五官平平,面部轮廓在黑暗中却很是清晰硬朗。那双眸子如黑曜石一般。
荀涓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热,暖暖的檀香中好似掺杂了淡淡莲息,香远益清。
世上男子大都浊臭逼人,这和尚却似佛前供奉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浸在袅袅旃檀气息中,清雅……醉人。
也许真是被那香气所迷,她心头微动,蓦然唤道,“和尚——”
听到这轻柔的唤,佛子微微侧头看过来。
荀涓便松开了蛛儿的手,踮起脚尖,头颈仰起。
一个吻,就像早春二月里,春风吹落了树上雪白的梨花,轻飘飘的一朵花瓣,落在了佛子的面颊上。
“施……”
僧人身子一震,霎时僵成了一块金刚石。
风静了。阴森渗人的蜘蛛穴中,骤忽多了一缕暧昧的绮丽,如悱恻的蛛丝,将两个本该无所牵连的人系在了一处。
谁没有注意到,蛛儿下腹的三对红宝石似的眼睛中的一双眼,突然有了神采。
*
南洲之地,一紫衣男子睁开双目,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上笼罩了浓浓的阴霾,显得格外森然冷厉。
“终于等来了啊……”
他的视线好似穿过面前的虚空,看向另一处地方,语声是与神态截然不同的优柔。
“杀了本座分魂的,是这个须弥圣地的和尚——”
“还是……你呢?”
*
“姐姐!”
方才一直对湛恩的靠近无动于衷的蛛儿像是瞬间恢复了灵性,又暴躁了起来。
她拉过荀涓到自己身后,脐心射出拇指粗的蛛丝,咻地打向了湛恩。
“不许碰姐姐!”
蛛丝飞出,登时从拇指粗的绞丝变成千百缕的丝罗网散开,罩在了湛恩身上。
也不知是方才那个轻吻带来的震撼太强,还是她之前阻止湛恩对蛛儿出手的缘故。
和尚就像个木头人一般滞在原地,竟然真的被实力顶天元婴境的蛛儿射出的罗网给罩住了。
荀涓知道湛恩的本事,倒也不甚担忧。反而勾唇笑道,“大师,怎的这么不小心。”
罗网下的佛子垂眸念了声佛号,神态无波,好像不受任何影响。他才要开口说什么,那细韧的蛛丝上陡然出现了一抹紫意流转。
紫光幽幽,蜘蛛洞内寒意彻骨。
“这是,幽冥紫炼?”荀涓勃然色变。
同时,一道冰冷的紫火顺着蛛儿抓住她的手,蔓烧了过来。
紫火触及肤表,顷刻间侵透了骨肉神魂。荀涓体内炼化的幽冥紫炼被这外来的紫火一引,竟也暴动起来,汹涌蔓出体表。
熟悉的疼痛让荀涓面色发白。她两手合拢,掐一法诀,将暴动的幽冥紫炼压回去。
电光火石间,忽又闻得一声响亮的佛号。
“阿弥陀佛——”
佛子眼中神光湛湛,面容端肃,立于黑暗中,好似一轮烈阳光芒万丈。
金色佛光如浪潮澎湃而出,光华扫过蜘蛛洞内结网的蛛丝,罗网上附加的紫火在佛光的倾刷下瞬间消融。并未伤得佛子分毫。
湛恩跨到了荀涓身旁,眼中尽是焦色。他抬手扯开了蛛儿,却不知该如何荀涓克制紫炼,只得暂且收敛佛光不碰到她。
剧痛彻骨,荀涓却对湛恩摇了摇头,“我一会儿便好,帮我看着蛛儿。”
佛光璨璨中,却见那半人半蛛的女童脊背佝偻,两只枯瘦的小手捂住腹部。
“啊姐姐……蛛儿好痛……”
紫火之源从蛛儿的小腹生出,小小的一簇火苗,紫意盎然。
女童高高翘起臀部,蜘蛛腿跪折在地。但这一表示顺服的姿势如今也不能帮她缓解疼痛了。
佛子神色凝重,“来不及了……”
佛与魔相对,他碰不得荀涓,也碰不得蛛儿。否则只会导致她们情况更糟。
“姐姐……”
蛛女八只猩红的眼睛扑簌扑簌落下血泪,掌中攥得皱巴巴的红布条,颤巍巍地向荀涓伸出来。
“姐姐……姐姐……”
荀涓勉力压住体内暴动的紫炼,要去救蛛儿。
然而她抬手的功夫,紫炼之火仿佛被人操纵着陡然放大,成一层薄火覆盖蛛儿周身。
待她将那紫火吸入掌中,也只来得及救下蛛儿的神魂。而那蜷缩起的半妖蛛女已如之前被荀涓焚烧的蜘蛛男人一般,成了一摊黑灰。
“蛛儿!”
彼时,南洲部——
紫衣男子收起了掌中的幽冥紫炼,看着被金色佛光照亮的女人,眼中兴味盎然。
“杀了本座夺走紫炼的,原来还是个美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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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眼睁睁看到蛛儿惨死身前,尸骨无存。荀涓赶忙收了剩余的紫炼火,保下蛛儿的神魂。
漆黑的虚空中,可见一团小小的魂魄模糊不清,好像随时都会散开一般。
佛子皱眉道,“紫炼火藏在她的神魂里太久,造成损伤过重,她如今只余半缕残魂,恐怕转世也成困难……”
完整的魂魄真正是如何转世,此世间修仙者还不够资格参透。但残缺的魂魄十分羸弱,只能转世为昆虫鼠蚁等弱小生灵却是大家的共识。
也正是因为如此,疯君的幽冥紫炼才会那么为人所忌惮。这也是之前湛恩阻止荀涓用紫炼火烧人的原因所在。
而听到湛恩的话,荀涓的脸色却是愈发难看了。
她的目光落在湛恩的手上,拿过他掌中的黑石,冷笑道,“这锁魂石,人家不都已经备好了吗?”
锁魂石,产自魔域奚渊,是唯一能够容纳且逐渐养护魂魄的东西。只有上古灵火可以祭炼。
幽冥紫炼恰好就是其中一种。
从她被引来这天上楼,到蛛儿身上藏有紫炼火,再到这刚好可以收容蛛儿神魂将养的锁魂石,种种一切就像是被精心算计好的一样。
而能够算计这一切,还跟她有仇的人只有——
“疯君!”
咬牙恨恨道出这两个字,荀涓深呼一口气,还是得按照对方设计的走。
遂一手握住黑石,调用紫炼火当场祭炼之。一手掐法诀,将蛛儿神魂留下的那一小团灵光引入黑色的锁魂石中。
用紫炼火这种绝杀之火炼器是一件极耗心神的事,她做这一手略显生疏,但流程十分熟练。
湛恩看在眼里,神情肃然。却只默默护法,没有出声打扰。
待荀涓脸色苍白的收起紫炼火,一串浅色的佛珠被递到了她的手边。
但听得佛子清润的嗓音缓缓道,“这串念珠在佛前供奉多年,有凝魂聚气之功效。施主再三动用幽冥紫炼,恐伤了神魂。可将它带在身边温养,减缓些许损伤。”
荀涓接过念珠,见一百零八颗浅金色的圆珠,颗颗圆融饱满,有清幽的莲香萦绕,触手温润至极。
只一眼,她就认出来,这佛珠正是湛恩一直戴在身上的那串。
“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法器,就这么一件,给了我,你怎么办?”
一般的佛具大都采用菩提子、木材或七宝材质,这串却是用法华莲池的金莲子串成的。
法华莲池里每过百年才生一朵金莲花,结一个莲蓬,能得十五到二十颗金莲子。攒齐一百零八颗,少说需要六百年。
这金莲子所串的念珠,是湛恩的师父所赐,亦可以算作他出身的法华殿的传承之物。
“贫僧已承须弥圣地佛子之位,自有别的法器。施主不必挂怀。”
荀涓眨眨眼,不信。
“什么法器?你让我瞧瞧。”
梵谛天的苦行僧不可依赖外物,法华殿是个小庙,湛恩当初也只有那么一件法器而已。
佛子低声年了句佛号,而后手掌平摊,往虚空一探。
尔时魔气尽拔除,东曦既驾。被湛恩之前的佛光清去蛛网的天上楼也隙入晓光。
一束光曦照耀下,有灵波浮动,佛子手中顿时出现了一把长约七尺的锡杖。
见那锡杖顶部为灿金色,仰莲流云束腰座,托明珠一枚。杖头分有四股,象征苦、集、灭、道;十二枚小环串联,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杖身通体衬以缠枝蔓草,铭文盘曲,灵光灿灿。与佛子那身赤色袈裟相映成辉,宝光直照得整个蜘蛛穴都亮堂了,好不庄严气派。
荀涓还不曾见过湛恩此等威仪堂堂的模样,乍一看见,惊艳之余竟生出些陌生之感。怔了一会儿,才有些怅然若失地说道,
“四轮十二环锡杖……佛子果然是今时不同以往。”
这把禅杖,在佛子妙桓主持百年佛诞时,她也曾见过。是须弥圣地的至宝,修仙界已知的十件仙器之一。
“法器具是身外物。”
佛子注视着她,目光温和沉静。今晚第二次重复道,“贫僧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
“你说没有就没有么?”
荀涓低下头,慢慢将一百零八颗佛珠在左手腕上缠绕几圈。感觉清净柔和的灵力如清凉的涓流沁入神魂,仿佛心境也跟着宁静了。
灵修修法,佛修修心。
梵谛天的金莲子便有这般效果,想来传说中由佛子传承的佛骨舍利能够保修士万魔不侵也是真的。
那般的神物,谁能不想呢?
她晃了晃戴上佛珠的手腕,抬起头笑吟吟地问湛恩,“大师,好看么?”
佛子收起了禅杖,没有回答。
荀涓勾了勾嘴角,似笑似叹。
“这佛珠是大师多年的贴身之物,就这般轻易给了我,怎么也要多看一眼嘛——”
她说着,主动把手伸到他跟前。
好一双素指纤纤,宛若无骨,可比那初春的细笋芽还要细嫩,软玉一般,晶莹又透着温暖的感觉。
见湛恩视线望过来,她故意缓慢地撩起了袖子。
红袖下徐徐见出一截皓腕如玉,缠绕了几圈佛珠,更衬得手腕纤细,鲜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明明没有露出多少,却凭添了几分勾人的诱惑。
“呐,大师,我戴着好看吗?”
柔媚的语声如娇似嗔,便如含羞的少女在问自己恋慕的情人一般。
自来女为悦己者容。若是个普通男人,只怕现在骨头都酥了一半。
大许是旭日东升,又没了肆虐的魔气,这阴冷的蜘蛛穴里竟一下子热了起来。
佛子垂眸看她,澄黑的眼瞳,目光微凝。
静默了两息,忽听得楼阁里传出几声重物落地的响动。
他低声念了句佛号,像是忘记了掌心的伤,双手合十。温言道,“佛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应无所往,而生其心。施主莫要着相了。”
而后便转身朝着响动传来的角落走去。
荀涓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下佛子的话。
“应无所往,而生其心……若真无心,何惧动心?”
自言自语了这么一句,她也跟了过去。边走边唤湛恩,“你手伤未愈,仔细别乱碰东西,浪费了我的好药……”
*
传来坠落之声的缘由是五个人。五个都是女人。
她们之前都被蛛丝重重捆住,悬挂在房梁上。现在蛛儿死了,这五个人也掉了下来。
湛恩用灵风将她们身上的蛛丝除去,发现这五个女人里,四个年轻女人还活着,另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女人却浑身发黑,早已死于蛛毒。
荀涓掰碎了一枚低阶回春丹,给活着的女人服下,她们便悠悠转醒。
“我们都是天上楼的姑娘。”
最先清醒并镇定下来的是一个穿着绿裙的女人,名为优希,她指着那具中年女人的死尸,神色复杂地告诉荀涓。
“她是芳姑……”
天上楼的老鸨。
荀涓问她,“你认识蛛儿和窈娘吗?”
“蛛儿!”优希眼里盈满了恐惧。等到荀涓告诉她蛛儿已死,她的恐惧才化为了怜悯。对荀涓讲述道,
“窈娘和蛛儿的缘分说来也是奇异——
窈娘被她的夫君卖给芳姑的。那时释兰城的男人都说,没有睡过珠儿一次不算男人。
她那没用的男人,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却还要睡一次珠儿,证明自己是个男人。所以就将窈娘为抵押,卖进了天上楼为妓。
刚进来时,窈娘死活不肯接客,被打了一次又一次。芳姑怕打死了她得不偿失,就让她养伤的时候在天上楼打杂,顺便给蛛儿送饭。
窈娘一开始对蛛儿又恨又怕,没过几日,却跟蛛儿的关系越来越越好。我们问她原因,她说,蛛儿很像她早死的妹妹……
虽然窈娘一直抗拒接客,但还是扛不住芳姑,养好伤以后,就认命接客了。
直到三年前的一个夜晚,窈娘突然死了……”
优希说到这里,神态难掩恐惧,“蛛儿的叫声惊醒了半城的人,我们过去时,只看到芳姑让两个人把窈娘从蛛儿的房间里抬出来。窈娘全身都被血浸透了,好像她的裙子本来就是血红的一般……”
荀涓问,“窈娘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那天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吗?”
优希回忆了一下,有些迟疑。
“我只记得,那天好像来了一个特别好看的男人……”
荀涓眉心一跳,“他可是穿着紫衣?”
“紫衣?”优希想了想,肯定地说,“没错,是穿得紫衣。他的衣裳也不知是用什么料子做的,像云一样轻。我们还私下羡慕过……
他说他是慕名而来,但只是看了蛛儿一眼,就改选了窈娘……那天晚上,窈娘就死了……”
“果然是他……”
荀涓面色有些难看。
已经死了三百年的老仇人突然复活或许没什么,但如果复活的仇人却能提前算出她的动向还给她设局就很可怕了。
但,疯君又是怎么知道她会在三年后来到此地的呢?
正在荀涓思索之时,却听得湛恩对不知何时进来的莲净吩咐道,
“释兰城之危已解,莲净,为师给你留一道方子,你交给孔雀王。让城中的男人煎服。两三载便可清除妖种,慢慢恢复正常。”
莲净应了好,又不解地问,“师父不跟弟子一起吗?”
湛恩摇头,淡淡道,“为师与荀涓施主将即日启程,前去东洲。”
荀涓:???
“东洲?”她秀眉紧蹙,有些抗拒,“大师不是要在西洲传教吗?这才有了眉目,去东洲做什么?”
湛恩转向她,语声温和如初,端肃的眉宇却透出一种不容置喙的神情。
“去东洲,找张百衍。”
“张百衍?”荀涓瞪大了眼,讶然道,“是那个一生只算百卦的易宗大长老,神算子张百衍?”
*
五日后,东洲,江临城。
一女子头带帷帽,与一个身着赤色袈裟的年青僧人走进了城里。
这婀娜女子和僧人的组合一开始很是吸引了一些行人的眼光。所过之处,少不得背后引来好事闲汉的小声议论。
“光天化日的,这和尚也能跟女人一起走了,莫非六根未净,嘿嘿……”
“近来因为齐府的怪事,江临城可来了不少和尚道士。这和尚说不定也是冲着齐府的银两来的。”
“那跟着他的女人怎么说?”
“怎么说?脸长什么样咱不知道,那身段瞧着可真不赖……要是长得标致些,也怪不得和尚把持不住。”
“哈哈哈哈是极是极……”
正是嬉笑之时,这几个闲汉突然集体摔了个狗吃屎。且是真正的脸朝地,啃了一嘴狗屎。
“呸!这什么玩意儿?”
“狗屎!怎么你们也——”
“这这这……青天白日的,活见鬼了不成……”
前方,僧人低声道了句,“是贫僧疏忽了。”
而后挥手施了一道法诀。二人的身影便似有若无起来,让旁人见之就忘。
“四百年都过去了,这江临城的人,还是那个样子……”荀涓语带讥讽。
帷帽遮住了她的脸,让湛恩看不到她眼中复杂的追思和厌恶。她平复了一下心绪,淡淡道,
“快点走吧。”
湛恩身形微滞,“嗯”了一声,却没有问她什么。只默默加快了脚步。
不同于西洲的闷热荒芜,地广人稀。东洲之地可谓山明水秀,人杰地灵。
一路行来,江临城的大街上车水马龙,酒楼、茶馆、首饰铺等店铺肆立,小贩沿街叫卖,行人川流不息。连沿河吹面而来的风似乎都透着柔柔的脂粉气。
湛恩领着荀涓穿过了繁华热闹的坊市,来到一处僻静小巷子口。
“此处设有阵盘,未得神算子的印记恐难入生门。施主且在此等候片刻,贫僧见了张百忍,便来领施主进去。”
荀涓点点头,目送湛恩走进小巷。似有一阵奇异的灵波浮动,佛子的身影瞬间消失无踪。
她抬手掀了帷帽,露出一双写满了不悦的芙蓉面。望着远处繁华的街市,恼怒道,
“老不死的张百衍……天下那么大,怎么偏偏隐居到了东洲江临……”
埋怨的话刚刚说出口,身侧顿时传来一浑厚苍老的惊叫。
“不得了!不得了啊!”
荀涓循声望去,见一枯瘦老者,续着山羊胡,头戴方巾,身着灰袍。手上拿着个白布幡,字写得密密麻麻。
大字有“测字算命”“风水八卦”“妙手回春”三个,右下角还加了行小字,“壮阳药,快乐散,不灵不要钱”。
这业务范围太广、一看就是个江湖骗子的老者看着荀涓啧啧有声,
“老夫一辈子相面无数,还没看到过像姑娘你犯得这样凶的桃花煞,啧啧啧,你这搞不好,可是性命难保了……”
作者有话说:
画重点,桃花煞
第11章
听到这话,荀涓一时失语。主要是没想到,过了几百年了,这些算命的路数还是老一套。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老者的目光却是扫过了她的手腕,眼中发亮。
“姑娘这佛珠,可不一般呐!”
荀涓皱了皱眉头,有些不高兴。把袖口往下拽了些,遮住佛珠。似笑非笑地问,“先生是相面,还是相佛珠?”
“命数千变万化,不可捉摸。相面测算可不是单单只看脸,就能判断的。”
老者指着被荀涓遮住的左手手腕上的佛珠,一脸高深莫测。
“姑娘可听说过五行相生相克之道?”
荀涓心道开始了。
从她还做凡人时起,这些算命的套路就是先吓唬人,再扯一通弯弯绕绕的命理学说,最后化解劫难要收钱。其中对女子多以婚姻、桃花来忽悠,配合血光之灾,几乎无往不利。
她轻轻勾起一缕头发,绕指转了两圈。笑嘻嘻地胡扯道,
“五行相生相克是什么我不知。不过以前有相士说小女是黑寡妇命,嫁谁谁死,但有什么桃花煞,恐怕也凶不过我。”
“这话倒也没错。”老相士也不知是真懂还是假懂,竟然点头赞同,“一般的男子确实降不住你,但那桃花煞却是非同一般。”
荀涓懒得说话,老相士便摇头晃脑地继续道,
“老夫观姑娘你唇红齿白,眼大而有神,其颜如玉,当属火。你那桃花煞凶极,乃庚金之相。
金遇火则贵,火遇金则融。你那桃花煞若是个普通命数或许能够与你金火相生,奈何他是七杀降世,天生的煞星。故而不是你克死了他,便是他克死了你。
单从面相上看,金气已攻入命格,姑娘的性命之忧本是避无可避。不过嘛——”
荀涓越听越觉得不对,这金火相克一说,怎么听都像是在映射她跟疯君的样子。
偏偏老相士故意停在转折处卖关子。
她看看身侧的张百衍居所,心中有了猜测,一改方才的轻视,拱手恭敬道,
“请先生赐教。”
老者嘿然,迈开八字步,缓步走向荀涓。
到她跟前,却是伸出了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指一搓。
“行有行规,姑娘不给点银两,老夫很难开口啊。”
荀涓:……
翻出一块流光溢彩的上品灵玉递上。
老头嫌弃看了一眼灵玉,摇头。
“老夫是个实诚人,只看得中银子,赏不来真玉假玉。”
荀涓心里又有点拿不准了。从储物袋翻了半天,才找出一锭存了好多年的银锭子。
“解法么,老夫早已经说了!”
老相士接了银两,喜滋滋收入钱袋。清了清嗓子,示意荀涓将腕上佛珠露出。而后指着佛珠,只说了一句,
“木克金,木生而火旺。”
相当言简意赅。
“没了?”
老相士一摊手,“没了。”
荀涓:……
大许是看荀涓脸色不大好看,他又开口道,“还有一句。”
“什么?”
老相士侧身迈出一步,看似无意地踏入小巷,顺便撞了荀涓一下。
荀涓身子一晃,没控制住后退了一步,踩进了小巷口。
霎时间,似水波漾开,一股无法抗拒的拉力将她整个人扯了下去。
青石板铺的小巷、街道、人声全都消失不见。
她仰躺着跌入粘稠腥臭的血池,紫色的火以燎原之势在血池面上蔓散而去,冰冷彻骨……
“在主人门前说主人坏话可不是为客之道。”
老相士摸着山羊胡,走在青石板铺的巷子里,自言自语道,
“一个是七杀降世,凶煞奸诈恶难当,一个是大日照临,阴昧邪暗不容其间。竟然为了同一个人找上老夫……难办啰难办……”
话音刚落,他便停在了一扇紧闭的木门前。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大长老。”
披红的袈裟,清润的嗓音,不是湛恩是谁?
老相士,即易宗大长老张百衍。眯着老眼看湛恩,嘿然笑道,
“什么风把须弥圣地的佛子吹来了?”
湛恩沉静道,“大长老在一年前曾说过,贫僧找到故人后,与大长老还有再见之日。”
张百衍嗤笑一声,推开木门。“老夫跟谁都这么说。”
“但大长老不会对谁都许诺一卦。”佛子合掌低眉道,“贫僧今日为求卦而来。”
“求卦?”
张百衍跨进门里,把白布幡随手往旁边一扔,却是转身对湛恩比划了一个手势。突然板起脸,冷哼道,
“自老夫传承仙器命罗,第一卦便算得老夫今生只能以命罗算得百卦,算完则已。故改名张百衍。你知道老夫如今还剩几卦吗?”
湛恩摇头。
“九卦!”
张百衍冷笑着道,“三年前疯君以分魂续命之法才换得老夫一卦,请老夫算一人去处。佛子准备用什么来换这剩下的九卦之一?”
湛恩闻言微怔,“多谢大长老告知。”
这世上精通易数者不少,但能帮助疯君提前三年在释兰城布局得,只有借仙器命罗才可。他果然没有猜错。
“老夫可没告诉你什么,拿不出东西就赶紧走,别浪费老夫午睡的时间。”
张百衍连连摆手,一副急着回去睡觉的样子,竟连门都不乐意让湛恩进去。
“此乃百年延寿果。”
湛恩伸出手,烧伤未愈的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拳头大的碧青色仙果。果子晶莹剔透,仙雾缭绕,只是嗅一嗅都让人神清气爽。
张百衍倒抽一口凉气,颇为眼馋,喃喃道,“怪不得说穷道士富和尚,须弥圣地果然是个好地方……小友要算什么?”
“除魔。”佛子清润的嗓音无比祥和。
“哪个魔?”
“疯君。”
张百衍收回视线,啧啧有声,“好个除魔,却不知小友是为公心,还是为私心?”
佛子淡淡答,“害天下人是魔,害一人亦是魔。”
天下为公,一人为私,是公是私,目的都是一样的。
张百衍一声轻叹,“佛子飞升佛界只是时间问题,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损坏多年修行?”
湛恩不语,将延寿果给了张百衍。这场明知故问的对答便在他的动作中截止。
“万事由天莫强求,何须苦苦用计谋。延寿果老夫收下了,但这一卦得存着,不是今日算得。”
张百衍接受了延寿果,给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大长老何意?”
大长老指向湛恩背后巷子里青石板铺的小路,“除魔之关键,可向命罗阵中求。”
湛恩回眸,只见灵光腾腾,一方八卦命盘的虚影徐徐升起。灵威震荡,扭曲了虚空。
“仙器命罗?”
又听老者浑厚的声音假模假样地惊呼,“啊呀呀,这是哪家女娃娃,怎么这般不小心闯进了惊门?”
话音落,命盘骤变。见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八门绕悬。以奇异的韵律,是快实慢,徐徐旋转。而惊门一格,却俨然被一抹近乎于黑的紫色盖住。
“命罗惊变,便是老夫也不能控制。佛子有大慈悲,且去帮一帮那位女施主脱身吧。”
意识到这女施主是谁,佛子面上的祥和沉稳被肃穆取代。回头对张百衍道,“请大长老定住命罗。”
“命罗乃仙器,惊门之内心魔顿显。佛子万望当心。”
张百衍手臂抬起,定住旋转的八门,“小友,请——”
*
惊门属金,寒气肃杀,草木凋零。与死门伤门一起为三凶门。主惊恐、创伤。或许没有死门实实在在的凶险,但针对的却是道心。
仿佛从水幕中走出,湛恩入目所及,却恍惚是须弥圣地大自在天的竹林。
他站在竹海中问一红衣女子,“施主为何一定要跟着妙桓佛子?”
“因为他是佛子啊。”
“佛子,有何特殊?”
“修仙界的和尚都在须弥圣地,但佛子只有一个。”
他语声微涩,“佛说众生平等。”
“佛的眼中众生平等,但我是个俗人,俗人眼中,众生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她的语气里透着理所当然。
片片竹林郁郁葱葱,在薄雾中漾起云烟似的波浪。一晃神的功夫,他已在云烟之外。
方才那女子懒懒坐在石桌上,向那穿着披红袈裟的佛子献媚。
“佛子——经文有什么好看的,你看我一眼嘛——”
佛子看了她一眼,视线又回到了手中经卷之上。
她嘟起红唇,又翻开一本妙法莲华经,指着一小节,凑过去娇滴滴地念,“(若有众生,多于淫/欲,常念恭敬观世音菩萨,便得离欲。)佛子,什么叫淫/欲?为何要离呢?”
柔风吹得竹影摇曳,那对男女的身形愈发模糊,如一幅静谧的画卷。
他却是个画外人,站在竹林外,听女人好似天真烂漫的发问。
“佛,难道也会有欲吗?”
他知道,她问的是佛子妙桓。可又像有种莫名的感觉,她在问他。
一种无法形容的惶恐从心底升起。眼前大自在天的竹林变成了梵谛天的法华莲池。
“我的衣裳脏了,你帮我洗洗嘛。”她衣衫尽褪,雪一样的肌肤像是在发光。
“这衲衣是湛恩师父穿过的吗?”
“……是。”
“我都穿了你的衣裳,能不能跟你睡觉?”
能……吗?
莲池的花倏忽开了,檀香袅袅,又变成了法华寺的禅房。
“湛恩师父——”
“你为什么不睁眼看我?”
她披着他的僧袍,面朝着他安然睡去。僧袍下未着片缕。两条修长光洁的腿交叠着,本来能遮到膝盖以下的僧袍却因为她熟睡前的不安分而卷到了大腿。
恍然间,有一只深紫色的蝶从她发间,轻盈地落到了他的腿上。蝶翅轻轻颤动,煽动燥热的火。
“我的簪子掉了……”
她的手跟过来,语声透着少女一般的天真。
佛,也会有欲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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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他不是佛,甚至不是佛子,只是须弥圣地一个普通的弟子。他不知道佛是不是有欲望,却能克制自己的妄念。
“长老,弟子想去镇守刹狱天。”
告别荀涓离开大自在天后,他回到梵谛天,对正在重水中修苦行的长老如此说道。
那如如不动的长老听到这话缓缓睁开眼,看向湛恩。
“只有寿命将尽,不得突破的僧人才会去刹狱天。你是梵谛天最年轻的苦行者,以你的天资,并不需作出如此选择。”
刹狱天,又可以叫作刹狱海。是十二诸天之一,也是须弥圣地最神秘的地方。只有须弥圣地的长老和继承每间庙宇的住持才知道它的存在。
刹狱天与其他十一天不同,乃是一处极凶之地。它连接着幽冥之海在凡间界的缝隙,无数幽冥界的邪魔怨魂、幽冥恶兽想要从这里逃入人间。必须有修士镇守,防止那些幽冥之物扰乱人间秩序。
入刹狱天者,稍有不慎,就是性命之危。所以大多数时候只有寿命将尽的老僧才会去守,一来是为凡间,二来也可于死生间寻求突破。就算不能突破境界,也能积攒大量功德,求个来世。
但入湛恩这样的情况,着实没有去那里的必要。
长老有一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他低眉垂首,不敢直视长老。
只道,“请长老应允。”
“刹狱天,须弥圣地的弟子都可以进,但只有突破神庭境的长老才能出来。你当真做好了决定?”
“弟子决心已定。”
“阿弥陀佛,既然你已下定决心,贫僧不会阻拦。”
长老从重水中站起身,气息瞬间从凡人变成了神庭境的大能。
一道乌光闪耀的大门从虚空中打开,门后透出无尽幽冥的怨气。
“若你圆寂,贫僧会给法华殿再找传承弟子。”
“多谢长老。”
他跨进那扇大门,没有回头。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
他带着忏悔的心态进入刹狱天,一守就是二十年。却没想到几经凶险后,竟然在刹狱天突破到了神庭境,成为须弥圣地最年轻的长老。
纵然拥有了自由进出刹狱天的资格,他也不准备离开。
直到——
须弥圣地让他参与佛子的试炼。
前一位妙桓佛子飞升了。五百岁以内修为至神庭境的长老都可以参加佛子的试炼,办成一件极难完成之事,然后由佛骨舍利择出佛子。
“因为他是佛子啊!”
女人理所当然的话仿若天魔在耳畔低语,
“修仙界的和尚都在须弥圣地,但佛子只有一个,我自然喜欢独一无二的了……”
那如果,他成为了佛子呢?
走出刹狱天的那一刻,妄念的花再次生长了出来。
终究是没有放下……
小雷音寺,诸天佛像前。
舍利子从金像如来的掌中飞出,凝滞空中,要在三名完成试炼的长老中作出选择。
他看着佛骨舍利,将心境放空,不去做任何念想。但心底深处依然有着挥之不去的渴望与焦虑。
不怕一直在黑暗中绝望,只怕绝望中有了希望,却又被打落回去。
禅定七天七夜后,佛骨舍利放出柔和的金光,飞进了他的神府内。
从那一刻起,他有了达成妄念的可能……
佛子静静伫立在原处,看着阵中景物从梵谛天,到大自在天,到刹狱天,到雷音寺,再到孔雀王城。
惊惶、酸涩、欢喜等各种道不明的情绪轮番涌现,试图侵扰他的禅心。
他看着她出现在孔雀王的囚牢中,笑吟吟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哪怕很清楚她缠着他只是因为他如今是佛子,也抑制不住那油然而生的欢喜和压抑至深的遗憾。
“她会回来。”
“因为我已是佛子。”
但也只是因为他变成了佛子……
释兰城的景象消失后,湛恩看着虚空,平静地问,
“还有吗?”
下一刻,就像是在回应他的问话,白茫茫云烟散去,简陋的禅房披红挂彩。女子穿着火红的嫁衣,向他伸出了手,笑靥如花。
“湛恩师父……”
眼前景是心中景,眼前人是心上人。然——
“过犹不及。”
湛恩垂下眼睫,双手合十,缓缓念诵道,
“(若一切法如梦、如幻、如响、如像……所化有情住在名、相虚妄分别)……”
佛子心内空灵,妄想破除。眼前的景与人便如镜面破碎,不甘的消散。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间。无天无地,无风无景,只有几步之外被紫色迷雾重重包裹的红衣女子。
这仙器命罗内自成一片空间,已生了灵性。无怪乎大长老说命罗惊变,便是他也不能控制。
湛恩直起身,走近紫色的迷雾。
才走近几步,虚空中好似传来玄奥的灵韵,无声之音直入心底。
【佛子请回】
佛子淡淡道,“我当渡她离去。”
【个人缘法,身自当之,无谁代者】
一股空间排斥的力量出现,想要将他挤出阵外。
海潮一般的压迫之下,佛子顿住脚步,身旁出现了一把灿金色的禅杖。
禅杖顶端明珠大放毫光,十二枚小环叮咚作响,声势竟不在仙器命罗之下。
这正是须弥圣地的仙器四轮十二环锡杖。
禅杖定在空间内,挡下命罗,湛恩得以走进紫色迷雾。
*
穿过迷雾之后,湛恩眼前出现了一座完全笼罩在暗紫光焰中的宫殿。
金丝楠木的梁柱让血迹浸透了,颜色发黑。珍珠帘幕倒是颗颗洁白莹润,却掩映在灰暗的血光中,随着一声声女子的惨叫,轻轻晃动,让人心底发寒。
呈半月形铺开的血池上是燃烧的幽冥紫炼火,血水浓稠粘腻,焰光昏暗幽冷。
“尊主,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我是双灵根,我什么都愿意做……”
一个女人全身浸泡在血水里,她的手攀在血池边缘,死死拽住一方紫色袍角,苦苦哀求。
佛子快步走了过去,却看不清女人的脸。他微微拧眉,目光落到紫袍的主人面上。
“疯君。”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疯君只是荀涓的一段记忆,看不到本来不该存在于此的佛子。只见他伸出如玉一般的手,按在女人的头顶。
下一刻,满池漂浮的紫火便如受到什么指引,如细流缓缓女人的体内。
女人明显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开始奋力挣扎。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太吵了。”疯君磁性的嗓音中透出些许不悦。
他松开了手,紫炼火暴动起来,如汹汹浪潮,一股脑侵吞了女人。
不过眨眼间,女人就变成了一具白骨在血与火的池水中上下沉浮,还特意被保留了死前的姿势,手骨高抬,像是要抓住什么。
“下一个。”这声音并无波动。
珠帘从两边拨开,又一个浑身光洁的女人被推了进来。
湛恩抬眼看去,但这个女人依旧是面目模糊,只有身子不住地打颤。
“火灵根?不错……”
单火灵根的女人走进了血池。
她在紫炼火中坚持的时间比之前那双灵根的还要短,单火灵根对火系灵气的吸引力极高,不用紫袍男人动手,紫炼火就先激动了。直接把她变成了血池里的一份子。
“下一个。”
“尊主,只剩最后一个了。”珠帘后传来一个谦卑的男声。
“让她进来。”
湛恩紧紧盯着珠帘。
最后一个女人赤足走进来,站定在血池边。她低眉垂首,云鬓遮住了脸颊,却没有遮住姣好诱人的身段。那一身莹白的肌肤,比珍珠还要白皙透润。
“荀涓施主……”佛子清润的嗓音微微涩然。
她好像是在紧张,右手按住了左手的手腕。
“是个没灵根的凡女……”疯君的语气中有了一丝兴味,“抬起头来。”
荀涓抬起头,露出一张如牡丹含露,颜色绝伦的脸庞。见她红唇微抿,眼睫垂下,神态无比沉静。
疯君问,“你叫什么名字?”
“荀涓。”她答。
“涓涓泣露紫含笑,焰焰烧空红佛桑。涓涓……你生了一副好容貌,本座都不舍得让你受苦了。”
疯君抚了抚她的面颊,似是叹息。
但下一刻,他便收回了手,用温柔低沉的嗓音说,“下去吧。”
荀涓平静地转过身,却迎头撞上了挡在那处的湛恩。她身子晃了晃,右手按住左腕。然后仰起头,眼中划过一丝仓惶和恐惧。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湛恩心下一沉,怔怔看着荀涓错开一步,绕过这个地方走下血池。
他很快意识到,这里的一切景物都是仙器命罗制造出的幻象,只能影响幻想出这一切的主人本身。幻象中的人物也不会因为外来者而改变原有的轨迹。
如果荀涓无法从心魔中出离,暂时破除妄念,哪怕湛恩进来了,除了肉身上实质的接触,她也是完全看不到他,听不到他的。
如此,该怎样告诉她这里是幻境?
荀涓将身体浸泡在血水中,看着暗紫的火焰在疯君的操纵下徐徐涌入她的体内。
她闭着眼,峨眉紧蹙,嘴唇咬得泛白,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不远处一具具白骨在血水里上下浮沉,空洞洞的眼眶像是在注视着她,等待她变成它们的同伴。
黏稠的血水包裹住莹白如玉的肌肤,女人的乌发在血池中漂浮,犹如海藻一般漫散开。给这极尽邪祟的场景,平添了几分诡谲的妖艳靡丽。
一刻,两刻,三刻……只要她还活着,痛苦便永远不会停止。
恍惚间,似有什么下了血池。来到她的身旁。
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荀涓的肩膀,僧人刚阳炙热的气息仿佛能将紫炼的幽冷都驱散。
她浑身发颤,似是无力地靠在了湛恩怀中。被汗水浸湿的小脸紧接着他的胸口。
“好疼……”
湛恩欲要推开她的动作僵住。
知道她此刻神奇浑蒙,看不到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嗓音干涩,低声安抚了一句,“我带你离开。”
说着,他半搂着她,走出了血池。
专心带人离开幻境血池的湛恩却没有发现,那一副忍痛模样的荀涓不知何时悄悄睁开了眼。
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胸口,听着佛子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轻轻勾起了嘴角。
*
湛恩并不知晓,在他进来之前,荀涓就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幻象。
惊门针对的是修士的道心,主惊恐,创伤。
乍一听起来,对于早有心魔的荀涓来说,实在不是容易过的一关。
可荀涓的道心又哪里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呢?之前在小巷外,她猝不及防被老相士推了一把,进入惊门的瞬间警惕性就提到了最高。
彼时命罗随着她内心最恐惧的情景幻化出她面对疯君忍受紫炼分身时的场景,甚至连记忆中的痛感都调动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荀涓真的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初最痛苦的时期。
但也只是一瞬。
比起痛苦,她记得更清晰的是自己如何夺走紫炼火,反杀疯君的场面。
就算是真正的疯君找来了,她也要再杀他一次,大不了一死而已。区区一个幻景,怎么会让她深陷恐惧,不可自拔?
荀涓冷冷看着血与火交融的场景,面上唯有轻蔑和冷漠。
仿佛是察觉到她的清醒,惊门的血池幻象险些要虚化消失。
然而看着四周的景象逐渐消失,她却又刻意去回忆自己杀死疯君那一日的记忆片段,主动放出些许心神,投入了怨恨、紧张的情绪。
随着她投入的情绪和努力回忆的片段,本来快要消散的场景又稳固了下来,还变成了她反杀疯君的场景。
要问重复这个回忆是什么感觉?一个字,爽。两个字,痛快!
荀涓不知这里是仙器命罗里面,可能够探测到她的情绪记忆模拟幻象的阵法还是第一次见。
虽然她能破阵出去,但她就是不出,就是耍着玩儿!
只要张百衍那个老不死的不把她赶出去,她能痛痛快快地在惊门里杀疯君一百遍。
她是个很讲仪式感的女人,不停地重复一个杀人的场景太过无趣,偶尔复习一下前面的,后面杀的会更爽。
于是当湛恩进入这个场景时,荀涓其实已经把初遇疯君的场景模拟了三遍了。
起先荀涓真的没有发现湛恩,毕竟她为了模拟场景是真的投入了情绪的。可以算是半沉浸状态。惊门内的规则也可以影响到她。
所以她的确看不到湛恩,也听不到他,还按记忆中的场景慢慢积累愤怒的情绪。
直到,她迎头撞上看不见的人,嗅到了一股暖热的莲花香。
她下意识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佛珠。
是湛恩吗?他来找她了?他能看到她吗?
荀涓摸不清楚状况,便假作依然沉浸在幻象中,露出惊慌的神色。绕开一步,走进血池。
明面上配合演出,其实一直暗暗关注着周身的动静。
湛恩没有刻意收敛气息和脚步,他走下血池的轨迹就和她下来时一样。
于是荀涓可以确定,湛恩能勾看到她,也能看到她所经历的场景。
以和尚的慈悲为怀,如果他看到她过往如此悲惨的经历会如何?
假如他误以为她被过往的幻境所迷,一定会想尽办法渡她出来。但她看不见他,也听不到他。只能碰到他。那么,湛恩会怎么做呢?
血池之下,她再度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佛珠。
荀涓突然想起了老相士所说的五行相生相克之论。若她为火,疯君为金,金与火相克,需得木才能解性命之危。
“木克金,木生而火旺。”
说这句解法时,张百衍所指着的便是湛恩送给她的佛珠。
荀涓心中充满了迟疑。
本来在释兰城时,她已经开始犹豫是否要坏湛恩的修行来取得佛骨舍利,如今又有了张百衍云里雾里的相面言论。
这简直天意像在催促着她缠上湛恩,快去把和尚拿下……
就在荀涓辗转于朋友之义和性命之危中,纠结不已的时候,湛恩扶住了她的肩膀。
相当克制,相当收礼,只是手碰到她的肩,身体却离得远远的。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荀涓:……呵,和尚!
这一刻,荀涓想通了。
她有什么好迟疑的?以湛恩的定力修为,能不能诱惑得到他还是个问题呢。想当初佛子妙桓,她不就没能拿下?
湛恩见过她诱惑妙桓的场景,说不定早就在心里喊她妖女,对她升起防备了。诱惑他破戒只会更难。
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好形象,索性放开争取。是成是败,就看佛子的定力到底有多强了。
下定了决心,荀涓心中随之升起的便是兴奋。
毕竟,哪个妖女不想引诱和尚破戒呢?
打破常规,让恪守戒律、五蕴皆空的佛子为自己动心破戒,深陷情欲,实在是一件想想就让人兴奋的事呢。
她故作无力地依偎进佛子怀中。
感觉到和尚身子一僵,手臂下意识要推开她,荀涓身子轻颤,便带着泣音呢喃了一声,“好疼……”
适当的示弱能够降低男人的警惕,引起他的怜惜。
湛恩果然没有再试图推开她,由着她把小脸埋进他的胸膛。
身型透明的湛恩半搂着她,离开了血池。
疯君按记忆中一样发出惊异的声音,“没想到你这凡女竟是坚持最久的一个。”
这个时候,血池面上所有的紫炼火已经全部导入了荀涓的体内。然而这些仅仅是个小测试,还远远不够代替疯君。
于是他跃入池水中,在血池中撩开紫袍,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小涓涓,你还能承受多少呢……”
因为荀涓已经被湛恩带出来,疯君的动作显得很奇怪。
幽冥紫炼如一个循环,以血池为缓冲,从疯君体内涌出,飞向荀涓。
阴阳双修之法,是唯一能将他体内暴动的紫炼短暂地引入别人体内的方法。
荀涓身子一颤,半沉浸状态下情绪也会同步。她真切地回忆起来那一刻的屈辱、不堪和怨恨。矣花
如此令人作呕的一幕,她一点也不希望湛恩注意到。
过去的她此时是忍着屈辱一声不吭的,但此刻的荀涓却是痛呼一声,“不要!”
然后状若受惊一般用力推开湛恩,扑向地面。
摔狠一点,才够逼真。
为了不让湛恩注意到疯君在做什么,荀涓做好了和尚没反应及时让她以头抢地的准备。
下一瞬,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那双温热的臂膀再度拥住她,然后身子一转,先倒下去给她当了人肉垫子。
荀涓:???
好歹是神庭境的大能,这反应快的都能扑下来给她当垫子,怎么就没把她拉回去呢?
当然,现在的场面比预想中更好操作。
身下人僵成了一块铁板,通过趴着的手感,荀涓判断自己的手臂枕着湛恩的胸膛。
她抬起那张苍白的脸,眼瞳映入虚无的地板,迷离中透着恐惧和一点点期冀。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沿着肩膀,一寸寸往上,抚摸到湛恩的脸庞。
“你……是谁?”她嗓音微哑,短短三个字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十分虚弱。
她纤细柔软的指节轻轻描摹着男人看不见的五官。
在荀涓的印象中,湛恩的样貌相较来说是比较普通的。但此刻不用视觉,仅凭手指的描摹,反而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的眉毛很浓密,微微上扬。眼尾却是往下压的。倒是睫毛意外的长,不像其他地方那么硬,摸着指腹有些痒。
沿着高挺的鼻梁划到厚薄适中的嘴唇,可以感觉到他绵长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指尖上。
很热……
也不知是不是被她的举动惊着了,还是怜她体弱,湛恩竟然由着她摸了半天也不动弹。
那,就别怪她得寸进尺了。
尽管湛恩将她带出血池,紫炼火依旧从疯君身上飞涌入荀涓的体内。
幻境中的紫炼火是假的,不会真正伤害她和湛恩的身体,但她的体温却受到心理影响,像冰一样冷。
“火……好冷……”
紫焰从她背后飞来侵入,如焰光组成的羽翼,与那张妍丽的面容相映成辉,更添加几分诡谲的诱惑。
荀涓紧贴着佛子,笨拙地往他怀里钻,像是要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等到袈裟快被她蹭开时,湛恩终于回过神来。
她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的手在推开自己,想逃。
就算是此时,他也只敢碰她的肩膀,没有半点逾矩。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和尚。
荀涓如此作想。
她厌恶男人,但是意外的,她并不讨厌湛恩。
佛子身心干净的就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恪守戒律、六根清净的和尚完全可以不算在臭男人之列。
“帮帮我……帮帮我……”微哑的嗓音断断续续,细声细气。抱着湛恩不松手,像幼猫一样小声央求他。
他应是又心软了。手中的动作顿了一瞬,但随即又坚定起来。
一阵温暖的灵风轻柔地将她推开些许,隔在了他们中间。像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托住她的身体,还自带送温暖。
虚空之中,竟有恢弘的佛音强行冲破幻境,在空中回荡。如暮鼓晨钟,惊醒世人。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荀涓:……
好佛子,这会儿又想起来自己是有修为的了?早干嘛去了?
荀涓看着阻隔她的灵风,眼神迷离,心下恨恨。
你有修为,我就没有吗?
修行的境界分为引气、凝神、蕴丹、元婴、分神、洞化、窥虚、神庭、飞升。
这九个大境界,便是一个由外向内,“修炼”的过程。
首先引气入体,气在表皮。然后蕴丹境,炼到丹田,从元婴境开始修炼神魂,那时神魂如婴儿一样脆弱。经过分神、洞化两个大境界,将神魂修炼圆满。
再到窥虚之境,就开始修炼神府了。
所谓神府,简单来说就是神魂的核心处,就像是肉身的心脏。
窥虚境,即为窥见虚无,又可以叫开府。到这个境界,修士的神识才能外放,开始掌控自己的魂魄。若是有心绸缪,有很大几率可以不入轮回,选择夺舍或者保留记忆直接转世。
等到神府开辟完整,就进入了神庭境。庭,厅堂也。有个词叫登堂入室,此时修士可以说半只脚已经跨进了仙界。
后面就是从量变到质变,积累福缘法力,慢慢熬飞升了。
荀涓现在是窥虚境,神府已开,神识可以外放。
这也就预示着,她可以玩一个只有高阶修士才能施行的高级玩法——神交。
作者有话说:
日常被锁。。已经没什么了。。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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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荀涓闭上眼眸,眉心紧蹙。像是在破除迷幻与心魔幻境之间挣扎。眼睫颤了颤,困惑又迷茫地道了声,
“湛恩……”
禅音滞了一瞬。许是湛恩发现她的情况有所转好,佛语随即变得更加响亮。
她又听了几句,方作出被那禅语惊醒的模样。扫清心底的情绪,灵台清明。
霎时间,幻境如镜面重重破碎。荀涓睁开眼,见佛子身着赤色袈裟,手拿四轮十二环锡杖,无比庄重的模样出现在她跟前两步。
她一时如从噩梦初醒,眼中尤有些隐忍的惊惧,迷离的神态中还透出看到佛子的欣喜。
“湛恩师父……”又是一声唤,荀涓作出要起身的模样,却是身形微晃,没站稳一般。
禅语声骤然停了下来。
荀涓垂下眼,看着那只稳稳搀住自己手肘的大手,嘴角微勾。
下一刻,她低吟一声,身子软软地栽进了过来扶着她的佛子怀里。
“神府……好疼……”荀涓抓着湛恩的手臂,嘴唇紧咬,脸色白的透明,好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一股躁动的神识随之炸开,不受控一般,甚至无差别袭向了湛恩。
这幅模样,像极了入魔的前兆。
佛子方才因为她出离幻境而缓和的神情骤然变得严肃至极,眼底还藏着一丝焦色。
神府可以算是修士的核心,是最神秘也最重要的地方。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危。
事发突然,又紧跟在她深陷幻境之后,湛恩完全没想过荀涓会是装的。一面放出自己的神念想要稳住荀涓炸开的神识,一面以佛音叮嘱道,
“守住灵台,元初本有,切莫使魔孽侵心。”
感觉到佛子对自己的紧张,荀涓心头划过两丝异样的感觉。说是愧疚,又不完全是,还夹杂了些奇怪的欣悦和暧意。
她压下那点子怪异的感触,操纵神识化为无形的网,与湛恩的神念撞到一起的瞬间,便有意识地与其纠缠到了一起。将之拉回自己的神府。
“不可!”佛子勃然变色,眼里竟透出惊骇。
荀涓则心虚地装不知道,不敢看湛恩。
要知道神交这种高端玩法,其实荀涓也是头一次尝试。
不仅是她,整个修真界恐怕也没几个人知道神交这个概念。大家对于双修的概念局限在肉身、筋脉灵力上,从来没有谁说敢去触动神识相交。
荀涓能够知道神交,还是从那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奇闻异物志》上看到的。
据《奇闻志》第一百三十一条所言,神交产生的快感远胜双修几百倍,还能使双修的效率翻倍,故而在远古高阶修士道侣中曾盛行一时。
后来大家发现,神交的两名修士中,修为低的一方会对修为高的一方产生极强的依赖。
而修为高的一方受到影响较小。一旦修为高的一方移情别恋或者渡劫身亡,修为低的一方不是入魔就是死。除非心性极其坚定,否则难以存活。
有个多情的女修精通神交之法,创合欢宗,害得各门各派许多高阶修士为其堕魔,大打出手。
最后那女修被所有门派一起逼着解散了合欢宗,飞升上界才算结束。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再出现,从此以后,让修士上瘾的神交之法被修真界全面禁止。每一个新入门的年轻修士都会被告知,神府是最重要的地方,若让旁人触之,不死则重伤。
修士们斗法时神识碰撞都会受伤,何况去碰神府?
于是后来的修士们轻易接受了这个禁令,对此严防死守,不敢越界分毫。导致到了现在,再也没人知道神交这种双修方式的存在。纵然再恩爱的道侣,也不敢触碰对方神府,唯恐害了对方。
尽管《奇闻志》上说修为低的一方会对修为高的一方产生依赖心理,但荀涓自认为意志坚定,可以戒掉神交的依赖。
而且书上有分析,去到对方神府的那一方修士感觉更强。
会产生依赖是因为弱的一方在高修为一方的神府,被全面裹住,才容易产生依赖性。如果一直到修为低的一方的神府,形成依赖的可能就大大降低了。
荀涓就是准备让湛恩入自己的神府中来。她相信佛子的道德素养,肯定不会生出害她之意。如此一来,她就能进一步冲刷湛恩的神念,进而瓦解他的意志!
这份算计,可以说是居心叵测,但也实实在在代表了她对湛恩百分百的信任。
那一缕神念缠上去,勾勾搭搭,便要牵着佛子的神念收回自己的神府。
因为荀涓方才装的一出,二人靠在一起,距离很近。
晃个神的功夫,佛子的神念已经快要进入荀涓的神府。
眼看着成功在望,荀涓已经勾起了嘴角。不想下一瞬,被她缠住的那缕湛恩的神念飞速撤回,牵着她的神念,大力将她拉了过去,直奔自己神府。
荀涓:???
荀涓直接傻了!
她是知道神府被碰也没什么,故而敢勾着湛恩的神念过来。但湛恩可不知道。
这和尚跟其他修士一样从步入仙途开始就被灌输,一旦碰到神府会害了对方性命的理念,怎么会作出这样的举动?
她还想抗拒,然而两人的距离太近,拉都拉不回来。与荀涓方才一样,也不过一瞬间,双方位置顿时逆转。从荀涓的门户前变成了湛恩的门户前。
一时之间,荀涓只能安慰自己,幸好修士们为了不被敌人直接攻击都会在神府外弄一道壁垒,作为防御。类似于城门甚至装上箭矢的城楼,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入的。
以湛恩这种宁可自己神府受创也不伤害她的性子,想来神府外不会有什么攻击性。撞一下没什么大碍,否则她岂不是自己坑了自己……
这个自我安慰的念头还没在脑海中过完,她的神念刚一碰到湛恩的神府,完全没有触碰任何壁垒,就直接跌了进去。
荀涓:!!!
大和尚你什么情况!那可是灵台神府啊!怎么能让别人说进就进!
“不要!”
这一刻,荀涓悔不当初。都知道佛家有因果一说,没想到报应能来的那么快。
奈何如今,后悔也莫及了。
《奇闻志》上记载,神交得到的爽感远胜双修百倍。可以荀涓的感觉,却得再乘以十,一千倍才够。
前面已经说过,神府是神魂所在的核心,而作为的神念神识都可以算作神魂的一部分。具现到神府内,便类似于触须那样的形态。
神念得到的感觉,也是可以同感到自己神魂的。
荀涓的神念是几条紫红的触须形态。探入湛恩神府的刹那,无法言喻的快感铺天盖地。
独属于佛修的刚阳之息,熨平了每一处神经。她宛如置身于烫热的温泉,泉水又温又烫,像是要把她融化在里面,再也不能脱身。
荀涓哪里想得到,湛恩修行的方式特殊,多年压制修为,经脉比旁人宽阔几十倍,神府神识也比同阶要强悍几十倍。
假如说把荀涓的神府比作小四合院,湛恩开辟的神府就是一座城。导致她进入其神府后受到的影响也要翻倍的增长。
无需再演,这一回荀涓是真正在湛恩怀中软成了一滩春水。
双修之道,本是由表及里,循序渐进。神交却是略过了皮肉,从神魂的核心处直接引燃。
那一刹那,如火山喷发,在她脑子里炸开了五光十色的烟花。酥麻的电流漫出神魂,如潮涌冲刷魂与血肉。直让她浑身颤栗。
神魂颠倒,不外乎如此。
若是高阶修士带的神交能够带给人这样强烈的感觉,也就无怪乎远古那位女修能够引得那么多男修为她大打出手乃至堕魔了。
纵然荀涓一开始充满抗拒,短短几息的时间,也想溺死在神魂交融的快乐中再也不出来了。
“湛恩……湛恩……”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神思颠三倒四,连自己念这个名字到底是为什么都不知道。只用那柔媚的声音唤佛子,充满了依赖和缱绻。
之前装出来的苍白脸色变得酡红,她晕晕乎乎,像喝醉了酒。眸子水光潋滟,望着佛子,满面迷离之色。
神交的感觉是双方的。湛恩修为高出荀涓一个大境界,又是主场神府。感觉虽不如荀涓那般强烈,但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搂紧了她,呼吸粗重。望着她眉梢眼角湿润的红晕,几乎无法抑制眼底能把人融化的妄念。
神府之内,一朵朵神念具现而出的金色莲花相继绽放。将那一缕神念的触须簇拥顶礼着,来来回回的在清雅馥郁的花蕊中盘送,彻彻底底熏染上佛子的旃檀气息。
湛恩没有作出反应时,荀涓已是神魂颠倒,这会儿湛恩主动起来,她哪里能受得住?
神念映入那万千莲花盛开的馥郁,她如梦似幻地呢喃一句,
“花……开了……”
连佛子的异常都没有发现,就直接醉晕了过去。
紫红的小触须在莲池内晕乎乎趴下。失去意识的瞬间,被自家的神府紧急撤回。
没有了交缠的神念,神府中具现的莲花顿觉空落,莲花都合拢隐了回去。
境外,佛子垂眼看着怀中连神魂也昏厥的荀涓,注意到那被她自己咬得微肿的红唇,目光凝滞。
神交的余韵犹在影响着他。
他的呼吸沉了一沉,随即又放轻了,缓缓低下头……却在将要触碰到她之时顿住,蓦然抽离……
作者有话说:
提问,花是植物的什么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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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及时控制住不该有的举动,湛恩终于恢复了理性。
正如荀涓所料,湛恩跟修真界的修士一样,都早早被灌输了神府绝不能让别人进入的理念。所以之前发现他荀涓好像“无意识”地要缠着他的神念到她的神府时,才会勃然色变,情急之下竟将荀涓的神念一起拉了回来。
面对荀涓,他明面上可以装作是单纯平淡的友情,但神魂不能假装。因为内心深藏的妄念,他的神府对荀涓是不设防的。
当荀涓的神念进入他的神府,参照多年以来的理念,湛恩本以为自己非死即伤。却万万没想到,神魂的碰撞造成的不是伤害,而是无法形容的快感……
这样的结果,究竟是修仙界的理念错误,还是身在命罗阵的缘故,亦或者是他与荀涓的情况特殊?
湛恩不敢确定。更不敢想荀涓此举到底是真的无意还是故意为之。
神识仔细探查了荀涓的身体,确定她肉身无损,神魂也完整,只是陷入了深度的睡眠。湛恩紧张的心境微微放松。
将昏迷的荀涓抱起,看着四周白茫茫的虚无空间,佛子眼中神光湛湛,神态微冷。
“仙器命罗,你对她做了什么?”
佛子问话时,须弥圣地的仙器四轮十二环锡杖随身竖立,小环叮当作响。
金色的佛光顷刻间遍布整个白雾空间,威压浩荡,与玄妙莫测的易道气息分庭抗礼,互不相让。
【我什么也没有对她做】
伴着那玄奥的灵韵,命罗器灵发出的无音之声竟然带了一丝拟人化的郁闷情绪。
【你应该问,她对我做了什么】
湛恩微微皱眉。命罗乃易道仙器,深知言语含有灵性,故不会妄语。
这么说来,命罗阵的嫌疑就可以排除了。
判定不是命罗搞的鬼,湛恩低念一声佛号,收起了禅杖。
却听得那无声之音再次出现。
【佛子当知,因缘前定,命不可代,亦不可妄加干涉】
佛子摇了摇头,神态平和,又透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回答道,
“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说罢,便抱着荀涓跨出了惊门。
*
命罗阵分有八门,但一次只需要过一道门。会进入哪个门,全看运气。
故而从阵内出离后,湛恩便又一次站在了那扇木门前,迎面看见的,就是张百衍抚须微笑的老脸。
这老相士眯着眼看见横抱佳人在怀的佛子,嘿嘿笑了一声,对他挤眉弄眼道,
“看起来佛子在老夫这命罗盘内收获不小啊。”
促狭了一句,不等湛恩回话,又假装唉声叹气,
“就是可怜我那命罗,多好的仙器啊!明明做了好事,促成了有情人勾勾搭搭,还要被须弥圣地的禅杖欺负。哎,真是好灵没好报——”
湛恩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荀涓的面部朝着自己,避开张百衍的视线。然后问到,“大长老,卦金已取,何日卜卦?”
张百衍摸胡子地动作顿了顿,有些不满。
“老夫不是说了吗,还不到时候。”
湛恩闻言,眉心微皱。
易宗卜算命运,笃信一切皆是天命所示。张百衍既然说时候未到,今日就一定不会为他卜算。
知晓今日强求不得,湛恩也不欲在此久留,便对张百衍微微颔首。
“如此,贫僧告辞。”
还未走出两步,忽听身后老者浑厚的声音状似无意地问道,
“佛子可知道江临城有个齐府吗?”
湛恩脚步一顿。
张百衍继续道,
“听说齐府冲撞了邪祟。齐府老爷广邀奇人异士入府,做法祛邪。这奇人多了就容易生事,只怕搅乱了临江城的清净,老夫也不好出去做生意。
佛子如果不着急走,不妨与荀涓姑娘一起,代老夫去齐府走一遭吧。”
“贫僧自当前往。”
湛恩答了,沉默片刻,又道声“多谢”,便抱着荀涓离去。
望着那抹赤色从巷子口消失,那命罗盘突然自行显形而出。惊门一格散发着淡淡灵光。
张百衍见此,眼光惊异。随即踏入了命罗盘的惊门之内。
白茫茫的空间内依旧是无天无地,无风无景,好像谁也没有进来过。只有无声之音的命罗意念如涟漪荡开。
【你来看】
空间内的白雾聚拢,竟是快速重现了荀涓在阵中重复的模拟过去记忆的场景。
张百衍惊呼,“怎会如此!”
惊门内的幻境说来是由自己的妄念引发,一切唯心所造,但必须遵循命罗的规律。即入阵者所见的幻象,应该像湛恩那样一重重遇见,一重重破除,才是标准解法。
从来没有谁能能够像荀涓那样,重复一段记忆,耍着命罗玩儿的。
【此女命数不明,你怎能轻易放她入阵破坏规则】
命罗器灵有些不满。
“不可能,推她进来前老夫明明相过面,要不了多久就要完……嘶,要了老命,怎么又算不出了……”
***
荀涓从沉睡中醒来时,入目所见的,是熟悉又陌生的碧纱帐。
碧纱透明飘逸,作为床帐在东洲十分盛行。她现在看到的暗花纱质地挺阔而透气,机织的如意梅花云纹淡雅而奢华。
撩开床幔,见明光映入窗棂,一扇木屏风把里外间隔开。简单雅致,正是东洲富户的摆置风格。
有那么一瞬间,荀涓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几百年前。
却在她神思恍惚之时,佛子清润的嗓音从屏风后响起,
“阿弥陀佛,荀涓施主可是醒了?”
仅是听到这个声音,荀涓胸中便油然出现了些许想要亲近的感觉。神魂颤了颤,如实帮她回忆起晕过去的缘由。
令人战栗的酥麻余韵,饱含对佛子的无尽眷恋,印刻于神魂深处,让她身子发软。
感受到这种本不该存在的依赖和身体的反应,荀涓登时燥红了脸,又羞又悔。
“施主还有哪里不适吗?”
大概是她半天没有回应,湛恩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荀涓对这声音又喜又怕,心里头烦闷,便撩开床缦,朝木屏风外面道,
“你都不进来,怎么看得到我哪里适,哪里不适?”
那语声羞恼中透着娇软的亲昵,像是小情人之间打情骂俏一般。口头上埋怨,实际上却又流露出想要他快些进来的隐藏意思。
话说出口,荀涓自己都觉得不对劲。
回忆起《奇闻志》上所介绍的,神交多次后,修为低的一方会根据双方修为的差距,对修为高的一方产生不同程度的依赖的后遗症。
荀涓捂着脸倒了下去,一脸生无可恋。
亏得她自诩意志坚定,怎么才神交了一次,她就产生了这么可怕的依赖性?
处心积虑挖坑算计人,结果反把自己坑进去。这种事,实在是太丢脸了!
还不知道湛恩又没有发现她是有意为之、自食恶果呢……
种种杂乱的懊悔思绪在脑海中转过。却听见另一边,佛子平和的声音道,“如此,贫僧这便进来了,施主勿要怪罪。”
透过轻而薄的暗花纱,一个模糊的身影绕过木屏风,向她的床边走来。
清幽的莲香逼近了,连带帐子内的热度都升高了些。
之前是她之前叫人进来的,这会儿湛恩真的进来了,荀涓心里又生出一股子抗拒和恐慌,高喝一声,“不许过来!”
湛恩的身影循声而止,停在两步外。静默片刻,对她道,
“此事皆因贫僧带施主去找张百衍,才使施主身陷险境昏迷。至于神府中……为何会有那般异变,贫僧目前也不知晓缘由,待查明后,定会给施主一个交代。”
许是察觉到她的抗拒,佛子清润的嗓音中流露出些许歉疚,“施主若有什么不适,万望告知,莫要因为贫僧的罪过而避讳治疗的时机。”
这一番歉语诚心实意,让帐子里的荀涓听了不免有些心虚。但听到他说自己不知晓神府发生异变的原因,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不知道就好。虽说这次她纯粹是自作自受,但头都开了,这勾引大计无论如何也得继续走下去。否则她不是亏得更大?
想到这里,荀涓默默抛弃了自己的良心。
素手伸出,缓缓撩开床幔的一角,芙蓉面半遮半露,秋水一样的眼直勾勾望着两步外的湛恩。几分委屈,几分娇嗔。
“我哪里都不适。”她眉尖颦蹙,低下头掩藏住眼里的依赖,委委屈屈地吐出三个字,充满了控诉的意味。
“都怨你——”
自己把自己玩废了,还能做出责怪不知情的受害者这么无耻的事情吗?
荀涓用实际行动表示,她可以!
那语声轻柔的埋怨说是埋怨,却半点也不带火气,就像一把毛苏苏的小刷子,直挠到人的心坎里。
佛子凝视着垂着头的纤细身影,欲言又止,眸光微微黯然。
荀涓此刻低着头看不到湛恩的表情。神交后遗症还没散去,她如今一靠近湛恩,便觉心头燥热腿发软。不须去演,情绪已有十二分的饱满。
好不容易压住心底的酥痒,她抬起眼,又看湛恩。
“大师站的那么远,怎么治我?”
佛子在原地迟疑片刻,迈步走来,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才问道,“施主有何处不适?”
听到湛恩的问话,本应该继发挥的荀涓却是看着他合十的双掌,突然问出个不相干的问题。
“我昏……我睡了几日?”
湛恩答,“三日。”
荀涓顿时改坐卧为跪立。在佛子不解的目光中直起身,拉过了他的手腕。
把湛恩合十的手掌分开来,果不其然看到那掌心新长出的血肉中间又添了骇人的烧伤。
他在释兰城时就被荀涓的幽冥紫炼伤了手,上了几天的药,才祛了焦黑的表皮,慢慢长出新肉。但这药须连续涂四十九日,一日也不可中断。否则就会反复。
“几天没上药还乱碰,不知道疼吗?”看过伤的荀涓一脸不悦。
湛恩怔了怔,低声道,“习惯了……却也算不上疼。”
“坐下。”荀涓白他一眼,“我先给你上药。”
对着个伤员,她也提不起劲。荀涓如此给自己的中断找理由。
佛子摇头拒绝,抽回手道,“贫僧无碍,还是先为施主诊治吧……”
话没听完,荀涓便来了气。
她都主动为他中断勾引大计了,这和尚怎还不知好歹?
“前些时日都好好的,今日佛子却不让我给你上药,果然是嫌我耽误了你的伤吗?”
她低下头,蹙着眉头,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作态却比西子还要孱弱两分。
这妖女变脸太快,叫湛恩一时反应不过来。
“贫僧并无此意……”
“罢了,本就是我自己心境修为不到家,神府受伤也是活该。”
她说着,把装药的葫芦取出来放到床沿,身形晃了晃,却坚持地做出要起身的样子。
“伤药留给您,记得每日涂,不要再断。我这便告辞——”
“辞”的尾音还没落下,一道轻柔的灵风凭空出现,把她轻轻按了回去。
下一刻,她身边的床铺往下陷了陷,一双伤手送到她眼前。
荀涓嘴角微勾,抬起头时还是一副虚弱又委屈的模样,“佛子不嫌我了?”
湛恩摇头,目中带了丝似有若无的叹息,显得十分无奈。“往后都烦劳施主了。”
明明是为了他好,被他无奈的眼神一看,倒让荀涓有种他在包容她无理取闹一样的感觉。
她心里虽还有微词,但见湛恩服了软,也自诩大方地不跟这榆木和尚一般见识。
然后小心翼翼地拉过佛子的手掌,倒出葫芦里清透的药液,再用指腹慢慢抹开。
涂完两只手,也不知是疼是痒,湛恩的手指颤了颤,稍稍往回缩。
荀涓抬起头,眼中关切,像柔柔的秋波。“弄疼你了?”
他还是那副清净祥和的模样,注视着她。嘴唇微抿,摇头。
顿了一顿,才又轻声道,“有些痒。”
佛子向来清润的嗓音不知为何有些发哑。但荀涓也没在意。“哦”了一声,捧着他的手掌,轻轻吹气。
一下,两下,三下……他的手颤了一颤,大概是又痒了。
吹了几下,荀涓的指腹他掌心贴了贴,见药液已经凝成透明的胶体,像一层隔膜。才满意地松开他的手,
“好了。”
荀涓抬起头,欣然含笑的视线与佛子澄黑的眼眸相触。蓦然凝住——
她突然发现,他们离得很近。
不到一臂的距离。她可以看得清他的嘴唇微微抿起,唇色较之平常略深。他的眼睛颜色也很深,目如点漆,湛湛似两汪幽深的潭水。
他也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像有灵风拂过,吹来和尚烫热的体温,蕴得莲香浓郁。
这暖暖的旃檀香味,让荀涓脑海中又不期然出现了神交最后一刻“看到”的湛恩神府中的画面——万千朵金莲齐齐绽放,簇拥顶礼着神念的触须,来来回回在花蕊中盘送……
分明是再清雅纯净不过的莲华,她却品出了琉璃一般光彩灼华的欲/色。
她晕晕乎乎的,眼神逐渐迷离,那股子酥麻和燥热仿佛也跟着从回忆中涌了出来。
好想……
“湛恩……”她突然开口唤他,两颊晕红,眼里朦胧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嗯?”
“我头好疼……”她拉着他的手背搭在自己脸颊上。
问他,“你摸摸,我的脸是不是很热?”
佛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指尖颤了颤,不知是不是伤处又痒了。
他语气平和,却较往常低哑了一分。若不留心是听不出的。
“是有些热。”
热得发烫。脸颊也红的娇媚,像艳艳垂丝的赤色海棠。
“还有这里,也不舒服……”
她按着他的手,一寸寸挪到心口的软热处,呵气如兰,
“你摸摸……是不是跳的很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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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佛子垂眼看着荀涓。
他的掌下,她的心里,似是藏了一只不安分的鹿,在柔软的白雪覆盖的雪峰里乱跑乱撞,迫切的想要冲破某种束缚。
窗外的明光透过暗花纱上的纹样,如意、云纹、梅花,点点乱散下来。让他一时之间分不清眼前的人和景是真是幻。
然后就在他的注视下,她像一朵从纹样中飞落的云,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膝头。素手紧扣住他的手掌,要他安抚那砰砰乱跳的小鹿。
她唤他,“湛恩……”
那语声婉转缠绵,饱含着他从不敢奢望的依赖与渴望。
“你摸到了吗?它跳的好快……”
他摸到了。
那只不安分的小鹿顺着这声音跳进了他的心口。
湛恩被荀涓拉住的手握成拳。抗拒,又充满了挣扎。
哪怕不断地提醒自己她这样缠他只是因为佛子的身份,他依旧控制不住胸中发热。因她表现出的不知真假的情意忘乎所以……
“如果……”
佛子声音微哑,要说的话刚刚开了个头,不想却有一道洪亮的男声突兀传来。
“湛恩大师,你的朋友醒了吗?齐府老爷请我们过……去……”
随着这声音,一个穿着黑袍背负长剑的青年笔直地闯了进来。
他的脚步太快,迅风一样。转过木屏风走进来的时候,沉浸在暧昧情动中的两个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而看到这一幕的冷傲青年也现场消音,愣在原地。
湛恩、荀涓:……
气氛一时陷入凝滞,任什么意乱情迷、忘乎所以,被这么一打断都要清醒了。
清醒过来的荀涓没有理会闯进来的人,而是抬眼看向湛恩。
见佛子一手握拳,被她按在心口。另一只手竖立,直视前方,神态平静端庄。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受到她引诱的样子。就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任由她怎么撩拨,自巍然不动。
荀涓无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次的勾引又失败了。
面对来人,湛恩若是着急忙慌地推开她,就代表着心虚。会心虚也意味着心动。
她之前被神交的余韵所惑,意乱情迷,故而察觉不到有人过来。可以佛子的修为,不可能察觉不到。
发现有人进来,他却完全没有反应,连被她握住的手都没有想抽出来。仿佛她不是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而是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如此,反倒显出他胸怀坦荡,四大皆空。
意料之中的失败,但荀涓还是有些遗憾和憋闷。
这和尚倒是干干净净,心无所扰。可怜她被神交的后遗症搅得心绪不宁,完全失了常态。
心里头憋闷的荀涓冷哼一声。明知有人看着,却不起来,反在佛子膝上蹭了蹭。
似挑衅似引诱地道了一声,“大师,你看好了没有,我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呀?”
话音刚落,又一个身量娇小的粉裙少女旋风一样跟了进来。嘴里喊着,“士陵哥哥你等等我呀——”
冲进来就亲亲热热地抱住了青年的胳膊。
下一刻,少女的视线同样被躺在佛子膝盖上的荀涓吸引,倒抽一口凉气,口中喃喃,
“嘶!好家伙!这是我不花钱能看的东西……咳咳……”
话说到一半,少女瞥到身旁的黑衣青年,语声顿止。单手半遮住脸,一跺脚,贴着青年嘤嘤撒娇,
“哎呀,士陵哥哥,真真是羞死人了!”
荀涓:……
这姑娘的戏怎么比她还多呢?
黑衣青年被少女的声音惊醒,瞬间剑眉皱紧,拉下粉裙少女的手拽到自己背后,不让她看。而后严词厉色地呵斥道,
“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还赖在佛子膝上的荀涓眨了眨眼,怀疑这人在内涵她。
她之前一直留心湛恩的反应,没有仔细看来人,待她凝目看清了那青年的脸,还有他衣裳领口的两道剑纹,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手指不自觉掐了一下湛恩的手腕,她嫌弃地别开脸,好生晦气。
“怎么又碰见这愣头小子了。”
听到她的小声抱怨,佛子垂下眼睑,目光微沉。
下一刻,那被荀涓所嫌弃的黑衣青年已抽出了背后的乌鞘长剑,剑锋直指荀涓,横眉冷对。
“妖女!还不快放开湛恩大师!”
荀涓给了青年一个嫌弃的白眼,并不理他。反而趁此机会,转头就对佛子露出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往湛恩怀里贴。
“大师,他好凶,我好害怕呀。”
持剑的青年黑了脸,咬牙道,“你这妖女,又在骗人!”
他身后一起的粉裙女子闻言悄悄探出半张脸。却只随意瞥了眼荀涓那边,然后就看着青年的侧颜,捧着脸,笑眼痴痴。
其实这青年修为不过元婴境,哪里能吓着她呢?
佛子微微垂眸,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明知她是在骗他,却也没有揭穿。
摇了摇头,湛恩将试图往他怀里钻的妖女轻轻推开。低声安抚一句,“无事的。”
而后站起身来,走到卢士陵身前,掌下一层灵风,覆盖在剑锋之上。一寸寸,把剑锋压了下去。
“大师!”青年咬牙坚持握住剑柄,不敢置信地望着佛子,“她真的是妖女。”
“阿弥陀佛,卢施主请收回灵剑。”
佛子面色祥和,单手竖于身前,用平和的语气温声解释道,
“卢施主误会了。这位荀涓施主便是之前与你说过的贫僧的朋友,方才……她才醒来,道身体还有些不适,让贫僧在给她看伤罢了。”
不管荀涓是不是打着看伤的名义行诱惑佛子的事,明面上的确是治伤的说辞。
湛恩这么解释,也不算打诳语。
被佛子推开的荀涓轻哼一声,不高兴。
而那青年则更是恼怒。
持剑的手被佛子的灵风压下去,他忍着恨不得一剑砍了荀涓的气愤,对湛恩道,
“佛子不要被这妖女的惺惺作态骗了,她缠着上一位妙桓佛子时也曾用过这样的手段。还有我那管师叔也……”
提到管师叔,青年又控制不住情绪了。抖了抖被风禁锢不能动的长剑,剑身发出轻微剑鸣。
他怒视荀涓道,“妖女,要是你还有点作为高阶修士的尊严,就放开佛子,出来同我堂堂正正做过一场。”
这愣头青实在讨厌。
神交方面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被搅了好事的荀涓心情极差。
她端坐在床沿,抬眸瞥了那剑修青年一眼,笑吟吟地嘲讽道,
“小卢师侄,怎么没规没矩的?且不说我与你师叔同辈,你都打不过我,要怎么与我堂堂正正地做过一场?”
“谁是你的师侄!”青年被她一讽,脸色更黑。
然而讽刺过青年的荀涓已经懒得理他,视线转到其身后的粉裙女子身上,眼眸半眯。
这拿剑指着荀涓的黑衣青年名为卢士陵,是东洲剑宗小琼峰的弟子。
之所以他会与荀涓结怨,纯粹是荀涓多年前甩了他敬爱的师叔。导致他的师叔转修了无情剑道。
后来荀涓缠着佛子妙桓时,还遇到过他一次。
那卢士陵拦住荀涓,非要她回剑宗向管师叔道歉。
然而在荀涓看来,男欢女爱本就是你情我愿,好聚好散。无情剑道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不愿意跟卢士陵回剑宗,被他缠着也烦,就施了个法诀,把卢士陵扔到某间客栈定了一天。自己又去追妙桓了。
那次之后,荀涓觉得没什么,可对年少的卢士陵来说,或许就是很严重的大仇了。
这卢士陵虽然剑道天赋不错,但受年纪所限,如今修为才到元婴境二品。不足为虑。
倒是跟卢士陵一起的粉裙少女,明面上只有蕴丹境七品,但以荀涓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她是刻意隐藏修为。实际的修为应当与她在伯仲之间。也就是窥虚之境。
她自负有幽冥紫炼,同阶修士几本不是她的对手。但对方也可能有别的手段,不能不防。
只是不知卢士陵这小子是否知道跟着他的少女修为高他好几个大境界,而且很有可能是个活了好几百岁的高阶女修呢?
思及此处,被卢士陵搅了好事的荀涓眼波流转,又轻笑着对青年道,“虽说你是一定打不过我,但你这位朋友嘛,倒是个厉害角色。”
被点名的粉裙少女终于把目光从青年脸上挪开,看了过来。
“若是你请她帮忙呀——”
荀涓继续拉长了语声,秋水似的眼眸看向湛恩。语调一转,瞬间从嘲讽变成了柔媚的撒娇。
“那我就只有求佛子救命哩……”
那粉裙少女闻言露出个“我什么都听不懂”的表情。抱着持剑青年的手臂,一副娇娇俏俏的模样。
“姐姐不要胡说呀!士陵哥哥才厉害,人家很柔弱的。”
卢士陵狐疑地看了粉裙少女一眼,见她一脸无辜,便挣脱开被她抱住的手臂。怒瞪荀涓,
“妖女,你又瞎说什么!”
“我是不是瞎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荀涓无所谓地回了一句,问那粉裙少女,“我叫荀涓,这位妹妹怎么称呼?”
“我叫明霞。”她一笑,看着荀涓眼中充满羡慕,
“姐姐长得真美,我要是也像姐姐长得这么漂亮就好了。”
说这话时,明霞又瞥向卢士陵。正与其四目相对。
卢士陵脸色一黑,道,“你自己好好的,要像这妖女做甚!”
明霞顿时高兴起来,捧着羞红的脸笑嘻嘻,“我就知道士陵哥哥是喜欢明霞的。”
卢士陵一怔,“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你!”
“可是士陵哥哥说人家好呀!”明霞欢欢喜喜。
卢士陵一脸恼羞成怒,“那也不是喜欢!”
“哦……”明霞无辜应了一声,转瞬又笑起来,过去抱住他的胳膊,笑靥如花。
“没关系,人家喜欢士陵哥哥就行了。”
卢士陵,“你松手!”
“不要嘛……”
这两个自顾自闹了起来,倒把荀涓和湛恩给扔在了一边。
荀涓听了两句,怎么听都像是打情骂俏,顿时没了兴趣。与其听别人欢喜冤家打情骂俏,不如去撩她的大师。
见湛恩也退回了床边,荀涓嘴角微勾,唤声“湛恩大师”。
待佛子澄净的眼眸看过来,她便拿手捧着心口,细声细气地问他,“佛子方才可摸出什么了吗?”
湛恩微微摇头,“没有。”
“没有吗?”
她装模作样的叹口气,“哎,好些年没吃东西,是小了些,不怪大师摸不出来。”
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话,湛恩先是微怔,有些不解。视线下意识在她手捂着的地方晃过,才意会过来一点。
眼中带了丝似有若无的无奈,温声道,“施主肉身并无损伤,贫僧前两日已然查过。想来若有什么问题,当在神府之内。”
“全身都检查过了?”荀涓眨眨眼,“怎么查的?”
湛恩:……
“用神念……”
这种神念一扫就知道身体全部情况的技能在高阶修士来说十分常见,但这会儿让荀涓故意一问,就仿佛又哪里不对劲了。
毕竟,神念扫过去,是真正能穿透衣裳,把人里里外外从皮到骨看得清清楚楚。
佛子语声微涩,“却是贫僧冒犯施主……”
“大师也是为了我的安危,哪有什么冒犯。”
荀涓笑眯眯看着佛子难得的窘迫,也知过犹不及。主动转移话题。
“倒是忘了问,我们如今是在何处?”
“江临城,齐府。”
“还在江临啊……”不知想起了什么,荀涓的语气有些复杂。
她对江临城的排斥与熟悉,从初进城时就展现过些许。
湛恩留意到她的情绪,但没有询问。只简单向荀涓提了句齐府到处招揽路过的佛道修士到府上的事。
至于他会到齐府来是因为向张百衍询问疯君的下落,则略过没提。
荀涓也很快收起了情绪,笑道,
“江临城北曾经有一长春观,素斋乃是一绝。只是不知过去了四百多年,如今还在不在。若是还在,等解决了齐府的事,我便请大师去那里吃斋。”
“好。”
他们聊了几句,那卢士陵和明霞的吵闹也结束了。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卢士陵再怎么想找荀涓的麻烦,也被明霞磨的没有了。何况他打不过荀涓这妖女,唯一修为比妖女高的佛子还明显站在妖女一边……
没办法,卢士陵只好咽下这口老血,不情不愿地跟妖女一起前往里院。
*
这齐府据闻是江临城首富,宅院规模很大。亭台楼阁,假山回廊,一应俱全。但偌大个府宅,除了引路的一个老仆,一路走过来竟看不到一个人。
那老仆也不说话,死气沉沉的。领着四人过了三道门,到最里面的院落前就止步不前了。用死水无波一般的口吻请他们进去。
卢士陵跟明霞走在前面,荀涓同湛恩随后。四人先后跨进院门。
方一进门,荀涓就看到一个穿着蓝色长衫,样貌俊秀的文雅青年从正前方的门前向他们迎了过来。
湛恩对荀涓道,“那位是齐府的二公子,齐明镜。”
齐明镜快步走到近前,像是知道湛恩的修为最高,先双手合十对他行了一礼,欣喜道,“见过湛恩大师,家父和其他几位先生已经等候几位多时了。”
说了这么一句,齐明镜才看到湛恩身旁的荀涓。顿时瞪大眼,目光痴痴。
“这位姑娘……好生面善……”
荀涓轻笑道,“我名荀涓,是湛恩大师的朋友。”
“原来是荀姑娘……怎么会这么像……”
齐明镜盯着荀涓的脸,无意识的呢喃着什么,像是把正经事都忘记了。
荀涓闻言,似笑非笑道,“怎么,齐二公子见过我?”
湛恩微微拧眉,也道了声,“齐公子,莫让诸位施主久等,还是快些进去吧。”
而卢士陵对荀涓心存偏见。见此,愈发看她不顺眼。“果然这妖女只会耽误事。”
明霞却撇了撇嘴,“长得漂亮能有什么错?要怪只能怪男人见色起意……”
见卢士陵瞪她,明霞换上委屈的模样,“士陵哥哥为什么一直盯着荀姐姐,不看我?难不成也是喜欢漂亮的妖女吗?”
卢士陵当场炸毛,气红了脸,“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喜欢妖女!”
他们二人的争执声惊醒了齐明镜。
发现自己刚才竟然看人家姑娘看痴了,这长得斯文俊秀的齐二公子也是俊脸微红,歉然一礼。
“抱歉,在下失礼了。只因这位荀姑娘,实在与齐府收藏的一幅仙画上的人极为相似。”
荀涓一挑眉,“哦?什么画像?”
听到荀涓跟他说话,齐二公子隐隐显得有些激动。
“是一张四百多年前的古画,家父甚是喜爱,就挂在正厅——”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华丽,有些富态的中年员外从那正厅走出来,呵斥道,
“明镜,还不快请几位大师进来!”
“是,父亲。”
齐明镜如梦方醒,不敢再说什么画像,忙给几人引路。
片刻后,四人在齐明镜身后走进了正厅。
刚一进门,就看到被二公子叫父亲的齐老爷与一个道人打扮的青年同坐在正前,右手边还坐着三个人。
一个光头胖和尚,大腹便便,笑呵呵的坐在第一位。然而脖子上挂的却不是佛珠,而是三个灰白的死人头骨。元婴境修为。
看到湛恩进来,胖和尚一脸惊喜。匆忙起身,合掌道,“阿弥陀佛,罗揭天干明海,见过佛子湛恩。”
一个身子枯瘦的老婆婆,佝偻着背坐在第二位。她是蕴丹境修为,神态颇为冷淡,看到几人进来也只是掀了掀眼皮。一言不发。
还有一人身着紫袍,戴着一张青红的恶鬼面具,看不到脸。但看他的体态修长,应是个男子。
他斜靠坐在第三位,右手搁在椅子的扶手上托着下颚。姿态闲适。修为也是蕴丹境界。
说来这三个修士样貌都有些奇特,但不知为何,荀涓的视线却是越过了前面两个修为更高的,不自觉落在了第三位的男子身上。
她看着他,恍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又觉得陌生。
荀涓心下暗道,莫非是因为他穿着紫衣?
戴恶鬼面具的男人本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懒散模样,一直看着对面的墙壁。待听到干明海口称“佛子湛恩”时才转过视线来。方一见荀涓探究的视线,面具下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坐直了身子。
一指对面墙上的挂画,开口道,“这位姑娘……与那墙上的画像倒是十分神似。”
他的嗓音极是低沉嘶哑,像是被火烧伤了嗓子。却有一种奇特的磁性,似金玉相撞,让听到他声音的人情不自禁被吸引过去。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再度涌现,荀涓的目光却是不自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左边的墙壁。
不仅是荀涓,在面具男人说出这句话以后,屋内的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卢士陵率先惊道,“这不是妖女的脸吗!”
佛子望着画像,目光怔然。
那干明海也笑呵呵合掌道,“阿弥陀佛,还真是十分神似。”
那墙壁上,俨然挂着一幅仕女图。
图上画着一宫装美人,卧在一丛半开的芙蓉花中央。
那美人的服饰描绘极为华丽,身段也是婀娜多姿。而对其面部的描绘更是精致绝伦。
见她眉毛细长,眉头圆滑,眉尾自然下垂,与一对刻意勾描眼尾的杏眼搭配,呈现出一种楚楚动人的媚态。樱桃小口轻点了唇珠,半抿朱唇,似嗔似喜。
一缕晨光熹微,洒落在美人身上,淡淡的白雾笼罩,如仙如幻。
那种美好的感觉已然冲破了画卷的界限,让每一个注视着她的人都仿佛被画中人那双朦胧柔情的眼眸注视着,忍不住对她生出怜爱向往之情。
而让所有人惊奇的是,画中美人有一张跟荀涓九成相似的脸。如果不是荀涓的气势较强,没有展现画中美人那种楚楚惹人怜的媚态,便有十成的相似了。
“画中人,是谁?”
出乎意料,问出这句话的竟然是看上去清净祥和的佛子湛恩。
“这是四百七十年前,后周朝的花羞夫人。”那富态的齐老爷答道。
齐老爷脸上还有长时间休息不好的憔悴,但看着荀涓的目光依然掩盖不住惊奇。
“这幅画是老夫二十年前买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够看到与花羞夫人这般相似的女子。”
荀涓却是面无表情,淡淡道,“人有相似罢了。”
“花羞夫人。”
戴面具的男人重复了这个名字,面具下的目光轻飘飘落在面无表情的荀涓脸上,语声似笑非笑。
“我倒是很想知道这花羞夫人到底是什么人。”
那齐老爷有些犹豫。
坐在齐老爷身旁的年青道人见此,也开口道,“那恶人还有几日才到,你说说也无妨。”
齐老爷对道人很是尊重,苦笑着应下,但还是尽可能简洁的说,
“花羞夫人是后周国最后一位国主的王后,后周距今已有四百七十年,所以老夫知道的也不多。”
“据说花羞夫人原本是一个大臣的新婚妻子,参加宫宴时被国主看到。国主称赞说,‘夫人貌美,真个叫花也羞去。’
宴后不久,夫人就入了国主后宫,宠冠一时。
君夺臣妻,虽然不甚光彩,然足够香艳,也让人津津乐道。
不想又过了几年,那被夺妻的大臣竟是暗通敌国,勾结大军灭了后周。
那时江临城还是后周的国都,后周被灭以后就不再是了。国人都道夫人为祸水,花羞夫人这个称号也一直保留了下来。”
听到此处,旁人还在回味花羞夫人的经历。紫衣男人突然发问,“齐老爷可知花羞夫人姓甚名谁?”
齐老爷一愣,“这却是不知。”
“可惜。”戴面具的男人说着,目光看向荀涓,笑问,“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荀涓面无表情地回看他,“你又是谁?”
她似是情绪不佳,讥讽道,“戴着面具,你是怕见人么?”
“我?”紫衣男子轻笑一声,语气极是温柔,“我不怕见人,但人见了我,会怕。”
“你都不让人看,怎知别人会怕?”
“你说的对。”
紫衣男人温柔的语声中仿佛透出一丝宠溺。而后抬手摘下了脸上的恶鬼面具,露出一张明显是被烈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
男人灼灼的目光紧盯着荀涓,用他那低沉嘶哑的嗓音缓缓道,“我姓阎。阎王殿的阎。”
“姑娘,怕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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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荀涓用一种近乎冰冷的目光审视着男人那张堪称可怖的面容。
紫衣,烧伤,姓阎。几个刻意被对方透露出来的信息很容易让她联想到一个人——
紫衣男人是为荀涓而揭开的面具,但看到他脸的,却不仅仅是荀涓一个人。
年纪最轻的齐二公子惊呼出声,“这……这也太……”
齐老爷也吓了一跳,但心知对方是修士,他们是凡人。不敢得罪。赶忙给了儿子一个警告的眼神。
其他修士的反应则平淡些,虽难掩异样的探究和程度不一的嫌恶。但面上不会表露得那么明显。
面对其他人的异样目光,紫衣男人不以为意,扯了扯脸皮,笑容诡异狰狞。只用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注视着荀涓。
似笑非笑地问她,“姑娘,我这张脸,如何呀?”
他看她的目光中,没有仇恨,依稀还有初次见面的兴味与新奇。
四目相对,一个兴味盎然,一个冰冷探究。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阻隔在某种危险的动静之上,流转在二人之间,诡谲而默契。
其他人还沉浸在看到男人真容的震惊中,独有那站在荀涓身后几步的佛子湛恩,以一种沉静的目光看着他们,似超然于物外。
静默片刻,荀涓蓦然轻笑一声,将猜疑与怨憎深藏眼底。然后偏了偏头,很没诚意地做出一个让人一看就知是假的害怕的表情。
“啊呀,好吓人哦——”
她拉长了语调,身子后仰,像是受到惊吓一般,退了几步。和男人拉开距离。
而站在荀涓身后几步的湛恩却仿佛看不出她是在演戏,似是出于好心,伸手托了她的后背一把。
待荀涓站定,便相当自然地收回手。
一旁的明霞注意到这一幕,眨了眨眼,也拉着卢士陵嘤嘤叫,“士陵哥哥,我也怕,你抱抱我吧。”
卢士陵:……
“松手!”
没有理会明霞的闹剧,荀涓的视线从紫衣男人面上挪开,看向了湛恩。
佛子眼光沉静,还是那祥和而悲悯的模样。双手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却有一清润的语声传音入密。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相可变,性不可变。”
佛子……他也猜到了。
荀涓注视着佛子端正的眉眼,右手抚摸了一下左手手腕上金莲子佛珠,心中蓦然一定。
轻笑着道了声“多谢大师指点”。
她随即转过脸去,指着紫衣男子手中的面具,慢吞吞地扯出一个略显薄凉和讥诮的浅笑,
“阎公子还是戴上吧,我觉得这个面具顺眼一些。”
纵使旧仇来势汹汹,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没灵根没修为,孤身一人的小侍妾了。
“哈哈哈哈。”
紫衣男人闻言大笑,那张脸愈发骇人,然他本身的气质又仿佛在这丑陋之外添加了一种奇特的魅力。
他的目光从湛恩身上滑过,与其对视两眼,又重新落到荀涓脸上,目光饱含深意。
“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说罢,男人将摘下的面具随手扔了出去,就像没听到她的建议。
荀涓冷冷看着他的举动,心里默道,真是个疯子。
随后那疯子就大大方方地顶着一张堪比恶鬼般恐怖的脸,问齐老爷,
“这副画我很喜欢,齐老爷可否割爱?”
“这……”
齐老爷看了眼旁边的青年道士,显得有些迟疑。
青年道士还没出声,荀涓却先开口道,
“这副画笔力如意,细入毫发,过了四百余年没有任何损坏,笔墨如新。观其风骨,应是画仙吴兰叶入道前后所绘。”
顿了一顿,她语带讥诮,“吴兰叶今已不在,留下的画作不到百幅。阁下说句喜欢便要别人割爱,未免太可笑了。”
紫衣男人被她这样讥讽,却半点不见恼怒。用那低哑磁性的语声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我,很好。”
这一句后,他便坐回了椅子上,不再说话。仿若神游天外,只时不时会看两眼荀涓。
倒是那齐老爷,与那青年道士互相对了几个眼色,竟然走过去将画像取下来,卷成画轴。双手递送给了荀涓。
笑眯眯地说,“二十年前我以万金买下这副画,一直珍藏在此。未曾想今日能得见与画中人这般相似的仙子。如此缘分妙不可言。此画何该赠予仙子。”
荀涓看着齐老爷手里的画轴,感叹道,
“画画的人,夺臣妻的国主,被夺妻的臣子,都留下了姓名。独她自己只留下个花羞夫人的称号……一个无名无姓之人的画像,倒是价值万金了……”
将画卷接过,放入储物袋。
荀涓取出一张青色符箓递给齐老爷,笑言,“我不白拿你的画,这是七品符箓,关键时候可以保命。就当这幅画的报酬吧。”
齐老爷在而那青年道士的示意下,高高兴兴收了符箓。
而青年道士则看着紫衣男人笑道,“齐府正值危难之时,若诸位能帮齐家渡过劫难,所得又何止一幅画呢?”
其他人纷纷称是。
到此,因为一幅花羞夫人的画像引发的小风波结束。荀涓四人到右侧按修为依次坐下,终于开始进入正题。
开口说话的依然是那道士打扮的青年。只见他站起身,取出一阵盘笼罩屋内,才出声道。
“在下白玉枫,乃道宗弟子。诸位道友中有受贫道邀约而来的旧友,也有为解齐府之危而来的贤德之士。所以有些事,新来的道友恐怕不知,也便烦请知道的道友再听一次——”
白玉枫看起来是个青年,但辈分上却是齐老爷的三叔。之所以齐府能剔除掉那些坑蒙拐骗的骗子,找到这么多修士,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而在场的修士中,胖和尚干明海、黑衣阿婆白丹娘、剑修卢士陵三个便是受齐玉枫邀约而来的旧友。
接下来在白玉枫的讲述中,荀涓便听懂了齐府所谓的劫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齐家本应姓白,是两百年搬来的江临城。
白氏原是南洲雍城的大族,因为千年前出了一位飞升的大能,每隔两代都能出个把修仙的苗子。所以传承千年不败。
谁料二百年前,一伙高阶魔修突然袭上了门,绑走白氏年青一辈近百人。
白氏族人这才知道,原来是他们找到了自家那位飞升先祖留下的秘境。
每隔百年,可以开启秘境一次。但必须要一个有白氏血脉,五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才能带一个外人入内。进入秘境的人也不能超过二百。
那次近百名白氏族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魔修守住了秘境的所在,白氏的高阶修士也不多,抵抗不了那伙魔修。索性让剩余存活的族人各自分散逃生,改名换姓。只有走入仙途的,才能换回本来的白氏。
“二百年了,谁曾想他们还能找到这里?”齐老爷一脸苦涩。
齐二公子道,“大哥有灵根,去了道宗修行。我没有灵根,所以留在家中。
那些人来的时候,我恰好在道宗看望大哥和三爷爷。
他们就绑走了母亲跟小妹,给父亲下了毒,威胁一个月内必须再送上一个有白氏血脉的年轻人,才能放母亲回来,给父亲解毒。”
听到此处,齐老爷满面恼火,“老夫千叮万嘱,让你留在道宗,不要回来,你偏不听!万一……”
万一什么,齐老爷没说出口,却长叹一声,给在场的众修士躬身行了个大礼。
一旁的明霞突然开口道,“你们白氏老祖留下了秘境,你们这些后代却不知在哪里,怎么反而让魔修找着了?”
“那位老祖并没有留下直系后代,且……跟本家关系不太和睦。”
说这话时,白玉枫的表情有些诡异,说不清是怨念还是尴尬。
一句跟本家关系不睦,搭上必须要血脉后代才能带进秘境的要求,足以让众人联想的很多。
白丹娘冷笑一声,“有什么好遮掩的?白晓生那个老东西,就是想坑死我们这些白氏后辈。”
这穿着黑衣枯瘦的阿婆白丹娘今日还是第一次开口,看她形容苍老,不想声音竟然如二八少女一般清脆动人。
“白晓生?”
听到这个名字,荀涓一惊,坐直了身子,满面诧异。“是福藏道君百晓生?”
“是啊。”
胖和尚干明海笑呵呵地开口道,“所谓福祸相依。白晓生前辈当初号称福藏道君,为修仙界第一豪富,珍藏无数。
若真能找到秘境,对我们这些白氏后人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明霞讶然,“你们?”
见众人看他,干明海下意识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看了眼平静的佛子湛恩,他才不好意思地坦诚道,“贫僧俗家也姓白。今年五十四岁,白丹娘是我俗家的表妹,恰好都在五十五岁之内。”
听到此处,卢士陵做恍然大悟状,道,“白玉枫道友说能够带我进秘境,原来就是靠干明海大师和白丹娘道友吗?”
白玉枫点点头,看了看荀涓几人,笑道,“还有明镜和明镜的兄长明珏,也可以带两位道友进入福藏秘境。”
话说到此已经十分明了。
齐府的财富算不得什么,进入福藏秘境的资格才是齐家拿出给他们几个修士真正的报酬。
靠在紫檀木的椅背上,荀涓抚摸着腕上的佛珠,眼睫低垂。
面上神态自若,心里头砰砰乱跳。
她清晰的记得,自己得到的那本《奇闻异志录》的最后一页,末尾分明写着一行小字——
“要问笔者名号,福藏道君百晓生是也”
“修仙界第一豪富……”
荀涓瞥了眼身旁的佛子,回忆着残篇中间穿插的福藏道君对自己留下的秘境的设想,轻轻勾起嘴角。
她有预感,这一次,她可能要发了——人财两得的那种。
一旁,佛子像是感觉到什么,偏头看了眼荀涓,正与她四目相对。
荀涓对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杏眼里满是真诚,兴致勃勃,“佛子,一起去秘境吧!”
作者有话说:
涓(潜台词):佛子,一起睡觉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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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敲定了计划,众人从正厅走出来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见一轮圆月似银盘悬于碧空,淡淡清辉洒落在桂树上,细细繁华,香风袭人。撤去了谈话时的禁制,外面街道上的喧闹之声便传入耳中。
明霞是最先出门的,她已经在齐府待了几日,不由得好奇地嘀咕,“怎么今晚这么热闹?”
后面跟出的二公子齐明镜答,“今日八月十五,正是中秋……这几年风调雨顺,收成好,城里应是有灯会的。”
“灯会?”明霞顿时眼眸发亮。喊一声“士陵哥哥”,正要撒娇说去看灯会,不想那一旁的齐老爷却是潸然泪下。
唉声叹道,“若夫人还在,家里想必也像往年一般热闹高竖起花灯树……还有庭儿,定是吵着要去江边放灯……”
卢士陵瞪一眼明霞,不赞同道,“齐府正是危难之时,我们受邀而来,你怎么能只顾自己玩乐。”
明霞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可我想去啊。”
落在后面的荀涓见明霞这个可可爱爱的女孩子一脸不高兴,出言帮扶道,“想去就去。管别人做什么?”
那不过四十余岁却形容苍老的白丹娘闻言,突然冷冷开口道,“天下男子皆薄幸,他心里头没有你,你何必上赶着自取其辱。”
留下这满含怨念的一句话,白丹娘扭过身,枯瘦的背影在齐府凄清的夜色中快速远去。
那干明海见此,摇了摇头,道声“贫僧去劝劝她”,便跟上白丹娘离去。
见场面闹得不太愉快,白玉枫遂让齐明镜扶齐老爷回去休息,对卢士陵道,
“卢道友无须这般拘束。想我等修行日久,常怀清净,不入凡尘。今夜正遇良辰,且齐府之事也有了解决之策,不妨上街一游,莫要辜负了今夜难得的良辰美景。”
说罢,白玉枫看看明霞,给好友卢士陵使了个“兄弟好好把握”地眼色,率先往上街的方向飘然而去。
“士陵哥哥,你看白道友都去了——”
见卢士陵还在犹豫,明霞眼珠子一转,看着荀涓挤眉弄眼道,“你要是不跟我去,我就邀荀涓姐姐一路了,想来荀姐姐会喜欢看灯会。”
荀涓不知她的底细,但对可爱的女孩子向来宽容。便配合的点头笑道,“我也甚是喜欢明霞妹妹,要什么男人……”
这话才说了一半,卢士陵便冷下脸,直接拉过明霞走了。口中还道,
“离那妖女远一点!”
荀涓摇了摇头,心知这小子怕是被伪少女明霞骗得够惨,等着日后看他的笑话,今也不与他计较。
她因为秘境的事心情甚好。什么江临城和紫衣男人带来的晦气,都被即将有可能到手的财富冲走了。
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丹桂的芳香,才说过明霞无需叫别的男人的荀涓却转过身,笑吟吟地对身旁的佛子发出邀约。
“湛恩大师,佳节难得,一起出去走走吗?”
湛恩看着荀涓难得轻快放松的神态,心下一动。正要答好。他却突然皱起眉头,一步跨到荀涓身旁,将她拦在身后。
赤色袈裟被无形的气势吹得飞起,荀涓却见佛子双手合十,宏声道,“圆月朗朗,施主何必躲躲藏藏?”
“呵……”
黑暗中,一道嘶哑的男声幽幽响起,道是,
“这须弥圣地的佛子倒是护你护得紧,怪不得,你不怕我。”
说话间,紫衣的男人从暗处怡然走出。他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块银白色的金属面具。
溶溶月辉之下,其人一袭紫衣,身姿挺拔,竟是一扫之前露出真容时的丑陋狰狞,显得神秘贵气,令人惊艳。
“果然是你。”
荀涓从佛子身后走出,看着男人,冷冷吐出两个字,“疯君。”
“疯君?”
男人轻笑一声,缓缓摇头道,“你错了。”
“今日,是本座第一次与你见面。”
下一刻,他掌中出现一抹近乎于黑色、无比狂暴的紫炼之火。气势陡然从蕴丹境涨到神庭之境。
“重新介绍一下,本座,闫空道。”
一片枯黄的树叶徐徐吹落,秋意之肃杀穿透了如水的月华,倏忽到来……
作者有话说:
争锋+吃醋预警~
这章短一点,凌晨入v还有一章,希望小天使们继续支持呀~爱你们~(^з^)-☆
下面是预收文案,如果喜欢,可以收藏一下下呀~
文名:刀客与剑客
文案:为促进两洲共同繁荣,西洲的刀宗小师妹与东洲的剑宗大公子联姻了。
剑宗弟子听说后纷纷前去恭贺,“听说刀宗小师妹是西洲第一美人,大公子有福了!”
结果大公子拿出他的极品本命灵剑,把所有来恭喜他的剑宗弟子打得鼻青脸肿。一番话掷地有声,
“剑客,最要远离的就是女人!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
这句话被有心人飞速传到西洲。
刀宗弟子听后群情激愤,提了大砍刀就要去剑宗为小师妹解除婚约。
不料小师妹拦在大门前,一刀削平了右边的山头,气势如虹。
“退婚是不可能退婚的!今天谁都别想走出这个门!”
刀宗弟子瑟瑟发抖。
小师妹爱惜地用袖口擦拭着灰扑扑的两米长刀,深情款款,“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但是钱不会。”
刀宗弟子:???
小师妹,“剑宗,九洲首富也。听说他们连剑鞘上都镶满了先天灵石。”
刀宗弟子低头看看手里过分朴素的大刀,集体陷入沉思。
剑宗,介意多联姻几对吗?
婚不婚的无所谓,主要是不能苦了刀。
西洲,穷啊!
*
一开始,大公子对刀宗小师妹不以为然。觉得她柔柔弱弱,刀都提不动,简直是刀宗的废柴。
为了解除婚约,连拿灵蜂吓唬人的手段都用上了。
后来,西洲挖出了一条灵石矿。
那个柔柔弱弱的西洲小师妹拿出两米长的大砍刀,一刀斩灭了满城肆虐的魔物,并向大公子扔了一个魔蜂窝。
然后抱着大砍刀亲了一口,兴高采烈,“崽儿,麻麻有矿了!今天解除婚约了就带你去做大保健!”
退婚现场,被蛰得满头包的大公子痴痴回想着那惊艳的一刀,蓦然叫住了前未婚妻。
深沉道,“一次比武,给你一条灵石矿,干不干?”
小师妹:!!!
“拔剑吧!”
一心捞钱养刀的穷比刀客小师妹x一心剑道的土豪剑客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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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从释兰城知道疯君未死时,荀涓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然而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梦魇中的紫衣男人活生生的站在她的眼前,她的心情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朱唇微勾,荀涓撩起一缕青丝绕指,嗔怪道,“谁不知道疯君本名闫空道?你我多少也算是故交,拿这话哄我,有意思吗?”
“我怎么舍得骗你?”
闫空道轻笑着摇头,嘶哑的嗓音中透出些许宠溺之意,含笑道,“此闫非彼阎。”
“何意?”
他又笑了声,面具后的眼眸凝望着月下的荀涓,似笑似叹,“我一直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杀了我——”
“但看到你,我就知道了。”
荀涓看着他,没有说话。
“首先,她必须是个像花羞夫人一样的美人。”
月光中,佳人肤光胜雪,颜若朝华。细细的柳叶眉下,一双美目盈盈含雾,楚楚动人。尤其是隐藏在娇媚之下的怨恨,仿佛让他经年被烈火灼烧到麻木的躯体都涌出了一缕兴奋。
“其次,她要恨我。”
男人磁性的嗓音中暗藏着情涩的暗哑,面具之下目光灼灼,别有意味。
“恨,实在是一种极端美丽的情绪。你说对吗?花羞夫人。”
荀涓目光微凉,说出的话却依旧柔媚动人,亦娇亦嗔,“你叫谁花羞夫人呢?当真恼人。”
“花羞是你,涓涓也是你。”男人的声音意味悠长。
一旁,佛子沉静地看着他们的交谈。
这二人明明是生死之仇,说起话来却像故交好友重逢一般,明知这和乐是假象,却有一种奇特的旁人无法插入的默契。
“那我说,疯君也是你,闫空道也是你。可你又说我错了。”
荀涓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试探道,“莫非,还能有两个你不成?”
闫空道拨了拨掌中火焰,笑声低哑。
“你定要说疯君是我,也算是,但要分开来,也算不是。”
得到这么一个表意不明的回答,荀涓皱起眉头,看着那抹紫焰,暗中咬牙。正要再说什么试探,却忽有一道灿烂的金色佛光从她身侧亮起。
闫空道的目光转向湛恩,在那佛光的威胁下,一改之前面对荀涓时的悠然闲散,身子挺立,脊背绷直,杀机顿显。
佛子的气势浩如渊海,庄严宏大,与他的幽暗邪异全然不同。
灿金与深紫,两个神庭境大能的气势分庭对冲。气浪如涟漪般扩散开去,顷刻间,园子里草木摧折,瓦片逆着此间,往四面八方掀飞了出去。
这仅仅是威压的对抗,双方都未动用真正的灵力,点到即止。在吸引来更多关注之前停手。
浩荡的威压同时停止了。
却直接冲散了方才荀涓与闫空道之间营造出来的和谐默契的假象,将尖锐的锋芒摆在了明面上。
荀涓在湛恩的维护之下,没有受到双方威压的影响。
她倒不是介意湛恩与疯君对上,打断了自己的试探。只是奇怪,以湛恩清静温和的行事作风,怎么也不像是会这样主动出手挑衅的人。
心中存了疑惑,荀涓转过脸看向被自己忽视了片刻的湛恩。
“大师,你……为何……”
她不知该如何发问。毕竟她跟疯君才是死仇,湛恩完全是因她被牵扯进来的。如今她却要问他突然出手打断自己跟闫空道对话的原因,心中总有些莫名的心虚感。
而佛子听到她的声音,转眸看向了她。
之前面对闫空道时肃穆庄重的神态肉眼可见地微微柔和了些,佛子仿佛知道她的疑惑,温声解释道,
“你伤势未愈,被神庭境的威势压着,总归不适。”
那一双眸子澄净,黑如点漆,平和中蕴着淡淡的关切。不含半点虚假。
清润的嗓音,温和如故。
荀涓听着湛恩的话,一时怔然。假如神府受损,的确是容易被高阶修士的威势影响。
这么说来,他方才那异常的举动,是为了保护她吗?
大许是有深恨的疯君在旁边做对比。荀涓此时看着佛子温和的眉眼,心中涤荡着复杂难言的暖流。
恍然间,只觉得和尚那平淡的五官都有了一种动人的气韵,像是在发光一样。
风中似有若无的莲香又将她拉回了神交之时,那种被对方的神念簇拥顶礼的无上快感……
荀涓定了定神,笑着道了声谢,好似不经意地捋了下耳鬓边的碎发,垂下眼眸。
他待她向来是很好的。
但若是有一天,他知晓她的神府并未受什么伤,而是她有意算计他破戒动心,还会对她这么好吗?
*
不同于荀涓对佛子的话深信不疑,疯君看着湛恩的目光就不甚友好了。
最了解男人的还是男人。
一个照面,短暂的交锋,闫空道就明白了湛恩此举的意图所在。
说白了,他就是吃醋!
这个看起来光明伟正的佛子对女人有着比自己更强的占有欲。
他妄图通过这样的交锋,告诉自己,纵然自己与荀涓言语间表现得再亲热默契,也是敌人。
而他……这个一言不发的佛子,才是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可笑。”
闫空道嗤笑一声,透出浓浓的嘲弄,别有意味地说道,
“都说须弥圣地的佛修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你这佛子,倒是与众不同。”
“阿弥陀佛。”
湛恩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却是眉目清朗祥和,不见半点阴霾。
温言含笑道,“我即众生,众生即我。贫僧也不过芸芸众生之一,何谈与众不同。”
闫空道饶有兴致。
“哦?这么说来,你是众生,我也是众生。既然没有不同,佛子方才为何以势对我?难道佛的眼中也有善恶之执吗?”
湛恩摇了摇头,平静作答,“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然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施主手掌业火熊熊,难道看不见业力随身吗?”
荀涓在旁听着二人对话,表情一言难尽。
她恍然觉得这一魔一佛,两个神庭境的大能高大上的辩论,有一种后宅女子唇枪舌战、争锋吃醋的荒谬之感……
但在仔细想想,疯君会跟人争很正常,但佛子怎么可能会有争心呢?
错觉,一定是错觉。
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收拢,荀涓的目光却直直看向了闫空道掌中,那抹近乎于黑色、充斥着暴戾与毁灭气息的幽冥紫炼。表情越来越凝重。
而另一边,听到湛恩最后的质问,疯君放声大笑。
“本座不怕业随身,只怕业不够深,太过无趣。”
笑过以后,他不再继续同湛恩辩论。而是重新看向荀涓,将手中紫炼火轻轻抬起。
悠然问她,“夫人,感觉到了吗?”
荀涓死死盯着那抹紫火,“什么?”
“当然是火。”
伴随着男人嘶哑的嗓音,他掌中那抹火焰瞬间扩大至原来的三倍,变成一个流动的、浑圆的球体,黑紫色火焰浓郁粘稠,充斥着邪祟、暴戾的幽冥气息。
“感觉到了吗?”
他面具下的脸应是在笑,用一种近乎宠溺的语气,像个循循善诱的导师一样,将教导的话语娓娓道来。
“它很激动……你得到了这孩子,却没有好好养它……它饿得久了,自然不想跟你了。”
荀涓面色一沉。
她感觉到了。
被她炼入神魂的紫火在蠢蠢欲动,像一个调皮的孩子。跳跃、兴奋、躁动不安,以及,被压制……
仿佛随时都要脱离她的神府,融入对面的黑色火球。
疯君磁性低哑的声音暗藏蛊惑,“若跟我走,本座可以不计较过去,让你保留那一点幽冥紫炼。”
所有人都知道疯君得到了幽冥紫炼。
她也一直以为她夺来的是幽冥紫炼的本源,但万万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一个疯君,还有一个本源。
甚至……对方的,看起来才是幽冥紫炼真正的本源……
那她炼入神魂的,又是什么呢?那她为了谋取幽冥紫炼火本源所做的那些,又算什么呢?
却在此时,忽有清润的嗓音传入耳中。
“莫忧。”
荀涓寻声望去,正与湛恩沉静祥和的黑眸相对视。
他抿了抿嘴角,目光澄净而温润,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用温和的语声道出一句。
“他打不过贫僧。”
荀涓:???
“……哈?”
她一时愣住,大脑有些转不过弯来,怀疑自己在做梦。
刚才那句话,真是佛子说出来的?
停滞几息,女人洁白的贝齿轻咬下唇,缓缓露出个不知该发笑,还是该困惑的古怪表情。
“大师,你今夜……跟平常不太一样。”
“如何不同?”
湛恩平静的语态下是绷紧僵直的脊背。
“安慰人的说辞……佛子就算要劝我,也不会……”用这么直白且狂妄的语句。
她默默咽下后面半句评价,改口道,“像你往常,应当会说句什么禅语,或者……听起来就很玄奥,很可靠,很能说服人的话。”
“是这样吗?”湛恩挺直的眉头微微拧起,看着她问。
荀涓重重点头,暗道不习惯。然心头萦绕的仇怨,却因他今晚的异常表现,减淡了许多。
“如此……也好。”
湛恩沉吟一刻,对她微微颔首。
下一刻,在荀涓懵逼的注视中,佛子缓缓伸出手。一道金光浮动,须弥圣地的仙器四轮十二环禅杖瞬间出现在他手中。
他回眸看了眼荀涓,然后面朝疯君的方向,手持法杖,缓缓迈出一步。
朗声诵曰,“天上地下——”
佛子赤色袈裟,金光法杖,金灿灿的佛光似大日降临,将齐府的园子照得如同白昼。
然而荀涓看着佛子持杖的背影,惊艳之余,整个人都要惊呆了。
她方才是说了要湛恩讲一句可靠的、让人信服的禅语安慰人,但也没要这么隆重的可靠方式啊。
仙器都取出来了,他难道是要用实际行动验证那句“他打不过贫僧”的话?
就在荀涓的震惊下,佛子又迈出一步。发声曰,
“唯我独尊——”
那清润的嗓音端正肃穆,宛如暮鼓晨钟,悠然远播。
听得此语,荀涓猛地一愣。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何为我?是佛?还是我自己?
佛光庇护内的荀涓听到的是暮鼓晨钟,而对疯君来说,却是绝对的压迫,每一步带来的势压都踩在他将要出手防御的边缘。
他掌中的幽冥紫炼之火在佛光的照耀下变回了小小的火苗。
疯君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湛恩,目光几变,将手掌收紧,嘶哑的嗓音透出浓浓的忌惮,
“佛子这是何意?”
佛子并不在意疯君的厌恶,他又进一步,诵曰,“自观自在——”
四轮十二环法杖上的金环随着他的步伐的移动轻轻摇晃,叮叮当当,似是在传递着某种禅意。
荀涓似有所得。
观自在,即观心,即观自己。
佛子走出第四步,却是蓦然转身,对荀涓道出四个字。
“守本真心。”
那一刹那,荀涓仿若看到了明光万道,涤荡本心。
她低声重复着湛恩方才所诵的四句妙法,“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自观自在,守本真心。”
在佛子澄净的目光的注视下,荀涓欣然拊掌,满面都是发自本心的欢喜。
“大师,我悟了。”
唯我独尊,并非以佛为尊,而是以我为尊。照见五蕴皆空,而我本心独尊。
过去的疯君告诉她,幽冥紫炼由心而发,以恨为源,还说必须要魂魄喂养,否则紫炼火暴动,就会噬主。
然而除了当初被她杀死的那个疯君,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有真正用幽冥紫炼吞噬过其他人的魂魄。顶多是给点教训,烧个片刻,让他们来世体衰弱小而已。
若以疯君的话为准则,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该死于幽冥紫炼反噬。但她却好好的,出来心魔难控之时,紫炼火几乎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
由此可见,疯君的话并不全是正确的。或者说,他所走的,是他的路。而荀涓走的,是自己的路。
思及此处,荀涓也如疯君那般伸出手,唤出一缕幽冥紫炼。
肉眼可见的,她掌中近乎于黑的深紫,逐渐变成了一抹纯净亮眼的紫色。
火虽弱小,但已不再如之前那样感觉会随时飞走,被疯君夺回。
她满心欢喜,疯君也察觉到不同。讶然问,
“这不是本座的幽冥紫炼,你做了什么?”
荀涓直视闫空道,一扫之前的局促紧绷,笑道,“这是我的幽冥紫炼。”
从她杀死那个疯君,夺走幽冥紫炼之时,这团火的主人就已经变成了她。
幽冥紫炼乃是上古神火,或许有几本的属性,并不存在真正的本源。那缕火苗要如何成长,是由掌控它的人来控制的。
那条路会通往何处,她如今还不知。但她已经明白,重要的不是火的本源,而是心的本源。
金色的佛光在荀涓唤出幽冥紫炼时就匆匆隐弱了下去。
湛恩本是怕佛光与紫炼相克,伤了荀涓,不想当他走回荀涓身旁,却感觉那亮紫的火焰与自己一身佛法修为没有半点冲突。
“咦?”
佛子疑惑了一瞬,随即思绪一转,便也明了了。
火本无定性,用它的是仙,它就是仙火,用它的是魔,它就是魔火。
当初荀涓执着于疯君之道,故而在释兰城时,紫炼火烧伤了他的手。而如今……
感觉到那紫火对自己隐隐约约的亲近感,佛子端肃的面容不禁柔和下来,眉目含笑。
亲近他的是火,又何尝不是荀涓本心对他的亲近呢?
“感觉到了吗?”
另一边,荀涓也将这句话还给了方才蛊惑刺激她的疯君。
一黑紫,一亮紫。两团火焰同出一源,相互吸引,也能相互吞噬。
她看着疯君,再不见半点阴霾。语笑嫣然,道,“你猜,是你吞噬了我,还是我的火,吞噬了你呢?”
闫空道面具下目光微冷,默了片刻,他颔首笑道,
“很好。你果然没有让本座失望。”
“下一次,便试试吧。”
说罢,那道紫衣的身影便似一缕清风,从原地消失。
望着昔日的梦魇离去,荀涓心头无限畅快。
转过身,对湛恩深深鞠躬,行了一礼。真情实感的拜谢道,
“今夜,多谢大师指点。”
佛子收起禅杖,受了她的礼,温声道,“贫僧只是念了句禅语,是施主自己悟得。不必言谢。”
他这么说,荀涓可不会这么听过了事。别的不说,单从他刻意取出四轮十二环禅杖一举,就知道他之前念的那句禅语,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看出湛恩并不愿受她的答谢,荀涓也没有抓着不放。将谢意留存心底。
她仰头看了眼天上的明月,拉住湛恩的袖摆,满怀期许地提议道,
“大师既不要我谢你,那我请你去江边放河灯好不好?”
湛恩垂眸看了眼她拉着自己袖摆的手,低声答,“好。”
*
彼时夜已过半,城内张灯结彩,人流如织。处处都悬挂着各种各样的花灯。
有富贵的人家,还会将漂亮的彩灯高高竖起来,取“树中秋”之意。
因为女子跟和尚的组合在大街上走太惹眼,他们还是在身上施了法诀,减少麻烦。
许是彻底收服了幽冥紫炼,荀涓今晚格外的欢喜。
她拉着湛恩的袖摆,走马观花地穿过人潮涌动的街道。一会儿买小吃杂食,一会儿看杂耍猜灯谜,全然不像一个四五百岁的“老人”。
湛恩便默默跟着她,像是看不到被她拉住不放的袖摆。
从街头走到街尾,从城里走到城外,眼前热闹繁华的街道也被漂浮着点点河灯的江流取代。
江临城,顾名思义,临城在江边。
到了秋日,江水两旁的荻花如云絮一样洁白柔软,一簇簇轻柔飘逸,惹人喜爱。
荀涓在城里买了两盏莲花灯,沿着江边的芦苇走了许久,才停在一处没有旁人的水流旁。
拨开芦苇,她拉着湛恩跪坐在水边,分给他一盏莲花灯,让他同自己一起把灯放入水中。
“以前有人告诉我,莲花灯代表对逝者的悼念。”
荀涓如此说着,像个笃信仙人存在的单纯少女,虔诚合掌。目送那两盏莲花灯汇入灯流,顺着江水远远飘走。
天上的星月映在了江水中,江流中的灯火又映着女子的容颜。
湛恩没有问她是在悼念谁,而是专注的看着水面中女子的倒影,只觉得星月与灯火,都不及她虔诚的眉眼……
待河灯远去,荀涓站起身来,情绪显然不如之前在城内时那么高涨。
她问湛恩,“夜深了,湛恩师父急着回去吗?”
湛恩摇了摇头,“不急,再走走吧。”
他们是修士,本也不需要吃饭睡觉来维持身体健康的。
荀涓便偏离了沿江边,与湛恩一前一后,保持一步的距离,走在了窄窄的田垄上。
中秋的夜,稻田里蛙语蝉鸣,零乱又别具一番韵味。晚风吹得那沉甸甸的谷穗哗哗的响,送来稻香浓浓,芳香喜人。
不知过了多久,忽见一老农,手摇蒲扇,在月光下守着自家的稻田。
一直沉默的荀涓突然发声问,“老人家,今年收成好吗?”
那老农蹲坐在地里,矮小枯瘦,皮肤黝黑。听到荀涓的话,抬起头,也不知看清楚了来人没有,便笑着回答。
“好!丰收哩!”浑浊的老眼里有着孩童般纯粹的欢喜。
“那可真好。”她笑得眉眼弯弯。
湛恩在后看着荀涓与老农说话,没有插进去,但眼中难掩惊讶。
不管是花羞夫人,还是修士荀涓,怎么都跟这样的田野不太相干的样子。
仿佛是知道他的惊讶,待走出百步后,荀涓突然出声道,
“说来大师可能不信,我本来是在田里出生的农家女。”
“家乡在哪儿不记得了,但记得阿娘说我生在秋收前的稻田里,烦事得很。”
她停住脚步,指着眼前的一大片稻田对湛恩笑道,“应该就是这样的稻田。”
“八岁那年家乡闹大饥荒,阿娘死了。爹想养活弟弟,就把我卖去了城里的花楼……
多亏了这张脸,十五岁,我不记得是十五岁还是十六岁。我被一个当地的小官买下来,带到了江临城……
辗转了好几次,又到了宫里……别人都说花羞夫人是祸水,导致君夺臣妻,君臣反目……其实是那个人主动把我送进宫的,为了他的功名利禄。可笑的是,他得到了功名又后悔了……”
用平淡的口吻叙述了那一段过往,荀涓却是停在了后周覆灭之前。
她转过身来,仰头看着湛恩,认认真真地问道,
“如果有一天,湛恩师父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么样?”
湛恩微怔了怔,还没有从她之前讲述过往的疼惜中走出来。过了两息,才如实作答,“贫僧……会原谅施主。”
“当真?”
“嗯。”湛恩郑重颔首。心里想的却是,反正已经被她骗过许多次,也原谅她许多次了。
她得到了答案,笑靥如花。月华下,那一张容色明艳,眼光盈盈含波,两颊晕晕生羞,好一似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让他舍不得挪开眼,却又不敢盯着她看。
故作淡然的挪开了视线,却听她兴奋的声音喊道,“大师,快看,有流星!”
湛恩下意识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了清辉明月,不见流星飞驰。
正生疑惑,身前的女子却是抬手勾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凑了过来。
一个轻柔的吻,如落花,点在了他的面颊上。
女人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一丝丝狡黠,撒娇一般贴着他的皮肤轻吐热息。
“你说了,会原谅我的。”
作者有话说:
本来应该写三合一,但是今天看了那个消息,实在情绪不到位……很抱歉,下章还是明天下午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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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日后,万妖山以东——
万妖山位于东洲与南洲的交界处,方圆十万里,是妖修的聚居地。
在抓住那伙来齐府换人的魔修以前,谁也没想到,昔日作为仙界魁首的福藏道君会把秘境入口设在妖修的族地,而后被魔修发现。
“简直是修仙者的耻辱!”
齐府的大公子,年轻的道宗弟子白明珏站在秘境门口,一脸不平。
荀涓看着秘境入口处交涉的几个高阶修士,笑眯眯地回答道,“福藏道君喜爱美丽可爱的妖修,在千年前不是什么秘密。”
秘境入口在三座山之间。恰巧,今日汇集到此的,也有三方修仙者、魔修、妖修势力。
一方自然是发现秘境的魔修势力。为首的本来是三个窥虚境的魔修老祖,但如今却变成了复活的疯君闫空道。
中秋那夜闫空道与湛恩荀涓短暂的交锋后离开,荀涓还以为他会放弃进入福藏秘境,没想到他竟是直接找到了这伙魔修。靠神庭境的实力和当初的凶名压下了原本的三个魔修老祖,成为魔修的首领。
一方为万妖山本地的势力,也有三个窥虚境的长老来此。
毕竟魔修已经来开启了秘境两三次,作为本地妖修再迟钝也发现了。自然不能让魔修独占秘境。
而白玉枫等人算作修仙者的一方,虽然是最后到场的,但因为湛恩这个神庭境的高阶修士在,妖魔两方也不敢忽视。
至于三方的高阶修士如今凑在一起商讨的,一是三方修士进入秘境的名额分配问题。一是白氏血脉后人的问题。
前面白玉枫已经说过,别的修士必须由五十五岁以下的白氏血脉后人一带一,才能进入秘境。
但因为两百年前魔修不懂得可持续利用,杀了大批白氏后人,致使白氏为了求生分往各地隐姓埋名。如今能找来的符合条件的白氏后人,不过三十二人。
过去两次白氏没有高阶修士撑腰也就罢了,这一次却是要求在进入秘境前约法三章。至少要保障白氏后人的安全,不能再如魔修前两次那样用过就杀了。
以及作为工具人,为了大家能进秘境而冒险,无论如何也要得一些好处。
至于秘境名额的分配,却得靠高阶修士扯皮了。
见荀涓看石壁入口的方向,白明珏忍不住问道,
“荀仙子也是窥虚境老祖,为何不过去跟湛恩大师他们一起商论呢?”
荀涓摇了摇头,对白明珏道,“有湛恩大师在就够了。”
别看和尚平时不声不响,特别好欺负的样子。但神庭境的修为可不是摆着好看的。常理来说,十个窥虚境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一个神庭境。
境界间的压制,就是这么冷酷无情。
思及此处,她又忍不住看向那边的佛子。
以二人间的修为差距来说,湛恩平日里是真的对她很宽容了。
只可惜,佛子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宽容……
仿佛是感觉到荀涓的注视,湛恩也朝她看了过来。
那一双眼眸澄净如水,让她不禁又想起了十日前的中秋夜。被她偷亲过后的佛子也是这般平静温和,好像不会因为任何事或人而掀起波澜。
然而她的心境,却不像一开始那么无所谓了……
不多时,那边高阶修士的谈话结束。
几个修士清扫干净靠东那面石壁上垂挂的藤蔓,一块刻有书卷图案的青灰色石壁就出现在众人眼前。
荀涓等获得名额的修士聚在了石壁前,由一个窥虚境的魔修老祖给他们做进门的示范。
进门的过程很简单,就是让一个白氏血脉后人站在石壁前,划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抹在石壁书卷图案上。
随后白氏族人周身会出现径直两步大小的透绿色光膜。那窥虚境老祖走到光膜内,便能与白氏后人一起进入石壁。
做示范的窥虚境魔修老祖进入后,排在第二位的就是疯君。
他依旧是身着紫衣,戴银色金属面具的打扮。临进门前,望着荀涓留下一句,“本座在第九重门等你。”
荀涓没有回答他。心中却在思索第九重门的含义。
魔修已经进去过两次。进门的名额是不得不分出来,但前两次进门的经验他们却不会说出来。
按疯君的傲慢,他说第九重门,一定是最后一道门。如此推算,莫非前面还要闯八道门不成?
因为荀涓修为高,仅次于湛恩。所以跟她分配到一起进门的白氏族人是一个凡人小姑娘白明霜。
走进石壁前,荀涓看着旁边需要最后进入的佛子湛恩,笑吟吟道了一句,“大师,我先进去等你。”
湛恩念了声佛号,温声叮嘱道,“施主虽有异火在身,然秘境中还当谨慎行事的好。”
荀涓答了声好,便与那小姑娘一起穿过了石壁。
穿过石壁的瞬间,荀涓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密林之间。周围全是粗壮的古树,除了她与白氏的小姑娘,不见旁人。
风声鸟语中,似有一道雌雄不辨的声音响在耳畔。
“第一道试炼,半个时辰内找到并进入第一重门。”
荀涓看看四周茂密的丛林,迷宫一般,哪里去找什么“门”的踪影?
于是让小姑娘在原地稍等,自己飞到高空中。一眼就看到了东南方有道明光晃动的光层。
她想来那就是门的所在。也懒得多费功夫,直接驾起飞行灵器,载上小姑娘。不过片刻后就穿过了光层。
密林消失,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漆黑的空间。
有两条发光的路。一边注明是出去秘境的路,选择这里出去的人可以得到一件低阶灵器。而一边则注明是进入下一层试炼的路。
跟荀涓一起的小姑娘并没有修为,本来就是被魔修抓来当工具人的。混过了第一重门就很自觉地选择了出去的路。
荀涓走向通往下一层试炼的路,心中暗道,看来福藏道君并没有对进来的人赶尽杀绝的意思。
走到光路的尽头,荀涓便踏入冰天雪地的世界。
灰茫茫飞雪飘摇,天地四极仿若混沌一线。朔风凛冽,如风刀霜剑吹得皮肤生疼。
一条通体冰蓝色的三头蛇,足有十丈高,横在雪地中。三头蛇面朝荀涓,蛇躯盘旋,吐出猩红的信子。背后则是一道淡灰色的拱形对门。
雌雄莫辨的声音再次出现。
“第二道试炼,拿到通过第二重门的铁令牌。”
荀涓抬眸,正看到三头蛇中间蛇头的两眼之间有一点黝黑的暗光,相较于其通体的冰蓝色格外显眼。
三十息后,荀涓踩在烧焦的三头蛇躯上,弯腰摘下了那块黝黑的铁令牌。
那令牌与她的手掌一般大小,四周雕刻有卷轴的图案,中心处本是一块空白的铁板,但等到她的视线看过去时,却缓缓浮现出一个字。
“玖?”荀涓眼中不解。
念出这个字,她前方浅灰色的第二重拱形对门轰然打开,一阵淡淡的硫磺味儿袭来,白色的水汽在门的那一边腾腾升起。竟是一池温泉。
“第三层试炼——”
那雌雄莫辨的声音才说到一半,具体内容还没有报出来,荀涓脚下冷硬的冰土突然变成了灰绿色泥潭。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子便一下子陷入其中。
灰绿色的泥浆散发着腐烂枝叶气息,陷落到与胸平齐的地方,荀涓便踩到了实地。
她眼睁睁看着身前的泥浆咕噜咕噜冒了两个灰绿的泡,差点没吐出来。赶忙运起灵力,握紧铁令牌从泥潭中飞出,逃命一样钻进了第二重门后的温泉。
“噗通——”
温暖柔滑的温泉水贴肤流下,相比起方才浑浊粘稠的泥浆,这清透的水流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荀涓洗了把脸。尚未来得及松口气,却仿佛听见了不远处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传来。
池子里还有别人在?
她抬眼望去,一个光裸的人影于朦胧水汽中隐隐绰绰,正背对她清洗身体。
浓浓的水雾遮住了他的脸,但从身材荀涓可以判断,那应当是个男人——
他有着宽阔的肩膀,腰肢劲瘦,呈现倒梯形的后背线条流畅,覆盖着一层紧实的肌肉。
当他侧过身体,用手掬起一捧水浇在肩头,她能看到对方肩胛和手臂处的肌肉随着其动作而起伏……
是她做梦会想的身材!
就在荀涓看得目不转睛之时,那朦胧的、遮蔽视线的水汽突然散开了。
光裸着上身的男人微侧过身,露出一张五官略显普通但她却十分熟悉的脸庞。
他垂下头,看着水中的倒影浓眉微拧。头顶却没有头发,只有十二个褐色的戒疤清晰可见。
荀涓:!!!
“湛,湛恩大师?”
仿佛是听到她的呼声,温泉中的和尚看向了她。那双澄净如水的眼眸在看到她的瞬间映入了浅淡温柔的笑意。
“荀涓施主。”佛子朝她伸出手,清润的嗓音似有些发哑,缓缓吐出一个字,
“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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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当看到佛子对她伸出手,用那样透着情涩的声音唤她之时,荀涓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湛恩……”她睁大眼,方道出两个音节,面上已然不自觉泛起了潮红。
那种感觉,她并不陌生,但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的细微和强烈。
注视着不远处有着湛恩面容的和尚朝她缓缓走来,荀涓轻轻咬了咬唇瓣。
恍然之间意识到,除去一开始算计佛骨舍利的目的之外,她对湛恩是有欲的……
但就算是有,也是对湛恩,而非眼前的假货。
荀涓看着走到她跟前的和尚,眼眸半眯。面上是娇媚的艳色,语声却透出了丝丝凉意。
缓缓道出了三个字,“你想死?”
和尚并没有因她的话而生出什么恐惧,而是挂着佛子惯常的浅笑,用那微哑的嗓音对她说到,
“施主有欲,何不舒之?”
他此时距离她不到一臂之距。荀涓可以看到他漆黑的眼仁,表面澄净的眼底翻涌着暗色的光。
他想吃了她?
荀涓笑意渐冷。紫火将要透出体表,却见那和尚的喉结滚了滚,一滴水珠沿着块状的胸肌缓缓滑落……
她的心随着那滴水珠,或者说因为那足够养眼的身材,又软化了。
虽然是个假货,可是真的好香。
荀涓默不作声后退两步,以便能整体的看清眼前的和尚。
那么多次,一直都是她在勾引佛子,而佛子不为所动。像这样的神情,恐怕一辈子都不可能在佛子身上见着吧。
想到这里,荀涓可耻的迟疑了。她握了握拳头,自言自语,
“我就蹭蹭……不,我就看看,不动手。”
自我安慰过后,她皱眉看着那个顶着佛子模样的人,轻咳一声,口吻有些严厉地吩咐道,“把衣服穿上。”
对方:???
“嗯?”
“连人都扮得出来,难道不知道袈裟是什么样子吗?”
荀涓有些失望,想想印象中的湛恩,再看到眼前光溜溜的和尚,突然间索然无味。
“罢了,赝品终归是赝品。”
她轻叹一声,亮紫的冷火从水面上蔓延而去,顷刻间将身前的假货烧成了一个火人。
“啊——”
尖叫声响起,对方的皮肉在幽冥紫炼的烧灼下虚化,变成浓雾一样粉红的气体炸开,带着附体的火焰笼向荀涓。
霎时间,水波四溅,气浪横冲。
荀涓提早掐了个法诀作为防护,故而气浪水波但她跟前时都化作了虚无。
那东西好似又叫了一声,终于不甘的变成一道红光,冲进了荀涓左手中握住的铁令牌,消失不见。
紧接着,一道新的大门出现在那东西之前沐浴的地方。
荀涓扫了眼铁令牌上新增的花纹,洗干净身上的淤泥,便走出第三重门。
根据前面的经验,荀涓本以为后面会直接是新的试炼。不想走出第三重门,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大殿。
大殿整体为长方形的结构。一眼望去,殿内已然有两个妖修长老,三个窥虚境魔修老祖。分成不同的阵营列坐左右两旁。看到荀涓出现,他们只是看了一眼,不做反应。
再看正前方,有九道被锁起的小门平铺展开,门上分别挂着从壹到玖的黑色木牌。
而她刚刚在第三境中“看”到的湛恩正坐在玖门下,盘膝端坐,闭目诵经。
一身玉色的袈裟,严严实实遮到了脖颈。
庄严法净,清如莲华。
“到底是不同。”
荀涓盯着佛子看了两眼,小声嘀咕着,
“早晚……要把这袈裟给你扒了……”
想之前那幻境里脱得干干净净的,她要人家穿上才好。这穿得严严实实的,她又想把人家扒干净。
大概这就是人性的劣根性所在?
这般想着,荀涓不禁抿着唇笑起来。在原地调整了一下心情,尽量不要让情绪表现的太露骨,然后才准备去打扰佛子修行。
方走出两步,便感觉旁边的空间传来一阵异样的波动。
一娇小可爱的女子身着粉裙,从另一片虚空中踏出。正是那假装成蕴丹境其实是窥虚境的明霞。
明霞看到荀涓,对她眨了眨眼,娇滴滴地问,
“荀姐姐,看到我家士陵哥哥没有?”
荀涓摇了摇头,一指殿内的寥寥数人,“我也刚出来,你家士陵要出来恐怕还得等一会儿。”
这殿内坐的除了神庭境就是窥虚境。如果每个人过的试炼都是同一内容,想来修为低的总要比高阶修士多花许多时间。
视线随着荀涓手指的方向看了一圈,一见卢士陵不在,明霞那娇滴滴的表情顿时就变了。
“他爷爷的,真是气死我了!第三境里面那鬼东西,中看不中用!顶着我家士陵弟弟的脸勾搭老娘,真让他上来就是个屁!”
荀涓:……
“噗你……”
她一时没控制住,指着明霞哭笑不得,半天说不出话。做了个深呼吸,才笑着调侃道,
“刚刚不还是士陵哥哥?怎么又成弟弟了?”
明霞做了个“你懂得”的表情。顺便摸出一玉瓶塞给她。
“这秘境整的稀奇古怪,也不知道后面会遇到什么,感觉受不住了就磕一粒。”
荀涓打开一看,见三颗混圆的金丹,每粒上都有规规整整的八道云纹。淡淡的丹香隐而不露。
登时一惊,“这是八品灵丹?”
明霞大方地摆摆手,“自家炼的丹药,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
能炼出八品灵丹的丹修,放哪个门派都是宝贝。荀涓忍不住问,
“你究竟大了那姓卢的小子多少岁?”
“不多呀,也就刚刚三百岁而已。”
明霞比了个三,一脸淡定,
“你没听说过吗,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三十,送江山,女大三百,送仙丹。士陵弟弟遇见了我,有福了!”
荀涓算了算,点头,笑语盈盈的提示道,
“却是有福,就怕卢士陵那小子心性尚浅,消受不起。”
以明霞对卢士陵的态度,再对比一下她的本来面目,真让卢士陵看见了,恐怕心态要崩。
“唉,他那死板模样,我也没办法。”
明霞叹口气,又对她挤眉弄眼,“你可不能拆穿我呀。”
封口费都拿了,她自然不能出卖小姐妹。
“你放心,”荀涓对她笑得意味深长,“说不得我还能帮你点小忙。”
明霞顿时眼中发亮,亲亲热热地拉住荀涓的手,“我初见你就知道姐妹你是个有本事的,连佛子都能被你拿下了……”
荀涓下意识看了眼对面门前的湛恩,对明霞比了个小声的手势。
拉着她到另一边角落,又设下一层禁制,才叹息道,“我这也还没望着边呢。”
“不会吧。”明霞一脸不信,“那位看你的眼神温柔得都快滴出水了,护你护得紧。你敢说你没睡他?”
荀涓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那边始终虔诚念经的佛子,苦笑着摇头,
“真没有。佛子四大皆空,一心向佛,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木头雕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明霞似模似样地感叹了一句,随即神秘一笑,“姐妹,有需求吗?我有药啊……木头都能变火山的……”
荀涓:……
“姐妹,借一步说话。”
女人间奇怪的友谊就这么建立起来了。
*
荀涓跟明霞聊得火热之时,其他的修士陆陆续续过了第三境。
干明海、白玉枫、卢士陵三个元婴境的修士,几乎是前后差不多的时间出现在殿内。
那卢士陵的表情与往常不一样,进了殿内便下意识去找明霞的踪影。
而须弥圣地的干明海则是第一时间靠近了佛子所在之处。
彼时,湛恩才念完了一部清心用的经文,去除第三重境里的遐思。
然睁开眼,下意识看了眼荀涓所在的方向。第三重试炼之境见到的场景便又返还了上来。
湛恩眸光微涩。然静静看着她与明霞谈笑风生的模样,面上又不自觉带了浅淡的笑意。
“到底是不同……”
佛无常心,独见她而喜。
那样的幻境,怎能迷惑他的心呢?
朝这边过来的干明海看到佛子的笑容,遂加快脚步,到佛子近前,用虔诚求教的态度请教道,“佛子因何而生欢喜?”
佛子抬眸看他,目光澄净,端正平和。
却是微微浅笑,并不言语。
干明海与佛子静静对视几息,双手合十,虔诚道,“弟子悟了,多谢佛子指教。”
一旁跟着干明海过来围观的白玉枫满脸茫然。
正巧那边因为卢士陵到来而跟明霞分开的荀涓也走了过来,听到干明海的话好奇地问白玉枫,
“佛子指教什么了?”
白玉枫一脸茫然,“刚才干明海问湛恩大师,为何而生欢喜。”
荀涓充满好奇,“嗯嗯,那佛子怎么说?”
“佛子对他笑了一下。”白玉枫干巴巴的讲完。
荀涓,“然后呢?”
白玉枫一摊手,“没了。”
荀涓:……
我不是很懂你们和尚。
却是干明海听到他们的对话,一副郑重严肃的模样,用饱含倾佩的语气对荀涓解释道,
“我问佛子为何而笑,佛子并不言语,仅以微笑示我。实则是指点我涅盘妙心,实相无相。让我不要执着于相,以心观想啊。”
荀涓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她看向湛恩,试图得到标准答案。
佛子却没有回答的意思,而是对荀涓说起另一件事,“贫僧应是第一个到此大殿内,然始终不曾见到疯君。”
进入秘境的原有六十四人,到第四重门前,现在只剩下四十一了。
修为高的一般先进来,修为低的后来。然而这四十一人中,却没有同为神庭境的疯君。
荀涓顿时严肃了神情,“这也是我要说的。”
疯君的修为和湛恩相当,不应该连前三层试炼之境都过不了。
她这句话方说出口,却听得那雌雄莫辨的声音响彻在大殿之内。
“第四层试炼即将开始,持铁令牌的试炼者当在一刻钟内进入相对应数字的门里。”
霎时间,九道紧闭的门齐齐开了,然门后迷雾胧胧,看不清有什么内容。
荀涓一边拿自己的铁令牌,一边问湛恩,“湛恩大师是几号门?”
佛子翻开左手。
一块铁令牌静静置于他掌中,卷轴的图案之内,俨然是个“玖”字……
作者有话说:
立个flag:五张内,我要让女儿睡到佛子!!
对不起我又晚了呜呜呜,上班狗没有人权嘤,让大家久等了,本章留言发红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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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十几息后,殿内四十一名修士手持铁令牌,分散来到指定的九道门前。
拿到“玖”字的有三个。
湛恩、荀涓和万妖山一个窥虚境五品的兔妖。
说来也奇怪,三个在场的魔修老祖竟没有一个拿到了玖字令牌。
大概是知道什么,他们看着玖门前的荀涓三人,脸色极其难看。
其中一个魔修老祖还把凶狠不善的目光投向了兔妖长老,与其他两个魔修老祖暗中交流了两句,便欲从第八门一起过来的样子。
但那兔妖长老也很是谨慎。注意到此,直接一步跃进了门,根本不给魔修抢她牌子的机会。
三个魔修老祖见此,又把目光投向了荀涓。
荀涓站在原地,迎着他们的视线不闪不避,笑意微凉。
有异火在手,纵使同境修士她也不怕。
正等着他们过来好狠狠给个教训,却见湛恩站起身来,迈出一步,恰好挡在了她和三名魔修老祖之间。目光平和的望着他们。
因为湛恩的这一充满着维护意味的举动,三名自觉打不过佛子魔修老祖便知道不能对荀涓出手了。怏怏退回到七、八门,仿佛刚才没有过任何不轨的念头。
荀涓轻哼一声,不悦道,“佛子对哪个都那么慈悲为怀。”
湛恩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解释。清润的嗓音与往常一般无二,“时候不早,先进去吧。”
眼看着湛恩走到了门前,荀涓却忽然叫了声,“等等。”
佛子驻足回望,她便快步走过去拉住了他的衣袖。仰头看着他,红唇微翘,似娇似嗔。
道是,“大师好人做到底,万一能不分开,后面遇到什么就省得我出手了。”
湛恩垂眸看了眼她的手,微微颔首。大概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并没有拒绝。
奈何荀涓是个得寸进尺的人。
见佛子默许了自己,她扬起明媚的笑容,拉着湛恩迈出一步。临进门前,手却顺着那袈裟宽大的袖摆滑下,握住了佛子的手。
滑腻柔软的小手钻进掌中,湛恩身子猛地一僵。然进门时的虚空传送之力袭来,他却是下意识抓紧了她的手。
眼前一阵明光晃动,空间有一瞬间的扭曲,下一刻,二人已然置身于一片林海中间。
荀涓在一棵红枫下站定,感觉到紧握着自己的干燥手掌,她心中一喜。扭头对身旁的佛子道,
【真的一起进……】
一句话还没说完,荀涓呆住了,她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湛恩?】
荀涓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依旧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拉着佛子的手重重摇晃了两下,看到和尚转过身来,嘴唇开合。但她听不到声音,也读不懂唇语,全然不知他说了什么。
佛子祥和的神态被肃穆取代,抬起与她交握的手,指了指她的丹田之处,对她摇了摇头。
这一次,不用看懂他说了什么,荀涓也知道他的意思——不仅没有声音,他们体内的灵力也消失了。
有微风吹来,一片火红的枫叶从头顶飘落,像一幅动态的画卷,寂静无声。
而在此时,有一道无声的意念同时传入二人脑海中——在绝灵之地找到第五道门的入口。
荀涓有些烦躁,【什么鬼绝灵之地,没有灵力就算了,怎么连声音也没有!】
握着她的手掌略紧了紧。
荀涓抬眸,正与佛子双眸对视。
他澄净的眼眸注视着她,透出些许安抚之意。蓦然松开了她,左手抬起,手掌摊开,右手的食指在掌心写下划了几笔。
他应该是在写字,可荀涓没有注意看。
她的目光又被他的手掌吸引。当初紫炼火的烧伤已经快要痊愈,但掌心的肤色依旧发黑,有些坑坑洼洼的浅浅痕迹。握着她的时候,却是干燥有力的。
荀涓胸中的烦躁突然平静了下来。
无声地对和尚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拉过他的手掌,自己上手写到——
【幸好有你】
哪怕知道湛恩听不见,她依旧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把这四个字说了出来。
像这种没有声音,也没有灵气的地方,如果连同伴都没有,心境只怕是要出问题的。
幸好,湛恩在。也幸好,这个人是湛恩。
湛恩望着她的红唇开合,因她那四个字,心跳几乎都要停滞。但面上却淡笑着,微微摇头。
许是看他望着自己,她又拉着他的手道,【牵着走好不好?】
话说完,她才似想起了什么,一脸懊恼。
【忘了你听不见。】
口中说着,便又在他掌中写字。
湛恩抿了抿唇,本想告诉她,自己虽然听不见,但能看得懂她说什么,不用麻烦。但当她抓着他的手,开始在他掌中写字时,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的指尖纤细白嫩的,像削尖的葱根,在他掌心一笔笔的描画。带来酥酥麻麻的痒,一直痒到了心坎里。
怎么舍得让她放手?
荀涓低头为自己能够跟佛子牵着手走路而争取多写点字,全然不知湛恩的心思。
这个绝灵之境没有灵气,不能用神识,也没有声音。万一遇上什么,喊都来不及。必须得牵着手走,才能及时知道对方的情况,有安全感。
她给出了相当有力的理由。但还是被拒绝了。
退而求其次,她只能拉他的袖摆。
荀涓还记得自己过第一道门时也是在密林中,但当时有灵力可以飞起来找到门的所在。如今失去了灵力,身处于林间,却是不能再那么操作了。
见远处又做高山矗立,想着站得高看得远,便拉着湛恩往山上走去。
这绝灵之境也不知是怎么弄的,没有声音也就罢了,竟然也没有其他的活物。走了许久,也不见鸟兽虫鱼,只有高大的树木在风中无声的轻抖落叶。
一开始荀涓以为没有灵气和声音就足够难受了,没想到山路走起来更加难受。
毕竟平常修士就算是不用飞行法器,行走在山岭中也如履平地。然而那是在有灵力的情况下。
山路崎岖陡峭,泥地坑坑洼洼的,就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还有灌木阻挡。没过一会儿,荀涓身上精美的红裙也被低矮的灌木刮破了。
幸而修为提升时也强化了肉身,让她还不至于累得气喘吁吁。但也没有了撩和尚的心思,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也不知走了多久,快到半山腰之时,他们终于看到了位于山顶的灵光。想来福藏道君还不算太不做人,第五道门应当就在山顶上。
知道了门的所在,荀涓心里顿时有了希望,放松许多。
这一放松,小心思便又起来了。
又走了片刻,她见道旁山涧从石中涌出,像小型的瀑布,汇成一清澈见底的小水潭。连忙拉住了湛恩。
待佛子回眸,荀涓便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那清冽的山泉水。
表示自己口渴,想喝水。
湛恩明白她的意思,却摇头。在她掌中写到,这秘境诡异,最好不好喝秘境中的水。等到出去后,灵力恢复了,再取储物袋的水自用。
他说的有道理,可荀涓并不是真的想喝水。嘟着嘴想了想,她又把裙提起些许,让湛恩看自己脏兮兮沾满泥土的绣鞋。做了个可怜兮兮的央求表情。
【我鞋子脏了,让我去洗洗嘛。】她无声的撒娇。
湛恩无奈,只好带她去水潭边。
那石中涧流飞落,白色的水花四溅,像雾一般。虽无水流之声,却也旁生出一种虔而静的美感。
荀涓坐在水潭边的青石上,脱去了鞋袜。眼睛瞥了眼旁边的湛恩,故意拿着沾了泥土的鞋子俯下身,往水里探。身子摇了两下,像是伸得很艰难,要摔下去的模样。
她料定了佛子会心软。
果不其然,尚未挨到水面,佛子便从旁把她扶了起来。
【我来。】
湛恩无声的对荀涓说完,让她到一边坐好,自己接过她的鞋去水潭边清洗。
鞋子是嫣红色的,拿在他手中,仿佛比他的手掌还要小。
跪坐在水边,湛恩掬起一些水,一点点抹去鞋上的泥土。
等到泥土被洗下去,那鞋面上绣着一双翩翩起舞的彩蝶便露了出来。
看到那对浅紫色的彩蝶,湛恩的动作微滞,蓦然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荀涓初到梵谛天时也曾故意弄脏自己的衣裳让他洗。当他规规矩矩地去莲池边给她洗衣裳时,一只紫色的蝶轻飘飘的落到了他的腿心。随后跟来的,是她的手……
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他记忆中的手跟了过来,把他推下了水潭。
荀涓当然是故意的。
她站在岸边,看着佛子从水中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表情有些无奈。
仗着他听不见声音,荀涓在岸上做出一脸“我不是故意的”无辜的表情,说出的话却是,
【呆和尚,谁真的要你洗鞋子了!就是想骗你过来,找机会睡了你,你还当真了!】
佛子望着她嘴唇开合,合掌念了声佛号。低眉朝岸边走来。
赤色的袈裟漂浮在水面上,拖得长长的,凭添几分庄重。
荀涓见此,却是坐到了青石岸上,撩起裙摆,把小腿伸向水中走来的湛恩。
【我拉你起来——】
玉足点进了水面。
此时听不到她的声音,刚刚又被她推过。湛恩初时从水面的倒影见有东西过来,下意识以为她又想使坏,抬手抓住了伸过来的玉足。
滑腻的触感入手,双方都是一愣。
湛恩在下,顺着手握的方向看过去,女子纤足秀美,白的发光。裙摆被她撩到膝盖上,将小腿整个露出……
他的喉结滚了滚,嗓子发干。不敢再往上看,像是触电一样,忙要松手。
却不想荀涓也回过神来,弯下腰,手指顺着过去,滑到足踝,拉住了他的手。
湛恩怔怔抬起头,与俯下/身的荀涓四目相对。
水面上的微风吹来了淡淡的莲花香。
一切都是寂静无声的,似春日天街绵绵的细雨,润物无声。不经意之间,已然湿润了整条小巷……
她蓦然轻笑了下,就着与他相连的手,跃进了水潭。
白色的水花四溅,迷蒙了佛子澄净的眼。
湛恩站在水中,愣愣地看着那红衣的身影沉到水里,红裙漂曳,如绽开了世间最艳丽的花。
恍惚间,他感觉到水潭里多了一条蛇,一条湿透了的红蛇。
那条蛇从水里绕到他背后。
热意点点,向上蜿蜒……
湛恩按住了她不规矩的手,胸膛微微起伏,却盖不住那无声的喘息。
知道她听不见,知道她就在自己身边,有些藏在心底的话,突然就藏不住了——
【我知道你总是骗我,也知道你接近我别有目的……】
知道,但不介意,甚至是期许的。
【可我若破戒,便不再是佛子……】
不是害怕丢了佛子之位,而是因为,如果我不是佛子,你就会离开……
佛子望着水面中女子红衣的倒影,目光柔和而盛满了涩然。哪怕知道她听不见,也还是微微地压低了声音。
【我心悦你】
但你永远都不会听到……
作者有话说:
我仔仔细细审查好多遍,把能删的都删了(卑微),细节大家自己脑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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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名:刀客与剑客
文案:为促进两洲共同繁荣,西洲的刀宗小师妹与东洲的剑宗大公子联姻了。
剑宗弟子听说后纷纷前去恭贺,“听说刀宗小师妹是西洲第一美人,大公子有福了!”
结果大公子拿出他的极品本命灵剑,把所有来恭喜他的剑宗弟子打得鼻青脸肿。一番话掷地有声,
“剑客,最要远离的就是女人!心中无女人,拔剑自然神!”
*
这句话被有心人飞速传到西洲。
刀宗弟子听后群情激愤,提了大砍刀就要去剑宗为小师妹解除婚约。
不料小师妹拦在大门前,一刀削平了右边的山头,气势如虹。
“退婚是不可能退婚的!今天谁都别想走出这个门!”
刀宗弟子瑟瑟发抖。
小师妹爱惜地用袖口擦拭着灰扑扑的两米长刀,深情款款,“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但是钱不会。”
刀宗弟子:???
小师妹,“剑宗,九洲首富也。听说他们连剑鞘上都镶满了先天灵石。”
刀宗弟子低头看看手里过分朴素的大刀,集体陷入沉思。
剑宗,介意多联姻几对吗?
婚不婚的无所谓,主要是不能苦了刀。
西洲,穷啊!
*
一开始,大公子对刀宗小师妹不以为然。觉得她柔柔弱弱,刀都提不动,简直是刀宗的废柴。
为了解除婚约,连拿灵蜂吓唬人的手段都用上了。
后来,西洲挖出了一条灵石矿。
那个柔柔弱弱的西洲小师妹拿出两米长的大砍刀,一刀斩灭了满城肆虐的魔物,并向大公子扔了一个魔蜂窝。
然后抱着大砍刀亲了一口,兴高采烈,“崽儿,麻麻有矿了!今天解除婚约了就带你去做大保健!”
退婚现场,被蛰得满头包的大公子痴痴回想着那惊艳的一刀,蓦然叫住了前未婚妻。
深沉道,“一次比武,给你一条灵石矿,干不干?”
小师妹:!!!
“拔剑吧!”
一心捞钱养刀的穷比刀客小师妹x一心剑道的土豪剑客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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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荀涓穿着一身拧得半干的湿衣服,手里握着一根竹杖,看着走在前面的竹杖另一头的佛子,久久不能从那种挫败感中缓过劲来。
像她这样的美人,全身湿漉漉的在水中那样诱惑他,他却全然的无动于衷。哪怕她的动作都那么出格了,那东西依旧像是个摆设,半点反应也无。
【都没有用处,还长来做什么……】
荀涓的视线在侧前方的佛子身上扫过,心里盛满了挫败、不敢置信、恼羞成怒等各种复杂的情绪。
这木头和尚,不受她诱惑就罢了,从水潭离开后竟然过分地连衣袖也不让她拉。找了根竹杖让她牵着。仿佛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委婉表露他的拒绝。
荀涓一路走,一路生闷气。待走到山顶上时,整个人都要气饱了。
【到底是他不行,还是我不行?还是这和尚真就是一朵圣洁无垢的莲花,不沾染凡人的俗欲?】
从半山腰走到山顶,身上的湿衣裳已经被体温烘得半干,荀涓看着山顶浮空的第五道门,依旧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想到这里,又是说不出的恼怒。
临走到门下,荀涓抽出那根隔在她与湛恩之间的竹杖,在佛的目光中将竹杖折断,用力扔了出去。
【死木头!】
她骂了一句,看也不想看他,准备下一道门自己过。给点时间自己调整心情。
几步之外,看着荀涓拿那竹杖出气的模样,湛恩垂了垂眸,心下微叹。
他自然知道她在生什么气,也知道她一定把这根竹杖当作他的拒绝而挫败。
可他不能告诉她,她的引诱并非不成功,而是太成功了。他怕再离她近了,会克制不住。所以才必须弄来这么一根竹杖,确保自己不会失态。
正无奈中,却见荀涓自顾自地往第五重门走去。竟也不准备拉着他一起了。
湛恩心中一紧。
第四境便如此刁钻,第五重门后又会是什么?他岂能放心她一个人?
这想法生出,来不及多思考,他已是快步走过去,赶在她进门前拉住了她的手……
刚从第五重门走过的荀涓感觉到手被握住的触感,霎时瞪大了眼。这木头,开窍了不成?
*
而在湛恩主动去牵住荀涓的手时,全然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这秘境的主人——远在仙界的九重天上的福藏道君看在眼里。
一袭素裙的福藏道君坐在园子里,看着云光镜中的场景,啧啧感叹道,
“现在的女娃娃真是了不得,连西天老佛看中的佛子都能拿下。”
她身旁站立的是个面容清俊的青年,闻言笑道,“道君莫不是在夸自己?”
福藏道君瞥了青年一眼,笑着道,“此女倒是颇有我当初几分风采——”
顿了顿,她又道,“就是运气差了点。命途多舛,当徒弟的话少不得看着心疼。”
说着,她的手掌在云镜上轻轻划过,镜面顿时一分为二。一面依然是到达第五重境的荀涓湛恩,另一面却出现了一个手持金令牌的紫衣男人。
正是进入秘境后就不见了踪迹的疯君。
道君身旁的青年眼中一亮,指着疯君道,“此子能得到道君的金字令牌,直接到达第七境。想来运气极佳,道君何不以他为继?”
“此子杀业太重,纵有气运,亦不长久。”福藏道君语声淡淡。
转而指着荀涓身旁的湛恩,又笑道,“她得莲花护身,未必不能走得顺畅。”
“莲花护身……”
听到这话的青年撇了撇嘴,带着两分醋意,轻声道,“道君是又想起西天的旃檀佛子了?”
听见此话,福藏道君面上的笑意减淡。看着镜中秘境里的三人,对旁边的青年摆了摆手,
“旃檀不是你能说的。退下吧,日后不要再来九重天。”
“道君恕罪——”那俊秀青年登时慌了神,才要央求,一道灵光浮动,他便消失在园子里。
福藏道君面色平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看着云镜中的荀涓湛恩二人,手指点了点云镜,划去了什么。
“这第六境与你们却也没有必要……”
而后幽然叹道,“此次生死局谁为胜者,单看他的后辈能做到哪一步了……”
*
开窍什么的,显然是荀涓多想了。
刚一进入第五重门,湛恩就松开了她,双手合十,低眉道,
“阿弥陀佛。贫僧方才一时情急,冒犯施主了。”
佛子清润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看他这般模样,荀涓顿时明了。他会主动握她的手,不是什么开窍,只是出于不愿让她单独慈悲罢了。佛度众生,她在他眼中亦是众生的一份子,哪里有什么特殊呢?
她心中气闷,又觉得自己不该。
真论起来,是她在算计湛恩,该道歉和忏悔的也应该是她才对。然佛子大度,不计较她的冒犯行为,反而还顾念她的安危,一心护她。
荀涓本也不是恩将仇报的人。但不知为何,湛恩待她越是好,她心里越是莫名的烦躁。
闷闷道了声“没事”,荀涓心里还是有些别扭,暂时没有再像平常那样缠着湛恩。
想来是这秘境的安排,第四境相当于第一境的升级版,都是找门。而这第五境也是第二境的升级版。
依旧是冰天雪地,只不过这次拦路的不是三头蛇,而是两条九头蛇。
荀涓本是想杀蛇取令牌的,可惜佛子不肯。于是二人合力把两条蛇打了个半残,取下它们头上的两点银光。
银光飞入他们原有的铁令牌上,把铁令牌变成了银令牌。
如此就过了第五道门。
按第四、五境参照第一、二境的模式,荀涓本以为第六境试炼说不定又是个试图迷惑她的什么东西,看着湛恩还觉得心虚。
结果过了第六重门后,里面却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不约而同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但湛恩的放松没有让荀涓看出来。
眼看着第七重门直接位于前方,荀涓还是有些迟疑,对湛恩道,“这第六重秘境怎么什么都没有?该不会有诈吧。”
佛子温声答,“不论是否有诈,皆不可避免,随缘自在便是。”
荀涓瞥他一眼,觉得他的语气听起来心情好像很不错。
突然想起什么晶亮的眼望着湛恩,眼中尽是探究,
“明霞说她在第三境看到了沐浴的卢士陵,佛子在第三境又看到了谁?难道也是这般白茫茫,什么都没有吗?”
话问出口,荀涓觉得还真有这个可能。
说不定就是因为佛子六根清净,四大皆空,所以连带着她的第六境的情/欲幻想也不见了呢。
佛子一身赤色的袈裟,早已去了先前被她推进水潭里沾染的湿气。披在他身上,看着挺拔又端正。
他没有回答荀涓的问题,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微微含笑。好似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那双澄净的眼眸,却如两汪清潭,映照出人心的种种黑暗妄想。
荀涓被佛子清亮的眼注视着,一阵心虚,突然间就理解了先前在大殿内干明海的反应。
谁能扛得过佛子这般的注视?反正她是不行的。
“大师,我悟了!”
硬着头皮道出这么一句,荀涓一本正经地拉过佛子的手,就往第七道门走去。
心中已经默认了这第六境的改变就是因为佛子四大皆空导致。
却不曾发现,在她背过身去后,湛恩无声地长舒一口气。看似平静,实则袈裟下已出了一身薄汗。
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是荀涓不主动放弃询问,他恐怕真的不知怎么回答。
至于第三重境内,他看到了什么?
湛恩望着二人交握的手,唇角微勾。漆黑的眼眸盛着温柔如水,又隐藏着如山岳一般的坚定。
他因她而走出梵谛天,因她而入刹狱海苦行。本以为此生将在刹狱海终了,却意外成为了她喜爱的佛子。
他用了那么多年,才求得她回头来看他。
如今最珍惜和需要守护的人已在身旁,他又岂会为虚假的幻象所迷呢?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今天卡文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天的内容,一个我超喜欢的片段!!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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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走出第七重门,但觉腥风扑面,令人作呕。荀涓掩住口鼻,抱怨了一句“这又是什么鬼地方”,才看清前方的景象。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血黄色如脓血一般的宽阔大河。有十余人站在河岸的黑石边,背对他们望着河水,不知在看什么。
同一时,那雌雄莫辨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
【渡过三途河,抵达彼岸望乡台,即为第八重门】
“三途河?”
听得身旁佛子清润的嗓音透出些许讶然,重复了这个名字,荀涓好奇地转过脸去,问道,“湛恩大师知道三途河?”
佛子微微颔首,澄净平和的目光却落到荀涓还拉着他不放的手上。
荀涓嘟着嘴松开了手。
才要问他三途河,却听到河岸的人群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别过来了!我退出!我退出试炼!”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乌光从河中飞出落到岸上。竟是个狼狈不堪的妖修。
见他一身血色,衣衫褴褛,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匍匐在地,连尖尖的兽耳和尾巴都冒出来了。
“元婴境的狼妖?”荀涓有些疑惑,“怎么吓成这样?”
而随着那狼妖飞出来,其他背对着他们十余个修士也有几个转过头来嘲笑那狼妖,
“你一个食肉的妖修,也敢过三途河。”
“都说你不行了,还不相信。这回丢脸了吧!”
另有修士望着狼妖狼狈的模样,一脸惊恐,“太可怕了,我是万万不敢过的。”
那狼妖修听到这些话,带着恨意瞪了嘲笑他的几个修士一眼,大概是待不下去了,拿出自己的铁令牌用力折断。
下一刻,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哎,又走一个。”
修士中的明霞转过脸来感叹一句,却看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荀涓和湛恩,惊喜道,“荀姐姐和湛恩大师来了!”
听到明霞的话,修士中的白玉枫和干明海也转过身来。
白玉枫一脸欣然唤道,“荀涓道友,湛恩大师。”
干明海则笑呵呵合掌,眼底满是尊崇和期待,道,“阿弥陀佛。佛子既至,定能渡过三途河。”
听到干明海的推崇之语,修士中的一个魔修老祖讥讽道,
“你也是佛修,不没渡过河吗?佛子就算来了,也未必就能过去。”
干明海被指渡河失败,并不生气,还是笑呵呵的模样。摸着脖颈上的骷髅头项链,笑道,“小僧早年犯下杀业过重,自然不能与佛子相比。”
他们说话之时,湛恩一边同荀涓走来,也在低声告诉她三途河的由来。
三途河,位于现世和地狱之间,相传是是生界与死界的分界线。
“(地狱有河……以善不善业为流水……若入若出,出者天人,入者地狱、饿鬼、畜生……)”
湛恩将《正法念处经》上记载的经句诵出,又对荀涓道,“但此秘境中应当不会是真正的三途河,想是福藏道君引三途河水来此,或者仿造而来。”
话说到此,二人已至河边。荀涓也看清了三途河的样子。
见一条大河约有百步宽,河水如血黄色的脓血,充满毛血骨,虫蛇翻涌,恶臭难堪。有无数面目模糊的怨灵幽魂在河水中挣扎哀嚎,宛如炼狱。
而在距此二十步远的河岸边缘,竖着一黑色大石。石上用血字书写‘奈何桥’三个字。但河上却不见桥,只有个紫衣男人独身负手而立于石头边,与众修士分开。
“疯君。”她目光泠泠。
那紫衣男人转过身来,看向荀涓。正是从进入秘境就消失不见踪影的疯君闫空道。
“你终于来了。”
他脸上的面具遮住了恐怖的容颜,一身紫衣,身长玉立。望着荀涓的目光似是温柔。
“本座已经等你许久了。”
荀涓轻笑了声,假声假气的讽刺他,“疯君说在第九重门前等我,怎么这才第七重门就停下了。”
疯君笑着,用宠溺的口吻回答,“因为本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涓涓渡河的样子啊。”
二人如同打情骂俏一般的对话让其他修士都有些惊诧。独佛子澄净的眼眸闪过一丝暗光,面上的祥和减淡了些。
不等荀涓开口,疯君又笑着道,“你来的晚,还不知这渡河的趣味所在,我让人给你示范一番,你就知道了。”
说罢,他一手抬起,虚空一抓。
众修士中一个神情阴鸷的窥虚境魔修老祖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拖到了他身旁。
疯君淡淡道,“你去渡河。”
那魔修老祖在魔域也算是叱咤一方的大能,但对上疯君却不敢生出反抗的意思。
恨恨瞪了荀涓一眼,虽然面色难看至极,还是主动走到了写着‘奈何桥’的黑石边,把手放了上去。
魔修老祖的手刚一碰到‘奈何桥’三个字,便有一道极淡的金光从石上飞出,落在魔修身前的河面上,幻化而成一长不足五步,宽不过一步的金桥。
说它是桥,纯粹是看‘奈何桥’三个字。毕竟河面宽足百步,这堪堪五步的桥,能顶什么用呢?
修士中一个妖修长老嘲笑,“枉你这老怪物活了几百岁,功德竟然只够聚成五步奈何桥,占百中之五,还不如我族之前那个狼妖小辈。”
魔修间可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另一个同为魔修的窥虚境老祖也幸灾乐祸的讥笑,“虽说螟刀你不干好事,功德桥短。但你杀的人多啊!一会儿渡河的时候,来扑你的怨灵想必不会少。”
荀涓听到这里,大概懂了。
原来这奈何桥竟是以个人所做的功德善事的所占比重来筑成桥的长度。
只是不知那螟刀老祖走过五步桥后,后面的九十五步三途河,又要如何渡过呢?
螟刀老祖脸色青黑地走上了金桥。
他方一踏上桥面,河水中的怨灵幽魂、蛇虫、白骨便一股脑涌了过来。而金桥以功德凝成,怨灵靠近金桥咫尺内,就会被金光弹开。
这样的金桥如果能直通对岸,三途河也就没什么可怕了。
然而桥只有五步长,他走出一步,身后的桥就会消散。不能返回河岸。
上了奈何桥,只有彼岸,没有回头路。
就算螟刀老祖磨磨蹭蹭,也很快就走完了。
剩下的路,如之奈何?
“奈何奈何——功德欠缺,三途难渡。”疯君望之感叹道,“奈何桥,真是个再贴切不过的名字。”
荀涓虽然深恨疯君,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话感叹的很对。
只是话到此处,她情不自禁看了旁边的湛恩一眼。
佛子并没有发现她投来的视线,他看着河面的场景。低垂的眼眸,似有无尽的慈悲。
她一时出了神。怪不得之前干明海看到湛恩那么兴奋,她都难免不生出好奇。
世上好人总是难做,功德总是难集。不知以佛子的功德,能筑成几步的奈何桥呢?
螟刀老祖在桥的尽头站了半天,被其他人催促,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拿出了之前每人都有的铁令牌,扔进身前的河里。
铁令牌到了河面上,顿时变成了一个极其狭窄的黑色小铁舟。堪堪能让人站上去,连坐下都是不可能的。
螟刀老祖方踏上铁舟,河里的怨灵幽魂虫蛇蜂拥而至。
铁舟行驶的速度极其缓慢,却有无数怨灵拉拽着铁舟,试图将之拽沉。
因为铁舟太过狭窄,怨灵的手都可以拉到螟刀老祖的腿。
它们饱含怨恨的喊着,“为何杀我——”
“下来陪我们吧!”
冲向螟刀老祖的怨灵太多了,在血河中翻起了巨大的浪潮。螟刀老祖连退出试炼几个字还没喊出来,他脚下的铁舟就在巨大的血浪中猝不及防的翻船了。
身体跌入血河,无数怨灵扑拽着他的身躯。螟刀老祖惨叫一声,慌忙喊出“我退出试炼——”。
下一刻,那道荀涓之前看到的白光出现在铁舟上,带着螟刀老祖飞落河岸,又重新变成了铁令牌。
相比起之前的狼妖,螟刀老祖的模样还要狼狈百倍。他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衣裳已经看不出形状,皮肉仿佛被硫酸侵蚀,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也就是靠着修为高深,才保住性命。挣扎着从储物袋取出疗伤的药涂抹服用。
包括荀涓在内,河岸边的修士看到螟刀老祖的惨状,无不胆寒。
“阿弥陀佛。”
湛恩念了声佛号,清润的嗓音在一种沉默的修士中响起。
“(假令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众人听到这句禅语,纷纷望向佛子。
见他双手合十,一身赤金色的袈裟在昏暗的地狱之境中宛若身披阳光,十分耀目。
佛子澄净的目光转向众修士,清润温和的嗓音如涓涓细流,娓娓道来。
劝诫言,“故劝诸君,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他的语声中似乎带了某种奇妙的韵律。
这句话大家都觉得耳熟,平素听听就过,没什么感觉。但如今听到心里却都升起了些许感悟。
以干明海为首的几个正道修士和妖修,或双手合十,或颔首道,“多谢佛子慈悲开示。”
“却该如此。”
就连几个魔修在佛子的注视下,都像是受到那种奇妙韵律的感染,点了点头。
点过以后,却纷纷僵住,倍感尴尬。
荀涓凝目看着身侧的佛子。
只觉得站得离佛子最近的自己,简直有种如同被普照在佛光之下的幻觉。整个人如沐春风,净化得心中一片虔诚。
直到疯君讥讽开口,才打乱了那种感觉。
“和尚这话与凡人说说倒还行,于修士来说却可笑至极。若能飞升上界,何惧什么因果报应?”
“万般带不去,唯有业随身。阁下怎就知晓报应带不去上界呢?”
湛恩说完,淡笑着伸出手,“阁下,请。”
感觉到佛子对他隐隐展现出来的攻击性,疯君冷笑,“本座的笑话,恐怕你看不到。”
而后走到了岸边。
荀涓在佛子身旁,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以他犯下的罪业,怕是比刚刚那船翻的更快。”
湛恩侧眸看来,澄净的眼底划过些许笑意,驱散了之前的晦暗。
但对于荀涓的话,他却是摇了摇头,“他已有应对之法。”
仿佛是在应征佛子的判断。疯君根本没有去摸那块写着“奈何桥”的石头,而是取出一块金色的令牌,直接扔进来河里。
令牌碰到河水,瞬间变成一宽敞的金色小舟。
“金令牌?”众修士纷纷惊奇,“怎么他是金令牌?”
荀涓拿出自己那块银令牌,表情不太好看。
湛恩亦是神态肃然。
疯君上了金舟,扭头对荀涓温柔地道出一句,“本座去对岸等你。”
说罢,那金色小舟如同一支开了弓的飞箭,笔直冲向了河对岸。
纵然血海中翻起巨浪滔天,无数怨灵扑过去,也抓不住金舟。只能看着他去往彼岸。
“怪不得之前他们想抢我们的令牌,想来只有玖门的令牌才会变成银色吧。也不知疯君的金令牌又是从哪里得来……”
荀涓拿着银令牌感叹一句,却是对湛恩道,“大师,你先渡河吧。”
佛子看着她,目光微沉。摇头拒绝道,
“贫僧在后,若施主出了意外,也能看顾一二。”
荀涓笑道,“这功德业力都是自己的,能看顾什么?大师放心,待会儿我坚持不住了,自然会放弃试炼回去。不会有事的。”
她会这么要求,倒不是别的。纯粹是她知道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好人。站在佛子身侧已有些自惭形愧。
实在不想让佛子看到她的罪孽,故而想让湛恩先行。
“去嘛大师,我想看你的桥。”
她撒娇一样说着,眼中透出央求。
湛恩与她对视两眼,轻叹道,“施主须得答应贫僧,待贫僧开始渡河后,施主便跟上来。”
荀涓笑吟吟应了’好‘,眨眨眼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跟在大师后面,说不定也能走的快些。”
湛恩见她答应,微微颔首,转身走向书以“奈何桥”的大石。
眼看着佛子要渡河,众修士纷纷聚到近前来,充满了期待。
“干明海的桥都能有四十步,佛子的桥会不会直接通到彼岸?”
“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也不一定吧,但是肯定比我们强。”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湛恩的手碰到了黑石。
刹那间,如海潮一般的金光从黑石上喷涌而出,在河面上铺就一条金色的大道——
不是桥梁,而是一条足有十步宽的功德金光大道。若琉璃净光,横于血河之上,直达彼岸……
淡淡檀香,驱散了空气中的腥臭。河里的怨灵虫蛇都被远远排开,全然不得靠近。
“哇——”
“嘶,这就是佛子吗!”
“快扶我一把,我膝盖软了……不,让我跪!这么多功德,老子今天算是服了!”
这样的“奈何桥”,通天道,岂不比疯君之前借助金令牌的行径更让人震撼吗?
湛恩走上了金光道,缓缓远去。
琉璃净光掩映其身,给佛子远去的身影笼罩了一层神圣的光辉,如圣如佛。
他每走出一步,脚下的金光就消失一步,重新变成血海。但震撼和惊艳却留在众人心中,像一团明光,不可抹去。
荀涓看着佛子的背影,眼中尽是惊艳。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日,会有一人,仅一个背影,就让她如此惊艳。
眼看着佛子的身影远了,此岸的光也消散了。
荀涓心中竟生出浓郁且复杂的情绪——像是不舍,像是眷恋,又带着一些惊慌与畏惧……
不知从何而来。
想起方才答应湛恩的话,她连忙把手按在“奈何桥”黑石上。
一道金光飞出,在河面上筑成二十来步、仅能单人通过的奈何桥。
她匆匆踏上桥,就像一只逐光的飞蛾,追赶而去。
二十多步的桥梁过的很快。
她将银令牌抛到水中,一步跨进了窄窄的银舟,继续追逐。
银舟的速度要比铁舟快上不少,但也不及金舟的百分之一。只能算是普通的行驶速度。
血河中的怨灵前扑后继地涌了过来,拉拽住她的银舟,不让她到达彼岸。
“祸水!妖女!为何害我国破家亡!”
“下来啊……寡人为你亡国,对你那么好——”
“我与你耳鬓厮磨,你怎能忍心杀我——”
那些因她而亡的,被她杀死的,种种业障尽数涌现,统统成为她抵达彼岸的阻力。用尽最大的力气,托拽她的脚步。
银舟行驶到八十步的时候,就彻底游不动了。
站在摇摇欲坠的银舟上,荀涓静静看着前方还有几步就抵达彼岸的佛子,带着些许不甘,轻叹一声,“奈何啊……”
她叹了一声,复又笑起来。
虽然自己置身血河,无力脱身,但能看到光至彼岸,也算是一种幸运。
正在荀涓凝望着佛子背影,决定看到湛恩抵达彼岸就放弃试炼回去的时候,前方那金光道路上的佛子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二十步的距离不算远,她能看得清佛子虔净的眉眼。
然二十步的距离又很远,隔着万千怨灵虫蛇,形同天堑。
佛子远远回望着血河内被怨灵围绕的荀涓,双手合十,蓦然间,举步跃下了金桥——
荀涓、众修士:!!!
“你做什么!你疯了?”
之前淡然面对渡河失败的荀涓顿时惊呼出声,勃然变色。
奈何桥没有回头路,他一旦回头,脚下便是蚀骨的血河怨灵。
好生生的,本来只有几步就达到彼岸,为何要做这样不可理喻状似疯癫的事?
莫说荀涓,那边岸上的一种修士,还有已至彼岸的疯君,任谁都不可理解,任谁都觉得佛子疯了。
“佛子到底想干什么?自残吗?”
“是不是念经把脑子念坏了……”
却只有一个之前跟荀涓建立良好友谊的明霞瞪大了眼,“他难道是为了……不会吧……”
血河中的佛子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般凄惨。
他脚下的金桥消失了,但他周身却浮现出了灿灿金光,将整个人都笼罩在里面。有梵音阵阵,放大光明,宝相庄严。
荀涓愣了,“这是……什么?“
修士群中,却听得干明海大呼一声,“都闭嘴!那是……那是佛子的法相金身啊!”
众修士一脸疑惑,纷纷询问。然那胖和尚只顾着自己双手合十,面带狂喜,“阿弥陀佛,贫僧今日竟能得见佛子法相金身,值了,哈哈哈值了!”
腥臭的血河之水漫到了佛子胸前,怨灵试图扑向佛子,却被其周身覆盖的光晕弹开。
湛恩一步步走向了荀涓的银舟之下,定住脚步。抬起头,仰望着银舟之上的荀涓,温和含笑。
“别怕。”
他用那清润的嗓音缓缓道,“贫僧,来渡施主过河。”
那法相金身光晕澄澄,美如梦幻。直接让荀涓看呆了去。
往昔觉得湛恩平平淡淡的面容,这一刻竟是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美感,貌若莲华。迷了她的神,惑了人的心。
“你……”
她怔怔望着绕到银舟后面的湛恩,只觉得嗓子发哑,说不出话来。
僧人身入血河,单手竖于胸前,于金光的掩映下,一步一步推银舟上的女子前往彼岸。
二十步的距离,不远,不近,不急,也不缓。
本该被血河淹没的女子立于舟头,本该受众生顶礼的佛子却甘心浸入血河,以金身相渡彼岸。
血河、怨灵、银舟、金光、佛子、女人……种种不可思议的元素构成不可思议的画卷。
这一幕景,绝美,而令人震撼。
所有人都痴痴望着佛子将银舟送上彼岸,因震撼而失去了言语。
唯有那岸上的明霞喃喃自语,“这……也叫不开窍的木头?拜托给我来一座山的……”
作者有话说:
告诉我,这个画面好看吗!!
括号内的经文禅语都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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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彼岸的曼珠沙华,开的艳红似火。
然而再美的花,也不及那等待在岸上的女子眼中的关切动人心弦。
湛恩从三途河中走出,那先一步上岸的荀涓便扑向了他。
“湛恩……大师,你没事吧?”
她的语声中透出真切的紧张,柔若无骨的手随着目光上下摸他,像是要摸出他哪个地方被血河之水侵蚀。
他可以判断出她这次不含一丝引诱他的意思,但那真切的紧张却更让他心头暖色,泛起酥麻的痒。
湛恩摇头,克制着心头的燥意,后退半步。
温声对荀涓安抚道,“贫僧有法相金身护体,三途河水不能渗透金身,故而无事。施主不必挂念。”
或许是因为他的后退,荀涓的动作一僵。
那双秋水一般的美目抬起,定定望着他。眼里藏着些许探究,像是要挖掘出他真正的想法。
“是这样吗……”
佛子双手合十,眼眸微垂。低声念了声佛号。看似平静,心中却升起波澜。
他无法抵御她的目光,从第一次见她时就已知晓。
湛恩还记得初次见到荀涓之时,她从法华殿走向他的模样——
她的容貌自不必提,比法华莲池的莲花还要美丽娇艳。然而真正吸引他的,却不单单是她的容貌,而是她的眼睛。
她眼底深处有一片晦暗的情绪,好像承受过许多,有许多不可言说的秘密,神秘而蕴藏忧伤。
然而那样一双眼,却在看到他的瞬间,绽放了笑意。盈盈秋水眸,荡漾出迷离绚烂的光彩。
她笑着调侃他,“你们佛修还要自己洗衣裳呐?”
一刹那,好像万千朵莲花一齐在他心头开放。那时的小和尚湛恩面上发热,手足无措,讷讷不知如何言语。几百年单纯的修行,在她的注视之下溃不成军。
只一眼,他就知道她是他的劫数……
湛恩定了定神,温和又坦然的回望荀涓。
经过了这么多年,经过了那么多事,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看到她就脸红的小和尚。
佛子平静祥和的神态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让他可以完美的收敛自己的真实情绪。
在他的注视下,荀涓果然没有坚持太久。
她沉默片刻,不知想通了什么,又恢复了常态。
带着一丝好奇问道,“法相金身?就是这层金光闪闪的吗?”
她到底还是没有发现,也没有追问他为何渡她过河,对她不同。
湛恩松了一口气,又涌出一些不知名的失落。
“是。”
“怎么练成的?”荀涓有些跃跃欲试。
湛恩眼中划过一抹笑意,道,“以功德和修为凝成。”
需要大量的功德,神庭境的修为,还需要亿点点的感悟。法相金身可不是谁都能凝结成的。
但这一点就无需告诉她了。
他不说,荀涓也能猜到难度不低。
又凑到他身前,带着小女孩一般的天真和自然而然的妩媚,“大师的金身好厉害呀,我能摸摸吗?”
湛恩能察觉到她语声中透出的引诱的意味。
他应当拒绝,但明知她要引诱他,还是不自觉想要纵容。毕竟,他也是想……与她亲近的。
湛恩没有回答,荀涓的手指已然伸出来,点了点他的胸膛,指尖轻轻挠搔。歪着头看着他评价,“硬硬的。”
她眼里似有雾气朦胧,绽放出迷离的色彩,透出某种别有意味的暗示,“不知道大师是不是所有地方,都这般硬呢?”
还有哪里,是硬的?
这妖女……
湛恩呼吸微滞,没有回答。低声念了一句佛号,故作平静地收回了法相金身。
荀涓轻哼一声放下手,语声幽怨娇嗔,“看来不止外面是硬的,这心里,更是硬呢。”
湛恩抿了抿唇,心下无奈。
他对她若还叫心硬,这世上恐就没有心软的人了。
遂合掌温言道,“阿弥陀佛,疯君已离去许久,施主还是速速前往望乡台吧。”
*
听到湛恩的话,荀涓撇了撇嘴,转头见远处竖立一黑色石碑,第八重门的光华隐隐烁烁。想来就是望乡台。
从三途河里被湛恩渡出后,她的心绪便极其复杂。方才试探他,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结果。
但就以湛恩的反应看来,佛子还是那个不开窍的佛子。
她心下暗暗叹息,道不清是放松还是烦躁。压下那莫名的失落感,便与湛恩朝着第八重门走去。
方走出几步,荀涓突然注意到道旁的火红花朵。好奇问,
“大师可知这路边是什么花?开的这么艳丽,怎么不见叶子?”
“此花名曼珠沙华,生长在三途河的彼岸。”佛子的嗓音温和,顿了一顿,徐徐道,
“彼岸之花,相传为一对受诅咒的恋侣,花开不见叶,花落叶相出。生生相错……”
话说到此,他的话音突然顿住不提。
不知是不是因为湛恩的话,荀涓再看那花,便生出一种不喜的感觉。
“什么生生相错……”她指节微扣,轻啐了声,本来想折花的手也收了回来。
“这花不好看,不折也罢。”
嫌弃了一句,荀涓又望着佛子,目光凝凝。
“要我说,还是大师你的莲花最好看。”
她说得缓慢,明着说莲花,重点却在那“大师”的前缀上。
佛子目光平静,不为所动。好像不知道她说得的是神交时他神府里开的莲花一样。
荀涓自觉没趣,又笑吟吟问他,
“从此处出去,不知我能否去梵谛天看看莲花?”
佛子抿了抿唇,答,“须弥圣地不设门禁,只要施主心怀慈悲,入梵谛天不需获得任何人应允。”
须弥圣地不同于道门九宗的封闭难入,除了个别几天非佛修不可入,其他都是开放的。心怀善意,即可进入。
恐怕只有恶念满满的魔修才进不去。
荀涓翘起红唇,娇嗔道,“梵谛天可不好走,万一又迷路了,大师要去哪里找我?”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的关系异常亲密,佛子离不得她一样。
湛恩摇了摇头,一时无话。
没过多久,二人便走到黑色石碑之下,见第八重门横在石碑之前,光华闪耀。
这一次,荀涓没有再主动去牵他,而是伸出手,做出邀约之态。
“大师,一起吧。”
之前几道门他们都是牵着手一同跨过,故能抵达同一秘境。走到第八门,好像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惯例。
她的态度如此自然……
湛恩停滞片刻,也如她一样自然坦然地,握住了荀涓的手。
佛子的手掌温热干燥,将她那只柔软微凉的小手握在掌中。
竟似无比贴合。
荀涓垂眸看了一眼,咬了咬唇瓣,不知从何而来的心生欢喜……
二人做好了进门的准备。不想走过第八门,并没有像之前几重门一样转换空间。好像就只是简单的过了个门,到了黑色石碑之下。
佛子很快松开了手。
荀涓指节微蜷,好像没有感觉到一般,如佛子一样看向黑色石碑。
巨大的黑色石碑上荧光浮动,出现几行文字。
【答对九道题者,可进入第九重门】
不等荀涓和湛恩反应过来,他们身上的两块银色令牌飞了出来,分别落在他们手中。
荀涓低头看到令牌上的“玖”字消失,变成空白。心有所感,这令牌似是可与神念相通。
“倒是新奇。”
荀涓嘴角微勾,心里却暗暗道了声终于。
她在看《奇闻异志录》之时就有看到福藏道君的笔记,言日后自己有了秘境,一定要让人回答《奇闻异志录》上的各种秘辛。
荀涓本以为自己知道这一点能在秘境中抢占先机,没想到答题这一环节竟然放在了第八重试炼。
彼时,石碑上第一题已然显现。
【福藏道君最爱的男人是哪一道的修士】
“妖修。”
荀涓想也不想,直接脱口而出。
修真界但凡听说话福藏道君名号的,都知道福藏道君喜欢妖修,尤其是毛茸茸带耳朵和尾巴的。这简直像是个送分题。
然而荀涓回答之后,石碑上的题目没有变化,表示他们两个谁也没答对。
荀涓皱起眉头,“不是妖修是什么?”
瞥了眼旁边的湛恩,她一时失笑,心下暗道——道君不喜妖修,难不成还跟她一样喜欢和尚吗?
等等,怎么叫跟她一样……
这个念头刚刚飘过,却见她手中空白的令牌上多了个“壹”。石碑上的文字也改变了。
荀涓:……
她转头问,“大师答的什么?”
湛恩摇了摇头,“妖修。”
荀涓沉默了。
她探头看了眼湛恩手中的令牌,仍是空白。而湛恩也发现荀涓的令牌变成了“壹”。
抿了抿唇角,佛子温声安抚道,“无事,继续答题吧。”
第二到五题,都是荀涓在《奇闻异志录》上看到过的。方一看到题目,她脑海中就有了标准答案。
相比于荀涓答题的快速和准确,而湛恩这正正经经念经的和尚,在这一关就不行了。
等到荀涓的令牌变成了“伍”,他的还是空白。
荀涓一开始本想开口告诉他答案作弊,但那令牌接收正确答案不是以言语,而是她出现了想法,就会直接输入。
根本来不及告诉湛恩。
如此一来,他们的差距就越拉越大。
佛子的面色愈发凝重,荀涓也十分无奈。直到第六题出现。
【古有一双修之法,乃高阶修士以神念探入对方神府……所得快感更胜双修百倍……此双修之法名为——】
荀涓:!!!
为什么会有这道题!
荀涓心里发慌,面上却努力淡定。
只要她装得够像——
然而那是妄想,脑海中关于“神交”的概念才一晃过,石碑和令牌的文字就都改变了……
荀涓僵硬地转过脸,正与佛子澄净的双眸对视。
她硬着头皮,努力给自己壮胆气。故作淡然无畏的模样,似笑非笑道,
“佛子第一天知道我想睡你吗?”
有句话说得好,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此话一出,尴尬的仿佛就变成了湛恩。
佛子神态平静,转过脸去,一言不发。
荀涓也不知现在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只好煎熬的答完了第八道题。
然后——
第九道题出现了!
当第九题的内容在石碑上出现的刹那,荀涓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须弥圣地有一神物,名为佛骨舍利,由佛子传承。可化解一切心魔,万魔不侵。其他修士若想要得到佛骨舍利,只有一个办法。为何?】
荀涓:……
她合理怀疑福藏道君在故意搞她。
这道题的答案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心底,哪怕她想要回避,第一反应也有了标准答案。
石碑上的文字瞬间改变了,荀涓手中银令牌变成了金色,上有一个“玖”字,格外醒目。
她死死盯着那令牌,大脑放空一片,根本不敢再抬头看湛恩。
神交她尚可以坦白说自己就是要引诱他,但当她最初接近佛子的真实目的被揭露出来,她实在不知……
该如何解释,该如何……面对他……
却在这时,荀涓手中的令牌放出一道金光,将低垂着头的她包裹在内,直接吸入了石碑里。
二人谁也没反应过来。
等到光束消失,被留在原地的佛子缓缓放下了试图拉住荀涓的手,看着石碑上新出现的题目,眸光幽暗。
“心魔……佛骨舍利……佛子……”
他都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荀涓:我,要睡,懂?
佛子:贫僧,献身,懂?
作者咕:所以我答应的五章还有多少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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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当荀涓被接引的金光带入石碑里,张目四望,竟是一处流光溢彩的宝库。
八面环形的空间内,有七面是无限延伸的藏宝架,上面摆满了珍宝。灵丹、法器、古宝……各种宝器的光华交相辉映,令人眼花缭乱。
纵然方才被当面揭穿的无措的情绪还在心头萦绕,荀涓乍见此景,也忍不住震惊失神。
下一刻,却听得一声熟悉的轻笑,低哑而有磁性。
“呵呵,看涓涓你这么喜欢此处藏宝阁,我就放心了。”
荀涓瞬间收敛了心神,警惕地望向唯一没有放置珍宝的那一面——
正东方,紫衣银面的疯君正站在一块石莲花台边,用温柔含情的目光深深凝望着她。
她身子绷紧,面上笑靥如花,“哦?你难道还能将此宝阁赠予我不成?”
“这宝阁是福藏道君留给通过试炼的亲传弟子的,本座便是有心送与涓涓,也是有心无力。”
男人说着,将脸上的金属面具取下,用袖口擦了擦,随手扔了出去。
顶着那一张被火烧的面目全非,连鼻子都没有了的丑脸对她笑笑,道,“想来涓涓不介意我这个模样吧。”
荀涓很想说自己介意。但她只有窥虚境,打不过神庭境的疯君。在湛恩没有进来之前,她不会主动前去送死。
想到湛恩,她心中又是一涩。
但以佛子的品行,就算知道自己骗了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帮她对付疯君。
这一点,她很确定。
将情绪压下,荀涓似笑非笑地与疯君周旋。
“不介意是不介意,但你既不能将藏宝阁赠予我,又说什么我喜欢你便放心的话呢?”
紫衣男人定定看了她两眼,笑得温柔。缓缓道,
“你我的葬身之地,自然要涓涓你喜欢才算完美。”
豺狼撕下了温柔的假面,将狰狞的獠牙暴露在白日之下。
荀涓早知这疯子既然能重生回来,就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但——
“为何是你我的葬身之地?”
她看起来十分平静,表情淡淡。
疯君眯着眼看了看她,笑意湛然,答,“因为我本就是求死之人。”
不等荀涓再问,他就继续说道,
“第一次见你,我便告诉你,我不是疯君。准确说来,我应是闫空道。”
“这二者有何差别?”
“差别很大。”男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部,笑声低哑。
“七百年前,我因仙门太过无趣,叛出师门,堕入魔道。以一座城池为祭,炼化了幽冥紫炼。后有三个窥虚境的魔修围杀我,被我燃烧百年寿命用幽冥紫炼反杀。”
“可是别人不知道的是,那一次,我虽活了下来,却被幽冥紫炼反噬,变成了这幅面目全非的模样。”
荀涓微微皱眉,“难道你不是疯君复生?”
闫空道嗤笑一声,缓步走向荀涓。在她诧异而警惕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自得,傲然道,
“疯君?不过是本座的半缕分魂罢了。”
“何意?”
“本座不喜这幅容貌,收集各种灵物,本想要恢复原貌,却无意中分出了一半的神魂和修为,创造了另一个阎空道,即为疯君。”
闫空道轻叹一声,“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该死了。”
荀涓:……
这是什么逻辑,她真的不懂。
忍不住问,“既然疯君是你分出来的一部分,为何有他无你?”
“神魂缺失者无法飞升。不能飞升,留之何用?何况,这世上只能有一个闫空道,长相完美的闫空道。”
他回答的理所当然。荀涓听得心情异常复杂。
这闫空道虽不是疯君,却是与疯君一样的疯狂和骄傲……脑回路异于常人。
“你既然要求死,怎么又没死?”
要是干干脆脆的死了,她现在哪还有这么多事。
闫空道耸耸肩,笑得无奈,“因为我没有找到一种满意的死法,只好暂时将自己封印起来。一直等到另一个我死亡。”
荀涓控制不住了,以一种“你病得不轻”的眼神看着闫空道。
“他死后,我从魔域奚渊醒来。花了近三百年重新回到神庭境,才开始着手去找杀了本座的仇人——”
闫空道顿了顿,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荀涓,目光饱含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深情与欣悦。
“我本来只想简简单单的杀个仇人,可是看到你,花羞夫人以后,我找到了最完美的死法。你这么美,合该与我葬在一处,弥补我被毁去的容貌。”
荀涓:……长得漂亮有罪吗!
她磨了磨后槽牙,呵呵冷笑,“我觉得你自己一个人去死更完美。”
闫空道仿若未闻,继续说道,
“当初我分出一半幽冥紫炼给他,但他到底只是个分魂,无法真正驾驭幽冥紫炼,必将长年累月的忍受紫炼反噬之痛。我深知这一点,也给他留下了缓解之法。但就算是我也想不到,一个被当作炉鼎使用的凡女能杀了他,夺走幽冥紫炼。并且还能将幽冥紫炼化为己有,且不受紫炼反噬。”
他专注的看着荀涓,充满赞许的感叹,“花羞夫人,你真的让我非常惊喜!这样的你,可以与我埋葬在一起。”
荀涓目光冰冷,周身亮紫的火焰腾腾燃起,“若是我不愿意呢?”
闫空道笑了,满是宠溺。“只有活人才有资格说拒绝。”
“我得到这秘境的金令牌已有许多年,知晓可以凭借此令牌直入秘境第九重。在第九重境内获得福藏道君的认可,即可成为她的弟子得到宝库财富。
可惜本座并无此意,将令牌一直存放。直到上一次遇到你,我突然发现,这宝库是一个绝好的葬身之处——属于我们的葬身之处。”
他将手中的金令牌扔下。近乎于墨色的幽冥紫炼从体表涌出,如喷发而出的火山岩浆,顷刻间遍布了整个宝库。
无数珍宝在火焰中顷刻焚烧殆尽,只有正东方的石莲花台似乎不被影响。
“上一次因为和尚的存在,我没能带你离开,耽误了一些时日。但没关系,这第九重秘境的金令牌一次只能出现两块。
我知道你看过那本被我留下的《奇闻异志录》残卷,一定能在和尚之前进来。
这一次,除非我死,或者你死,否则谁也不能来打扰你我。”
黑紫色的火焰阴冷邪祟,一直冷到骨髓里。冻得她牙关颤抖,只能咬牙坚持,说不出任何言语。
闫空道的身体已经被墨紫的幽冥紫炼填满,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火人。
但他的神智依然清醒,修为依然留存。
神庭境的威势压得荀涓不能动弹,那火人便在她憎恨惊惧的目光中走过来,紧紧拥抱了她。
阴冷的墨紫火焰从体外试图侵吞她的肉身与神魂。那朵与荀涓炼成一体的亮紫色幽冥紫炼则从神魂涌出,抵抗外来者。
两种同出一源却各为其主的火焰相互对抗,相互侵吞。噬人,也噬主,带来成倍的痛苦。
“感觉到了吗?这种冷火焚烧神魂的疼痛……能感受到这种痛苦的只有你我而已啊——”
她感觉到了。
充斥着暴戾与毁灭的气息的火焰冲进她的体内。那是疯君的火,又比疯君的火更加狠绝,更加极致。
“涓涓泣露紫含笑,焰焰烧空红佛桑。”医骅
伊椛
闫空道吟诵着那句诗,嘶哑的声音里尽是扭曲的兴奋,
“花羞夫人,你猜,会是你的火吞噬了我,还是我的火先吞噬了你?”
这是当初荀涓在齐府时威胁他的话,她没想到,闫空道会把这句话落到实处,还给了她。
这个疯子!
“那就试试吧……”
荀涓的嗓音如同闫空道一般嘶哑。
下一刻,体表用作抗衡的亮紫色火焰被她收归于神府,不再抵抗墨紫色火焰的侵吞。
荀涓抬起头,露出一双恨到极致的猩红的眼。
“你以为我是怎么杀了疯君的?”
她的衣物早已焚烧殆尽,莹白如玉的身子在满室幽暗的墨紫中显得无比刺目。
“你将我的身子炼成容纳幽冥紫炼的炉鼎……却没有想到,炉鼎可不单单只是帮你炼化反噬之力的物件而已……反过来,她也能夺走你的一切……”
她不再抵抗,反而撤了一切防御,抱紧火人,主动吸入闫空道的幽冥紫炼。
那暴戾阴寒的黑色火焰畅通无阻的进入荀涓的身体,从皮肤,到骨血,再到神府……
荀涓眼里是比疯君更疯的癫狂,满含怨恨。咬牙切齿,
“闫空道,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她没有灵根,只有一具凡人之躯。疯君以火炼她之时,她也在炼自己。
以身为炉,以神为鼎,她的身体,即为纳火的天地——
成则得到一切,败则灰飞烟灭。如此而已。
当荀涓放弃抵抗后,满室的墨紫色火焰都被她吸入体内,连带着还有变成火人的闫空道。
他把神魂和肉身都焚烧进幽冥紫炼之中,那么等到这满室的火焰被荀涓彻底吞掉,就是他神魂俱灭之时。
“哈哈哈哈夫人果然没有让本座失望……”
想通荀涓的手段,闫空道嘶哑的笑声中有着放肆的畅快和兴奋。
他愈发抱紧了她,似有无尽的深情与爱意。
“只可惜……我遇见你太晚了。”
十息、五十息、百息……闫空道变成的火人越来越小,仅剩一个燃烧的头颅还在大笑。所有的火都被荀涓吞进体内,融入了神魂神府。
“有夫人相伴,本座虽神魂俱灭,也不会寂……寞……”
火人彻底消失了,变成荀涓体内的火。
她与他因火而始,也因火而终……
她第二次杀了这个疯子,但她恐怕也活不成了。
闫空道本源的幽冥紫炼比之几百年前她炼化的那朵更加暴戾和邪祟。她的身体能容纳火焰,却炼化不了暴戾与邪祟之气。
它从恨意中生根,以神庭境大能的修为和寿命燃烧壮大到极致,秉持着主人最后的意志,要将她拖入没有来生的死亡深渊,与其永世相伴。
如果不是几百年的积累,她此刻早已变成一摊黑灰。
荀涓跪倒在地,如玉的肌肤自内而外透出焦土一般的颜色。那是从神府溢出的阴邪之火。
她无神的眼望着宝库内正东方那件唯一在火焰中留存下来的石莲花台。
“莲花?”
认出这个意象,荀涓在剧痛中的神识一阵恍惚。
她脑中突兀地想起了湛恩,生出一股遗憾与庆幸来。
遗憾自己到此也没能让佛子破戒,也庆幸自己到底没让湛恩破戒。
她的佛子,还是一朵清清净净的莲花……
却在此时,那石莲花台上恍然出现一个面容模糊,气质高贵威严的女子虚影。
女子看着荀涓摇了摇头,蓦然把手朝着地面一指。嘴里吐槽,
“几道题而已,怎么能做的这么慢。”
荀涓:???她做题明明很快的好吧!
荀涓艰难地支撑起身体,“你是谁……”
然说话间,那女子的身影已经不见,好像从未出现过。而之前被闫空道丢掉的金令牌也消失在原处。
不过转瞬之间,一道接引金光浮现,穿着袈裟,面色肃穆且透着些焦躁的佛子出现在宝库之中。
荀涓:!!!
看到地上不着片缕的荀涓,佛子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要避讳挪开视线,却又生生顿住。大步朝着呆愣的荀涓走来。
下一刻,带着温热檀香的袈裟随着一双有力的臂膀覆盖到她的身上。佛子清润的嗓音充满愧疚,
“抱歉,贫僧来迟了……”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你们想看啥,下章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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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赤色袈裟临身,荀涓听着佛子歉疚的语声,看着他靠近的眉眼,一时恍惚。
“湛恩……大师……”
湛恩执起她的手,道声“贫僧冒犯”,一边摸住她的脉搏,一边以神念扫过荀涓的体内,面色凝重得近乎严厉。
沉声问,“邪祟入府,闫空道对你做了什么?”
“阎空道啊,被我连人带火都吞了。”
荀涓故作云淡风轻,但嘶哑的嗓音和有气无力的语态却暴露了她的虚弱。
佛子按在荀涓腕上的手指微紧,一股温热的灵力小心翼翼探入她的肤下。
尽管他已经十分小心,但冷与热,正与邪的对冲还是在一瞬间引起了荀涓体内幽冥紫炼的反击。
暗紫的幽火霎时破出荀涓的体表,像一条满怀憎恨的毒蛇,咬上佛子的手。
“给我回来!”
荀涓厉喝一声,反手追上那条火蛇,将之掐灭在掌心。
这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却使她体内本就压制得极为困难的幽冥紫炼愈发暴动。神府内好似有一条冰冷的火龙在翻天覆地,要将她的魂拆散撕碎再烧成灰烬一般。
荀涓咬紧牙关,忍下那剧痛。用近乎冷淡的语气,哑声道,
“我不知何时会控制不住幽冥紫炼,大师还是快些走吧。”
她说着,试图从湛恩怀中挣脱出来。却被和尚死死扣住。
说来也是有趣,荀涓缠着湛恩想要亲近时,他那般守礼疏远。如今她让他走了,他却将她抱得那么紧。
可荀涓也清楚,那不是因为佛子对她有什么超出常规的感情,纯粹是因为佛子的慈悲罢了。
“大师想必先前已经看到了。”
荀涓抬眸看着他,语声冷淡,目光漠然至极。
“我前些时日缠着佛子,只是为了谋取须弥圣地的神物佛骨舍利。
但如今,就算佛骨舍利也救不了我体内的火。大师留在此对我没什么用处,反倒碍事。还是快些离去吧,我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走。”
她知道他的慈悲,知道他的善良,所以更不想让他留在这里,为了救自己这么个目的不纯的妖女,而做出无谓的牺牲。
湛恩注视着荀涓漠然的眉眼,依稀还能从她的话语中窥得些许烦躁。
纵然早已知晓她是怀着目的而来,但听她亲口说出,还是止不住胸中的痉挛和抽疼。
“阿弥陀佛。”
佛子缓缓松开了荀涓,语声温和至极,徐徐陈述道,
“邪火入府,魔障难清,佛骨舍利的确救不了施主。”
荀涓感觉到他的松动,还当他真的要走。
明明是自己要求的,真正看到湛恩要走,她却又从心而生一股失落和恼意。
用手臂撑着身体,荀涓一手揭开身上覆盖的赤色袈裟,颇有些无力地扔了出去。
恨声道,“那你还不快滚!”
湛恩看着被荀涓扔掉的袈裟,澄如镜的眸中光影碎散,划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悲意。
他闭了闭眼,将一切情意埋葬到心底,面上仍是那平静祥和的模样。温声道,
“佛骨舍利虽无用,但有另一法能救施主。”
不等荀涓说什么,佛子忽然挥出一道灵风将袈裟平铺于地面。而后俯身抱起她,将她放在赤红的袈裟之上。
“你做什么?”
湛恩回望她,目光平和的如同在看一朵花,一株草。
“命罗阵中,贫僧都看到了。疯君……便是以双修之法,将紫炼引入施主体内,以摆脱反噬之力。”
他道出荀涓当初极力避讳他看见的场景,低着头,抬手缓缓解开自己身上那件衲衣的衣带。
“此次若能救得施主无恙,贫僧自当由施主处置。”
荀涓:!!!
“你,你该,不会是想……”
她结结巴巴的,连被火焚烧的剧痛都在这份震惊中减淡了。
佛子避开她的视线,将衲衣脱下,露出荀涓心心念念的袈裟下的身体。
没有她幻想中那般完美,但亦是线条流畅,结实劲瘦。
最关键的是——
在第四境绝灵之地的水潭中被荀涓质疑不行的佛子,他看起来比她想象中还要行的样子!
“施主体内的火暴戾之气太重,想要祛除邪祟,需得由表及里,循序渐进。开始定有些疼,贫僧会口诵楞严咒帮施主稳住灵台的清明,再以神念进入施主的神府内疏导……”
佛子用温和的不含一丝欲/念的语声陈述着自己的打算。可荀涓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愣愣看着佛子,只觉得那幽冥紫炼火像是从神府烧到了心里,又疼又痒。
“别过来……”她艰难的从唇齿中道出这么一声,充满了抗拒。
湛恩既然看到了她的记忆,知道了疯君是通过双修之法将反噬暴动的火送入她的身体,由她承受疼痛的。
那么他必然也看到了在她之前那些女人的下场,知道这法子对于承受者来说到底有多疼痛和危险。
既然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去做?佛子的慈悲,就真的能够让他舍己救人到这个份上吗?
幽冥火因为荀涓一时的恍惚,不受控制地蔓到肤表。剧烈的疼再度蔓延开来,同时也阻隔着一切外来的接近。
湛恩停下了讲述,跪坐在地。用一种礼佛般的虔诚,生涩而温柔地抱住了她——
“都会好的。”
墨紫的幽冥之火从荀涓体表烧灼到湛恩的身上,寒意入骨。更有一股邪祟之气,透着无尽的憎恨与暴戾。
湛恩垂下头,嘴唇轻轻触碰了荀涓的发顶。
口中念诵,“(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
她体内邪气太盛,非一般手段能够拔出。若刚上来便以佛光普照,必然会引发幽冥紫炼的反噬。故而只能以经文咒语先行,一来可以净化表面的邪祟,二来也能让她保持灵台清明,不会在神交之时迷失。
论起祛魔的效果,本是楞严经最佳,从破魔始,至破魔终。
但篇幅太长,他恐自己心神难守念错了经文。故而改选两千余字的咒语。
那段咒语被称为佛顶光明,妙不可思议。同样适用于破除邪祟。
伴着诵经之声,佛子澎湃的神念化作触须,轻叩荀涓神府的关隘。
大概是荀涓之前将邪火纳入神府的缘故,她的神府没有关隘,轻而易举就被打开了——
如温泉般的神念触须照进了邪火幽暗的焦土大地,打开双方神府的通道,一面那带给她疼痛的邪火引渡离去,一面倾倒入澎湃的神念,将她破碎的神念拼贴和合……
神交的感觉由里渗透到外,让荀涓整个人一下子就软了,脚趾蜷缩。
若不是咒语声强行稳住她灵台清明,她险些就要醉死过去。
彼时,一遍两千字的咒语念诵完毕,荀涓恍然听见佛子低哑的声音,“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下一刻,她全身里里外外淤积的邪火都像是找到了疏通之口,如倾泻的洪流,滚滚而去。
二人同时痛呼一声,荀涓面上显出几分娇媚之色,湛恩却是脸色发白。
他通过双修之法,将荀涓体内的邪气引入他的体内化解。但引来的不仅仅是暴戾和阴邪之气,还有幽冥紫炼。
疯君的幽冥紫炼以怨恨生发,以无数冤魂喂养,焚烧寿元,阴毒无比。
荀涓本是凡女之身,用几百年的时间把自己炼成了盛纳幽冥紫炼的容器,故而只是惧于邪祟暴戾之气,而无损于寿元。
但湛恩的情况却与荀涓恰恰相反。
他是佛修,可以克制化解邪祟,却不能奈何幽冥紫炼。
疯君的火与佛光分外排斥,焚烧经络,更要烧尽他的寿元和生命力。
佛子垂眼看着赤红袈裟上如花绽放的女子,深吸一口气,幻化出法相金身。
他的生命像一根蜡烛,在幽冥紫炼的侵蚀中燃烧,越来越短。
可他不能停。停下来,就是前功尽弃。
他所能能做的,就是靠着法相金身,兴许能坚持得久一点。
“呼蓝突悉乏.难遮那舍尼……”
佛子口中经文不断,唱着荀涓听不懂的梵语。
那唱诵之音时而婉转,时而悠长,洪亮又低沉,如庙里的钟磬木鱼,缓慢而有节奏。
他不知为何用出了法相金身,周身覆盖一层灿金色,神光璨璨如大日照临,驱散一切黑暗邪祟。
她就是他要除的邪祟。
荀涓看着佛子虔诚的眉眼。看着他脊柱绷直,额间出现细密的汗珠,闭目诵经。
她不知他寿命在燃烧,只觉那诵经声对她而言是一种折磨。身心的折磨。
他甚至不愿看她,一心诵经传法。但他身上的热意却氤氲着莲花似的檀香,奇妙的道蕴让她的神识沉醉。
那种神魂交融的感觉是最好的止疼药,让她可以忘记烈火焚烧的痛苦。她恨不得醉死在高阶修士玄妙莫测的道韵传感中忘却一切。
朝闻道,夕死可矣。
偏偏他还在念经,以一种缓慢又庄严的念诵节奏让她维持灵台清明,不能彻底沉沦。
她像是被卡在风口浪尖上,不得上,不得下,这算是怎么回事?
荀涓抽抽嗒嗒,泪花在眼中打转,在疼痛与渴望的刺激下口不择言,
“我不就是骗了你……你就要这般折磨我……湛恩……你好狠的心……你明明说会原谅我的……”
佛子听着她的控诉,仍未停下诵经,却默默加快了双修引渡的节奏。
经咒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他将火炼中的魔障邪祟引到自己体内统统净化以后,再徐徐渡回荀涓体内。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佛子的度化下,荀涓彻底并容了疯君的那朵幽冥紫炼。而神念的相交却并未停止,反而随着疼痛的消散愈发清晰。
他们神魂交融。她感觉到佛子的神念像是温热的水,熄灭了她神府内肆虐的阴寒邪火,涤荡净化了所有的暴戾与邪祟,将阳光般的温泉水洒向焦土,在她的神府中开出朵朵圣洁的莲花。
当莲华绽放,她抚摸着佛子神光湛湛的面容,目光迷离,一阵失神。
“你的莲花开在我的神府了……好美……”
霎时间,一团金光舍利从湛恩的神府中飞出,落在地上。而佛子法相金身也随之破裂。
“你的法相金身……”荀涓看到佛子体表那金灿灿的光如镜面碎裂,一下子从失神中醒来。
佛子面色苍白,望着她,目光平静而包容。温声安抚道,“施主性命攸关,金身还能再修。”
荀涓道不明心中是何滋味。
她睡到了心心念念的佛子,也得到了佛骨舍利,但此刻她却提不起高兴的情绪来。
她还记得湛恩进来之前自己的皮肤——是由内而外的枯槁,像一片片将要破碎的焦土,溢出点点墨黑色的火。
可想而知,那时她的脸又是什么鬼样子。只怕不会比毁容的闫空道好到哪儿去。
美貌的她百般引诱,尚且不能让佛子有丝毫反应。那般难看的她,怎么可能会让佛子动心?
更别说他从始至终一直在念经了。
所以……他舍身救她,还是因为慈悲吧……
荀涓抬起手,指尖抚过佛子平静的眉眼,再到他头顶的戒疤。
那是他守戒的象征,却因为救她而……
“大师,你后悔吗?”
湛恩平静的看了荀涓一眼,缓缓答,
“贫僧不悔。”
只要你能活下来,我舍去此身又有何妨?
说完,他克制的挪开视线,松开了怀中的女子。起身穿上脏污的、皱巴巴的衲衣。
于昏暗的光线中,湛恩顿了一顿。随后平静地放下袈裟,遮住了手背上变得有些松弛的皮肤。
“阿弥陀佛。施主既然已无大碍,贫僧这便告辞了。”
“大师要去哪里?”
“……回梵谛天。”
说罢,他便要转身离去。
荀涓看了看手边被和尚刻意留下的佛骨舍利,蓦然起身,拉住了湛恩的袖摆。
“我也去!”
作者有话说:
求求了解锁吧,真没什么了。。。
马上进入文案第三段,涓涓回梵谛天发现佛子的手札啦。相信我,后面这段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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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上一回不过是在命罗阵中初次尝试神交,就让荀涓足足晕了三日。这一回她先是跟疯君一番生死之斗,后又受到了神交和双修的双重刺激,哪怕佛子始终都体谅她,温柔入骨,身子也是吃不消的。
她见佛子要走,情急之下起身拉住了湛恩的袖摆,才喊出“我也去”的三个字,瞬间两腿酸软。“哎呀”地惊叫一声,便软软扑倒了下去。
湛恩嘴上说着要走,但神念未有片刻不是关注意她。
察觉到荀涓要摔倒,他顿时忘记了自己要离开的打算,及时回身托住了她的身体,将她拥进怀里。
“当心……”
软香入怀,湛恩稳稳抱住荀涓,手指摸到她的脉络。语声关切,“怎么了,是邪祟未清干净,还是……”
看他为自己着急的样子,荀涓眨了眨眼。本来只有五分真的虚软,一下子就涨到了十二分。
不等佛子说完便打断他,
“都不是!”
湛恩垂下眼眸,见怀中的荀涓不知怎么红了脸,似羞似恼。
“你这和尚……”
她看起来有些生气,又有些委屈。一双杏眼水润,朦朦胧胧的,弥漫着艳色的光。
似含嗔的瞪了他一眼,又撒着娇往他怀里蹭,嘴上说,“我不舒服。”
湛恩绷紧了脊背,一时分不清她这般作态是真是假。
但不论是真是假,他对上她总是心怀不舍,无可奈何的。
“施主何处不适?”
他把目光错开到别处,尽量不去看她。唯恐多看一眼,又加倍了心间的不舍。
荀涓拉着他的手,轻轻按到了她纤细平坦的小腹。
掌心是如玉一般温软的触感,他只听得女子声音低哑,含含糊糊,要哭不哭似的跟他撒娇。
“是这里面不舒服……你这狠心的鬼,自己不知自己有多凶吗?哪有弄疼了人家就跑的……”
意识到她在指什么地方,湛恩呼吸一窒,更不敢看她,又不敢不看她。
拥着她手足无措,“疼……吗?贫僧……”
他想说解释他是第一次做那事,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想说他已经尽可能的给她全部的温柔……
但这些话又是万万没脸说出口的。
千难万险,湛恩才靠着多年来的修行才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心里充满了愧疚,口吻也流露出几分局促,
“贫僧……该做什么?”
荀涓一直盯着看湛恩的表情,恍然觉得那个超脱不可接近的佛子又变成了当年在梵谛天的小和尚。
被她拿受伤骗过后,他也是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用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紧张地望着她,问她自己该怎么做……
她一时心里生出了怜爱,不舍得再欺负他了。
把脸靠在佛子的胸前,荀涓按着他的手在自己小腹处示范地按了一圈,轻声道,“你帮我揉一揉就好了。”
掌下的肌肤未着片缕,光洁如上好的暖玉,让人爱不释手。
湛恩应了一声,却是手臂微僵,把手往外抽出些许。低声问,
“施主……可有其他衣物?”
荀涓眨眨眼,一点也不心虚的说,“没有。刚才都烧没了。”
虽然身上的烧没了,但她储物袋里还有别的。修士窥虚境以后就能破开一小空间,她的储物袋和重要物件都放在那里。
她扯了扯佛子身上的袈裟,语带娇嗔,似笑非笑道,“佛子一定要我穿衣服,就把这件给我吧──反正呐,刚才也是我弄脏了的。”
听出她的意有所指,湛恩的目光跟着望过去,又是一阵心虚。
这件赤色的袈裟之前被他垫在了荀涓身下。经过一番激烈的运动,不仅皱巴巴,还沾了许多浊痕。
佛修朴素,衣裳都是最普通的布料,没有像某些财大气粗的道修炼制专门的有各种功能的法衣。湛恩平常习惯以灵力覆体,袈裟不染尘埃。但方才却是没有顾得上袈裟。
他自己穿着尚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如今说要给荀涓穿……就怎么都不对味儿了。
湛恩静默片刻,单手从虚空中取出一套褐色衲衣,温声道,“施主若不嫌弃,先穿贫僧的旧衣吧。”
那件褐色的衲衣虽然洗得颜色有些淡了,却能嗅到干净的阳光气息,还有淡淡莲香。
荀涓当然不会嫌弃。她只是想引诱佛子,可不是真的非要穿那件脏了的袈裟。
她把手臂抬起,倚着佛子,有气无力地撒娇,“湛恩大师,我身子没力气,你好人做到底,帮我穿吧。”
湛恩与她对视片刻。
荀涓一脸无辜,水润的眼底尽是对他的依赖,还掺着些许央求。
佛子敛眸,试图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给她穿衣。她却像没骨头似的,往他怀里靠。
衲衣穿上身,荀涓也不再作妖。乖乖靠着佛子。
感觉佛子温热的手掌在她小腹不疾不徐地按揉,热意丝丝渗透。
她心头似有一缕不尽的柔风绵缠,也随着湛恩的动作蔓过去,再抚回来。
荀涓抬眸看着佛子温润的眉眼,看得入神了,便觉得与过往有些不同。
他的眼角垂下了些许,眼眸低垂的样子,颇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感觉。
就像是一夜之间,突然年长了几岁,变得更成熟了。
这种改变是因为金身破裂?还是他初次识得情/欲,成了真正的男人?
不,还不仅仅是面容。
“你的气息,好似低弱了些……”
荀涓看不出他的修为境界到底在神庭境几品,但能察觉到他此刻的虚弱。
佛子给她按揉的手不停,温和答,“戒律亦是贫僧佛道的一部分,金身法相碎裂后会有些影响,过段时日就能恢复。施主无需挂怀。”
他的嗓音不似过往那般清润,添了一些醇厚和低沉。不变的,是从字句语态中透出的温柔和云淡风轻的平和。
佛子对一切众生皆温柔悲悯,万事万物皆不入心。换个说法,又何尝不是超然物外的淡漠?
荀涓喉咙微微梗塞,心口发闷。脑海中出现一个模糊的念头——
对于这样的湛恩,是不是不打扰他,让他回归本来的坦荡正途,才是真正为了他好?
思及此处,她胸口便涌现出一种道不明的烦躁和歉疚。
荀涓一时不说话了,低垂着头,靠在他怀里,半天也不说话。
过了片刻,却听见佛子问她,
“施主腹中疼得厉害?”
“没有。”她闷闷地回答。
佛子顿了一顿,又问,“施主还有其他地方不适吗?”
荀涓抬起头,触及湛恩眼中的关切,嘟着嘴把他的手拉到胸前,娇声娇气。
“我这里也不适,大师给我揉吗?”
她感觉到佛子的僵硬,想起方才的顾虑,松开他的手,不逗他了。
“没有哪里不舒服,我都好了。大师为何这么问?”
湛恩视线飘到她的小腹,收缩的指节微微痉挛了一下。温和道,
“贫僧看施主似是闷闷不乐。”
他如此敏锐,连她的心情变化都体贴入微。若不是他在做那事时都在念经,真当是个最体贴不过的情人。好像全心都放在她身上一般。
荀涓抚摸着腕上的金莲子佛珠,这是湛恩送给她的,法华殿住持的信物。也是她下意识在火势中唯一保存下来的东西。
她隐约对自己的感情有所觉,但又因为过往复杂的经历和佛子的身份而存有太多的顾虑……
不知哪里来的冲动,荀涓突然坐直了身体,认真看向佛子。
“人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她勾起嘴角,定定瞧着他,半真半假地问,
“我若想以身相许报答佛子的救命之恩,大师会愿意要我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难过,可不可以抱抱咕呀(弱小可怜又无助)
感谢在2021-05-30 23:40:39~2021-05-31 23:2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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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女人的语声轻轻柔柔的,带着些许鼻音。乍然听起来像是玩笑,然那一双清亮眼眸映着他的面容,竟是难得的认真。
她问他,“你愿意要我吗?”
简短的一句话,传入湛恩耳中,却在他平静如死水一般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湛恩对上荀涓认真的目光,只觉得金身破裂时他的头脑也没有这般晕眩。
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自己境界跌落而产生的幻觉。否则已经拿到佛骨舍利的荀涓为何还会这般赖在他怀中,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怂恿着他快些答应,以全多年的痴心暗恋。然而又有一根名为理智的弦让他绷紧了嘴角,一言不能发。
“湛恩大师?”
他应是沉默得太久了,荀涓又唤了他一声,带着几分期许和疑惑。
她在等他的答案。
湛恩努力从放空的思绪中抽回,然而对上她的眼,就仿佛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脑海中只有她认真期许的眉眼,只有那一句又一句重复的问话。
“你愿意要我吗?”
他动了动嘴唇,嗓音发哑,近乎于无声。
“愿……”
话音刚发,却见几步外的石莲花台蓦然亮了起来。
腾腾仙灵之雾顷刻间笼罩整个石室,遮住了女子凝望他的眼。
“什么情况?”荀涓有些警惕。
伴着这声问句,却见昏暗的石室内宝光浮动,无数珍宝齐齐排列而出,整个宝库焕然一新。
而于石莲花中心处飞出一点青光,准确无误地落到了荀涓手中,变成一块青色玉令。
荀涓下意识以神识扫过,先是懵逼,接着就成了一脸喜色。
“这是……这是福藏道君的信物!”
湛恩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涩然与遗憾。嘴唇蠕动,无声答复了两个字。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平和,只留存下些许释然和浅淡温柔的笑意。
他愿意,但他不能。
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现在的他,都不能了。
“有了这枚玉符,往后便可以随时出入秘境,还能任取宝库内法器……”
荀涓兴奋地向湛恩分享青玉令的好处,暴富的喜悦让她一时暂忘了方才要问的话。
见佛子微微颔首,双手合十,温声道,“恭喜施主得偿所愿。”
她神思一晃,才又想起来。嘟着嘴道,
“大师还没有回答我呢。”
“阿弥陀佛。”
湛恩站起身来,后退两步。合掌念了声佛号,平静答,“贫僧救施主,只为全我道心。施主若真想报答贫僧,好好保重自己便是大善。”
意料之中的被拒绝。她也早就备好了后续说辞。
荀涓笑了笑,并未细究湛恩所说道心的含义,赞叹了一句,“佛子慈心度人。”
又叹息了声,可怜兮兮地说,“可是我不报答佛子,良心不安该如何是好?”
见佛子不说话,荀涓又继续发挥,补充道,“我良心不安,就不能保重自己,那不就白费大师救我一番苦心了吗?”
湛恩抿了抿嘴角。本来死寂的心,因为荀涓方才那一问又掀起波澜。根本不能说出拒绝的话。
带着些许无奈,他问,“施主要如何才能安心?”
她眨了眨眼,露出个得逞的笑容,歪着头道,“让我一直跟着大师,总有机会报答的。”
湛恩垂下眼睑,算了算自己所剩余的时日,终究抵不过内心的妄念。
藏住眼中翻涌的暗潮,平淡的应了声“好”。
*
因为青玉令已出,所有参与试炼的人都被送出了秘境。根据他们在秘境里过了几道门,传送出去时,会得到品阶不一的奖励。
荀涓与湛恩在秘境外又遇到了白玉枫、明霞等同伴。
试炼已结束,大家各有收获。都是修行多年的,谁也没有冒昧询问荀涓和湛恩的所得。也没有问疯君的去向。
倒是荀涓当着另一旁魔修的面,当众说出疯君已死于的消息。顺带简略地解释了一下自己衣裳在与疯君对战时被烧毁,大师好心借了她一件衲衣。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细节,那自然是不能说的。
想来是佛子的形象太好,除了明霞看起来有点不相信之外,其他人都信了荀涓的说辞。
简单的交流几句,白玉枫便热情邀请大家再去江临城齐府,尤其是要感谢佛子湛恩这次帮助白氏族人摆脱了魔修。
因为盛情难却,加上共同经过了一番试炼,所获颇丰,也算有了交情。众人便都答应去了齐府。
然而荀涓只在齐府待了一日,因为嫌弃干明海那个胖和尚总来打扰,次日清晨就央着湛恩出门,陪她去江临城以北的长春观吃斋。
长春观落于双峰山的南坡,依山势而上,便可见一层层递进的建筑,清幽古朴。
中秋后,江临城正值秋雨季。下过雨的山路愈发崎岖泥泞,也不见什么人。
走在窄窄的青石阶上,荀涓指着上方的古旧道观,兴致勃勃地对湛恩道,“都过了四百年了,没想到这道观还在。”
顿了顿,她又有些怅然若失地感叹一句,“只是已不复当初的繁华了。”
湛恩顺着她的指向望去,依稀可见一处依山势而上的建筑群,布局得体。但庙宇却十分破旧,有多处建筑只留下腐朽的框架。想来是曾经有过香火鼎盛之时,但随着时间流逝而败落了。
沉吟片刻,湛恩温声劝慰道,
“缘起即灭,缘生则空。万物皆无常,施主已入仙道,却是无需太执着于此。”
荀涓回眸看他,轻笑,“我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故地重游,想起一位故人,才生出几句感慨。”
“故人?”佛子抬眸,像是好奇。
荀涓点点头,想着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经历,便讲述道,
“是一位道号元音的女冠。”
那时她刚刚被献入宫廷,生了一场重病,同时又因因君夺臣妻的祸水之名受到弹劾,国主便暂且将她送到长春观修养。承诺等风波过了再接她回去。
被辗转数人的荀涓心里盛满了对男人的憎恨,看什么都不愉快,说是身病,不如说是心病。
对于来到长春观,她既不喜也不愁,除了厌倦和怨恨,只觉得了无生趣。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荀涓遇到了一位道号元音真人的女冠。
元音真人并非长春观的道士,而是游历至江临城,在长春观挂单的。
几百年过去,荀涓已记不清那元音的样貌。但记得她是个气质清净祥和的女道士。
初至长春观的元音真人偶遇了观中的荀涓,想是看出她的郁郁,主动提出让荀涓跟着她修行。带荀涓读诵道藏,教她做素斋,教她抚琴。
近一个月的修行和开解,对方的宽和包容和智慧,给了荀涓很大的影响。
“我一直觉得我后来能坚持熬那么久,多亏了那段跟元音真人修行的时日。可惜她只待了二十多日就离去了,不然我是计划着拜她为师的。”
快到山门前,荀涓有些惋惜的讲完,却看着湛恩笑道,“说起来,大师你的气质倒是跟她有些相像。瞧着便是一副导人向善的模样。”
她说这话时很是带了些促狭,倒是与平常不一样的灵动。
湛恩看着她的模样,眼中也不自觉带了笑。才要说话,突然有所察觉似的,抬手挡在了荀涓脸颊上方。
下一刻,两滴细丝般的雨线先后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吧嗒——
一场秋雨不期而至,密密的斜织着,如烟如雾。
荀涓眨眨眼,“下雨了?”
“嗯。”
湛恩应了声,指节微动。才要动用灵力遮挡,荀涓却是在他之前,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雨下的不大,我们快些走,就要到山门了。”
这话说完,她也不等佛子做出反应,便拉着他的手,相当自然地牵着他走在青石阶的狭窄山路上。
湛恩起初愣怔了一下,被她拉着走出两步。待回神后,看着身前与荀涓交握的手,下意识抿了抿嘴角。
犹豫两息,他停在原处,缓缓抽出了被她拉住的手。
走在前面的荀涓顿时停住脚步,于朦胧雨雾中回身看向比自己矮了三个台阶的湛恩。
四目相对,隔着绵绵雨丝。
她没有说话,但那双雾气朦胧的杏眼又好像在诉说着什么,看起来颇有几分寥落。
湛恩错开她的视线,往上迈出两步。将要从荀涓身旁擦身而过之时,他却又顿住了。
右手抓着宽大袖摆的一角抬起,再次遮挡在荀涓头顶。
“秋雨毕竟寒凉,施主要往山门,还是走快些吧。”
佛子温和醇厚的嗓音平静祥和,又好似带了些无奈。
荀涓抬眸看了看头顶那一片赤色的袈裟,那点刻意做出的落寞瞬间被狡黠的笑意取代。
他对她,终究是心软的。现在是心软,怎知以后不能变成心动?
荀涓按下湛恩的肩膀,踮起脚尖,如蜻蜓点水一般啄了一下佛子的侧脸。
一碰就走。
而后重新拉着他的手臂遮在头顶,笑语盈盈,“大师说的对,快些走吧。”
说着,她率先迈出一步。也不去看湛恩的表情,好像什么都没做过一样,自顾自道,
“不知这长春观的素斋还是不是和以前一样……要不还是借用一下厨房,我亲自给大师做吧……除了元音真人,还没有人吃过我做的菜呢……”
细密的雨丝伴随着女子轻柔的语声飘飘落在袈裟上,给心头仿若也萦绕了一缕缠绵又柔丽的情愫……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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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人冒着雨走到了山门前。见一废旧的古殿坐北朝南,牌楼式殿面,洞开三门。殿门是半开半关的状态。
荀涓拍了拍门,喊了几声无有人应,便直接与湛恩推门进去了。
推门的瞬间,灰尘呛人。入目所见的是个少了胳膊的王灵官像,上面挂着蛛网。墙壁上的砖雕都已脱落,瓦片垮了一半,零零碎碎,水渍蜿蜒而下。在秋雨中显出别样的凄清寂寥。
荀涓扫视一眼,对湛恩笑道,“这里的观主想来不如佛子你。一样的破庙,法华殿可是干净整洁多了。”
她指的是梵谛天的法华殿,夸的是住持湛恩。但或许是因为之前那个蜻蜓点水的吻,佛子此刻并不接话,尤为沉默。就像一只敲不出声的木鱼。
荀涓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意。便又与湛恩往里走去。
从山门灵官殿穿过,后面中路依山而上有太清殿、古神坛。左右还分别有经堂、藏经阁、斋堂等建筑。
四百年过去,观中已不复荀涓记忆中的香火鼎盛。砖石路上杂草丛生,一片荒芜。走过了太清殿,也不见一个人。
荀涓不免露出些惋惜之色,郁闷道,“早知如此,应该提前问问再来……”
正待要走,忽而听见一声鹤唳。
二人抬头,见一只白鹤在雨幕中姿态优雅,翩翩飞来。白鹤的背上还站着个提着篮子的道人。
这一人一鹤,便在荀涓和湛恩的注视下,相当有目的性的落在了左路的建筑中。
“过去看看。”
荀涓先迈开步子,佛子跟在她后面。从太清殿出来往左,没走几步就看见一只白鹤正在斋堂前梳理羽毛。
那白鹤的体型较凡间的鹤大了许多,体态颀长,纤姿优雅。看见荀涓和湛恩过来,并不惊慌。轻轻展翅,优雅地飞到斋堂门前。然后抬起长长的腿,仪态万千地踹了一脚门。
“哐——”本就破旧的木门直接散架,朝内倒去。
下一刻,斋堂里传出一个男声的怒吼,“长寿!你又踹门!今晚没你的饭吃!”
“长寿?”荀涓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怔,脑子里好像有某段相关的记忆划过,但又记得不太清晰了。
名为长寿的白鹤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下,不过看了眼外面的荀涓二人,又淡定了。发出粗旷张狂的男音,
“傻玄和,老子是要告诉你有人来了,修为比你高。等下挨了打,别求老子背你回去。”
荀涓、湛恩:……
荀涓捂着嘴,噗嗤笑出声。湛恩眼中也带了笑意。
“傻长寿,你要是敢骗贫道,半个月都不给你饭吃!”
话声传出,穿着灰色道袍的青年也小跑了出来。
这名为玄和小道长是蕴丹境一品的修为,生得尤为稚嫩,才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张娃娃脸,眼睛水汪汪的。手里还捏着一块豆腐。
乍然见得湛恩和荀涓,玄和瞪圆了那双水汪汪的眼,惊呼一声,“无量天尊,贫道今日算是开了眼,原来世上真有比花还娇艳的美人!”
可能是太惊艳,玄和直接捏碎了手里的豆腐。
那白鹤长寿一看,登时气得飞起,一翅膀扇到玄和脸上,“豆腐!老子的豆腐碎了!你个瓜怂!”
玄和脸上霎时多了一道红痕,但他却来不及喊痛,也低头看着手中的豆腐苦了脸。
“我的豆腐箱诶!本来就做的难吃,这会儿连卖相都没了,怎么好意思供奉给师父。”
荀涓围观了一场好戏,见此笑道,“豆腐箱做不成了,还能做豆腐羹嘛。”
玄和看过来,与荀涓含笑的眉眼一对视,便红了脸。
一改方才对白鹤的粗旷,扭扭捏捏的,还有几分羞惭。道,“可是豆腐羹贫道做的也不好……”
长寿在旁补刀,“想想老主人还在时老子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自从跟了你,老子——”
玄和狠狠瞪了长寿一眼,“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今天的饭没你的份!”
长寿气急,“那么些菜,不给老子吃你想给谁吃!”
玄和红着脸看了眼荀涓,“贫道可以请漂亮姐姐吃。”
长寿:……
“原来你是这样的玄和!老子看透你了!”
荀涓听着他们的对话,笑得眉眼弯弯。
对湛恩眨眨眼,“大师,小道长夸我漂亮呢。”
佛子双手合十,低念一声佛号。不做应答。
待荀涓挪开视线再去看玄和长寿之时,他却才抬起眼眸,瞥了眼荀涓的笑颜,目光微黯。
跟白鹤长寿吵了几句,玄和再面对荀涓时又成了羞答答的模样,眼巴巴地瞅着她,
“这长春观难得有人来。其实贫道做的素斋也不算差,荀涓姐姐……和这位大师要是不嫌弃,不妨留下用饭吧?”
后面那句大师,玄和加的很是敷衍,远不及对荀涓的热情。
尽管这小道士热情了些,但荀涓看得出来,他眼中并无邪念,仅有对美的喜爱罢了。故而心中也不反感。
简单报上了自己与湛恩的姓名,荀涓却是对玄和笑道,“我是很乐意尝玄和道长的斋菜的,不过今日我与这位大师说好要亲自给他做一桌素斋,不知小道长可否割爱,将厨房和食材借我一用?”
“玄和这个懒东西本来就不喜欢做饭,他是巴不得呢。”
白鹤长寿继续吐槽。
玄和没理它,对荀涓道,“贫道本来也不是观中人,谈不上借用。只是贫道需得拿一道豆腐菜供奉先师,其他的食材都可以给姐姐用。”
蕴丹境的修士已经可以辟谷,像玄和这样说自己每天做饭的修士少见,但不吃也没什么。
向玄和道了声谢,荀涓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佛子,笑语盈盈,
“大师是在斋堂等我,还是去别处走走?”
湛恩垂眸,温和道,“贫僧在斋堂等候即可。”
他还是平时的模样,又好像又哪里不同。
荀涓盯着湛恩看了两眼,心中微动。眼珠子一转,抿唇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同玄和道长进去了。”
她说完,扭头就招呼玄和走进斋堂里的厨房,与之前缠着湛恩的模样大相径庭。
目送荀涓与玄和一同进了斋堂里间,还能听见她与玄和热切的交谈声。
“玄和道长是在长春观修行?”
“不在观中,贫道随先师在山顶的紫竹岭修行。”
“只有小道长和那只白鹤?”
“嗯……姐姐不用叫我道长,直接叫我玄和就可以了。我准备的食材不算很多,但是在园子里还种了点……姐姐要是喜欢,都可以用。”
湛恩听着他们的对话,脚步却顿在原地,望着斋堂的大门,好一会儿没有动弹。
同样被玄和撂在门外的白鹤长寿,看着站在门前的佛子,像人一样发出叹息。
“唉——连和尚都有美人给做饭了,像老子这么丰神俊朗的鹤,怎么还没有漂亮的雌鹤作伴呢?”
白鹤长叹一声,修长的脖颈轻轻摇摆。
湛恩指节微动,轻轻捻动一串檀木念珠。朝斋堂里迈开脚步。
白鹤不见湛恩有反应,眼珠子一转,又扬起脖子跟上说,“和尚可得看牢了你的美人,玄和那小子从小看到美人就迈不开腿,他要是……”
才走出两步的湛恩脚步一顿,看向白鹤,合掌念了声佛号,语声温和平淡,
“阿弥陀佛,荀涓施主只是贫僧之友。”
佛子的眼眸黑如点漆,目光看起来也十分平静。但白鹤却本能感觉到危险似的,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我不说了!”
湛恩挪开视线,迈步走进斋堂,找了条长椅坐下。
白鹤仍在外面,歪着脖子自言自语的嘀咕,“朋友?老子怎么就不信呢?”
眼睛在庭院扫了一圈,白鹤冷哼一声。衔了一枝观里生长的野生黄菊花,从另一边的窗户飞进了斋堂后面的厨房——
厨房里要比其他殿宇收拾得干净整洁,明显是经常被使用的。
白鹤飞进来时,荀涓正在将食材按自己想做的菜谱分类。一边分开,一边对玄和讲自己准备用哪些东西。
玄和听着连连点头之余,却有些困惑的感叹了一句,“姐姐处理这些食材的手法,跟师父好像……”
“是吗?”荀涓手中动作不停,面上却露出一丝怀念,道,“我处理素斋的手法,还是跟一位元音真人学的。”
此话一出,玄和与白鹤都是一惊。
“师父?”
“你认识老主人?”
荀涓停下了动作,有些诧异地看向玄和,“令师的道号也是元音么?”
玄和点头,才要说话,那白鹤却是“啊”的叫了一声,
“你该不会是四百年前陪老主人捡到老子的花羞夫人吧!”
荀涓怔然点头,久远前的记忆如返潮一样涌现,指着白鹤不可思议道,“你是……长寿?”
“等等!是捡到长寿的花羞夫人?可是师父不是说她是个没有灵根的凡女吗?”玄和瞪大眼,不敢置信。
白鹤没有理会玄和的惊讶,飞扑进来,钻到荀涓跟前,拿脑袋蹭她。
一边蹭一边欢喜道,“老子就知道,能够让和尚动心的美人肯定不一般哈哈,原来是当初捡到老子的恩人啊!”
“和尚,动心?”
本来想问个清楚的荀涓目光一顿,第一时间挥手在周身布下一层禁制,看着白鹤问,“你说的和尚,可是跟我一起来的那位?”
白鹤扬起长长的脖子,充满了骄傲。
“就是他!他不仅动心,还吃玄和的醋呢!我们仙禽的感应最敏锐,肯定不会错!”
作者有话说:
这张佛子戏份少一点点,下章给他吃糖糖~
昨天评论骤减,心痛痛,求评论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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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听到白鹤的话,荀涓不禁有些恍惚。
她并不是没有察觉,但湛恩演的太好,一副得道高僧如如不动的模样。时不时的纵容与舍身相救像是对她有意,又像是单纯的出于慈悲为怀,让她怀疑到底是不是错觉。但如今,白鹤也看出来,甚至还说和尚在吃玄和的醋……
那么,他是不是真的对她有一点动心?
一想到那个可能,荀涓心头就像是住了一只蹦蹦哒哒的小鹿,在她胸口砰砰乱跳。
“佛子……湛恩……”
她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情不自禁地,悄然走到了厨房的门外。
厨房与斋堂相邻,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但两边的门并不对开。
站在门口,恰好可以透过斋堂的窗看到坐在斋堂里的和尚的侧影。
秋雨未止,斋堂里很暗。佛子手中持着檀木佛珠,不知在低头念诵什么经文。除了手指一颗一颗捻动佛珠,整个人都格外沉静。像神龛上的木雕,超脱而寂寥。
荀涓抚了抚左腕上的金莲子佛珠,眼中划过出一丝光芒。
向她示爱的男人有许多许多,但她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的感情那么期待过……
定了定神,荀涓轻柔地摸了摸长寿的细颈,笑意温柔,“长寿这次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没想到当初的小鹤现在都这么厉害了。”
荀涓是四百年前跟着元音真人修行的时候,在山上捡到的长寿。
那时的长寿还是一只普通的鹤,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伤了腿,奄奄一息地被落在了紫竹岭的泉水边。
荀涓好心将它捡了回去,请元音真人救它,还给它取名长寿,希望这只白鹤能活下来。
长寿的伤刚刚养好,元音真人就突然离开。没过几天,荀涓也被召回了宫中。
她对宫廷没有什么好感,便将长寿留在了双峰山,不去过问。
倒是没想到,长寿能活到现在。
“老子……咳咳,我当然是最厉害的。你也不用太感谢我,今天的素斋给我吃不给玄和吃就够了!”
长寿至此不忘针对玄和。
荀涓笑了笑,又问玄和,“方才听你说先师,元音真人如今已经不在了吗?”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实在是当初元音真人完全没有在她面前透露出一丝自己是修仙者的意思。虽然荀涓知道自己没有灵根,本无仙缘。但又情不自禁对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元音真人生出一丝异样的埋冤和淡淡的委屈。
玄和的娃娃脸上露出几分悲切,“师父八年前就不在了,临走前还遗憾当初遇见花羞夫人时寿元将近,没能救你出苦海……说姐姐你是个特别有慧根的,虽然没有灵根,但未必不能以其他的法门入道……只可惜等她回来时,后周已经覆灭了。”
长寿也叹气,“老主人的大弟子要是晚一点出事,说不定我今天就是跟着恩人了,那还轮得到玄和这个臭小子。”
听到他们的话,荀涓对当初的事释然之余,忍不住又惊又奇。
“我听说圣品延寿果也只有百年之效,多食无用。元音真人四百年前寿元将近,怎么竟是八年前逝世?”
玄和挠了挠头,“我也不太清楚,师父几十年前收我为弟子时,那件事都结束了。我只在她临走前听了几句,好像是师父的大弟子,我的大师兄好些年前入了魔,害师父重伤,寿元将近。师父跟大师兄断绝关系。谁知后来大师兄又找到了师父,用了一颗什么丹药把自己的修为和寿元都给师父了。”
“这个老子记得,叫九品化灵丹。”长寿兴奋的补充,“老子还知道那个魔修喜欢老主人,就是因为喜欢老主人但不被接受才堕了魔。后来知道老主人因为他折损寿元又巴巴的找了回来。”
从长寿与玄和的概述中,荀涓大致听懂了元音真人这个徒弟爱上师父的悲剧故事。
却不知师父被徒弟舍命相救以后,又会不会后悔呢?
她又想到了湛恩。在秘境第九重,他也曾舍命救她。
荀涓不知道那位元音真人会不会后悔,但她不会让自己后悔……
*
斋堂内的湛恩正在念诵清心法咒,每念一遍,就拨动一颗念珠。
法咒不长,他念的也熟练。但一百零八颗佛珠过了一遍,效果却微乎其微。
他还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内心的嫉妒。
当他看到娃娃脸的小道士玄和红着脸,亲热地叫着荀涓姐姐。那一刻,他就像是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
“姐姐——”
“施主——”
他们的反应是那般相似。
而她呢?她的反应又是如何?
她瞧着那小道士轻笑,对他分享自己的欣悦。
“大师,小道长夸我漂亮呢。”
多么简单的赞美,但他却无法像这样夸她。哪怕他心里再如何爱慕,也只能念着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对她讲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这样的满口佛理的他,于她来说会是何等无趣?
所以她走了,毫不犹豫地跟着年轻又讨喜的小道长玄和离去。将这个无趣死板的和尚遗落在斋堂。
湛恩用拇指的侧面和指腹重重捻过一颗念珠,却不敢停下念咒,唯恐停下以后,会听到厨房那边传来男女的笑语声,会控制不住心里的妒火。
破戒,法相金身碎裂,寿元将近,那一场火影响的不过是这些。
可与她肢体相交的亲密,却真正影响到了他的心境。让他无法再保持旁观者的心态,将自己看作了……看作了她的男人……
“玄和那小子从小看到美人就迈不开腿,他要是……”
湛恩不想知道玄和会要做什么。他只是嫉妒,一个为色相而动的轻浮道士凭什么触碰他的珍宝?
然而,他又有什么资格阻止呢?
就像是身处于梦幻,窗外突然传来了女子轻柔的唤,“湛恩——湛恩大师——”
佛子的指尖微动。他的法咒没有念完,然指中的念珠却生生卡住,无法捻动。
他松开了佛珠,睁开眼。
窗棂上窗纱早已残破,站在那线槽空袭处的女子就像是红色热烈的纱,看到他望过去的视线,她的眉眼蓦地笑开了。灼灼生光,像秋雨中的垂丝海棠。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天。
“大师,可以过来这里吗?”
荀涓的语声很轻,带着笑。明明是问句,却好像笃定他一定不会拒绝。
她凭什么就那么笃定,能对他召之即来?
湛恩错开看她的视线,却还是收起念珠,起身走向荀涓所在的窗棂。
佛子双手合十,垂眸道,“阿弥陀佛。施主唤贫僧来所为何事?”
荀涓歪着头凝视他片刻,轻笑一声,愈发显得杏眼水润,姿态迷人。
“自然是甜甜的好事。”
她嘟着嘴道了声,右手掐着一颗琥珀色的东西,伸到了窗棂的空缺处。
“张嘴!”
窗棂是福寿延年的形状,窗纱都已脱落。但她的模样却十分清晰。早已印进了心底最深处。
湛恩抿了抿唇。
“尝尝嘛——”
她拉长了语调,像是在撒娇。
秀美的指尖穿过窗棂的缝隙,将气味香甜的东西轻轻抵在了他的唇上。
隔着浅浅的窗棂,他看到她含笑的眼里盛满了他的影,透着期待,专注地仿佛再看不到别人。
那样的注视,就好似有悠远绵长的雨丝无声的蔓进了心底,濡湿了一方枯涸的田埂。
无法拒绝。
佛子沉默的垂眸,就着荀涓的手,顺从的张嘴。
好像是无意中,也或许是一种必然。他一不小心含住了些许她的指尖。
香甜的味道在入口的瞬间盈满,她的指尖却是又凉又软的。
湛恩快速而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身子后仰,松开了她的指尖。
琥珀色的东西在他的唇和她的指之间拉出细细的糖丝。恋恋不舍地断开。
他嘴唇闭拢,起先是满口浓甜的芝麻香,牙齿咬开一层甜丝丝的琥珀糖衣,吃到最后,舌尖尝到是甘中微苦的杏仁。
“琥珀杏仁果。”
道出名字,荀涓收回递送杏仁果的手指,带着那半缕糖丝相当自然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我觉得很甜呢……”
她吸着沾了糖浆的手指轻轻吮了吮,舌尖扫过,水红的唇瓣娇艳得让他不能直视。
他不小心含过的指尖到了她的嘴里。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湛恩心跳如擂鼓,震荡得满胸腔都在胀痛。
女子的杏眼中漾出狡黠的笑意。
她眨眨眼,追着他问,“大师喜欢吗?”
那语声娇软,比蜜还甜。
湛恩很清楚,她必然是故意这么做的。
她不会喜欢他,却强行要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对他百般撩拨。或许又会最初那样,撩得他心动神驰,她便轻描淡写地离开,再去缠着别人。
仿佛昔日对他的痴缠都是幻象泡沫,盛纳了整个世界,轻轻一碰就破裂了。
就像是那一颗琥珀杏仁果,外面裹着香甜的糖衣,咬到里面,却是微微发苦的杏仁果。
可就算是这样,他依旧贪恋她此刻的甜蜜与缠绵……
甘与涩交织在一起。
佛子目光沉静,望着女子眉宇间的期许,低低“嗯”了一声。
他喜欢的。不论过了多少年,不论他的身份修为是高是低,不论她骗他多少次——那份喜欢,从未褪色……
作者有话说:
再来立个flag,五章内,我要让女儿跟佛子互相知道对方的喜欢!
感谢在2021-06-02 23:53:04~2021-06-03 23:0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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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荀涓像是找到了投喂的乐趣,尝过杏仁果没过片刻,便又到窗棂处喊他。
“大师,你帮我尝尝这桂花糖——”
她也不进门,也不叫湛恩出门,就隔着那么层浅浅的窗棂,用纤细的手指蘸上些许递过来。
问他,“甜吗?”
她的指尖柔软细嫩,沾了浓浓的桂花香。趁他不备将糖渍桂花抹在他唇上。
湛恩下意识抿紧被触碰的唇瓣,舌尖方扫过粘稠的糖桂花。目中所及,便又是她将手指吮到了自己嘴里的模样。
一份甜香,二人共享。以另一种形态牵扯在唇齿之间。
似这般,一小口浅尝辄止……她给了他一点甜头,却永远都不能能真正的填满他。
湛恩放缓了呼吸,心中的妒火被另一种满涨的又渴望的情绪所取代。
“阿弥陀佛。”
佛子望着窗棂外的荀涓,目光澄净平和,缓缓摇头,“施主不当如此。”
他没有直接点明是荀涓的举动不当,但双方心知肚明。
而被拒绝的荀涓看着佛子平和的模样,心头一阵烦闷。
她无辜地歪了歪头,故作恍然大悟状扯偏他的意思,“是太甜腻了,所以大师不喜欢吗?大师等等,我一会儿就来。”
她就不信自己真没办法让他脱下这层淡然平和的面具。
说罢,荀涓便快步回了厨房。留下湛恩在窗棂处,望着消失在门那边的红衣的背影,心头一阵无力。
她是故意的。
故意用这样的手段搅乱他的清净,挑衅他的理性与克制。让他舍不得离去,站在这里满心期许,再无心念咒。
他不当如此放纵。
当荀涓再次回来,对他抬起手。湛恩后退一步,拒绝的话语已经落在嘴边。
“阿弥陀佛……”
话还没说出口,荀涓打断他,杏眼朦胧,透出一丝委屈。
“我好多年没有做过斋菜,也不知大师的口味。难得人家那么认真想做好,大师就不能帮帮我嘛?”
她望着他,捻着一粒小小的红褐色东西递过窗棂。红唇微翘,向他撒娇,“最后一次。”
湛恩不敢看她的面容,尽量把视线放在窗棂的木格上。
这扇浅浅的窗框隔在他们之间,是保护,也是阻碍。一如他恪守却破开的戒律,还有他的各种难处。
然而窗框挡得住人与人的亲密,却挡不住他看到她的容颜,挡不住被她一次又一次的撩拨……故而,也挡不住胸中对她澎湃而出的爱意和渴望。
湛恩还是顺服了。他已经纵容了她那么多次,并不缺少这一次。
但他却没有再直接品尝,而是吸取教训,用手接过。只是因为他的心绪极乱,也没仔细看清是什么东西,就放进了嘴里。
咬破那小东西的瞬间,一股极其霸道的辛麻自舌尖席卷口腔。未曾有类似经历的佛子,霎时脸就红了。
“你……咳咳……”他喉头滚动,抿着嘴,声音微哑。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
荀涓笑眯眯看着他问,“大师,这花椒的麻味,你还适应吗?”
湛恩:……
胸中甜蜜而苦涩的感觉随着口腔中的麻而加深,变成一种又辛又呛的滋味。
然看着一窗之隔的女人面上得逞的笑意,他胸中澎湃的情意非但没有减弱,反而也变得更呛人、更分明了。
湛恩一阵无奈,看着荀涓对他轻哼一声离去,感觉自己倍受折磨。
而对于隔门偷看的玄和与长寿来说,看他们如此互动,也是一种非常的折磨。
一人一鹤扒在厨房的门缝边,幽幽怨怨。
玄和托着下巴,“长寿,我好酸。”
长寿叹息,“狗玄和,老子也酸。”
玄和也叹了声,转而又充满了期待,“什么时候会有大姐姐像这样疼我呢?”
长寿冷笑,“老子这么大年纪都没有鹤妹妹,你个小兔崽子在想屁吃。”
小小折腾了一下不上道的佛子准备推门而入的荀涓:……
“噗。”
玄和:……
人与鹤的悲欢虽然相同,但并不能互相理解。他错了,就不该跟长寿聊这种话题。
拿花椒欺负过湛恩以后,荀涓就没有了再隔窗投喂他的兴致。
让玄和打下手,两个人在厨房里从上午忙活到午后,一顿丰盛的素斋终于齐齐上桌。
琥珀杏仁果、莲花豆腐、草菇三色蔬、豆皮卷三丝、芹菜百合、青椒凤尾、银耳素烩,桂花糕。八道菜整整齐齐摆满了一桌子。
虽然数量看起来多,但分量不算多。因为荀涓不想让人打扰,故而一式两份,分了一半分量的菜给玄和长寿。
而以修仙者的身体素质,既可辟谷不食,也能一次吃很多。荀涓并不担心会浪费。
吃饭的过程非常安静。荀涓没有作妖,佛子更是规矩。
等到湛恩规规矩矩地吃完最后一粒琥珀杏仁果,荀涓扫了眼桌上的空盘,心中异常的满足。期待的问湛恩,
“大师,好吃吗?”
“甚好,多谢施主。”
这话夸奖的真心实意,配合满桌的空盘更是半点不含虚的。
荀涓笑得眉眼弯弯,却看着佛子道,
“谢就不必了,却有一事,想请湛恩大师答应。”
“施主请说。”他语声温和。
荀涓坐到他身侧,一本正经道,
“我与大师相识多年,别的关系不提,说句朋友总不为过吧。”
“嗯。”
荀涓眉梢微挑,“既然是朋友,我以后可以不叫你大师,直接唤你湛恩吗?”
佛子嘴角微抿,答,“自是可以。”
她便试探一般唤他,“湛恩?”
那轻柔的语声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漾开清浅的涟漪。
湛恩垂下眼眸,藏住其中翻涌的暗色,低声应下。
“嗯……”
她回味了一会儿,又拉长了语调喊,“湛恩——”
佛子仿若未觉,还是那平淡的回答,“嗯。施主有何事?”
得到他的应答,荀涓露出个明媚的笑容,再接再厉,“我都喊你湛恩了,你是不是要喊我涓涓?”
佛子垂下眼眸,淡淡道,“恐有些不妥。”
“哪里不妥?”她故作不解。
湛恩顿了一顿,答,“唤施主涓涓……不妥。”
荀涓笑起来,“可你已经叫出来了。湛恩,你们佛修都说名字只是代号,无分别执着,怎么不行?”
湛恩沉默地看了看她,目中沉静。未做解释,只双手合十,低头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他其实有许多话可以反驳荀涓的言论,但……一开他并不想,二来也知道对她说道理无用。
她是在试探他的底线,想要从他的应答中得到他的态度。
这种情况下,他要做的,只是表明自己拒绝的态度。
荀涓在佛子澄净平和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有些泄气,只好退而求其次。
“那荀涓,这总行了吧。不要再叫我施主了。”
“好。”
“那你叫一声试试?”
湛恩停顿了片刻,方才她期待的目光中启声唤,“荀涓。”
涓涓……他在心底无声地唤。
荀涓听得出,佛子的声音少了些清润,多了一丝醇厚。
而他唤她的时候明明情绪语态并没有什么波动,可她却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胸中油然而生一丝欢喜与满足……
才这么点进步她怎么能满足呢?
荀涓自己唾弃了自己刚才那点满足有多没出息。
那双秋水一般的杏眼注视着湛恩,目光从他的面部,一直扫到他的腿间,若有所思。
素斋的效果不是很好的样子,要不,她还是色/诱吧?
作者有话说:
晚安~困得完全不知道写了什么。。今天少更一点,明天再上第五次引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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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雨后的双峰山风景愈发灵秀,秋色把山林尽染了,笼着轻薄的雾,像一块放置在溪水中的琥珀,清新而浓艳。
崎岖的山路上荀涓与湛恩并肩而行。
原是吃过素斋以后,荀涓见雨势止住,故而邀佛子陪她进山里走走。
“湛恩还记得福藏道君的第四重秘境吗?”
不知走了多久,荀涓看了眼乌云压顶,愈来愈暗的天色,突然开口打破沉静。
“嗯。”佛子看向她,目光温和澄净。
通过秘境还没过几日,他自然记得。
荀涓停下脚步,望着他笑道,
“在秘境里我们便是这般……”
她相当自然地拉起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画了几下,笑吟吟看着他。
“便是这般交流的。”
她故作无意的动作,却好似有麻酥酥的痒随着她的手指渗透到他心底。
湛恩压下回忆惊现的妄想,缓缓抽出手。神态温和而疏离。
看着他的举动,荀涓放下手,抚摸着腕上的佛珠。叹道,
“当时觉得没有听觉和灵气十分恐慌,如今回想起来,却十分怀念。”
顿了一顿,她注视着佛子,继续说,
“至少在那里,你是不会放开我的手的。”
那语声幽幽,透着几分委屈和幽怨。
湛恩与她对视,还能看到女子眼中多了些引人怜惜的粼粼碎光。
他心头微涩,又因她不知真假的暗示而平添一丝雀跃。只是世殊事异,不论她如今是抱以各种目的亲近于他,都不可能了。
定了定神,佛子恢复惯常的模样,合掌温声道,
“阿弥陀佛。过去心不可得。秘境已过,自当放下。施主无需执着于过去经历的种种。”
这里的种种,既是说他们在第四重秘境中的经历,更是指第九重境内,所发生的一切。
荀涓面上的笑意淡了些,盯着他,似笑非笑地问,“种种一切都要放下?若有些人,有些事,我不想放下呢?”
湛恩缓缓道,“执于一念,将困于一念,一念放下,得万般自在。”
他说的是佛学至理,但荀涓不想去听。
她紧紧盯着湛恩的表情,问他,“你都放下了?”
佛子微微垂眸,醇厚的嗓音徐徐,似有无尽的慈悲,超然物外。
(“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有漏微尘国,皆依空所生。”)
虚空广大,与大觉而言不过海中的一个水泡。更何况是人的五蕴身心?为了水泡的水泡而失去大觉之心,可谓因小失大。
他只是简单的说明了这个道理,但在荀涓听来,那便是在告诉她——佛子心如大觉,慈悲广大,不会因为一念之迷妄而失去他慈悲广度之心。
说到底,她对他而言,不过是沧海之一粟罢了。
话说到此,仿佛是为了迎合她的心境,秋雨又一次不期而至。
凉凉的雨丝细细交稠,绵绵如雾。微微的凉意仿佛能渗透进骨头缝里。
佛子抬手挥出一道灵光挡在二人头上,道,“下雨了,该回去了。”
“我不想回。”
荀涓冷冷撂下一句,打消了遮雨的灵光,便独自转身往前走。
身后似闻得一声微叹,“施主……”
她一下子转过头,瞪他,“你叫我什么?”
湛恩抿了抿唇,“荀涓。”
荀涓轻哼一声,语气刁钻。
“我自淋我的雨,佛子何必执着于管我是淋雨还是不淋雨?”
她揪着他的称呼,自己却改成了佛子。
说罢,荀涓自顾自往前走了十来步。
听到身后跟上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意料之中看到佛子沉默跟在后面。
隔着绵绵的雨幕,那张面容有些模糊,赤色的袈裟并无热烈,平淡又温柔。
她没有用灵力遮蔽,他也没有,只是沉默的跟随。
给她一种她随时转头,他都会在身后的错觉的安稳感。
荀涓看着湛恩,心头不知来源的发涩,酸涩难言。仿佛被拒绝受委屈的不是她,而是湛恩一样。
他这么好,她更是不想放手。
纵使她于他来说只是大海中的水泡,纵使他对她好只是为了慈悲渡她,她也要利用他的慈悲,在那海中溅起涟漪,掀起波澜。
就是这般的自私。
荀涓走了回去,拉住佛子的袖摆。灵力覆盖于二人周身,蒸干了身上的水汽,阻隔雨水。
她像是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对着湛恩笑靥如花,
“我刚刚看到个山洞,今晚就去那边避避雨吧。”
荀涓说完,也不等佛子应答,拉着他的衣袖就走。
这一次,佛子并未抗拒。
修士的速度快起来,不过片刻就看到了之前一瞥而过的山洞。
本是荀涓走在前,到山洞口,却是湛恩主动上前,拨开了垂在洞口的枯藤,率先走进。
那洞口初入狭窄,走进几步就阔然开朗了。洞内昏暗,可以看到一张简陋的木床,还有些引火的干柴。想来是猎户进山狩猎时暂居的住所。
山洞还比较干净。
生了火堆,湛恩便把木床让给荀涓,自己拿了个蒲团在地上打坐念经。
这一幕,恍然让荀涓回到了在梵谛天的那个夜晚。同样是她在床上存心引诱,他在打坐念经。
那一次,她没有成功自己就睡过去了。这一次,她一定要成功。
荀涓拿出了一颗闪烁着柔和金光如金玉一般的石头。方一拿出,仿若能嗅得淡淡的檀香,令人神思清净。
这正是第九境时湛恩给她的佛骨舍利。
根据记载,将佛骨舍利纳入神府,四十九日后,可祛除心魔。
她一直留着没用,就是在这样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那佛骨舍利本是须弥圣地的神物,由历代佛子传承。之前也一直在湛恩那里。故而荀涓刚刚把舍利取出来,湛恩便有察觉。
猜想她是要将舍利子放进神府祛除心魔,湛恩虽然面上无有波动,实则神念已然覆盖于整个山府,做好为她护法的准备。
察觉到四周宏大光明的神念,荀涓嘴角微勾。
便用自己的神念包裹佛骨舍利,她假模假样地将其几次从灵台神府外晃过,并不将之纳入神府。
三次之后,湛恩果然皱起眉头,朝她看了过来。
荀涓一脸苦恼之色,像是无意中与佛子的视线对上。
下一刻,她从木床上跳下来,赤着脚跑到了山洞另一边打坐的佛子身边。抱住他,似有惊慌和无措,“舍利放不进去怎么办?”
佛骨舍利之前在荀涓手中还好,一贴近湛恩,便有些蠢蠢欲动,要往湛恩身上去的样子。
倒是显得荀涓的话更真了。
“怎会如此……”
湛恩握住欲飞向他的神府的舍利,眉头紧蹙。因为佛骨舍利的异样,他一时没有注意到荀涓的贴近。
荀涓掩住眸中的笑意,柔若无骨地倚着他,故意叹了口气道,“这舍利子是你们须弥圣地的东西,想来是不愿意到我神府来帮我的了。”
湛恩微微错开她靠过来的倾向,摇头道,“我佛慈悲,不当如此。”
他说着,便以自己的神念包裹住佛骨舍利。
灿金放光的舍利子,在他手中自是柔和无比。没有任何异动。
“你看,它果然只听你的话,不想跟我呢。”
荀涓似怨似叹。
“罢了,想是我与佛无缘。既然放不进去,就算了吧……”
佛子闻言默了一默,指尖轻扣。看着荀涓低落的模样,漆黑如墨的眼眸微凝。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语声低沉,迟疑道,
“贫僧可以帮施主……”
不等他说完,荀涓直接满口答应,
“那就烦劳湛恩大师帮忙把它放进我的神府了!”
她跪坐在佛子身旁,红裙如牡丹铺开,期待地看着他。却在触及佛子的视线后,轻轻垂下眼睑。轻声祈求地问,
“可以吗?”
湛恩看到她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发颤,几分柔媚,几分乖巧动人。
他很清楚,如果那么做会发生什么。
他若要用神念将舍利子放进她的神府。一同进去的,必然还有他的神识触须。
神念如府,与神交无异。
在经过了肉身的结合以后,在与她神交,他能够克制得住吗?
“湛恩?”她还在等待。
佛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中只余坚定。
他的时日不多了,自当为她倾尽全力,做一切力所能及之事。
轻轻呼出一口气,湛恩操纵着一缕神念触须,裹着金灿灿的舍利子,颤颤巍巍地探进了荀涓的神府。
神念相触,她没有任何抵抗。他的神念触及她的神府,就像落入泥潭,直接沉了进去。
“湛恩……”
荀涓浅浅低吟着,靠进了他的怀里。
湛恩额头冒汗,凭一股意志支撑,扶住了她。
他的掌下,女子脊骨的弯曲像花蕾一样舒展,依偎着他,展示出她绷紧的、婀娜的曲线。
神念探入,他能清晰得“看”到她神府的全貌。
那神府中不再是上一次看到的焦土火海,取而代之的,是神秘寂静的月夜星空。月光柔柔洒下,星河闪耀。
一团团闪烁微光的星云涌上来,包围了那外来的神念。
他要将佛骨舍利要送入她神府的核心,即月亮所在的地方。可那些缠绵的星云却调皮地包围了上来,不让他的神识触须离开。
神魂相交融,湛恩能够感觉到荀涓对他的依赖和渴望。
“湛恩……湛恩……”
她喉咙里含糊的唤,脸颊蹭着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洒在他颈上,热热的,酥麻的感觉一直痒到心坎里。
目光所及,湛恩看到荀涓的脸泛起潮红色,嘴唇尤为红润,像是二月的红樱。
大概是神魂的虚弱,大概是神识被她刻意环绕,这一次他的定力似乎格外的差。
几乎所有的理性都被用在她的神府内,努力控制自己的神念触须从星云带来的纠缠中脱身,进入代表神魂核心的月亮。
然而控制了神魂,就很难留出精力控制五蕴六识之身。
她像猫儿一样倚靠在他怀中,温热的唇瓣贴着他的耳廓,嘤嘤细语,
“湛恩……好想你……喜欢……”
她说喜欢他。
湛恩霎时心如擂鼓,一时恍惚。以至于神念所控以外的地方都没有抑制住而产生了异变。
她及时发现了他的异样,迷蒙的眼多了一丝惊喜。
“湛恩,你……”
她看着他,那目光让他分外狼狈。
索性闭着眼,一鼓作气地操纵神念裹挟的佛骨舍利,从团团围绕的星云中间穿过,送入了她神府的月亮中。
然而这般的果决,依旧逃不开她温柔缠绵的陷阱。
他的神念触须被包围在月亮中。看似境界高于荀涓,实则异常的虚弱。
那团团璀璨的星云将闪烁金光的佛骨舍利簇拥着,堵住了出去的路,不许他的神念抽离。
湛恩依稀感受了第一次神交时那种致使荀涓醉死过去的感觉。
山洞外的雨骤然降得急了,而她的语声却轻柔婉转,如绵绵的秋雨。
“你难受吗?我帮你好不好……”
神念意象中的星光与金光相互交融。
刹那间,他的意志瓦解,溃不成军……
作者有话说:
这特么到底还有什么要被锁的,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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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山洞外狂风大作,雷声裹挟暴雨倾盆,铺天盖地的向大地冲来。山上的藤蔓绞死了纵木抵抗暴雨。如处于海潮中,随着滔天巨浪逐渐迷失。
“湛恩…湛恩……不要了……”
女子的面颊潮红,目光迷离,嗓音像是被春水浸泡过,绵软透着丝丝的委屈和央求。
她细细的哀求声传入耳中,湛恩未曾言语,喘/息/粗/重。
山洞外的雨势小了,丝丝细雨绵绵漫洒,有道不尽的温柔缠绵之意。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又再次大作,以万钧之势倾下了滂泼大雨。
他的额头贴上她的,距离她的唇只有一寸之距。
天边有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二人的神府彻底打开,关隘相对。佛子神念如潮,万千朵金莲顷刻间涌入了月夜星河。
星云围绕着莲花,将万千星子洒在莲华之上。无数星光璨璨,于无垠的夜幕中旋转流动,将透着莲花香的旃檀气息充满每一片天幕。
这场秋雨连着下了一日一夜,像是要把整个秋天的雨都在这一回落尽。
当雨势止住,荀涓神府中的明月便如初绽的花苞,将一朵朵金色的莲花永远留在了夜幕星云的簇拥下……
她的目光一阵失神。
佛子唇边溢出一声喘/息,遮住荀涓的双眸,极轻而克制地,碰了碰她的唇瓣。
在她尚未有所察觉之际,快速撤离……
从神府中退出,湛恩低头看着怀中的荀涓,闭上眼,压下眼中的暗色。用力做了两个深呼吸。方回到往日平静的模样。
想起她上一次说的话,他把手掌放在荀涓的小腹处,轻缓地按揉。
片刻后,感觉到小腹处的温热,荀涓从那种失神的状态中缓过劲来。
她依偎在佛子怀中,脸颊在他身上蹭了蹭,抹去眼中的未干的泪珠。
她没有说话,湛恩也没有。
二人一同享受着余韵的绵长,在宁静中缓和了好一会儿。荀涓方才抬起头,抚摸着佛子微微泛红的眉眼。
“上一次,你放下了,这一次,你还要放下我吗?”
她面颊上还留存有暖融的春意,语声微哑。
湛恩闻言,手掌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又继续揉按。
“贫僧破了戒律,自当回须弥圣地领罚,在佛前忏悔赎罪。”
佛子目光平视,醇厚微哑的嗓音无比平静。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但回须弥圣地和忏悔赎罪,已经表达出了他的意思。
荀涓心中的喜悦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心中难言的酸涩和燥郁。
“佛祖……就那么好么?”
她专注地看着佛子,按住他的手,眸中带着些难过,“我在你眼里就不能及上佛祖万一?”
湛恩不敢与她的眼对视。
“佛祖好,施主也好……”佛子抽出手,目光平和,语声微沉。
“是贫僧不好。”
他没有把持住自己的心与身,破了戒,是对不起佛祖。他没忍住要了她,却无法长久的爱她。面对她的央求必须狠心拒绝,不能给她该得到的安慰温存,是对不起她。
他已经错了很多,不能一错再错。
湛恩轻轻推开荀涓,
“阿弥陀佛。明日贫僧就会返回须弥圣地,施主还是……”
荀涓咬了咬唇瓣,双手搂紧了佛子的肩膀,紧贴着他。不等他说完,便开口打断,
“我偏要跟着你。”
她的脸颊埋在他的颈部,湛恩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听得出她语声中的执拗。
怎能狠心拒绝她?
湛恩轻声叹息。
她自来是有恒心的。当初就追了佛子妙桓那么久。
妙桓守住了心里的佛,不为所动,他却始终对她狠不下心。才导致了如今进也不得,退也不得的情况。
思及此处,湛恩闭了闭眼,目中苦涩。
论起来,他到底不如佛子妙桓……
*
荀涓便如自己说的那样跟上了湛恩。
她与他两次神交,多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能感受到神魂相交之时,他对她的温柔,爱怜,还有如喷涌的浪潮一样澎湃的渴望。
她不信,他真的对她没有半点意思。
最多,就是不如他的佛罢了……
从东洲到西洲,坐在法杖上,不过十日就临近了须弥圣地。
眼看着须弥圣地的入口就在下方,一直默念经文的湛恩突然开口向荀涓提出了一个请求。
“阿弥陀佛,莲净在毗卢国日久,施主可否帮贫僧将莲净带回梵谛天?”
荀涓微怔,这还是第一次湛恩向她提出请求。她眨了眨眼,
“你不跟我一起?”
湛恩垂了垂眸,淡然道,
“贫僧另有要事,不可耽误。故而才想请施主帮忙。”
荀涓狐疑地看了看他,想着难得湛恩有求于她,确实不能拒绝。便应下了,又眼巴巴地问他,
“我带回了莲净,再去何处找你?”
湛恩温和道,“贫僧只到须弥圣地的般若天,办完事以后就回梵谛天,不会外出。”
“那等我接回莲净,再去梵谛天找你。”
目送荀涓离去,湛恩过了良久,方走到须弥圣地的入口前。
在巨大的石佛足下默默念了几句经文,用法力开了一个虚空入口。
进得虚空之内,便得见一座宏伟的白色庙宇。上有灵光浮动,书以“小雷音寺”的梵文。
湛恩走进小雷音寺,面向殿内端坐留守的十八位长老,双膝跪地。
有一老僧,侧面而卧,面容慈悲安详。见湛恩进来,出言问道,
“佛子因何而来?”
那声音宏大,有如钟鸣。
湛恩闻言,先后将身上赤色的袈裟解下,拿出仙器四轮十二环禅杖等物。低眉合掌道,
“阿弥陀佛,弟子湛恩触犯戒律,将佛骨舍利借予她人,愿领责罚——”
*
再说荀涓。
须弥圣地与毗卢国同处于西洲,没过两日,她就到了毗卢国。
坐在飞行法器上,荀涓想起湛恩的态度,心中总觉得有些异样,又不知从何而来。还是加快了法器飞行的速度。
两日后,荀涓到达释兰城,见到莲净时,那小和尚在菩提树下讲法。身前环绕了许多百姓。不少男人身上黑毛未去,还保留着蜘蛛一般匍匐在地的状态。
荀涓远远看着,小和尚白净的面皮黑了一些,比起初见时又多了几分沉稳,颇有些他师父的态势。
不禁想,若是换成湛恩又是什么模样?
她没有上去叫停,在外围等了小半个时辰。到莲净结束讲法后,却是先看到了荀涓。
小和尚站起身,快步走向她,欣然唤道。
“荀涓施主!”
“莲净小师父。”荀涓笑眯眯地回应。
莲净往她左右看了看,有些失落。小声问,“我师父……”
“湛恩先回了须弥圣地,让我来此接你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对湛恩的情感不同了,荀涓如今看到莲净的感觉都添了些长辈的怜爱。
她摸了把莲净的小光头,笑道,“看你讲经的样子,我都不敢认你了。”
莲净被抹了头,小脸微红。退后一步道,
“阿弥陀佛,小僧所学皆是师父言传身教,比起师父天差地别。”
荀涓闻言,不禁想起来当初到孔雀王城之时,湛恩还被叫作妖僧,关进高塔。也就是在那座被称作人间地狱的塔里,她再次遇见了他……
恍惚了片刻,荀涓突然想起什么,问莲净道,
“你师父说他要去般若天处理一件要事,你可知他是在般若天有什么朋友?还是般若天有什么特殊?”
须弥圣地有十二天,荀涓过往有目的性的只到过梵谛天和大自在天,其他十处却是没有什么了解。般若天的名字她还是第一次听。
“从未听过师父有什么朋友……”
莲净小脸微皱,有些茫然,
“而且般若天与其他地方不同,只有小雷音寺一座,总管其他十一天。师父当初就是在那里继任的佛子。
听说还有一处戒律堂。一般僧人犯戒都在各自所在天受长老管辖,而长老受戒律堂的管制……”
听着莲净的讲述,荀涓先是点头,而后勃然变色。
“戒律堂?”
莲净疑惑地看她,“是戒律堂。”
“长老……那佛子破了戒,也要去戒律堂?”
“佛子原是长老才能担任,师父自然也由戒律堂管束。”
莲净说着,不以为然,“师父才不会破戒呢。”
荀涓被小和尚的话梗到,想说真相,又不好打破小和尚对师父的崇拜,表情难看之极。
她蓦然抓紧了莲净的肩膀,语态透出一些生硬。
“般若天你知道怎么去吗?”
莲净摇头,“般若天,非长老不能前往。”
荀涓沉下脸,“你处理一下释兰城的事,今天我们就回梵谛天。”
作者有话说:
锁文让我无心码字啊啊啊啊(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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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荀涓见到莲净,带着他赶回梵谛天之时,湛恩刚刚从小雷音寺的戒律堂走出来。
他步履蹒跚,褐衣的衲衣被血染红。
身后有宏大悠远的声音,徐徐传响在般若天中——
“佛子湛恩,触犯戒律,现已处罚。暂且褫夺佛子之袈裟、法器、称号。待其渡过情劫,修为至神庭境,可重为须弥圣地佛子——”
湛恩一步步走出那纯白的塔庙。在远扬的法音中,回转过身,有些艰难的向白塔下拜。
“弟子湛恩,拜谢诸位长老。”
白塔内的长老们微微颔首,齐声诵念经文。于庄严的梵唱中,沉重的庙门在他面前关闭。
湛恩低垂着头,双手合十。眸中尽是无奈。
接连两次破了色戒,寿元无多,还擅自将佛骨舍利借予她人。湛恩本意是自己不配再为佛子,想请长老们另择他人。
却不想长老们经过讨论,言说须弥圣地未曾有过卸任的佛子。当上了佛子,便只有飞升和寿元尽了两种结果。再有许多年前,也曾有一位旃檀佛子破戒,将舍利外借。后来旃檀佛子渡过情劫,飞升佛界,如今也成了正果。
两相考虑,最后决定只是暂时褫夺佛子的一切,重罚了触犯戒律的湛恩。
长老破戒一条,杖责一百。戒律堂的刑杖特殊,痛入神魂。二百下杖责,代表身戒与心戒,直接他的修为从神庭境打落到窥虚九品。
那是他应当受的,湛恩并无埋怨。
然不论是佛修还是道修,要突破神庭境,已经不再是修为的积累,必须有心境上的突破。
长老们不知他已燃尽了寿元,以为给他去渡情劫的机会,待他重归神庭,自然已看破放下。可以重新为须弥圣地的佛子。
然而湛恩自己知道,他恐怕要辜负长老们的爱护了。
他不可能渡过情劫,也没有机会再修到神庭境……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松垮的皮肤,还有代表着衰老的隐隐若现的斑纹,无声叹息。
修士在凝神境以后,容颜就不会改变了。
修为,还有体内的灵力,寿元,对修士来说就像是烧火的木柴。一个阶段的木柴只能燃烧一定的时间,等到木柴烧完,还没有新的柴火加入(即突破境界),火势就会越来越弱。同样,修士的各方面,从外在的容貌,到体内储存能用的灵力,都会衰退。
被幽冥紫炼烧去寿元的湛恩,便是在短时间内用猛火险些烧光了所有木柴的火堆,如那些寿元快要耗尽的修士一般,会快速地衰老下去。
而被重罚跌落境界后,意味着他的燃料又少了许多。到现在,也许只剩下两三年。
湛恩轻轻咳嗽两声,用衲衣拢了拢手背。目光沉寂。
“不能再继续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虚弱,可能过不了三年他就会衰老死去。
如果说之前他还能放纵一下荀涓,放纵一下的自己。那么现在的他,是彻底没有放纵的资格了。
他必须想办法,让荀涓快速离开……
*
西洲地广人稀,毗卢国与须弥圣地虽然同处于西洲,但间隔也算不上近。
荀涓去往毗卢国的时候花了两日,回来之时因为心中焦急,只用了一日。
茫茫沙漠之中,一座巨大的石佛与戈壁融为一体。石佛脚下,便是须弥圣地的入口。
要进入须弥十二天,有不同的法印咒语。若是不知法咒的外来者,会被随机送入十二天的任意一天。
荀涓当初就是因此误入了梵谛天。
但这一次有莲净带路,他们踏入石佛脚下的虚空传送阵,就直接到了梵谛天。
多年后故地重游,梵谛天风光虽好,还是那般的寂静,没有人气。
荀涓与莲净直朝着法华莲池而去。
大概是被荀涓的心情影响,莲净本来要回梵谛天见师父的喜悦也减淡了许多。小脸绷紧惴惴不安。
走进了法华寺,荀涓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褐色衲衣的僧人,在佛像前下拜。
还是那空荡荡的大殿,木雕的佛像面目已经有些模糊,在氤氲升腾的檀香缭绕中,显得慈悲又脱俗。
佛子嗓音醇厚,褐色的衲衣颜色洗得浅淡,灰扑扑的。沉静得像是要与这简陋的佛殿融为一体。
“往昔所造诸恶业……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一句偈语念完,他徐徐下拜,头叩在蒲团上,双掌向外反转,手心向上,做头面接足之礼。
莲净已然自觉地去佛前上香,拜了三拜。而荀涓却静静地看着那僧人礼佛的背影,久久未能言语。
“湛恩……”
这是湛恩,又不像是湛恩。
他的外在形象更贴近于荀涓印象中那个灰扑扑的小和尚,可气质却比前两日分开之时更加沉寂。
湛恩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仿若没有看到荀涓一般,问了几句莲净在毗卢国的情况。温声勉励了几句,就让他先去禅房休息。
待莲净退出法华殿,湛恩方才转向荀涓,轻唤了声,“荀涓施主。”
他的语声还如过往一般温和,荀涓却听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
荀涓指节扣紧,走到湛恩身旁,带着两分焦躁想要去拉他的手,“你的气息弱了很多,戒律堂对你做了什么?”
对于修为高于自己的修士,是无法判断他们具体的修为境界的。故而荀涓只能探得他气息衰弱了许多,而不知道他的境界跌落了神庭境。
“施主。”湛恩侧身一步,避开她伸过来的手。淡淡道,
“贫僧触犯戒律,自当受戒律堂处罚。施主无需这般挂怀。”
两日的功夫,她又变成了施主。
荀涓咬了咬唇,压住心头的委屈,只柔声问他,
“你伤在哪里,让我看看好不好?”
湛恩没有回答她。看了她一眼便侧过身,道是,“施主可愿与贫僧到莲池走走?”
“……好。”
穿过法华殿,就是法华莲池。
这里的花似乎从未败过,不论何时来,看到的都是接天连片的莲花。
荀涓从前对任何花卉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但因为湛恩,她如今看到莲花便觉得欢喜和亲近。
爱屋及乌,大概就是如此吧。
她看着前面一步之遥的湛恩,微微出神。
和尚走得很慢,行走的姿态好像也不似平常自如。那一身黄褐色的袈裟,将她对他的印象拉回了久远以前。
就是那么一恍神的功夫,她听到前面的声音传来,
“荀涓施主,明天便离开梵谛天吧。”
荀涓在后一怔,不敢置信地停住了脚步,“你是在赶我走?”
湛恩没有转身,甚至没有停下来,还是那般缓慢地绕着莲池走动。只有醇厚的声音传来,道是,
“施主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需四十九日后将佛骨舍利归还即可。”
他顿了顿,又道,“施主并非一心向佛之人,何必留在此地……”
“那不是很明显吗?”荀涓打断了他。
她向前迈出一步,突然加快了脚步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僧人。同时说道,
“我喜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
这话刚刚说出口,她明显感觉到被自己抱住的身躯霎时绷紧,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忍痛的闷哼。
荀涓的心尖一抽,松开了手。正看到湛恩背后,被她刚才贴过的地方渗出一道暗色的红。
黄褐色的衲衣已是脏色,但依旧遮不住那血色的痕迹。
“你受伤了!”
她一下子慌了神,手足无措。想要看个清除,又唯恐碰到了他的伤处。只好去捉和尚的袖摆,隔着衲衣握住了他的手腕。语声焦急,
“你的伤在后背是吗?让我看看。”
被她扯住手腕的湛恩终于回身看向了她。
湛恩沉默着,脸色是荀涓从未见过的苍白。
触及她的视线,他闭了闭眼,自己解开了衲衣的系带。露出后背的伤痕。
那应是棍棒打出来的痕迹。从肩胛骨,一直蔓延到她看不见的腰部以下。条条血痕累在一起,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荀涓嗓音发哑,眼中模糊,“这些都是……因为破戒?”
“是。”湛恩平淡的回答。
他微微侧开视线,克制着自己不要去看泪眼婆娑的荀涓。唯恐多看一眼,就再无法对她狠下心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听到荀涓那句“我喜欢你”时,心底到底是经受了多大的震撼,才没有避开她的拥抱,没藏住那声闷哼。
只可惜……那一声喜欢,来的太迟了。
“施主……”
湛恩定了定神,退后两步。用那双澄净而包容的眼眸注视着荀涓的发顶,温和又淡漠。
“施主方才说喜欢贫僧,只是因为神交而对贫僧产生了一些依赖和对贫僧的感激,并非真的心悦于贫僧。”
这一句句话缓缓道出,便好似剜心一般疼痛。
荀涓闻言一怔,蕴着朦胧水汽的眼眸从他的后背转到他的面部。
“你不是我,怎么就能肯定我不是真心?”
湛恩面容平静,“因为施主与贫僧不是如今才相识。”
“何意?”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平和的不带一丝烟火气,“一如施主当初所言,贫僧的样貌过于平淡,并非你喜欢的。而且……”
湛恩垂了垂眸,重新看向她时,眼中已无笑意。只有一种淡淡的,她无法读懂的复杂感情。
他轻声道,“贫僧……已不再是佛子了。”
昔时的回忆随着湛恩的话语涌上脑海,意识到他所说的都是怎样的过往,意识到自己纠缠佛子妙桓时都对湛恩说过哪些话——
刹那间,荀涓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头蔓到了脚趾。凉的彻骨。
她都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不虐不虐,下一张涓涓就会发现手札知道湛恩喜欢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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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那是她纠缠佛子妙桓之时,与湛恩少有的几次对话。
“施主为何一定要跟着妙桓佛子?”
“因为他是佛子啊。”
“佛子,有何特殊?”
“修仙界的和尚都在须弥圣地,但佛子只有一个。”
“佛说众生平等。”
“佛的眼中众生平等,但我是个俗人,俗人眼里,众生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在一片薄雾笼罩的竹林中,荀涓遥遥看了眼远处如面容俊美,像玉竹般的挺拔和灵秀的妙桓佛子。对站在她跟前的湛恩眨了眨眼,轻笑着调侃道,
“何况妙桓长得好看,湛恩师父你的五官就平淡了些呢。”
她那时初才探得心魔,一心只想要佛骨舍利,别的任谁也不放在心中。莫说对湛恩,便是她苦苦纠缠的佛子妙桓,其实也没能得到她几分真心。
然而如今心中有了他,再想起当初自己所说的那些话,便是无尽的懊悔与难受。
“阿弥陀佛。”
仿佛是察觉到荀涓的难过,湛恩又看着她,温声道,
“当初种种,不过梦幻泡影,贫僧从未计较。如今说出来,只是希望施主能够明了自己的心意,莫要因为感激或者神交的依赖,而错误的判断了对贫僧的感情。”
荀涓相信他没有计较。如果计较他就不是佛子,也不会那样舍身救她了。
但……不计较,何尝不是说明了,他对她并不是那么在乎?
她想告诉湛恩不是那样的,想说她现在是真的喜欢他。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湛恩背后的血痕,蓦然间,眼泪夺眶而下。
湛恩是须弥圣地的佛子,修精进修苦行,莲净都说他不可能触犯戒律。
她还记得他穿着佛子的赤色袈裟,手持圣地的仙器四轮十二环禅杖的样子,记得福藏秘境内那条可以铺过三途河的功德无量之道路,记得干明海对他是何等的崇敬。
可现在呢?
他的法相金身碎裂了,佛子之位没有了,还要受戒律堂的杖刑。他换回了那身灰扑扑的衲衣,后背遍布重重叠叠的血痕。
之所以湛恩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都是因为她。
他那样舍身救她,她却害他不浅。害了他法相金身被破,丢了佛子之位,还因为自私的感情想要让他舍弃他的佛,选择自己。
如今,她还要继续害他的修行吗?
荀涓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被泪珠浸湿。沉默良久,终于用嘶哑嗓音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等你的伤痊愈,我就走……”
她还是不舍,就算要走,也想看他安然无恙了再走。
湛恩甚至可以听得出荀涓这句话语中的请求意味。
不论她是因为神交的影响还是对他的感激愧疚,还是真的……喜欢他。他都能感觉到,她的此刻心里是真的有他的。
对于过往的湛恩来说,这便能够让他满足。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越是察觉到她的感情,他心头的悲哀与疼痛就越烈。
他心里的姑娘就要走了,或许现在就是他们此生最后的温存。
他何尝不想答应她,再获得一点能够回味到生命尽头的回忆。但好不容易才对她狠下心,说服她离开,却不能再有任何的放纵了。
湛恩轻轻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穿上了衲衣。
“戒律堂的法杖打出的伤无法用药,只能自己痊愈。施主……还是早日离开吧。”
说罢,他念了声佛号,转身缓步离去。
荀涓看着湛恩的背影,下意识迈步跟上。一路跟随到法华殿,再看着那殿门在眼前关闭。
紧闭的殿门,代表了他无声的拒绝。
诵经声重新响起。仿佛是知道她在门外,殿内的湛恩先念出了这样一段话——
“(心迷则心生,心悟则心寂……我息一切心,即无一切念。我无种种心,即无种种念)……”
荀涓轻轻把头贴在殿门上,听着里面传出的那熟悉又陌生的念诵之声,只觉得,就算是她被疯君折辱得最痛之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难过。
“息一切心,断一切念,谈何容易……”
诵经声持续了三日三夜,荀涓也在殿外站了三日三夜。听着殿内的诵念声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好几次她想要强行破门进去让湛恩停下,最后又收回了法力。
一道门的间隔。他在殿内,她在殿外。却好像隔了千重山万重水。
挡住她的不是那扇古旧的门,是他的心……
第四日的清晨,荀涓看着紧闭的殿门,闭着眼,用额头贴了贴门上模糊的纹路。
用极轻的声音隔门道了一句“我走了”。而后便转身离去。
并非她没有恒心。只是她知道,湛恩看起来温和包容好说话,实则有着极度的克制,倔犟,而意志超绝。
他能够几百年如一日的修苦行礼佛,若她此时不走,他恐怕也能撑着伤重的身体,一直在法华殿回避她。
那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事实便如荀涓所料,待她一走,法华殿里的湛恩也停下了念诵。
望着身前的佛像,湛恩突然出声唤,“莲净。”
“师父?”莲净停下诵经,看向湛恩。
“梵谛天的少有人迹,出入境的入口一日三变。你……去送一送荀涓施主吧。”
湛恩闭着眼,面容平静。全然未曾显露半分心中的情绪。
他不能去靠近她,让莲净这个弟子相送,是他对自己最后的一点纵容。
“弟子领命。”
*
荀涓独自走在梵谛天内,她说不明此刻心里的感觉,只觉得难过,目中所见一切也灰暗无光。
她没有刻意去寻找出口,除了不回法华殿,她便如游魂一般,在梵谛天漫无目的地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身后一声呼唤,
“荀涓施主——”
荀涓顿时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死水一样的心湖蓦然掀起波澜。
“莲净?你怎么来了?”
她的语声中藏着期许,但莲净并不能明白。
小和尚跑了过来,合掌道,
“师父说梵谛天少有人迹,怕施主找不到出口,让小僧前来为施主带路。”
他竟是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她走吗?
“是这样……拿走吧。”
荀涓的指尖扣紧掌心,目光微黯。
有了莲净作伴,离开的路没有那么寂寞,却距离离开更近了一步。
跟着莲净走出几步,她放缓脚步,问道,
“莲净,你师父,他……休息了吗?”
“师父在法华殿打坐参禅就是休息啊。”
小和尚感知寻找着出口的方位,语声中透出理所当然。
荀涓心里又是一沉,明知要走了,还是忍不住轻声道,
“莲净,给我讲讲你师父吧。”
“师父?”莲净有些茫然,“讲师父什么?”
“他平时做什么?喜欢什么?”
“师父平时就是诵经,参禅,修炼,打扫法华殿……喜欢,大概就喜欢这些吧。”
“只有这些吗?”荀涓问。
莲净点头,“嗯,师父可是梵谛天最年轻的苦行僧,最是精进不过。若不然他怎会那么早就修成法相金身呢?
我听长老说,上界灵山早已为师父留下了莲台一位,只等他飞升佛界了。”
他的口吻中满怀对湛恩的崇拜。
荀涓听后默然。愧疚凝滞胸口,让她感觉有些窒息。
须弥圣地的佛子天资非凡,佛法精进,受到佛修的敬仰和期待。然而——
她的确该走的。
一片寂静中,莲净也察觉到了荀涓的心情沉重。
小和尚茫然又无措地偷偷看了荀涓几眼,他隐约能察觉到湛恩和荀涓之间的异样,但他所学的佛理似乎并没有详细告诉他应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想了想,莲净有些紧张地劝慰道,“师父说过,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小僧不知施主为何而忧烦,但师父说的,总不会错。”
荀涓怔怔看着莲净。
小和尚这个模样,像极了曾经的湛恩。
她心中微缓,露出个浅浅的笑容,“谢谢莲净小师傅,你说的对。”
湛恩说的都对,只是她做不到罢了。
听到荀涓的道谢,莲净有点害羞。
小和尚的眼睛东张西望,突然指着右侧一道水幕,掩盖性的介绍道,
“那道水帘后面是梵谛天的藏经阁,师父偶尔也会去那里。”
荀涓心中一动,她确实不想那么快离开。
“藏经阁,我能去看看吗?”
莲净摇摇头,“不是小僧不愿意带施主入内,只是要进藏经阁必须手持各殿住持的信物才能入内。法华殿的信物是师父带着的金莲子念珠,小僧也只跟师父进去过一次……”
话还没说完,荀涓掀起左侧的袖摆,将腕上的佛珠露了出来。
“你说的金莲子念珠,是这串吗?”
莲净瞪大眼,不敢置信,“这——”
直到跟荀涓一起进入水幕后的禅房,莲净也没能想通,为何湛恩会将代表法华殿住持信物的念珠送给荀涓。
要知道,他可是师父唯一的弟子,想要得到金莲子佛珠,都得等到师父认为他可以继承法华殿之时呢。
看着比他早一步穿过水幕进来的荀涓,小和尚心里很不是滋味。便是连讲解都提不起劲来。
梵谛天的藏经阁,是从一片看起来朴实无华的水帘进入。
穿过水幕,看到的也不是,而是一间单独的禅房。
禅房十分朴素,只放了一个蒲团,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
左右各开一扇门。
左侧的门上挂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法华殿”三个字。右侧则挂着“经阁”的木牌。
“梵谛天的苦行僧大都不喜与人交流,故而设此禅房,进来的僧人可以自行选择是从经阁拿了经册在禅房内独自阅经,还是去经阁里。”
莲净指着“经阁”的门,有气无力地介绍。
荀涓没有留心莲净的小情绪,而是走到了书桌前。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约莫百卷摞起来的手抄佛经。
她拿起一卷经文打开,见纸上的墨字端正,行行列列,极其规整。
便问莲净,“这是你师父的字迹?”
莲净点头,“这应是师父抄的金刚经。”
荀涓点点头,顺手把这卷经文收入了自己的储物袋。
莲净:……
“荀涓施主?”
荀涓平静地回看莲净,“你可以回去告诉你师父。”
说罢,她又拿起一卷湛恩手抄了经卷,翻开看了眼,放进储物袋。
莲净:……
算了。师父连法华殿的信物都送了,还在乎几卷经文吗?
连着不问自取了好几卷经文,原本摞得整齐的经卷便露出一个缺口。
荀涓余光扫过,正瞧见缺口处压着一本线装的手札,像是被刻意藏在下面一样。
她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手已经先于思维拿起了那册手札。
从中间翻开,寥寥扫过几行墨字,荀涓的目光瞬时凝固——
“……我又是在妙桓佛子身边见到了她。
她离开后,佛子叹言,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不知他是以何种心情道出这样抉择的语句。我只知道,我心中有卿,然卿的心中永远不会有我……
佛子避之不及的抉择,是我梦寐以求的幸运……”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终于写到这里了~等着涓涓马上杀回去!
感谢在2021-06-08 16:30:58~2021-06-09 23:4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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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法华殿内,湛恩盘膝坐在佛前。
从开口让莲净去送荀涓开始,以往那些熟练至极的经文他便一个字也念不出了。
望着供桌上的一盏点燃的香油灯,他仿佛看到的是荀涓的眼睛。欣悦的、柔情百转的、朦胧的……含泪的……
湛恩心中久久也不能平静下来。
他终于将荀涓赶走,用淡漠遮蔽了绝望而浓烈的感情。可他的心中没有半点喜悦。胸膛中跳动的心,仿佛也随着她的离去而湮灭了。
湛恩闭上眼,盘膝坐在蒲团上。他看不到,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唯有深渊一般的死寂与心口近乎麻木的跳跃,唯有在抽痛之时,能感觉到一丝他还活着的玄妙感受。
就这样吧。
湛恩于胸口间或的抽痛时想到。
等到她离开须弥圣地,回到修真界。仰慕她的男子便如狂蜂浪蝶,会用花粉一样细腻又甜蜜的追求治愈她此时的悲伤。不需要多久,她就会再一次忘记他。
至于僧人那句说不出口的喜欢,则会随着他的寿元结束,沉没在不可回头的三途河水中。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
不知过了多久,湛恩感觉到有人进了法华殿。
“莲净。”他没有睁眼,语声是自己也没有料想到的嘶哑,“荀涓施主走了吗?”
走进法华殿的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步步,走近了他。
湛恩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方才将自己的心态从死水般的沉寂中唤醒。便听到无比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没有……”
“她又回来了。”
女人的嗓音同样沙哑,似笑似怒似怨,透出无比复杂的情绪。
就好像一滴冷水滴进滚烫的油锅,在湛恩死水般的心湖中惊起无数沸腾的水泡。
他猛然睁开眼,僵硬地转过身。
目光所及,本该离开的人再一次出现在他身后。一双眼眸红肿,朱唇咬得发白,死死盯着他。
她不知哭了多久,以窥虚境修士强悍的肉身竟然也眼眶红肿。
那双平素里雾蒙蒙,柔情百转的眼被泪水洗得清透,盯着他的模样,仿佛已经洞察了他的一切不能言说的隐秘。
湛恩定了定神,收起了惊容,用尽所有理性来控制自己面目表情的淡漠。
平静问道,“荀涓施主,缘何去而复返?”
“我得先给大师道个歉。”
荀涓脸上勾起一个难看的笑容,抬起左腕,晃了晃腕上的金莲子佛珠。
“我用你送我的念珠,进了梵谛天的藏经阁。”
不等湛恩作出反应,她又紧接着开口道,
“不管你原不原谅我,现在我要问你第二件事。”
佛殿内很暗,香油灯给僧人脸上镀了一层暖融融的金光,显得愈发超脱淡漠,无欲无求。
可他偏偏就是这个淡然平和的模样,欺骗了她。
荀涓看着湛恩因为藏经阁三个字骤然绷紧的面容,一步步向他逼近。
湛恩坐在蒲团上,好似避无可避。只怔怔看着她到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的眉眼。
“你……”
他看到她拿出了一本枯黄的手札,表情似哭似笑,狠狠瞪他的模样好像恨不得放一把幽冥紫炼把他烧成灰。
然而当她弯腰俯身下来,将手札放到他腿上时,动作却很轻柔。
荀涓跪坐在地,当目光平视触及湛恩僵硬紧绷的面容时,终是压不住心中的愤怒和委屈。冷笑了声,
“大师不翻开看看吗?”
湛恩垂眼看着手札,一时默然无语。
那上面的内容,他只会比她很熟悉。
“你都看到了。”他的语声是她意料之中的平静。
荀涓看着和尚沉静的模样,一时怒上心头。拿起那本手札,又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上。
“湛恩,你骗得我好苦啊!”
她饱含怨怒地控诉了他一句,随后便像一只轻盈的红蝶,扑进了湛恩怀里。
满腔的愤怒好似已经在那不疼不痒的一砸一句控诉中散尽。
她抱着他,把脸贴着他的胸膛,犹在控诉,
“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要我?”
她的语声似哭似笑,像有无尽的委屈。在他的颈窝洒下点点热意。
湛恩的手臂抬起,几次想要抱她,却还是僵直在半空,又垂了下去。
“施主……”
“谁是你的施主!”
荀涓抬起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
湛恩几乎能看到泪珠在她眼里打转,湿润了长而卷的睫毛。
她死死盯着他,“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敢说你不喜欢我?”
湛恩抿了抿唇,还未开口,她便又快速续了一句。
“就算你说不喜欢,我也不信!”
她的执拗与蛮横,让他心中又酸又软,满心的爱怜,却也不敢在此刻显露分毫。
那句否认在舌尖打了几个转,又被压了回去。
“荀涓。”湛恩语声温和。
简单的称呼上的让步,让荀涓胸中的委屈一下子散去了许多。然而下一刻,比起拒绝更加恐怖的浪潮便向她袭来。
“你听我说。”
湛恩轻轻推开她些许,微微撩开遮住手背的宽大袖摆。
“我的时日,不多了。”
暖光的灯光在僧人平和的脸颊上落下点点阴影,他过于平和的目光,让她心中无端慌乱。
荀涓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目光顿时凝固。
“你……怎么会这样!”她握住了湛恩的手。
那不属于一只年轻人的手,与她在福藏秘境第四重握了许久的不同。
触手的皮肤依旧温热,玉白的指骨修长,骨节分明。但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皮肤不再紧致,有些松垮,淡淡的斑点预示着主人的衰老。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委屈,握着他的手,只剩下满心的无措,“神庭境寿一千五百年,你还有那么久,怎会时日无多……”
突然,荀涓想起了什么,猛然抬头。
“是因为我,对不对?第九重境,你为了救我渡走了疯君的幽冥紫炼……”
“原因为何,并不重要。”
湛恩打断了她,平静又包容。
“荀涓,你说喜欢我,我真的很高兴。
但你也是修士,你该知道我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修士一旦寿元将尽,会快速的衰老下去。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刚刚开始。”
他看着她,眼里映入她的模样。那样的专注,除了温柔和淡淡的欣悦,没有一丝怨怼。
“我不知道我还能陪你多久,两年,或者三年。你现在喜欢我,或许是因为愧疚,感激,或许因为神交的影响。我很感激你的喜欢。
但你的时日还有很多。你完全没有必要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投注更多的感情……”
“你闭嘴!”荀涓突然厉声打断了他。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的喜欢在你眼里到底算是什么?你的喜欢又算什么?”
她像是无法自控于愤怒的情绪,猛地推开他,一双眼眸通红,胸腔剧烈起伏,怒火憋在胸口,又撩又冷。
“你拿命救了我,却不告诉我,只想赶我离开了好一个人等死。佛子舍己渡人,你觉得你很伟大是不是?是不是?”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
湛恩被她暴怒中的举动推得身子一歪,手掌撑着地面,眼睫低垂。
沉默了片刻,他端坐回蒲团上,哑声陈述道,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人的心会随着因缘和时光流逝而产生无穷变化,要不了很久,你就会忘记贫僧……”
“你怎么就能确定我只是一时的喜欢?”
荀涓看着他的侧颜,只觉得心像是浸在了幽冥烈焰中,胸中有一团冷火灼烧,燎得心焦,冷得彻骨。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我分得清什么是爱,什么是感激。除了你,我从前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以后也不会!”
湛恩抬起头,怔怔看着她。那双澄净的眼眸中,微微泛起了朦胧的雾。
“可我……”
“没有可是!”
荀涓说着,趴在湛恩的膝上,抓住他温热的、略显出苍老的手盖在自己的脸庞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如雨下。
“寿元将近又怎么样?
我本来就是凡女,能活这么些年都是抢来的……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好……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好的……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赶我走……
为什么会这样……呜呜呜你等了我那么久,我们错过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看到了你……是我不好,我喜欢你太迟了……”
剧烈的痛楚蔓彻到身体的每一处角落,她已是口不择言,到最后,荀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说了什么。
滚烫的泪珠顺着他的手背蜿蜒而下,不是落在他的膝上,而是落在他的心里。
湛恩看着趴在自己腿上,抱着自己的手哭泣的荀涓,闭了闭眼,将眼中的湿意盖住。
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搭在荀涓的发顶,一下一下轻缓地捋下去。指腹擦拭着她脸颊的泪水。
“你别哭……别哭……”
他的一颗心像是泡在苦水里。被泡得又苦又涩,却又柔软异常。
湛恩不知她听不听得清晰,只是用一种沙哑又缓慢的语声一句句回复,安抚她的宣泄。
“贫僧救你,是为了我的心。自私的是我,你不要自责……与你在一起的几十天,知道你喜欢我,已然足够了……
贫僧,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你很好,真的很好……只怪造化弄人……”
在佛像慈悲的注视下,他再也说不出只言片语。只能一下一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将满心的爱意与难过都融入在这简单而又克制的动作中。
原是两心相悦,怎奈何造化弄人……
作者有话说:
后面应该会甜一下?
对不起这张更新拖了那么久。互通心迹这段对我来说难度有点高,改了好几次。很抱歉,这张留言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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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听到湛恩回复她的话语,荀涓的哭声渐渐减弱,然而心头却袭上一重更难言的酸楚,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他说他救她是为了他的心,他说知道她喜欢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兴,哪怕几十天也足够了……
他那么好,才在一起几十天,怎么够?
荀涓从他膝上半直起身,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我从四十年前认识你,统共不过在一起几十天,今日才互通心迹。相比起修仙者的岁月来说,实在是太短了……”
她说着,像是无法自抑扑进了他怀里。贴着他的胸膛,抽泣着说,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只爱过你。我还想跟你在一起百年、千年,把九州四海都走遍……怎么能说够了,永远都不够……”
那压抑的抽泣声像是从灵魂里发出,将痛苦和爱意一丝一丝的抽出来,摆在他的眼前。
他如何能抵抗得住?
湛恩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低哑的嗓音带着颤抖。
“不哭了,都依你……”
“真的?”荀涓按住他给她拭泪的手,抬起头来。一双杏眼含泪,笼罩着朦胧的水汽,要滴未滴,像雨后的秋池。
“真的。”他颔首肯定。
荀涓眼里的泪光霎时闪亮,透出明晃晃的喜悦和期冀,
“那你答应我,要一直陪着我。我们可以去找延寿果,找灵丹妙药给你提升修为……修仙界的奇物有那么多,一定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湛恩听着她的话,嘴唇微抿,像是要说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荀涓心里一阵慌乱。
她抓紧了他的手,紧接在自己的心口。像是要把自己的情绪都从这贴近心脏的地方传达给他。
“湛恩,你答应我好不好?”
女子微哑的语声软绵绵的,像在蜜糖里泡软了一般。听在他的耳中,酥软进了心底。
“……好。”
湛恩抚摸着她的发顶,看着她惊喜地抱住自己。无声叹息。
延寿果,灵丹妙药……若真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幽冥紫炼也就不会让疯君纵横魔道那么多年了。
他想告诉她,自己的情况与普通修士的寿元将近情况不同。他被幽冥紫炼烧尽了精气,命魂受损,外力对他的效果极其有限,什么灵丹妙药恐怕不到原本药力的百分之一。
再有他的修为境界……有她在,他的情劫永远都渡不过,谈什么突破呢?
残酷的真相在喉头咽下。湛恩目光望向始终悲悯的佛像,微微闭眼。
他本该对她实话实说,但她眼里希望和期冀的光彩是那么闪耀,让他怎么忍心打破?
还是找个机会。慢慢再劝她吧。
得到湛恩的肯定答案,荀涓便像是卸下了胸口的大石,一下子松了劲。
在他怀中赖了片刻,她又想起一件事,连忙抬头问他,“那你还要赶我走吗?”
还不等他回答,荀涓嘟着嘴,眼巴巴地看着他,委屈道,
“你若还要我走,我就一直哭下去。哭瞎了眼,你就不嫌弃我了……”
湛恩轻叹,满含无奈,“贫僧……我从未嫌弃过你,只是怕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触及那双再度朦胧的泪眼,感觉到她的执拗,剩下的所谓为了她好的话就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湛恩用指腹轻轻擦过荀涓的眼角,温声道,
“你的来去都是自由的,便是贫僧也不能限制,也不会限制。”
说完,他又轻声道,“累了吗,去禅房休息可好?”
让她去禅房休息,便是间接表示了不会让她离开的意思。
再有方才是情绪上头,抑制不住,如今平静下来,在佛殿里互诉衷情实在不合适。
湛恩不说还好,一说荀涓真觉得有点累了。
她这段时日马不停蹄从东洲到西洲,再从毗卢国回到须弥圣地,在法华殿外站了三天,情绪大起大落。就算是窥虚境的修士,身体也吃不消。
疲惫涌上四肢百骸,荀涓却没有立刻应诺,而是抓着他问,
“我去禅房了,那你呢?”
她只是在殿外站了三天,哭了一场。他却是受了两百杖责,在重伤的情况下又为了让她走,在法华殿念了三日的经文。岂不是比她更累吗?
湛恩避开她的视线,看向佛像,语声微沉,
“贫僧无碍,在此参禅打坐即可。”
都这样了,还说无碍,还想着参禅打坐?
荀涓闻言瞪了湛恩一眼,才想凶他,但目光触及他有些憔悴和松弛的皮肤,顿时又软了。
伸出两条细细的手臂搂着和尚的脖颈,她一改之前的苦愁深恨,撒娇着说,
“我不知道禅房在哪里,你陪我去嘛。”
法华寺就那么大,何况她从前来过,怎会不知禅房在何处?
湛恩知道这必然是荀涓的借口,也猜到陪她去了禅房恐怕不好出来。但还是在她的撒娇中软了心肠。
好不容易才止住泪,他怎么舍得她再难过?
遂应下了,在佛前拜了三拜,便欲带着荀涓去法华殿后面的禅房。
不想湛恩这方才起身,荀涓就去握住了他的手。
面对湛恩看过来的视线,她是一点也不心虚,“牵着走,免得走丢。”
她的手掌柔若无骨,抓着他的指骨紧紧的,好像带了些紧张。
尽管在法华寺内走丢的概率近乎于无,湛恩看着她红肿的眼,还是默许了她的举动。默默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应是察觉到他的动作,荀涓一扫之前的悲伤,面上登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湛恩看着她的笑颜,只觉得心头凝聚不去的阴霾也散开了去,变作了柔软和爱怜。
但只一瞬,当他的视线转到自己的手背时,又添了一抹晦暗。
这样的笑颜,他还能拥有多久?
*
二人牵着手走出法华殿,迎头就遇上了在外面走来走去,焦急等待的莲净。
感觉到握着自己的大手蓦然一紧,却并未松开,荀涓心里喜悦非常。
欢欣地看了眼僧人的侧影,荀涓嘴唇微翘,主动开口唤道,“莲净”
“师父!荀涓施主!”
小和尚看到湛恩和荀涓出来,像是松一口气的模样,转而又是满脸的愧疚和畏惧,
“师父,弟子不是故意将荀涓施主带到藏经阁,也不知她会——”
话还没说完,莲净看到了他们交握的手。没说完的话瞬间戛然而止。小和尚瞪大眼看着,白净的小脸写满了震惊和无措。
“师,师父……荀涓施主……”
荀涓对莲净露出个笑容,“还叫什么施主?叫师母。”
莲净:!!!
“师师师师,师母?”
“诶,莲净真乖。”
面对惊讶到结巴的小和尚,荀涓毫不客气地应下,随即笑眯眯地用另一只空出的手从储物袋摸出一个八品法器。
“这是师母的见面礼,你且收好。”
话说着,她手里的法器便像是被一阵风吹过,轻飘飘落在了莲净怀里。
小和尚不得已只好接住,一双眼还看着自己师父,捧着法器手足无措。
湛恩无奈且纵容地看了眼荀涓,却转头对莲净道,“你收下罢。”
望着唯一弟子震惊到僵硬的神态,湛恩方才想补充解释两句什么。但荀涓却怕他继续解释下去又回到原点。
便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拉着他去了右手边的禅房。
推门,进门,关门,全套动作一气呵成。
只留下一句,“我跟你师父要休息,这几日没事就不要来打扰了。”
莲净:……
“师父……”
涉世不深的小和尚张大嘴,望着紧闭的房门,如遭雷劈。
此时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真这么过几天,师父的贞操还能在吗?
作者有话说:
未来十天都在外面旅游,更新会少一点,抱歉。
我今天又想到了一个很心动的画面!!!等我,看下章或者下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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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将莲净关在门外,回想起木门阖上前,小和尚的震惊又懵逼的表情,荀涓便忍不住笑眯了眼。
回过身,她嘻笑着搂住了湛恩的脖颈,扑进了他怀里。故作苦恼,
“大师,我们好像吓着你小徒弟了,可怎么办?”
她就那么扑过来,湛恩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
软香入怀,他脊背绷直。低眸看到看女子灿烂的笑颜,心中微动,也受到她的感染,面上带了一丝无奈的浅笑。
“莲净心性尚浅,你……”
话说到一半,湛恩的目光触及她红肿未消的眼,又顿住,转了话风。温和道,
“你高兴便好。”
徒弟虽然也重要,但他能给她的本就不多,惟愿有限的时光里,让她高兴,余愿足以。
所以相较之下,徒弟受点委屈就受吧,只当打磨心性了。
听出湛恩口吻中的纵容。荀涓抬头,看到他眼里柔光细碎,心头便似有一缕微风来回的吹拂,温柔的让人沉醉。
她踮起脚轻吻了吻他的下颚,笑靥如花,
“就知道湛恩对我好。”
她的唇瓣一碰即走。随后就松开了他,好像没有发现他骤然绷紧的肩膀和略显不自然的神态。
三两步把和尚拉到床边,按到云床上坐下。轻声道,
“再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湛恩抿了抿唇,“别看了。早些休息吧。”
荀涓道,“你不让我看,我心里惦记,更不好受。胡思乱想的,休息也不安稳。你让我看看,总也比我胡思乱想的好。”
她目光执拗,说得有理,湛恩有些犹豫。
“可……”
他没有好好处理伤势,念了三日的经,心中却不定。后背已是疼得麻木。他自己疼没关系,只怕她看了又要难过。
荀涓看出他的动摇,手按着他的肩头,俯身对他撒娇。
“让我看看嘛……”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还是一副撒娇的模样。湛恩不能拒绝。
微叹一声,他但还是提前安抚了一句,
“杖刑只是看着可怖,过段时日自然痊愈。”
湛恩说着,抬起手,才要解衣,荀涓的手却已经跟了上来。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
“我来。”
禅房里长久被檀香浸染,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不知何处有灵风吹来,绕在他们周身,将清雅的莲花香化得愈发浓郁。
湛恩的目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她的手有些凉,纤细柔软,莹白如玉。是一双极青春、好看的手。而他……
“你怕什么?”
她感受到四周围绕的灵风,勾唇笑了笑。
湛恩是变异天风灵根,除了佛光,最擅用的便是灵风。他此刻重伤,心态不稳,才会出现细细灵风环绕的情况。
荀涓眼中泛起温柔的水色,望着他,似带了些嗔怪,似笑非笑,“只是解个衣裳而已,我还能对你做什么不成?”
听出她话中别有意味的暗示,湛恩一时失语。
他想到的本不是那事,但被她这么一歪曲,不由得联想起山洞灵与肉合一、神魂交融的日夜,但觉一股热意涌上,苍白的脸上便添了分赤色。
这一变化映入荀涓眼中,不免有些惊奇。
“大师若是想……”
她眨了眨眼,素手缓缓下滑,“我可以帮你……”
“不可!”
湛恩一把握住她的手,整个人绷紧得像拉满的弓。
和尚衲衣裹得紧实,往常都是清净自持,如今却因为她的小举动而红了脸。
见他嘴唇紧抿,脊背绷直,面容端肃。一副再端正不过的禁/欲模样。然在荀涓看来,他握住她手制止她的模样,却是极其清俊和诱人。
她看着和尚的模样,一阵心动。
暗道自己以往眼瞎。怎么会觉得这么诱人的和尚模样寡淡,平平无奇。越是禁欲,越是清淡,撩拨起来,才越是诱人,可口至极。
虽然很想拉着和尚双修,但想想他后背的伤,荀涓还是遗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收敛起面上的轻佻,她眼波流转,横了湛恩一眼。
“你的伤还没好,我岂会胡来。松手,让我看看你的伤。”
湛恩看了她一眼,缓缓放下手,念了声佛号。
荀涓不再逗他,抬手去拉开了他的衣带。
裹得严严实实的衲衣在她的手中解下。她虽爱拿言语逗他,动作却轻柔无比。
湛恩安静地看着她的动作,不声不响。心里头却酸软发涩,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甘甜。
正如湛恩之前所担忧的,他背上的杖伤耽搁了好几天,比起荀涓上次在莲池看到的更加狰狞可怖。
尽管他提早安慰过,荀涓看着那叠加狰狞的伤痕,还是免不了心疼与自责。
“疼吗?都是因为我……”
她柔软的指腹沿着他的伤口轻轻划过,原本痛到麻木的伤处便掀起酥酥麻麻的刺痒。
湛恩侧开身,看着她,目光澄净而温柔,
“不疼,也不怪你。”
他握住她的手,又重复了一遍过往说过的话。
“贫僧救你,是为全我的心。”
不仅这一次,以往的每一次,都是如此。
她是他心之所向,念念不忘而盼来的回响。纵使半分的苦也不想让她承受。又怎么舍得她直面自己的衰老和死亡?
他掌心的热意蔓在她的手背上。
荀涓对上湛恩的眼眸,心口砰砰乱跳。
这和尚平素从没说过喜欢之类的情话,但显露出些许,便让她受不住。
方才脸红的还是湛恩,这会儿脸颊羞红的却成了荀涓。
她一时竟不敢看那双澄净又温柔的眼,只怕自己会醉死在里面,忘乎所以。
遂坐到床边,用灵泉水沾湿了棉布,清理了他后背伤处。
又试了两种修仙者常用的伤药。果真如他上次所说,戒律堂法杖打出的伤,用一般的伤药不能治愈。只能靠时间慢慢愈合。
荀涓不禁对所谓的戒律堂生出许多怨怼。
小声埋怨,“都说佛修慈悲,怎么对自家弟子下这般狠手。”
湛恩本想说是因为自己触犯戒律,何该受罚。但转念一想,她不是不明道理,只是为了自己才生怨怒。于是放弃了讲道理的想法。
安抚她一句“过几日便好”,而后起身,对荀涓道,“你休息吧。”
“你去哪儿?”
荀涓一把抱住了他的手臂,语声切切,
“你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她看着他,眼里还带着些后怕,委屈道,“我怕你走了,回来又改了主意要让我走……”
湛恩抿了抿唇,没有正面回答她。却一指地上的蒲团,温声道,“贫僧不走,就在此打坐。”
“为什么非要去打坐?”她不解。
湛恩答,“贫僧从跟师父开始修行起,修习的就是长坐不卧的不倒单。即盘踞终日,不分昼夜的参禅念佛。”
之所以会有这个修行,是因为佛门认为(过多的睡眠会使人神昏痴呆,精神不振,以致影响修行。)他们苦行僧尤甚。
湛恩会如此,也是常年的习惯。
荀涓可不管他是不是习惯古板,只抱住了他的手臂摇晃着撒娇,
“你说了都依我的,上来陪我好不好。”
这妖女太缠人,偏偏湛恩无法对她狠心。
片刻后,他还是陪荀涓一起合衣躺到了床上。
湛恩的睡姿十分规矩,(右手平铺托于右耳下,左手搭放在左边膝盖,身向右侧,曲肱而枕之。)这也是佛修弟子统一要求的姿势。
荀涓便学着湛恩的样子左卧,与他面对面。一双明眸漾着春水一样的暖柔,抬手去摸他的面容。
她的目光专注,指尖滑腻轻柔,凉凉的,摸到哪里都像是在点火。
湛恩身子发僵,却不禁想起来她过去也曾这样专注的看过自己,在大自在天的竹林里。随后就给出了他样貌平淡,她不喜欢的评价。
他不禁想,当初的他尚且被她嫌弃,如今因为寿元的问题,看着愈发年长,她岂不是更加不喜?
那份起因为感激的喜欢,能持续多久呢?
湛恩拿下她的手,温和的语声中透出拒绝的意味,“荀涓,别看了。”
一抹隐晦的黯然撞进了荀涓眼中。那么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晰地发现他的情绪变化。
她往湛恩怀里靠了靠,笑着问他,“这是我的心上人,为什么不能看?”
心上人三个字如重鼓敲响在他心头。
湛恩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本不该有什么想法,却还想因为这个称呼,再放纵自己一次。
“你原就说贫僧生得普通,如今肌骨老朽,恐你看着不喜……还是不看为好。”
湛恩故作平静地注视着荀涓,语声温和如故。
然而就像几十天以前将她引至西洲的孔雀王城那样,湛恩此刻也是故意这样说的。
他本是个六根清净的和尚,如法华池常开不败的莲花。只因认识了她,从此便有了心,有了妄念,有了不可言说的诉求。
哪怕只是短暂的时光,哪怕只是她一时被感激迷了理性哄一哄他。他也想全一些当初的遗憾,想给自己留下些许可以在她离开后反复回味的美好。
荀涓不知和尚的心思,听到他的话,她只觉得心头又酸又涩。
她抬起头亲了他一口,嗔道,“谁说我不喜欢?”
湛恩平静地看着她。
她拥着他的脖颈,细密的吻从他的眉梢眼骨开始,一路往下,一路呢喃细语,
“我可喜欢了……越看越喜欢……哪里都喜欢……”
湛恩被动地让她亲,眼中混合着淡淡的笑意和遗憾,还有一丝歉疚。
感觉到她的吻快到嘴角,他轻轻推开了她。垂眸道,“足够了。”
这样就够了。
他只是想要留下一些回忆,但始终没有放弃让她离开的念头。所以……必须克制。
荀涓看着他的模样,又是一阵心疼。
遂按住他的手,合掌扣在自己胸前,故作低落,
“你不过是看着年长了些都嫌弃自己,那上次在福藏秘境第九重境里,我岂不是更难看?”
她指的是被疯君拉着同归于尽那次,幽冥紫炼焚体,由内而外,她的皮肤就像一片片枯槁的焦土。如论如何,也称不上好看。
湛恩睁开眼看她,澄净的眼中尽是认真。他沉声反驳,
“不会难看。”
“很美……”
不论她是什么样,在他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模样。
这本是荀涓意料之中的答案,然而真正听来,还是不可抑制的心动。
她用那双秋水一样的眼眸与他对视,蓦然勾起个笑容,轻声道,“湛恩在我心中,也是一样的。”
说话间,她趁着和尚晃神的功夫,身子前倾,红唇轻轻贴上他的唇瓣。
湛恩瞳孔微缩,却听得她含糊的引导,
“张嘴……”
他下意识照办,她的舌尖便进来缠他。
湿热的气息交融,初次的唇齿相依,极尽缠绵与温柔。
灵风又一次不期而至,吹动屋里的檀香和莲花香,愈发暖和浓郁……好似有一朵莲花,在他们的唇边舒缓的绽放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湛恩喘息着与她分开。
在荀涓不满的轻咛中,湛恩的目光越过了她,不敢看怀中女子娇艳的脸庞。僵直的手臂沿着她的发,轻轻抚摸她的脊背。
他语声嘶哑,
“睡吧,我陪着你……”
荀涓想到他后背的伤势,“嗯”了声,遗憾地作罢。
却完全没有想到,抱着自己的和尚心中正懊悔不已地叮嘱自己——
这回,一定是最后一次放纵……
作者有话说:
涓涓(微笑):最后一次?你做梦!
这次没睡到,下次一定。我进度太慢了,一写到他们相处话就特别多(捂脸),所以之前说的心动的那个场景还得过两张,不过这几张应该都是甜的。
ps:我上午在大柴旦,车子陷在沙丘里,还一直没信号,简直要命。抱歉这会儿才更新。本章留言发红包~
第39章
荀涓本是在湛恩前面醒来的。
她醒来时,禅房里的油灯已燃尽了。窗外射入朦胧的亮光,半明半暗,像是天地未开的混沌。
朦朦胧胧的光影映照着僧人沉睡的面容。
湛恩闭着双目,面容祥和沉静。仍是右侧卧的姿势,左手搭放在侧。就算是睡着了,也那么规矩。
荀涓学着湛恩的样子用左手托着脸颊,静静地看着他。
有些人的容貌是初看的惊艳,有些人却是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喜欢。
她的湛恩就像佛前腾起的一缕浅淡的香烟,乍看并不起眼,平平淡淡,然愈品愈见其意境幽怨,淡香怡人。
僧人的呼吸绵长匀称,还在熟睡。
荀涓轻轻拉过湛恩的左手,搭在自己腰间。
她的动作很慢,但想来他是真的累了,兼之伤重,竟然没有醒过来。
她便又往他怀里挤了挤,一点点拉开他枕在耳下的右手,放到自己脖颈下。
僧人眉头微皱。荀涓还以为他要醒来,呼吸微微屏住。但他也只是皱了下眉头,并没有醒过来。反倒似潜意识地拢了拢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禅房内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
荀涓松一口气,但抬头看和尚沉睡中微皱的眉眼,心里更生出许多怜惜。
修士打坐调息是好,但睡眠对精神的安抚作用是不可替代的。若非是重伤和精神疲乏,以湛恩的修为怎么会睡得那么沉?
但换个角度来想,他对她的信任与本能的亲近也是毋庸置疑的。这一点,她从第一次与他神交时,他的神府对她毫无防备就该清除。
那个时候,怎么就没早点看出来吗?
荀涓有些遗憾的想着,悄悄地抬起头,亲了亲和尚的唇。
唇瓣轻轻的触碰,比蝴蝶还要轻盈。
仿佛是睡梦中感觉到她这一举动中的柔情蜜意,湛恩蹙起的眉竟又舒缓展开了。像是梦到什么美好的事,神态怡然安详。
荀涓放松了些。把脸颊贴在他的胸前,静静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不觉笑了起来。
和尚身上有一种檀香混合着莲花香浸染的气味,微暖,清雅,让人嗅着心里平静。
就在这方宁静中过了片刻,她又迷迷蒙蒙睡了过去……
*
湛恩从来没有过像这样的安眠。
正如他之前对荀涓说的,自从有记忆开始,他就随师父修行。昼夜盘坐。
凡人时称这种为不倒单,算作一种苦行。后来辟谷成了修士,就更不需要睡眠了。
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在床上睡着。按他的作息习惯,此时应当在五更天。
湛恩睁开眼,入目所及,便是一张娇艳的芙蓉面。
近距离的注视,可以清晰看到女子白皙无瑕的肌肤,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她枕着他的手臂,整个人蜷在他怀里,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湛恩恍然想起了许多年前最初遇见的夜晚,因为看到她的身体而在突破的关键时刻出了差错。
疼痛,仿佛在一开始就警示了不可触碰。
多年无望的暗恋,他从未想过,能够抱着她醒来。
他身子僵硬。不知不觉已有了异样的反应。
才准备轻轻推开她离开。便听得她呢喃了声,“湛恩……”
湛恩呼吸微微急促,闭上眼,压下那一丝心软。
已经决定好了不能再放纵,自当要同她保持距离。然而又怕惊醒了她。故而低声念了段安眠咒,方才轻轻推开了她。
起身下床,怀抱的空落仿佛还余留女人的暖香。
那梦幻般的□□,如潮水退去,留下理性如礁石,坚固不可动摇。
他该走了。
湛恩走出房门,似是不经意地回眸看了床上的荀涓一眼,随即如触电般收回。
回过头,徒儿莲净的声音便从几步外响起。
“师父!”莲净白净稚嫩的脸上有惊喜,但往湛恩后方的禅房探了探头,又变成了纠结。
“师父和荀涓施主……师娘……”
小和尚有点错乱。
湛恩温和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眼中隐约透出一抹忧虑。
莲净年岁小,心性尚浅薄。他过往怕弟子承受不住苦修的艰难,故而暂且没有急着让莲净修炼如自己一般的压制修为的功法。
本想等莲净成熟再行教授,如今他时日无多,法华殿还待莲净来继承。却是不能再等了。
湛恩有心磨练他的心性,故意不答自己与荀涓的关系。只淡淡唤道,
“莲净,随为师过来。”
“……是。”
小和尚迟疑了一瞬,满脸纠结地应下。
进了法华殿,湛恩如过往那般于佛前点香,让莲净随自己一起做了早课。
早课结束,见莲净显得沉着了些。湛恩又甩出一个大雷,
“莲净,为师已不是佛子了,法华殿日后还当由你继承。”
他语声淡淡,莲净却吓得惊慌失措。
“师,师父?”
湛恩平静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目光澄净,与常态并无差别。
莲净被湛恩的态度感染,也渐渐平静下来,抿唇问,
“为何?是因为荀涓施主吗?
湛恩不答。却温声道,
“有段时日不曾给你讲经了,今日要给你讲的是非常重要的一课,你当仔细听好。”
莲净心里头百爪挠心,但又不敢违背师父,只好压下情绪坐下听讲。
荀涓找来时,湛恩已经开始给莲净讲经。
她是高阶修士,本也不需要什么睡眠。湛恩离开后没多久,他的气息散了,她就醒了。
她一路找来了法华殿。远远就听到靠在门外,静静看着里面,没有进去打扰。
湛恩坐在蒲团上,语声还是一般的沉稳祥和。小和尚却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意思。
她细细听了几句,发现湛恩所讲的是一句总纲——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自观自在,守本真心……”
“这是释迦牟尼佛第一次来到人间时所说的话。”
僧人的声音醇厚,不疾不徐,如涓涓细流,将佛理娓娓道来。
“我,并非我佛本身,而是指众生都具有的天真佛性。佛性是一切色相、非色相的显现。万事万物皆为虚幻,而佛性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为独尊……”
听湛恩讲经说法,是非常令人愉悦的。莲净不知不觉就从坐立不安的焦躁状态变得沉浸了。
同样沉浸的还有荀涓。
她记得这句话。在东洲齐府刚刚揭露疯君身份时,湛恩也曾用这句话点拨她。但她还是第一次听他的讲解。
同样的偈语,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哪怕当时是湛恩以智慧法音说出这句话,类似于灌顶,让她直接领悟。现在他讲来也有些许不同。
荀涓可以明显感觉到,她当初领会的些许感悟,并不能及湛恩境界的十分之一。
不仅仅是她,她印象中的妙桓佛子,在佛理的钻研上恐怕也是不如湛恩的。
她没有见过湛恩这样一面。
这是她喜欢的人。在喜欢上他以前,她从来不知道他有多么好,有多么优秀。
成为佛子,对他来说应当是必然。可她却让他失去了本该拥有的位置,甚至寿元……
偏偏他对她没有一丝埋怨,让她感动之余,心里不免生出难以抹去的愧疚。
站了好半天,直到湛恩说完了总纲,开始根据这句总纲讲法华殿修炼之道时,荀涓就自觉离开了。
荀涓离开后,殿内的湛恩抬眸门外看了一眼。
他早知荀涓来了,但有心想要尽可能避免与她接触,故而没有做出其他反应。
如今想来,给莲净讲经倒是一举两得。
讲了半日的经,到正午前湛恩就停下了。
修炼一途需得循序渐进,就算他心里头焦急,为了弟子的性命安全,也不能逼得太紧。
像是知道他们会在此时停下,离开许久的荀涓卡着点回来,在门口笑眯眯地唤,“我做了几道素斋,正好你们功课做完,去用饭吧。”
她说这话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俗世里师娘的样子。
湛恩晃了晃神,淡淡道,“阿弥陀佛,贫僧师徒均已辟谷,为修苦行,还是不饮食为好。”
一旁的莲净眼眸晶亮,在心里给自家师父鼓掌呐喊。
好样的师父!就是这样!拒绝妖女!
湛恩话说完,还怕荀涓又撒娇,自己该怎么办。
然许是当着莲净,她不愿落他颜面,没有像平素那样不讲理的缠他。而是摆出一副失落模样,轻声细语,“原来是这样啊,”
说话间,荀涓仿若不经意地抬起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左手手背。
一抹红痕出现在他的眼中。
湛恩瞳孔微缩,皱起眉头。脑海中还未有思索,潜意识便已操纵着身体走过去,牵起了荀涓的手。
“怎么弄的?”
“太久不下厨,有些生疏,烫了一下。”
荀涓斜着睨了他一样,红唇微翘,便要抽回手。嘴里还学着湛恩平时的样子,耍脾气一般道了声,“无碍,不疼。”
可不等湛恩接话,她又叹一声,“反正你们也不吃,我疼不疼的,也没什么区别。”
红衣的女子微垂下眼眸,长而卷的睫毛在眼睑洒下淡淡的灰影。怎么看,怎么惹人怜惜。
便是莲净之前觉得师父应该拒绝想做他师娘的妖女,看到荀涓这个模样,也不禁生出些怜悯。
妖女害师父做不成佛子了,还想当自己的师娘,肯定是不对的。但辛辛苦苦做斋饭伤了手,一番好意被人拒绝,也好惨的样子。
所以师父到底该不该理会妖女呢?
莲净陷入了挣扎。
湛恩不知弟子的情绪,在荀涓出现以后,他放在弟子身上的心思就没有了。
他明知修士想要治疗这种伤不过一个回春术的功夫,她故意保留红痕乃至故意弄出这么一道痕迹的可能性很大。可心里还是软了。
湛恩无奈地看着荀涓。默念咒语,掌中灵力一转,便给荀涓祛了手上的红痕。
再见她嘟着嘴看着自己,眼中雾气朦胧,理性又岌岌可危。
“阿弥陀佛。”念了声佛号,湛恩松开荀涓的手,努力克制自己的情感。
“莲净,莫要辜负了施主好意,你去用斋吧。”
被点名的莲净看着自家师父,有点懵。
意会了片刻,才愣愣答,“哦,好。”
荀涓面上的笑意淡了些许。
人的真实意图是很难掩藏的。
荀涓可以感觉到,睡了一觉的湛恩态度上对自己又有了若有似无的疏远。
之前她还当是莲净在,自家大师害羞,不想在徒弟面前失了当师父的威严。所以才有了疏离。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还要拒绝,倒像是故意回避自己了。
“那你呢?”荀涓定定看着湛恩,蓦然低眉叹息,“我特意为你做的,用了琼华仙芝和百年雪参,对伤势好……”
话还没说完,湛恩走出殿门,低声道了一句,“下次不必了。”
这就是屈服的意思。
荀涓笑吟吟地应下,准备来日照旧。
莲净心下哀叹,师父还是没抵抗住妖女的诱惑。
不过梵谛天的僧人均以苦行少欲为修行基准,莲净跟着湛恩多年,除了梵谛天的灵果,还真没吃过正式的素斋。
哀叹之余,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待。
心怀期待的小和尚在看到摆在禅院的素斋时,忍不住“哇”了一声。
上一次在长春观,荀涓是用凡俗食材做的素斋,这一次为了给重伤的湛恩调养,多用的是储物袋中的天材地宝。少了些凡俗的调味料,味道上可能没有那么好,但卖相和效果是满满实实的。
一石桌素斋青黄赤白黑五色俱全,摆得满满当当,好看的紧。
嗅着食物的香气,莲净突然觉得,有个师母也挺好——
不,他要坚定。
三人坐到石桌前。
小小的石桌,恰好只能坐东南西北方四个人。
湛恩与莲净相邻,荀涓扫了一眼,却是坐到了莲净身旁,湛恩对面。
湛恩只要抬起头,避免不了要看到荀涓。
她右手捏着筷子,左手托腮,就那么笑吟吟看着他。
那一双杏眼半弯,似笑非笑。像是要猜透他的真实想法。
湛恩垂下眼眸,尽可能忽略荀涓的注视,安安静静地吃斋饭。
都说食不言寝不语。湛恩不说话,莲净更不会开口。石桌边的氛围表面看起来安静祥和,唯有咀嚼的声音响起。
莲净没敢抬头看,斋菜很香,味道也是想象不到的好。但他却比在法华殿时更加坐立不安,像有什么不祥的预感。
莲净的感觉没有出错。
静谧的氛围只持续了片刻,荀涓便起身,舀了一碗雪参汤,笑吟吟地道,“小师父修行辛苦,喝碗汤补补吧。”
她之前说雪参汤是专门为湛恩做的,如今却亲手喂到了莲净唇边。
莲净还没来得及震惊,那一直低眸不语的湛恩突然侧过头,看了眼莲净。
莲净:!!!
作者有话说:
昨天撞头了,今天还有点头疼,更新晚了不好意思。明天一定不断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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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湛恩只看了莲净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但莲净却是身上发凉,他可以向佛祖发誓,这辈子他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不……不用了……”小和尚身子僵硬,直往后仰。
“我说用,你就用。莫不是想让我喂你不成?”
荀涓的语声似笑非笑,听起来满含善意,又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迫人压力。
莲净吓得话都说不出了,险些没从石凳上摔下去。
荀涓见之轻笑,手上的动作是对着莲净,眼睛却看着湛恩。
那一对眼波流转,道不尽的风流动人。
湛恩就在她的注视下,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吧嗒”一声,很轻,但没有人能忽略。
莲净快要哭出来了。
怪不得佛祖说不能生坏心,他不过就是在心里骂了几句妖女,这妖女果不其然就来整他了。
他现在心里就是异常的后悔。如果荀涓这次能放过他,他以后一定好好叫师娘,心里只存善念,再也不在心里骂她是诱惑自家师父的妖女了。
这个念头才在脑海中转过,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莲净面前,从荀涓端着的另一边,接住了被送到莲净嘴边的碗。
下一刻,师父醇厚温和的嗓音如同仙乐降临。
“荀涓施主。”
湛恩看着荀涓,眼中透出一丝无奈。
莲净是他参加佛子试炼时收养的婴孩,从小养到大。他本性温和,不忍弟子小小年纪受修行之苦,导致莲净虽然长在梵谛天,却完全不像个苦行僧。
虽有凝神境修为,但心性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
他自然看得出荀涓此举是在故意刺激他。但不得不承认,明知如此,看到荀涓去亲近别人,哪怕是自己视若亲子的徒弟,他心中还是生出了一些许不快。
僧人温和含笑,带着荀涓的手,将那碗雪参汤放到石桌上,好像没有收到任何影响。
随后转向莲净训诫道,“荀涓施主一片爱护之心,你当心怀感恩,刻苦修行。”
“是。”
有了湛恩撑腰,莲净瞬间就不慌了。双手合十看向荀涓,还如湛恩那般称呼,“多谢荀涓施主。”
荀涓眯着眼看了湛恩一眼,目光转向莲净,却是笑吟吟的模样。眨了眨眼,似娇似嗔道,
“谢什么呢,莲净小师父这般可爱,我心中喜欢的紧呢。要说谢,岂不是与我生分?小师父,你说是不是呀?”
莲净被她直白的话逗得红了脸,讷讷不知怎么回答。
而湛恩听着她那句喜欢,脸上温和的浅笑却隐约减淡了两分,眸光微暗。
荀涓就好像一下子移情别恋了一般。完全不再看湛恩,对莲净倒是热情得很。
而湛恩静默看着一个眼神也不给他了的荀涓,嘴角微抿。
片刻后,他夹起一颗炸得金黄的素丸子,放进了荀涓的碗里。
轻声道,“莲净已不小了,你放到桌上,让他自用便是。”
一个小小的举动加上一句话的功夫,终于让荀涓的视线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荀涓看着湛恩面上平静祥和的神态,一时间笑靥如花。
“都听你的。”
她笑嘻嘻应了,放过莲净。自夹起那素丸子,咬了一小口。杏眼像月牙一样笑得半弯,看着湛恩意有所指道,“这丸子,怎么这么甜呀。”
湛恩垂下眼帘,藏住眼底些许的懊恼和羞窘。
他还是没忍住……
莲净感受到氛围的缓和,如同严冬一瞬间进入了盛夏。
小和尚偷偷看了眼师父,再看了眼把一颗丸子分成七八口细嚼慢咽,一脸欣然享受的荀涓,不明所以。
犹豫了一会儿,他也夹起一颗素丸子,小小咬了一口。
那丸子炸得金黄,表面薄薄的一层酥脆,内里柔软,也不知是用了哪几种灵材,鲜美异常。
好吃是很好吃的,但就是没有甜味……
莲净的小脸上写满了困惑。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他的味觉有问题还是荀涓的味觉有问题?
荀涓看到了莲净的举动,笑意渐浓。又夹了个素丸子放到湛恩碗里。
“大师,你尝尝,这个甜吗?”
说话间,她在石桌下的脚伸过去,脚尖轻轻点在了湛恩的膝盖上。
荀涓的动作很轻,又是从石桌空着的那边伸过去,故而并没有让莲净发现。
小和尚好奇地看着湛恩,想等师父的评价来判断自己是不是味觉出了问题。
然而湛恩的身子却是骤然绷紧,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了荀涓。
“大师不喜欢吗?”
荀涓看起来十分友好且无辜,脚下却贴着他的腿,一点点往和尚的腿心逼近。
湛恩的呼吸瞬间急促了一瞬,左手已然放到了石桌下,握住那还要往危险地方前进的玉足。
“莫要如此……”他看着她,语声微沉。
荀涓一脸无辜,“我只是想问你甜不甜,若你不喜欢,下次我换一种便是。快尝尝嘛——”
她又冲他撒娇,足尖调皮地点他。
湛恩深吸一口气,左手仍旧放在下,右手夹起素丸子入口。在荀涓笑吟吟的目光中,低眉道了声“是甜的”。
他本是个意志坚定不移的人,唯独对着她,就变得特别没有原则。
素菜入口,香酥鲜美,要说起来肯定是咸味为主,但更多的是心里的甜。又甜又辣,呛人得很。
莲净听到了湛恩的回答,面上的困惑与期待瞬间变成了惊恐。
师父也这么说,难道真是他味觉出了问题?
就保持了这样的姿势,直到一桌子斋菜用完,荀涓收回脚,湛恩如释重负地起身来收拾碗筷。
荀涓按住他的手,笑道,“让莲净去吧。”
她一改之前看起来很疼惜莲净的模样,信誓旦旦,“小孩子就是要多做事,多磨练。”
莲净:……
莲净也想跑,于是开始默默收碗盘。
他的动作的确不熟练,动作很慢且笨拙。
荀涓看着小和尚的模样捂嘴轻笑,“倒是比你以往可爱一些。”
湛恩默了一默,随后封了莲净的灵力,对他淡淡道,“收拾好碗筷后,将法华殿上的瓦片擦干净,再去鸣泉担十担泉水。晚间为师会检查你的课业。”
法华殿的殿内清扫已经做完,擦瓦片听起来繁琐,但也不算很累。唯独鸣泉,倒是离得不远,但那是重水的分流,如水银一般沉重。没有灵力的情况下做这些,是要了他的小命啊。
听到这话的莲净:!!!
师父,你变了!
小和尚那不敢置信和委屈的眼神逗乐了荀涓,她对他摊了摊手,口吻有几分怜惜,
“你师父也觉得你要好好磨练呢。”
莲净绷着嘴角,像极了被她欺负的湛恩。好半天憋出一句,“师父是为了徒儿好。”
端着碗筷小跑着离开了。
待莲净离开后,湛恩在原地伫立片刻,轻声道,
“莲净年岁小,心性浅薄,你……不要欺负他。”
这话不尽详实。他究竟是为了莲净,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醋意,就算湛恩自己也不好说。
荀涓坐到他身旁,笑吟吟道,
“出家人怎么能经不住诱惑,我是在帮你徒儿磨练定力呢。”
话说到这里,荀涓又补了一句,“怎么,大师难道还吃醋吗?”
湛恩迟疑了片刻,没有回答她的话,抿唇轻叹,“莲净是贫僧唯一的弟子。”
“可是……大师想要我不招惹小和尚,那打算怎么补偿我呢?”
她越靠越近,语声轻柔,
“要不,大师把你自己补偿给我——”
湛恩呼吸一窒,额间的筋络跳了跳。
荀涓勾着他的脖颈,不知何时已坐到了他的腿上。一双杏眼宛如秋水,朦胧含露。
“湛恩,往后我只招惹你好不好……”
“好”只有一个字,听起来简单得很但,都对某些人来说,实在是——
“阿弥陀佛……”他念了声佛号,无法回答。
“湛恩……”荀涓则温柔地唤了声,倾身贴上。
于是湛恩正在念诵佛号的唇突然迎来了一片濡湿。他的大脑空白,热意迅速蔓延浑身滚烫。就连呼吸都是女人香甜的气息,
她像一团火,热烈缠绵地黏着他。让他血脉贲张着热意,像滚烫的岩浆流淌就经络中。
湛恩的表面平静,内里却如同喷涌而出的岩浆,被那团温柔缠绵的火引燃熔融。
“施主……不可……”
她含着他的唇瓣,含糊地威胁,
“再叫我施主,你可以试试……”
他霎时僵成了一块板,不敢动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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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他们唇齿相依,荀涓可以明显感觉到湛恩身体的变化。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体温,他扣紧自己腰肢的力度……那么近的距离,她的大师根本无法掩饰身体一瞬间对她的渴望。
情动和些许欢欣的情绪刚从心头升起,荀涓尚未仔细品尝两情相悦的美好,下一刻,她就被湛恩推开了。
“荀涓……”湛恩的喉头发出一声抑制的低喘,声音微哑,低垂着眼眸不看她。
“贫僧该去做午课了。”
他没有再叫她施主,但态度却摆明了拒绝。
荀涓面上的笑意逐渐消失,只剩下浅浅的些许。她拉着他的手臂,似笑非笑。
“要是我不想放你去呢?”
湛恩看着她,那双澄净的眼底带了丝无奈,还有一些深藏的眷恋与难过。
他藏住自己的情绪,用叹息一般的口吻对她道,
“荀涓,我做了几百年的和尚,有很多习惯,不是一夕就能改变的。”
僧人的生活,在旁人看来总是无趣的。
湛恩还记得荀涓当初对他,对佛子妙桓的抱怨——
“你来的时候不对,妙桓佛子又在念经呢。”
在大自在天地佛殿外,她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棵柏树下,对前来拜访妙桓佛子的他如此回答。
那时正是荀涓一开始缠着妙桓最紧的时候,也是她在梵谛天遇到他不久时。
听到她的话,他面上露出些遗憾,实际上并暗自窃喜。
她不会知道,他频繁前往大自在天拜访佛子,不是为了向佛子求教辩经,而是为了多看她一眼。妙桓不在,与他正是好事。
“阿弥陀佛。”
他低低念了声佛号,便也在柏树下盘膝而候,闭目诵经。
想要见她的渴望与她无视自己的悲哀,还有对信仰、对师父的愧疚组成了极为复杂的心态。
他一方面来找,但真正见到她,却又不敢看她。只卑微地想着,能与她多待片刻就满足了。
然而经文才念了没几句,就被荀涓打断了。
湛恩对那一日记忆犹深,因为她打断他的方式,是拿手指按在他的唇上。
她的手指微凉,软的像水。
“念经,念经……你们这些和尚,哪来的那么多经文要念?”
女人的语声中透出不耐,像是在与他赌气。柔软滑腻的指腹贴着他的唇,来回碾动。嗔怪地抱怨,
“真是烦死了。”
他的经文被堵在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
蓦然睁开眼,他不知她有没有看出他的惊慌和震惊,仓惶地告辞离去。
荀涓在后面叫了他一声,他听见了,也没有回头。走出大自在天的竹林好远,才停在四周无人之处,抬手按住砰砰乱跳的心脏。
迟疑地,碰了碰嘴唇……
*
回忆在晦涩和酸楚中终止,湛恩看着眼前的荀涓,指节扣于掌心。克制住因回忆而翻卷的情绪。
他想,让她知道他有多么无趣,她厌烦了,就会放弃了……
而荀涓听到湛恩的话,定定看了他片刻,绽开笑容,“既是你的习惯,那就去吧。”
她拉着他的手并不松开,撒娇一样说,“你去做午课,我不打扰你。只让我在旁边听一听,可以吗?”
湛恩低眸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指节相扣,没有松开。沉沉应了声,
“嗯……”
一直到将要进法华殿时,他才松开了荀涓手,跨过门槛。在蒲团上盘膝坐下,开始做午课。
荀涓跟了进来,就坐在一边的蒲团上看着他。目光专注,灼灼如焰。
她在侧面看着他,佛祖在上面看着他。
一种莫名的心虚袭上心头。湛恩闭上眼,心中情绪复杂难言。
他是个诵经念佛的和尚,可做午课诵经成了他逃避情爱的借口。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佛。
午课本该念妙法莲华经,被湛恩改成了八十八佛大忏悔文。
“(大慈大悲愍众生,大喜大舍济含识)……”
一句念完,湛恩俯身下拜。
大忏悔文,是取相忏中最常用也最为殊胜的一种。一句一礼拜。可以灭罪除障,消除迷惑,修行办道。
拜了十几拜以后,他的心越来越静。几乎忘却了旁边还有荀涓在看着他。
大忏悔文拜完以后,湛恩不敢看荀涓,又改诵药师经。
药师经全称应为《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诵此经,一来为祛除病苦。二来也适合持戒不严的僧人。
经书上说,(有于戒律轨则虽得不坏,听到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名号。便可舍恶行修诸善法。不堕于恶趣。)
他不求彻底抹去自己的过错,但能得个心安罢了。
荀涓静静地看着湛恩拜佛诵经。目光专注又温柔。
她的行事其实更偏向于魔修,自私自利,没有信仰。最初接近妙桓或者湛恩,也都是为了自己,居心不良的利用。
所以她当初尽管缠了妙桓许久,看装得似模似样,但实际上对佛经并没什么兴趣。一心诱惑佛子破戒,听他诵经心里还觉得厌烦。
隔了这么多年,佛子换了人,还成功被她诱惑到手了。她本该立刻脱身而去,却反而留在湛恩身边,主动要听令自己过往厌烦的经文。
那醇厚温和的嗓音,缓缓唱诵经句,就跟唱歌一样,无比庄严与慈悲。像一朵在梵音中绽放的莲花。荀涓觉得她就这么看着湛恩,听他念经,三天三夜也不会腻烦。
大概,这就是喜欢与不喜欢的区别?
她这般想着,便觉得心头甜丝丝的,尤为欢喜。
一直待到了湛恩诵完药师经,午课结束。荀涓笑吟吟地对湛恩说,
“我以前听别人念经都觉得像苍蝇不停地嗡嗡叫,烦人得很。可听你念经,怎么都不觉得吵,怎么听都喜欢。”
湛恩平和的目光看向她,看起来尚未从诵经的祥和宁静中走出。
荀涓在他的注视下凑近来,眨了眨眼,轻轻拉住他的手问他,“大师,你说,这是不是叫爱屋及乌?”
她说这话时虽含着笑,目光和口吻却极为认真。就那么定定看着他,让他心跳都无法自控。
湛恩避开荀涓的注视,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刚才平静的心绪因为她的一句言语再度掀起波澜,倍感狼狈。
“阿弥陀佛……”
他仿佛变回了多年前那个梵谛天的小和尚,闭上眼,不敢去触碰她眼里的情意。唯恐一碰,就舍不下让她离开了。
然而看不见,他却还能听得见。
湛恩听到女人娇媚含笑的声音,
“大师为什么不敢看我?”
“你怕什么呢……”
她应是倒在了他膝上,轻盈柔软,素手沿着他的躯干往上游移。
“佛说僧人要四大皆空,大师难道是怕在佛前动了情,佛祖会怪你么?”
不。湛恩在心中拒绝。
佛祖不会怪他,但他却与自己的道相违背了。
佛爱众生,而非独钟情于一人。几百年来,他修慈悲,持戒律,诚心礼佛。那就是他的道。
当荀涓一开始拒绝他之时,他更是下定决心舍弃了自己,在刹狱海奉献此身。
那时,他的行为与佛心是一致的,所以能在短时间内突破神庭境。
然而如今不同了。他得到了荀涓,心中纵然还有众生,也不如她。
纵使双手合掌诵经,情动亦是过失,于心境,于道心,是大大的不利。
意识到这一点,湛恩气息不稳,胸口一闷。
他睁开眼,尽可能在荀涓面前保持平静,努力不表现出任何不该有情绪。
“贫僧……”
“嘘——”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荀涓的食指已比在唇边,柔柔地打断了他。
女人绝美的脸庞上流露出天真又妩媚的动人神态,语态娇嗔,
“是我诱惑的你,佛祖要怪,就怪我吧……”
她的身子探起,双手一左一右握着他合十的手掌。带着他的手贴到自己的心口,红唇凑到他的唇边,呵气如兰。
“你刚才又拒绝我了,我好难过……湛恩,你亲亲我好不好?”
她的红唇如艳色的玫瑰,眼波流转,沉淀了几许温柔和浓情。
他的身前是她,他的身后是佛。
佛是他的道,她是他的劫。注定了他要为她背道而驰,在劫难逃。
刹那间,佛道根基动摇,加上前两日受过的杖责。本就重伤未愈的湛恩手指发颤,终是压不住喉头的腥甜,闷咳一声,一缕猩红的血色从嘴角溢出。
这一幕可是吓坏了荀涓,她脸上的妩媚瞬间被慌张与关切取代,手足无措地要去擦他嘴边的血迹,“湛恩!你,你这是怎么了……”
她心头一下子生出了惶恐。诱惑和尚不是第一次,荀涓万万没想到这一次怎就让他吐了血。
想起他背上的伤,还有神魂受损和不到三年的寿元,荀涓顿时懊恼愧疚不止。
“是我不好……你的伤还没好,我,我去给你找药……”
荀涓慌慌张张要跑,而湛恩却握紧她的手。
“不必了……”
他的手指力度很大,拉住荀涓,她就不能动弹。
在荀涓讶然无措的目光中,湛恩摇了摇头,重复一遍,“不必了。”
没有用的。
他看着佛像,也不知是在跟荀涓说话,还是在对佛像说话。语气低迷,呢喃细语。
“……再给我一点时间……”
拜托了……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有评论才想多多的更新~
强调一下,这本是甜文,结局一定HE~再过几张男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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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那一日湛恩吐血是真的吓到了荀涓。哪怕他说他是自己修行的问题,荀涓也不敢再引诱他。
安安分分过了一个月,每日用灵食灵材补着,湛恩背后的皮肉伤见好了,但气息还是低迷,精力也不振。
荀涓看在眼里,又是担忧又是着急。见他外伤好了,便提了两次要去给他找补寿元的灵药。不想都被湛恩拒绝。
他总看着她欲言又止。
荀涓能感觉到,湛恩并没有断绝想要她离开的心思。
他一面对她保持着距离,尽可能避免亲密的接触。一面又十分抗拒她去给他找延寿果之类的灵药。
他明明答应了她要努力找办法活下来陪她,可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像是已经放弃了自己,只想等她离开了默默等死一般。
荀涓心里压着火。只是心疼他的伤,隐而不发。想等他痊愈后,再找个机会好好聊聊。
却不曾想,谈心的机会还没有等到,她先等来了梵谛天的长老。
“你已经决定好了?”
荀涓走到法华殿外不远处,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问话。
那个声音荀涓未曾听过,苍老而陌生。明明是问句,却无比沉着缓慢,波澜不惊。
荀涓犹豫了一瞬,停在殿外的松树下,没有再靠近。
修仙者的听力极好,虽然隔了十来步的距离,只要她有心,也能听到殿内的对话。
“是。”湛恩的声音回答。
苍老的声音又问,“法华殿的继承人可已选定?”
“已定好。”
“阿弥陀佛。”那老者平缓的语声带了一丝叹息的意味,
“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时度此身……湛恩,你本可以成佛。”
殿内静默了一会儿,方又听得湛恩的声音响起。
“若我不在了,还请定真长老照看莲净一二……”
那苍老的声音应下,又叹一句,“终是情劫难渡。”
听到这几句对话,荀涓心头一揪,指节不知不觉扣紧了掌心。
她可以理解那句“本可以成佛”,但湛恩说若他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情劫难渡……湛恩的情劫,是她吗?
正是惊疑之时,湛恩同一个穿着古旧的灰色衲衣的老僧一同走了出来。
那老僧慈眉善目,面容虽苍老,然目光澄清。神态平淡中透着祥和,想来就是方才在里面同湛恩说话的定真长老。
荀涓在松树下抬起头,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湛恩抿了抿唇,而后温和地对身旁的老和尚介绍道,“她是荀涓。”
又对走过来的荀涓道,“这位是梵谛天的定真长老。”
“阿弥陀佛,荀涓见过定真长老。”荀涓双手合十,压下心头的疑问,先对长老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老僧回了一礼,问道,“施主可愿与老衲聊一聊?”
听得此话,湛恩与荀涓皆是一怔。
“长老……”湛恩面色微变,好似有些抗拒。
看到湛恩这个样子,荀涓愈发觉得老和尚知道点什么且与湛恩的态度有很大关系。
机会摆在眼前,不容错过。她连忙应下,“愿意的。”
“善哉。”老僧微微颔首,又转向湛恩叹息道,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一心有滞,诸法不同。你通晓佛理,本不该悟不通眼前的因果……湛恩,因缘由己,你不能代替他人做选择。”
荀涓闻言皱眉,见自家和尚的脸色发白,眉目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晦暗,很是心疼。
但想想湛恩近来的状态,还是狠下心。看着他轻声道,
“你不可能永远瞒着我。”
湛恩身子一颤,抬眼看着荀涓。
“我不想瞒你,只是……”
他顿了顿,后面解释的语句在荀涓坚持的目光中化作一声长叹,沉声道,
“我在这里等你。”
*
和定真长老一起从法华殿走到莲池,再到鸣泉边。
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荀涓终于忍不住问出声,“他到底瞒了我什么?”
定真没有立刻回答,似是斟酌了片刻,才顿住脚步,问道,
“施主可听闻过刹狱海?”
荀涓眉头微皱,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在湛恩的手札里见过这个地方,但他只是提了一句决定去那里,并没有详细的介绍。
“三十年前,湛恩来寻老衲,自请入刹狱海修行。老衲曾劝阻过,但他执意前往……”
“刹狱海是须弥十二天之一,连接幽冥之海与凡间的缝隙,乃是一处极凶之地。在须弥圣地,惯常只有寿元将近,无法突破的老僧才会前去镇守刹狱海,以求突破,或者来世功德。入刹狱海,非突破神庭境不可出。
便是老衲,也没有想过,他能从刹狱海走出来,还成为了佛子。”
“他会去刹狱海,是因为你。能走出来,也是因为你。”
老和尚看着荀涓,眼眸如海一般深邃,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晦暗。
“你是他的劫数,亦是他成就正果的机缘。”
荀涓的脸色有些变了,她好像察觉到什么,看老和尚的眼神变得有些抗拒。
她道,“但我只想与湛恩双宿双栖,做恩爱道侣,不想助他成就什么正果。”
老和尚温声道,“施主无需这般警惕,老衲并无拆散你们的意思。一切因缘皆由自己,老衲不会插手任何人的选择。”
“那长老想告诉我什么?”
“老衲想告知施主,湛恩的时日无多了。”
“我知道。”荀涓身体绷直,“他是为了救我,我会给他找灵药填补寿元。”
“寿元尽了可以用延寿果,神魂受损可以靠漫长的修行来填补。但道基散了,却不能用任何外力补救。”
定真长老看着荀涓,澄澈祥和的眼中透出肃穆和一丝悲悯,
“湛恩已没有时间来填补神魂,重塑道基了。”
荀涓一下子呆住了,她直觉这就是湛恩态度异常的缘由,以至于心中生出许多恐惧,甚至不敢再听下去。
但她的嘴却不受控制地问出声,“何意?”
……………………
目送了定真长老离去,荀涓神情恍惚的走在梵谛天,眼中所见的景都像是梦幻,全不知自己到了哪里。
她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定真长老的话语,
“湛恩时日无多了……”
“神魂被外邪损伤,生命燃尽,药石无救。”
“道基散了,不能用任何外力补救……”
“他的境界已降至窥虚境,还会继续跌落,直至变成凡人……”
“与你在一起,他是背道而驰。”
一句一句,无不是在告诉她,她不仅救不了湛恩,反而她的靠近只会让他伤得更重。
“怪不得……”荀涓喃喃自语。
怪不得他那一日被她引诱后会吐血,怪不得他用了那么多灵药,气息却日渐低迷……怪不得,就算她与他互通心迹,他也始终没放弃让她离开的想法……
原来他早就知道,一旦选择了爱她,就意味着道基崩塌,意味着他放弃了最后的一线生机。
若是没有为了救她而被幽冥紫炼重伤神魂,湛恩就有时间重塑道基;若是他没有爱上她,违背普度众生的佛心初衷,以他的天资或许就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突破境界,修补神魂,获得更多的寿元。直至飞升佛界,再无后顾之忧。
若是没有她……
“荀涓。”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湛恩在唤她。
“不要哭。”
荀涓感觉到温热的手指轻柔地擦过了自己的脸颊,眼角。她怔怔抬起头,被泪水覆盖的眼里重新有了焦距。
“湛恩……”
她想要喊这个名字,声音却像是化在了嗓子眼里,发不出来……
*
湛恩到底没能在法华殿坐住。
他眼看着荀涓跟定真长老离开,哪怕明知长老只会告诉她自己说不出口的实情,但也怕她会承受不住,伤心难过。
等了半个时辰不见荀涓回来,他就出了法华殿寻着她的气息去找她。
果然,她就跟他担心的一样。
湛恩叹口气,又擦了擦她的眼角,发现止不住那不断往下落的眼泪后,他半环住她的腰,温声道,“你跟我来。”
他把荀涓带到了梵谛天的藏经阁。?烨
水帘后,仍旧是那间朴素的禅房。左右各开一扇门。
左侧的门上挂着个小木牌,上面有法华殿三个字。右侧的门则挂着“经阁”的木牌。
湛恩牵着荀涓的手,绕过书桌,来到左侧的门前,推门而入。
门后面,是一个极其宽阔的石窟。
被湛恩牵着走了许久,荀涓渐渐止住了眼泪。泛红的眼看着四周的环境,犹在抽噎。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一阵灵风吹拂,石窟内的烛光依次点燃,让荀涓能够更清晰地看到石窟里的环境。
他们的前方是一座四方形的巨大的佛龛,每一面都供有木雕石刻的佛像。荀涓大概能认出有阿弥陀佛、释迦摩尼、未来佛、过去佛,还有虚空藏、文殊师利等菩萨。
湛恩点了一炷香,带着荀涓绕佛龛三匝。也就是绕佛龛的过程中,荀涓看到四面的石壁上有两面平坦空荡,另外两面墙上则有许多个往里凹陷的小洞窟,小半绘制了壁画、供奉舍利,还有些洞窟里除去了壁画,分别端坐着形貌如生的和尚。
“这个洞窟里是第一位法华殿住持明/慧大师留下的舍利。他已经飞升了,壁画和舍利皆由明/慧大师的弟子所设。”
湛恩走到最左侧墙壁的第一个洞窟前,对荀涓介绍道。
荀涓看了一眼,那壁画上画的应是明/慧大师尚未飞升时所经历的事。大概是时间太久,舍利子没什么光芒,壁画也不甚清晰,只有一幅度化强盗的画卷画得尤为精致。
湛恩没有多做停留,又带荀涓走到旁边第二个洞窟前。这个洞窟里供奉的不是金光灿灿的舍利子,而是一具干枯的、盘膝而坐的尸身。
“这是明/慧大师的弟子守戒大师,他原是盗匪,后被明/慧大师点化,收为弟子。守戒大师没有飞升,圆寂后被其弟子送到这里。”
“这是第三位法华殿住持……他飞升了。”
“这是第四位……被魔修所害,尸骨无存。”
……
他一个一个带着荀涓看过去,过了许久,停在南壁最后一个有壁画的石窟前。
石窟里盘膝坐着一个体型消瘦的中年僧人,大概是时间过得不久,僧人看起来好像还活着,眉目透着严肃。好像只是暂时禅定打坐一样。
“这是我的师父,法号释心。”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的荀涓松开湛恩的手,双手合十,在那中年僧人的尸身前拜了三拜。
湛恩温柔的看着荀涓的举动,没有打断。
待她拜完,他才继续说道,“师父待我如子,对我寄予厚望。然他入道前身负血仇,未能亲手报仇,一直耿耿于怀。修为停滞在元婴境九品,突破不得。于七十年前圆寂。他的洞窟由我所绘。”
说完,湛恩停顿了片刻,牵起荀涓的手,欲再度带着她往右而去。
“然后是……”
这一次,荀涓没有动弹。
“我不想看。”她扯住湛恩的手臂,低着头,声音沉闷。像个生闷气的小女孩。
湛恩轻叹。
她自来是聪慧的,看到前面历代法华殿弟子的洞窟,哪里还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呢?
“这一个,会是我的洞窟。”
湛恩抬起另一只手,随着他平静的叙述,一道灵光于他掌中打向空荡荡的石壁。
“不要!”荀涓突然惊醒一般,慌乱地去拉他的手。
但她没有拦住。砂石飞溅,一个崭新的、空荡的洞窟,顷刻间出现在她眼前。
“你干什么!”
荀涓脸气得发红,想要用灵力添了那洞窟,却被湛恩抱进了怀里。
他难得会主动抱她,但这次荀涓心里全无喜悦,在他怀中挣扎了两下,像是没了气力,靠着他的胸前泪如雨下。
“为什么要这样……”
感受到胸口处的湿润,湛恩闭了闭眼,压下眼中的情绪,像哄孩子一样抬手拍打她的后背。
“没事的,别哭……”
被他安抚,她的哭声不仅没有减下去,反而愈发高亢了,像是要把这座藏尸的石窟都掀翻。那样她的和尚就不会被摆到这里来了。
“荀涓……”他的语声透着无奈,话语却格外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一切行无常,生者必有尽。”
“荀涓,没有什么是恒常不变的,历代主持不乏天资卓越者,亦会因为各种缘由圆寂,遗留的舍利子与尸身,终将会随着岁月而消亡……我也会。”
“但死亡并不代表离开你。”
湛恩松开荀涓些许,让她抬头看到自己。
他的唇色很白,一双眼却如暗夜晨星一般明耀,含着化不开的温柔。
“这座洞窟里会留下你我的壁画,你的神府里有我的莲花。就算有一日,壁画在岁月中消磨,你忘记了我——”
他停顿了瞬息,一缕灵风轻柔地拂过荀涓的面颊,吹干了她眼角坠下来的泪珠。
“我依旧会变成风守护你……唯愿你幸福安乐……”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段,我这个废物愣是卡了一个多小时。。还是觉得不够唉(┯_┯)
下章好像就是我心动的场景了,求评论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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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你是他的劫数,亦是他成就正果的机缘。”
荀涓抱膝靠坐在湛恩怀里,看着左侧石壁上历代法华殿弟子的洞窟,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定真长老的这句话。
相比湛恩来说,荀涓自认为算不上是个好人。
她很自私,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害别人。
就好像当初为了佛骨舍利,她费劲心机地接近须弥圣地的佛子,并不在乎攻略了佛子的佛心,坏了他的修行,会对佛子有多大的影响。
某些方面,她其实与疯君很相似。无非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莫说损伤别人的利益,就算是搭上自己也无所谓。
喜欢,就一定要得到。那是荀涓过去几百年来的处事原则。
她一直觉得人活着就是要让自己高兴。但湛恩用自己的行为让她有了新的认知——
“就算有一日,壁画在岁月中消磨,你忘记了我。我依旧会变成风守护你,唯愿你幸福安乐……”
他的喜欢,是无私的奉献。他像一根烛火,燃烧了自己,也照亮了她那颗孤独狭隘的心。
荀涓将视线从壁画上挪开,方一转头,就与注视着自己的湛恩对上了眼。
他的眼眸澄净,是如海般的温柔与包容,却还透着一缕晦涩的情绪。
她在看壁画的时候,他在看她。无论什么时候,好像只要她回头,他一直都在。
可她回头的太晚了。
荀涓鼻头一酸,却在看到湛恩眼中的难过时,忍住了眼泪。
承受道基崩塌痛苦的是湛恩,他对她的感情比她的只多不少。而她的眼泪,除了让他更加难过,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哭。
“湛恩。”她轻轻唤道。
要怎样才能救得他?荀涓不知道。
但有一条她很清楚——
在外力无法发挥作用的情况下,放下她,阻止道基崩溃,是他突破境界活下去的唯一生路。
于是她推开了湛恩搂着她的手臂,从他怀里站起身,退到石壁边缘。看着他,努力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放过你了。”
荀涓曾对定真说,只想跟湛恩做对鸳鸯眷侣,不想助他成什么正果。
她喜欢他,一辈子不想跟他分开。以妖女的习性,她本该不顾一切把他抓在手里,锁在身边。
但假如代价是他的命——
她会放手。
大概真的应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过去荀涓跟疯君纠缠在一起,心都是黑的。全然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现在她喜欢上了湛恩,于是也变得像个好人了。学会了牺牲,学会了成全。
湛恩静静地回望着荀涓。听到她的话,他面上也没有显露出什么剧烈的情绪。
既没有如释重负的喜悦,也没有多少抗拒不舍。
他只是看着她,澄净的眼里映入她的影。
不知从哪里生出的灵风吹拂烛火,他眼中的光影约约绰绰。
石窟内沉寂了良久。湛恩合掌低眸,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
…………
荀涓没有再提什么时候离开的话,湛恩也没有问。就这么沉默着,保持半步的距离,他将荀涓送回了法华殿的禅房。
看着房门在眼前关闭,湛恩伫立在门外,听到里面隐约传出压抑的哭声,眼中晦暗莫名。
他终于劝得她放下离开,说来是得偿所愿,可湛恩内心并无一丝喜悦。
从一开始,就是他在强求。
他是个和尚,却先动了心。算计本来对他无情的荀涓生了情,现在又要让她离开。
荀涓原来不是爱哭的人,近来却时常哭泣。
这都是他动心算计惹来的过错。
往后几天,荀涓大部分时候都待在禅房里,关着门,也不知在做什么。
除了每日正午会准时让莲净给他送一盅汤,就是在他诵经拜忏的时候到佛殿来,坐在他身旁的蒲团上静静看着他做功课。
诵经要心无旁骛,中间也是不能间断的。
湛恩没有因为荀涓的到来而停止过,荀涓也总是在他拜忏或诵经结束前离开。
他知道,她是怕亲密的举动会损坏他的道心。
他与荀涓每日都同处于一个屋檐下,那么近的距离,但却好像两条平行线,被刻意的错开了。维持着双方的默契,从不交谈说话。
这样的可怕的沉默持续了好多天,湛恩不知道荀涓会几时离开,也不敢想。
只因一想到她会离开自己,到更广阔的天地遇到更多的人,他就控制不住妒火中烧。
荀涓的身边从来不缺爱慕者,凡是她想拿下的男人似乎从来没有失手过。就算是当初的佛子妙桓,当他问出“世间安得双全法”之时,也是有些动心的。
湛恩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会让人印象深刻的爱人。
他的面貌对荀涓来说过于寡淡,他的性格对荀涓来说应该也很无趣。尽管靠着飞蛾扑火一般的付出,让荀涓生出感激,进而生出他不敢确定的喜爱。
但时间久了,她总归会忘了他。
忘了他,投入别人的怀抱。
想到那个可能,湛恩的心便如同在沼泽中沉浮,越陷越深。
他好像回到了那段爱而不得的日子里,心中的人遥遥不可触碰。只能靠拜佛念经来让自己不去想她,不去想荀涓未来可能会与旁人产生的交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明明没有跟荀涓发生亲密的关系,甚至连对话都没有。可湛恩道基崩溃的速度却比之前更快了。
他压制着自己的虚弱,不敢在荀涓面前表露分毫。怕她为了成全自己的修行而离开。
湛恩并不后悔让荀涓离开的念头,只想把这个时间延长一些。每日诵经时短暂的共处已是难得,他不想连这最后的温存也失去。
又一日,是湛恩做晚课的时辰,荀涓如同前几天一样,走进了佛殿。
她进来时,湛恩已经开始拜忏。
“大慈大悲愍众生……众等至心皈命礼。”
第一句念完,湛恩俯身,右掌按于蒲团中心,双膝跪落。头扣于两掌之间,掌心反转向上,为两手承佛足之意。
这八十八佛大忏悔文,是他近来晚课的必要内容。消除业障,作用殊胜,功德威神不可思议。因为念一句佛号需要下拜一次,故而又简称为拜忏。
拜了十几拜,湛恩正诵念“南无多摩罗跋栴檀香佛”的佛号时,荀涓走进来了。
拜忏本该心无旁骛,湛恩没有转头去看荀涓,也没有停下。只是分了百分之一的心,感知她的存在。
荀涓穿着惯常的红衣,到他身旁的蒲团下拜。
这些天,荀涓总会在他做晚课的中途过来,诵完前离开。
只需如此,在同一个屋檐下,哪怕不说话,他已然觉得满足。
湛恩尽可能收敛心神,不敢去看身旁的荀涓,虔诚礼佛。
他口诵“南无栴檀光佛”,躬身下拜。
几乎就在他诵出佛号的同时,湛恩感觉到身边蒲团上的荀涓也念了句什么。
那声音被压在他拜忏的声音中,含含糊糊,隐约能听见一声,“一……天……”
然后随着他的动作,也拜了下去。
湛恩尽可能不去分心想她,直起身来,按照惯常的节奏,不疾不徐,俯身下拜。
“南无摩尼幢佛。”
轻柔微弱的女声同时响起,“……拜佛祖……”
差不多是同样的时刻,身边的女人又与他一起拜了下去。
湛恩起身,身旁的荀涓也起身。
湛恩再拜,身旁的荀涓也俯身而下。
“南无欢喜藏摩尼——”
这一句的佛号的还没有念完,忽有一只纤细冰凉的小手从旁斜伸过来,拉着他的肩膀,将准备扣头下去的湛恩向右侧拉了一把。
下拜中的湛恩猝不可防被带歪了,往右边磕了下去。
同时,一道柔媚的声音清晰响在他的耳畔。
“夫妻对拜——”
那一声仿若雷霆,直炸得湛恩的脑中空白一片。
他恍然间意识到,荀涓前面含糊微弱的词句,完整起来是什么样的内容。
“一拜天地——”
“二拜佛祖——”
“夫妻对拜——”
因为被按了一下,湛恩的头磕在冰冷的地面石砖上,但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就算他是出家人,也知道这三句话连在一起,在凡世间意味着什么。
不是修仙界的结契仪式,荀涓是用凡人的习俗,悄悄地,与他拜了天地,缔结婚约。
湛恩抬起头,眼中有茫然,有震惊,亦有许多的不敢置信。
不到一寸的距离,他看到披着红霞的女子也与他同时抬起了脸。赤金步摇绚烂,缀在发上的蝴蝶流光溢彩,蝶翅轻颤,像是要活过来飞走一般。
她今日画了极美的妆容。
眉心一点朱红的花钿,眸若秋水,唇若含丹,两颊胭脂生羞。
跪坐平铺于前的鲜红裙摆上绣了并蒂荷花,没有那么华丽,却仿佛夺走了天地的光彩。
“你……是……”
湛恩哑然无措,喉咙发出的声音又沉又哑。
面对他的震惊,荀涓轻轻露出了一个孩童般天真而纯粹的笑容。
“虽然我过去也被称为什么夫人,但我只穿过这一次嫁衣,在我心里,我只嫁给过你。”
穿一次嫁衣,嫁给他……
湛恩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才勉强理解这句见到的话的词汇含义,不至于怀疑是自己的幻境。
饶是理解了,他仍旧久久说不出话来。
湛恩看着荀涓。
那双勾魂的杏眼如今像洗过一样,明亮清澈,漾着微微的柔波。
她说,“你不用为此苦恼,我的愿望达成啦,今日就会离开。”
荀涓从蒲团起身,语声依旧轻柔,却是故作轻松。
“湛恩,我要走了,放过你了,你也放下我吧……”
去找回你的佛,做回你的佛子,活下去。
湛恩可以从她的话语中听出这样一段潜藏的真实意思。
他看到她要起身离开的架势,胸中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她要走了,从此或许再无交集。
湛恩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荀涓,嗓音低哑而急促,
“别走。”
空气蓦然间静默。
一时间,谁也没有动弹。心脏好似凝顿不动,连思绪也都停滞了。
静默了片刻,荀涓看着他,缓缓道。
“定真长老说我是你的情劫。放下了我,你才能渡过劫,成就正果……”
她的面上在笑,眼里却含着晶莹的光。
“湛恩,你一直想我走,你是对的。我应该走的……”
不止是应该走,她根本就不应该比现在他的生命中。
无论是成为佛子,还是留在梵谛天安安稳稳做法华殿的住持。她的湛恩都不会沦落到今天的状况。
是她害了他。
然而听到荀涓的话,湛恩却是紧了紧拉住她的手。
“是我错了。”
他的语声急促了些,不似平素的和缓。
“荀涓,是我想错了。走与不走,你都已在我心里。”
“凡人生命短暂,如白煦过隙。我为修士,能等到你回头看我,已是大幸……与你一刻,与我却是一生……”
湛恩顿了顿,继续道,
“荀涓,从很久以前我就决定,为你而舍佛。
爱你,救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但现在我后悔了……”
他一生克守自持,这一次,他想放纵一回。或许这很自私,或许这会让她痛苦,但他想留下她。
只想留下她,不论会被什么阻拦。
吐了一口血,湛恩看着荀涓,看着她嫁衣如火。
感受到道基如散乱的沙丘崩塌,他的眸光却是前所未有的缱绻和执着。
“从一开始,就是我在强求。现在我还要强求一次……
涓涓,再陪我最后一程,好吗?”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佛子要主动撒糖了~
我想顾质量,更的很慢,小可爱们担待一下下。这张留言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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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长久的深思熟虑后做出的选择,终不及那一瞬间忠于内心而不假思索的决心。
蒲团上的僧人紧紧握住穿着嫁衣的女子的手。他身上灰褐色简陋的衲衣与女子精美绚丽的嫁衣格格不入,就好像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却硬生生拉在了一起。
穿透一切阻碍和差异,执拗又强硬的,向她伸出手。
荀涓怔怔看着拉住自己的湛恩,这是他第一次挽留她,也是他第一次唤她涓涓。
她瞪大眼,无比惊喜。然随后看到他唇边的血迹,又被现实所击溃。
荀涓摇了摇头,眼里的晶莹藏不住,滚落面颊。咬了咬唇,很艰难才道出一句,
“我想你活着……”
哪怕不能在一起,只要知道他在另一个地方活得很好,也是心甘情愿。
这种成全的念头是过去的她不可能产生的,但如今,因为湛恩,它出现得非常自然。
感觉荀涓为自己而产生的改变,湛恩心头滚烫。愈发不愿松手。
他站起身,用另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缓缓道,
“涓涓,生不可喜,而死亦不可悲。”
“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在这法华殿诵经念佛。师父教我心境虚空,一念只有飞升佛国,成就正果。我有向佛之念,却没有自己的心。那时的我是我,亦无我。
直到见到你的第一眼,我才有了心,有了我自己。”
他望着她,像是被她执意要离开刺激到,那澄净如水的眼底头一次袒露出炙热的情意。
“最开始,你的眼里看不到我。我一直在你身后,想等你回头,等你看到我。
当发现妙桓对你亦有动心,我在绝望中前往了刹狱海。已抱有必死之念。
刹狱海是幽冥的边界,没有光明,只有无数想要破坏轮回的邪魔怨魂。我一刻不停,回避去想你,但你依旧在我心中。
正因为放不下你,我才会成为佛子。
我期盼着,如果你一定要佛子,我成为了佛子,你会不会回头,看到我?”
他握着荀涓的手在发颤。
这一番从头到尾的剖析,就像是在把心挖出来给她看。也是一次对他佛道之基的彻底颠覆。
荀涓可以明显感觉到,湛恩的气息一点点衰弱下去。几乎每说两句,就有血从唇边溢出。
她扑到他怀里,伸手去擦他唇边的血,将一颗八品灵丹喂给他,哭着央求,
“湛恩……别说了……”
湛恩吃了丹药,垂下眼眸,温柔地注视着穿着嫁衣的荀涓。
她不知道,这一袭嫁衣不仅仅是她的愿望,亦是他不可言说的妄想,他的求而不得。
当她用凡世间的方式与他缔结婚契,他便知道,自己再也放不下她的手。
“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但对我来说,有你时是佛国,无你时即是地狱。”
他握住她的手,沙哑的语声中似蕴有无尽的缱绻,
“生死在此岸,你是我的彼岸。涓涓,我不怕死,但我怕没有了你。”
那一字一句,是经过漫长的埋葬后释放出全部的压抑。爱如喷发的火山,炽热不可阻挡。
荀涓对上他的眼,心神巨震,脑海中一个念头也生不出。
这和尚一直不温不火,抗拒着她的接近。他隐藏得太好,以至于她从来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竟深刻至此……
佛殿内香雾缭绕,无比静谧。法相庄严的佛像端坐于神龛,用慈悲的眼俯瞰着这对有情人。
不知过了多久,湛恩不再吐血,气息也趋近于平稳。在一番剖析后,他的境界堪堪维持在了窥虚境。
道基虽然重要,但多年刻苦的修行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真的一朝内丧尽。但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衰弱。
荀涓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用指腹一点点擦干净了他唇边的血,轻声问,“若我不走,你还有多久?”
湛恩静默片刻,温声作答,“三年,足矣。”
只有三年,怎么能足矣……
荀涓呼吸一窒,心口绵绵的疼痛如细雨蔓开。
她颤声问,“要是没有我……”
“涓涓。”他半垂下眼,脸色苍白,看起来有些难过,“你还是不想要我吗?”
平素跟块木头一样的和尚像是突然开了窍,撒起娇来让人根本承受不住。
荀涓缓缓做了个深呼吸,压住心头的酸涩。抚着他的面颊,柔声细语,
“拜天地之后,是洞房……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她竟被和尚打横抱起。赤红的裙摆曳地,如水波绽开,给那庄重肃穆的佛殿也添了一分喜气。
湛恩的脸色还有些白,但手臂依旧有力,抱着怀中的女子稳稳当当,走出了法华殿。
荀涓揽着湛恩的脖颈,看着他背后那尊如如不动的木雕佛像。
佛像的神态永远都是那么慈悲祥和,不因信众的敬仰而欢喜,亦不会因信众的背离而愤怒。
但她心里清楚,那神龛上的不仅仅是一尊普通的佛像,更是湛恩的信仰,是他的道。
可现在,他抱着她,一步步背离身后的佛像,为了她,背道而行。没有回头。
一如当初过三途河,他也是放弃了快要到达的彼岸,转身踏入血河,走向了她……
荀涓把头靠在湛恩的脖颈,眼泪无声地润湿了灰褐色的粗布衲衣。
生死不是他的彼岸,她才是。
这句话他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真正在贯彻……
感觉到颈部温热的濡湿,湛恩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一步跨出佛殿的门槛。
却见莲净站在门外,哭得稀里哗啦的,就像一只要被抛弃的小狗。也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师父……”
湛恩脚步微滞,轻叹一声,有些愧疚,“莲净……为师,很抱歉……”
他背弃的不仅是佛,还有这个从小扶养,担负教导之责的弟子。
莲净听到这话,却用力摇了摇头,后退几步,双手合十。朗声道,
“弟子莲净,恭贺师父师娘喜结良缘。”
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努力露出笑容,又哭又笑的,故作成熟中又显出几分可爱。
湛恩看着莲净的模样,眸中欣慰。颔首道,
“莲净,你长大了。将法华殿交给你,为师很放心。”
荀涓没有抬头,只觉得心中一股涩然,眼泪也流得更凶了。
过了片刻,荀涓听到禅房的木门吱呀阖上。
湛恩将荀涓放到床榻上,轻柔地擦拭她湿润的眼角,低哑的声音如柔风拂过,带着温柔的无奈,
“我记得你不是爱哭的人,怎么如今……”
荀涓抓过和尚的手,用他的袖摆蹭了蹭脸,闷声答,“女子出嫁都要哭的,我是喜极而泣。”
这话说的显然不实。
不论是湛恩,还是荀涓自己都很清楚。她的眼泪是为谁而落的。
不是为她自己,是因为他。
但这会儿,谁都不愿把残酷的真相说出来。而是默契地将难过掩藏,表现出高兴的模样。
荀涓松开湛恩的袖摆,在僧人温柔的注视下咬了咬唇,指着被自己擦过脸的地方,问他,“我把你的袈裟弄脏了怎么办?”
“贫僧会洗。”
她眨了眨眼,拉住他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前。
“那我的衣裳脏了,你也会洗吗?”
湛恩看着她,显得特别温顺,“自然。”
荀涓一时破涕为笑,明媚如春华绽放。
带着和尚的手,一点点下滑,放到嫁衣上绣着并蒂莲的地方。顺着亭亭的花茎,一直滑到含苞待放的花苞处。
她的声音有些不稳,微微的喘息甚是勾人,
“这嫁衣,是我亲手绣的……”
“很美。”
“那你帮我解开,好不好……”
“……好。”
僧人低哑的嗓音沉沉,在荀涓的引导下,有些笨拙地解开了她的衣裳。
“洞房……”
荀涓揪着衣裳,明明对这事已十分熟练,此时却前所未有的紧张。
无形的灵风环绕,却没有带来凉爽,反而使禅房内的温度更高了。那沁人心脾的莲香一寸寸在微粗重的呼吸声中漫散,直熏得人面红耳赤。
湛恩半跪在床沿,看着被彻底解下的嫁衣。那红色裙摆上的并蒂莲花舒展开来,娇媚灼华。
他轻柔地撩开她的长发,眼中惯常的祥和被灼热的渴望取代。
“涓涓……可以吗?”
荀涓被他一声涓涓唤得浑身发热,化成了一滩软绵的水。红着脸嗔怪他,
“这是洞房……你还问我?”
言下之意,那自是可以的。
她娇嗔时两靥生羞,莹润白皙的面颊上晕开一团酡红,像喝醉了酒似的,煞是撩人。
湛恩看着她,漆黑的眼底光色晦暗。在她迷离的眸光中,缓缓印上她的唇瓣。
他初时还有些紧张,是隐忍的,小心的触碰。
待荀涓勾住他的脖颈,发出无声的邀约,他便再也克制不住,带着火热的情潮沉沉压下,加深了这个吻。
僧人的呼吸粗重,荀涓却几乎忘了呼吸。
她的身下铺着大红的嫁衣,绣得并蒂莲花团团簇簇,被迫皱起了,又一点点铺展开来。
“涓涓……涓涓……”
她听着和尚沙哑的嗓音,忘乎所以。
回应了一声,“湛恩……”
环绕的灵风霎时吹得急了,盘旋,呼啸,撞击窗棂。
一缕神念悄然无息地坠入神府,在她的央求下,将代表虔诚恋慕的莲花再一次铺天盖地的倾注在星云璀璨之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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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荀涓是在湛恩的注视中醒来的。
她方一睁开眼,便撞上一对温柔而醉人的双眸,仿佛是要把她浸溺在其中,陷入梦幻般的沉醉不可自拔。
“睡醒了?”僧人的嗓音醇厚,带着低暗的哑。
她下意识点头,像只幼兽一样亲昵地在湛恩怀里蹭了蹭。但下一刻睡梦前的疯狂记忆回笼,荀涓顿时僵住了,转而搭在他胸前的手便不轻不重地掐了他一把。
湛恩身子一绷,语声却温柔至极,“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
荀涓气哼哼地锤了他一下,“你还问!”
不怪荀涓会这么恼怒,实在湛恩今次太过的放纵。
荀涓记得好几次自己都觉得要晕过去了,他却卡着那个临界点将她放出些许,刺激她的神魂,不许她提前中断这具有重大意义的洞房花烛。
真真切切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死去活来,欲仙欲死。
她也深刻意识到,前面两次湛恩对她到底是多温柔和克制。
结束了灵与肉的交融,当她勉强把神念从和尚的神府里抽出来后,荀涓整个人从里到外地化成了一滩水,软绵绵地,提不起一丝气力。只能没骨头似的依在湛恩怀里,含糊地埋怨了句自己也不知道内容的话,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依稀感觉到只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脊背,让她睡得更沉……
想到这里,荀涓稍稍平和了些,但尤不解气。又低下头咬了他一口,在他怀里背过身去。摆明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
她这边使着性子,湛恩看着她的模样,却只有笑意温柔。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但听他温声道,
“是贫僧的不是。”
一句话,尽显温柔与包容。
然而荀涓还没想好要不要原谅他,忽觉到后腰异样的抵触。她顿时卡了壳,身子一绷,回眸嗔怪道,“你……你怎么又……”
“不用管它。”
湛恩嗓音微哑,长臂绕到前面拥着她,给她揉了揉小腹。与对自己身体的冷漠不同,他对她满是关切,
“我前日太高兴,可是弄疼你了?”
“倒也不是疼……”荀涓的声音减弱。
她主要还是恼羞成怒。毕竟以往这方面都是她来主导,总是欺负和尚的隐忍和单纯。乍一被他欺负,角色翻转,心里难免有落差。
可一被他安抚,什么落差不解气的都没有了。只抱着他的胳膊耍赖,“我就是不高兴。”
拥着她的男人身体一僵,低哑的嗓音显出几分歉疚的意味,
“涓涓……”
她一听这语气就觉得不对劲,回眸看他,果然见和尚神态黯然,黑眸失了熠熠的神采。
荀涓心里一揪,知道他怕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这忙转过身来抱住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你弄得不舒服,是我自己……”
她涨红了脸,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奇怪的落差心态。
咬了咬牙,她索性翻身跨坐在他腰上,倾身覆下。红唇贴着湛恩的耳廓轻咬了下,又像是撒娇又带着引诱的口吻说道,
“我喜欢在上面,你让我欺负你一次,我就高兴了……”
湛恩闻言,握紧了她的手。眼尾泛起淡淡的赤色,轻喘了声,嗓音愈发嘶哑。
“现在吗?”
她总说和尚眉眼生得寡淡,不想情动起来,竟展现出惊人的艳色。
荀涓本来就是一说,可看到他此刻的模样,本来五分的意愿顿时变成了十二分。
语气软绵绵地磨他,“好湛恩……人家之前都要被你弄死了……你便疼一疼人家吧……”
这妖女自来没什么节操,天地都拜了,说起话来更是百无禁忌,缠人得很。湛恩本就温柔的性格,如何能抵抗的住?
他眼尾的赤色渐浓,握紧了她的手,呼吸粗重。哑声克制道,
“……你来……”
荀涓自然是不会怂的。
禅房里檀香氤氲。
她抚摸着他的眼,温软含笑的语声似轻柔的云烟,轻飘飘落在他的心口。
“这个啊……叫观音坐莲……”
湛恩呼吸一窒。看她眉目含春,艳色灼华。杏眼迷离,又带了几分纯如雪的琉璃净气。如笼着朦胧雾气的晚香玉,让人想要捧在手里怜爱。
昔日被称作圣莲化身的佛子眼眸泛红,周身灵风盘旋将莲香浸透得满室。
他看着她,一刻不移。喉结滚动,却哑声道了一句,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
湛恩既已决心舍去过往佛道修行,自觉留在梵谛天也不合适。
跟荀涓胡闹了几次,便带着莲净去找梵谛天的长老,将法华殿交给唯一的弟子。自己与荀涓离开了须弥圣地。
茫茫沙漠浩渺,黄沙起伏,连绵无边际。金色的阳光照耀在与戈壁融为一体的石佛上,黄沙飞卷,似有万点金光闪耀,神圣庄严。
石佛脚下,是须弥圣地的入口。
荀涓陪着湛恩,已在这里站了许久。
她看着和尚在石佛前拜了九拜,像是做了最后的忏悔与告别。然后转过身,执起她的手,温言问道,
“想去哪里?”
荀涓靠着他的手臂,笑吟吟道,“不若先去东洲江临城吧,上一回去我还没待够。”
“好。”
“还可以顺路看看释兰城……”
…………
二人一路走走停停,到东洲江临城时,已是一个月以后。
尤记初至江临,正值中秋。城里张灯结彩,城外江边的荻花如洁白的云絮飘逸柔软。稻田里蛙语蝉鸣,金灿灿的稻谷沉甸甸压下,随着风声哗啦啦的响。
故地重游,东洲却已是十二月的隆冬。
荀涓牵着湛恩的手,走在白雪铺就的田垄上。沿着江边的田野,缓缓走向冬日的江临城。
城外才下过一场雪,天是阴的,路上没有行人。
朔风吹散了清晨的薄雾,些许细缕的阳光从云层间隙出,安慰性的给人带来些若有似无的暖意。
“我以前很讨厌江临城。”
荀涓指着前面的城池,对身旁的湛恩说,“看着城讨厌,人也讨厌,没有什么是讨喜的。”
湛恩安静地听着她的抱怨,握着她的手掌紧了一紧。
荀涓为何会厌恶江临城,他虽不能全部了解,但也知道一些大概。想到她过往的经历,不免心中疼惜。
然不等他的安慰,荀涓朝他眨了眨眼,含着笑意,故作困惑,“可我这回再来,看哪里都是喜欢的。你说是为何呢?”
“为何?”他配合地问。
她便拉着和尚的手,一指右侧的江流。
“那里,你陪我放过花灯。我看了便觉欢喜。”
湛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秋日的芦苇已经枯槁,在白雾中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明明是一副凄清的景象,他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中秋月夜下的灯火。圆月映着流水,流水映着灯火阑珊,那阑珊的灯光又映着女子的容颜,动人心魄……
“很美。”
他转而看荀涓,目光专注,透着柔意。也不知是在说眼前的景,还是心上的人。
荀涓抿唇笑了笑,又拉着他的手,指向另一侧的田垄。
“那里——”
她兴致勃勃地指过去,像个小女孩一般作态天真,神神秘秘地说,“我看到过流星。”
湛恩听着她的话,一时恍惚,记忆的画卷随之展现。
就是这一恍神的功夫,荀涓已到了他怀里,勾着他的脖颈,柔媚的语声中透出一丝缠绵,“我又看到流星了。”
湛恩垂下眼眸,澄净的眼底倒映着女子娇艳的面容。
她凑身过来,吻他的唇。
他温顺地回应她,平稳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涓涓……”
良久,两人气息不稳地分开。
荀涓拿手指去点他的嘴唇,语笑嫣然,“你看到流星了吗?”
湛恩诚实地摇头,看她的目光温柔而专注。
他没有看到流星,但觉得有一朵落花轻轻飘落在了唇上,又甜又软。
荀涓的手指划到和尚的眼角,一本正经地说,“流星在你的眼睛里,所以你看不到。”
湛恩抿了抿唇,握紧她的手,漆黑眼眸中有一点柔光璀璨。
“那你喜欢吗?”
他醇厚的嗓音依旧温和,隐约带了些期许。
“当然喜欢。”荀涓嗔怪地看他一眼,像是在怪他这么明显的问题还需要问她。
但她转念一想,知道自己过去还没有喜欢湛恩的时候说了许多打击他的话。如今自然要弥补。
于是拉着他,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往外洒。
“在这世上,我最喜欢你。”
“湛恩是什么样子,我就喜欢什么样子。”
“我不喜欢江临,但因为跟你在一起,我看什么都是欢喜的……”
连着说了几句,一句比一句真诚,一句比一句腻歪,荀涓这个说话的人不觉得有什么,湛恩却招架不住。
“可以了……”
看着他耳根蔓延的赤色,荀涓笑眯了眼,故意委屈地问他,“不喜欢听我说这些?”
“不是。”
湛恩握紧了她的手,像是有些紧张。转头见她一脸促狭,无奈地摇了摇头。
“来日方长。”这么好听的话,他想多听几次。
他眉眼间沉淀着温柔,淡淡的喜悦让荀涓心中一涩。
像是无意一般,她笑吟吟地望着他,认真的说,
“来日方长……那你要尽量陪我久一点……”
湛恩目光微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
“走吧,去找张百衍。”
荀涓不喜江临城,却主动要来此的真实目的,他怎会不知呢?
这江临城没什么特殊,只有个隐居在此的易宗大长老,手握仙器命罗盘,有预测之能,通晓世事。
惟愿张百衍真的能给他们指一条明路,他所求不多,能多陪伴她几年足矣……
作者有话说:
像我这么清水的作者,为什么总是被锁(咕咕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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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张百衍,不在?”
站在那条熟悉的小巷口前,荀涓看着从阵中飞出来的黄色符纸,不由得面色一沉。
她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就因为没有过命罗阵的信物被单独留在了外面,导致了后面遇到张百衍,进惊门,发生一系列的事。
但她更没想到,这一回与湛恩刚走到巷子口,就见得阵光亮起,一张黄符纸飞到了湛恩手上。
符纸就是很普通的道士常用的黄符纸,但上面却不是用朱砂画的让人看不懂的符咒,而是四个明明白白的墨字——
“老夫不在”。
“那老东西是什么意思?”
荀涓拿着黄符纸,表情有些难看。
那是满怀着期待而被打破的愤怒,还带着一丝不敢置信和绝望。
虽然嘴上问出这句话,但其实答案已经在她的心中。
张百衍精通卜算,不可能算不出湛恩和荀涓会找过来。若他真的离开此地换地方也就罢了,可他偏偏留下这样的纸条,就是明白着告诉他们——他知道他们所求,他帮不了,或者……不愿意帮。
一道紫色火光涌现,寒意湛湛。
荀涓掌中幽冥紫炼腾跃,把黄符纸烧得灰都不剩,恨声道,
“他说他不在,命罗阵却还在。我烧了他的命罗盘,不怕他不现身。”
湛恩看到荀涓的样子,眸中黯然。
闭了闭眼,他拉过荀涓的手,语气温柔而宽和,“涓涓,张百衍也只是此界修士,并非神佛,算不到世间一切。既然他不在,我们到城中走走也可。”
幽冷的紫火燃烧于二人手掌交握之间,然后在和尚醇厚温和的嗓音中渐渐隐没。
“算了……江临城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别处玩。”
荀涓压下心头的焦躁,不想让他操心。对湛恩笑了笑,便要拉他离开。
刚转过身,还没走出一步,那阵中又有一张黄符纸飘了出来,垂直落在荀涓手中。
“生机在你”。
荀涓才把这四个字看清,还不等湛恩的视线看过来,那张黄符纸上的大字却蓦然一改,变成一行小字——
“日落前,江临以北,百里双峰”
*
江临城以北,双峰山。
看到那张黄符纸上的内容,荀涓用最快的速度拉着湛恩到了双峰山。
她对双峰山并不陌生,前一次到这里也是跟湛恩一起。不仅在山上的长春观遇到了长寿玄和,还在某个山洞里引诱了湛恩。
相比起江临城,双峰山带给荀涓的回忆要美好得多。
但美好归美好,双峰山依旧只是座凡山,灵气稀薄。所以只有个废弃的长春观,而无修仙门派青睐。
这样一座凡间界的山,如何能有给湛恩续命的生机所在呢?
“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
荀涓的神念遍布双峰山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探得一丝异样,忍不住又有些暴躁。
湛恩也用神念探查过几遍,没有发现。知道荀涓是为自己而升起的烦恼,心中又是感怀又是怜惜。语声温柔地建议,
“天色尚早,我们在山中分开走走看。”
大多奇人奇物都是要靠缘分来碰的,若是无缘,搜遍每一个角落也碰不见。若是有缘,可能随便转个身就碰到了。
荀涓也知道这个道理,听从了湛恩的话,便与他分开,一南一北,步行在山上寻觅。
山上落了厚厚的雪,路愈发不好走。荀涓为了确保不缺漏,所过之处还会用灵力化去地上的积雪。然过了正午,她仍旧是一无所获。
正焦躁时,忽听得天上远远有声音响起,
“你看那是不是花羞美人?”
“啊呀,真是荀涓姐姐!快,快下去。”
荀涓抬头看去,见一年轻小道士踏白鹤而来,手里提这个竹编的篮子。
正是玄和与长寿。
一人一鹤飞落到荀涓跟前,态度极是亲昵。
玄和笑呵呵拉住荀涓,“姐姐来了双峰山,怎也不提前告诉我。”
长寿跟着吐槽,“是啊,美人你不来,这懒小子就只买了供奉老主人要用的食材,也不说孝敬孝敬老子。”
玄和踢了长寿一脚,没踢到,嘴上骂骂咧咧。“等你没了,我肯定天天做七八个菜给你供奉。”
白鹤翅膀扑腾着避开,鹤脸不屑,显得冷艳又高贵。
“老子叫长寿,一定比你个不好好修行的小子活得久。”
他们习惯性打闹了两句,只听玄和问,
“姐姐怎么是一个人?那位湛恩佛子呢?”
长寿,“还用问吗,那和尚那么无趣,肯定是被花羞美人甩了。”
“不是。”
荀涓听到长寿的话有些不悦,但想想长寿当初点明的一句“和尚吃醋”,可是帮她和湛恩的感情推进了一大步。还是把那点不高兴压下,认真警告道,
“湛恩也在双峰山,他是我心上之人,你莫要瞎说。”
解释了一句,不等他们震惊,荀涓又有些急切地问,
“你们在双峰山待了多年,可知此地有什么隐居的大能,或者秘境或者什么灵物吗?”
玄和摇头,“这地界又没有多少灵气,大能如何会青睐此地。”
长寿的颈子扭了扭,笑嘻嘻地说,“老子在双峰山待了近百年,老主人不在以后,就数玄和这小子最牛。花羞美人来了另算。”
它眼珠子一转,看到荀涓,又补充道,,
“这双峰山的灵物所在,没有老子不知道的。秘境跟大能肯定没有,要说最好的地方,肯定还是老主人原来修行的山洞……”
听到这里,荀涓心尖一颤,蓦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带我去。”
长寿便载着玄和,带荀涓飞到了山顶北坡的背阴处。
那里有一间竹屋,是当初的元音真人,现在玄和与长寿的住所。
竹屋以西不到百步有一洞府,是过去的元音真人开辟修行之所。洞中有一汪泉水,可以说是双峰山灵气最浓郁的地方。
但在荀涓眼里看来,依旧算不了什么。根本不到能够孕育出什么延寿灵物的地步。
因为之前异样的感觉,荀涓不想轻易放弃这里。她耐着性子把山洞又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走出山洞,看着外面天色愈沉,又下起了大雪,荀涓心头更是沉重。
却见玄和绕到一古树后,躬身不知在给什么扫雪。
荀涓走过去,目中所见的,竟是一块简陋的墓碑。
碑上刻有两个名字,一为元音,一为玄离。
玄和道,“这是师父跟大师兄的墓。”
长寿也用翅膀扫去陆续落在墓碑上的雪,补充道,
“这个玄离就是对老主人爱而不得堕落成魔修,害得老主人原来折损寿元的大弟子……老主人念在他后来舍命相救,还是让玄和在碑上加了他的名字……”
荀涓上回也听过元音真人这段故事,但并未仔细放在心上。她现在对某些特定的词尤为关注,听着长寿的话不免恍然,
“元音真人也曾折损寿元……”
长寿未觉有异,带着几分卖现的口吻继续吐槽,
“可不是吗?这小子也是够疯的,知道老主人时日无多,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邪方,炼出一枚九品化灵丹。
生生把自己一身修为和寿元都化了进去,也亏得他身负异火,否则那最后一步化灵还真是做不到……自己祭炼自己,可不是个疯子吗……”
玄和在旁反驳,“大师兄是情到深处,何况师父最后不也一直念着他吗!”
“你个傻小子还懂感情了,嘿嘿,大冬天的,你该不是思春了吧……”
长寿与玄和又打起了嘴上官司,而一旁的荀涓却不知何时陷入了异样的情绪中。
“身负异火,九品化灵丹……”
她低声呢喃着这两个条件,低眸看着那张从命罗阵里拿到的黄符纸,声音微微发颤,似哭似笑,
“生机,在我……原来这就是生机在我的意思吗?”
荀涓的异常引起了一人一鹤的注意。
“荀涓姐姐是怎么了?”
玄和戳了戳长寿,长寿扑腾翅膀,一副受惊的样子。
“花羞美人,你怎么了?别吓老子啊。”
荀涓半晌没有回应。
过了好久,她闭目掩去眼里的湿润。抬头露出一双泛红的杏眼,无比平静地问,
“长寿,你们知道化灵丹的丹方吗?”
*
湛恩来找荀涓之时,已是落日后。
雪下得很大,深切切的,片片如鹅毛飞舞,带来穿心透骨的凉意。
天是阴的,乌云隙出最后一点光亮,照着那红衣的女子孤零零走在山路上,落了满身的白雪。无比的寂寥和凄清。
“涓涓——”
湛恩看着荀涓的模样,心中一揪。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甜味,他快步走到她身旁,挥手扫去她身上的落雪。
向来温柔醇厚的嗓音难得透出一分责备,
“怎不知用灵力挡雪,受寒了怎么办?”
荀涓看着和尚从朦胧的风雪中走来,心中酸楚,面上却勾起笑容。把自己送入他怀里,闷声道,
“那正好,也叫你尝尝我好几次看到你受伤时的难过。”
湛恩看着荀涓的模样,刚才那点子出于关心的责备又让疼惜取代。搂着她,轻轻拍打下她的脊背肩膀上的落雪,语声温柔至极。
“以前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荀涓抬头瞪他,气势汹汹,“你知道就好,往后你再受一分伤,我就伤自己两分陪着你,看你心疼不心疼。”
“涓涓。”
湛恩闻言皱起了眉头,才要说她,却在她执拗的目光中败退。无奈地承诺,
“我保证,往后一定好好保重,你也不能胡来。”
二人谁也没提起来找延寿之法的话题。
只湛恩自己全无所获,看荀涓的模样下意识以为她跟他一样。想来是她也一无所获,心中烦闷,才会放任自己淋雪。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好的,我也好好的。”
靠在他怀里回答了一句,荀涓专注地看着自家的和尚,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忽见有雪花飘到了他的眉梢处。还有他肩头也落了雪。一点点白色,在褐衣袈裟上尤为显眼。
原是湛恩看到她以后,忘记了用灵力遮挡。几步路的功夫,身上才落了些雪。
她心中一动,忽而抬起手拉住了湛恩,阻止了要扫去她头发上白雪的动作。
“别动。”
湛恩看着她,似有些不解。
荀涓勾着他的脖子,让湛恩低下头。轻笑着,吻了吻他眼角出现的细纹。像小女孩一样调皮地问,
“你看我发上落了雪,像不像是凡人白了头发?”
湛恩目中困惑,没能意会过来她的意思。
那柔软的唇瓣便沿着他的眼角移动,挪到他的眉梢,亲吻了那朵冰凉的雪花。
凉丝丝的感觉,随着女子柔软的唇,浸入皮肤表层。又将些许的暖意带入心底。
“涓涓?”他还是不解。
便听见他的涓涓笑语吟吟,
“我过去听人说,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虽然你没有头发,眉毛白了也算吧……”
她想要与他白头,但今生,注定是有缘无分了。惟有将这美好的祈愿寄托于飞雪,也能得几分宽慰。
湛恩听着荀涓的话,霎时心中巨震,有如擂鼓。他拥着荀涓的双臂收紧了,良久才用微哑的嗓音沉沉肯定出一句,
“算的。”
话说完,湛恩手捧着荀涓冰凉的发,闭上眼,低头轻吻她微凉的唇。
他理所应当得到了热烈的回应。
然而这一场飞雪朦胧中的亲吻,极尽温柔,但谁也没有睁眼。
只把那更深刻的决心隐藏。藏到白雪隆冬的最深处,盖得严严实实,待来年开春生出嫩绿的芽,总归不叫爱人知晓才好……
作者有话说:
甜甜的日常没得评论,那我们来点刺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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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隆冬的雪化了又落,春来的新枝从嫩绿到凋零,不知不觉已是两年过去。
南洲,菱花渡。
明霞按照荀涓传讯给的方位找到江流边的竹屋时,恰是正午。
灿灿阳光下,翠绿的竹屋坐落在山与水之间,有桃红轻染,虫燕呢喃。
屋前的槐树下置放着一个小桌,桌边背对着她,坐了个穿褐色衲衣的和尚。而明霞要找的红衣女子端着一小盅从竹屋里走出来,正笑吟吟的看着那和尚。
袅袅的炊烟升起,这一幕充满烟火气息的画面,让明霞晃了晃神,险些以为自己找错了门。
这哪里像是修仙界大能该有的样子?
“明霞——”
她晃神的时候,荀涓也看到了她。
红衣女子一脸惊喜地迎过来,桌边的和尚也站起身,缓缓转过身来。
明霞扬起笑容,“荀涓道友,我可算是找到……”
然话还没说完,她看到跟在荀涓后面走过来的和尚时,却一下子卡了壳。惊呼一声,
“这,这是佛子湛恩?”
明霞的震惊不是因为看到湛恩跟荀涓一同出现。早在福藏道君的秘境里,她就知道荀涓和湛恩的关系不一般。
她震惊的是,湛恩的样子跟两年前差距太大。
尤记当初三途河畔,佛子一身赤红袈裟,走在宽阔的金色功德铺就的道路上。仿佛上界的神佛降世。
还有他放出法相金身步入人人畏惧的血河,以身渡荀涓过河的一幕,更是深深印在了每一个围观修士的心里。
莫说修仙界的修士,便是魔修妖修也为之倾倒。
可现在的湛恩,没有了鲜亮的袈裟,仅着一身简单的褐色衲衣跟在荀涓身后。温柔含笑的神态依旧祥和,然皮肤微松弛,眼角生了细纹,看上去仿佛年长了二十岁。
修士寿元快要结束的最后两年,会快速衰老下去。眼前的佛子,便似已至油尽灯枯一般。
“阿弥陀佛。”
湛恩双手合十,并没有因为明霞的震惊而有丝毫异样,用平静温和的语声缓缓道,
“明霞施主,贫僧已不是佛子了。”
他的话说完,却见荀涓面上笑意淡了些,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拉着她往小桌边去。
嘴里道,“你来的正好,可以尝尝我的手艺。要说炼丹我肯定不如你,但素斋还是不错的……”
被荀涓插了话,湛恩并不在意,只温和地笑了笑,跟着坐回方才的位置。
明霞也被荀涓拉到了桌边坐下,有些懵逼地看着满桌灵气四溢,俨然用了不少灵物,效用温补的素斋。
她印象中的荀涓妥妥就是个妖女的形象。哪里像是能做一桌子素斋的样子?
心里的震撼还没消失,明霞恍然听见几声压抑的轻咳。
抬起头来,便瞧见荀涓一脸紧张到了湛恩身旁。
“无碍的,别担心。”
昔日的佛子握住妖女的手,温声安抚。
他的形容衰老了许多,修为境界也仿佛掉落了窥虚境,然眉眼间的温润不减丝毫,目光更是温柔至极。
“嗯。”
荀涓笑着弯弯眉眼,不见一点阴霾。揭开之前最后端出来的小盅的盖,往湛恩跟前推了推,笑声叮嘱,
“你记得把汤喝了。”
阳光从槐树叶的缝隙中洒落,和尚跟女人对视含笑,明明是两个人,却好像融成了一体,无比和谐。任岁月流逝,容颜衰老,都不能影响到他们,消磨到他们的情意。
一瞬间,明霞突然觉得,这顿素斋不用吃了——
她已经饱了。
用过了午饭,湛恩自觉收拾碗筷去江边清洗。荀涓笑眯眯对他叮嘱了一句,“我们要说些女儿家的私密话,你可不许偷听”,就拉着明霞进了屋里。
布下严密的禁制,荀涓再转向明霞时,脸上明媚的笑意已被忐忑和不安取代。
她嘴唇微颤,嗫喏了两下,才抓紧她的手,小声问,
“那丹药,成了吗?”
明霞有些犹豫地拿出一个小玉瓶,递给荀涓。
“这就是九品化灵丹,总共七粒,你……”
“太好啦!”荀涓接过玉瓶,惊喜非常。
“谢谢你,明霞。”
她眉梢眼角尽是喜悦,好像那不是会要她命的化灵丹,而是什么奇珍异宝。
按照提前说好的炼丹的报酬,荀涓给了明霞五份炼丹的材料,一件九品法器。大都是她上次从福藏秘境里取出来的。
明霞没有推辞自己应得的报酬,看着荀涓欢喜的模样,不由得感叹,“你如今看起来,哪里还像什么妖女啊。”
提起妖女,明霞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微暗。
荀涓收好玉瓶,问她,“那卢士陵?”
“他回剑宗去娶他的师妹了。人家是真的娇俏少女,可不是我这种老妖怪。”
自嘲了一句,明霞又看荀涓,轻声问,
“那化灵丹颇有些邪异,是给谁用的?”
她是九品炼丹师,尽管荀涓给她丹方时没说效果,她也能看出丹药的效用。
明霞想起湛恩的模样,有些迟疑的问,“是给你自己用的吗?”
“是。”
明霞瞪大眼,“你疯了!你知道那化灵丹是干什么的吗,就敢自己用?”
“我知道。”荀涓收敛了喜色,语声平静,“你看到他的样子了,我没有别的办法。”
这两年间,她与湛恩去了许多地方,都不曾寻到延寿之法。看着爱人一点点衰弱,她心里清楚,化灵丹恐怕就是唯一的生机了。
明霞看着荀涓的神态,竟仿佛看到了湛恩的影子。
她咬着唇。低声问,“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死了,佛子又该怎么办?”
荀涓脸上平静的神情微微一滞,闭了闭眼,她轻笑着说,“他跟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看佛子对你的感情,可一点也不比你少。”
明霞看得很清楚。
荀涓闻言笑了笑,目光转向窗外。
“他会活下去,成就正果。”
她的目光好像能透过窗看到外面的湛恩,眉眼间自然流露出一股温柔和坚定。
明霞看在眼里,不禁有些羡慕,
“湛恩佛子,他真幸运。”
荀涓却摇头,眸中星光璀璨,透着浓浓的欣悦。
“不,遇到他,是我的幸运。”
………………
明霞没有在这里待很久,暮间就以不想吃他们的狗粮为理由离开了。
目送明霞离开,湛恩看着靠在自己怀中笑眯眯的荀涓,温声问,“你今天很高兴,怎么不叫明霞多留两日?”
他敏感的察觉到荀涓在和明霞说话后情绪有些兴奋,只以为是她见到朋友所致。
荀涓瞪了他一眼,红唇嘟起,很是娇俏。
“要她留下作甚,咱们这么小的竹屋,哪里住得下第三个人。”
湛恩无奈地笑叹,“涓涓……”
这飞醋吃得莫名。他本想解释,然话还没说完,女子微凉的手指已经覆到他的唇边。
“不许说别人。”
她的吻随后而来,不满地咬着他的唇瓣,用贝齿轻轻碾磨,声音娇媚。
“我只想守着你……你也只能看我……”
湛恩的呼吸在她的撩拨下顿时急促了起来。
他嗓子干渴,喉头又有些发痒。
荀涓一直很喜欢撩拨他。但自从两个月前,他的修为跌落到洞化之境,身子进一步衰弱,染上咳疾。荀涓已经许久没有这般了。
她虽然平素里笑得毫无阴霾,但他能感觉到她的压抑和不安。
今日为何……
是因为吃醋?湛恩没有功夫深思。
压下喉头的痒意,僧人的手指穿过荀涓柔软的黑发,掌心微微用力,将她按向自己。带着无比的虔诚与渴望,轻颤着,加深了这个吻。
“好,只看你……”
他喘息着立下保证,忍着想要咳嗽的感觉,嗓音愈发低哑。
远处的江风吹得急了,黄鹂栖落到槐花缀满的树梢上,好奇地看着树下衣衫尽去的人类。
“涓涓……去屋里……”
荀涓抚摸着湛恩泛红隐忍的眉眼,就算过去了两年,他还是那么害羞,那么好欺负。
偏偏她爱极了和尚这幅禁欲又因为自己无法自控的模样。
荀涓一下一下亲吻他眼角的细纹,细密的吻,如风中飘摇的落花,拂过他衰老的痕迹。用火一般的热情,将逐渐腐朽的枯木引燃。
“我设了禁制……湛恩,你不想我吗……”
“……想……”
树上的黄鹂歪了歪头,配合着树下女子的声音,时而婉转缠绵,时而嘹亮,高高浅浅的放声高歌。
从日暮唱到了天明,迎着灿烂的阳光,孤独的黄鹂鸟愤愤看了眼树下未曾止战的男女,哑着嗓子嘎嘎叫了两声,振翅欲飞。
然后一头砸进无形的禁制,晕乎乎坠了下去。
一缕灵风及时拖住了这只鸟,轻飘飘送回了树梢。
荀涓睁开迷离的眼,有气无力地咬了湛恩一口。
“有心思管那只吵死人的鸟,不如快些……你这老和尚,真要磨死我不成……”
老和尚哑然失笑,眼角的细纹叠起,黑眸却深邃明亮,沉稳包容中别具风韵。
“涓涓,我想多看看你。”
他低沉的嗓音好似香醇的陈酿美酒,不再辛辣,却更加醉人。
荀涓是唯一品尝到这美酒的人,直醉得忘乎所以。浑身软绵绵地被他的温柔一点点侵吞。
这和尚过去血气旺盛又天赋异禀,做那事时好比雷霆万钧、暴雨倾盆,折腾得她如同风雨中飘摇的丝萝,只能攀着他求饶。
而血气衰败的和尚却好似春风化雨,缠绵不休,同样叫她承受不住。
好不容易在醉人的风中唤回几分神志,荀涓连忙拉着湛恩,说出自己的诉求。
“……今夏的莲花快开了……湛恩,我们回梵谛天看看莲净吧……”
湛恩的动作一顿,神情微微恍惚。
良久,方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低声答了“好”。
梵谛天,他也的确该回去……做个道别了……
作者有话说:
虐是什么?我觉得我一直很甜啊(咬手指)
这张之前都是甜,这张之后,顶多虐一张,又是甜了~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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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从南洲的菱花渡到西洲的须弥圣地,他们又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接近三年之期,湛恩的情况愈发糟糕。背着荀涓吐了两次血。
荀涓有所察觉,但他既然要瞒着,她也故作不知。
回到梵谛天,莲净看到师父回来很是高兴。法华殿一派祥和。
师徒久不相见,湛恩为荀涓而离去,心中愧对这个弟子。
他虽然境界跌落到洞化境,但升入神庭境大能的感悟还在。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当日就留在法华殿给莲净讲经传道,指导弟子的修行。
荀涓在殿外驻足听了片刻,却独自来到禅房,设下禁制,取出了明霞给她的小玉瓶。
那瓶中装有化灵丹,总共七粒。
湛恩愈渐衰弱,她却因为和尚的献身收服异火,在一年前突破了神庭境。一粒丹药,哪怕是九品丹药也承载不了神庭修士的修为和寿元,故而要分七次容纳。
荀涓倒出了一粒看起来平平无奇,光华内敛的丹药,沉默许久。
这七枚化灵丹共为一体。她祭炼了第一颗,就像是在身体里扎了个愈合不了的口子。不论她是否停止,口子都会越来越大,循序渐进地泻出生命精华,不能中止。
一旦踏出,就再无回头之路。
但,她本来也不想回头。
荀涓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好,五心向天。将丹药送入下丹田内。
一道道紫光细密如丝,在经脉中游走。阴火烧腾,仿佛骨髓被生生抽离,汇入丹田。
只一瞬,就疼得她脊背佝偻,险些滚下了床。
她咬牙忍下,运转了九个周天,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成了。”
从下丹田里取出那枚祭炼成功,夹带了一些紫意的化灵丹,荀涓有些自嘲地道,“真是好日子过得久了,连这点疼都受不住……”
这话说的不尽详实。
真正论起来,以前不怕疼,是因为心无所寄托,没有人会心疼她。如今被湛恩宠得久了,人也娇气了起来。
思及湛恩,她不禁有些恍惚地想到——
他净化幽冥紫炼救她的那次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是否也是如她这般,疼痛,可又满怀欣悦呢?
………
湛恩结束与莲净的讲法,找到禅房来时,荀涓正趴在床上小憩。
听到推门的动静,她睁开眼,循声唤,“湛恩……”
话音出口,荀涓转头看见从门外进来的湛恩,微微一愣。
和尚双手合十,下意识念了声“阿弥陀佛”。
许是刚刚离开佛殿,还给莲净讲了佛法的缘故,湛恩的目光澄净无波,清净祥和。看上去少了些平素的温柔,多了满身超脱的佛性。仿佛镀了一层金色的佛光。
须知自从当初她强行与湛恩拜了天地,使得湛恩对她表白心迹,为她离开须弥圣地。两年间,他们几乎过成了凡俗的夫妻。
隔了这么久,乍一看和尚恢复这个模样,她心中又是怀念,又是喜欢。因为第一颗化灵丹炼成的缘故,心态放松了些,不免暴露本性。
荀涓半撑起身子,看着门口的湛恩,眼波流转。话声像是含在唇齿间,娇嗔而妩媚。
“大师怎么回来得这样迟?把人家一个女子留在这里,可不是待客之道哩……”
湛恩因她一句话定在门口,微怔。
他喉头又干又痒。却平静地忍住,回身关门。
“大白天的,大师关什么门呀。”
女人柔媚的语声带了一丝挑衅的意味。
湛恩转过身,正瞧见她趴在床沿,笔直纤细的小腿从红裙中伸出,交叠着,稍稍弯曲。在檀香氤氲的禅房里活色生香。
他终是没忍住,轻轻咳嗽两声。
荀涓登时皱眉,收敛了妖娆的情态,翻身坐起,
“怎么又咳了。”
这无意识的埋怨和深藏的关切让湛恩心里发疼。他快步走向荀涓,温声道,
“无碍,贫僧只是……”
话才说了几个字,却因为牵动了情绪,咳嗽愈发止不住。
“你瞧你……着什么急?”
荀涓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忙拉着湛恩坐下。拿出才炼出的化灵丹,喂到他唇边。
“这是明霞上回拿来的,我一直忘记了用。你试试,能不能缓和一些。”
这化灵丹被明霞炼好了也是半成品,只有经过荀涓熔炼自己的部分精气,才算完整的化灵丹。
之前的日子她一直跟湛恩在一起,到了梵谛天才有单独行动祭炼弹药库的机会。故而这次才拿出来。
湛恩这两年被荀涓投喂的丹药和灵物不少,没有多想。知道她担心自己,温顺地就着她的手吃了化灵丹。
灵丹入喉,瞬间化作一股暖流遍过四肢百骸,连衰败的神府都好像受到了滋养。
“咦?”和尚的声音透出些惊讶不解。
“怎么样?”荀涓紧张又期许。
“很好。”湛恩如实回答。近一年来,他从未如此轻松和舒适。
不仅没有了想要咳嗽的感觉,洞化境的修为也稳固了。甚至给他一种,这己垂垂老朽的身子好像又能陪伴荀涓许久的错觉。
“那就好,那就好……”荀涓眼中尽是欢喜。
尽管认为好转必然是一种错觉。但湛恩还是忍不住问,“明霞给你的是什么丹药?”
听得这个问题,荀涓呼吸一顿。不可察觉地掐了掐手心,方绽开笑容。
“嘘——”
她的手指贴着他的嘴唇,轻抚他的面颊。
那指腹微凉,柔软滑腻,引人无限遐思。
“我这么个美人放在这里,你去想什么丹药?”
她娇媚的语声中透出浓浓的暗示。湛恩身子一僵,顿时被她的一句话撩得分了神。
两年的时间,双方无比熟悉,荀涓哪能看不出来湛恩的情动?
她笑着扑到和尚怀里,仰起头,娇俏地问他,
“大师要怎么报答人家?”
有心不让他去想化灵丹的问题,女人的手指在和尚胸前画圈,猫儿一样挠他。
她的神态却像小女孩一样作态天真,烂漫如山野的野百合,散发出勾人的清甜气息。
嘟着嘴,催促他,
“你快说呀——”
湛恩被她一撩拨,根本无心再去问什么丹药。
女人小心翼翼的温柔关怀让他爱怜心疼,而她的妖媚使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许是丹药的效果,他胸口仿佛燃烧起来某种炙热的原始冲动。不似前段时日的虚弱。
昔日的佛子配合妖女的情趣,哑下嗓音,轻声问,“施主想要贫僧做什么?”
“自是想要大师你——”
荀涓媚声说了几个字,抬眸看他,红唇开阖,似含苞待放的玫瑰。却意犹未尽地停止。
湛恩垂眼看着她,等她说完。
怀中女子身子往后一倒,手肘撑靠在床上,足尖却高高翘起,从他的小腹,磨磨蹭蹭挪到他的胸膛。
那美如白的足踝纤细精致,翘起小腿,便让裙下的风光一览无余。
他呼吸急促了些,便听得荀涓徐徐说出了后面那句让人血脉贲张的话。
“吻我……”
这妖女,当真是要人的命……
僧人黑眸定定,蓦然握住她纤细的足踝,低眉颔首,虔诚地顺着她的足尖吻下。
“涓涓……”
荀涓抬眼看着他。
佛性与情动在和尚的身上同时展现,克制而渴求。
她不可抑制的心动,却拿膝盖顶着附身而下的和尚。
妖女轻哼了声,似嗔似笑,“痒……”
她的黑发像蛇一样蜿蜒,膝盖抵着他的腰,指尖却沿着绷紧的轮廓线滑落。
娇滴滴地唤他,“湛恩——”
湛恩被迫停下。
她无辜的看着他,嘟着嘴问,“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答应过我,如果我骗了你,你会原谅我。现在还作数吗?”
那问题又似是玩笑,又带着些认真。
她偏了偏头,蜿蜒的黑发穿过他的指缝,如流水一样滑下,让他情难自禁。
湛恩握紧了她的发,温润的眉眼泛起红潮。嗓音发哑,却是无奈,
“我何曾怪过你?”
就算是这两年,她也没少骗他。
“当真?”她眨眨眼,看起来就像是故意折磨他。
湛恩呼吸微喘,醇厚的嗓音低哑,温柔而渴求,无奈地唤她,“涓涓……”
他就这般轻易答应了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好骗。
荀涓心头又甜又涩,面上好像被和尚唤软了心扉,放弃抵触。
妖女的乌发如海藻散开,攀着和尚的肩,喘声轻咛,像风雨里飘摇的小舟。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指腹轻轻点按他头顶代表守戒的戒疤,看着窗台边氤氲的香烟,笑眼迷离,琉璃般的眼底藏着细碎的晶莹水光。
药成了,她也该走了……可她,怎么舍得呢……
作者有话说:
评论太少,不想爆更。明天是三千,还是四千,还是五千,能不能直接搞完就看评论的小天使给不给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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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三个多月过去,湛恩已服了六粒化灵丹。
他并不知晓经由荀涓喂给他的丹药叫化灵丹,也不知那些丹药代表了什么。
只觉得这丹药甚是有效。三个月下来,他的情况非但未曾恶化,甚至早先封闭的神府竟隐隐有重开之势。那感觉,仿佛他还能再活几年一般。
湛恩的情况好转,二人都非常欢喜。
或许是有寿元将近的迫切压在头上,他们对每一日相处的时光都十分珍惜。过去两年如此,回到梵谛天以后,荀涓更是缠他缠得紧。
除了腾出些时间给莲净讲经,湛恩的其他的时间几乎都被荀涓占据。
他的妖女异常磨人,时而妩媚多情,对他百般挑逗,让他情难自禁。时而天真如少女,要他疼着宠着。
今日要他陪她去莲池采莲子,明天要他亲手做了素斋喂给她吃,后日要他为她画眉,然后就勾着他在禅房里,整个日夜与她缠绵……
如此甜蜜的负担,让湛恩甚是无奈,可也心甘情愿地宠着她。
然而近几日,或者说从他服了第六颗丹药以后,荀涓却突然对他冷淡了下来。
说冷淡,也不是那么冷淡。只是一种带着刻意的,若有似无的疏离。
她依旧体贴,不再缠他,更多的让他去给莲净讲道,甚至要他去做早课晚课。与前段时间恨不得跟他长在一起,哪怕他仅用少许时间给莲净说法都要吃醋的情况完全相反。
湛恩可以感受到,她眼中对他的情意一如既往地热烈。只是不知道被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分了神。
他们二人早已两心相许,湛恩有了疑惑,便直接去问荀涓。
而荀涓听了他的话,恍然怔了一瞬。搂着他的肩膀,语带委屈,
“还不是你说丹药效果好,能多延长一些时日。我知你对莲净有愧,既然有时间,就让你多弥补他一些罢了。”
又冲他发火,“我这么想着你,你个老和尚,倒还怪上我了。既如此,你索性不要从我床上下来了,也省得你怀疑我的心意。”
她说完这话,死活不再听他解释,把湛恩拉回到禅房里,缠了他足足两个日夜。
湛恩隐约觉得荀涓的态度有哪里不对劲,但又不知从何怀疑起。到最后还是败在了她的柔情百转下。
两个日夜的时间,她像是为了报复他的质疑,手段尽出地对他百般撩拨——
她口中唤着“湛恩”,亲吻他的每一处。
从头顶的戒疤,到他衰老的面貌,乃至那不可描述之处……落下深深浅浅的红痕。
一边亲吻,还不忘深情地表白。
“好喜欢湛恩的眼……”
“好喜欢湛恩的腰……”
“好喜欢湛恩的……那儿……”
“最喜欢湛恩……哪里都喜欢……”
她情动时如天鹅一般昂起颈子,婉转吟唱。眼光迷离地问他,“湛恩喜不喜欢我?”
湛恩哪里受的住这般撩拨?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身体力行地回馈她。抚摸着她的脊背,在她耳畔哑声答复,
“喜欢……”
然而他的情又岂止只是“喜欢”能言明代表的呢?
她是他心头的朱砂,他的欲/望之火,是他的信仰,他可望不可及的明月光辉。
他将明月拥入怀中,更想要将她融入骨血,长久为伴,生世不离……
荀涓喘息着吻他。
那细密湿热的吻深藏了女子的爱与慕。
她仿佛是将自己彻底化作了绕指的情丝,要把他层层包裹,合而为一,与他抵死缠绵。即使湛恩已经适应了两年有余,仍旧有些吃不消她突如其来的热情。
到最后,荀涓筋疲力尽沉沉睡去。湛恩方才面红耳赤地走出了禅房。
在梵谛天做这事,总会让他有一种亵渎神佛的惭愧之感。偏偏他又受不得荀涓的撒娇,在佛与爱人间两相为难。
只能自欺欺人地,在哄好了爱人以后,再去佛前忏悔。
然而匆匆离去的湛恩并不知道,在他离开禅房以后,沉睡中的荀涓睁开眼,服下一颗回补丹药。站在窗边许久,凝望着他走向佛殿。
那目光中,饱含了眷恋与不舍。
轻缓的语声如烟云徐徐飘散,消失在梵谛天的静谧中。
“湛恩……忘了我吧……”
*
当湛恩结束与弟子的讲法回到禅房之时,那空荡荡的禅房里,再也没有妖女的身影。
禅房里静谧无声,床头只摆了一张信笺,上面压着他当初赠予她的金莲子佛珠。
湛恩心头一紧,快步走过去。拿起信笺和佛珠。
那金莲子念珠是他身为法华殿住持所持有的信物,亦是他赠出的一片真心……是他们的定情之物。
湛恩清晰地记得荀涓有多么爱惜这串佛珠。从他将佛珠赠予她,她从未取下。
如今为何……
他死死盯着叠好的信笺,指节收紧,竟生出些许畏惧。
静默许久,湛恩终于缓缓打开了信笺。
纸上只有两个字,“勿念”。
僧人的手掌发颤,佛珠骤然落地。
真正的离去,悄然无声。
她不要佛珠了,也不要他了……
“不会的。”
看着信笺上的墨字,湛恩闭了闭眼。语声短促坚定,像是在回答着谁,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将这个荒谬可笑的猜想挪开,湛恩压住喉头翻涌的腥甜,躬身捡起地上的佛珠,转身出门。
他要去找她。
将要迈出禅房之时,一朵金色的莲花遥遥飞来,落在湛恩手中。
湛恩认出来,这是他将莲净托付给定真长老照顾时给长老的莲花。
他正生疑惑,下一刻,让他无比熟悉的女声随之响彻在禅房中——
“长老说我是湛恩的劫数,亦是他成就正果的机缘……我以前说只想与他做恩爱眷侣,不想助他成就什么正果。我后悔了。”
“七粒化灵丹已用其六,只剩下最后一粒。我把我的命还给他……没有了我,他就能成正果了吧……”
“我应该多说些什么,让他彻底放下我。可我一看到他啊,那些伤人的话就说不出口了……我的湛恩,他已经够苦了,不该再承受那些……”
“烦请定真长老到时候将这枚丹药给他服下,别告诉他我的去向。就让他,就让他忘了我罢……”
说到最后,那女声哽咽,好似已经悲伤得不能再多说一句话,一个字。
金莲中的灵力用尽,飘然落地,而之前捧着花的僧人却早已没了踪影。
*
当爱意涌上心头,死亡便闻风而至。
化灵丹的药力是循序渐进,前面的都是在帮服用者调整好状态,最后一颗才是真正的化灵丹。也是最要命的丹药。
荀涓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亲手将最后一颗化灵丹给湛恩,怕他不用。为保险起见,便来请求定真长老相助。
定真长老的洞府在重水鸣泉的源头,一个幽暗的山洞里。
荀涓把一切坦白告诉了定真长老。她很清楚,定真长老虽然也是慈悲,但他更在乎的定然是湛恩的未来。
于是她满以为定真会按自己所设计的、对湛恩最好的方式来进行,帮助自己隐瞒行踪,却万万没想到,老和尚会直接把湛恩找来。一如当初,他将湛恩隐瞒的情况告诉她一样,把真相直接捅给湛恩。
从某种角度来说,老和尚是真正做到了众生平等,毫无私心。
湛恩来到山洞时,荀涓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要将最后一枚化灵丹纳入丹田。
人没有不怕死的。她过去畏惧死亡,为了自己的活路杀了不少人,甚至还因为佛骨舍利拿自己做饵,诱惑须弥圣地的佛子。
可是如今,或许是这两年里湛恩对待死亡的坦然影响了她,此刻她心中全无恐惧。只有对和尚的不舍。
荀涓一边运转周天祭炼化灵丹,一边想着湛恩。
真正说来,过去几百年,她的心其实一直被困在疯君的血池里。在痛苦中摸爬滚打,憎恶世间的一切。以至于有了心魔。
是湛恩带她走出了血池,用他的功德与慈悲渡她过河。
他渡了她,现在该是她回报的时候了。
荀涓算好了自己的心理,却没能算到定真和湛恩。
她的祭炼过程才刚刚开了头,便有一阵金灿灿的飓风刮进了山洞,直直落到荀涓面前。然后在看到她的瞬间散开来。
着衲衣的僧人指节紧扣,唇抿得发白,毫不客气地用灵风攫取了刚刚要进入她丹田的化灵丹。
“涓涓,停下来,跟我回去。”
和尚醇厚的嗓音难得没有那么温柔,反倒多了一丝严厉,令人生畏。
“你怎么来了!”
被抢走丹药的荀涓急了,扑到湛恩身旁要抢回化灵丹,焦急不已,
“快把化灵丹还我!”
“你告诉定真长老的话,我都知道了。”
湛恩直接收了丹药,拥住荀涓,重复了一遍,“涓涓,停下来,跟我回去。”
这一次,和尚的语气要温柔的多。
但温柔并不代表脱险。
荀涓被湛恩禁锢住了身子,挣脱不得。听到湛恩说已经知晓一切,她满心焦躁和惶恐,口吻却温柔。
“湛恩,你听我说。在这世上,我喜欢的唯有你,在乎我的,也只有你。但你跟我不同,你还有师父,有弟子,有信仰的佛……”
“荀涓。”
湛恩打断了她的话,垂眸看她。隐忍地说,“可佛与你,我一开始便是选了你的。”
荀涓心尖一颤,道不尽的酸楚。却狠下心推他一把,厉声道,
“是你选错了,你看错了我……现在改还来得及。”
自污的话语说出口,荀涓不敢看他,可和尚的声音却钻入耳中。
“涓涓,你不要我了吗?”
他喘着气,嗓音嘶哑,低迷发颤。
荀涓忍不住抬头去看他,只一眼,便怔在原地。
她从来没有看过湛恩这个模样。
印象中湛恩一向来平静祥和,就连他自己的衰老和死亡都不能让他有多么动容。
可现在,僧人那双澄净包容的眼眸被赤红填满,嘴唇发抖,尽显无助和恐慌。
他拉住她的手,温柔的语气中透着藏不住的央求意味。
“涓涓,你骗我,我可以不怪你。但你别不要我……”
荀涓的泪水霎时决了堤,手足无措地抱住他,
“不是的,我想要你的,我……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那你停下,跟我回去好吗?”
他用温柔织了一张网,求她放弃。
荀涓险些就要被他的温柔和低迷所获,败下阵来。但现实随即让她清醒。
“我不会跟你回去。”
坚定拒绝了湛恩,荀涓深吸一口气,有些狼狈地质问他,
“我只是想要你活着,你当初不也是这样吗?怎么就准你为我舍生,不许我为了你?”
她抱着他,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肩头,淌出了满腹的委屈和真情流露。
“我以前很怕死,处心积虑来骗佛骨舍利。可遇到你以后,比起死亡,我更害怕失去你。所以我瞒着你做了这个选择……
定真长老说过,如果没有我,你本可以成佛。
湛恩,你渡了我那么多次,也让我成全你一次,好不好?”
湛恩沉默了一瞬,握紧了她的手臂。隐忍而克制,“我不用你来成全,涓涓,我也想要你活着。”
“可天道不让我们同时活!”
湛恩的拒绝与拖延让荀涓彻底爆发。她扯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丹田处,声音近乎嘶吼。
“你感觉到了吗?这里——”
她大哭,绝望地让湛恩摸到她丹田处不断泄露涌出的灵力。
最后一次祭炼一旦开始,她的丹田就像从中间破开。生命的能量与灵力会从那个裂口不断涌出,灌注所有到化灵丹里。
可他却偏偏打断了她,还抢走了化灵丹。让丹田里涌出的灵力都白白消散在了空气四周。
这就是荀涓如此焦虑与迫切的缘由。
“最后一次祭炼已经开始,不管你用不用这颗丹药,我今天都活不了!你救不了我,就让我死的值一点。”
她哭着央求他,“湛恩,你说了会一直对我好。难道连我最后的要求都不同意吗?”
感觉到荀涓丹田处不断外涌的能量,湛恩脸色苍白,仿佛一头冷水兜头盖下,从头凉到脚,带给他最深沉的绝望。
荀涓根本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也断绝了任何一丝回头的可能。
她最后的请求……
湛恩无声地妥协了,松开手,让荀涓去继续祭炼最后一粒化灵丹。
他看着她迫切地将丹药纳入丹田,身上腾烧起紫色的冷火,光焰灼华。
在福藏秘境,他用自己的命换荀涓活,现在,荀涓又用她的命来换他。
这样的因果报答,他宁可不要。
山洞里一片可怕的沉寂。
紫意映照荀涓的面容,被她收服的异火从脚尖开始,一寸寸吞噬她的血肉,变成邪异又充满生命气息的光华,注入丹药之中。不需要再摆成打坐的姿势,异火自然会完成剩下的一切。
感受着身体的剧痛,看着徐徐在火光中消失的自己的足踝,死亡近在眼前,荀涓却突然平静下来。
那双雾蒙蒙的杏眼清灵透彻,直直望向脸色大变、要过来的湛恩。带着一丝苦涩地呵止他道,
“你别过来,我控制不住火了。”
他无法违背她所谓最后的愿望,被迫停在原处,用猩红的眼看着他的爱人。
直面荀涓身体的消失,湛恩更能够清晰地知道,他是要失去她了,彻底的失去。
“涓涓……”
紫色的火焰吞噬了荀涓的小腿,丹药的光华愈发圆融。
她用手撑着地面,望着他笑。
“湛恩,我喜欢你穿佛子的那件赤红袈裟的样子。等我死后,你要修回神庭境,重新当上佛子。”
“……好。”他哑声应下,脸色苍白,浑身都在颤抖。
火焰烧到了荀涓的大腿,自大腿以下,空荡荡什么也不剩下。
她笑吟吟,目中透着期许,“答应我,你要飞升,要成佛。”
“……好。”
紫火烧到了她的细腰,丹田的血肉已经不在,只有一颗浑圆的丹药,在紫光中悬浮,莹莹生辉。
荀涓的笑意顿了一顿,带了几分认真,抢着时间开口道,
“待你成佛,我允许你来渡我……”
湛恩看着她,声音嘶哑至极,几乎发不出声来。
“好……”
紫火吞噬到她的胁下,她终是忍不住鼻头酸涩,抽泣一声。垂眼撒娇,
“你把眼睛闭上,不要看我了……”
他的嗓子已发不出声,听到她的话,身子发颤,温顺地紧闭双目。
在黑暗中,他听到女人的声音哽咽响起。
“我不能化成风守护你,但我已经成了你的一部分,永远陪着你……”
“湛恩,我心悦你……你忘了我吧……”
那是她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有什么东西坠落,落地轻响。随后就是漫长的宁静。
没有得到她的指令,湛恩不敢睁眼。
他跪伏在地,闭着眼,一边呕血,一边哑声诉说。
“你以前说想要佛子,于是我成了佛子;后来你说喜欢我,我便舍佛来爱你;现在你又不要我了,说希望我成佛……”
“涓涓,你的要求那么多,一变再变……我也是会累的……”
她的委屈有他来听,有他来疼。可他的委屈,却没有人来听了。
鲜红的血染红了地面,僧人白净的脸上突然生出黑色的魔纹,像生长的藤蔓,颜色越来越深,纹路蔓延越来越广。
冷而煞的魔气自和尚的体表漫出,如凛冽的飓风,血雾腾腾。
洞外响起一声洪亮的佛号,“阿弥陀佛——”
山洞都因这一句佛号而震动。
湛恩又吐出一口血,被迫睁开眼。
入目所见,一颗浑圆的丹药静静置放在几步外,上有如意丹纹,紫意盎然……
湛恩死死盯着那颗化灵丹,盯了许久,匍匐着靠近,就好像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到了丹药的近处,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碰了碰丹药,像是被什么烫到,疼得快速缩回。
入了魔的和尚再去伸手碰那丹药,刚刚触到,又再次缩回。
往复了不知多少次,他终于下定决心,克服那无形的烫,握住了它。
“涓涓……”
喊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他低下头,重重喘气。大口呕出赤红的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血色浸染了地面,僧人脸上黑色的魔纹却如冰霜消融,一点点隐退了回去,变回惨白的肤色。
她那么喜欢佛子,他怎么能舍得成魔……
作者有话说:
好了,我刀完了,真的完了(狗头)
明天涓涓能不能复活再见湛恩,继续看小天使们评论营养液给不给力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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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盛夏,暴雨骤降。山林间疾驰的两匹马在雨中勒住马,暂时停在树荫下。
一匹马上的红裙少女气喘吁吁的提议,
“秦侍卫,雨下的太大了,刚才经过有座破庙,今晚就去那里避雨休息吧。”
另一匹马上的侍卫皱起眉头,
“公主,陛下有令,日夜兼程赶往玉琼门,不得耽搁……”
“我们带着国师的符咒,那妖孽不一定就能找到我们,歇会儿吧。我真的好累啊。”
说到最后一句,少女的语气带了些撒娇的意味。
她的红裙淋湿了,雨水顺着她的脸庞滑落,看起来虽有些狼狈,但难掩绝色的容颜。
见她秀眉微蹙,一双杏眼雾气蒙蒙,有种琉璃般的脆弱,任谁见了都要心生不忍。
秦侍卫被她撒娇似的话语一说,不着痕迹的红了耳根。
在君命和公主的央求中挣扎一瞬,还是咬牙应下。
被称作公主的红裙少女名为荀涓,是周国明宣帝的幼妹,周国的公主。
五日前荀涓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小公主头一次偷跑出宫,不想被一只蛇妖看上。当街就要掳人。幸得国师出手,借师门法器暂时击退蛇妖。保全了公主。
但国师自言修为低微,也不能杀死蛇妖。故而明宣帝派秦侍卫护送妹妹前往玉琼门求早些年离家修仙的小皇叔庇护。
这才有了荀涓出现在距离周国皇城几百里之外的山林的情景。
片刻后,两人快马回到之前经过的破庙。
那是一间极为荒凉破旧的小庙,总共只有前后两间,门半开着,门前长了半人高的蓬蒿,破烂的牌匾倒扣在地上,看不到庙名。
此时已过了酉时,因为下雨,天光更是黑沉。
秦侍卫率先推门而入,荀涓跟在后面。
她跨过那腐败的门槛的瞬间,一道电光突兀地划过天际,照亮了原本黑沉沉的正殿。
荀涓恰好在电光闪耀时抬起头,清凌凌的杏眼看向坛上的神像。
因为电光只亮了一瞬就消失,她也只来得及看上一眼。
与她印象中佛殿里供奉的金佛不同,这间小庙供得是两个泥塑的和尚。一高一矮,都是站立的姿势。
她的目光下意识聚在前面高一些的泥像身上。
那和尚身披袈裟,一手持禅杖,一手竖立胸前。许是因为年久失修,面容五官甚是模糊。却给人一种慈悲祥和的感觉。
但哪怕背景是杂草丛生的破庙和雨夜骤闪的电光,也不会让人感到丝毫的阴暗恐怖。
只看了那泥塑的和尚一眼,荀涓心口却蓦然一抽,好像被什么轻轻扎了一下,又疼又痒。
她不可自控地睁大了眼,脑中空白,眼睛死死盯着那泥像,怔在原地。
电光只有那么一瞬,下一刻,殿内恢复黑暗,外面响起轰动的雷鸣。
她看不到他了……
荀涓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子惊慌,急切地往前迈开脚步,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本能的想要靠近神坛上的塑像。
庙内无光,她又心神紊乱,没有防备。才跑出两步就不知被什么绊了脚。惊呼一声,一头栽了下去。
“啊——”
“公主!”
荀涓的额头磕在一个半软的物体上,不是很疼。但有灰尘飞进了鼻腔,让她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秦侍卫循着声过来扶起她,焦急地问,
“公主,你没事吧?”
“秦侍卫!”
荀涓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管自己刚刚摔过。而是抓紧了秦侍卫的手臂,盯着黑暗中那个高高在上的模糊的影子,低声命令。
“把火折子给我。”
她的语气中毫不遮掩自己的急切。
秦侍卫有些不解,但刻在骨子里的服从天行让他下意识应诺,从怀里取出火折子。贴心地给荀涓拧开。
一点赤红的火光亮起,淡淡的光照亮了荀涓身下的草蒲团。虽然布满灰尘,但还算柔软。就那么恰好地摆在这里,阻止了荀涓直接以头抢地的困境。
荀涓把火折子抢过来,借着那一点火光,仰头去看那置身于黑暗中,完全看不清晰的泥塑雕像。
秦侍卫道,“公主在此等待片刻,属下找些东西来生火。”
“嗯。”她有些漫不经心。眼睛只顾看着神坛上,动也不动,看起来很是乖巧。
然而等到秦侍卫在殿内的角落找到破烂的木架子和干草回来,发现之前乖巧不动弹的荀涓已经举着火折子,爬上了法坛。
小公主一身红裙,因为身量不算高,站在那神像前,额头堪堪能到泥塑的胸前。
火光照亮了泥塑的脸,也照亮了荀涓的脸。
一个仰视佛像,期期艾艾。一个垂眸观世,尽显慈悲。一人一泥塑在黑暗中,竟仿若有种深情对视的感觉。
秦侍卫打了个寒颤。
要说起来,这位小公主有闭月羞花之貌,一身红衣,如盛世芳华。先帝与现在的陛下甚爱之。
这次出来,如果不是国师说只有两枚隐藏气息玉符,怕人多了被蛇妖发现,护送公主的就不只是秦侍卫一个人了。
可是漂亮归漂亮,再怎么漂亮,也架不住这种鬼魅的背景啊!
在破旧的庙里跟泥塑像深情对望,不是鬼魅,更胜鬼魅。
神坛上的公主正甜丝丝的问,“秦侍卫,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在看着我一样……”
秦侍卫被荀涓的话下了一跳,还是硬着头皮说,“庙里的神像大都如此。”
“是吗?可我觉得他不一样啊。”
荀涓抬手,又去摸那泥塑的脸。
白玉般的指尖顺着斑驳的灰褐色泥像滑下,两相对比分明,在这种环境中,愈发让人慎得慌。
却听见荀涓叹息,“就是做工差了些,连脸都看不清晰。秦侍卫,你认识他吗?”
公主看泥和尚的目光专注得仿佛在看心上人。
莫不是中邪了?
秦侍卫自己的想法吓到,看得头皮发麻,连忙摇头,“属下对神佛了解不多。”
咽了口口水,又有些紧张地提议,
“公主,您,要不要先下来。属下生了火,您也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荀涓又看一眼,“好吧。”
她恋恋不舍的下来,把火折子给秦侍卫,让他生起了火堆。
不多时,一堆赤色火光点亮了漆黑的夜,好像给那坛上的两尊像都覆盖了一层灿烂的金色光辉。
有了光,荀涓仍旧看着那尊泥塑。
秦侍卫也看。
在他眼里,那分明只是一个做工粗糙的泥塑像,连彩漆都没有,手里的禅杖还是木头的,脸也看不清。除了一点祥和气质,再是普通不过。
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公主就像入魔了一样盯着个泥塑看?
难道是因为那只蛇妖?
秦侍卫摇了摇头,他们身上带有国师的法器,如果蛇妖接近定会有反应。公主的异样,可能另有缘由。
他也不想荀涓总这么下去,于是拿出干粮和水,请荀涓先吃。
赶了一天的路,荀涓肉体凡胎,早就饿了。吃着干粮,她也总算是收回了一些心,把视线从泥塑身上挪开。
张目四顾了一番,荀涓的视线被右侧墙角下一块石碑吸引,索性啃着干粮过去看。
那石碑应当是与庙宇同时留下,经过许多年的荒废,字迹模糊,很多地方都看不清了。
可荀涓并不介意。她的手指顺着字迹下移,小声念道,
“隆庆五年春……宏林大疫…三百余人,尽……幸得圣僧……”
隆庆是大周开国之君,距今已过了三代。
荀涓算了算时间,一声长叹。
又继续往下读,“幸得圣僧湛恩所……唔,圣僧,湛恩?”
念到这里的荀涓,陡然顿住。
她的目光町在那两个石刻的文字上,挪不开一样。
因为这个名字心里砰砰乱跳,声音更是紧张到发颤。小声重复,
“湛,恩……湛恩?”
念出这个名字,一种奇异的感觉顷刻间席卷了胸腔,又有悲又有喜,酸涩难言。她茫茫然如处于迷雾中,目中所见的一切突然间都变得模糊朦胧了。
“公主,可是有哪里不适?”
荀涓抽回思绪,有点迟钝地抬起头,看到一脸关切的秦侍卫。
感知回归,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竟是泪流满面。
“公主可是有哪里不适?”秦侍卫又问一遍。
荀涓抹了把眼泪,“我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就是,心里难受……”
说着这话,她手捧着心口,轻声抽泣。
高大的侍卫差点没跟着哭起来,
这么多年,只听说这位公主是陛下嫡亲的妹妹,号称大周第一美人,可从来没听说过公主有心疾啊。
“这可如何是好……”
荀涓毕竟不知这个名字与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看到秦侍卫吓得脸都扭曲了,及时止住了泪,安抚道,
“我真的没事,不是哪里疼,已经好了。”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安抚了秦侍卫一句,荀涓重新看向那泥塑的和尚,再次爬上了法坛。
这回秦侍卫不敢叫她下来了。只要公主安安全全的,她就算是回头要把这尊泥塑带回去当驸马也不管他的事。
话是这么说,秦侍卫的视线还是始终关注着荀涓。
看着她爬上法坛,看着她站在泥塑前久久伫立。从头上拔下唯一的一只金簪,踮起脚,把簪子放到了泥塑和尚的手上。
秦侍卫差点没从地上跳起来。
一起赶了几天的路,他很清楚公主有多么珍视这只莲花金簪。
听闻公主独爱莲花,这只莲花簪是陛下令人特意为她打造,是小公主最喜欢的簪子。
把最心爱的东西塞给别人,可不像是公主的作风。
然而事实就是这么魔幻。
荀涓的手握住泥塑那只竖立胸前的手掌,将金簪夹在他们手掌之间。
仰头望着那张斑驳的脸,口吻无比认真。
“我听皇嫂说求佛都要奉上贡品。这是我最喜欢的莲花金簪,现在供奉给你。”
小公主顿了顿,目光中饱含期许,依稀还带了一丝羞怯。轻言细语地向佛祷告,
“你要真的有灵性,就到我梦里来,让我见你一面好不好?”
废弃的破庙中,火光明明晃晃,照亮着周国最尊贵的小公主认认真真地撩拨一尊泥塑的佛像。邀请“它”入梦相会。
这一刻,秦侍卫觉得公主真的疯了!
回头陛下说不定会把他灭口。
一男一女具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谁也没有注意,一条山林里最常见不过的草花蛇爬进了破庙。
外间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夹杂在雨声中,由远及近,格外瘆人。
而在高高的神坛上,那看不清脸的泥塑眼中似有一缕金光亮起,不到一息的功夫又隐没了去……
作者有话说:
撩佛的第一步,从撩他的泥身塑像开始
收到一个小可爱的深水,可太激动了。今天缓缓,明天努力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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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腥味?好像还有奇怪的声音。”
坛上与泥像握着手的荀涓用空闲的手揉了揉鼻子,突然转头问秦侍卫。
她的五感生来要比常人灵敏,可以听到很远很轻的声音。
秦侍卫闻言一愣,用力做了两个深呼吸,不解,“好像是有点。是因为下雨……不对!”
他的话还没说完,伴着蛇类吐信子的嘶嘶声,好像是眨眼的功夫,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无数的蛇。
“是蛇!公主不要下来!”
秦侍卫往门口看了一眼,霎时变了脸色。从腰间摘下随身携带的明黄色袋子,快速从里面抓了一把雄黄粉,用力撒出。
连续重复这个动作,阻止了蛇的接近。在火堆前弄出一条隔离带。
荀涓知道,那雄黄粉是国师特制的,就是怕他们被蛇妖找到。
她看向门口,数以万计的蛇阻隔在雄黄粉隔离带的外面,冷冷盯着荀涓吐信。
那些花花绿绿的蛇不论长短大小,有毒无毒,都像是公用了同一双眼,闪动淫邪的光。
旁人看着都要害怕,更别说视线的聚焦点荀涓了。
她白了脸,下意识往泥塑身旁凑了凑,抓紧了泥塑和尚的手。看着秦侍卫从火堆里掏出一根烧红的柴火,试图用火和雄黄粉破开一条道路。
然而道路还没有清出来,门外却响起一个阴冷的男声。
“美人,我找的你好苦啊——”
“它找来了……”
秦侍卫脸色难看之极,大概是受了国师的教导,从放雄黄粉的袋子里取出一个闪着微光的玉令。
不知是秦侍卫主动做了什么,还是察觉到蛇妖的靠近,那玉令自行飞出,在半空形成一个清光护罩。恰好将退到佛坛边的秦侍卫和荀涓笼罩其中。
“嘶嘶……这点手段,也想拦住我吗?”
幽冷的声音愈来愈近,透着讥讽的意味,因为蛇嘶嘶声听不真切。
火光映照中,有无数淡灰的影子越过火线,向光罩逼近。
那些影子细若发丝,在地面的阴影中扭动盘旋,有头有尾,俨然是无数细小的蛇。
细细的蛇影在逼近,带动包围他们的蛇,都像发了疯一样前仆后继,不再惧怕雄黄粉,奋力冲撞清光罩。
前面的撞死了,后面紧接着补上。
蛇的尸体腥臭脏污,让清亮的灵光越来越弱。
这一切发生不过十几息的功夫。
他们眼睁睁看着清光减弱,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手措施,一个半人半蛇的怪物已然进入了殿内。
“小道士留下转移我的注意,让我以为美人还在皇城。真是好算计。可笑尔等肉胎凡身,真以为能用法器?在小道士手里还有几分用,你?呵……”
说话的蛇妖外貌邪异可怖。
一条粗壮的黑色蛇尾,极不协调的顶着一副苍白和消瘦皮包骨一样光裸的人类上身。而从脖颈往上,到两颊的两侧却又布满了黑玉一般的鳞片。
他说着话,鲜红的蛇信不断吐露,看着奋力撒雄黄粉的秦侍卫笑容讥诮。而目光挪到荀涓的脸上时又变成了与那些蛇一样的淫/邪痴迷。
过分粗壮的蛇尾横着扫过清光罩。看似漫不经心地抽了两下,本就光芒减弱的光罩瞬间如镜面碎裂。
那碎掉的,不是光罩,而是他们的希望。
“有我在,你休想碰公主!”
秦侍卫拔出他的刀,无畏地挡在了荀涓身前。
蛇妖的竖瞳里有着分明不屑,他甚至没有自己动手,仍旧盯着荀涓看。只是嘴里发出几声嘶嘶的声音,地上的蛇就疯狂涌向了秦侍卫。
一个凡人,就算武艺再高,又怎么能敌得过数以万计的蛇呢?
荀涓把一切看在眼里。几乎已经可以预见秦侍卫的下场。
她的脸色白的透明,极致的恐惧中好像催生出骨子里的镇定。平静地对上蛇妖的眼睛,
“你放过秦侍卫,本宫可以跟你走。”
“公主不可!”
秦侍卫被斩断几条跳起来咬住他的蛇。
蛇的尾部被横切砍断,蛇头依然死死咬住他,悬挂在他身上。
蛇妖摇了摇头,用饱含不屑又灼热的目光看着荀涓。声音阴冷滑腻,
“作为带美人逃跑的惩罚,他必须喂蛇。”
荀涓身子一颤,松开了始终握住泥塑的手。
金簪没了依托,霎时坠落,摔到泥塑像的脚边。
她俯身将金簪捡起,重新插到发中。再抬眸时,红唇微勾。一双眉目传情,定定看向蛇妖,似笑似叹地娇嗔道,
“蛇君当真这般狠心吗?本宫可是想心甘情愿地随你离去的……”
轻灵的语声意味悠长,纵还带着些许稚气,却也显出十足的艳色逼人。笑一笑,勾魂夺魄,真让人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
“果然是个尤物。”
蛇妖目光灼灼,因为过于兴奋,人身与蛇身相交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突了出来。眼中竖瞳泛红,带着一丝得意,让群蛇退下。
“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若早早认命跟了我,哪里有这许多事?”
他说着,蛇尾用力一摆,瞬息间已到了荀涓身旁。
滑腻冰冷的蛇尾缠住了她的腰身,鼻腔里填满了特属于蛇的腥味,令人作呕。
她握紧拳头,没有挣扎。
这种被强迫的经历明明是第一次发生,可荀涓却恍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心里出乎意料地没有多少恐惧,还有空看了眼身侧的泥塑雕像。那莫名的委屈,比恐惧还要多一些。
荀涓轻言细语,“不要在这里……”
感觉到她的驯服,蛇妖猩红的信子舔着荀涓的脸,
“既然美人有求,我自当……”
话还没说完,虚空中仿佛听到一声,“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在荀涓耳中轻得像飘摇的棉絮。可对蛇妖来说,却似虎啸龙吟,震得他蛇躯一软,不能缠住荀涓,从佛坛上摔了下去。
耳畔响起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荀涓心有所感,转过头看泥塑的和尚。
那泥塑身上果然有了裂纹,从裂纹的缝隙中却射出道道金光,照得荀涓浑身暖洋洋。
她隐隐约约嗅到清雅的莲香,驱散了方才蛇妖的腥臭。
佛坛下的蛇妖已经失去了半人的形态,变成一条彻头彻尾的黑蛇,盘成一团,像泥塑扣头,嘶嘶哀求。
“小妖不知此殿有灵,求圣僧饶命,圣僧饶命……”
荀涓听着蛇妖说泥像有灵的话,眼睛发亮。伸手又想去碰那泥塑的和尚。
不想刚触到温热的泥身,那佛像顷刻间四分五裂,散落成堆的泥块。
她瞳孔一缩,脱口而出地喊了声,“湛恩!”
便瞧见泥块的中心空缺处,散发金色佛光的原是一串佛珠。而在佛珠的中间,竟还有一团紫火。
大许是泥塑的碎裂使得佛像丧失了灵性,佛珠散发出的金光渐渐隐没。
倒显得那团紫火尤其盎然。
荀涓弯下腰去捡佛珠。
佛珠触手,那紫火竟像是活了一般,贴着荀涓的手指钻进了她的体内。
火焰入体,并没有灼烧的痛感。她只觉得微凉的一团气流直入丹田,刹那间,天地好像不一样了。
如果有修士在场就可以看得出。荀涓此时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齐开,灵气蜂涌而至,齐齐涌入她的体内。
几息的时间就完成了修士的第一步,引气入体。
同一时刻,东洲某座城的街头——
一枯瘦的算命先生在穿行的人群中抚掌大笑。
“来了,哈哈哈终于来了!”
于一众行人异样、看疯子一样的眼光中,老相士随手扔了手里写满字的白幡,取出一块罗盘,大笑着浮空而去。
“走吧老伙计,为了等这个传承人,老夫可是熬得太久了!”
西洲,须弥圣地,梵谛天——
跪坐在佛前的年青僧人突兀地抬起头,诵经声蓦然一顿。
他看着上方的佛像,口中喃喃,
“法像碎裂……师父,是她回来了吗?”
回到破庙里。
佛像已碎,金光隐于佛珠串中消散,对蛇妖再构不成威慑。
看着荀涓眨眼完成引气入体,变回原型的蛇妖先是震骇,紧接着眼里划过一抹贪婪与阴毒。
没有了佛光相护,一个刚刚引气入体的小姑娘,有什么可怕的呢?只要他吞了她,异火和佛珠就是他的了。
美人虽美,到底不如实实在在的利益动人。
巨大的黑蛇用最快的速度做了决定,张开血盆大口,嘶吼着扑向了佛坛上的荀涓。
然黑蛇刚刚靠近,荀涓手中的佛珠竟也飞出,自行护主。
但见得金光大盛,檀香袭袭,佛光把蛇妖弹了出去。又重新隐没。
荀涓看在眼里,眉头微皱。觉得那佛光没有直接杀了蛇妖,而只是把他弹开,未免太过于温柔。
这个想法生出,荀涓似有所感。抬起左手,一抹紫焰就随心显现。在荀涓想要杀了蛇妖以绝后患的心态中笔直飞向了想要逃跑的黑色大蛇。
一瞬间,紫火腾腾覆盖黑蛇周身,那威风的蛇妖刹那间尸骨无存……
荀涓心里一松,晕了过去。
*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她的意识在一片诵经声中飘荡。
凭借荀涓多年陪伴祖母和皇嫂礼佛的经验,她能辨认出那是地藏经,超度用的经文。
诵读地藏经的人一遍又一遍,不曾间断。声音越来越嘶哑,像是干燥的砂石互相摩擦。
荀涓听着那诵经声,眼中所见,是氤氲袅娜的香烟。朦朦胧胧间,有一双手持着佛珠,皮肤松弛皱起,有淡淡的褐色斑纹,甚是苍老。
她看着那双手,心头仿佛沉甸甸地压抑着什么,又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诵经声越来越低,越来越慢,蓦地戛然而止。
眼前的迷雾聚了又散,她看到那双苍老的手将佛珠放在地上,割破左手的掌心。鲜红的血液像一条细细的涓流滴在佛珠上,不一会儿就染红了整串佛珠。
随着淡淡的莲花香,有一团金色的光影覆在了珠串上。一丝一丝,钻进每一粒佛珠里。
有人在低低的喘息。嘶哑的诵经的声音响起,却不再是念经,而是含糊地唤了声,“涓涓……”
涓涓?是在喊她吗?
荀涓无法描述那一声唤中含带的感情,他好像在忍受剧痛,那痛又随着声音传到她的心里,让她心口抽痛。几欲落泪。
风吹散了香烟,血色不见。
那个嘶哑的声音重新响起,无比的平静,
“我身虚幻,四大假合,无有坚实,大地、诸天悉非究竟。”
话音毕,佛珠被那双手重新捡起,好像跟着那人迈出的步伐,往前挪了一挪。
肉眼可见的,那人手背上像老人一样松弛皱巴巴的皮肤,一下子变得紧致年轻了。
那人又走一步,高诵“阿弥陀佛——”
醇厚的嗓音不再嘶哑,如沉沉的钟声悠悠远扬。
她的视觉好像也跟着改变了。
眼前出现的再不只是手,而是一个体态佝偻的僧人的背影。
僧人走出一步,佝偻的脊背挺拔如青松。
僧人又走出一步,身上简陋的褐色衲衣变成了华丽的赤红袈裟。
他脚下是忘不见边的血河,前方是万丈金光,香烟袅袅,梵唱阵阵。
在佛光的照耀下,他就那么向前走,淌过血河,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迈向佛光。
荀涓张开嘴想要喊他,却发不出声音。
她无声的喊——你要去哪里?
僧人没有回答,只能听到梵唱声声,庄严肃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
荀涓就是在那重复吟唱的佛号中醒来的。
刚一睁眼就看到秦侍卫惊喜的脸,
“醒了!老先生,公主醒了!”
昏迷前的记忆回笼,见秦侍卫还活着,荀涓心里一松。也没注意他喊的老先生,自
抬头仰望四周。
发现自己还处在破庙中,但天光已大亮,不复记忆中的黑暗雨夜。
她突然想到什么,直起身来,眼睛看向佛坛上那堆积的泥块。一把抓住秦侍卫的手臂,急切地问,
“我的佛珠呢?”
荀涓才刚刚醒过来,声音还有些哑。秦侍卫万没想到她会先问佛珠,一时愣住。
却从旁边传来啧啧的感叹声,
“哎呀呀,真是鹣鲽情深啊。小姑娘,你那佛珠旁人可碰不了,不就在你腕上戴着吗?”
听到这话,荀涓垂下眼眸,正看见左腕上缠了三圈的佛珠。
她抬起手来,还能嗅到佛珠上淡淡的香味,像是莲花香和檀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淡金色的佛珠颗颗圆融,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种木头,倒像是缩小一些的莲子。
与梦境中看到的一样……
荀涓的右手握了握佛珠,仿佛能感觉到些许温热,让她心中宁静安稳。
安稳下来的荀涓终于有心思看向说话的人。
那是个头戴方巾,穿着灰袍的枯瘦老者。他瘦削的下巴上续了山羊胡,正摸着胡须,笑眯眯看着荀涓。眼中精光四射,好像还透出一些满意。
“你又是何人?”她警惕地问。
那老者抖了抖袖,拿出个同样灰扑扑的罗盘,嘿笑道,
“老夫张百衍,受故人所托,来渡你成仙。”
“渡我成仙?”
荀涓抬眸,轻笑,“难道你是仙人?”
老者摇头晃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荀涓定定看张百衍片刻,慢条斯理地折了折袖摆。平淡道,
“不如何。反正我现在不想成仙,只想找一个人。”
“人?”
张百衍古怪地笑了声,看荀涓的眼神尤其异样,像是讥诮,又像是惋惜,复杂得很。
“现在的你找不到他,找到他了,也没有用。”
“为何?”
张百衍眯了眯眼,“因为你是人,而他——”
他微微收敛了笑容,隐约带着一丝敬畏,
“他已成佛了。”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过渡章我实在懒得写,大家要没意见,下章我直接让女主飞升,开始撩佛了?
ps,双更太难惹,我还是争取每张内容多点吧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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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西洲边际,丹丘岭。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茫茫赤沙丘上丘陵林立,红裳的少女与一众着白的修士于殷红的晚霞中遥遥对峙。
为首的白衣修士负手而立,看着对面的荀涓面露不屑之色,高傲地说道,
“张百衍已死,那命罗盘是我易宗的仙器,速速交出,可准你入易宗修行。”
“命罗盘明明是老头子自己在秘境所得,就因为他拜入易宗,就成了你们易宗的东西?老头子在的时候不敢来抢,他一死就来围攻我,打量我个小姑娘好欺负不是?”
荀涓冷笑着拿出一方金色罗盘,“三长老想命罗?来抢啊!”
这话语中直白的挑衅终于撕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白衣修士怒道,“区区元婴期小辈,若非顾及张百衍和命罗盘,老夫岂能容你到此时……哼,敬酒不吃吃罚酒,动手!”
随着白衣修士一声令下,他身后同样着白的易宗修士们一齐手持法器,围上了荀涓。
一时间,各种法器打向荀涓。
但荀涓抛出一串金色的佛珠,周身金光笼罩,寻常法器竟完全近不了她的身。
“佛修的法器,张百衍的好东西当真不少。”
三长老身为窥虚境修士,一开始本来不屑于与荀涓一个元婴小辈交手,可此时看到荀涓的护身佛珠,顿生贪念。遂也不再顾及什么高阶修士的尊严,直接对荀涓出手。
作为易宗长老,窥虚境大能。三长老还是有些本事的。
一道凌厉的灵光刃刺破佛光,在荀涓的肩头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三长老轻哼一声,很是傲慢。
正待要说点什么再挫挫荀涓的锐气,女人捂着受伤的肩膀,鲜血滴落地面,她却是笑靥如花,
“老杂毛,可算等到你入局了。”
“不好!她提前布了大阵,快走!”
三长老反应倒快,但也来不及了。
说话间,以荀涓脚下为圆心,阵光骤起,将所有易宗的人都笼罩其中。
“呵,一群易宗的王八蛋,真以为我好欺负不成。”
荀涓骂了两句,将佛珠戴回腕上,笑看入阵的三长老等人,一脸欣慰。
“幸亏他们不知道,你已经生出了灵智。”
虚空中传来玄奥的道韵,无声之声直入心底。
【你本不必受伤】
那股冷冰冰的意念中仿若掺杂了一丝别扭的关怀。正是仙器命罗的器灵。
三十年前,荀涓在破庙得到佛珠和异火幽冥紫炼,后跟随张百衍修行。
那张百衍虽然引荀涓入道,但他并没有收荀涓为弟子。自言是为许多年前飞升的福藏道君找继承者,代为指导荀涓。这也是荀涓直接喊他老头子的缘故。
半个月前,张百衍因为百卦算尽,油尽灯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飞升的命,熬这么些年也只是为了给福藏道君找弟子。使命达成,便安然安然步入轮回。
因为幽冥紫炼火入体的缘故,短短三十年,她的修为已至元婴境五品。但比起这易宗三长老的窥虚境还是差了太多。
故而当命罗算得易宗会来抢东西时,荀涓就提前布好了大阵。坐等易宗的人上门。
感觉到命罗的不高兴,荀涓笑起来,“我不受点伤,怎能算计那老杂毛进死门。”
命罗有八门,死门最凶。那三长老既然敢来抢她的东西,她自然不能容他活路。方才她也是故意收起佛珠,受了三长老一击。不然就算是窥虚境修士,也破不了金莲子佛珠的防。
抬手摸了摸手伤的肩膀,狰狞流血的伤口,正快速愈合。荀涓又笑道,
“你还不知道我的体质吗?看,已经快好了。”
她还是凡人时,受了伤就痊愈得飞快,成了修士也能在片刻之间痊愈。古怪又奇异。
这也是荀涓无所谓的原因。
【易宗不会放过你,找地方,避一避】
不说她身上有仙器命罗,单她杀了三长老和易宗弟子,也势必会彻底惹怒易宗。
荀涓也知道自己现在修为低,嬉笑道,“正要问你呢,好命罗,快算算咱们往哪里躲合适?”
命罗沉默了片刻,无声之声再次响起,淡漠中好似多了一丝无奈,
【两日后,子时,入须弥圣地,大吉】
荀涓一愣,“须弥圣地?”
她自然知道须弥圣地是什么地方,但当初张百衍告诉她湛恩已然飞升,不在此界,她也就没有刻意要去须弥圣地。这么些年,倒是从未去过。
想到那个多年来只听过名字的和尚,她难得带了些期许,
“两日,那我得抓紧时间了。”
…………
两日后,须弥圣地入口。
荀涓在沙子里蹲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了夜半子时。
这须弥圣地有十二天,须以不同的法咒才能准确定位。不然就会被随机传送到外界修士可以进入的任意一天。
踏入石佛脚下的虚空传送阵,在一片传送阵光中,荀涓摸摸腕上的佛珠,小声自语。
“也不知道会被传送到须弥哪一天……命罗啊,能不能去梵谛天,可全靠你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荀涓感觉腕上的佛珠隐隐发烫。
当传送阵的阵光消散,荀涓才想看看佛珠是否真的有异动,却听得一声惊呼,
“快躲开——”
荀涓一懵,还没意会到怎么回事,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张着嘴朝她迎头扑过来。
她腕上一烫,佛珠自行飞到她身前,放出灿烂的金光,罩住了黑影。
“呜呜,饿……饿……”
黑影在佛光中发出凄厉的嚎哭声,被佛光所消融,左右翻滚。却不喊疼,只一个劲儿哭着喊“饿”。
荀涓皱起眉头,凝目望去,才看清黑影的样子。
那东西是孩童模样,四肢极为纤细,瘦的皮包骨,腹部却鼓胀如球。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红通通的,明明身体已经在佛光中越来越小,却还是仰头看着荀涓,涎水直流。
“饿,饿啊——”
“这是什么鬼东西?”
荀涓不动声色地问命罗。
【饿鬼】
无声之声响动心底。
“鬼?”
荀涓瞪大眼,举目四望。才发现自己身处的竟是片无光之域。
灰蒙蒙的天压得极低,没有光亮透入,只有罩住饿鬼的佛珠闪耀金光。梵唱念佛咒的声音与各种凄厉的叫声混在一起,极其吵闹。
她脚下是黑色砂石铺就的石滩,左右有许多金光闪耀。前方饿鬼朝她扑过来之处,却是一片黑沉的大海。近处的海水黑沉,越往远处,则透着黑红的血色。
于海天相接处,是几道纵横交错的虚空裂缝,不断有黑影从裂缝中飞出,多看几眼都感觉喘不过气。
彼时那饿鬼已经彻底在佛光中消融。
一向在荀涓眼里过于温柔慈悲,只能用来防身,没有什么杀伤力的佛珠,对上鬼物竟难得的有效。
净化了饿鬼,佛珠回到荀涓手中,但佛光并未消散,而是继续笼罩着荀涓周身。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是何方修士,怎会进入刹狱海?”
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响起,与之前让她躲开的声音如出一辙。
荀涓循声望去,便瞧见几步之外,一个形容狼狈的老僧正在淡金色的佛光护体中看着她。
那老僧只有一条手臂,袈裟破烂,还沾着暗沉的血。他只看了荀涓一眼,目光就凝在她手腕的佛珠上。神情异常,似惊似疑。
“刹狱海?”
荀涓歪了歪头,一脸困惑,“我刚进须弥圣地就来到这里,刹狱海是什么地方?难道我不在须弥圣地?”
老僧眉头紧锁,“此乃须弥十二天之刹狱天,然非须弥圣地长老不可开启,从来没有外来修士能够入内……”
他的话还没说完,又有一个洪亮的声音传响。
“阿弥陀佛,可是雷音寺长老来了?快快随我去,烛九阴发了狂,快压不住了——”
随着这声音,一个胖乎乎的老和尚旋风一般落在荀涓跟前。才要伸手抓她,一见是个绝色女子,吓得他差点没摔跤。
“这般大威神力的护体佛光,怎么会是个元婴女修?”
荀涓听了胖和尚的话,看看自己周身的金光,又看看身边的两个老僧的护体金光,亦是讶然。
她的护体佛光是灿金色,如有实质,无比庄严神圣,气势宏大。相比起其他淡金色虚幻的金光,金莲子佛珠放出的佛光,就像一尊小太阳,在无数佛光中脱颖而出。大威神力,不可估量。
也难怪老和尚会认错。
荀涓以往也知这佛珠厉害,却没想到连和尚都高看一眼。
她心中一动,正待要问问湛恩,却听到远处一阵喧嚣。
海天相接处,一道乌暗的鬼影从裂缝中冲出。
有一张狂桀骜的嘶吼声于半空中响起,“鬼母——还不快来助本座脱身——”
两个老和尚脸色骤变。
“不好,鬼母怎么也出来了!”
“烛九阴竟与饿鬼道鬼母合谋!”
那乌暗的鬼影冲向阴云蒙蒙的天空,不到两息又折返下来。后面还跟了一个巨大的赤黑色影子。形如龙,却只有影,而无皮肉,邪气四溢。
一道尖锐的女声刺得人耳目晕眩,
“烛九阴,吾不欠你——下次再见,必食汝肉——”
之前那桀骜的声音大笑,正是从龙影发出。
“哈哈哈,本座等你——”
远处相继亮起灿烂的金光,梵唱声骤然响亮,无数佛光化为金字经文锁链紧跟着鬼母和烛九阴两大鬼影。
烛九阴于金光和念咒声中被一道经文锁链缠住龙尾,挣扎着嘶吼。而前面的鬼母之影却在锁链将碰到她之时一散而开,百千道乌黑的鬼影如烟花炸开。
“快拦住鬼母——”
“阿弥陀佛,鬼母身化百子,哪个才是鬼母……”
“鬼母鬼子,皆不可出——”
荀涓听得一脸懵逼,却见那百千道鬼影直直往黑砂滩方向奔来,瞬息的功夫,已经到达石滩之上。
一个与之前的饿鬼小鬼形貌相同的鬼子撞上了荀涓的护体金光。
骷髅一样皮包骨的小脸,看着荀涓直流涎水,连疼也不怕。
耳畔,四面八方,不断有凄厉的嚎哭声,“饿——饿啊——”
“好饿——”
又有威严之声从响彻天际。
“刹狱海暴动,万鬼齐出,若拦不住烛九阴鬼母,凡间危矣。刹狱海僧人听令,不惜生死,一定要坚持到上界尊者到来。”
“阿弥陀佛——”
黑砂滩上金光暴动,佛号声如洪雷。
荀涓却在这环境中一阵心凉,抓着袖中罗盘咬牙切齿,“这是你说的大吉?”
这明明是极凶吧!
命罗盘颤了颤,
【命相如此,爱信不信】
个狗东西,还挺有脾气!
荀涓心里直骂命罗不靠谱,握紧了烫热的佛珠,看着那对她喊“饿”的小鬼再次不甘地消融在佛光中,心里才算安稳些。
然而这份安稳还没持续两息,竟又有五只鬼子无视其他的和尚,直直砸向她的护体金光。
“饿……饿……”
金光外,五个小鬼子看着荀涓流口水。
荀涓倒抽一口冷气,又惊又怒,“搞什么,我看起来很好吃吗?”
说句话的功夫,又有几只鬼子扑向了她。
荀涓:……不用问了,她看起来一定特别好吃。
虽然佛珠看起来很能抗,但荀涓为了安全自保,还是咬牙放出了幽冥紫炼。
幽冥紫炼可伤魂体,虽然碍于荀涓修为低,发挥不出多大的能量,但也能帮她更快地解决鬼子。
在荀涓身旁不远的独臂老和尚注意到荀涓的悲惨境况,瞳孔一缩。忙拉着胖和尚回来,
“她是女子,必为鬼母所喜,快请长老来……”
胖和尚也是心焦,操纵着他的金刚杵帮荀涓驱散鬼子,
“怕是来不及。”
一如他们所言,看起来大小一致的鬼子中突兀多了一个肤色泛红的。尖锐的女声夹杂在无数喧嚣声中,依旧突出。
“好香啊——纯阴童女,竟有纯阴童女!”
那鬼母见荀涓大喜过望,当即显出女体,不顾抓捕她的高僧们,两只手强硬撕破了佛珠的金光,抱住荀涓冲向天际。
鬼母原本邪神,纵然如今失去了法身,只余残魂,也是幽冥饿鬼道大佬,远不是此界修士能抗衡的。
那么多接近飞升的高僧都治不住她,何况是元婴境的荀涓?
荀涓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已被鬼母提着飞起。
冰冷的双臂环绕着她,头顶尖锐的女声难掩狂喜,
“吾食汝肉,法身成矣!哈哈哈,天助吾,天助吾啊——”
伴随着鬼母猖狂的大笑,一块阴影埋下,荀涓只觉得右边脸颊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好像有什么冰冷尖锐的东西刺进血肉,活生生撕下一块肉来。又将阴寒的气息遗留在她的伤处,阻止伤口的愈合。
“啊——”
荀涓尖叫,不仅仅是因为疼,更因为疼痛的地方,是脸。
鬼母犹在大笑,“美人香腮,妙不可言……”
血沫溅到荀涓的发顶,鬼母却突然停了下来,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响,仿若被什么烧灼,刺燎嘶哑。
“怎么会是——不对啊——”
鬼母双手松开了荀涓,卡住自己的喉咙,试图呕出刚刚吞进去的血肉。
荀涓被她扔下,身子软绵绵从半空坠落。
脸颊的剧痛使得她神思混蒙,却连骂命罗那个坑货的气力都没有了,满脑子只余一个念头——她完了。
也不知是不是疼痛下产生了幻觉,荀涓仿佛看到无光之界降下了一轮大日烈阳。
白灼的日光照耀着她,暖洋洋的,驱散了方才鬼母带给她的阴冷。
有一人披着赤红的袈裟,乘金色莲花台,踏碎虚空而来。
金光太强,她被刺得眼睛泛起泪光,一时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但那穿赤红袈裟的,显然是个和尚。
和尚的双臂揽住了她的腰身,将下坠的她稳稳带入怀中。她嗅得满鼻清雅的莲花香,混合在檀香中,无比的熟悉和安稳。
那一瞬间,仿佛有清风吹过带露的花瓣,她的心也跟着露珠轻轻晃动。
“你,是谁?”
荀涓艰难地问出这三个字,眼睛适应了金光,终于看清了僧人的脸——
然入目所及,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半边脸的血肉模糊……
作者有话说:
画重点,脸
过渡还是得写啊~评论好少,我可能甜不起来(疯狂暗示)
第53章
那实在不算是一张好看的脸。
左边还是正常白净的,右侧半边脸从颧骨到唇角上方却像是被什么野兽咬了一口,猩红的血肉中露出些骨头。有无数细丝状的邪气黑影附在伤处,像小蛇一样不断往里钻。整体看起来比之前那饿鬼还要狰狞几分。
荀涓看在眼里,意外的没有任何恐惧或厌恶。她不认识他,却本能地生出许多怜惜和愤怒。
伤成这样,他得多疼啊!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中浮现,下一刻,荀涓与和尚的目光相撞。
和尚有一双极为澄净的眼,漆黑如墨,澄澈见底,又好似包容了天地万象,蕴藏着无尽的慈悲与祥和——
好熟悉,又好陌生。
她目光迷离地看着和尚,和尚也沉默地看着她。
那双澄如镜的眼里映入了她的模样,同样的右脸血肉模糊,面面相对,如同照见阴阳两面的另一个自己,契合而同步。
这份沉静没有保持很久,当荀涓意识到和尚眼里那个半边脸毁容的人是自己时,她终于从那种异样的感觉中抽离,惊慌地喊了一声,
“别看我!”
然后抬手遮住脸,像只受惊的鹌鹑那样迅速地把头埋进了和尚的胸膛。
她的手碰到伤处,刺辣辣生疼。粘稠坑凹的触感让荀涓更清晰地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该有多么难看。
她毁容了,怎么能这样见人!
僧人垂眼看着荀涓。目光触及她脸上的伤口时微微一凝。
“阿弥陀佛……”
他念了句佛号,嗓音清润徐缓,如雪山上的清泉涤荡人心。
荀涓听着他的声音,便油然而生一股平静与欢喜,将之前的惊慌无措驱散。
她仍旧捂着脸,泪涟涟的看了和尚一眼。因心中那无端的亲近,对着他分外委屈。
“疼……不好看了……”
抽抽搭搭的一声怨诉,好似幼鸟寻求庇护,任谁见了都要心软的厉害。
僧人揽在荀涓腰间的手微微收紧,澄净无波的眼底掀起一丝异样的波澜。
鬼母乃幽冥邪魂,她咬荀涓那一口,咬下来的不仅仅是血肉,更是精气。
除非鬼母魂消,否则她遗留下来的鬼气会附在伤处不断侵蚀,让被她咬过的人骨肉坏死,永远不能重生。
她不能痊愈,他也不能。
僧人往旁侧踏出一步,将怀里的荀涓放到金莲台上,松开了她,自己踏虚空而立。
荀涓只是伤了脸,并没有受别的伤。之前被和尚抱着好像委屈不能自已,现在被他放开了,反倒理性和平缓许多。
只是离开了那个充盈着莲花香的怀抱,心里一阵莫名的失落。
她坐在莲台上,仰头看着两步外双手合十站立的僧人,道了声,“多谢大师救我。”
那和尚整个人被笼罩在金光中,光明煌煌,像是把他与她隔在两个世界里,让她又看不清他的脸了。
“阿弥陀佛。”
他微微颔首,并没有多看荀涓一眼。
好像从鬼母手中救下她,把自己的莲台给她用,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不会让他有任何波澜。
荀涓并不识得和尚是谁,却因他漠然疏远的态度而莫名的有些难过。
她看到他立于漆黑的虚空中,双手合十,微微低头俯瞰下方无尽幽冥之海。用那清润的嗓音缓缓道,
“(一切诸法皆如幻,本性自空那用除。若识心性非形象,湛然不动自真如。)”
说话间,他周身放出万道功德金光,如大日降临,无光的刹狱海彻底照亮。
佛光之下,诸邪鬼影皆无处可藏。
四散的饿鬼鬼子啼哭哀嚎,在佛光中消融。而束缚烛九阴的经文锁链受到佛光加持,一化为九,将邪龙影拖拽回幽冥与刹狱天的虚空缝隙。
烛九阴被经文锁链捆住,不能动态,发出不甘的怒吼。
“又是你!”
“三十年前你渡血河,入轮回,坏了本座的好事,这回你又来!”
“本座早晚要把你抽筋扒皮,嚼碎你的骨头,把你生生世世钉死在三途河底……”
烛九阴骂骂咧咧地被拖入虚空缝隙。
那站立在半空中的僧人合掌念了声佛号,荀涓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气质的平和。没有因为烛九阴的愤恨威胁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
“阿弥陀佛。”僧人俯瞰下方刹狱海,语声徐徐,
“鬼母,还不现身吗?”
刹狱海半黑半红,据说是三途河的血水透过虚空缝隙灌溉而来。
但见那红黑交融处,一个四肢颀长、形容苍老的女人冒出水面。指着上空骂道,
“尊者湛恩!你是妙音天的弟子,又不是地藏天的弟子,不好好待在九重天上,做什么总来管我幽冥之事!”
“尊者湛恩!”
坐在金莲台上的荀涓听到这个名字,猛地瞪大了眼,再度望向那金光环绕中的僧人。
“你叫湛恩?”
僧人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回答鬼母。
他周身放出的道道金光却收了回来,在身后渐渐凝实为九丈金身。
“法相金身……”
“是法相金身!”
鬼母见之冷笑。“尊者湛恩,你吓唬谁呢!我乃饿鬼道鬼母,饿鬼道不灭,我就可以无尽重生。地藏王佛尚且不敢动我,你还敢杀我不成?”
半空中的法相金身面容祥和,低垂的细眼似有无尽慈悲。在鬼母的叫嚣声中,左手仍旧竖立胸前,把右手平摊,自然下垂。
“大降魔印!”
鬼母看到这个手印,瞳孔一缩,蓦然变了脸色。
“你真要杀我?”
湛恩并未回答,他的目光依旧平静,气息温润,透着满身的慈悲。
巨大的佛手却拊掌而下,毫不容情。
鬼母不敢再问,她识得降魔印,知道湛恩是九重天境界的尊者,当佛手的指尖触地,就是她魂消之时。
尽管说饿鬼道不灭,鬼母也可以无限重生。但重生后前尘尽忘,也不再是她了。
来不及再放狠话,鬼母疯狂冲向虚空缝隙。只要到了幽冥界,她就可以求得地藏王佛庇佑。
这个尊者湛恩简直是个疯子!她跟他无冤无仇,他本来只用像对烛九阴那样把她赶回幽冥界,却宁可受惩戒也要杀她。哪里有佛界尊者的慈悲。
两息后,还没抵达虚空裂缝的鬼母在降魔手印下身死道消。
鬼母至死也不知,她会有如此结局,缘由竟是在她咬了个元婴境女修一口上……
鬼母一死,她遗留下的鬼气也自然消失。
没有了幽冥鬼气的影响,荀涓脸上的伤口以极快的速度恢复。
湛恩收回了法相金身,周身的金光也也淡了许多。
荀涓终于能看到他的脸,完整无伤。
观他眉目清淡,清淡如水墨渐染,一派祥和。眉心一点白毫祥光,右旋螺如真珠,大放光明。
这是荀涓“第一次”看到湛恩,却好像已经认识了他很久。那张清淡的面容,好像每一处都长在她心坎里,怎么看怎么喜欢。
她从金莲上迈出一步,问他,
“你是湛恩吗?”
那尊者转过身来,目光平和无波。
“是。”
“我……”
荀涓红唇微张,看着他又惊又喜。本想问他,我与你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
她抿了抿唇角,勾起一个轻浅而柔媚的笑容,
“我好像喜欢你很久了。”
湛恩听着她的话,神色淡淡,看起来无动于衷。
他把手掌摊开,一串闪着金光的佛珠从刹狱海中飞出,像是受到某种牵引落到他的手中。
荀涓的视线被其吸引,不禁眼眸发亮,“是我的佛珠!”
之前她被鬼母挟住,佛珠不甚遗落。没想到湛恩这么轻易就找回来了。
湛恩微微垂眸,向前一步。执起荀涓的手,将佛珠放到她的掌中。语声淡淡,
“前尘已逝,一念放下,得万般自在。”
荀涓反抓住他的手,一双杏眼半眯,似笑非笑。
“我若是不肯放下呢?”
说话间,她食指指尖蜷缩起,轻轻勾了勾他的掌心。
湛恩平静地与她对视,抽回手,未发一语。金莲台便带着荀涓飞回地面,根本不给她再撩拨的机会。
待荀涓回到黑砂滩,便瞧见那空中的和尚重新站上莲台,踏入虚空不见。
天空地下,无数刹狱海的僧人合掌赞颂,“恭送尊者湛恩。”
刹狱海又恢复了黑暗,不见光明。
荀涓仰头望着僧人消失的地方,目光几变。将佛珠戴回腕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笑容谄媚。
“命罗宝贝,我的下一次大吉是什么时候?”
命罗静默片刻。
【他让你放下】
荀涓笑笑,抚摸着腕上的佛珠,语气笃定。
“比起他说的话,我更相信我的直觉。”
【去梵谛天】
“好。”
……………
佛界,妙音天。
湛恩刚入妙音天,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袈裟的僧人站在浮屠塔下,遥望东方。
他走过去,合掌称,“旃檀佛。”
着白色袈裟的僧人转过身来,温声道,
“地藏天传来法令,四十九年后鬼母复生,由你去饿鬼道降伏。”
见他肤色晶莹如玉,眉秀而长,鼻挺而直。一双细眸半开半阖,褐色的眼瞳澄澈如水,透出悲天悯人的佛性。
却在右边眼尾处生就一点红痣,又给其增添了几分勾魂夺魄的艳色。令人见之忘俗。
“弟子谨遵法旨。”
旃檀颔首微笑,重新转过头,仍看向那东方徘徊的紫云,语声徐徐,
“我还记得,一百二十年前你初登佛界,只有三魂六魄。在娑婆小世界轮回百世,方补全神魂,直入九重天。”
湛恩垂下眼眸,“是。”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婆娑。
婆娑世界,一花开放即为一世轮回。
他初登佛界时,因为少了一魄,本该下界重历劫,不为佛界二十四诸天所接受。幸得旃檀佛特许他进入娑婆小世界轮回百世,补全神魂。
旃檀又问,“你少的,是情魄?”
湛恩神态平静,“是。”
“百世轮回,情魄已经重新补全了啊。”
旃檀似是感叹了一句,轻轻挥手,灵光浮动,在半空中化作一朵金色莲花落在湛恩手中。
他却看也不再看湛恩,转身踏云而去。只留下余音轻袅,似东天飘渺的紫云。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湛恩,我希望,你能比我幸运。”
灵光所化的金莲在湛恩掌中重新变成灵光消散。他却看着自己的掌心,微微晃神。
那里,好像还残留着某种奇特的触感,像细细的羽毛轻轻挠过,留下酥酥麻麻的痒。
有一缕透骨的幽香,细细缕缕镌刻进了骨髓,融进了神府,纵轮回百世,依旧缠绵不休,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说:
想要多多的评论,下章就飞升了~相信我,后面都是甜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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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坐在宝辇之上,看着前面引飞的鸾凤,哪怕已经在九重天勾陈宫待了二百年,荀涓依然有种不真实感。
二百年前,她才刚刚渡过九九登仙雷劫,从人界飞升上仙界。
从接引仙人口中得知仙界分列有一到九重天。层层递进,九重天最高。前八重天是大大小小的城池和门派,而这些城池和门派又都分属于九重天的四大势力。
即东方勾陈宫,福藏元君。南方太玄宫,长生道君。西方二十四诸天,阿弥陀佛。北方青华殿,紫薇大帝。
结果刚一出登仙台,就看到了福藏道君派来大张旗鼓来接她到九重天勾陈宫的仪仗队。
然后一直在勾陈宫刻苦修行。得福藏道君指导,刚刚突破六重天的修为。在仙界也可以被称一声元君了。
下了鸾车,荀涓看着前方的望西塔,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这些年来,她也见了福藏道君许多次,但几乎都是道君以师尊的身份指导她修行。而这一次来,她却是有所求的……
望西塔有九十九层,是勾陈宫最高的建筑。也是福藏道君最常待的地方。
除了福藏道君本人,任谁想要到塔顶寻道君,都得像凡人般一层一层爬上去。
九十九层楼,荀涓爬了许久。等到了塔顶时,她心里的忐忑已经被磨成了坚定。
福藏道君就站在靠西开的窗户旁边。一身白袍,金冠玉带,是她最常用的打扮。
听到荀涓上来的声音,在窗边发愣的福藏道君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浅含笑的面容。
金冠下,一双凤眼细长有势,修眉琼鼻,朱唇不点而赤。明明是绝艳倾城的容颜,却又不怒而威,华贵逼人。令人不敢直视,恐生亵渎。
“弟子拜见师尊。”
福藏道君嘴角勾起,对她勾了勾手,“今日这般严肃,看来,你是已经做好决定了。”
荀涓恭敬道,“二百年前师尊说过,等我修为至六重天,就可以出勾陈宫。徒儿特来请辞。”
“二百年,六重天……”福藏道君看荀涓的目光透着调侃的笑意,“看来乖徒儿很是心急。”
荀涓面上微赤,却也大大方方。
“我心中有疑惑,必须找那人解答。”
她要找的自然是湛恩。
那次刹狱海后,她又去了一趟梵谛天,见到了湛恩的弟子莲净。可惜人家师徒齐心,什么也不告诉她。
只答一句,师父与荀涓施主前缘匪浅,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作为弟子没有资格评述。还是让荀涓飞升后自己去找湛恩询问。
荀涓气恼这和尚太耿直,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先放下心里的疑惑,努力飞升。
听到荀涓的话,福藏道君眉梢微挑,
“弟子有疑惑,理当师父服其劳。你找那和尚问,是等着他再跟你说前尘已逝,放下方得自在吗?”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中仿佛带了丝讥讽的意味。
荀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在这二百年里,她也是听说过福藏道君的一些事的。
例如福藏道君虽然有男宠三千,时常更换,风流名动九重天。但她心里一直有个在西天当佛的白月光,望西楼也是为了那个和尚而建等等……
荀涓脑子里转过了福藏道君的八卦,面上却是一派坦然无畏之色,笑吟吟道,
“前尘已逝,不代表往后我们不能再发生点什么。”
福藏道君闻言大笑,指着荀涓连连点头,
“你啊你啊,果然很合本尊的心意。不枉为师为了你亲自跑了一趟幽冥界逼着孟婆给你熬汤。”
荀涓一愣,就看到福藏道君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玉葫芦扔给她。
笑声道,“你只记得修为至六重天就能出勾陈宫,怎么不记得为师说过,待你能出宫之时,为师要补给你一份见面礼呢?”
荀涓回忆了一下,好像当时福藏道君还真说过这句话。只是她心心念念地是去妙音天,没想过贪求什么见面礼,所以记得不清。
但见面礼归见面礼,逼着孟婆熬汤是什么意思?
像是看出了荀涓的疑惑,福藏道君笑而不语。只示意荀涓把葫芦的口塞打开,饮尽了里面的汤水。
一口汤水灌下去,满腔百味陈杂。无数记忆片段如潮水涌入大脑。若非她已是六重天的仙人,恐怕都承受不住。
半个时辰后,荀涓重新睁开眼,那眼中却少了困惑,多了另一种深沉的情绪。
前尘往事,种种因缘。怨憎会,爱别离,她都想起来了……
低头看着腕上的佛珠,荀涓的表情且悲且喜,好半晌,方咬牙道出一句,
“好个前尘已逝,好个尊者湛恩!”
福藏道君看着自家弟子的脸色,很是感兴趣地问,
“都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
福藏道君又问,“爱徒有何感想?”
荀涓咬着唇想了想,叹口气,“我本来觉得这辈子太过顺风顺水,还挺良心不安。现在一想起我上一世那么惨,我觉得我还差点。”
“哦?”福藏道君饶有兴致,“差了什么?”
“道侣!”
荀涓坦白作答。她也知道以福藏道君的本事,指定已经把她所有的事都算尽了。如今询问,不过是与她逗趣罢了。
于是答完以后便一脸郑重地表示,
“师尊,我要去找他。”
“找他?”
福藏道君摇了摇头,轻笑着问,
“你可知他已是九重天的尊者,拜妙音天旃檀佛为师?要是他不肯认你,你当如何?”
荀涓皱了皱眉头,也有几分犹豫。但转头外一想刹狱海那次湛恩脸上与自己照镜子一样的伤口,还是坚定了心态。
眨了眨眼,笑着答道,“糟糠之妻不下堂。我与他拜过天地,他还敢不认吗?”
福藏道君笑起来,凤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原来你们还拜了天地,不错,不错……”
她赞赏了一句,继续挑刺,
“要是他不肯认呢?佛门弟子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他已成佛,更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上一次他见了你不也是形容陌路。”
荀涓恍然想到,刹狱海那次他们不仅形容陌路,他还劝她把念想放下。
前尘已逝,一念放下,得万般自在……
可她还是坚定地回答,“他不会的。”
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她就连轮回转世也没能忘掉对他的感觉,湛恩如何能忘?
福藏道君笑了笑,颇有几分凉薄,
“那些和尚的思维你也当有所了解,最是固执不过。你们才真正在一起几年?三年,还是五年?
可他念佛却又念了几百年。如今还拜了妙音天的旃檀佛为师。你怎就能保证,这一次他不会舍你而选佛呢?”
这一次,弃她,而选佛……
荀涓听到这句话,脸色发白。因为福藏道君所言,这正是她担忧的。
她的情敌不是除她以外的任何一个女性或者男性,而是湛恩的信仰,他的佛。
湛恩能够为了她背弃一次佛祖,可在她死后,又过了那么多年,他的心意是否依然如故?
“我……”
她垂了垂眼,心中微痛。
“真没出息。”
福藏道君训了她一句,笑容浅淡。
“你与他缔结婚契,你一日不与他和离,他就是你的男人,是也不是?”
荀涓抬眸,沉吟片刻,“……是这个理。”
福藏道君继续道,
“他虽然是九重天的尊者,旃檀佛的弟子,但你也是我勾陈宫的少主,身份贵重。
你们的婚约,他要是肯认,那自然最好不过。他要是不肯认——”
福藏道君那双细长的凤眼完全睁开,目光透出几分凛冽之意。冷笑道,
“那就打上妙音天,把人抢过来。”
荀涓:!!!
“可,可以吗?”
颤巍巍的试探,隐藏着兴奋的情绪。
“自然。”
福藏道君点头应下,重新露出笑容。望向西面的窗口,慢条斯理地补充一句,
“顺便啊,把他的师父也抢过来。”
荀涓:……
师尊!我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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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妙音天,以琉璃为地,七宝为界,间有黄金错杂,内外辉映透彻。
光明铸的讲台上,各色床座铺以柔软的绒布,修饰以种种宝物,相貌庄严尊贵的旃檀佛正与众尊者菩萨辨经说法。
随着那句句辨经之语,天上洒下美丽的蔓陀罗花。八种清风各自吹奏乐器,演说苦、空、无常、无我的法声。
正是在这样一片祥和庄严的环境中,一道锋利的剑光从天外飞来,连着切断了几朵飘洒的蔓陀罗花,打破了此间的和睦。
旃檀停下讲经,缓缓抬手接住了那道剑光。
剑光入手,竟是一块青玉灵符。
“勾陈宫少主,遣使者……”
旃檀轻轻道出这几个字,还没有念完,却是停下来,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左侧。
“老师。”
坐在旃檀左侧的尊者湛恩面色平静,双手合十。好似并未因为勾陈宫少主这几个字而产生任何波动。
“经筵暂停。”
旃檀让众僧侣散去,站起身来,温声道,“湛恩,你随我去接引勾陈宫的使者。”
*
当荀涓以勾陈宫使者的身份来到妙音天,见到湛恩的时候,他正跟在一个样貌极其俊俏的僧人之后。从遥远的天外徐徐而来。
“湛恩……”
荀涓情不自禁向前走出两步,那个挺拔的身影,在她眼中变得模糊又陌生。
她上一次看到他,还是那次在刹狱海的偶遇。她用了一百多年从人界飞升仙界,二百年在勾陈宫修行。到如今,已是四百年过去。
三五年的相处,与这四百年比较起来,何其短暂。然而时隔那么久,再次见到他时,她胸中依然涌出剧烈的感情。
不同于记忆未恢复时的困惑,那包含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欢喜,又有许多道不明的幽怨和恐慌……
“好徒儿,莫急。”
一只手牢牢拽住了荀涓的胳膊,将她从那种复杂的思绪中拉出来。
荀涓定住脚步,看了眼身旁一身朴素打扮的福藏道君,垂头抹了抹眼睛,惭愧道,
“徒儿失态了。”
“为师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来日方长,你的心,可不能在这儿就乱了。”
说话间,福藏道君将目光从那个着白衣袈裟的僧人身上收回,轻和含笑的语声显得意味深长。
对上那双光华内敛的凤眼,荀涓的情绪也冷静下来。面色如常的勾起一个柔媚的笑容,“师尊说的是,来日方长。”
双方师徒会见于浮屠塔下。
师父看着师父,徒弟看着徒弟。
旃檀与湛恩合掌而立,语气是一般无二的平静。
“阿弥陀佛,贫僧不知福藏道君亲自以勾陈宫使者身份前来,有失远迎。”
“见过福藏道君,荀涓施主。”
福藏道君轻哼一声,似笑非笑,“我若不说是勾陈宫少主的使者,为你徒弟的情缘而来,又哪里能见得到香香呢?”
听到这个称呼,饶是荀涓心里只有湛恩,也忍不住多看了旃檀一眼。才发现自家师尊惯常的金冠白袍,与旃檀的白色袈裟格外相称。
她心中一动,又看了看旃檀身后,披着赤红袈裟的湛恩。
着红裙的女子眨了眨眼,笑得眉眼弯弯。望着那和尚,却是笑吟吟喊了声,
“夫君。”
站在旃檀身后的湛恩抿了抿唇,垂眸不语。
福藏道君回眸看了眼荀涓,颇为赞许。转过头对旃檀笑道,
“香香,你这弟子与我徒儿有宿世因缘,虽说你们佛门讲究四大皆空,也不能始乱终弃不是?”
旃檀的神情不变,依旧沉稳平淡,并不接话。只温声道,“湛恩,你可领勾陈宫少主去七宝池一观。”
“是。”
荀涓与福藏道君相视,道君给了她一个意味悠长的眼神,大笑着摆了摆手,
“徒儿快去,香香是想与我单独相处啊——”
荀涓笑了笑,也应了“好”,顺势走到湛恩身旁。本想拉和尚的手,却被他侧身避开。
她眼中闪过一丝暗光,面上不再强求,迈步走到湛恩前头。回眸唤道,“尊者,烦劳带路。”
湛恩与荀涓一起离开,将此间留给了旃檀和福藏道君。
*
妙音天中处处弥漫着奇异的芳香。
天上时时飘下适意花,宛如兜罗棉,大而柔软。朵朵落花铺平在地面上,积了四寸。踩的时候下陷,提起脚踵又会恢复原状。
一行行七宝妙树,行行相织,叶叶相向。饰以真珠璎珞,翠玉宝铃,在清风的吹拂中发出美妙悦耳的音乐。
于那美妙轻音中,二人一路无话。
走过了浮屠殿阙、娑婆树林,荀涓方在一处无人的池子边停下来,叫住了湛恩。
“就在这里吧。”
所谓的七宝池,其实在妙音天中随处可见。只是之前经过的地方都能看到旁人,所以荀涓才没有停下。
湛恩像是“嗯”了一声,站定在池水边。然后会转过身,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飞升佛界后,他好像恢复了最盛年的状态。赤色袈裟,身型挺拔,白净的面容有比之过往似乎有了些改变。
荀涓说不清那种改变,只觉得看到他就像看到一朵盛放的莲花,清净祥和,宝相庄严。眉间一点白毫光,动人心魄。
荀涓心中本来有很多的质问与思念,但看到和尚温润的眉眼,问出声的却成了一句,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湛恩平视荀涓,温声作答,
“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他就那么平静地与她对视,慈悲又包容。那双澄黑的眼里,有着对一切众生的慈悲,却独独少了看她的炙热与情意。
荀涓心头一股酸涩,终究是没有克制住情绪,冷冷道,
“佛子心如莲花,便是把我忘了吗?”
湛恩顿了一顿,从表面意义上如实回答,
“未曾忘记。”
她气极反笑,红唇扬起,朦胧薄雾的杏眼中好似传达着某种绵绵的情愫。似娇似怨道,
“既是未曾忘记,怎不与人家再续前缘?”
说着,她便要往他身上去靠。
然后意料之中的被和尚避开。
湛恩的修为足足比荀涓高了三个大境界,若他存心与荀涓拉开距离,她是如何也碰不到他的。
她心里发冷,面上却笑得柔媚,问他,“尊者,你躲什么?”
湛恩平静地看着她,蓦然抬起手,指了指他们头顶。
“施主且看。”
他们头顶上飘过了一团云雾。
那云雾起先是一团不规则的椭圆形,但有灵风吹过,它便逐渐改了模样,细长似一柄如意。
昔日的佛子,如今的尊者湛恩用他那清润的嗓音缓缓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一如云雾,被风吹过又是新的模样,施主何必执着于过往?”
“何必执着于过往……”
荀涓重复着这句话,低头看那七宝池的池水,好似沉浸在某些回忆之中。
那池中水色清明,有小小的波澜和回流,不迟不疾的辗转交灌。涟漪荡开,好像映出了她记忆中的画面——
荀涓记得自己的确对湛恩说过让他忘了她的话。可是当他真的放下她,忘记她,那份滋味儿,着实难言。
她蓦然长叹一声,“所以,你都放下了啊……”
叹了这么一句,荀涓慢慢蹲下来,手指撩过池水,掀起层层涟漪。印出她眼中的挣扎。
湛恩就那么看着她,没有出声。
过了良久,她好像想通了什么,重新仰头看向湛恩,笑靥如花。
“尊者说的或许没错,但有一点我还需验证一二。”
湛恩微怔。恍然觉得那双清泠泠的杏眼像是要看进他心里,看透他一切隐秘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绪。
荀涓甩了甩手上清香净润的八功德水,尚还湿润的指尖轻抚自己的脸颊。在湛恩的注视下,以指为刃,附加着一层紫火,笑吟吟地在脸上划了一道血淋漓的口子。
她面不改色,甚至还带着笑,目光专注地看着站立在身前的和尚。
而那本来清净祥和无波无动的和尚却蓦然皱起眉头,一句“你做什么”脱口而出,净白如玉的面颊上,也几乎是同时间、同部位的出现了一道血痕。附有紫色细小的火线压在伤处。
荀涓见此,笑得灿烂明媚,侧头看一眼自己水中的倒影,再转向湛恩,
“呀,连脸上的伤都一摸一样,尊者与我当真有缘。”
淡淡的金光在僧人面颊上浮现,花了几息清除紫火,伤势便在眨眼间痊愈。
可这会儿,也来不及了。
荀涓对他治好了脸伤并无异议,她本来也只是做个验证,而结果显著可喜。
“我听闻三百多年前,尊者亲赴幽冥界降服重生的鬼母,身受重伤。在妙音天修养闭关了百年才好。可我在勾陈宫,却没有任何受伤疼痛的感觉。”
她受伤,他也受伤,反之,她却不会被影响。在此界,只有一种方式能做到。
荀涓站起身来,一双杏眼明澈,毫不退避地与湛恩对视,问他,
“你既说放下了我,为何又与我定下同命魂契,还以我为主?”
她一边发问,一边走近了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魂契暴露,湛恩竟恍然有些困惑地愣在原地,由得荀涓近了身。
她好像做过了千百次,轻轻抬手要去勾他的脖颈,尚未做点什么,远处妙音天入口的方向突兀飞来了一道白色剑光。
愣怔的和尚如同本能般伸出手臂,搂住女子的细腰。周身金光涌动,带她避过了剑光。
白色的剑光却像有眼睛一样转了个弯儿,在贴近荀涓的金光外消失,带来一声,
“为师已得手,徒儿抓紧!”
荀涓先是微怔,随即看着皱眉的湛恩,勾起一个如花绽放的笑容。
不远处的金刚七宝金幢上缀着的珠宝放出千道光明,每一光明具有八万四千种色彩。耀耀明光照射在女子的笑颜上,光色晃耀,超越十方。
她满心欢喜地唤他,“湛恩……”
湛恩却在最初的惊艳之后,快速平静了下来。
他垂眸看着她,平和的眼底掀起一丝异样的波澜。
“我不知为何会与你结下魂契,但我的确放下了你。”
荀涓一懵,“什么?”
湛恩勾起她左腕上的金莲子佛珠,也不知做了什么,那向来只有佛光闪耀的佛珠上竟然漾起一层淡淡的血光。
“这里面容纳的,是我曾经的情魄,亦是我曾经对你的一切感情。”
他顿了顿,用最平淡的声音补充了一句,
“现在的我,有了新的情魄。回忆起你我的过往,如饮白水,并无一丝情感。”
荀涓茫然看着那佛珠上的红芒,搂着湛恩的手臂不自觉松开了,竟难得的有些无措。
“什么情魄……是……”
正是她茫然无措之时,又一道白光飞来,却是福藏道君用一条手腕粗的红线绑着旃檀落在此地。握住荀涓的手臂催促道,
“西天老佛快来了,赶紧跟为师走!”
天边传来煌煌梵音,似有无声之声恢宏浩荡,震动整个妙音天。
“福藏道君,且慢——”
荀涓霎时急了,也顾不得那么多,抓着湛恩的手臂目露凶光,
“我不管什么新情魄旧情魄的,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绑了你走?”
作者有话说:
我预言下章高甜
就这样,先睡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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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荀涓威胁湛恩的话刚刚说出口,湛恩微怔,尚未做出反应。被红绳捆住的旃檀却突然开口,淡淡道,“来不及了。”
他腰上绑着红绳,束缚了双臂。然神态平淡祥和,未曾有丝毫怨怒的情绪。
福藏道君眉毛一拧,看了看上空的漫透的金色佛光,有些无奈地问旃檀,
“香香,你就这么恨我吗?”
旃檀没有看福藏道君一眼,淡漠地望着空中,语声淡漠,
“无过嗔恚,白衣受欲……出家行道,无欲之人,而怀嗔恚,甚不可也。”
空中的佛光降下,福藏道君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她虽然与西方老佛同列于四极,但她修行时日太短,真要动起手来,是肯定打不过的。
道君看着旃檀,一声长叹,诚恳道,
“香香,当初是我对你不起,看到毛茸茸的小可爱就心软。但是我对阿于、软软、小寒、弯弯那些孩子的喜欢,跟对你是不一样的。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合起伙来挑拨你我的关系……说到底,还是他们知道我爱的是你。
至于后来的那些,都是我找来气你的罢了。你相信我,从始至终,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一旁听到这段话的荀涓都没忍住看向自家师尊,表情有些古怪。
她想起来在人界过福藏道君的秘境时做过的问答题。
世人都道福藏道君最喜欢妖修,尤其是毛茸茸带耳朵和尾巴的。仙界也都说福藏道君风流多情,有数不清的男宠。谁曾想,她心里从头到尾藏着的,竟然是个和尚。
虽然荀涓上一世经历的男人也不少,但很清楚,真正对一个人动心后就是唯一。
像福藏道君这样随口一说就是四个昵称名字,明显还是跟旃檀在一起之后的事,也难怪旃檀不肯见她了。
旃檀终于把视线转到福藏道君身上,目光平静至极,
“往昔种种,不过大梦一场。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我佛已至,道君请回吧。”
福藏道君闻言拉过红绳,对旃檀笑道,
“香香,你是知道我的,难道以为请来佛祖,本座就会放弃带你走吗?”
说话间,天上的佛光已然降下。到近前来却是个金色虚幻的佛影。他的身影好像存在于这个空间,又不在这个空间。声音也仿佛响彻在天外。
“老衲见过福藏道友。”
福藏道君淡淡瞥过去一个眼神,凤眼中戾气翻卷,无形的气势与金色法影相抗。
“老佛,你已入境混元,真身只能在九重天外,仅一个法身幻影来此,只怕还拦不住我。”
“阿弥陀佛。”
旃檀与湛恩同时行礼,念了声佛号。
荀涓也拜过一礼,便又听旃檀语声淡淡,
“贫僧与道君之因果已然断绝,我身在何处,并无差别。”
穿着白衣袈裟的僧人一身清冷,连眼尾那颗勾魂夺魄的红痣都显得尤为冷淡,超脱红尘。
金色的佛影挥出一道光华,顷刻间解开了旃檀腰间的红绳。
道,“道友,凡事不可强求。拦得住或拦不住,不试一试,如何能知?”
佛的声音浩渺而透着慈悲,似乎是整个妙音天在开口。
福藏道君变了脸色,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眼旃檀,自嘲般笑了声,“老佛,我倒不是怕打架,只是怕打坏了妙音天,他更是不想见我。”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徒儿,我们走吧。”
“善哉。”金色的佛影缓缓消散,好像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荀涓咬了咬唇,看一眼湛恩,极不情愿,“师尊,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始终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的尊者湛恩却突然开口道,“我跟你走。”
荀涓一愣,“你说什么?”
那赤红的袈裟随风轻轻飘起,湛恩回望着她,眼眸黑如点漆,不知闪过来怎样的情绪。
他又用那清润的嗓音重复一遍,
“我跟你走。”
说完,湛恩走到荀涓身旁,对旃檀合掌道,
“老师,弟子心中存有疑惑。”
旃檀颔首,并未阻止,目光温和而平淡,“你去罢。”
说罢,转身飘然而去,没有一丝留恋。
福藏道君看着旃檀远去,没有挽留。转身对荀涓感叹道,
“徒儿啊,你比为师幸运。”
羡慕地看了眼荀涓与湛恩,福藏道君随手扔给荀涓一块玉令,扭身化作一道白光追随着那远去的白色身影而去。
空中只留下一句,“好徒儿,勾陈宫就交给你了!”
“我怎么行!”
荀涓接住了玉令,一脸懵逼。追着喊了声“师尊”,却被一双手拉住了胳膊。
她回过头,未曾想,拉住她的竟是湛恩。
僧人温声道,“福藏道君执于一念,困于一念。若一念放下,可得自在。”
听着湛恩的话,荀涓脑海中不知怎么浮现出了勾陈宫那座极高的望西塔,还有福藏道君站在西侧窗边白衣金冠的寂寥背影,顿住了脚步。
她清楚湛恩说得没错。与其让师尊回去了继续望西相思,不如留在这妙音天了却自己的心结。
旁人皆已离去,七宝池畔又恢复了宁静。
一朵朵洁白的曼陀罗花飘洒,香风袭袭,奏得树上璎珞真珠摇响,尤为清脆悦耳,给人一种道不明的禅意。
荀涓垂眸看了看被湛恩拉着的手臂,带着一丝挑衅意味,问道,
“尊者已得自在,为何刚才要答应跟我走?”
湛恩松开手,竟然摇了摇头。在荀涓的探究下,坦然自若地回答,
“四百年前,贫僧自认为已得自在,遇施主后,方知并非如此。”
“四百年前……刹狱海那次?”
荀涓想起来自己恢复记忆前跟湛恩的唯一一次见面,脸色微沉。带着些许讥诮地问道,
“尊者来去自如,只叫我放下前尘,哪里有什么不自在?”
“因为心有疑惑,所以不得自在。”
和尚的目光温和而包容,语声不迟不疾,好似一涓清流,让荀涓心头的怨怒也平复了许多。
何况她本来也舍不得对他生气的。
荀涓咬了咬下唇,问他,
“什么疑惑?”
湛恩挥手在池边划出两方蒲团,待荀涓坐下,他将那闪着微微红芒的金莲子佛珠持在手中,才温声讲述道,
“人有三魂七魄,主天地身命。然贫僧飞升前,因施主身亡而苦痛不堪,长久未能出离。”
听到这里,荀涓呼吸微窒。她看着湛恩,目光恍然,“所以,你剥离了情魄?”
“是。”僧人面容平静祥和。
“现在的我并不能理解那时的感情,但我能肯定,过去的我剥离情魄,是为了给你的承诺。”
她哑声低喃,“给我的,承诺?”
“记忆中,过去的我有四次几欲入魔,因为不愿服最后一颗化灵丹,修为一直跌落到凡人之境。于死生朦胧之时,依稀忆起了对你的承诺……我答应你,要成为佛子,要成佛。成了佛,才能渡你。”
“可是那时的我做不到,渡不过情劫,我永远不可能突破。为了给你的承诺,我从张百衍那里求来疯君的分魂之法,做了一番改动。将情魄剥离封入佛珠。终得以放下执念,飞升上界。”
湛恩的语声不疾不徐,平静地好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那张庄严白净的面容找不到丝毫过去的伤痛。
可荀涓的心却好像有一把钝刀来回划拉,刻得鲜血淋漓。
她很自私,知道活下来的人最难过。于是明知湛恩对她的情,还是强行把这份难过推给了他。
她笃定湛恩会为了她活下来,却没敢深入地去想,他背负着她的生命选择活下来,会有多么痛苦,多么煎熬。
“我……”
荀涓喉头哽咽,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她此时再心疼有什么用呢?被心疼的人,他感觉不到了啊……
湛恩的讲述已接近尾声。
“飞升佛界以后,我得旃檀老师慈悲,在娑婆世界轮回百世,补全了三魂七魄。成为妙音天的尊者。
为了履行当初渡你的承诺和欠你的因果,我又去往幽冥,渡过血河,找到你的命魂,结下同命魂契。”
湛恩停顿了片刻,注视着荀涓,用最平静的语气做了总结,
“至此,你我的因果本该了断。”
他欠她一条命,于是跟她结下同命魂契,承受她所有经受的伤害,还她一条命。
这便是,因果了断……
荀涓低眸看着七宝池中清润透亮的八功德水,久久不曾言语。
好半晌,才抬起头,有些茫然地问他,
“既然了断因果,你对我也没了感情,为什么刚才还要跟我离开?”
“因为我心中存有疑惑。”
重复了这个回答,那在之前的讲述中一直平静地像在说别人故事一样的和尚,突然握住了荀涓的手。
“我感觉不到回忆中的悲与乐,但我在看到你,碰到你之时,这里——”
荀涓愣住,下一刻,她的手掌就被他带着按在了他的心口处。
一颗烫热的心脏,在她掌心下砰砰地跳。
他的手掌按在她的手背上,轻声说完了那句未尽的话,
“这里……不知为何,会十分的欢喜。”
那双澄净如水的眼眸温和而包容,虽然没有过往的炙热,却无比认真。
“我想知道原因。”
七宝池中突然涌生出许多金色的莲花,莲花盛放,清雅怡人。
荀涓愣愣看着湛恩的动作,感觉到掌心跳动的温热,只觉得鼻头一酸,蓦然间,潸然泪下。
他不知道的原因,她已经明白——
一如荀涓重生后失去了一切记忆,只看到一个泥像一个名字,便执着地追寻湛恩一般。
对湛恩来说,尽管回忆被抽离了情绪,只剩下空洞躯壳,当他再次拥她入怀,看到她站在他面前,却会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欢喜。
他虽然失去了当初的感情,但还有爱她的本能。
佛无常心,独见她而喜……
作者有话说:
我说了后面是甜的~没有骗人噶~
第57章
说出自己感想的湛恩看着面前的女子突然开始无声地落泪,脊背一紧,这么许多年来,竟是头一次有种质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的无措。松开牵着她的手,合掌道,
“施主若是不愿,贫僧也可以自己……”
“不是!”
荀涓迅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两下擦去了眼泪,嘴角抿了个笑容出来。郑重其事地说,
“尊者心里的疑惑,我可以帮你认清。但是在这期间,你都要听我的。”
她那双杏眼里还含着些水汽,朦胧中夹着某种璀璨的光,让他不敢看,又挪不开眼。
湛恩低声答了句“好”,绷紧的脊梁放松了些。
好像只要她不哭,就没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
却又听荀涓道,“往后看到我哭,你不能松手,要过来抱抱我。”
湛恩方才放松的脊背又一次绷紧了,目中疑惑。可荀涓却是一脸严肃认真,贴心地劝导他,
“你不试试,如何能解惑?我是为了尊者的修行。”
她像极了某种奸诈的小动物,顶着娇媚无辜的外表,试图给他下一个又一个套,把他圈进自己的巢穴。
在她的注视下,湛恩不可控地开始紧张。
刚有些笨拙地伸开手臂,她却已熟练地钻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腰,脸颊蹭着他的胸膛。软绵绵地冲他撒娇,
“湛恩,我好想你呀……”
她的声音仿佛是裹了蜜,甜得他心都酥软了。
思念,于四大皆空的僧人来说,本是种不可能产生的情绪。但被她一说,他仿佛也能感觉到发自灵魂深处细密绵柔的颤栗和刺痛,每一缕都在诉说着对她的思念。
他明明已经在娑婆世界经历了百世,与她在一起的几年相较于百世来说何其短暂,为何却偏偏成为他放不下的执念?
湛恩迟疑地放下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嗅着怀中发甜的女儿香,心里的疑惑半点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深了……
*
感觉到湛恩一开始的笨拙和僵硬,荀涓心里微涩,也知道对他来说自己恐怕只是回忆里一段淡漠的影子。想要他重新动心动情,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可是等到他和以前一样拍她示作安抚之时,荀涓又按捺不住了。
面对喜欢的人,怎么可能压得住想要与他更亲近的欲求?
她从和尚怀里抬起头,眼睛左右转了转,偏头看那七宝池里盛放的金莲,指着问他,
“这池子里为什么会突然开了花?”
湛恩下意识看了过去,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微恍然。
荀涓可不管和尚为什么恍惚,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便踮起脚,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套路不怕老,管用就行。
她感觉到湛恩的身体一瞬间绷紧如弦,搂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一双漆黑澄净的眼眸,愣怔看着她。
“闭眼……”
她耐心地教导他,自己闭上眼,用舌尖去描摹他的唇瓣。轻轻的舔,缓缓的吸,细细的咬。在他软化以后,把舌尖探进了他闭合的牙关里。
“湛恩……”
她含糊地唤他,指腹轻轻摩挲他变得烫热的后颈,轻轻掐了一下。他就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不留神也含住了她的香舌。
霎时间,好像有烟花在灵台炸开。
湛恩不是没有在记忆中看到过这种事,但亲身经历的感觉是全然不同的。
这个在记忆中如同静态画卷一般的女人突然出现间生动了起来,活色生香,连带着平平无奇的记忆也活了。
如一团炽热的火,给他千百年平静无波的心境带来连绵不断的冲击。
他无心去判定那是好是坏,仿佛已在她的引诱中忘却一切……
一种无形的、欢愉的波纹从此处散开。天上的曼陀罗花簌簌飘落,树上的垂珠璎珞摇晃,奏出蕴含奇妙韵律的乐章。
七宝池中,之前盛开的莲花里再次生长出了一朵金色莲花苞——
“嘻嘻……”
孩童稚嫩天真的笑声将沉浸在亲吻中的两人唤醒。
荀涓寻声看过去,一脸懵逼。
只见那池子里,最高的那朵莲花苞徐徐绽放,大如银盘,上面盘腿坐着个半透明的胖娃娃,正望着他们两个乐呵呵的笑。
“这……哪来的孩子啊?”
她不解地看向湛恩,却见和尚白净的面皮微微泛红,眼里有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是莲花化生的善灵,感欢喜之心念而生,故生而发笑,佛缘深厚。”
荀涓眨了眨眼,“欢喜的心念?是你欢喜,还是我欢喜?”
他有些局促地回避了她的视线,声音低沉,“都有。”
莲花中半透明的娃娃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又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拍手。
“咿咿呀呀……”
伴着水波一样哒哒的拍手声,婴孩笑得天真无邪,岂是一个可爱能形容。让荀涓这个原本对小孩无感的人看见,都不自觉被他感染了欢喜,爱进了心坎儿。
忍不住拉着湛恩问,“这孩子我能抱走吗?”
“不可。”
湛恩摇头,掩藏住眼底的那丝异样,对荀涓解释,
“他现在只是一初生的灵体,我当为他说法,塑其佛性灵根,再送他入轮回转世为人。”
“不可以啊……”荀涓看着莲花中的娃娃,有些遗憾。
便又听得和尚清润的嗓音响起,透出些许温柔,
“久远之前,我也是在一位菩萨讲经之时,生于莲花中的善灵……待他转世后修行有成,或许能在上界重逢。”
他言语中的温柔透露出的信息让荀涓的心情变得极好。
仰头望着他,故意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赞叹道,“怪不得你身上总有一股莲花的香味,原来真是莲花化生呀。”
她一副捡到宝了的模样,倒让湛恩耳根微微发赤。
荀涓笑了笑,假装没看到,推了推他的手臂,一副大方的模样叫湛恩,
“那你快些给他说法,我就在这儿等你。”
“嗯……”
荀涓坐在七宝池边上,静静地看着和尚给那莲花中化生的善灵讲经。
讲起经文的湛恩模样与平素大不相同。他的嗓音清润,不迟不疾,将晦涩的经文娓娓道来。周身好像有一种玄妙的气质,无比庄严妙好,让人不知不觉信服,沉浸其中。
而对荀涓来说,除了欣赏,就只有一个感想——好想睡他!
“我常游诸国,未曾见是众,我于此众中、乃不识一人……”
湛恩已证阿罗汉道果,入九重境,被称为尊者。正如他的欢喜心念能感召得莲花生善灵一般,他的每一言都带着玄妙的道蕴。可谓言出法随。
天上的繁花有感,飘落五彩的优昙婆罗。树木在法音中摇曳,与清风一起,将道音远播。
陆陆续续有妙音天的僧侣来此,也不打扫,自寻个地方,坐而闻法。这样绝好的听讲机会,就算是在妙音天也是少有的。
不多时,这一方七宝池畔就坐满了人。一个比一个听得认真,一个比一个听得欢喜。
那宏宏法音,如一滴滴水珠,串成连绵的细雨,不知不觉浸润了心灵。
七宝池中一朵朵法音莲华争相竞放,端坐莲花中心的婴孩面带欢喜之色,半透明的身体放出淡淡的金光。好似也沾染了几分湛恩的佛性。
大家都这么专注,倒让坐在最中心处,却一心只馋和尚身子的荀涓感觉有些惭愧。有种白瞎了这么好的座位的感觉。
但要她让开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莲花中的婴孩全身已被佛光浸透,他好像感知到什么,嘟着嘴,小手合在一起,朝着湛恩的方向做了一礼。
随后化作一团金光,飞到荀涓跟前,轻轻贴了姐她的脸颊,围着她转了三周,便飞出了妙音天。
“诶——”
荀涓看着金光飞走,捂着被婴孩亲过的脸颊,好像还能感觉到软软的触感。心中一阵不舍。
“这就走了呀……”
她面上难掩沮丧。停下讲经的湛恩看在眼里,抬手朝着七宝池的方向虚空一握。
方才那孕育出婴孩的金莲花脱离了莲茎,飞到湛恩手中。
荀涓见他拿着莲花,垂下眉眼,不知念了什么。掌中有一团金光笼罩莲花。
周围的僧侣小声私语,
“尊者是在做什么?”
“像是在用功德祭炼那朵莲花。”
“那莲花既非灵宝,也非法器。孕育完善灵后不久自然会消散。尊者为何要浪费功德祭炼它?”
“尊者好多的功德啊……”
在一阵或不解或羡慕的议论声中,却见那朵莲花在他手中缩小了,变成琉璃一般清透的质感。
“这是那孩子托生的莲花,你可留好。若有缘分,这莲花会牵引他来找你。”
伴着湛恩温和的嗓音,那约莫一寸大的琉璃莲花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落到荀涓手中。
妙音天的僧侣:???
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了是怎么回事?
能飞升到妙音天的都不是傻子,大家自觉地散开,连原本想要留下请教一下的也放弃了这个念头。
却夹在人群中,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
“尊者要转修欢喜禅,也是极好的。”
这句话落在湛恩和荀涓耳中。湛恩仿若未闻,表情依旧温和,好像什么也没听到。荀涓却是心中一动,低头看着掌中的琉璃莲花,勾唇浅笑。
便将脖颈原来的璎珞摘下来,只留下细细的项圈,与琉璃莲花相结合。
做完这些事,七宝池畔又只剩下她与湛恩二人了。
“很漂亮。”
荀涓拿着那条新缀着莲花的璎珞,跪坐着往前两步,倾身贴近了湛恩。
“尊者帮我戴吧……”
这本来是最简单的事,根本不需要湛恩来做。
可荀涓说话间已然撩起一片青丝,微微低头,做出静待的姿态。根本没有给湛恩拒绝的机会。
想起之前答应她的话,湛恩垂下眼,入目所及,女人的脖颈纤细,净白如雪,在他眼皮子底下弯成一个美妙的弧度。
湛恩拿着项圈,两手扣下,动作像是在环抱住她一样。有细细的幽香钻进他的鼻腔,丝丝缕缕,入骨的缠绵。
“尊者……欢喜禅,是什么呀……”
娇声细语地问出这句话,荀涓好似身子不稳,栽进了他怀里。那小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巧落在了湛恩的腿心……
“啊——”
下一刻,满面春情的女子仿佛受到巨大的惊吓,唰地收回手,跌坐在一旁。
她如遭雷劈,看着和尚一脸的恍惚,红唇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怎么会,是……是空的……”
作者有话说:
淡定,就是给女主增加点难度,肯定会吃到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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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施主?”
看到荀涓受惊吓的模样,湛恩先是一愣。等到意会到荀涓刚才是想对他做什么,他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随即无奈地解释道,
“法身无有定相,当放下世俗界定,而无性别之分。”
荀涓现在没心思听这些,泪汪汪地看他,“是没有了的意思吗?”
湛恩默了一默,微抿唇角,“……有。”
“真的吗?我不信。”
荀涓嘟着嘴,目光往下飘了一飘,期期艾艾地看向湛恩,小声道,“除非你让我摸一下?”
她对他眨了眨眼,眼里好似盛着星光,细细碎碎,水润润的惹人怜爱。
湛恩呼吸一窒,不自然地垂下眼眸,合掌念了声佛号。随后就像没听到荀涓那个请求一般,开始说起这种情况的由来。
法身无有定相的说法其实很久以前就存在。修为和心境到了某种程度,佛界的菩萨或为男相,或为女相,早就不拘泥于性别了。
但在过去更多是心境上的界定,不会要求到肉身。
直到几千年前,不知从谁那里流传出佛界僧人的元阳大补,双修后得到可以提升修为的谣言,导致仙界突然掀起了一阵睡和尚的风潮。
要是两心相许,佛界对僧人还俗卡得也不是那么死。偏偏大多女修没什么耐心,为了修为不惜动用药物,吃完就跑。还有些男修盯上了无辜的比丘尼……
为了应对这种窘境,从那时起,所有飞升进入佛界的比丘比丘尼,修炼的第一重法身就是完全没有性别的。一如法坛上的泥像,上下均是光滑无物,既无男性体征,也无女性体征。
听完全部的荀涓:……
真是好一帮贞洁烈男!
知道那只是法相并非真的没有了,荀涓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又换上一副纯良无辜的表情,眼巴巴地问湛恩,“那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她其实想问真的不能摸摸吗,她觉得摸摸会更快。只是怕和尚难以接受,才作罢。
总觉得跟荀涓讨论这种问题不太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的湛恩犹豫很久,方才迟疑地答道,
“心念若至,自然显现。”
荀涓明白了。就是她做的还不到位,和尚还没有进化到想要跟她发生关系的地步。
想了想湛恩失了情魄,与她是久别后重逢的陌生人。不似她刚刚恢复前世记忆,情潮在最浓烈的时候。心里知道欠缺一个催化的过程,倒也没有特别沮丧。
“也好。”
她起身走过去,拉起和尚的手,在他略显生疏和不自在的神态中,笑吟吟地看着他。满眼认真,
“那这一次,换我先来爱你……”
当初是他先动的心,无望的暗恋了她许多年。如今重来一次,多少也算是弥补了他当年的遗憾。
湛恩听着她的话,呼吸似是急促了一些。垂眸凝望着她拉着他的手。良久,反手握住了她的。
低低“嗯”了一声,心头的欣悦渐浓……
荀涓有心与和尚早些续起前缘,然而真正回到勾陈宫后,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易。
勾陈宫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座宫殿,而是遍布东方一至九重境的势力。
福藏道君为了追夫留在妙音天,把偌大个勾陈宫托付给荀涓这个徒弟,给她令牌的同时也往勾陈宫传了信。
所以荀涓还没有回到勾陈宫,就先迎来了一帮子找她交接事务的“元老”和“干将”。
荀涓也心知是自家师父有心想拿这些人来磨练她给她练手,但还是忍不住怀疑福藏道君是不是自己追夫太艰难,看她那么轻松拐走了湛恩所以故意给她找点事。
要担起整个东方势力的重任,荀涓虽然手持信物,又有少主的名分,可修为欠缺,处理起一些事务来,到底不如福藏道君那么镇得住场子。
加上某些所谓的元老自恃资历和修为,或多或少也存着给荀涓暗中挑事的意思。
回勾陈宫连着几日没休息,被各种事务搅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得了空闲,一见到湛恩,便忍不住吐槽。
“那个翡玉宗的宁宗主,一口一个少主只有六重天的修为恐难服众,非要把他的儿子塞到我身边做护卫……
他那弟子昔日已经送给我师父一次了,后来说错话被师父赶出九重天勾陈宫,这会儿又说要送到我身边,就是觉得我好欺负嘛……”
“还有那个卯先生,说我不该让师尊留在妙音天……真是可笑,他怎么不敢自己去跟我师尊说呢?当谁不知道他对我师父的心思呢……”
荀涓本也不是爱抱怨的人,但忙碌了几天,受了许多委屈,看到亲近的人便忍不住了。
湛恩耐心地听荀涓抱怨。一双澄净的眼眸,尽是温柔与包容。
被他这么看着,荀涓吐槽的心思就慢慢变了。
一副我好委屈的模样扑到湛恩怀里,娇滴滴地诉委屈,“他们都欺负我……你看我这才几天,脸都气瘦了……”
她说着,还把脸扬起来。像是要让湛恩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消瘦了。
那一张芙蓉面虽有些疲惫,但半点不减风华。杏眼氤氲着薄薄的雾气,因为眉宇间那几分疲色,更添了楚楚动人。
湛恩见她红唇嘟起,眸色微微深了些许。
没有推开凑到怀里的荀涓,反倒轻轻把手搭在她肩头,讲了几句禅语后温声安抚,
“福藏道君既然将勾陈宫的事务交由你,必定是相信你可以解决。初时会困难些,待熟练后便好了……事务虽多,你莫要着急,一件一件来处理……”
和尚语声温柔,全然没有因为她前几天的冷落而生出丝毫不满。如一汪净水,始终是温和平静的模样,让旁人也感染了他的祥和。
荀涓听着他清润而温醇的嗓音,整个人都放松了,思维轻飘飘地,又像陷在暖暖的温泉水里,泡得筋骨酥软,疲惫全消。
但好时光没过多久,又有传讯玉符飞来,说来了几个勾陈宫麾下的势力前来拜见少主。
荀涓掐碎了玉符,在湛恩怀里蹭了蹭,这一会儿仿佛原本五六分的疲倦变成了十二分,整个人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好累呀……”
她抬眼望他,委委屈屈地撒娇,“要湛恩亲亲才能爬起来继续努力……”
瞥到她眼里的狡黠,湛恩心跳的速度又快了一些。
“施主……”
湛恩看起来有点为难,但最终还是在荀涓委屈又期许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托起她的后颈,微微低下头,碰了碰她的红唇。
他还是不自然,碰一下便要退走。
但这事儿荀涓不知做过多少次,熟练得很,哪能让他逃走?
手臂勾着他的脖颈,便又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催促她的玉符第二次飞进来,她才微微喘息着,美滋滋地跑了。
留下湛恩在原处,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感觉到那上面残留的温度,心头的迷雾却仿佛拨开了些许……
这一回只是个开始。荀涓面对湛恩时是从来不谈什么矜持节操的,撒娇是基本操作,引诱更是见缝插针,瞅准机会就上。
加上他们原本就有前缘。湛恩即使换了情魄,碰到荀涓撒娇或者引诱他,就如此时一般,根本不能抵抗。
约莫又过了一年,荀涓压下去了几个给她挑事的元老,对勾陈宫的各种事务也渐渐上了手。二人的关系也在她时不时的引诱中渐入佳境。
唯一遗憾的是他们每次相处的时间都太短,荀涓依旧没能让和尚主动破了那一层无性别的法相。
贪欢的妖女正琢磨着等时间充裕了,是不是要对和尚用点特殊手段下一剂猛药之时,万万没想到,她自己先被别人盯上了——
南方太玄宫的长生道君为次子求娶勾陈宫少主。
作者有话说:
下章应该能吃上肉
这两天事情太多了,明天一定四千打底,完结前不断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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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望西塔的顶楼,荀涓站在刚从妙音天回来的福藏道君面前,一脸的严肃。
“太玄宫近年来多次与北方青华殿发生摩擦,在下三重天大肆扩充势力。虽然没怎么惹我们勾陈宫,但谁都知道长生道君跟紫薇大帝不对付。如今来勾陈宫求亲,谁知他安的什么心?”
听到荀涓的分析,福藏道君摆了摆手,漫不经心,
“长生那个老狐狸,说什么要结亲家,就是看本尊待在西方不回来,存心试探罢了……再说我勾陈宫就你一个少宫主,把你嫁出去了,谁来接本尊的班?”
荀涓闻言喜笑颜开,“师尊英明。”
福藏道君在妙音天磨了旃檀一年不见成效,这回因为南方太玄宫求亲的事不得不独自回来,心情不甚美妙。
此时见徒弟高高兴兴的,想起湛恩那时自愿跟着荀涓离开,感觉像是吃了柠檬一样酸。
当即扯出一个假笑,“嫁是不能嫁,不过难得长生看得起本尊,他儿子也多,商量商量,娶还是可以娶的。”
当了几百年师徒,还喜欢着同一对师徒,荀涓哪里能不知道福藏道君为什么突然改口?
她也不着急,笑吟吟地建议道,
“师尊也说长生道君子嗣多了,娶回来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让我娶了湛恩,兴许还能买一赠一,把旃檀佛也留下呢。”
闻得此话,福藏道君顿时改了态度。轻咳一声,看着荀涓的眼神尽是笑意,
“好徒儿,真是个小机灵鬼……不过长生道君那边还得给他几分面子,不好直接拒绝——”
她沉吟片刻,轻飘飘地给出一个建议,
“要不这样,你跟那小子私奔吧。”
荀涓:???
福藏道君笑得春风满面,“妙音天的尊者拐走了我勾陈宫的少主,怎么着旃檀也也得给我个交代啊。”
仙界筹备一场婚礼少说得百年,她可等不到那个时候。
荀涓:……
师父,不愧是你!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想起至今还不曾与自己突破那层界限的湛恩,目光狡黠,
“反正都要私奔了,不如师尊好人做到底,再帮我演一场戏?”
*
当勾陈宫少主不肯答应婚事被福藏道君责令入雷神塔禁闭思过的消息传遍勾陈宫之时,荀涓正坐在地上跟命罗的器灵聊天。
具体来说,是荀涓不停地问,而命罗保持沉默。
“命罗。你说他会来找我吗?”
荀涓身处于一片漆黑的空间,四周如一片混沌,隔绝了灵气仙元,分不清前后左右。只有身旁一个半虚幻、看不清五官面貌的影子散发出淡淡的白光。
那白色的影子正是当初那仙器命罗盘的器灵。
命罗在凡界就生出了灵智,成为荀涓的本命法器。随荀涓破碎虚空飞升时悟得机缘,用了好几百年,终于在近日化形苏醒。
但因为是初生的器灵,要想幻化出样貌性别,进化成神器,还需要几千年的时光。
命罗没有理她,荀涓就自顾自地说话。
“我把魂契隔断了,他能发现吗?”
“万一他来了以后找不到我,或者他要劝我嫁给别人怎么办?”
念叨了半天,她可怜巴巴地看向那白色的光影。
“好命罗,我的仙元都被封了,只能靠你了。你让我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呗?”
听到荀涓的要求,命罗将手中持有的一方罗盘转过来,划出平滑如镜的光幕,如实照出荀涓此刻的模样。
但见她一身红衣破烂,露出白皙肌肤上纵横交错着狰狞的鞭痕,宛如真的被雷火灼烧一般。
荀涓由衷感叹,“师尊不愧是师尊,出手果然非同凡响。我明明没什么痛的感觉,看起来却这么惨!”
她现在所在的雷神塔算是勾陈宫的囚牢,关押犯错的人的地方。外面看上去只有三十六层,里面却有近千个小空间。所有的空间相交错,犯人进入塔内就被封锁了仙元,看不到别人存在。只有混沌无物的空间和雷鞭责罚。
荀涓请福藏道君跟她做一场戏,自然不会让自己真的挨打。但表面工夫还是要做一下的。
这些伤看着像是在塔里受了雷鞭的样子,其实是福藏道君提前给她做出的伤痕,半真半假。
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尝试着摆出个最凄美的姿态。
“命罗啊,你说我这次能成功吗?”
白色的影子晃了晃,雌雄莫辨的声音传入她识海,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我以后一定不做女人】
“你这是答非所问啊。”
荀涓嘟着嘴,问它,“为什么?”
【太累,话太多】
命罗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怜悯,【女人都是骗子,那个和尚真可怜】
荀涓嘴角微抽,目光有些复杂,控诉道,
“命罗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大概是因为我化形了,更像人了】
不等荀涓再说话,白色的影子化作一缕白光重新隐入罗盘内。
【他进雷神塔了】
荀涓眼睛一亮,抓起命罗盘摸了摸,道,“好命罗,你还没告诉我这次能不能成呢。”
【是大吉】
收到准确的答复,荀涓笑眯了眼。亲了口罗盘,就把它顺手扔进混沌雷云中免得被器灵偷看。随后又掐了个法诀,启动牢房内的雷阵,再摆出刚才对镜照出的某个姿态,好似奄奄一息地趴了下去。
命罗:……
这个女人没有心!
*
湛恩手持令牌走进了雷神塔。迈进塔内的瞬间,无数闪动着不同颜色雷光的虚无空间如星辰错列于前,星罗棋布,没有任何规律。
虚空中不时传出犯人的哀嚎,与雷鞭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人听着都觉得肉疼。
他一听说荀涓被关进雷神塔的消息后便去求见了福藏道君。
道君不肯见他,却使人传给他一块令牌和一段问话。
“看在旃檀的情面上,本尊可以给你进出雷神塔的令牌。但是你得想清楚,本尊的弟子为你拒婚受罚,你又准备以什么样身份去带她出来?”
湛恩不知如何回答,只循着令牌指引的方向前行。
他的脚步在宛如看不到尽头的雷牢中,渐渐失去了平素的沉稳。越来越快,几近飞驰。
当那个红衣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之时,他猛然顿住了脚步,站定在那一片虚空之前。
紫色的雷丝细密成罗网,将红衣的女子笼罩在雷网之下。
她趴伏在地,像一只猫那样蜷缩着,枕在手臂上,露出半张憔悴的容颜。她的衣裙已看不出过去的华丽,肌肤遍布着被雷火灼烧的鞭痕。
漆黑的环境,受伤的她。
这一幕景好似与记忆中的某一段重合了,让他真切体会到那时在秘境中的自己有多么心痛,又为什么能做出以命相渡净化幽冥紫炼的选择。
仿佛是听到动静,地上的荀涓警惕地睁开眼,张望过来。
“湛恩?”
她面上顿时浮现不敢置信和惊喜的神色,然后又转变成些许不安。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嗫喏着问,
“你怎么来了……”
湛恩抿了抿唇,迈步穿过雷网,走到荀涓身旁。
“这些……”他看着她身上的伤痕,嗓音发哑。
荀涓垂下头,不自然地抬手遮了遮胸口的那条,轻咳一声,仰头催促道,
“师尊只是一时生气,等她气消了自然会放我出去……你快走吧。”
湛恩没有动弹,眸色微沉,“你受了伤,为何我没有感觉?”
他们结有共命魂契,荀涓过去受的所有伤都会同步转移到湛恩身上。但这一次,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不,不仅仅是这一次。来到勾陈宫的一年,他都没有过。
荀涓避开他的视线,故作平静,
“师尊要罚的是我,又不是你。这都是些皮肉伤,不碍事的。”
湛恩握住了荀涓的手,眼中出现淡金色的光,好似牵动着什么,让她从神魂深处传来一阵悸动。
感觉到某层屏障在颤动,荀涓皱起眉头,猛地挣脱了他的手,像一只炸毛的猫。仰身后退些许,
“你别碰我!”
可哪怕只是这么一会儿,也足够湛恩探出他想要的答案。
“是你自己阻断了魂契,为什么?”
僧人一向澄净而祥和的眼眸变得幽深暗沉,口吻也不似平素的温和。
荀涓沉默片刻,蓦然对他笑了笑,藏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在妙音天时你说过,结下同命魂契只是为了履行当初渡我的承诺。你帮了我那么久,已经足够偿还因果了。还要留着那同命魂契做什么?”
空气一时陷入沉默。哪怕是荀涓自己设定好的剧本,到此时也忍不住有些心慌。
她也不想这样耍手段骗他。实在是心里着急又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年里,湛恩看起来与她的感情稳步发展,但不论她怎么引诱,他始终没有打破那层无性别的法相。
她能感觉到湛恩应该是喜欢与她亲近的,可他又因为某种原因,十分抗拒与她更进一步的亲近。一旦到了某个临界点,他便会突然想起什么,如同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冷却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喜欢便如镜花水月,落不到实处。好像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她不知道他到底在顾虑着什么……
在荀涓表达了自己对同命魂契的看法后,过了良久,湛恩才缓缓回答,
“你我之间,不单单只有因果。”
“不止有因果,那还有什么?”
荀涓提高了音量,直直看着蹲下来的和尚,轻叹道,
“湛恩,如果是跟过去的你,我会很高兴地接受同命魂契。但现在,我们的关系并没有进化到那个地步。所以我不能坦然接受与你魂契。”
湛恩身子微僵,“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不同吗?”
低声呢喃了一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恢复平静温和的模样,试图去扶起荀涓。
“魂契的事暂且不提。我先带你走。出了雷神塔,你的仙元恢复,自然伤愈。”
“我不出去。”
荀涓避开了他的手,咬了咬唇瓣,
“湛恩,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除非你告诉我,你到底在顾虑什么?是那个疑惑还没有找到答案?”
她所指的是当初湛恩答应与她离开时提出的。他不解于为何没有了情魄,看到她时却还是会欢喜。
“那个疑惑,我早已知道答案。”
湛恩的答案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好像已经放弃了遮掩,握住荀涓的手,目光无比温柔与坦然。
“人的情感由情魄主导,却是从心而发,就算我连记忆一起忘记,再看到你时,我依然会爱你。”
荀涓没有再躲避,在和尚真挚的表白中欣然投入了他的怀抱。
可是下一刻,她又僵了脸色。手掌搭在湛恩的腿上,咬牙问他,
“你喜欢我,却不想要我?”
这个举动过分大胆,可湛恩却没有躲开。仿佛她触碰的不是他的身体。
“涓涓……”
这是转世重逢后他第一次这般唤她。
僧人的目光温柔至极,语声却平静又认真得可怕。
“我是在给你反悔的时间。”
“你……什么意思?”
“这一年来,我一直在看飞升前关于你的那段记忆。而我可以从那段过往的记忆中看到,你最初并不爱我,并不喜欢那个湛恩……”
他看着她,被温柔填满的眼底划过一缕黯然。
“你最初接近我,是因为佛骨舍利。后来不离开,是因为我从疯君的算计中救了你,你心存感激。由感激而逐渐生出了情意,到最后……为了偿还我而死……”
他说到这里,情绪有些失去了平缓,清润的嗓音变得嘶哑许多。
“这一世除了偿还因果的魂契,我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你也不需要感激我……过去一年,我便是本来的样子。寡淡,无趣,甚至失去了曾经对你的感情。
而现在的你没有任何束缚和痛苦的过往,也没有必须选择我的必要……”
湛恩停顿了片刻,认真地看着荀涓,重复了最初的那句回答。
“所以,我想给你反悔的时间……”
荀涓听完了他的顾虑,只觉得一股子恼怒直冲头顶,冲得眼睛发涩,又是生气,又是揪心的无奈。
这和尚清除了对她的感情,却把曾经被她刺伤的自卑和无私宽容刻进了骨子里。
她解开了自己被禁锢仙元,一身的伤痕顷刻间恢复成白皙无瑕的肌肤。
湛恩还没来得及惊讶荀涓突然恢复的仙元,下一瞬,一条他看起来异常眼熟的、当初绑过旃檀佛的红绳从荀涓袖中飞出,把他绑了起来。
“感谢大师一心为我,慈悲为怀,给我反、悔、的、时、间。”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完了后面半句话。
“但有一点大师恐怕是弄错了。”她目中透着凉意,气极反笑。
“你想给我反悔的机会,我可从来没准备给你反悔的机会。”
荀涓抖了抖手里的红绳,笑容柔媚,却莫名瘆人。
“湛恩哥哥,是我强行破了你的法相,还是你自己主动解开那重法相,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哦——”
作者有话说:
没有评论,不想码字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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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红线攒成绳索,看起来只是松松地捆在了湛恩的腰间,实则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了他的仙元,让他不能动弹。
湛恩低头看着腰间的红绳,目光恍然。
他已是九重天的尊者,一般的仙器都是困不住他的。可这条红绳却不一般。它在妙音天被福藏道君用来绑过旃檀,现在又出现在了荀涓手中,绑住了他。
结合荀涓顷刻间痊愈的伤痕,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她又骗了他。
所谓的拒婚被罚入雷神塔,恐怕只是这对师徒一起演的一场戏,而目的——
湛恩看着走到他近前来的荀涓,目光在那露出的无暇肌肤上凝固片刻,似是松一口气,嗓音温淳。
“你没有受伤就好。”
僧人的神态一如平素的祥和。看荀涓的目光温和而包容,好像法坛上俯瞰众生信徒的佛,慈悲渡人却超然物外。
他关心她的身体,却无视了她的心。
这一副表现,真让荀涓又爱又恨。
“你是不相信我能破你的法相?”
她因湛恩的平静而恼羞成怒,抓住捆他的红绳,像一只炸毛的猫。
湛恩垂眸看着她恼怒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我只是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他叹气的声音很轻,听在荀涓耳中却莫名的沉重。
重逢以前,她头一次这么明确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真真切切隔了几百年的时光。甚至还不止是她重生的几百年。
他历经百世,波澜不惊,或许她此刻的举动在他眼中便如不懂事的孩子一样可笑。所以,他才能像个局外人那般轻而易举地对她说出‘给她反悔的机会’的话语吧……
“别说了。”
荀涓不想再听湛恩说那些讨人厌的话,抬起手堵住了他的嘴。
深吸一口气,她轻笑道,“看来你已经选好了。”
“师尊告诉我,人虽然修成了仙,可身体的经脉并未消失,而是进一步融进了仙体——你的第一重法相,便是由任脉而建立。”
说话间,一点紫火落到了湛恩身上,眨眼间焚了他的袈裟,而未伤到皮肤。
湛恩眼中划过一丝异色,却似乎是因为被她堵住了嘴唇,未曾言语。
“任脉的起穴在会阴,止穴是承浆。我要破你法相,需得逆脉而行。”
荀涓冷静地说着破解的步骤,柔软的指腹用了力气,来回碾过僧人紧抿的唇。
“第一穴,为承浆——”
她的手指往下挪动了些许,指上的仙元蕴化成针,刺入了湛恩嘴唇下方的正中凹陷处。
“唔……”
突然而至的刺痛,让湛恩皱起了眉头。
待荀涓松开食指,仙元已化散,他唇下凹陷处只留了一滴鲜红的血。
“疼吗?”
不等湛恩回答,荀涓已然倾身而上,轻轻吮去了那一滴血珠。
与此同时,她的手指下滑,落于他的结喉上方,指上凝出的仙元针再次刺入。
“第二穴,为廉泉——”
仿佛是为了加快疼痛的结束,荀涓没有停顿地刺入了第三个穴位。
“第三穴,为天突——”
她的唇吮过廉泉,舌尖勾描,轻轻舔了舔他的结喉,落于天突。
湿热的舌尖将热息轻吐,好像顺着针眼灌入了血肉骨髓,引来细细密密的痒意。
湛恩的呼吸慢了一拍,不知什么原因,仍旧没有开口说话。由着她一路刺过、舔过喉结,沿着脖颈垂直向下。
“璇玑、紫宫、玉堂——”
一滴又一滴的血珠在刺痛中涌出,又在柔软的唇瓣中不见。
直到她的唇落于当胸正中的膻中穴,蓦然停顿下来。
“尊者,你的心跳得好快呀……”
她的语声娇媚,轻轻吐着气。手指慢悠悠地挪往他左边的胸膛。从灵墟,跳跃到天池,最后调皮地点按到中心的乳中穴。
第一重法相无男女性别特征,故而那本该突出一点的乳中是平坦无物的。
“这里,好像有什么想冒出来呢——”
仙元凝成毫毛一般的细针轻轻点刺而下。
不算疼,就像是小蚂蚁咬了一口,刺刺痒痒。却让受再严重的伤也面不改色的尊者湛恩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喘息。
淡淡的佛光从湛恩周身涌出,那正是第一重法相具现的光华。
漆黑森然的雷笼中,僧人一身佛光映照,神态隐忍,如圣如佛。
荀涓见此轻笑,“你还能忍到几时呢?”
她回归了任脉。指尖刺过上腹的巨阙、脐中的神阙、脐下一寸许的气海、脐下两寸的石门……
她的唇随着指尖而动,人也从站立变成跪立在他身前的姿势。
湛恩垂眼看那跪立的红衣女子,她的红裙还留存有鞭痕,肌肤如雪一般莹润无暇。
而她正要做的,是他做梦也不敢幻想的姿态……
“涓涓!”
石门之后是关元。而关元,在脐下三寸之处……
虽然法相无性别,但他到底是个男人。
具体来说,没有遇到荀涓的湛恩是真正的无有分别,而遇到她以后,他便成了个男人。
湛恩体表的金光裂开了一道缝隙,从唇下的承浆一直到脐下两寸的石门。
“停下吧……”
他的嗓音嘶哑至极。
荀涓眯着眼,望着他笑,像只得意的红狐狸。杏眼里带着一丝挑衅,纤白的素手凌空虚按他空荡荡的关元穴,语态却娇媚动人。
“湛恩哥哥,你要对我说什么?”
湛恩注视着她,目光不似往日的澄净祥和,眼瞳漆黑,幽深不见底。
他用隐忍而低哑的嗓音对她说,“涓涓,我一直在克制。”
荀涓不知道他是指克制什么,但那并不影响她翻了个白眼,气哼哼地说他,
“有什么好克制的?”
湛恩抿了抿唇,因为她的动作停止而恢复了几分平静。
“仙人的寿命很长,可以更换许多的伴侣。但我对你的执念,不同……选择了我,你恐怕再也不能更换。所以我才希望你能慎重的考虑清楚。”
他的话再次惹怒了荀涓。
她刷的站起身来,用力瞪着和尚。气得口不择言。
“你是不是活得太久,修炼金身的时候错过了脑子?
上辈子就不说了,这辈子我从凡人一路追着你留下的痕迹入修仙界,再到须弥圣地,再到仙界的妙音天。若只是感激,我没有恢复记忆时干什么要这么追着你?”
荀涓说着,又带了些委屈。拉过红绳,大声质问他,
“我活了两辈子,就喜欢过你,从今往后也只喜欢你一个。你还要我怎么证明?”
她就这么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意,让湛恩清晰地明白他的顾虑有多么可笑。
“不用证明。”
湛恩用一种温柔又专注的目光看着她,语声沉着,充满了认真。
“涓涓,你把缚仙索松开,我还你一个完整的湛恩。”
“完整的,湛恩?”
荀涓蹙紧了眉头,有点懵逼。
她很怀疑湛恩是为了阻止她破他的法相身,可以她对他的了解,湛恩是不会骗她的。
所以犹豫了一瞬,她还是收回了缚仙索。
红绳松开,回到了荀涓的袖内。可湛恩的袈裟却已经被她的紫火焚烧殆尽,连灰都不剩了。如果他刚刚不主动叫停,恐怕他的亵裤也不会剩下。
湛恩深深地看了她片刻,蓦然抬起右手,五指如刀,撕开了自己的心口。
刹那间,血如泉涌。
荀涓人都傻了,要去抓他的手,“你干什么!”
她心里无比焦灼,就算他是不愿意要她,也不必这般伤害自己啊。
“不要动。”
九重天的尊者言出法随,直接定住了荀涓。
湛恩专注地看着快要气哭的荀涓,目光中藏着丝丝笑意,暖融的,比佛光还要温暖耀眼。他伸出了手,语声沉着,
“涓涓,我给你过你反悔的时间的……”
就那么突兀的,荀涓手腕上的金莲子佛珠放出淡淡的红光,从她眼皮子底下飘到了湛恩的手上。
他心口流出的血染红了佛珠。
雷笼中氤氲起淡淡的莲花香,有一团金色的光影从珠串上一丝一丝牵出,在血的引导下钻进了那被湛恩撕开的心口……
他面上浮现隐忍的神态,低垂着眉眼,身子轻轻发颤。
不知过去了多久,金色的光影全部进入了湛恩体内,金莲子佛珠上的红光消散。
荀涓看着湛恩放下染血的手,停止了自我伤害,他的伤处快速愈合。
一种奇特的预感席卷了她,让她心神恍惚,不知所措。
“涓涓。”
那和尚抬起眼,定定看着愣怔的荀涓,无声地抿了抿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荀涓无法形容这一瞬间那和尚给她的感觉。
他眼中那种温柔的、执着的光芒,好像穿越了长久的岁月,将风霜与疼痛埋藏。澄净下刻骨的思念酿成美酒,醇香清润,醉人心魂——
那是她的湛恩……
作者有话说:
马上完结了,没啥评论的话,就不写番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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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不行!你离我远一点!”
飞鸾背上,荀涓红着脸把坐在后方搂着自己的湛恩往旁边推。
之前在雷神塔的囚笼中,荀涓眼睁睁地看着湛恩剖开心口,以心血为引重新融合了佛珠中的情魄。
她固然惊喜于湛恩找回了曾经的感情,但经历过一番死生波折,荀涓更害怕他的举动会对身体造成伤害。
她关心情切,当即拉着湛恩出雷神塔,坐上勾陈宫速度最快的飞鸾,直奔八重天的清溪谷。
那里住着一位姓伏的医修,擅长诊治神魂,与福藏道君关系不错。荀涓入门时见过他,收到过他的礼物。
然而等到坐在飞鸾上,从九重天到了八重天。度过最开始的焦急,荀涓想到他毫不迟疑地用手剖开心口的画面就开始对湛恩发难了。
被荀涓推搡,湛恩身子僵了一僵,却抱紧了她不肯松手。
“只是失了点血,真的无碍……”
“人有三魂七魄,此乃定数。你多融合了一魄,怎么可能没事?”
荀涓想起和尚那时忍痛发颤的模样,又气又怜。
情由心生。融合情魄时湛恩以心头血为引,将过去剥离的情魄强行收回。虽说同出一源,到底还是伤及真身与神魂。
她瘪着嘴,要哭不哭的模样,
“你就知道唬我!”
那控诉的语声中带了几分委屈,杏眼里雾气蒙蒙,藏着后怕和恼怒的情绪。
湛恩知道她是在后怕什么,看着她表面凶横实则关切的模样,心头又是酸涩又是欢喜,目光更是温柔的不像话。
他哑声解释,“没有唬你。贫僧几次入幽冥闻地藏王佛讲道,对魂魄一道有些了解,却有把握才敢融合情魄。”
“有把握也不行!”
荀涓听他解释后,稍稍放松了心。但感觉到腰后抵着自己的东西,还是红着脸推他,努力摆出凶恶的模样,
“流了那么多血,怎还想着……”
她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只因湛恩把她拥得更紧,贴在身前,低哑的语声含着些许的笑意,
“涓涓,并非贫僧想要如此。只因你用刺脉之法破了贫僧的法相,又刺激太过,总需一些时间才能让它缓和。”
从他融合了情魄后,那重无性别的法相如镜面破碎,藏了好几百年被放出的东西便一直精神昂扬,让人害怕。
“怪我咯?谁让你自作主张,什么都不与我说!”
荀涓理直气壮地控诉他,却是色厉内荏,盖不住面上的红霞,娇媚如二月春桃。
这副模样落在湛恩眼里,更是明艳不可方物。他眼中暗色卷涌,搂着她的腰身,微哑的嗓音温柔至极。
“是贫僧不对,往后都听你的。”
荀涓最是受不住他的温柔,何况本也不是真的恼他,只是心里有阴影,怕他出事。
这一会儿语气也软了下来,把脸贴着和尚的颈窝,真情流露。
“我宁可你永远找不回当初对的感情,也不希望你再受任何一点损伤。”
搂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气氛一时凝滞,荀涓不愿多沉浸在过往的痛苦中。缓和了一下情绪,便又抬头,横了湛恩一眼。
咬唇嗔道,“待伏医仙看过,说你没事,届时有你的好看!”
那一双杏眼里秋波漾漾,不需过多的言语,已是媚态横生,撩拨人魂。
湛恩呼吸一窒,闷声应了“好”,才抱着她慢慢平静下来……
鸾鸟飞到了八重天的清溪谷,见谷中仙雾笼罩,一条浅溪蜿蜒而出。
二人下了鸾鸟,沿着溪流朝谷中而去。
才靠近谷口,就听到迷雾中有一男一女吵架的声音传出——
“阿霞,阿霞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父君什么时候给我订下的婚约……”
“老娘才不管你知不知道,知道是你渣,不知道是你废,滚出去!”
“阿霞……”
那女声听起来分外耳熟,荀涓拿着入谷的令牌与湛恩步入迷雾中,见一个蓝裳的青年正与一个着杏色衣裙、身量娇小的女子纠缠。
看清那女子的形貌,一个记忆中的名字脱口而出,
“明霞?”
“谁叫老娘……荀涓?”
明霞听着声音转过头,看到荀涓的瞬间满脸的不敢置信。一把甩开了纠缠她的男子的手,又惊又喜地朝荀涓跑过来,
“荀涓!真的是你!你又活啦!”
然而这惊喜还没有持续很久,待明霞见到跟着荀涓身后走进迷雾的湛恩之时,就顿住脚步,
“湛,湛恩佛子……”
荀涓见明霞咽了口口水,神情颇有些复杂,好像夹杂着敬畏与恐惧。目光微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此时那蓝裳的男子也追了过来,站在明霞身旁,警惕地看着荀涓二人。
“阿霞,是你的朋友?”
明霞点点头,看到荀涓与湛恩交握的手,眼中发亮,那种微妙的敬畏的情绪也自然消散了。
“这是我飞升前的好友,荀涓……跟湛恩佛子。”
说完,她又指着身旁的蓝裳男子,平平介绍,“他是南玄景。”
荀涓勾起一个笑容,看着那蓝裳男子杏眼半眯。
“长生道君的次子,南玄景?”
南玄景微微颔首,对荀涓礼貌地笑了笑。还没开口认识,忽然觉得一股子寒意彻骨。下意识按了按腰间的长剑,凌厉的目光转向了荀涓身旁的湛恩。
“这位……尊者?”
修为至八重天的南玄景不禁有些迷惑。
眼前的僧人虽然修为比他高,然一身祥和之气,如净世莲花。眉眼具是慈和,怎么看都不像是危险的样子。
那股让他毛骨悚然的感觉,总不会是这个只有六重天修为的女仙吧?
南玄景压下心头的危机感,按仙界寻常的礼节拱手,“见过尊者湛恩。”
九重天修为的仙人,在仙界被称为仙君,在佛界被称为尊者。因为湛恩几百年前入幽冥降伏鬼母的事迹,他还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至于荀涓的名字却被藏得严实,仙界只知勾陈宫多了位少主,而不知她名为荀涓。导致南玄景完全不认得面前的红衣女子就是他此刻避之不及的未婚妻。也就更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湛恩针对了。
“阿弥陀佛。”
湛恩一手仍牵着荀涓,单手竖于胸前,神情淡漠。“南公子。”
荀涓偏头看了眼湛恩,莫名感觉到她家和尚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想不出来便也作罢,她没有跟未婚夫相认的想法,见南玄景不认识自己,乐得当他不存在。只问明霞,
“伏医仙在吗?”
“在的。”
明霞不敢看湛恩,对荀涓这个失而复得的好姐妹却很热情。
“你是要来求医吗?我师父来找伏师伯切磋,正好都在谷里。走,我带你进去。”
她拉过荀涓就要走,没成想第一下竟然没拉动。
明霞茫然地回头,正迎上某个尊者漆黑如墨的眼瞳,先是一愣。待看见是抓住荀涓手不放的湛恩时,霎时就怂了。
“咳,我给你们带路。”
明霞很有眼色的松开了荀涓,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扭头恶狠狠地凶南玄景,
“你给老娘滚!不清不白的狗男人!”
南玄景感觉自己受到了迁怒,但是不敢有半点怨言,“我这就回去找父君解除婚约,阿霞你不要生气,我真的是清白的……”
另一头,荀涓也掐了刚才握着她手不放的湛恩一把。
“你这是怎么了?”
融合情魄以后,总好像这和尚有哪里怪怪的。
湛恩看着她,澄净的眼底好像有一点难过。轻轻地说,
“涓涓,我们分开得太久了。”
荀涓心里霎时软了。想着湛恩遗失的感情突然恢复,又碰到被结下婚约的南玄景,也难怪他有些异常。
便握紧了和尚的手,软绵绵地靠了过去,撒娇一般说,
“以后在一起的时候更久呢,你可不许嫌我腻烦。”
湛恩抿了抿嘴角,垂眸深深望着她,眼中漾出温柔的笑意,
“不会腻。”
永远都不会腻。
才赶走了南玄景的明霞看到这两人痴痴相望的场景,遂转过身,先迈出两步。嘴里自言自语似的催促道,
“要亲就快点亲嘛,我又不会偷看。”
荀涓脸上一晒,瞪了湛恩一眼,才要让跟上明霞离开,湛恩却拦住了她的腰。
佛子低下头,灼烫的气息轻轻贴着她的唇,却没有即可覆上,而是挨着她,带着些生涩,低声征求她的意愿,
“她说不会偷看……”
荀涓:!!!
这么主动这么可爱的真是她家的和尚吗?融合了情魄连性格都改了?
惊喜了一瞬,荀涓仰起头迎上他的唇,轻轻吸吮,呼吸纠缠,任莲花香盈满了唇舌之间。
“下次不要问我……”直接亲啊呆子!
“……嗯……”
走出十来步的明霞默默眺望前方迷雾笼罩的山谷,觉得自己赶人赶得太快了,应该把南玄景多留一会儿才是。
*
清溪谷的最深处,瀑布的飞流下,坐落着伏医仙的竹屋。荀涓跟湛恩在门外等明霞进去喊她师父与师伯。
片刻后,两个不修边幅的老头一脸不耐烦地被明霞一左一右拉了出来。
荀涓第一眼看过去,差点没认出来哪个是伏医仙。还是其中一个看到了来人是荀涓,那点不耐烦霎时换成了满面惊喜,快步走出来问,
“你是福藏的弟子,可是你师尊让你来?”
荀涓这才辨认出他的身份,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
犹记得上次见,伏医仙还是个冷峻挺拔的中年。这一次再见,他怎么跟明霞的师父贺仙一样,像个不修边幅的老头。
明霞的师父姓贺,与伏医仙是同门师兄弟。
听到伏医仙的话,贺医仙突然激动,
“你是白晓的弟子,那就是勾陈宫的少主了?赶紧把你那个姓南的未婚夫领走,省得他纠缠老夫的徒弟——”
说到这里,贺医仙才发现没看到南玄景,扭头问有点没过神的明霞,
“那个烦人的小子呢?”
明霞扯了扯嘴角,回答自家老师,“我让他滚了。”
而后转头看向荀涓,噗嗤笑出了声,
“幸好他不知道正主是你,否则还要留下纠缠我。”
荀涓看她一脸明媚,全无阴霾的模样,也笑起来。解释道,
“我跟湛恩的事你都知晓。只因我师尊也不乐意跟太玄宫结亲,特让我跟湛恩私奔出来。再来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南玄景,不知他的脾性,故而没有说出身份。”
明霞摆了摆手,“一点难度都没有,怎能试出他是不是真心。你不说,才是帮了我。”
荀涓这才又看向伏医仙,回答道,
“不是师尊让我来的。晚辈是为我的道侣前来求医。”
她的道侣……
听到荀涓的称呼,湛恩眸中神光湛湛,添了浓浓的悦色。
伏医仙闻言有点失望,目光转到湛恩身上却皱起了眉头,
“多了一魄……你难道是地藏天的尊者?”
地藏天位于幽冥之内,以度化恶鬼为己任。因为靠近六道轮回,故而对魂魄和轮回之道了解更深。
湛恩摇头,答道,
“贫僧湛恩,是妙音天旃檀佛座下弟子。”
那贺医仙也看出了门道,啧啧称奇,
“不通轮回之道,还敢多融了一魄,嘿,不愧是敢跟勾陈宫少主私奔的和尚,真是好胆!”
湛恩温声回答,“我虽然不是地藏天的弟子,但也入过几次幽冥,悟得几分轮回之道。”
“原来如此。”贺医仙像是想起了什么,
“那个降伏了鬼母的尊者好像就叫湛恩?是你吗?”
“是。”
伏医仙对湛恩是谁干了什么丰功伟绩没有兴趣,用法诀开了眼,看过后淡淡道,
“神魂受了点损伤,问题不大。多出的一魄,二选一就好了。你跟我进来吧。”
说到这里,伏医仙又看贺医仙明霞荀涓三人,有些嫌弃,
“你们就不要进了,碍事。”
贺医仙轻哼一声,掉头就走。
“老夫还不想给你帮忙呢。”
荀涓则对湛恩道,“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湛恩点点头,松开了荀涓的手,“我很快就出来。”
眼看着湛恩跟在伏医仙后面离开,进竹屋前还回头看了荀涓一眼,明霞不禁感叹。
“果然,只有你在佛子身边的时候,他才像个活人。”
明霞还保留着飞升以前的习惯,叫湛恩为佛子,而非尊者。
感叹了一句,她又安慰荀涓道,“伏师伯虽然性情古怪,除了喜欢福藏道君,就一心钻研神魂。他说问题不大,肯定就没问题的,你放心吧。”
荀涓“嗯”了一声,见竹屋的门已关上,忍不住问明霞,“你说我在湛恩身边才像活人,那我不在时……”
明霞不假思索回答,“你不在的时候,他就跟神坛上的泥塑一样,吓死人!”
“吓……人?”
荀涓失笑,“湛恩怎么可能会吓人呢。”
她的佛子,她最是了解不过。要说湛恩看起来好欺负她相信,要说他吓人,她是半点都不信的。
明霞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看了眼关闭的竹屋,拉着荀涓走出几步,才小声说,
“那是你不知道,你死了以后,佛子跟现在的差别有多大!”
荀涓心里一跳,想起和尚融合情魄后的异常,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浮现。
“我死之后湛恩他是如何……能给我讲讲吗?”
明霞点点头,又拉着荀涓走得更远。
“就算你不问,我也是要告诉你的。”
一直走出几百步,明霞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远处没有动静的竹屋,压着嗓子道,
“我把化灵丹给你之后的三十来年,仙魔二界无人不晓佛子湛恩之名,也无人敢提佛子之名,你知道为什么吗?”
荀涓摇头,她那时都死了三十多年了,怎么会知道。
明霞也没指望荀涓知道,她抓紧荀涓的手,面上又流露出那种恐惧中夹杂着敬畏的表情。
“湛恩佛子,他把魔域清空了……”
荀涓呼吸一窒,“他进了魔域?”
魔域跟修仙界以奚渊为界限,一边是充盈的灵气,一边是覆盖的魔气。
谁也不知道魔域最初是怎么来的,只知道那里有无数邪兽,一旦魔气侵害入体,嗜血便成了天性。
故而为了防止魔气进入修仙界,上古修士联手打造了奚渊界限。
魔域的魔修倒总是有混进修仙界的,但修士除非是堕入魔道,无法再吸纳灵气。或者冒着必死的决心,否则是不会进去魔域的。
“是。”
明霞用一种敬畏的语气说,
“从魔域逃出来的魔修说,佛子最开始时进魔域,每过七天出来一次,在奚渊修养一日再进。后来是一个月出来一次,再后来是一年。
十二年的时间,魔域排得上号的老祖,还有魔域十大城主,无一幸免,全都被……被他超度了。”
说到最后的“超度”,明霞的表情很是怪异,有点兴奋,又有些畏惧。
须知越是凶煞嗜杀的魔修,修为进步的越快。能进入魔域,在魔域排的上名号的魔修,手上少说都沾染着数百人命。至于老祖城主,那更是不必提。
那些在修仙界凡间作孽的魔修一旦逃回了魔域,修士就不会再追杀他。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进了魔域不会被魔气污染。
越是活得久的修士越是惜命,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修真界不成文的规定。
大家对魔修的态度就是,不跑不出来作孽就万事大吉了,要杀进魔域,除非是血海深仇准备不要命的才回去干。
“我听说了佛子的事迹跑到奚渊界边围观的时候,还是初期,佛子在魔域里,每过十多二十天就会出来一次。
你很难相信,那时许多修士皆是如此。守在结界外都是等待佛子回来的修士,每捉到一个逃出来的魔修,必要问问佛子又超度了多少老魔。
除了上古之时,千百年来,修仙界从未在魔修们面前那么扬眉吐气过。”
略带兴奋和骄傲的说完这一段,明霞紧接着又压低声音说道,
“我的运气不错,在奚渊外只等了五天,就看到了从魔域那头出来的佛子。”
“他跟我在南洲菱花渡给你送药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了。形容不再那么苍老,又恢复了年轻的样子。穿着赤红的袈裟,手持四轮十二环禅杖,追在一个神庭境的魔修后头,通身金色灿烂的佛光,比魔域里那个蓝幽幽的太阳还要耀眼。”
“那个神庭境的魔修是有备而来,他引着佛子到了奚渊结界边缘,修士们都能看得到的地方,然后又出来了两个神庭境,两个窥虚境的魔修。五个高阶魔修喊着要为魔域雪耻,同时袭向了佛子。”
荀涓设想了一下那时的场景,顿时红了眼。
“然后呢?然后他怎么样了?”
明霞恐惧的说,“只一个照面,佛子就受了重伤。他身上脸上都是血,跟红色的袈裟融为一体。但他却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平静地吓人。”
“他摔到地上,重新被五个高阶魔修围了起来。那几个魔修笑他狂妄自大,还说要一雪前耻,让修仙界的好好看看,魔域不是轻易能进的。
大家都以为佛子要死了,谁也没想到,他身上竟然升腾起亮紫色的异火。”
“金光掩映着紫火,一个暖一个冷,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邪气。最开始几个魔修老祖并不在意,待一接触到紫火,就都慌了神。质问佛子怎么会有幽冥紫炼,骂他明明是佛修,却用魔道的幽冥紫炼,不配为佛!”
“任他们怎么骂,湛恩佛子一句话没有回应。用那团可怕的幽冥紫炼火。生生炼化了五个高阶魔修。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五个高阶魔修的躯体连灰也不剩,神魂也被烧去了一半,只留下半缕残魂。
然后他也不管自己的伤,紧接着就念了超度经文,把那几个残魂送入了轮回。”
“你不知道佛子那个样子有多吓人!我觉得在他的眼里,那些魔修都不是人了。
魔修杀了人还会哭会笑,他杀了那几个魔修,却没有丝毫的感情。不管是受伤还是杀人,都无悲无喜。好像是神坛上的神像,始终着一副慈悲普度的神态,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改变!”
“再然后呢?他的伤怎么办?”荀涓最关心的还是她的和尚。
“然后他就出了奚渊。”
“其他人看到佛子杀了五个高阶魔修,都不敢靠近他。我那个时候也怕,但想着他说不定是吃了你用命换来的化灵丹,就跑去给他送了疗伤的丹药。顺便,我还想问问他你的情况……就是这一问,可吓死我了……”
明霞缩了缩脖子,继续说,
“我把丹药递给他,才提了一声荀涓,还什么都没问出口,他就刷的抬头看向了我。那个眼神,我现在都记得。就跟看那几个死了的魔修一样。”
“我那时候还记得佛子过去的样子,所以壮着胆子又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用了化灵丹。
他没有回答我,就用那种特别吓人的眼神看着我,跟我说——她死了。”
说到这里,明霞的表情变得尤其惊恐,好像又看到了那时的湛恩。
那个通身祥和慈悲的佛子脸上半点笑容也无,只用一种平静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她,平淡地说出三个字,
“她死了。”
明霞抓着荀涓的手轻轻发颤,
“他就是这么说的,你都不能想象,佛子那个样子有多瘆人!我差点就以为我也要跟那几个魔修一样,被幽冥紫炼烧死了。幸好,幸好他没有再理我,挪开了视线。”
“我被吓得头皮发麻,腿都软了。就看到他望向魔域里面,眼睛黑漆漆的,什么情绪也没有。又说了两句话。”
“哪两句话?”荀涓声音发颤。
明霞沉静下来,依稀是模仿着湛恩当时的模样,眼中空蒙,无波无动。平静地,让人毛骨悚然。
“我需成佛,方可渡她。”
“除魔的功德,还是太少了。”
模仿完湛恩当时的样子,明霞又抖了抖,对荀涓说,
“你感觉到了吗?湛恩佛子,他根本就没有把魔修当成人,他们在他眼里就只是功德,不是生命。和尚都讲究慈悲为怀,他哪里还有什么慈悲呢?”
明霞抓紧了荀涓的手,眼里透着关切,
“他虽然是佛,但那个时候真的比魔还要可怕。我真的觉得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佛子了,说不定会伤害你……
荀涓,你……你得多点留心。”
他虽然是佛,却比魔还要可怕。
听到这里的荀涓,胸口好像沉积着什么,压得她喘不过气。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已经剥离情魄的湛恩尚且如此,那没有剥离情魄的他,如今找回了那时感情的他,又承受着多么痛苦的回忆?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
荀涓嘴角勾起苦涩的弧度,脸颊冰凉。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她看着明霞,又宛如在透过明霞看过去的湛恩。声音轻得像半空的烟云,随风飘散。
“你错了明霞。不论他变成什么模样,都不会伤害我的……”
*
湛恩从竹屋里出来时,一眼看到了跟明霞一起往回走的荀涓。
而明霞看见湛恩,好像是很心虚,对荀涓说了句什么就跑了。只留荀涓一个人,站在原处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像一只归巢的乳燕那般,飞扑进了他的怀里。
“湛恩……”
他身子一僵,轻轻抚摸着女子的脊背。没有错漏方才惊鸿一瞥时荀涓泛红的眼眶,沉声问她,
“你刚才哭过?”
顿了一顿,湛恩似是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严肃,又放柔了语气,温声道,
“怎么了?伏长老已经给帮我取出了后来的情魄,以后不会再有事了。”
“嗯……”她靠在他的胸前,声音闷闷的。竟似在流泪。
湛恩抿了抿唇,想起明霞离开前心虚的神态,沉声问,
“是不是,明霞跟你说了什么?”
荀涓在他怀里摇头。平复了片刻,用他的袈裟擦干净了眼泪,才抬头对湛恩道,
“没说什么。只是给我讲了些你飞升前的事。她说你很厉害,让魔域的魔修闻风丧胆……我都不知道你那么厉害……”
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笑,又笑不出来,表情比哭还难看。
湛恩静静地看了荀涓两息,抬手擦了擦她的眼角。
他的语声清润,却仿佛有一些低落,
“涓涓,你要瞒我吗?”
对上和尚那双温和包容、仿佛能参透一切的眼,荀涓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隐藏什么的。索性就放弃了遮掩。
吸了吸鼻子,她小心翼翼地问他,
“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很难过?”
那个时候只一个指代,但二人都知道她是说的什么时候。
湛恩垂了垂眼,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回忆那些没有荀涓的时候。
风一时静止了,荀涓不安地等待他的回应。
过了良久,湛恩抬眸看她,笑着摇了摇头。那双澄净如水的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不难过?”荀涓不信。
他还是摇头,神态祥和而又平静,好像万事万物都不能打动他的心。看着山谷里飘荡的迷雾,不疾不徐地回答她,
“涓涓,都过去了。”
又停顿了一瞬,湛恩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荀涓。之前毫无波澜的眼中又有了琉璃一般的光彩。沉淀着化不开的温柔。
“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他面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用温醇的嗓音轻轻地说,
“这样就够了。”
那些痛苦,由他一个人承受即可。至于他的涓涓——
“可是我想知道。”
他的涓涓抱紧了他,眼光执拗,透着央求,杏眼中好似盛着漫天的星光,
“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我不想听别人说,只想听你说。湛恩,你告诉我好不好?”
湛恩脊背绷直,与荀涓对视许久,方才低声答了句,
“……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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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尽管荀涓很想知道湛恩找回情魄后表现异样的原因,但看他不怎么愿意提的样子,也没有逼问。反正和尚已经答应了她,天长日久,早晚她能知道他的一切。
这个话题被暂时放下,荀涓又让湛恩详细地说说伏医仙给他诊治的情况。
湛恩才要开口,那竹屋的门却突然打开了。走出个暴躁不已的伏医仙,冲着两人吼,
“你们两个,要说话要亲热都走远点!除了过来治疗的时候,不许靠近我这竹屋三里之内!”
说罢,又把门重重关上。还能听见伏医仙气闷的声音,“竟然跑老夫这儿来亲热来了……隔着门都挡不住那酸臭味……”
荀涓:……
她也觉得,隔着门都挡不住伏医仙嫉妒的酸味儿。
知道伏医仙是对自家师尊求而不得,更知道自家师尊心里只有旃檀佛的荀涓相当乖巧地拉着湛恩离开。
清溪谷从外面看着小,里面却是极大的。
飞过了两个药园,他们先看见了之前离开的贺医仙与明霞师徒。在明霞心虚且热情的带领下,二人被引到清溪谷最西边的一处远离药园的山间木屋里。
明霞说是伏医仙不喜与人打交道,更不喜旁人靠近药园和他的住所,过去偶尔有病人必须留在清溪谷的,大都会住在这里。
又简单叮嘱了几句,心虚的明霞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荀涓知道明霞这般急着走的原因,待明霞走后,装作感叹的模样对湛恩暗示,
“明霞帮过我们许多,往后若有机会,定要还她的恩情。”
湛恩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很在意的模样。自用仙法将屋内清理干净,又摆上荀涓了惯用的东西。
荀涓也不知道他湛恩进去没有,但想着自己在他身边,怎么也不可能出问题。便与湛恩一起布置了木屋。
“这样一装饰,倒有些像我们当初在下界菱花渡之时了。”
追忆了一句,荀涓拉着湛恩在床沿坐下,连着追问他,“你现在感觉如何?伏医仙是怎么说的?可还有哪里不适?”
看到她眉眼中的关切,湛恩眸光温柔。如实作答。
伏医仙虽然帮他解决了两个情魄的问题,但到底过去的情魄藏在佛珠内脱离神魂太久,不确定会不会有其他的问题。
加上他融合情魄时伤了心腑,以往受的伤也没有好好痊愈。法相金身只治了表层,内里还留下许多暗伤。故而要他留在谷中观察一段时日,每隔一两日要去竹屋诊治一次。
听完了湛恩的话,荀涓一面心疼,一边又有些惊奇。拉过和尚与自己面对面,板着脸,一副严肃模样问他,
“你这次怎么这么老实,不拿什么无碍没事之类的话来唬我了?是不是还藏了什么更严重的事没说?”
湛恩也知道是自己前科太多,才惹得她这般怀疑。
他迎上荀涓探究的目光,眉眼间略显无奈。握住她的手,温声解释道,
“以往不说,是怕你担心。但现在想来,若是不告诉你,更怕你多想了,又添烦忧。”
顿了一顿,他又看着荀涓认真道,“贫僧既答应了你,会告诉你一切,往后便不再瞒你。涓涓,你信我,可好?”
“自然是好的。”
荀涓欣然应下,心中愉悦。抬手勾着湛恩的脖颈,娇声唤他,“你过来些。”
湛恩听到荀涓的邀约,乖顺地凑近了她。
她一双杏眼水润,满满当当映入他的身影,红唇微张,逐渐向他靠近。
三寸,两寸,一寸……湛恩垂眼看着荀涓,等待着她的缓慢靠近。心中对她要做什么已有了猜测,忍不住呼吸先变得急促了。
那妖女却堪堪停在了一寸之距,眉梢眼尾,扬起狡黠的笑意。用再娇媚不过的语声,故作疑惑地问他,
“尊者哥哥,你喘什么?”
她但凡要使坏时,对他的称呼就千奇百怪。但不论是哪种称呼配合着那娇媚至极的嗓音,都让他血脉贲张,热气上涌。
受不住妖女的引诱。佛子抿了抿唇,手掌托着妖女的后颈,按着她往后倒去。
荀涓被他压在床榻上,却用手臂推了他一下,不让他压下来。那双杏眼中盛着狡黠的光芒,比星火还要璀璨。
娇声娇气地嗔怪他,“诶呀,你这和尚,好生孟浪。”
湛恩被她嫌弃孟浪,身子顿时僵住,耳根如火烧一般腾上了红色。
他垂下眼睑,低唤了声,“涓涓……”
那声音微颤,竟好似在对她撒娇一般。
荀涓看着和尚烧红的耳根,心中暗道一声受不了。
遂勾着和尚的脖颈,一推一翻身,两相颠倒,她整个人覆在他了的上面。
荀涓纤细的指尖触上湛恩的脸庞,轻抚过他隐忍的眉眼,挪到他烧红的耳根处捏了捏。
一本正经地说道,“尊者哥哥今天有进步,当奖励你的。”
湛恩呼吸一窒,才要抬眸,却听得她笑声道了句,“闭眼。”
他下意识闭上眼。下一刻,她的唇便印在了他的眼皮上。
妖女的舌尖过分灵巧,细细地描摹他的眼形,数着睫毛一样缓慢地滑过,留下暖融湿热的余痕。
眼睛本是极其脆弱敏感之处,平素倍受保护,此刻一碰却又有种另类的极致的刺激。
他身子发颤,她却犹在嘱咐,“不许睁开哦——”
湛恩紧闭眼眸,感受到她的唇从眼尾吻到额头,又从额头吻到鼻尖,再毫无规律地挪到耳根,含着他的耳垂戏弄般的碾磨。偏就是避开了他的嘴唇,不去理会。
“湛恩……湛恩……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女子柔媚的呢喃声传入耳中,伴着细密的吻自脖颈而下,让他浑身颤栗不已。
“想……”
他想她,想得哀毁骨立,痛彻心扉。
他亲眼看着幽冥紫火一点点侵吞她的躯体,看着她将自己炼成一颗丹药,只为救他性命。
他害怕想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想她的吻,想她的笑,想她最后一刻给他立下的种种期许。
“我喜欢你穿佛子的那件赤色袈裟……”
“你要飞升,要成佛……”
“待你成佛,我允许你来渡我……”
“湛恩,我心悦你……你忘了我吧……”
无数个日夜里,那些言语是他永恒的魔障,亦是他的救赎,他前进的方向。
他想要按她的期待走下去,可他太想她了,思念成了剧毒,让他痛彻心扉,不得寸进。
以至于他最后不得不选择剥离情魄来抑制自己的失控,才能确保完成她的那些期许……
“涓涓……”
湛恩的胸口又涌上熟悉的疼痛,在长久无望的等待中成了习惯。
他的神魂深处,仿若关押了一只恶兽,暴躁不安地嘶吼。迫不及待想要冲出去撕咬吞噬,倾泄近千年来压抑的无望的黑暗。
湛恩的手指紧扣掌心,死死按捺住了发自神魂深处躁动翻腾的负面情绪。然而体外的愉悦感却如电流,一波一波的从皮肤表层沁去。
里里外外两种极致的情绪挤压,分不清是疼痛多一些,还是愉悦更多一些。
他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让她知道……
他必须要守住她喜欢的模样,清净平和,祥和庄严。哪怕——他早已不是梵谛天那个净若莲花的佛子了……
“唔……”
荀涓的亲吻还在继续往下,他却像是承受了某种剧烈的痛苦,突然抬手捂紧了心口,侧身往床下颤抖着吐出一口血来。
湛恩已得仙身,血液并无腥气,而是如莲花一般的清香。可那血的颜色却十分暗沉,近乎乌紫,还有种奇特的胶质感。
这一下可是把荀涓吓得不轻,顿时什么绮念都没有了,连忙扶起和尚,轻抚他的后背。带着哭腔唤他,
“湛恩……你,你别吓我……”
湛恩轻咳几声,缓过劲来,握住她的手拥入怀中安抚道,
“别怕,别怕……伏医仙说过我心脉中有淤血,乃情志若至,沉积了许多年……如今吐出来了才好事……”
听到湛恩的话,荀涓泪眼朦胧地看他。
见湛恩面色虽然吐了血,但气息平稳,面色好像是要比之前好看一些。心中已信了一半。却还是求证性地问他,
“真的吗?”
“真的。”湛恩十分肯定。
荀涓轻轻舒了一口气,靠在湛恩怀里却没忍住掐了他的腰一把,仰头带着些许控诉地埋怨他,
“你就知道吓我。”
她眼里具是他的影,眉梢眼角还残留着方才的春情,便是埋怨控诉他的样子也十分动人。
湛恩垂眸看了荀涓两刻,突然把她抱得紧了。哑声唤她,“涓涓……你帮帮我……”
和尚修行的具是满身阳刚。湛恩的体温本就高于荀涓,方才被她一撩拨,更是燥得跟火烧一般,连眼尾都泛起了潮红。
佛子平素清润的嗓音压低,配着粗重的呼吸,低声的央求,让她腿发软,心尖儿都在发颤。
吐了一口淤血,他状态反倒更佳了。
然而荀涓看到床下没擦去的血迹,还是异常坚定地摇头拒绝,嘟着嘴道,
“等什么时候伏医仙说你完全没事了,什么时候才能继续。”
湛恩一时僵住,可荀涓已经侧身躺了下去,拍拍身旁的空处,轻声撒娇道,“我累了,你陪我睡会儿吧。”
她已是六重天修为的仙人,哪有那么容易累呢?不过是心疼湛恩才吐了血,想要他安心休养罢了。
湛恩低叹了声,暗自懊恼自己太不争气。却在荀涓的撒娇中败下阵来,睡到她旁边。
他刚一躺下,荀涓立马高高兴兴地钻进了他怀里,头枕在他的臂弯,手搭着他的腰身,在他面颊上轻啄了一下。哄孩子似的拍拍他,
“湛恩乖,快点睡,待会儿醒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湛恩抿了抿唇,努力平复血脉中的灼热渴望。看着荀涓已经先闭上了眼给他做示范,他漆黑的眼底尽是温柔。
不松不紧地搂着她的细腰,他的语声低哑却轻柔,
“嗯,睡吧……”
往后的日子,还很长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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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在莲香的环绕下,荀涓睡得很安稳。
一觉醒来,睁开眼,正与不知看了她多久的湛恩四目相对。
荀涓定了定神,笑起来,捧着和尚的脸亲了一口。在他略惊喜的目光中,笑嘻嘻地问他,“知道我为什么要亲你吗?”
湛恩眼眸微垂,看了眼她的唇,配合地问她,
“为何?”
“因为一睁眼就能看到湛恩,特别高兴。”
荀涓笑得娇俏,孩子似的摇晃着他的手,向他撒娇,“往后湛恩都要跟我一起睡,让我睁开眼睛就看到你,好不好?”
湛恩抚了抚她的发,看着她娇俏的模样,那双澄净如水的眼里含着浅浅的笑意,轻声应下,
“好。”
睡醒调戏过和尚的荀涓心情极佳,起身又就拉着湛恩去周边看看环境。
他们来的时候虽然有明霞在一起,但明霞出于对湛恩的恐惧和心虚,只是带他们过来了,叮嘱了不要进药园就匆匆离开了。想着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便四处走走。
清溪谷的环境极佳,是名副其实的仙境。山峰连绵,仙雾袅袅,一条清溪弯弯曲曲流经了谷中大部分地方。溪水底部幽暗,上面却清澈的反射冷光。谷中仙雾竟是从这溪水中升腾而起。
荀涓来时没注意,现在闲下来才觉得这条溪流不凡。对湛恩道,“这溪水看着好奇怪,此谷又以清溪为名,不知有什么神异之处。”
湛恩闻言,俯身掬了一捧溪水,尝了些许。又看看四周,答道,
“这溪水中蕴有极浓郁的生命气息,对疗伤、炼丹和种植药材都十分有益。”
荀涓也看了看四周,表示理解。
除了药园里的珍贵灵药,这谷里其他地方也都长满了浅年份的灵药。一眼看过去,药材占了多数,普通植物反而少得多。如此罕见的情况,有溪水解释就说得通了。
又走了片刻,方才在众多的药植中间发现了一棵橘子树。然树上挂的橘子还未成熟,青黄渐变的颜色看着就很酸。
仙界的橘子要比凡间大一些,味道也好。但成熟的时间却不只是一年,而是七八年到几百年不定。什么时候成熟得看机缘。
荀涓不喜酸,本来不该有什么兴趣,但看到身旁的湛恩,兴趣就来了。
她快步跑过去从垂下的枝头摘了个九成都是青色的橘子,剥开来。自己先咬了一点,吐出来。
果然很酸。咦婳
她掌中紫火腾起,把手里尝着过酸的橘子瓣毁尸灭迹。
转过头却换上一脸惊喜的模样,对跟过来的湛恩笑道,“竟然是甜的呢,你快尝尝。”
说着,她剥了一瓣,递到湛恩唇边。期待地看着他。
湛恩眸光微闪,抿了抿唇,还是张嘴吃了。
他不似荀涓在凡俗许多年养成了饮食睡眠的习惯,幼时就生长在梵谛天的湛恩除了当初用一些荀涓做的素斋,几乎没有吃过东西。对酸这种刺激的味道也完全没有防御力。
橘子瓣入口,他瞬间就皱了脸,眉头紧拧。
荀涓看他的样子,闷笑着歪了歪头,“傻和尚,我骗你的呢。”
湛恩咽下橘子瓣,看着她一副使坏过后得意的模样,眼中露出些无奈,语声却依旧温柔。
“我知道。”
那么青的皮,谁会不知道很酸呢?
荀涓嘟着嘴,随手把手里的青橘扔了,问他,
“知道我骗你,你还吃?”
湛恩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不答。
只要不是化灵丹,哪怕毒药,只要她喂到他嘴边,他也会吃的。
这和尚虽然没说话,可眼中融着那种宽容又宠溺的光。仿佛柔情被深邃的爱意酿成了美酒,要让她要醉死在其中,醺醺然忘记一切。
荀涓一下没忍住,又拉着湛恩的脖颈下来,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吸得吧唧一声,很是清脆悦耳。
亲完了,荀涓一本正经地问他,“知道我为什么又亲你吗?”
湛恩压下扬起的嘴角,目光专注,用她早上的答案应对,
“……因为高兴?”
“不对。”
荀涓板着脸,故作严肃,“再猜。”
湛恩摇了摇头。女人心海底针,这妖女的想法更是多变,以欺负他为乐。他哪里能知道答案是什么。
看他沉默,荀涓笑得眉眼弯弯,搂着和尚娇声道,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她说完已经微微嘟起了嘴,做出等待和邀请的姿态。
这实在是个无法拒绝的对换条件。
湛恩听话地低下头,印下虔诚而轻柔的吻。先是浅尝,被她舌尖一勾,还是没忍住加深了。
好半晌,湛恩轻喘着拥住身子发软的荀涓。才松开了她,那妖女手指轻轻勾描他的心口,语声柔媚。
“呆和尚,那么简单的答案都不知道——因为我喜欢你呀。”
他一时心如擂鼓,收紧了搂住她的双臂。
低下头,嗓音微哑,“贫僧亦然。”
*
二人就这么在清溪谷住了下来。
大许是上回在伏医仙的竹屋外亲昵刺激了万年老单身狗的脆弱心灵,之后一段时间的治疗伏医仙都只让湛恩独自过去。不许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在竹屋的五里范围之内。
导致荀涓本想单独找他问问湛恩的身体情况,都没能找到机会。
过了好些天,她一咬牙,一狠心,靠着卖了福藏道君的一条小爱好的讯息,才成功从伏医仙那里得到了她想知道的一切。
荀涓跟伏医仙对话时湛恩正在竹屋里,说是服了丹药,身上扎了几十针,正在专心炼化药力固本培元。
想来不可能听他们说话,荀涓表示很放心。
伏医仙所说大都与湛恩之前告诉她的相同。诸如两个情魄二选一,体内有暗伤,包括心腑淤血等。
当然了,伏医仙也表示,旁人有这么些暗伤要自愈少说得修养千年,但对他来说却很简单,可以在短期内搞定。
听到这里,荀涓本来已经要放心了,不想那伏医仙说完,却又露出犹豫的神色,给她补充了一句——
“如果说一定要出问题,那就是他选择融合的那道情魄,恐怕藏有不小的隐患。”
这话正与荀涓的某个猜想不谋而合,她连忙问,“那情魄有什么问题?”
伏医仙难得露出些困惑的表情,也答不上来。
迟疑地说,“弱了些倒是其次,补一补不是大问题。只是老夫总觉得那道情魄有些怪异,又不知哪里怪异。老夫本来是建议他保留新的情魄,但他执意不肯。这才让他住下观察一段时日。”
有心跟心上人的徒弟打好关系,送他们离开前,还尽职尽责地叮嘱,
“心腑的淤血多是因情志所生。悲伤,愤怒等极致负面的情绪都有可能。你想要他快些痊愈,就尽可能让他少收刺激,不要产生负面的情绪,多给他疏解疏解……说起来还是个四大皆空的和尚,怎么这么看不开呢……”
荀涓听到伏医仙的叮嘱和吐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恍然想起什么一样问,
“疏解……是做那事吗?”
伏医仙一愣。“哪事?”
荀涓轻咳一声,很是正经地念诵道,
“所谓天地之间,动须阴阳。阳得阴而化,阴得阳而通——”
“闭嘴!”
听了两句,单身万年对心上人求而不得的伏医仙霎时黑了脸,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
“滚滚滚!爱干什么干什么,别在老夫这里碍眼……”
眼看着伏医仙努力冲冲回去了竹屋里,荀涓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
“爱干什么干什么,那就是可以啰……”
………
这场对话荀涓没有告诉湛恩,伏医仙更不可能说。
知道自家和尚的身体状况被调理得还不错,荀涓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得知下一次治疗在七八天以后,荀涓便拉着湛恩出了清溪谷。准备来个短程郊游。
出游的地点被定在离清溪谷最近的城池——天元城。
说是最近,但仙界地广人稀,从清溪谷到天元城也足足飞了一天时间。
付了二十块仙玉的高额进城费,走进天元城瞬间,荀涓就感受到了久违的繁华。
一条街道铺开,两旁具是店铺,卖的东西从仙果仙衣到法器灵药,种类齐全。
有趣的是,到了仙界后,凡间的东西反倒比一般的仙器价值更昂贵。
门前排队最长的,竟然是一家单卖糖炒栗子的店铺。
据说这家的栗子都是从凡间偷渡而来,纯手工炒制,不用任何仙法。贩卖的过程也要求客人跟凡间一样排队交钱拿货。
规矩越多,这些寿命冗长闲着无聊的仙人们就越是赏脸。
就连荀涓听完了,也是眼前一亮,期待地看向湛恩。
“我想——”
湛恩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便与荀涓一起排到了队伍后面。
这一僧一女子的搭配虽然奇特,但仙人们修行几千年,也都见怪不怪。
排在前面的还有年岁长的前辈仙君感叹了一下当年有段时日传出谣言,说夺了和尚的元阳能够提升修为,导致佛界弟子人人自危,好久不出来走动的过往。
虽然最后谣言被证实了,但也的确害得不少僧人动心生念,让不少女仙们发现撩和尚其实很香……
荀涓排了一会儿就没了耐心。笑嘻嘻地让湛恩在这里排队,自己去旁边的店铺逛一逛。
面对心上人理直气壮地遣用,湛恩能怎么办呢?只能宠着她乖乖当个排队买东西的工具人了。
荀涓高高兴兴地离开了队伍,走向旁边的首饰铺。才逛了两家,正准备往第三家去,忽听得一人声唤她,
“荀涓施主?”
这个称呼,让荀涓又熟悉又陌生,听起来还有那么点复杂。
心情复杂的荀涓疑惑地转过身,寻声望去。
却见十步之外,一青年僧人身着玉色袈裟,生得一副灵秀的样貌,修长挺拔,气质如竹。
她很是看了半天,一时愣住,语声迟迟,
“你是……妙桓佛子?”
“阿弥陀佛。”
妙桓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迈步走过来,双手合十。
“多年不见,荀涓施主近来可好?”
“我……挺好的。”
荀涓看着妙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初心存算计的靠近引诱过,再见妙桓,她竟有点心虚。见他靠近,又默默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妙桓注意到荀涓的举动,淡笑着道了一句,
“施主与当年,变化很大。”
“佛子的变化也很大。”
荀涓尽可能让自己轻松一些,就像普通的老友见面,笑吟吟地调侃道,
“当年妙桓佛子见到我,可是避之不及的,厌恶得很,哪里还会主动与我说话。”
妙桓闻言又是一愣,面露恍然之色。摇了摇头,苦笑道,“避开不一定就代表厌恶……”
他顿了一顿,目光定定看着荀涓,好像做了什么决定,轻声问道,“却不知,施主当年在大自在天时,缘何不告而别——”
这话还没问完,妙桓突然感觉到一股子寒意渗人。疑惑地转头看去。
同样感觉到凉飕飕,转过头的还有荀涓。
目光所及,手中拿着油纸包的湛恩正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这边,不知看了有多久。
想是见荀涓看到了他,湛恩拿着手中包好的糖炒栗子,不迟不疾地走到荀涓身旁。
妙桓看到湛恩先是一愣,目光有些复杂,却还是双手合十见礼,“阿弥陀佛,贫僧见过尊者湛恩。”
他虽然飞升更早,但没有湛恩百世轮回的机缘和决心。加上一点过去的迷障,如今修为也不过七重天。反倒不如后进的湛恩。
然而湛恩并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看妙桓,只将手里的糖炒栗子递给荀涓,温声道了句,
“我用灵力温好了,你慢些吃。”
和尚的眼眸漆黑,语气还是那么温和。却看得荀涓心里莫名发虚,情不自禁想起了明霞形容湛恩在魔域的状态——
平静得可怕,很是瘆人。
她低低“嗯”了一声,接过油纸包,莫名觉得此刻的湛恩有些陌生,不容拒绝。
而在她接过糖炒栗子的下一刻,湛恩终于看向妙桓,清润的嗓音平和至极,
“贫僧,见过,妙桓佛子。”
平淡的嗓音,过于缓慢的语调。
尊者湛恩,妙桓佛子。两个双手合十的和尚面对面相望,半空仿佛有无形的风,突然喧嚣了起来。
直觉告诉荀涓——她的湛恩,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说:
确定过对象,是醋了很多年的老情敌了~都快完结了,人家不能多求得几个评论吗(哭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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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湛恩现在的确感觉很不对劲。
换作是荀涓与任何一个男人言谈说笑他都不会如此介意,可偏偏那个人是妙桓。
曾经的他暗恋了荀涓有多久,荀涓就纠缠了妙桓有多久。他清晰地记得荀涓曾将他与妙桓比较的每一句话,从容貌、地位、修为境界。
暗恋着妖女的小和尚湛恩相思情切,却胆怯地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心意,只有借口向妙桓佛子请教佛理才能见她一面。然而妖女的眼中只有佛子妙桓,每一次的见面都是对他的折磨。
“他是佛子啊,与你不同。”
“何况妙桓长得好看,湛恩师父你的五官就平淡了些呢。”
“我喜欢佛子,自然要跟着妙桓了。”
“什么时候妙桓才能答应与我在一起呢?”
他明知那是饮鸩止渴,还是忍不住想要多看看她的妄想,一次次去大自在天。直到妙桓看出他的心思,好似无意地对他感叹“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以为妙桓与荀涓两情相悦的他,选择放手离开,入刹狱海修行。
在不知荀涓是为了佛骨舍利接近佛子的很长一段时间,妙桓都是他心底的一片阴影。
荀涓是他的求而不得,而妙桓让他品尝到了什么是嫉妒……
湛恩站定在妙桓身前,神情平静得仿佛心中没有产生过任何波动。
而听到湛恩话中的称呼,妙桓摇了摇头,如一尊玉立修竹,清秀端雅。
“阿弥陀佛,凡间的事皆已成过往,达者为师,如在当下。尊者已是今非昔比,且叫贫僧妙桓即可。”
湛恩微微低眉,语声清润,好不温和。
“妙桓佛子是贫僧的前辈,相为心造,心不变,则万相不变。我心中,前辈终是前辈。岂能因为修为而论高低?佛子还是如过往那般,唤我湛恩吧。”
荀涓在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侧头看向湛恩。
她对他异常的熟悉,哪怕湛恩的态度看起来与平常一样,她也能从他的语速、语气感觉到他的不对劲。
至于他会不对劲的原因,其实荀涓是再清楚不过的。
回忆起过往追求妙桓时冷待湛恩的种种,她一阵的心虚和难受。暗下决心,要好好宽慰自家和尚。
这般想着,荀涓随手从那油纸包的拿了一颗栗子剥开,相当自然地将栗子肉喂给旁边的湛恩。
她好像完全没在意这两个男人间诡异的争锋,带着几分讨好与弥补的意味,笑吟吟地说,
“排了那么久的队,辛苦了。你先吃。”
湛恩眼眸微垂。
女人的手指白皙纤细,更衬得栗子果肉金黄饱满。
微微的暖意贴着唇瓣,湛恩眼中的冷淡顿时被温柔取代,轻轻“嗯”了一声,也像没看到妙桓一样,张嘴吃了。
栗子的果肉口感绵软,温度也恰到好处,一丝丝独属于栗子的香甜好似随着咀嚼流入进了四肢百骸,绵绵地扫去他心里的不安。
他的爱人眨了眨眼,像是邀功一样带着些得意,笑眯眯地说,“我剥的,好吃吧。”
“嗯。”
真正排了半天队买栗子的湛恩眼中笑意温柔。
他平素是极为内敛和克制的性子,但今天或许妙桓在,应了一声后,湛恩又抬起手轻轻撩起荀涓耳畔的一缕青丝勾到她耳后。温声道,
“下次再给你买。”
荀涓笑得眉眼弯弯,“好啊。”
与荀涓互动完,湛恩才像是突然记起了被冷落的妙桓。重新转过去,漆黑的眼眸湛然生光,缓缓道,
“贫僧心有所慕,六根不净,让妙桓佛子见笑了。”
“尊者多虑。”
妙桓抿了抿嘴角,看了眼荀涓手中的糖炒栗子,眼中飘过一丝晦暗和懊悔之色。
“听闻,贫僧飞升后的下一位佛子,便是湛恩尊者?”
“正是。”
湛恩面不改色。
“原来如此……”
妙桓徐徐吸一口气,神情竟有些不甘。
他虽然不知道荀涓接近他是为了佛骨舍利,但却记得荀涓是如何痴缠他,记得湛恩是如何以向他讨教佛法为借口一次次来大自在天拜访的。
正如他当初对湛恩说的那样,他对荀涓是有过心动的。只是他没有湛恩的坚定,在信仰和心动中迟疑不定。
明明动了心,却怕多情毁了梵行,反而对荀涓愈发不假辞色,一味地拒绝。
在凡间时拒绝,飞升后,他却又因为对荀涓的一丝遗憾,导致道心不那么纯粹。明明也是天赋卓越之人,提前飞升了百年,反让湛恩后来居上。
但懊悔归懊悔,他离开后,湛恩继承了佛子之位,又得到了荀涓。结合湛恩过去的有意接近,却恍然让他生出一种被湛恩窃取了心爱之物的感觉,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妙桓看着湛恩目光又冷淡了几分,淡淡问,“尊者说方才心不变,万相不变。可贫僧观相已改变,难道尊者的心未曾改变?”
你如此处心积虑,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都是精通佛法,善于经辨的佛子,湛恩怎会听不出妙桓隐藏的责备?
他平静地看着妙桓,眉目具是平和。然说出的话却半步不退,并无心虚。
“任万相如何更改,而我心一如明镜,所向皆是菩提。妙桓佛子,未免过于着相了。”
“……是贫僧过于着相了吗?”
妙桓的语气似疑问似叹息,神态中流露出些许压抑的复杂。
妙桓听懂了湛恩的意思。湛恩虽处心积虑,但对荀涓的心从未变过。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所以他等来了荀涓看到他的机会。
而自己看不透如来与卿的相,一颗心摇摆不定,才导致后来的追悔。
“是我的错。”
妙桓宛若想明白了什么,再一次转向荀涓,定定地看着她,眼光复杂。
“所以,荀涓施主当初也是因此不告而别吗?”
“我当初有不告而别?”
荀涓皱起眉头。
时隔太久,中间又有跟湛恩的刻苦铭心在其中,她对妙桓所说的不告而别还真没多少印象。
拧眉想了片刻,才依稀记起她当初好像是因为攻略妙桓的进度太慢,一时烦躁准备去探索个秘境换换心情。没想到在秘境困了些年,出来后妙桓都飞升了。
然后从莲净口中得知佛子成了湛恩,她就很随意地把妙桓抛在脑后,去引诱湛恩了。
当然,也是湛恩刻意诱得她去找他的。
想到最初那个处心积虑谋划与她接近的湛恩,荀涓心中丝丝泛着甜,面上也不自觉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当初啊——”
荀涓是想起了湛恩而欣悦,却没有想到这个笑容紧接在妙桓的问话之后,落在跟前的两个和尚眼中,更像是因为妙桓。
她,对妙桓笑了……
霎时间,湛恩只觉得一股凉意弥漫心头,心脏好像被捏紧了,又闷又疼。
就像是蛋壳被碎了个口子,那长久压制下的黑暗与绝望一时间卷土重来。
而妙桓却是看着荀涓的笑颜,晃了晃神,不等她说话,便想要解释自己,
“施主,当初是贫僧不好,没有分辨出自己的——”
“妙桓佛子。”
荀涓皱着眉打断了他,摇头浅笑,
“当初,是我对你不起。”
妙桓愣住,便听得她继续解释,
“我当初接近你完全是别有用心,是为了得到佛子身上的佛骨舍利。后来与湛恩在一起,我才知道那样利用感情不对,不好意思骗了你。”
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冷却……
妙桓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荀涓,声音微嘶,
“施主,从未对贫僧有过……”
荀涓笑了,去牵湛恩的手。
“是啊,我从来,都只喜欢过湛恩一个人呢。”
妙桓身子一晃,面色发苦。
他自以为是在如来与卿之间纠结,近千年来因为当初的选择而遗憾懊悔。却从来没想过,荀涓竟然从未喜欢过他……
那他所谓的纠结,何其可笑?
荀涓没有多想妙桓的心思,刚刚牵了湛恩手的她,便有些着急地转过脸去,关切地问,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那妙桓也同时问湛恩,语声有些茫然,复杂至极。
“尊者的心从未变过?”
一下子面对两个问题,湛恩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先回答荀涓。他与荀涓交握的手掌紧了紧,微微发颤。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回望妙桓,漠然作答,
“我自动心伊始,从未变过。”
不管是在荀涓看不到他的最初,还是后来相爱相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心向的菩提从来都只是荀涓。
她不要他,他等。
她愿意要他,他就守好了她,给她自己的一切。
是如飞蛾扑火一般,未曾有半分动摇。
妙桓蓦然低叹了声,退后半步,双手合十。苦涩道了句,“贫僧不如尊者。”
说罢,转身离开,不敢再做纠缠。
他为相所迷,在信仰与爱情之间挣扎,询问着世间安得双全法,其实何尝不是一种怯弱?
对佛不诚,对人亦不诚。这样的他,也无怪乎会被湛恩后来居上了。
荀涓却没心思管妙桓的离去,她自抓紧了湛恩的手,感觉到那种由里到外散出的冰凉,心中一阵慌乱。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们快点回清溪谷去。”
湛恩低头看着她,脸色苍白,眼瞳漆黑,表情似是隐忍。
“嗯”了一声,他蓦然抱紧了荀涓,以尊者之境的大神通破开一条虚空裂缝,带着她一步踏入。
修士的修为在九重天以上方能够直接破碎虚空,瞬间跨越空间。但这种方式需要耗费大量的仙元,如果不是时间紧迫,情况危急,一般不会选用。
荀涓只觉得眼前一花,四周好像有轻微割裂的感觉。下一刻,就浸入了半温半凉的溪水里。
她看到旁侧熟悉的木屋药植,一眼就认出他们回到了清溪谷的住所。但或许是湛恩的状态问题,这次空间转移出现了细微的偏差,没有直接到木屋里,而是落在了外面的溪水中。
“湛恩。”
荀涓只是晃了晃神,又把心思回归到湛恩身上,想要拉着他起来,
“我们去找伏医仙。”
然而一向温顺以她的意愿为先的湛恩却头一次表现出了抗拒。
他的身体压下来,冰冷但有力的双臂环住了她,把她抵在溪流的岸边。
荀涓能感觉到湛恩的嘴唇贴着她的额头,呼吸都在发颤,无比的压抑。
“你对他笑了……”
那声音低哑,乍然听来平静,却透着丝丝压抑的阴郁和委屈。
荀涓才要说话,就看到有黑色的,如藤蔓植物一样的纹路,从湛恩左边的领口生出,一寸寸生长蔓延到左边的下颚,还在继续往脸上蔓延。
她呼吸一窒,目光顺着那黑纹而上。
见和尚额间的青筋跳动,黑色纹路随着呼吸而起伏,像是活过来一般。给记忆中如莲花般祥和妙好的佛子平添了几分骇人的魔魅。
这,是她的湛恩?这怎么可能是她的湛恩?
“你……”
她眼中的湛恩是如此的陌生,以至于荀涓下意识地推了他一把,像是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涓涓!”
察觉到她的意图,握住荀涓的手掌猛然收紧,牢牢锁死了她。
他依稀意识到了什么,唇边沁出瘀红的血色。却不管不顾,只抱紧了她,呼吸急促,声音发颤,嗓音透着无比虚弱的央求和无措,
“涓涓……你别不要我……”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甜甜的吃上肉,求评论嘛(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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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荀涓曾经看到过许多这样的脸。
一半干净白皙,与常人无异。一半爬满了黑色纹路,好像一棵枝叶繁茂的黑色藤蔓,透着骇人的邪异与幽冷。
那些藤蔓似的纹路是入魔的象征,从心口蜿蜒而上至发鬓。半黑半白,一如魔修们被黑暗吞噬的道心。
随着修为的升高,花纹会越来越繁盛复杂,覆盖到整张脸。因为不喜被轻易地看出修为,也不美观,大多魔修会将魔纹掩藏起来。
记忆中,她所见过最厉害的魔修就是疯君。那张被魔纹遍满的脸,癫狂嗜血的神情,与对她的折磨,一度让她对魔修的这种形态嫌恶至极。所以刚才乍然一见湛恩的脸,才会下意识想要挣脱。
荀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看到湛恩变成这样的面貌。
环着她的怀抱在颤抖,是与过往不同的冰冷。
湛恩嘶声央求她,清润的嗓音低哑,透着无比的恐慌与无措。
“我很快会好的……你不要走……”
一边说着,他似是很努力地想要将魔性压制回去。然而他此刻被荀涓看到了最不想她看到的模样,心境混乱。慌忙之下,不仅没能压制魔性,反又伤了心脉。呕血不止。
他紧紧抱住她,像是快要淹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除开上辈子赴死的那一刻,荀涓没有再见过湛恩这般绝望和惊慌的样子。
看着他唇边的血迹,听着那些呢喃似的言语,她乍然间心如刀绞。
“湛恩,我不走,我不会走的……入魔就入魔了,大不了我跟你换去魔界,你别着急……”
荀涓从湛恩怀里抬起头,杏眼含泪,满是痛惜。心疼的拿手指不断擦着和尚唇边流出的血。
她记得自己去妙音天找湛恩时,他也曾简述过当年。他说他在她死后苦痛不堪,有四次几欲入魔,修为跌落成凡人。
那时的湛恩剥离了情魄,说起这段经历时不疾不徐,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以至于荀涓听起来,除了心疼,也没有深入感受到他的痛苦。
自湛恩恢复情魄后,展现在荀涓面前的一直都是平淡祥和的模样。好似承载过往的情感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以至于荀涓也疏忽了他的过往。
直到现在,亲眼看到魔纹生出,她才恍然意识到,那寥寥几句的叙述背后,隐藏了多么深沉的痛苦和绝望。
荀涓看着湛恩的脸越来越白,魔纹的颜色越来越暗。才擦过,他又吐了口血。
她急得红了眼,不顾他脸上的血污,仰头去吻他左脸的魔纹。
下颚、嘴角、脸颊、脖颈……她吻得毫无章法,唇瓣印着那暗色流动的魔纹,抽泣着唤他,
“湛恩,湛恩……你不相信我吗?”
她的唇是那么柔软,滚烫的泪水与他的血混在一块儿,仿佛能给他注入新的生机,将他从负面的情绪漩涡中拉扯出来。
在荀涓的努力下,湛恩终究是有了反应。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荀涓,往日澄净如水的眼底像是蒙了一层薄雾,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可你喜欢佛子,厌恶魔修……你说过,你希望我成佛……”
他的嗓音发哑,透着虚弱,但手臂却把她束缚得紧紧的,半点也不肯放松。
荀涓心疼得不行,连忙解释,“那时我是怕你想不开,我想让你好好活着,所以才说希望你成佛……我怕你死……”
她说着,好似能感觉到当初的心境,又落了泪。那双杏眼被泪水浸透,清晰得倒映出湛恩此刻半面魔纹的影子。
湛恩的状态异常糟糕,但见到荀涓落泪依旧是下意识地抬手,颤抖着擦了擦她的眼角。哑声问她,
“涓涓……你,不嫌弃我吗?”
“怎么可能会嫌弃你!”
她仰头凝望着僧人的眉眼,按住他给她拭泪的手,用极认真的口吻说道,
“湛恩,在这世上,我只喜欢你。你是佛我就喜欢佛,你是魔我就喜欢魔。只要你好好的,不管你的外表是佛是魔,是老朽还是年轻,我都爱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湛恩望着她的目光目光一刻不移。
他清晰得看到她眼里好像揉碎了莹莹闪烁的星光,有温柔,有眷恋,有怜惜,唯独没有丝毫的嫌恶。
心中的恐慌不安逐渐平复下来。
湛恩抱紧了荀涓,贴着她的额头,低低“嗯”了一声。
想是心境平稳,他没有再呕血,脸上的魔纹也停止向右边一半蔓延,反而有缓慢退回的趋势。
荀涓的手指抚摸着一点点往回缩的黑色纹路,指尖从他的面颊滑落,到脖颈来回摩挲。
湛恩身子一颤,突兀地按住了她的手。
“别碰……”他语声低迷。
“这些长出来,会疼吗?”荀涓关切地问。
“不疼。”
湛恩摇了摇头,哑声道,“很难看。”
他低垂着眼眸,语声迟迟,还透着些惶惶不安。平静下来后,他反倒不敢与荀涓的视线相对了。
“不难看。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甜丝丝地说完,荀涓亲了亲他的脸,努力扬起笑容。眨眼道,
“你这魔纹长得还挺像我在凡间绣的花样子,回屋里去,让我看看好不好?”
她毫无保留的亲昵让湛恩心中温软,不忍拒绝。
恢复了理性的僧人垂眼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却是摇了摇头,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一丝宠溺,温声道,
“这清溪水中生息浓郁,可以压制魔性。你若要看,就在这里吧。”
“好。”
荀涓听得这话自然没有异议,用衣袖擦去他脸上的血污。然后便在这溪水中,轻柔地解开了湛恩的袈裟。
黑色的魔纹已经缩回到了颧骨处,还余小半截连在左胸前,像是从心口长出的一条黑色藤蔓。
荀涓的手掌覆到魔纹生出的地方,满是怜惜。
“这魔纹……为何是从心口生出来的?”
湛恩默了一会儿,低声答,“情由心生……”
魔有很多,但修士入魔的缘由各不一致。他是因情入魔的,故而由此而发。
荀涓想起来单独跟伏医仙的对话,意识到了什么,含泪问他,
“是因为换回了以前的情魄?”
“是。”湛恩抬手,抚了抚荀涓的眼角。
或许是她之前的表白,或许是她眼里的泪触痛了他,又或许是牵动了魔性让他有些脆弱。一直以来都克制着自己的湛恩,在荀涓怜惜的注视下,突然间生出一种想要倾诉的冲动。
湛拉着荀涓的手,平扣在自己心口,哑声道,
“涓涓……这里,很难受……”
荀涓咬紧唇瓣,指节微扣,“我知道。”
他的语气,只是听起来就让她感觉到了他的难过。
“你知道,可你还是不在了,不要我了……”
湛恩闭上了眼,仿佛是陷入了记忆中的另一段场景,低迷的嗓音里却透着深沉的绝望和诉不尽的委屈。
“那时你说要我活,要我成佛来渡你……你说你成了我的一部分,可我找不到你……你留给我的,只有一颗化灵丹……”
“我想去找你,可幽冥无边,轮回莫测。便是同入轮回,也不知要过少年才能再求得与你的来世相见……”
湛恩的话声停在这里,好像痛苦得不能继续。而那一句句的倾诉听在荀涓耳中,仿佛能感觉到他那时的痛彻心扉。
荀涓紧紧回抱着他,吻他的唇,
“湛恩,我在这儿,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湛恩睁开眼,看着荀涓。漆黑的眸中蕴着浓到化不开的情,如深邃的漩涡,要把她拉到最深处再也不容她逃离。
“是啊,我还是等到你了。”
他低声呢喃,随着这句话说出口,魔纹完全隐没在心口处,消失不见。因为荀涓,他又一次成功克制住了魔性。
而湛恩刚才没有说完的是,就算他们来世相见了,或许也不会再相爱。
她喜欢佛子,他不能入魔。所以他只能选择剥离情魄,不求来世,只谋今生。
每一次的重逢,都是他处心积虑的靠拢,他怎能再让她离开?
思及此处,湛恩压下心底蠢蠢欲动的魔念,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清净平和的佛子。然而看着荀涓的目光却无比灼热。
片刻后,他的嘴唇贴着荀涓的发顶,将一缕凝实的神念缓缓探入荀涓的灵台神府。
仙人的神念比之过往更加强大灵活。
细细的一缕神念分成了上万根细丝,结成天罗地网,如轻薄而细密的纱,顷刻间包裹了荀涓的神府,从每一处沁入灵台识海的深处。
“唔……”
太多年没有过神交的经历,荀涓更没想到湛恩会突然做这般举动。猝不及防之下,她身子骤然软成了清溪的水,仿佛是要在湛恩怀中化开了去。
耗费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勉强说了句欲抗还迎的话,
“可你才吐了血……没有,没有好……”
湛恩并没有停止,神念触须一缕接一缕结成罗网,将她的神府重重包围,再一层层的浸透。
他在她耳畔哑声道,“涓涓,我想要你……”
这一句伴着他神念所化的莲花,铺天盖地的卷了过来。荀涓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被九重天尊者的神念冲刷得身子战栗。
相隔三个大境界,她此刻哪里还能记得其他?
娇喘着唤一声“湛恩”,修长的双腿已本能缠住了他,勾他入水。
水流声哗哗的响,压下了两人的低喘。
他的吻沿着她纤细的脖颈一路往下,所到之处,便引起一路火焰,将理智慢慢地烧尽,留下无边的渴望。
“湛,湛恩……”
同时从神府和肉身的刺激让荀涓彻底沉沦。
没有任何阻拦,荀涓的神府彻底打开了,由着湛恩的神念一股脑儿涌了进去。
仙人的神府已成天地,比作为修士时更加博大,广袤无边。
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一切,感知到对方所有的情感。神魂相交,两个神府世界相融。
渴望、恐惧、爱意……
金色的莲花填满了荀涓神府的每一处角落,湛恩的亲吻也遍布了她的周身。
他吻得温柔又渴求,贪婪地想要吞掉她全部的气息。使得每一寸肌肤相亲,每一缕情丝相牵。填满几百年来无望的空寂。
“涓涓……涓涓……”
他因她而生情,因她而生欲。她是他的贪嗔痴慢,是他的魔性,亦是他的菩提救赎。
荀涓抽泣的声音被水流冲刷得支离破碎,手指抓着岸边的草不断收紧,沾了满手粘腻清香的草汁。
泣声唤他,“湛恩……”
星云与莲花碰撞环绕,在半空中洒下白色柔光的星子,铺满了神府中具现的山峦叠翠……
荀涓的意识逐渐飘忽。却在半昏半醒之间,依稀听到湛恩低哑的呢喃,
“涓涓,我不会再失去你了……”
那平静祥和之下,是彻骨的疯魔……
作者有话说:
求审核放过呜呜呜……
猜猜看这一次为什么要在溪水里?猜对了多加一张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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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得知勾陈宫来人的消息时,荀涓正与湛恩一起泡在清溪里。
自从上回湛恩险些入魔,无意中与荀涓在清溪里做过一次,便发现了个中妙处。
只因那溪水中有浓郁的生息,阴阳二气流转不断,半温半凉,不但能给感官上特殊的刺激,对于缓解疲劳重固生息也极有好处。
前一个好处体现在过程中,后一个好处体现在过程后。可是让荀涓又爱又恨。但凡进了溪水里,她就没有自己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
乐至巅峰之时,她只能紧紧抓着湛恩的肩膀,伏在他的身上,在寒热往来的溪水中起伏。
刚觉得承受不住,想要喊停,却因生息不断注入,反倒越来越酥软。像一片软绵的云絮,飘飘忽忽,缠着他忘乎所以。
眼看有着勾陈宫专属符号的传讯玉符飞来,荀涓勉强地推了推湛恩,断断续续地唤他,
“勾陈宫,师父的使者,又来了……”
湛恩抬眸看了眼在半空幻化出奇异符号的玉符,微微蹙眉。平素温润的眉眼泛红,压抑着低喘问她,
“要过去吗?”
他嘴上虽询问着,拥着她的手却半点也没放松。
他们此时已经在清溪谷待了半年,为了追夫的道君坑个把徒弟完全没有压力。以至于外界关于勾陈宫少主跟妙音天尊者私奔的消息在福藏道君的存心推动下愈演愈烈。勾陈宫派了不少人装模作样地在仙界找私奔的少宫主。
大概是出于愧疚,福藏道君便时常遣不认识荀涓真面目的勾陈宫仙人来清溪谷给徒弟送关怀。只是取个东西,自然不急着去。
荀涓觉出和尚的口是心非,觉得好笑。加上这些时日被他弄得够呛,存心逗他,便闭着眼“嗯”了一声。让他停下。
湛恩抿了抿唇,面上难掩失落。但他自来尊重她的意愿,除非特殊时候情绪上头,少有拒绝她的时候。
所以明知她是找的借口,在荀涓应声以后,还是将与荀涓神府相连的神念一点点抽离出来,松开了她。
他心里不情愿,动作也慢吞吞的。清溪水中生息源源不绝,冷热交替,迅速填补了之前的疲惫不堪。
荀涓感受着他神念的抽离,神府里的星云孤零零的飘,就像是本该完整的魂魄被缓缓分隔了一半,极是难过。
她身子发颤,受不住这种折磨,当即反悔。长腿勾回了和尚的腰,娇滴滴喊他,
“好哥哥,别走——”
湛恩呼吸一滞,垂下眼眸,“嗯?”
妖女的小手柔若无骨地覆搭在和尚的肩头。贝齿轻咬唇瓣,当着他灼灼的目光,一点水红的舌尖轻轻扫过下唇。
她一句话没说,方才平息下来的湛恩却再一次呼吸急促。重新分出一缕神念围着荀涓的神府,却不去触碰。低哑的嗓音透着丝笑意,轻轻问她,
“怎么?”
她嘟着嘴,视线与和尚含笑的眸子相对,便知他是故意的。
回刻了一道指引去找明霞帮忙收快递的意念入传讯玉符中,荀涓把玉符原路送回,手指沿着湛恩的心口往下,
“好哥哥,你说呢?”
那娇媚的语声配合水下的小动作却让湛恩浑身战栗发热。
他到底原来是个和尚,怎么做不到像荀涓那么放肆大胆。脸颊晕染了赤色,嗓音发哑,
“涓涓……别……”
“别什么?”
感觉到他超出寻常的异样,荀涓杏眼半眯,仰起头吻了吻他,手指描摹着他的胸口。眉目缱绻含情,似笑非笑,
“佛怎么也会心口不一呀。”
湛恩面对她的评价又是窘迫又是无奈。
到底是谁心口不一?
遂握住她作乱的小手,问她,“不急着去见使者了?”
荀涓把嘴一翘,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腰间,语态娇声娇气的缠绵至极,
“好哥哥,再不快些浇灌,你的小莲花都要渴死了——”
一句“小莲花”,配上什么“浇灌”、“渴死”,登时让湛恩倒吸一口气,破了防。
这妖女,有时娇俏可人疼,有时又当真是大胆放浪,让他招架不住。
和尚一声叹息,嗓音发哑,“该拿你怎么办……”
然后紧紧掐住了妖女的细腰,不再言语……
*
撩得过火,下场就是清溪水都缓解不了的腰疼。
虽然开始是荀涓主动作的,后果却是要湛恩托着她的腰,给她揉了好一会儿才高兴起来。
按理说都是仙身了,这点小问题本根本不存在什么疼不疼的。奈何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日湛恩对她无有不应,惯得荀涓愈发娇气。
此时得了便宜,嘴上还忍不住埋怨,“都怪你,说好的快一些,现在要让师父派来的使者等那么久。”
“是,怪我。”
湛恩好脾气地应声,眼里含着浅浅的笑意。完全没有揭穿此时是谁在拖延时间,不肯动身。
甩了锅,荀涓高兴了一下,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可怜兮兮地提要求,“我好想吃天元城的糖炒栗子。”
上次事出突然,没来得及收好,跨越虚空后都散在了溪水里。之前都没想起,如今有人来了,倒让她又记起来了。
湛恩摸了摸她湿润的发尾,温声应答,“见过了使者我们就去买。”
“我现在就想吃。”
她抓着他的袖摆,杏眼里闪耀星光,充满暗示,
“可是人家好累啊,不想飞那么远。”
湛恩看她撒娇的模样,好笑道,“那贫僧去,你歇着。”
荀涓笑嘻嘻地点头同意,下一瞬又搂着他的脖颈,皱了皱鼻子,拉长的语调满是不情愿。
“可是飞去天元城要两天呢,人家不想跟你分开那么久怎么办?”
她要求不断,湛恩却是甘之如饴。用仙力把她湿润的长发弄干,眼中尽是温柔。哄着她道,
“你先去见勾陈宫使者,我碎虚空而去,一刻钟便归。”
到九重天修为的仙君尊者才能使用空间之力,且要耗费不少仙元,在仙界中也属于罕见。
听到这里,荀涓可算是高兴了,抱着和尚亲亲,声音比蜜还甜,
“湛恩最好啦。我去明霞那里取东西,你快些回来呀。”
真心实意表达了不舍,她又顺便多提了几样天元城有谷中没有的东西。
尽管找师徒两个只是做戏,好让福藏道君有个借口把旃檀留在勾陈宫。可南方太玄宫的还虎视眈眈,知道真相的人不多,明面上荀涓还真处于被通缉的状态。所以他们也有许久没出去了。
真相归真相,湛恩依旧心疼荀涓为他守在清溪谷,耐心地听她要的东西,眼中具是温柔与包容。
含笑叮嘱了两句不要自己出谷,等他回来。便跨越虚空,直往天元城而去。
而看着湛恩离开,荀涓前一刻还是笑吟吟的样子,随后却收敛了笑意,微微蹙眉。
这半年因为她的“疏解”,湛恩倒是没有再发生入魔类似的情况。可近来她自己却有些不太对劲。但又只是一种微妙的感应,而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劲。
她一直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要去请明霞的师尊贺医仙看一看。毕竟伏医仙擅长神魂,贺医仙更擅长医治仙人的问题。
但终究是怕湛恩担心着急,又损了心境,所以借这个机会支开他一会儿。
疑惑在脑海中过了一圈,不过片刻,荀涓已然到了明霞师徒两个居住的药园外。
还没靠近木屋,就先听到明霞暴躁的声音。
“滚滚滚!别在这儿碍老娘的眼。看见你就恶心!”
又有一男声急忙道,“明霞,我真的没有同小师妹结成道侣,你相信我。”
荀涓挑了挑眉,觉得这个男声好像有点熟悉,但与上回那太玄宫二公子南玄景又有不同。
她暗道小姐妹桃花挺旺盛,随手摘了一颗看着就很酸的青橘,一边剥开吃了瓣,一边准备过去看热闹。
又几步,便瞧见一个穿着带有勾陈宫纹样的剑修,正在对自己小姐妹真心表白。
“我知道当初是我错了,为了师恩接受小师妹放弃了你。明霞,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这一次我一定好好珍惜你。”
“珍惜你大爷!”
明霞冷笑一声,娇小的身量,却有两丈八的气场。
“老娘才不要二手货。”
不管这话给男人带来多大的伤害,明霞看到荀涓过来,眼中发亮。一把推开挡路的剑修,到荀涓身边,
“涓涓,这是你们勾陈宫的人,赶紧收了东西让他滚!”
那剑修跟着明霞看过来,见到荀涓的瞬间先是一愣,随后勃然变色,怒斥一声,
“妖女!又是你!”
荀涓被凶得懵逼,看着那青年模样的剑修,皱起眉头,
“你……谁?”
那剑修咬牙,好像受了什么羞辱,指着荀涓道,
“你!你这妖女,竟然也能飞升仙界!”
这熟悉的称呼,这指责的口吻,的确让荀涓在记忆里翻出一个人来。
恍然大悟,然后问旁边的明霞,“这是凡间秘境里跟你一起的,那个姓卢的小子?”
明霞点点头,笑嘻嘻道,“就是他,难为你还记得。”
但也没有提醒荀涓这剑修的名字。
但荀涓自己也想起来了,这剑修名卢士陵。曾让明霞掩藏身份追逐多年,后来听说回剑宗娶了小师妹,与明霞断了联系。
具体情况如何荀涓不知道,但记得这小子对她意见不小。
嘲弄地瞥了卢士陵一眼,荀涓安抚性地递给明霞一瓣橘子,力挺小姐妹,摆出尖酸刻薄的妖女该有的样子。似笑非笑,
“明霞,早就与你说过,不守男德的狗东西少看,看了伤眼。”
明霞赞同地点头,又跟荀涓玩笑,“大美仙,快让我多看着你洗洗眼睛。”
卢士陵气到变形。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吃了荀涓一瓣橘子的明霞却皱起了脸,
“娘希匹的,这么酸,你怎么吃得下去!”
荀涓“啊”了一声,又吃一瓣。细细品味,神态自若,还有点愉悦,
“我觉得挺好啊。”
明霞见此,完全忽视了一边的卢士陵,看着面露古怪之色。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冲着木屋那头喊,“师父,别看徒弟热闹了快出来!”
木屋的门打开,贺医仙走出来,先是对卢士陵那头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他,又对自家徒弟板起脸,
“放肆,为师是看徒弟热闹的仙吗!”
明霞翻了个白眼,懒得戳穿,只喊贺医仙,
“师父你快看看涓涓。”
贺医仙的目光这才放到了荀涓身上,登时惊异之色,瞬息到荀涓跟前,上下打量着她。
“嘶,这……”
“我,怎么了?”
荀涓被贺医仙看得浑身不自在,就连旁边的卢士陵都在这诡异的变化下忘记了自己跟明霞的事。
贺医仙不说话,自顾自先掐了个法符,扔在荀涓身上,红光闪烁。
荀涓心里一惊,那贺医仙又拿过荀涓的手腕,极是小心谨慎地,摸了摸她的脉。
一脸沉重地感叹,
“都几百年了!老夫多少年没有摸过这样的脉象了!”
明霞抽了抽嘴角,神情愈发古怪。
荀涓被说得心惊胆战,问,“什么脉象?”
贺医仙还是摇头不语,又去摸着她的脉,闭眼,口中嘀咕,
“怎么会这么快呢……”
顿了顿,他似有所悟,睁开眼,一本正经问荀涓,
“你与湛恩尊者是不是在清溪里阴阳合和了?”
“……是。”
“这就难怪了。”
贺医仙做恍然大悟状,但就是不说什么情况。还在摸荀涓的手腕,左边摸了摸右边,很是慎重的模样,让荀涓心惊胆颤。
旁边被冷落好半天的卢士陵都忍不住发声,“这妖女到底什么毛病?”
问出一句,他大概想起当初的过节,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够厌恶荀涓,又补一句,
“不过她这样的妖女,有什么毛病也不奇怪!”
这话才说出口,明霞还没来得及去骂卢士陵,却有一道空间波动浮现。着赤色袈裟的僧人拿着一包东西走出来,看向握着荀涓手腕把脉的贺医仙,一贯祥和的面色微沉,
“妖女,毛病?”
敏锐地感觉到一股寒气逼人的明霞,看到湛恩出现,没忍住面上浮现些许敬畏之色,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下一刻,明霞掌中蕴起仙元,一巴掌拍向卢士陵。
“狗男人瞎说什么!人家佛子是要做爹啦!”
湛恩、荀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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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从明霞开口说出荀涓有孕的消息起,荀涓都处于震惊到恍惚的状态。
她看着湛恩向贺医仙求证,听了几句注意事项,只觉得自己跟做梦没醒一样。直到回了竹屋,湛恩取了一竹筒灵泉水给她。喝了口水,才算是压了惊,渐渐缓和过来。
荀涓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心中的感觉复杂难言。
活了两辈子,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孩子。前世身不由己,受各种摧折,早就没有了孕育的可能。今世飞升前一心修炼,飞升后仙人极难有后代。如贺医仙所说,几百年才见得她一个。所以荀涓从来没产生过那个念想。
谁能想得到,那用来种药材的清溪水会有那么强的助孕效果呢?
荀涓抬起头,看向面前的湛恩。
僧人手中还拿着从天元城给她买回来的东西,那双澄净如水的黑眸怔怔地看着她的小腹,罕见地透着迷茫和无措。
她的大师看起来……怎么有点呆呆的?
荀涓忍不住笑了起来,含了一口灵泉水,起身坐到湛恩身边。把僧人的脖颈轻轻一带,贴着他的唇渡过一口灵泉水。
半年多养成的习惯,湛恩下意识加深了这个吻,吮吸她柔软的舌。含糊地唤她“涓涓……”
好半晌,二人喘息着分开。
荀涓摸着他头顶的戒疤,笑着问他,“灵泉水好喝吗?”
湛恩低低“嗯”了声,视线微垂,尤有些沉默。
荀涓存心逗他,拉着他的手放到小腹,嘟着嘴问他,
“你这么半天都不说话,难道不想要这个孩子?”
“没有!”他的语声中透出些许急切,被她拉过来的手小心翼翼地搭着她的小腹,虚虚的,不敢触碰上去一般。语声迟迟,
“贫僧,只是……”
“只是什么?”
荀涓拉着他的手大大方方往下按了按,一双杏眼明亮,笑吟吟道,
“这孩子到来虽是意料之外,但我心中是极为欢喜的。你呢?”
“我亦是欢喜。”
湛恩定定看着她,眼中蕴着温柔而欣然的亮光。搂着她的腰,微叹,“只是要让你受累。”
仙人的孕育非一日之功,因为起点太高,光孕育的时间就有几十年到几百年不等。中间要不断的提供仙元,母体的修为几乎不能再进步,甚至生产时还有可能修为倒退。
荀涓知道他是爱惜自己,心里甜甜的,一片柔软。勾着和尚的肩膀,亲亲他的嘴角,撒娇的声音比蜜还甜,
“好哥哥,那你就多疼疼我吧——”
“嗯。”
湛恩低低应了声,托着她现在还看不出什么的细腰,目光温柔至极。
*
有荀涓陪在身边,没过多久伏医仙就宣布湛恩的情魄融合问题不大,可以随时离开清溪谷了。
但因为荀涓有孕的缘故,湛恩想跟贺医仙多学一些相关的知识。再有福藏道君还没有追回旃檀,勾陈宫少主私奔的风头正盛。所以他们还是留在清溪谷里。
谷中的生活平淡又甜蜜,唯一能掀起波澜的就是明霞的感情事了。
那卢士陵上次重见明霞后,就接下了给荀涓和福藏道君传信的任务,时常借此来纠缠明霞。后来这消息被回去努力解除婚约的南玄景知晓,也跑了回来。
两个男人争风吃醋,动辄大打出手,给围观群众添了不少乐趣。至少荀涓和明霞的师父贺医仙就看得很起劲。
伏医仙倒是没什么兴趣,只要他们不在谷中打,不碰他的药材,不出现在他眼前。他一律可以看在师兄弟的情份上当做没看见。
至于湛恩——
他只在乎荀涓一个……
又过了七八年,听闻旃檀佛因为被长时间扣留在勾陈宫,自请辞去了妙音天界主的身份。在福藏道君跟西天老佛商谈后,作为东西方互通的使者留在东方建庙,宣扬佛法。
旃檀是不是自愿的荀涓不知,但总归坑徒弟的福藏道君把心上佛留在了东方,她这个苦逼的勾陈宫少主解除了婚约,不用再顶着私奔的名头被追捕。
而婚约解除后,明霞就接受了南玄景。卢士陵这个昔日的旧情人,纵使追悔也莫及。
福藏道君算计达成,便招徒弟回去勾陈宫帮忙干活儿。荀涓顶着个勾陈宫少主之名,也得了不少好处,没法拒绝。正好旃檀立的新庙就在勾陈宫附近,于是她为勾陈宫的事务忙碌之时,湛恩也去跟旃檀一起修行讲法。
随着不断有西天佛界僧人来到东方,东西方的交流更多,又有旃檀存心要避开福藏道君拉着湛恩在九重天奔波,被师尊连累的荀涓反倒见不着湛恩了。
当荀涓又一次被迫与福藏道君一起去看旃檀,结果得知她们来之前旃檀佛与湛恩去了一重天讲法还没归来时,她终于是忍不下去了。
“师尊,往后我们还是错开来吧,我肚子里的孩儿都许久没见过爹了。”
荀涓摸着平坦如初的小腹,一脸苦愁深恨。
福藏道君也觉理亏,轻咳一声,摊手叹气,
“好徒儿,为师也是没办法啊。”
她虽然想办法跟西方老佛达成了协议,以佛法东进让老佛送来旃檀过来。但就算人在东方,旃檀要躲她她也没办法。
为了自己追夫,福藏道君只好把徒弟坑回来。毕竟湛恩也是旃檀的得意门生,时常待在一起。跟着荀涓蹭一蹭,总能见到人。
她也没想到,旃檀能直接狠心带着湛恩跑了。
荀涓看着福藏道君追夫艰难,也深感同情。但同情归同情,连累到她就不可了。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同情了一瞬间后,荀涓扬起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对福藏道君申请,
“师尊,我要请假去安胎。”
福藏道君:……
她倒是想自己追过去,但想来旃檀还会躲。索性就不连累徒弟了。
虽然很不情愿,心虚的福藏道君还是大方地给徒弟开了一百年的假期,顺便让荀涓见到旃檀时多帮自己说几句好话。
天道为证,她是真的浪女回头啦。
*
跟福藏道君分开,荀涓就去了一重天。
一重天的仙人是最多的,城池也不少。隶属于勾陈宫门下最大的一座城名出云城,湛恩就在出云城的慈云寺中。
因为多年前那一桩取和尚元阳的事件,佛界的僧人已有多年不曾来仙界走动。且此前也从没在仙界修过庙宇。
人以殊为贵,故而荀涓到达慈云寺时,来此参观听法的仙人竟也不少。这其中,又以女仙的数量居多。
快要接近慈云寺,荀涓就看到若干低阶的仙人来往进出。又有两个女仙停在道路侧旁,正在小声私语。
一个青衣女仙问她的同伴道,“那个特别俊美的旃檀佛就是在这里讲法?”
另一个紫衣女仙点头,眼中晶亮,“就是这里。听红菱姐说旃檀佛原来是西方二十四诸天妙音天的界主,虚空境的大能。如果不是受福藏帝君所邀到东方传法,咱们哪儿能见到他啊!”
仙人的境界修为分为一到九重,九重以后又有虚无、虚空、鸿蒙、混元四个境界。是一般的低阶仙人完全无法想象的。
紫衣女仙语声中尽是欢喜,
“你我不过是二重天的小仙,且等着十日后旃檀佛再开坛说法,就算是讲的佛道,咱们也能获益不浅。”
前一个青衣女仙却道,“能不能获益得看缘分,我主要是想看旃檀佛到底有多俊美,让红菱姐都赞不绝口。就算听不懂法养养眼也是极好的。要是能说上几句话——”
见青衣女仙语意未尽,紫衣女仙笑着推了她一把,捏了捏脖颈上的项链,弄出一道狭小的隔绝二人声音的贴身结界。
小声揶揄,“我还不知道姐姐你?要能自荐枕席,睡了他才是最好的,是不是?”
青衣女仙白了姐妹一眼,却是坦然,
“可不是嘛,你我姐妹七个都精于双修之道。若能与高阶修士神交一次,入得对方识海。所得的感悟可不比听道来的多?只是听闻那位旃檀佛清冷孤傲,怕是不好接近呐。”
她们倒是小心谨慎,刻意弄了结界。奈何荀涓身上的宝物尤多,不受任何结界干扰,还是把她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本无意听别人说话,料想这两个女仙根本接近不了旃檀,只笑笑便准备越过离开,快些去给自家和尚一个惊喜。
不想接下来又听到的话,让她脚步霎时减慢。
“旃檀佛是不好接近,但还有一位尊者,对人很是温柔。红绫姐给我传讯时说,她已经快要拿下那个尊者了……”
“是九重天的尊者?”
“对啊,红绫姐还说她双修过后愿意与咱们分享呢,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提前十日过来?”
“哎呀,这么大的消息你不早说,我们快些去吧……”
目送两个女仙匆匆进了慈云寺,荀涓习惯性地摸了摸几年来没长一点儿的小腹。
她为了给湛恩一个惊喜,并未提前传讯。倒是没想到,还能得个意外之喜。
转眸想了想,她笑眯眯地跟已经成为半个神器的命罗器灵做了两句交涉,借命罗遮天的能力换了张脸,跟在了那两个女仙之后。
福藏道君为了讨好旃檀,把一到九重天的庙宇都修建的异常宏伟。
荀涓跟在两个女仙身后来到藏经阁,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站在佛前点灯的湛恩跟一个身段婀娜的红衣女仙。
有那么一瞬间,荀涓险些以为看到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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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今天是红绫来纠缠湛恩的第五日。
她穿着艳红的纱裙,眼角勾出狭长的眼线,红唇丰满,形容娇媚。裙摆单边开了分叉,露出雪白的长腿。单是看着就让人气血上涌。
若在凡尘中,定会有无数色迷心窍的男人像苍蝇一样围在她身旁。
然而此时,在慈云寺的藏经阁里,这个风骚入骨的美人却被无视得彻底。
“这灯你每日都在点,每日都会熄灭,尊者今日已经点燃了大半,歇一会儿吧。”
红绫站在湛恩一步外的地方,一句话说得千回百转,娇柔中又饱含疼惜之情。
这藏经阁内呈圆形,一面径直二十步的弧形壁上有数百凹陷,嵌入有琉璃佛像。每一像前,又有一盏明灯悬浮。湛恩所做的,就是挨个用功德金光将灯点亮。
“湛恩尊者——”
红绫得不到回应,试图去拉湛恩的手臂。却再一次被他周身无形的灵风隔开,根本不能近得他身前一步之内。
湛恩仿佛看不到红绫,左手平摊,使一盏莲花形的灯落于掌中。右手掐了个法诀,默念一段经文。便有一点璀璨的功德金光,如萤火飞落灯心,点亮柔和的光芒。
做这一套动作时,他的神态是与对红绫的冷淡截然相反的温柔。
红绫看着湛恩又点亮一盏灯,咬了咬红润的唇瓣,轻跺脚,目光阴沉,显出几分烦躁。
她还记得初次见湛恩时的场景。
旃檀佛为几个一重天的僧人传法,许多出云城的仙人都来旁听。红绫也来了。
初次见面时她的目标本来是惊鸿一瞥的旃檀,但旃檀实在清冷难以接近,甚至让人感觉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加上走得太快。所以她又盯上了旃檀身旁的湛恩。
讲法结束后,旃檀佛让湛恩留下答疑。红绫就跟其他低阶仙人一起去请教湛恩。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仙佛有所不同,而本源皆为大道。
故而哪怕湛恩的解答贴近佛道,对他们也有许多帮助。
相比旃檀的清冷,湛恩则自带一种温润的气质。不论是谁的疑问他都耐心解答。
轮到红绫之时,她本来没有对自己能否引诱九重天的尊者抱有太大希望。却不想湛恩看到她时,微微一怔,视线挪到她赤红如火的裙摆,神态一瞬间温柔至极。
红绫天生媚骨,阅男无数,精通双修之道。敏锐察觉到了湛恩的异样。
就是那温柔如水的目光,让红绫欣喜若狂。
她笃定湛恩一定是对她有意的,只是碍于信仰矜持,才冷待她几天。否则那日怎么会看着她裙下露出的腿,笑得那般温柔呢?
这位九重天虚无境的尊者,她要定了!
回想了一下初见湛恩时的场景,红绫又重拾了信心,眼里有势在必得的光芒。
似是不经意地撩了撩裙摆,将雪白修长的大腿又多露了一些,红绫正准备继续,不想却迎来了青紫衣的两个姐妹。
“红绫姐——”
两个女仙高兴地走向红绫,还不忘偷偷地看湛恩,与红绫进行眼神交流。
荀涓也走进了藏经阁,却没有向里面的湛恩走去,而是一拐弯,装作去看经书的样子。
其实她与那两个女仙已经进来有一会儿了,只是看着红绫在纠缠湛恩,观望了片刻。
对于湛恩周身把红绫阻止在一步之外的灵风,她不太满意——
一步太少,至少也得三步距离才行。
介于这份不满意,她决定多看看,再给和尚一个表现的机会。
荀涓改换了形貌,又用半神器命罗遮掩。按理说即使湛恩是九重天的尊者,也看不透她的真容,算不到她来了。
可是在荀涓走进藏经阁之时,那一直在佛像前点灯的湛恩却突然顿了顿手中的动作,像是感应到什么,回头望了一眼。
红绫三姐妹挡住了他的视线。
“尊者,这是我的两个妹妹,青裳、紫溪。”
红绫也不知与两个女仙眼神达成了什么约定,见湛恩回头,欣喜得为两个妹妹引荐。
“快来见过湛恩尊者。”
青裳紫溪虽然没有红绫的妖媚,但也是一个灵秀一个娇柔,楚楚动人。
见她们笑嘻嘻地与尊者见礼,那紫溪还一副可人的模样,看湛恩时眼中似有亮光。
然湛恩却只淡淡看了她们一眼,低念一声“阿弥陀佛”,微微颔首,便又转过身去点灯了。
红绫笑容微僵,对两个妹妹解释道,“尊者点灯时不喜打扰,我们且等一等,待会儿再向尊者请教吧。”
青裳紫溪表示理解。
荀涓悄悄摸出一颗酸梅放进嘴里,低头看着手中的经文,好像跟藏金阁中另外几个对佛经有兴趣的仙人无甚差别。
又过了两刻钟,五百盏灯全部点亮。
只见湛恩在佛壁前躬身一拜,下一刻,一点佛光从那佛壁顶端飘下,落在湛恩掌中。
他捧着那蚕豆大的东西,手掌合十。念声佛号,随即欲往藏经阁第二层而去。
藏经阁的第一层是开放的,第二层却有禁制阻拦,外人不能上去。
红绫三姐妹见此,连忙去拦。
“尊者请等一等。”
除了她们,还有两个藏经阁内的仙人也拿着经书走了过去。但他们明显只是想请教问题罢了。
湛恩脚步微滞。
怕他走了,这几人都迫不及待的开口。
其中一个拿着经书的仙人问,“仙家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强字之曰道。请问尊者,佛界的道又是如何界定?”
另一个像是刚刚飞升仙界的仙人问,“经中说心有所住,即为非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敢问尊者,此心心应做何解?”
与这两个问题相比,红绫那句九曲十八弯的“尊者,可知欢喜禅”,就显得格外浅薄和意味不明了。
荀涓没有过去,但听到红绫的话,还是没忍住多看了她一眼。又含了一颗梅子,压下心头的燥,杏眼半眯,意味不明的轻哼一声。
那两个正经请教的仙人同时皱眉看了眼红绫,直看得红绫笑颜微僵。青裳紫溪也有些羞赧。
湛恩性子温和,自不会回避请教。他仍似看不到红绫三姐妹的模样,双手合十,先后解答了两个仙人的问题。
“业力是道,缘起是道,无我是道……”
“心于相离相,是名为相……”
僧人的嗓音清润,语态温醇,似流动的山泉,一音一句都似有奇妙的韵律,将佛理娓娓道来。只是听着,便让人心中倍感宁静与祥和。
两名仙人得到答案,各有所悟。红绫见此,看湛恩的眼神愈发炙热。
寥寥几句的答疑如何能满足她,若拿下了虚无境的尊者,岂不美哉?
眼见两个仙人道谢,湛恩要走,她赶忙拦下。
“小妹三人欲修欢喜禅,想请尊者指点一二。”
说话间,红绫好似无意地横跨一步,恰好露出大半雪白的长腿。经阁内的琉璃光照得她肌肤光泽莹润,好不勾人。
那胸前的雪白半露,上面缀着点点红梅。像是刚刚经过一段燕好,单是看着就让人产生无限联想。
之前的两个低阶男仙本来是对红绫的举止是鄙夷的,但看到她流露出的媚态,也不自禁盯着她多看了几眼。
而湛恩却是双手合十,语气毫无波动,淡淡道,
“纵有多智,禅定现前,如不断淫,必落魔道。”
红绫闻言笑脸一僵,泫然欲泣。给两个妹妹使了个眼色。
青裳、紫溪马上上前一步,好似为姐姐打抱不平的模样,
“阴阳合和本就是天地自然,怎就落于魔道了?”
“姐姐对尊者一片真心,尊者未免太冷性了。”
湛恩面容平和无波,尚未言语,却有一女声突兀响起。
“想是我孤陋寡闻,竟不知如今仙界里一、二重天修为的小仙,也能教训九重天的尊者了。”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女仙容貌平平,看起来也不过三重天的修为,与红绫相当。此刻她手中拿着一小捧梅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红绫三人。
听到她的话,青裳紫溪脸色微白。
一直平淡无波的湛恩却是微微皱眉,澄净如水的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定定看向那说话的女仙。
这女仙自然就是荀涓。
正如她所说,仙界自来以实力为尊。
青裳二仙不过是看湛恩性情温和,料想不会与她们计较,所以才敢这样放肆指责。若换了在外面,莫说是九重天的尊者,就是五重天的仙君面前,她们也不敢大声说话。
湛恩不计较,但不代表荀涓能忍。本来打算由湛恩自己解决烂桃花,但此刻听到她们欺负自家和尚,还是稳不住了。
在三个女仙敌视的目光中,荀涓已然走到近处。
她一双清亮的眼笑吟吟看着红绫三仙,漫不经心地捻了一颗梅子送进嘴里。
笑叹道,“原来是这般颜色的美人,媚骨天成,怪不得敢对尊者放肆。”
那素白纤细的指,唇若红樱,含着乌红的梅子。一开一合也没见什么动作,却使得原本平淡的面容显出令人惊艳的光彩。比那她口中媚骨天成的红绫还要添了几分诱人的神韵。
荀涓语声中的轻佻让红绫的表情有点难看,看着荀涓满眼都是排斥。
自来同性相斥,这女仙骨子就透出同类的气质,且还比她高出一筹的模样,怎叫红绫能看她顺眼?
眼中冷色一闪而过,红绫切切看向湛恩,带着几分委屈和央求,柔声道,
“我这两个妹妹为人单纯了些,不会说话,尊者看在小仙的面子上,切莫与她们计较才是。”
她倒也聪明,不与荀涓纠缠,只盯着湛恩。这话说出来,好像她与湛恩关系匪浅一般。
荀涓哪里能忍?轻哼一声,极是刻薄,
“你说不计较便不计较,真是好大的脸呢。”
红绫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火,
“仙子与我有什么愁怨,为何咄咄逼人?”
荀涓无辜的眨了眨眼,看一眼湛恩,红唇翘起,似笑非笑。
“大概是因为,我跟仙子看上了同一个男人,所以眼里揉不得沙子吧。”
红绫眸光一厉,扫过荀涓平淡的容貌,又放下心。
被荀涓说穿了心思,她索性不再遮掩,冷笑道,
“就凭你这点姿色,也想跟我抢人?”
“所谓实相无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荀涓学着湛恩往常的念了两句,望着红绫摇头叹息,
“你这样没有佛性,怪不得尊者看不上你。”
“你说什么!”
红绫恼怒不已,荀涓却还嫌不够,笑眼望向湛恩,故作正经地问,
“尊者你说,我说得对吗?”
“嗤,自取其辱……”
红绫冷笑一声,满脸不屑。
她缠着湛恩的几天碰壁无数次。像荀涓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他根本不会理睬。
她还等着荀涓被打脸,不想随即却听到僧人温和的语声响起,
“嗯。你说的对。”
那嗓音清润,比起跟他们说话时,不知温柔了多少。
红绫不敢置信地看向湛恩,觉得脸有点疼。
湛恩一改前几日的冷淡超脱,嘴角噙着温暖的笑意,好像突然从天上回到了凡尘。看着荀涓温声赞同道,
“放眼无相,心见实相。我心见你,岂因表相而生着相。”
荀涓白了他一眼。
这和尚面上端得是正经,说得弯弯绕绕,当她听不出来他是在借机表白吗?
心里虽在吐槽,荀涓对和尚这一套还是相当适用的。
眼珠一转,她捻了一棵梅子,施施然送到湛恩唇边,轻声问,
“尊者既然不介意人家相貌平平,不知可愿与小仙共参欢喜禅道?”
那一双横波流转,间有情丝缠绵缱绻,道不尽的风流多情。
红绫顾不得之前的打击,脱口而出,“你做梦!”
“阿弥陀佛。”
几乎就在她说完的下一刻,湛恩无奈地张开嘴,含住了荀涓递送过去的梅子。双手合十,无比纵容地配合爱人的演出,温声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在场其他仙人:!!!
这还是刚刚那个六根清净、不动如山的尊者湛恩?换人了吧!
红绫就像被天雷劈了一样,呆若木鸡。
难道是她真的努力错了方向?这年头□□不管用了,还得研究佛理才行?
自我怀疑了一瞬间,红绫晃了晃脑子里的水,怒视湛恩,
“我有哪里不如她!第一次尊者明明多看了我很久,眼神还那么温柔!”
荀涓眼眸半眯,有些危险。
“你看了她很久?”
湛恩微微皱眉,默了一默,在荀涓的注视下低声答道,
“我没有看她。只是她那时穿着红衣,裙面绣着并蒂莲。我想起你绣的那件嫁衣,便多看了那红裙几眼。”
荀涓闻言,一时恍然。
前世在梵谛天,她为了保全他的道心忍痛离去。临走前换上手绣的嫁衣,在佛前与他拜堂。她说她只穿过一次嫁衣,在她心里,只嫁给过他。
那时,她的嫁衣上就是绣的并蒂莲。
红绫听到湛恩的话差点没吐血,连嫁衣的含义都没顾上,小脸通红,也不知是羞是气,
“你,你看的是裙子上的刺绣,不是我?”
湛恩摇头,主动握住了荀涓的手。眉梢眼角,具是温柔和欢喜。
一切,尽在不言中。
荀涓心里才升起的一点怨怒霎时间化作了千万绵柔的情丝,又甜又软。
一时熄了争风吃醋的念头,不想再在红绫身上浪费时间,拉着湛恩就往藏经阁外走去。
临出藏经阁之前,她才想起来什么。恢复了本来面貌,回眸望着那红绫勾唇一笑。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经阁内静默片刻,红绫抱住两个小姐妹汪得哭出了声。
“她……骗子,她竟然比我好看呜呜呜哇……”
青裳、紫溪抱着她安慰,
“姐姐,不要难过。你想想啊,她虽然好看,但她嫁给了和尚啊!不像我们,还有一片森林。这么想,你是不是好受一点了?”
红绫哭得更大声了。
那是九重天的尊者啊傻妹妹!一个可以顶一片森林啊!
*
慈云寺的禅房里,檀香氤氲,香烟袅袅,绵延的却非禅意,而是浓浓的春情。
都说小别胜新婚,荀涓被湛恩提及前尘牵动了情思,方一进禅房就迫不及待地送上了香吻。
不消得片刻,她已是衣衫半褪,浑身都泛着娇媚的粉红。勾着他的肩膀,红润欲滴的唇微张着,轻轻柔柔地唤他,
“尊者哥哥……”
湛恩被她喊得耳根发热,抱紧了她,语声低哑,
“涓涓,我好想你……”
一番云雨过后,荀涓靠在湛恩怀里,被他顺着脊梁,舒服得杏眼眯成一条缝,眼尾泛红,像只吃饱的猫儿一样慵懒。
她吃得饱了,又开始翻起旧账。掐了一把和尚的腰,嘟着嘴道,
“你还说想我,想我了你还跟着旃檀佛乱跑,不在勾陈宫陪我。”
湛恩有些无奈,道,
“师父对我有恩,他因我的缘故被哄骗到东方,如今他想避开福藏道君,要我陪同。我不可不从。”
对于福藏道君算计以他和荀涓私奔的借口将旃檀囚于勾陈宫之事,湛恩心里是有愧疚的。荀涓也可以理解。
这话说到最后少不得怪她师尊以前太浪,现在又逮着徒弟坑。荀涓心里小小地埋怨了一下福藏道君,一笔账没翻成功,又翻第二笔。
翻身把和尚压在下面,荀涓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偷跑就算了,你还在外面勾搭小女仙。”
她俯身咬着湛恩,挪了挪
“从实招来,你这些天跟那个女仙说了几句话!”
湛恩方才平复下去的呼吸又加快了些,沉思了一会儿,哑声答,
“不记得有几句,但我在外,与人所说皆是佛理。”
绝对没有私情。
虽然他可以从这几天的记忆里算出跟红绫说过几句话,但是万万不可能回答的。否则荀涓定要恼他还记得跟别的女人说了几句话。问出诸如“你还记得跟她说了几句话,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之类的话。
经过这么些年的调/教,面对她言语中挖的坑,和尚也相当有求生欲了。
荀涓挑了挑眉,湛恩还以为自己过了关。不想她随即把脸一板,醋浪涛天。
“好啊,你还给她讲佛理,你都没有给我讲!”
湛恩:……大意了。
明知她就是故意找茬,湛恩还能怎么办呢?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妖精当然是继续宠了。
遂有些无奈地抚了抚她的发,温言含笑道,
“你想听什么,我都给你讲。”
荀涓闻言,噗嗤笑了声,趴在他胸前,手指画圈。如公主一般娇矜道,
“那就先随便来一段儿吧。”
湛恩看了看她又试图作乱的小手,呼吸微喘。却还是在她的要求下,努力平复着燥火静下心来,给她选念了一段经文。
荀涓本来的打算是趁和尚念经时挑逗他一下,却不想才听了两句,自己肚子里突然有了异动。点点金色的柔光闪烁,随着湛恩讲经的节奏韵律,有规律地呼吸一般。
“这,是孩子在动吗?”她一脸期待。
湛恩停下来,荀涓肚子上的金光也停下。湛恩又讲两句经文,金光又起。
他终于是有了思路,摸着那微微凸起的小腹,面上含着清浅的笑意,
“我们的孩儿,往后应当会成佛。”
荀涓:!!!
她脸上的欣喜被惊恐取代,“什么成佛,你说真的?”
湛恩点点头,温声解释,
“闻佛法而生欢喜光明,乃天生佛骨,佛缘匪浅。”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好像还很高兴。可荀涓却是一脸复杂,久久不能接受。
好半晌,才瘪着嘴幽幽道,
“上次我问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你说喜欢女儿。现在看来,还是儿子好一点。”
她娇娇软软的女儿,才不要剃光头当小尼姑!
作者有话说:
纠结,到底是小和尚还是小尼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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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完结
在荀涓怀孕的第二百多年,福藏道君终于追回了旃檀佛。道君大喜,把在外面放了好多年假的徒弟喊回来感受她的喜悦。
不想回来赴宴时,旃檀佛感觉到荀涓腹中孩儿生气已全,百日内就要出世。又算得去妙音天生产最安全。所以才回到勾陈宫的荀涓又与湛恩去了妙音天。
就跟湛恩预测的一样,这孩子是天生佛骨。到了妙音天,每闻佛法,荀涓这个母体都能同步感觉到孩子的欢喜。
她一开始还有些计较孩子没出生就被定了将来,后面被湛恩劝了两次也就释怀了。
孩子发作前,荀涓正在听湛恩念经。听着听着,她凸起的小腹突然亮起了金光。
感觉到突兀而至的疼痛,荀涓猛地抓紧了湛恩的手臂。
用微微隐忍的语声告诉他,“你闺女要出来了。”
早在几十年前,孩子发育完整,小腹显怀之时,他们就请贺医仙探得了孩子是个女儿。
听到荀涓的话,两人周身原本围绕的柔和灵风一下子喧嚣起来,卷断了旁边的几棵菩提树。
荀涓噗嗤笑出声,拍拍湛恩绷紧的手臂,忍着疼安慰他,“紧张什么?我们都是仙人了,师尊说过,不会有事的。”
“嗯,我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湛恩露出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按福藏道君所言,抱着荀涓一起进入八宝池中。
温润的功德池水漫到胸前,荀涓半倚在湛恩怀里,感受着湛恩源源不断注入自己体内的仙元,和小腹越来越剧烈的疼痛,忍不住咬紧嘴唇,发出浅浅的低吟。
“都是仙人了,怎么还是这么疼啊……”
她抓紧了湛恩的手臂,语声格外委屈。
湛恩托着她的后腰,不断地轻吻她的额头,声音发颤,
“是我不好……往后再也不让你受这般苦……”
荀涓听出他的自责,又觉心疼,回握住他的手,忍痛道,
“其实也不是很疼……对了,你想好女儿的名字了吗?”
知道她是故意转移话题,湛恩抿了抿唇,温声回答,
“想好了,叫善光。”
“善光……”
荀涓小声念出这个名字,心中也觉得喜欢。
还没有具体问问是什么含义,那八宝池中陡然光华大盛。
悬挂在荀涓颈间多年的琉璃莲花蓦然间飞了出来,在空中幻化出莲花虚影,投入荀涓腹中。
疼痛感好像在一瞬间消失,而后梵音唱响,金光莲花一朵朵从八宝池中生长绽放,香气袭人。
“原来是她……”
“是谁?”
听到湛恩的感叹,荀涓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湛恩一指那些金莲,语声中透出些许笑意,
“你可还记得当初八宝池里因你我而生的善灵吗?她被我送去轮回,不想又托生到你腹中了。”
说话间,一朵莲花从荀涓肚子里飞出来,在她身前徐徐盛开。
有一女婴坐在莲台中心,样貌妙好,全身弥散出柔和的光明。
荀涓虽然没有体验完整生育之苦,但有种奇妙的感应——那莲台中的女婴就是自己的女儿。
在荀涓惊喜无措的目光中,那虚幻的莲花台消散,善光白白软软还发光的小身子落到荀涓怀里。她小小的手抱着那朵琉璃莲花,咯咯的笑。
“莲,花……给,娘……”
荀涓:!!!
*
仙界的新生儿到底与凡间不同。
在荀涓肚子里孕育了二百多年的善光一出世就有仙人一重天的修为。虽然仙身的生长速度跟凡人一样,但她生来能言,会喊爹娘的第一天,就晓得跟着爹念经。
看着女儿咯咯笑着,一字一句地边念“阿,弥,陀,佛”,一边流口水的模样。荀涓满心复杂。
给女儿擦着口水,荀涓这么些年头一次怒瞪湛恩,咬牙切齿。
湛恩:……
佛骨是天生的,荀涓与他感召来的就是这么个孩子,他也很无奈啊!
尽管荀涓有些小幽怨,但事实已定,她也只能接受。
小善光出生就会说话,会说话就会念经,能站直就晓得礼佛。荀涓不想女儿还未体验过世间丰富多彩就那么早遁入空门,便带她离开了妙音天,尽可能少地让她接触佛法。
奈何佛骨天生,就算远离佛法,善光的性格依旧就跟她的名字一样。起心动念皆为善,如明明之光,善良柔顺。而且从出生起,就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且尤为爱笑。
荀涓一度给女儿取了个小名叫笑笑。福藏道君也颇为赞同。奈何湛恩跟旃檀两个和尚更偏向喊她善光,女儿本身似乎更喜欢善光这个大名。所以后来也放弃了。
她既喜欢女儿笑呵呵无忧无虑的样子,又觉得发愁。恐怕女儿性子太好,以后出去了被欺负。
仙人说来高大上,但何种算计争斗可一点也不少。
善光长到三头身的时候,荀涓跟湛恩带她去了南方太玄宫找明霞玩。托清溪谷溪水的福,明霞跟南玄景在一起没多久也怀了。生了个皮小子没比善光小几岁。
几个大人正叙旧,明霞家的皮小子南灵枢不知怎么说起了剃度一事,怂恿着要善光跟他一起剃掉头发。
小丫头听了南灵枢关于剃度的解释,竟也心动了。跟南灵枢手拉着手一起去征求荀涓明霞的意见。
听到闺女乐呵呵跑过来喊,“阿娘,我想跟灵枢哥一起剃度”。
那一刻,荀涓如遭雷劈。
一直以来担心事还是发生了,她看着身边的千年好闺蜜明霞,都有种想要绝交的冲动。
明霞嘴角一抽,看向儿子,
“你提的?”
南灵枢挺起小小的胸膛,“是我!”
小男童一脸正经,信誓旦旦,“长头发的太多了,我要做不一样的烟火。”
说到最后,他还羡慕地看了眼湛恩。
明霞:……笑容逐渐消失。
明霞跟荀涓道了声抱歉,提溜着儿子去一边打了。
“老娘这就把你打成不一样的烟火!”
南玄景连忙跟上,只关心道侣,“阿霞打轻些,灵枢皮厚,莫打疼了手。”
留下荀涓看着闺女头顶的两个小揪揪,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温柔的表情,问她,
“善光可不可以告诉阿娘,为何想要剃度?”
小善光老老实实回答,“三千烦恼丝,代表红尘烦恼和错误习气。四宏愿有一句是烦恼无尽誓愿断。我想断去红尘烦恼,骄傲怠慢之心,以度众生。故而同意与灵枢哥一起剃发。”
荀涓听了女儿一通解释,心情复杂。
“谁跟你说的这些?”
南灵枢那小子肯定是说不出来这些话的。
荀涓已经瞪向了苦笑的湛恩,善光却走上前来,拉着荀涓的手摇了摇。小声说,
“阿娘不要怪爹爹,他没有跟我讲这些,是我在勾陈宫时自己找书看的。”
湛恩叹口气,摸摸小善光的发顶,温声道,“心中有佛佛自生,心中无佛妄修佛。善光,你有斩断烦恼之心,断发与否只是形式。却也无需执着于表象,伤了你阿娘的心。”
善光点点头,把眼垂了垂,又抬头,小心翼翼地拉着荀涓的手,
“阿娘,善光不是故意如此,只是真的喜欢……”
湛恩也看向荀涓,目光柔和如故,轻轻握住她的另一只手。
“涓涓,莫要本末倒置了。”
她想要让善光有个正常孩子的童年,但却忘了善光本身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纵然是父母,也不能操纵孩子的一切。
摸摸善光的小脸,荀涓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微微一叹。
“是阿娘不对。善光想学什么,让你爹爹先讲。等回了勾陈宫,阿娘送你去旃檀爷爷那里,可好?”
“好啊!谢谢阿娘!”
善光得到荀涓的认可,又高兴起来。荀涓对这事的起因心知肚明,便叫善光去找明霞求个情,省得打坏了南灵枢。
看着善光跑走,荀涓虽然认可了,但还是不免迁怒孩子爹。
把湛恩腰间的软肉一拧,荀涓气恼道,“你闺女倒是聪明。”
她也不傻,看女儿小心胆怯的模样,加上她这么容易就被湛恩说服。心知善光并非是真的想剃发,恐怕是想借这个机会告诉自己她的意愿。说不得,湛恩也是教过她的。
“确实聪明。”
湛恩被她掐得轻嘶一声,却对荀涓笑得温柔又包容,“随你。”
荀涓嗔他一眼,也笑了起来。
回到勾陈宫后,荀涓果真不再阻拦善光修习佛道。但眼看着闺女天天黏着旃檀,越来越清心寡欲,最后直接去了妙音天修行。被抛弃的老母亲还是郁闷得不行。
荀涓不高兴了,就拿传承了佛性的孩子爹撒气。让湛恩去陪着女儿修行,说女儿不回来,他也不许回来。
在一起那么久,湛恩哪里能不知荀涓的口是心非?才把善光送到妙音天,他就原路折回了。
湛恩回到勾陈宫时,正是日暮,荀涓独自站在殿门口,倚阑凭眺金色的落日。神态难掩落寞。
忽听得一声“涓涓”,她忙转过身,看到湛恩先是眼中一亮,随即把笑意一敛,嘴硬问道,
“善光呢?”
“善光留在了妙音天。”湛恩温声作答。
“那你怎么回来了?”她继续嘴硬。
湛恩笑了笑,走到荀涓身旁。握住她的手,澄净的眉眼低垂下,含着一片如水的温柔。
“善光有自己的路要走,但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就那样含笑望着她,暮光给他周身都染了金边,好像天地都归于安静,只有她的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变得又热又烫。
“湛恩……”
荀涓脑子里有些晕,从孩子出生后,久违地又产生了那种心神荡漾的感觉。
她尚未说出自己的感受,僧人已然低下头,轻轻吻她的眉心。哑声道,
“涓涓,这些年你一心牵挂善光,已许久不曾这般看我了。”
听出他语声中淡淡的醋意和怀念,荀涓一时恍然。妖女进化成良母,她竟险些忘了自己。
握住湛恩的手指微紧,她有心想说抱歉,但目光对上湛恩包容的眉眼,又放弃了这个打算。
荀涓仰头亲吻僧人的嘴唇,语声低柔,充满了怜爱。
“这些年,却是委屈了我的小湛恩。”
所谓小湛恩……自然不会是本体……
未过多时,眼看外面有仙娥驾鹤飞过。
湛恩一时红了耳根,握住她使坏的小手,嗓音微嘶,
“涓涓……有人……”
勾陈宫中的殿宇普遍偏高,仙娥来往皆乘白鹤,也算是勾陈宫一景。
“都老夫老妻了,你怎么还这么害羞?”
荀涓笑声调侃了一句,侧过身,好像是背靠在湛恩怀里,负手而立。
路过的仙鹤身姿飘逸,叫声悠扬。仙娥停在空中,低头施礼,“见过少宫主,尊者湛恩。”
因荀涓没有收手的意思,湛恩情急之下也只好做出从后面环抱着她的姿势。尽量维持表面的祥和。
荀涓则对仙娥微微颔首,飘逸的袈裟藏住了她不规矩的手。
她存心使坏,刻意不让仙娥离去,用与平时一般含笑的语声问道,
“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那仙娥抬头看了眼,见他二人亲昵非常,眼中划过一丝艳羡。
“禀少宫主,是七重天的巽明宗出了位九重天的仙尊,道君令我去送更换的铭文。”
这事儿荀涓知道,她对仙娥的去处并不是真的感兴趣,只是想对湛恩使坏罢了。
又多问了几句,隐约听到身后和尚轻微的喘息,环着她的手臂也不断收紧。她心下火热,腿有些软。方才放过了他,让仙娥离去。
目送仙鹤飞远,荀涓只觉得腰上一紧,下一刻,她已被僧人打横抱起。
红裙垂落,与赤色的袈裟几乎融为一体。
“没有老夫老妻。”
湛恩将她抱入殿内,语声低沉醇厚,
“涓涓,我对你的情意,只会加深,不会变老……”
*
善光修为至六重天之时,无法再有进展,自请锁了一身的修为和记忆,以凡身去往人间历练。
她在极北苦寒之地苏醒,经历了无数苦难。一生弘扬佛法,历时四十九年,功成圆满。善光一日入道,恢复了仙界的记忆。
尔时须弥圣地的僧人得到上界指示,到人间请善光去须弥圣地,准备飞升佛界。
善光选择了梵谛天居住。
预感要飞升前,善光用荀涓给她的金莲子佛珠作为信物,来到梵谛天的藏经阁。
仙界,荀涓与湛恩守在云光镜前,静默地看着善光穿过瀑布,走进法华殿历代住持的石窟。
善光在佛龛前点了一柱香,从最左侧的洞窟开始,依次浏览。
“明/慧大师、守戒大师……释心师父……”
荀涓看着云光境中的洞窟壁画,记忆好像也跟着一起回到了当初。
善光停在了一个洞窟前。这里没有摆放舍利或尸身,只有满幅的壁画。
壁画上起先描绘的是一个穿着褐色衲衣的小和尚在刻苦修行。
突然有一天,法华莲池来了个红衣的妖女,与小和尚面对面站着,笑靥如花……
再后来,妖女离开了小和尚,小和尚进入刹狱海,换上赤色袈裟,成为了佛子。
佛子在历练途中收了个徒弟,又让徒弟带回了那个早先离去的红衣女子。
佛子与妖女重逢在一座塔里。他双手合十念诵佛号,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妖女……
历经孔雀王城、释兰城、江临城、九重妖山的秘境……他们终于走到一起,于秘境中结合。
然而双修的结合不是圆满,而是死亡的前奏。
红衣的妖女在烈火中丧生,留下一团紫色的丹药。
佛子不肯吞服丹药,浑浑噩噩,修为从跌落凡人。
弥留之际,他依稀听到她的声音,“成佛后,来渡我”。
苍老的僧人吞下丹药,手持金莲子佛珠,滴落了满地的血,将情魄剥离。
他直起佝偻的脊背,一步向道,引气入体。重种道基。
两步向佛,他把所有妄念尽皆舍去,练气凝神。
三步,佛子双手合十,发大宏愿,广渡众生。蕴成金丹。
四步,五步,六步……他每走一步,气息节节攀升。
当他走到法华殿,跨过佛殿的门槛前,他的修为已然回到了神庭境。
壁画上的僧人双手合十,走进法华殿的那一刻,佛子金身重聚,身披赤红袈裟,佛光万丈。
又许多年,佛子荡空了魔域,功德圆满。
站在空荡荡的界渊外,朔风凛冽,白雪飘飘
风雪中,佛子从弟子莲净手中接过了一本手札。
他一页一页的翻看手札,直至身上落满了白雪,神态祥和,波澜不惊。
天空中降下了佛界的接引金光,佛子的目光停留在手札的最后一页,一行娟秀的字迹之上——
【昨夜风雪落满头,今生未与君白首。
来生候君艳阳里,未须风雪也白头。】
穿着赤色袈裟的僧人仰望西方,一道紫火浮现,手札在他掌中焚毁。
佛子于接引金光中飞升佛界。
壁画到此结束。
仙界,荀涓跟着善光一起看完壁画,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湛恩轻轻擦着她的眼角,温声解释,“莲净是受我所托,在我飞升前提醒我你的事。不过那时我即将飞升佛界,在凡间不可留下牵挂,故而焚烧手札,断去残念。”
荀涓摇了摇头,扬起笑容,问他,
“佛子心悦我,从什么时候开始?”
湛恩神情微恍,沉声答,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
“那佛祖与卿?”妖女眨眨眼,好似蓄了漫天的星光。
佛子在她唇上印下虔诚的吻,嗓音低沉温柔,
“选卿。”
他要的从来不多,只要她愿意回头看他,他一直都在。
她是他的心之所向,他的情,他的贪嗔痴怒。他的一切心念皆与她环环相扣。
所以,选卿,从来不需要犹豫……
藏经洞内的善光隐有所感,沉吟片刻,挥手打出一道金光。
于是在最后一副壁画之后,又出现一个红衣女子飞升,追上去,于灿烂的佛光中,站到了佛子身旁。
法华殿在的莲花常开,灵风眷顾着石壁上的画卷,一如那从心而发的深情,留下深刻的痕迹,任时光流逝,岁月变迁,此心不会更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们一路追文,这本到这里就完结了。自我认为,感情还算圆满,希望大家喜欢~能给个五星好评就最好不过啦亲亲~(^з^)-☆
下本先开心魔颠倒众生,然后是刀客与剑客,希望还能与大家见面~爱你们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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