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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同居
作者:归荼
文案:
程识独居一隅,靠连载漫画勉强维持温饱。家人猝然去世,他不得不暂时收留哥哥的孩子代为照看,原本就不宽裕的生活更加拮据。
午后暴雨突至,程识被困在超市门口,抱紧怀里幼小的身躯,心中一片灰暗。
倏忽间,一把长柄伞遮在他头顶。
任明尧神情冷淡,垂眼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却将手里的伞再次倾向了他。
同居以来,任明尧眼中的程识还跟上学那会儿一样,说话温声细语,稍微一逗就脸红。连工作时都不好意思靠近他,自己守着屏幕默默地画。
任明尧以为是纯情故事。直到某天提前回家,程识的笔记本放在沙发上,他看见屏幕上即将完成的作品画面。
被车轱辘压了一脸。
*
新锐编剧任明尧,大学时期首部作品惊艳出圈,国内外影展奖项拿到手软。有人传言,他剧本里真挚动人的感情线以自己的初恋为原型。
谁能想到动人的感情戏只有那么一部,之后的作品里要么专注剧情,要么要请搭档编剧专门负责。偶尔自己执笔,感情线都是稀碎。
直到有一天,他的感情线正常了。
圈内都在猜测他得高人指点,不知是谁有如此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任明尧:谢邀。人在家中,正在跟初恋同居。
**
超速惯犯漫画家害羞美人受x口嫌体直编剧大魔王攻
双向暗恋&养崽日常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识,任明尧 ┃ 配角: ┃ 其它:下一本写《人鱼繁衍计划》
一句话简介:近水楼台不冲不是任!
立意:积极乐观地生活,努力会有回报
第01章 不会让他变得像我一样。
程识很久没回过这座小镇了。
下车就遇上了滂沱大雨。短短几分钟,行李箱露在伞外已经被打湿,鞋子和裤脚更不用提。
镜片上蒙着一层模糊的雨丝,他看不清也腾不出手来擦拭干净,只能勉强分辨道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小识回家啦?哎呦,可算是……”
屋檐下有久别不见的邻里打招呼。他早认不出谁是谁,便都含糊地点头,“嗯,回来了。”
“还是这个样。跟上学时候似的,都没怎么变。”
他留着及肩的中短发,为了赶路不耽误事,出门时便用小皮筋绑在脑后,利落的一小束,只有鬓边松松地落下一缕。白净的脸上浮着红晕,戴了黑框眼镜更显得年纪小。
离开学校后他没再长高多少。如果不留神看,会觉得他还像高中那会儿,月休时自己拎着箱子从学校宿舍回家。
小地方的人拙于赞叹,只能说些市井诨话,“长成小伙儿了也是这么白白嫩嫩的,比姑娘家还俊俏。”
“……”程识抿起嘴角,回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应付客套。
屋檐下聚集着邻里,看着他在雨里蹒跚,却没有一人肯撑开伞下来帮他拎一把箱子,只有窸窸窣窣的说道声。
“他们家的事少掺和。”
“唉走吧,去我家打牌。这雨下的。”
程识没有再往屋檐下多看一眼,自顾自地往前走。
骨折过的脚踝落了病根,一到阴雨天就痛得走不稳,从车站到旧水泥路,他循着记忆,脚步颠簸地拐进旧时居住的街道。
雨终于停了。
时隔三年,他再回到这座小镇,是为了料理奶奶的丧事。
过去的三年里,他只在过年过节时会跟奶奶通电话。隔着手机,老人家的声音听起来还很硬朗,本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团聚,没想到一场急病猝不及防地把她夺走了,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
之前的电话里叔伯们就都对葬礼的态度很消极,回来以后他才彻底听明白,这群人是一分都不想出,不管提什么都说浪费钱。
他手头也不算宽裕,流动资金只有小两万,全部填进了这场丧事里,让操劳一生的长辈体面地安眠。
阳春三月,寒意却仍料峭。
陵园里一座新墓碑落成,已经是两周以后。
这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一大清早没什么人来拜祭。程识牵着不及他腿高的小男孩走到墓碑前,放下一兜水果。
周围一片寂静。他温和道,“小君,这是太奶奶。”
程晓君木着一张小脸,黑沉沉的眼睛看天看树看草坪,没有焦点地四处乱看,唯独对他的声音无动于衷。
程识蹲下/身,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又耐心地重复了几遍,“小君,要叫太奶奶,你看。”
他穿得不少,幼嫩的手指却冰凉,无意识地蜷缩成拳。被程识温热的掌心包裹着,拉起来指着墓碑。
太奶奶。
程晓君转动眼睛,望向墓碑的方向,终于给了些反应——
他朝着墓碑吐了一口口水。
程识无奈地抽出纸巾,给他擦了擦脸,“不能这样的小君,这样不礼貌。”
两周前第一次见面,他走进家门时,这个小侄子还穿着开裆裤在屋檐下打滚,谁叫都不理。
春寒刺骨,他把程晓君从冰凉泛潮的地板上拉起来,拍了拍衣裤上的泥土,得到的回应同样是被面无表情地吐口水。
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亲戚说,“这孩子好像智力有点问题。”
“镇上别人家的小孩一岁多就都能蹦能跳,能开口叫人。程晓君今年快三岁,走路都不稳,嘴里没蹦出过一个字。”
程识站起身,从带来的一兜水果里掰下一只香蕉,剥好了递给程晓君。又细致地把带来防风的小袄铺在墓碑底座上,让他坐着慢慢吃。
碑座上除了铜香炉,只放着两碟便宜的糕点。程识弯腰扫开飘进香炉里的落叶,深深地吸了口气,嗓子眼里堵得难受。
他以为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他的确有许多话该说。但直到程晓君把那根香蕉吃完,试图啃香蕉皮时,也只憋出一句,“应该早点回来看您的。”
再如何后悔,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中秋我再来看您。还有,我会好好照顾小君的,您放心,我不会让他变得……像我一样。”
他拿走香蕉皮,细细擦净程晓君的手指,握进掌心里。
“乖,跟小叔叔回家吧。”
**
程识把这个不足三岁的孩子领回了自己的家。
他现在能称之为“家”的地方是茂华市旧城区的一间出租屋,面积有四十多平,一个人住得舒舒服服,独居多年没挪过窝。
房东是个很和善的大姐,就住在他楼下。三层高的自建小楼,一楼是大姐家开的小超市和杂货铺,二三层出租。
邻居这么多年,彼此相熟,她对这个年纪轻轻一直独居的租户带着些照顾弟弟的怜爱之意,没怎么给他涨过租,偶尔做了好吃的还会来敲他的门。
见他去趟老家居然牵回一只幼崽,房东大姐很有些惊奇,“是你亲戚的孩子?怎么放在你这里养呀。”
这年头孩子都是心肝宝贝蛋,离了几分钟父母都要心焦,生怕有什么闪失的。
“是我堂哥家的孩子。”
程识腼腆地笑了笑,把行李箱拉进些,顺便让坐在箱子上的程晓君面朝自己,生怕他忽然又用不礼貌的方式跟房东大姐“打招呼”。
“他父母都不在身边,暂时由我照看一段时间。”
亲生父母不在身边,别的亲戚朋友呢?孩子的爷爷奶奶,叔伯婶娘呢?
怎么也不会轮到他这个二十出头的年纪,只顾得住自己温饱的年轻人来养活吧?
房东大姐显然还有些诧异,看他不太愿意多说,体贴地没有多问,“哦哦,这样子。”
程识找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笑着回头说,“以后再去您那儿蹭饭,可就是两张嘴了。”
“诶呀,这有什么嘛。忙不过来就放在我这看着,我给崽煮米糊喝。”
房东大姐爽朗道,“你本来也很会摆弄吃的,心又好,肯定亏待不了他。”
“嗯,我得好好研究一下小孩子吃什么。”程识推着行李箱进了屋,轻轻带上门。
关门的瞬间,久违的安稳与熟悉扑面而来。他把程晓君抱下来放在床边,自己忍不住扑在床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一路颠簸疲累仿佛逃难。终于抵达了最安全的基地,休息半分钟后,程识起身收拾许多天没住过的小家,腾出画稿和颜料的桌子,放上奶瓶和尿不湿。
他从小都是安静内敛的性格,长大了看着也是文文弱弱的,没有半点锋芒,谁都没想到他会在这件事上态度坚决。
连他自己,半个月前离开时都没想过会带回一只人类幼崽。
这只人类幼崽就呆呆地站在最初落脚的地方,看着他忙碌。足足一刻钟内,半步都没有挪动,仿佛把自己当成了另一只行李箱。
程识把床单换成新的铺好,才把自己带回的这件“大件行李”抱起来放在床上,替他脱了灰扑扑的外衣,“小君乖,抬抬腿,我看看尿不湿……”
程晓君任他摆弄,连象征性的挣扎都没有。程识动作生疏地给他换尿不湿,看到他泛红的屁股愣了一下。
他在家里是不穿尿不湿的。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原本也可以开始慢慢戒掉纸尿裤一类的用品,自主控制排便了。只是从老家的小镇到市里要辗转三四个小时,程识怕路上应付不过来,才在出发前买了一包应急。
看来是对尿不湿的材料过敏。幼嫩的皮肤上布着小片斑点状的红疹,程识有点自责,这是他图省事想着赶路方便造成的,“屁屁痛不痛?”
“……”
程晓君不说话,也不哭,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看不出难不难受。
剩下的行李也来不及收拾了。程识拿出一片干净的尿不湿将就着给他换上,穿戴整齐重新出门,“跟小叔去超市吧?买新裤裤穿。”
他生活的这片街道虽然有些陈旧,好在生活气息很浓,平时买个菜或一般的生活用品都很方便。楼下还有个小诊所,回来时可以去让医生瞧瞧,开点涂抹的药膏。
在老家买的尿不湿材料不好,他不放心再在小超市里买。这附近离得最近的大型商超只有三公里,运费却要八块钱。
办完丧事后他身上没剩下多少积蓄,只能紧巴巴地用钱,为这八块钱的运费,他选择抱着孩子坐公交跑一趟。
周末超市里人满为患,婴儿用品的货架间客人却不算多。导购见到他时眼睛一亮,语气亲切却带着些怜悯的感叹,“您一个人带孩子呀?”
“嗯。”程识不太自在地回避视线。
他很少出门,原因之一是排斥跟陌生人交流。要说是社恐也不过分。
大概是一眼就看出他是个没什么育儿经验和常识的客人,需要被好好地上一课。导购精神抖擞,热情地向他介绍,“是这样,您看,咱们两岁多的宝宝可以喝三段奶粉了……”
“纸尿裤的话,推荐这个品牌的哦。超薄透气的,PH值小于7,弱酸性更亲肤,材料非常好,吸收不反渗……”
他不敢选太昂贵的进口品牌,也不忍心给这么小的孩子用太差的,支付宝里的余额只剩一百多块钱,不得已还刷了信用卡。
好在离下个月工资提现只剩一周了,凑合吃几天泡面应该没问题。
提着大包小包往外走,程识在心里盘算生活费,时不时还得转头看一眼身后的小尾巴——没有多余的手去牵程晓君,只能让他跟着走。
如果这一切“人间真实”的兵荒马乱已经足够令人疲惫,那么走出商场的刹那,迎头淋来的大雨简直让人想要放弃做人的资格。
因为下雨,叫出租车的客量倍增,商场前车水马龙,公交站又离得太远。程识犹豫了几秒,护着孩子平移,艰难地挪到商场大门旁咖啡馆的屋檐下暂时避雨。
“抱歉……我们待会儿再回家吧。”
他放下购物袋,拉开卫衣外套的拉链,蹲下去把程晓君裹进怀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脚踝隐隐作痛,“希望雨能快点停。”
他回头望了一眼,隔着橱窗也想象得到咖啡馆内悠闲舒适的氛围。
一瞬间能感受到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心情,在寒冷的圣诞夜里扒着窗户台看着别人吃火鸡。
骤雨伴着冷风,他被打湿了刘海,顺着光滑的下巴滴落,又用手背潦草地蹭去。自己都觉得过于可悲了,像只被生活痛打的落水狗。
不会挑奶粉,不会换尿不湿。儿童用品太贵,打车也贵。
刚刚回家休息的半分钟根本不够。独自养崽的第一个小时,他的能量就快要用光了。
程晓君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瘦小的身体却在他怀里发抖。
程识把他抱得更紧了些,自暴自弃地想,这样真是没必要。就打个车怎么了,就三公里,再奢侈能奢侈到哪去?就这一回……
他拿出手机,正要叫车,雨变得更大了,砸落地面的势头剧烈又密集。
眼前的雨幕忽地有了颜色,是很符合心情的灰白。职业病发作,他顺手调出相机,先拍了几张雨景,收集起来做素材。
雨被风吹乱,斜着刮进来,顷刻间屋檐下的空地湿了一片。他将镜头倾斜向下,调整角度拍雨滴砸落地面时溅起的水花,刚拍了两张,屏幕上方多了一双男士英伦手工皮鞋。
程识微怔,下意识地仰起脸,撞进一双被冷雨裹挟的眼睛,被灰败的天幕映衬,愈发显得墨色浓重。
“往后退。”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久等
进行一个开新的小动作
新的老婆已经出现!
来给大家拜个早年(bushi
第02章 下凡辛苦了。
一角黑伞略微前倾,遮住他被打湿的发顶。他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忘记自己怀里还兜着个孩子,险险稳住才没跌坐在地上,“你……”
这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任明尧跨入屋檐下收了伞,视线落在他的身上,只停顿了很短的一瞬,让人分辨不出是在看他还是在看他怀里揣着的那孩子,淡声道,“程识?”
低沉的嗓音里渗透了早春的凉意”。这样不算是招呼的招呼语调,在他的记忆里仅属于一个人。
“……嗯。”程识僵硬地望着雨幕,甚至没有勇气转头去看。
雨丝缠绵成梦里化不开的雾,他怀疑自己是还没睡醒在发癔症。可那张脸太熟悉太清晰,即使只匆匆一眼,也容不得他认错。
缓了两秒,他才转过头去,对暗号似的说了句,“班长。”
任明尧唇角微哂,一眨眼便又抿平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朝店门扬了扬下巴,“进去说。”
**
回过神来,两大一小已经坐在了咖啡店里。
室内和想象中一样暖和。怕温差太大出去会感冒,程识坐下先帮身边的小孩脱了外套。
里面的毛线衣洗得泛旧,袖子长了一截。毛衣胸前绣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咪,懒散地趴着尾巴打卷。程晓君低着头,被他拉着一只手卷袖子,另一只手就去抠肚子那块儿的猫尾巴尖。
任明尧未置一词,静静地看着他忙活。
“那个……你想喝什么?”
照顾完小孩子,程识不自在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坐直了身体却低垂着眼,把桌上的饮料单推向对面。“我请你吧。”
他为程晓君点了一杯热椰奶,自己只要一杯最简单的美式。虽然平时也喜欢咖啡水果茶之类的饮料,但都是在家里调着喝。糖度和冰量随心控制,成本还比外面的低很多。
这顿始料未及的见面会掏空他支付宝里的余额,可他没有半点迟疑。任明尧也没拒绝他的主动请客,只说了句“一样”。
他看起来没什么喝咖啡叙旧情的兴致,大概是被大雨破坏了心情。
程识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有什么可叙的,桌面下紧绞在一起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任明尧。
他甚至没想过会跟任明尧再见面。
说“好久不见”太落俗套,“最近好吗”客气又敷衍,居然都找不出一句合适的开场白。程识气馁地想,这么些年真是活了个寂寞。还跟十来岁一样,看见他就说不出囫囵的话来。
服务生送来了他们点好的饮料。任明尧率先开口,打断了他的走神,“你住在茂华?”
“嗯……对。”
“住了有多久?”
“有好几年了。”
“在哪个区?”
“……”
这一问一答有点奇怪,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
程识调整了下语气,尽量说得自然些,也是久别重逢不想露怯,“在旧城区那片,就是,离大学城挺近的。”
虽然很长时间不联系了,但他们其实还算得上是竹马。任明尧是初一时转学到镇上的,从那时起就一直跟他是同班。除了初三那年,任明尧一直都是他的班长。直到高三……
这么多年过去,任明尧跟他记忆里的样子几乎没有差别,却又有明显的变化。非要说的话,是气场更强了点。
这个人从上学时开始就这样了。帅是很帅,就是五官太硬挺,有点显凶。他就是认识任明尧之后才知道,有的人即使在放松的状态里也是一副傲慢或冷漠的表情,显得很有脾气。其实心里没那么想,就是天生的臭脸。
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说话的时候……也差不多。
桌台下,任明尧的皮鞋进了一步。他无意识地后退,缩回被打湿的帆布鞋,脚踝一拧,微微蹙眉。
任明尧顿了顿,语气放缓,“脚还疼?”
从中学时起,他每到下雨天都会一瘸一拐地去学校。他骨折时年纪很小。因为当时的伤口没有按正常的组织形态愈合,之后就算治疗也很难再恢复正常,就这么落了病根。
认识他的同学都知道这事,不算什么秘密,可时隔多年的惦念总是让人感到安慰。
程识心头涌上暖意,话也说得流利了些。语气又软,听起来像絮絮叨叨的抱怨,“嗯,都是老毛病了,一下雨就犯。医生说老了会更厉害,以后都得……”
他忽地察觉自己说得太多,吐苦水似的只会讨人嫌,连忙收住了,笼统地总结,“还好,也不是很疼。”
话题就此告一段落。他攥紧了手指,试图驱赶过分激动的战栗。接着,他在相对无言的安静里如愿以偿,心情却也随之一点点低落下去。
时隔多年未见面的老同学,彼此缺席了那么长一段时间,没有共同话题也是正常的。
和想象中的久别重逢不太相同。任明尧就坐在对面,程识却发觉自己不想问他任何问题。
不是不想知道,只是觉得无论好坏都与自己无关,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看起来神采奕奕,应该过得很好。
那就这样了。
程识想,他们也就这样了。
他始终低垂着眼。任明尧复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得到他的回视。
还是跟以前一样,总轻易跑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爱正眼看人。
“一个人带孩子?”
“……嗯。”
程识回过神来,听见他说,“长得很像你。”
这句话提醒了程识,坐下这么久,这么显眼的一只人类幼崽跟在身边,他只顾着胡思乱想居然都忘了介绍,“小君,这是任叔叔。”
程晓君正沉迷甜甜的饮料,对他的呼唤无动于衷。程识只好又叫了一遍,才引得他呆滞的转头看过来。
“那个人。”程识指了指对面的任明尧,耐心地教,“是任叔叔,你看。”
程晓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跟任明尧直愣愣地对视。一大一小都有着让他看不懂的眼神。
“你好。”任明尧说。
程晓君朝他吐了口奶白色的口水。
“……”
程识一怔,刹那间耳朵红透了,羞赧又抱歉的眼神浸透了水色,盈盈的泛滥着细碎的光。他慌乱地抽出纸巾,递向对面,“对不起……你别生气,小君他……”
桌面那么宽,一个小孩儿能有多大力气,就算吐口水也沾不到身上。他却好像犯了大错般坐立难安。
任明尧没有接过他的纸巾,面前的咖啡也没喝一口,就此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程识下意识地说,“可雨还没停。”
说完他才想起,任明尧自己是带了伞的。
或许这场不必要的许久,本就是在耽误他的时间。
所以连一声“再见”都没有说出口。
**
任明尧在十公里外的街道上了车。
宋子扬来接他,总觉得助理说的把他放下的地段不是这片儿。念头转了转,着急挤兑他就没细想,“任老师,今天去体验生活体验得怎么样?”
任明尧踩着车里的地毯碾了碾鞋底的泥水,冷声道,“开车。”
看来是体验得不太快乐。
“得嘞。”宋子扬快乐地踩油门,“下凡辛苦了,这就送您回家。”
他跟任明尧是大学室友,戏剧影视文学专业同班同学。毕业后任明尧干老本行,他专业学得不怎么样,幸亏家里有矿,就捡着合眼缘的剧本干干投资。同一个圈子,偶尔搭一部戏还能合个伙。
任明尧是近年来圈内颇有名气编剧。他起点高,处女作被业内泰斗级的导演看中,合作顺利,电影上映后战绩斐然,包揽了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奖项,从此职业道路都比别人坦荡许多。
专业能力没话说,可惜就是有点偏科。
任明尧写过电影也写过电视剧,故事的载体和篇幅并不能影响到他正常发挥,会给他造成毁灭性打击的是题材——更准确地说,是各种题材中的感情线。
他擅长大开大合的权谋斗争,或是挖掘犯罪心理探讨人性劣根。写出成绩的剧本里,受到褒奖赞扬的部分几乎都不沾感情线。亲情友情还好点,但凡谈恋爱就是灾难,直男脑回路都写不出那种完蛋玩意儿。
以至于工作室专门给他配了两个女性编剧,补足感情线提升剧本完成度,每次开剧本研讨会都被他气得当场脱发。
时间一久,任明尧也不耐烦了。前几个月专门接了个家庭群像剧的本子,各种儿女情长家长里短父母爱情,感情线纵横交错,看起来是想好好为难自己一回寻求突破。
发觉他有补足短板的念头后,小助理喜极而泣,当即出了好几个方案。说他写剧本不够接地气,得体验生活,让他到人流量大的超市里逛一天,找找人间烟火气。
就是今天这一遭了。
宋子扬投资了这部剧,近期也没跟别的项目,闲得在家抠脚。于是打着合伙人的旗号隔三差五过来问剧本进度,实则骚扰他打发时间。
回去路上又被问了好几遍今天什么体验什么感想。任明尧心烦意乱,面无表情地拉扯一边嘴角,皮笑肉不笑:“跟已为人父的初恋喝咖啡叙旧算吗。”
“……”
不愧是干编剧的,一句话故事画面感拉满。
宋子扬只是习惯性话痨,没想到他真的给出个答案来,还这么有料,“谁啊。”
“你不认识。”
“拉几把倒。就你,恋过谁啊你?就我们俩这关系,真恋过谁我还能不知道的?”
红绿灯路口,宋子扬停了车,灵光随之闪过,一拍脑门,“嘿,想起来了。”
“是不是就那个——临到高三自己远走高飞,一声不吭把你扔了的初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今天的任老师:初恋当爸了,气到暴走十公里
第03章 想和老婆贴贴~
虽然是个问句,宋子扬用的却是肯定语气。
两人认识到现在也有六七年的交情了,任明尧上大学后的事他没有不知道的。大学之前也听过不少,说起喜欢的人——还是“初恋”这么明确的对象,连排除法都不用做。
起初是某次宿舍里兄弟聚餐喝酒,把酒桌上的挨个拉出来调侃。轮到任明尧时大家都纳闷,这人硬件软件没有哪样是拿不出手的,怎么大学四年都快过完了,愣是没谈成过一回恋爱。
那天把他灌迷糊了才吐实话,原来是心里装着个人。
当时吐不多,只知道他还没来得及告白就把人给吓跑了,没成。后来机缘巧合见着他高中同学,聚一桌又喝大了,才从别人那儿吃到一嘴陈年旧瓜。
说是任明尧那个初恋对象,从小家里条件不好,人长得却标致,高三得了个小富婆的青睐,学都没上完就跟着富婆享福去了。
宋子扬嘴上说人各有志,不评价,但心里多多少少是有点瞧不上的。再说他兄弟这条件又不差,为那么个没眼界的小白脸念念不忘,真不值当。
任明尧崭露头角是在大三,之后一步一步往上走得很稳。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圈子,更不愁没感情可谈。尤其去跟组的时候,一开始只看外表常被误会成新晋小生,再一问居然是能影响台词分量的编剧,别提多吃香了。一帮人上赶着来贴他那张冷脸。
剧组住个酒店,半夜有人送上门的情形都碰到过多少次,可从没见他开过门,给过谁好脸色。
就因为这个初恋还搁在心里。
“就见这么一面,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还已为人父。”宋子扬道,“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见着孩子了?”
他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任明尧会应:“见了,长得很像他。”
“……”
那是真有家了。
宋子扬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是生活呢,大家都活得很现实。
“能遇上也难得……算是个好事儿吧?你想呢,起码亲眼见过了,就不用再惦记了。”他真心实意道,“听哥一句劝,以后这念想该断就断,人家都翻篇儿了你还惦记什么呢?”
以前提起这事他不是没劝过,任明尧都是表面敷衍几句听完就扔,压根不往心里去。固执得要命。
今天当头一棒,都不用他再多费口舌,也肯定能往心里去了。去得死死的。
小助理安排的“体验生活”算是没白来。
“不说这个了。”
看他被打击得不想吱声,宋子扬主动岔开话题,“下周体检,小鱼托我提醒你。你记得去啊,实在记不住就跟助理说一声,让她提醒你。”
“知道。”任明尧说。
茂华是座二线城市,面积不大,常住人口只几百万,好大学也只有一座211,不算出名。年轻人留下的大多都是本地人,生活节奏不紧不慢,图个安逸。
任明尧大学毕业后回到这座城市,买了房子定居。市中心的三室一厅,去年刚交房。
回到家时阿姨恰好打扫完房间,客厅里留着淡淡的清洁剂香味,闻起来很凉。他说了声辛苦,送她出门,才从客厅的茶几底下摸出烟,含在嘴里点着了一根,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去阳台。
他不喜欢做家务。一百八十平的房子,除了卧室和书房,其他地方几乎都不怎么用到,更别提出差不在家的时间。每周请阿姨来打扫一遍就够了。
阳台也被打扫过,乘凉的藤椅和小方桌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他拿了只烟灰缸坐下,从十九楼看下去,整座城市和沙盘玩具没什么两样。随便指指哪栋大楼哪条街,他都能叫得上名字。
初一到高三,他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六年。
过去他和程识常在周末约着一起去逛书店。程识家里条件确实不好,除了义务教育的课本,老师偶尔布置买教辅资料,就拉着他去二手书店碰运气。
那几年走遍了整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就为陪一个人买本被翻得卷边的《课堂完全解读》《考试必背学案》。偶尔运气好,有个十块八块的余钱,就再精挑细选地买一本过期漫画。
一根烟很快就燃尽了。任明尧把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里,回头看了眼客厅,没有起身再去拿下一根,靠进藤椅里,感到深深的疲惫。
他没有驾照,被助理扔在商场门口时,确实抱着些好好观察人间生活的想法。
可来来往往的人影从眼前晃过去,他很快就觉得累了。身临其境对他没什么用,他站在那儿人是麻的,宁愿回家再拉十部家长里短的电影。
走出商场,他就看见了那张脸。
被大雨困住,那张脸上的表情好像快要哭出来了。他很熟悉那样的表情,甚至在看到的一瞬间,脑海中条件反射般响起少年无助又依恋的嗓音。
怎么办啊班长……
帮帮我吧,班长。
程识曾那样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像他的影子。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每天都见面。他能感觉到程识离不开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会一直那样好下去。以后去哪儿都得一起,一起上完了初中一起上高中,一起上完了高中再一起读大学。
可能他真的在感情线上没半点天分,所以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程识能连声招呼都不打的,抬抬腿就走了。
八年。结了婚,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八年太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时常不敢相信,怎么心里还在惦念着。时常觉得自己只是懒得跟什么人谈感情,才拿程识当个幌子。
八年。他一点都没变,连有了孩子都还是那副模样,换身校服混进高中也不会被察觉出来。
他今年才过二十四岁,孩子看起来两岁大小。往前推,应该是刚结婚就有了孩子,那么是有一个大学里就交往的女朋友。感情非常好,才会一毕业就结婚。
他或许生活条件不算富裕,但还年轻,家庭稳定,事业就不愁发展,比所谓的“被小富婆包养”好很多。
他独自拥有了一帆风顺的人生。
工作消息涌入手机,不停地在桌面上震动。任明尧拿起潦草地翻了翻,退出时误触了许久不用的电话簿,跳入视野的第一个号码就是程识的旧手机。
这么多年过去,大家有事都用微信联系,很少有人再发短信打电话。他没有换过手机号,电话薄也没有更新过,于是程识的名字一直都被置顶在一眼能看见的地方。
现在再看见,只觉得自己可笑。
他删掉了程识的电话号码,几乎没怎么犹豫。从前多少个夜里都下不去手,如今真的点下“确认删除”,才发现是这么简单的事。
都说人海漫漫,他第一次如此切身体会。
原来他们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仅仅隔着二十几公里的距离,就错开了八年。
**
程识靠在咖啡店的卡座上,心情有点麻木。
他等着程晓君把椰奶喝完,拿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牵着手走出了店门。
雨依旧没有停。好在出租车来得还算快,他实在迫切地想离开那家咖啡店,今后也绝对不想再去第二次。
直到出租车停在家楼下,口腔里都是那股挥之不去的苦味。
回家之前先去了趟诊所买药膏。回家之后给程晓君洗漱,给红屁屁涂上药膏再换上新的纸尿裤,一番折腾下来,小孩子也困了,不用哄就自顾自地睡着。
程识才得空,靠着床坐在地板上愣了一阵,忽地双手抱头,粗鲁地揉乱自己的头发,双颊热腾腾地烧起来。
实在太难堪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本命年的威力?才三月份,他就好像已经把整年的力气都透支得干干净净。
他刻意地不去想任何跟任明尧有关的事,只专注自己的生活。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这么催眠自己的。别去想。
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呢。
其实咖啡一点都不苦。程识想。
怪他自己。
他总是无法以从容的姿态出现在任明尧面前,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原本还能算是平平无奇的碰巧重逢,因为程晓君突兀的举动,变成了尴尬的灾难现场。可他无法怪罪什么,只能无声地崩溃一阵,然后让自己振作起来,想想有什么办法能帮这孩子改掉乱吐口水的坏习惯。
单人床上,程晓君睡得不太安稳,胳膊腿时不时地扑腾,翻几下就悬在床沿上摇摇欲坠。
程识没有照顾小孩子的经验,只能凭感觉拍抚他,“小君乖……睡吧,小君乖。”
忽然换了个地方生活,大人都得适应一阵子的,何况是敏感的小孩子。他张着嘴睡觉,看起来呆呆的,小脸还算红润,只是皮肤粗糙,留着些冬天里轻微皲裂后的痕迹,显然没有被好好照顾。
他的母亲难产去世,父亲又离家多年下落不明,出生后只得留在爷爷奶奶家里。
一想到这孩子也会被陈勇养大,程识宁愿把他接过来跟自己住。
毕竟走得急。程识知道,家里那群所谓的长辈其实巴不得把这只烫手山芋推出去。表面上说把他带走给一口饭吃,养活了就行,背过身去就会骂这孩子没良心的白眼狼,一个两个的都是养了也白养……
想那些干什么?
无所谓他们怎么讲。
程识缓了一会儿,拆下绑头发的皮筋,快速地去冲了个澡,趁程晓君还没醒,赶紧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的行李箱带回来到现在,都还没有机会打开整理。里面基本都是他带去老家的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唯一从老家里带回来的,是一只装曲奇饼干的铁皮圆盒。
这是初中时有一年家里置办的年货,曲奇饼干他一块没尝,才得到了这只铁盒。当时年纪小,能够拥有自己的秘密是很珍贵的事情。他把自己心里觉得很重要的东西都装在里面,当宝贝藏起来。后来离开家时却一样都没带。
饼干盒上的漆掉得斑斑驳驳。他早已经忘了里面都装着什么,无论装着什么也都不重要了,可这次不知为何,还是鬼使神差地收进了行李箱里。
他没有打开饼干盒怀旧的念头,从箱子里拿出来就直接放进了衣柜。加速收拾完行李,打开电脑查看工作消息。
程识的工作有点特殊,不用朝九晚五,算是自由职业。他在海外漫画网站上连载原创作品,已经有四五年了。一直是上一部漫画刚画完,下一部就无缝开新,每周一次更新稳定,数年来雷打不动,经常被粉丝叫劳模。
家里有事画画不方便,他已经尽力地赶了稿,这周的更新还是难免要推迟两天。虽然已经提前请过假,编辑还是催了他好几遍。
数年过去,他在网站里已经是很有名气的画师,不寻常的断更惹得好几万粉丝一起挂心。他回复了编辑,打算今晚通个宵,无论如何把明天的更新完成再说。
剩下的消息就来自网友和粉丝私信了。他基本不会回复粉丝的私信,甚至不会点开看。一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二来因为工作性质,经常收到一些骚扰消息,更是眼不见为净。
处理完工作相关,程识退出漫画网站的App,抽空看一眼微信。
他的微信好友恰好也是在这时发来消息。
【潼关关:老婆在嘛?什么时候上线鸭,想和老婆贴贴~】
【潼关关:呜呜呜老婆饿饿,饭饭】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今天的老婆已送到
好家伙这几天给我忙晕了
再鸽就赶不上榜单了
明天开始要加更了嘤
大家晚安!
第04章 乘十老师yyds
【乘十:[表情包]】
【乘十:我回来了】
【潼关关:啊!是谁的老婆突然出现!】
【潼关关:事情都处理完了吗,老家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乘十:嗯,都处理完了,亲戚们不算难对付】
【乘十:短期内也不需要再回去了,就是人快累没了QAQ】
【潼关关:呜呜呜抱抱老婆[表情包]】
【潼关关:lp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催图[狗头]】
【乘十:图我画好了哦,不过只是摸鱼风,待会儿发到微博吧】
【潼关关:好耶!斯哈斯哈】
程识靠在床头打字,和朋友聊天时终于露出放松的笑意。
和他聊天的人不是编辑,是他去年在微博上认识的小画师。
起初潼关关常过来给他的微博点赞,用小迷妹的语气评论“神仙画画”,他也只以为是普通的小粉丝。直到有一次无意间点进她的主页,瞥见她十来万的粉丝量,意外地往下划看到她的作品,才知道两人原来兴趣相投。
潼关关不是职业画师,画画是纯粹出于兴趣。她还在上大学,主页里的作品几乎都是同人题材,甚至还画过程识作品里的角色同人。除此之外,她主磕的其他cp程识也大都是同好,于是眼熟起来就很简单。互关后再评论里互动几次,顺理成章地加了微信好友。
一年多以来,两人相处得十分投缘,不仅聊画画,渐渐也会聊到生活琐事。这次回老家料理长辈的丧事,他也只告诉了潼关关一个人。
聊天里她提到的“图”,是上部作品完结时他答应过粉丝们的福利,会给作品里的两对cp再画一些有爱的互动。回老家差点忙忘了,昨天晚上才赶出来。
【@画画的x10:回来啦,发发摸鱼图[图片][图片]】
微博一发出去,评论区的反馈就来得轰轰烈烈。
[栀子z:呜呜呜呜乘十太太我的超人太会画了真的太会画了]
[温水送服:啊啊啊好棒!!乘十老师yyds!!]
[小宝贝蛋:艹好色气啊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宝贝又发大水了哦原来是我自己]
[潼关关:www终于回来了我的宝贝老婆!]
[可别爱了吧:捕捉乘十老婆!顺便捕捉关关老婆!]
[俺也一样:我不管都是我的老婆!拔刀吧各位!]
……
程识笑着翻看这些留言,度过日常中难得的休息时间。
他待的那个海外网站有点特殊——之所以服务器设在海外,原因是很大程度上放在国内环境里会过不了审。
整个网站都是成人向的漫画,他经手的自然也大都是18·禁题材。早期刚入行时画画技术还不够成熟,只能帮其他老师勾线清稿,那段日子是真的黄到心慌,每天睁眼闭眼都是赤/裸裸的肌肉。
最近三年里情况好转了许多。他积累了大量的人体基本功,也有了自主创作的想法,就不用再靠卖肉的画面吸引眼球。他亲自主笔的作品里感情戏丰富细腻,对心理变化的刻画也自然合理,床戏水到渠成,荤素搭配超绝够味。
因为高质量的作品,他逐渐在网站内跻身成为最受欢迎的画师之一。微博上的粉丝积累了三四十万,有些是从网站上跟过来的,也有相当一部分是被他微博里的画风吸引,才去看漫画。
他偶尔会发一些次日漫画更新的清水小图透,或隐晦的摸鱼图,当作粉丝福利。说是摸鱼图,质量都很高,还经常被粉丝心疼工作量太大,隔空给“揉爪爪”。怪可爱的。
夜幕降临,程识揉了揉眼睛,放下手机。
热闹顷刻间远去。
程晓君睡着跟醒着一样安静。他仰躺在床上,仍旧会被一个人的冷清淹没。
在网络上他是受到追捧的画师,而在现实生活里,他独居多年,完全没有朋友。这也是他每天都不停地画画,把时间花在工作上的原因之一——
只要停下笔,离开了那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他就会感到怅然若失,好像没有了活着的意义。
困意吝于降临,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过了一会儿,眼前全是小时候的画面,在出租屋苍白的天花板上放电影。
在老家忙碌时其实并没有感到强烈的悲伤,眼看着老人被火化,被葬入墓穴时,他也没有撕心裂肺地痛哭。
只是觉得整个人凉飕飕的。像哪里空了一块,身体在漏风。
他小时候跟程晓君的经历差不多,父母外出打工时遇上交通事故,意外离世,不得已被养在大伯程勇家里。
他的堂哥程宇很早就自己搬出去住了,过年过节才会回来团聚。程勇一家对这个不孝子讳莫如深,偶尔说起也是破口大骂。但程识很能理解堂哥的心情。
他在大伯家住的每一年都掰着指头想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觉都没睡踏实过。好在那时奶奶身体还算硬朗,又心疼他,时不时会带些鸡蛋牛奶来看望,补贴给大伯家一些钱,当是他的生活费。就这样,也每天都在被甩脸色。
高三时,他终于实现了愿望。
那年他还不到十七岁,离开家到现在,一年一年的时间不知道怎么就过完了。他如今算是长大成人,也马上就能拥有不菲的收入,可还没好好尽过孝心,就得到了最疼爱他的亲人去世的噩耗。
从今往后,在这个世界上会毫无保留地真心疼爱他的人,连一个都没有了。
程识枕着手臂翻身,给熟睡的孩子掖了掖被角,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像悲伤时身体的条件反射,可心还是麻木的。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把程晓君接到了身边,想给自己添一份牵挂。
他牵挂的人一直都不多。今天和任明尧见完面,算是又少一个。
那相对而坐的短暂的十多分钟,像做梦一样。
他们都没来得及问问彼此的职业,爱好和近况。他大概不好意思告诉任明尧自己在做什么,但很想听听任明尧说。说他大学去了哪里,毕业后在干什么,有没有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
程识知道,即使再给一次机会,自己也问不出口。
但很想听他说。
任明尧走得很匆忙,说是还有急事。也可能是因为被了吐口水,无语地被尬走了。
无论如何,他还是那副雷厉风行的做派,也看起来很有精神,应该过得很好。
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了,从不拖泥带水,行事果断干脆又有效率,任明尧几乎每学年都会担任班长。唯独初三那年落选,他还失落了好久。
回忆一旦开闸就难以关上。他实在很喜欢任明尧,喜欢了很久很久。即使总被他冷着脸骂“不省心”也很喜欢,即使知道自己像条尾巴太粘人,也自私地想要一直跟着他。到哪都跟着。
那时的程识,只要想着任明尧睡着,梦境都轻盈得像要飞起来。
**
屋外淅沥的雨声又响起一阵。程识昏昏沉沉地蜷起身,给自己揉了揉隐痛的脚踝,睁眼瞥见朦胧的晨光。
回到自己的小家里本该睡得更踏实些,可惜他凌晨还在赶稿,途中再给程晓君换两次纸尿裤,一夜就过完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打着呵欠到处找皮筋,随手束起头发洗漱做早饭。
除去夜里emo的时间,只看作息他还算得上是热爱生活。早睡早起,自己做饭,喜欢研究菜谱和饮料,也喜欢打扫房间当做运动解压。
昨天去超市时顺便买了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他拿手机查了些资料,先做宝宝营养餐。
两岁多的小孩能吃的东西已经很多了。鸡蛋牛奶和蔬果必不可少,面包和点心也能适量吃一点,调味料少放一点。他做得很细心,相比起来应付自己的早饭就敷衍许多,趁孩子还没睡醒,胡乱地先填饱肚子,再一边研究一边冲好奶粉。
程晓君醒来后不哭不闹,喝了奶粉后由他拉着手去卫生间洗脸漱口。
程识看着他张开嘴大口地吞水,露出白生生的小乳牙。一粒一粒的,可可爱爱,看得人忍不住想笑,“忘记给你准备宝宝牙刷了。”
“我们待会去楼下买吧?然后想想午饭要吃什么。”
作为回应,程晓君咕咚一口把水咽了下去。
“……”
程识花了几分钟教他漱口水怎么吐。之后几天,又花了更长的时间,教他口水不能乱吐。
他好像把吐口水理解成跟人打招呼的行为。目的是好的,只是表达方式欠妥当。程识教他用挥手代替,看他小手扒拉空气总是很茫然,就又教他比心。
拇指和食指一捏,举起手来就行了。他这个动作学的很快,只是白嫩的小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
程识觉得问题不大。他正是可爱的年纪,干什么都是可爱的。没有谁能拒绝人类幼崽的双手比心,哪怕是面无表情,也是反差萌。反差萌也是萌,起码放在什么场合都不会显得没礼貌。
他买了宝宝霜给程晓君擦脸,小孩子的脸蛋本来就要像水豆腐一样柔软白嫩才好,细心养了几天就比来时好看很多。换了纸尿裤之后,红屁屁也消失了。
小孩子身上的变化本就明显,是否受到疼爱,从模样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他的长相跟自己的父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程识又跟自己的堂哥有四五分像。每次带他去超市和菜市场,路过的邻里都要感叹他们很像一对父子。
程识一开始还会解释,后来觉得没必要多费力气,就随他们说了。
到茂华住了快一周,他每天都在试图和程晓君说话。从吃饭时一一指着食物教他“胡萝卜”“菠菜”,到马路上抱着他介绍“公交车”“自行车”,再到每天在家里许多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教他“小叔叔”。
可就像在老家时一样,总是他在自言自语地唠叨,怀里的孩子用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没有给予一个字的回应。
除此之外,他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程识渐渐习惯了照顾一个孩子的忙碌生活,也一天天感到担心。
小孩子的生长速度不同,个体差异很大,他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说话也晚。真要是那样就还好,但如果是有什么先天性的问题发育不良,是绝对不能拖的,越晚发现越成问题。
他手头不宽裕,但有一笔定期存款的积蓄,数额不小,要再过两个月才能取用。便先尽力给程晓君改善伙食增加营养,一天三顿按时吃,奶粉加辅食,上下午还各有两顿加餐。想把孩子尽可能健康地养好,等积蓄到期转存,再带他去医院好好检查身体的发育情况。
可是他没想到,医院去得比预想中更早。
这天夜里,程晓君毫无预兆地发起了烧。
小孩子因为新陈代谢快,平时体温是要比大人略高一点。程识起初还没有察觉,喂完晚饭后把他放在地垫上自己玩,自己坐在桌前赶画稿,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等到想起要哄他睡觉时,才发觉那张小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程识自己很少生病,偶尔感冒头疼也是自己去诊所里买点常用药,家里连支温度计都没有预备。
可这时连温度计都不需要,只要上手一摸,就被他滚烫的小肚子吓住了。
“哪里难受?小君,看看我,告诉我好不好宝宝?”他一边给程晓君穿外套,一边语无伦次地问询。
程晓君难受得腿脚乱蹬,在床上翻来滚去却说不出一句话。
程识心急如焚,真正体会到身为人父的心情,恨不得烧在自己身上。
这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想要孩子快点好起来。他没有犹豫,甚至不敢去小诊所草率地问诊,直接叫了车往市医院去。
**
深夜的医院里,任明尧被自己的助理好一阵唠叨。
“三天来两回医院,医生我都没脸见。”
姜乐乐替他抱着平板电脑,在输液区来回转悠,一脸愁容,“来医院这么熟练,怎么没见您对自己身体好一点?把您照顾成这样,回头被小鱼医生问起来我可怎么狡辩!”
任明尧一只手被输液针封印,另一只手掩面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胃里火烧火燎的绞着痛,语气里倒是听不出。
“说话就好好说话,押什么韵。”
“……”
“有这发牢骚的功夫,还不如把电脑给我。”
他勾了勾手,习以为常道,“给我吧,我还没写完。”
白天开剧本□□会,晚上熬夜改剧本。他身边每个同行朋友多多少少都得带点病。颈椎病,肩周炎,神经性头痛和胃病,都是编剧们的家常便饭了。
他钻进剧本里经常会忘记吃饭,小助理想得起来就给他订餐,忙忘了就随便啃些饼干凑合过去。总是熬夜又饮食不规律,人不出问题才怪。
前天来体检时才被医生警告过,姜乐乐还亲身陪同听了个全程。没想到只隔一天就又回来了,知错不改肆无忌惮,好家伙特地给医院冲业绩似的。
“没想让你来。”
看她抱着电脑警惕地后退的样子,任明尧哂笑一声,放弃了在医院里加班的念头,“早说了让宋子扬送我。”
“扬哥昨天也通宵了,还要赶飞机。”姜乐乐跟他隔着一个座位,放下电脑叹了口气,诚恳地说,“任老师,要不这部剧写完您休息几个月吧。钱是挣不完的。”
外边儿都说任明尧事业顺利是因为有天赋,有运气,有人脉,有这有那的,往往都忽略了成功的人本身为之付出过多少努力。
她当任明尧的助理已经两年多了,眼见着他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那些剧本真是一个字一个字拿命拼出来的,每每劝他只得一句“别人都这样”不了了之。
别人是挺拼,可没照他这样个拼法。
“闲着也是闲着。”
任明尧避重就轻地敷衍了一句,刚想打开手机看几条消息打发时间,又被她劈手夺了过去,“……干什么?”
“医生说您什么都不能干,就得歇着。”姜乐乐连手机都不让他碰。
任明尧失笑,“这大半夜在医院,还得再待一两个小时。我们俩就大眼瞪小眼?”
“瞪呗。要不您想聊什么,我陪你聊天。”她从善如流道,“哦对了,您不喜欢跟人聊天,那您听我说……”
她有副好口才,伶牙俐齿的,讲起圈内外的八卦绯闻时绘声绘色。引得旁边零星几个大半夜也在配家属朋友输液的倒霉蛋都好奇地凑了过来,整个一深夜故事会。
任明尧无奈地被围在中间,被迫跟着听了好些不知真假的八卦。
他渐渐听得有点跑神,正要把眼睛闭上酝酿睡意,余光里忽地闪过一个身影,脚步匆匆,急切得踉跄了一下,又继续往前奔忙。
他愣了愣,无意识地攥紧掌下的座椅扶手。不知想到什么,一个激灵,积攒多时的困倦和疲惫尽数清醒。
“帮我把针拔了。”
“……啊?您别乱动啊。”姜乐乐正讲到兴头上,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他说,“不行就去叫护士。”
“哦哦。”她以为是药水出了什么问题,连忙去护士站叫人。可一转头的功夫,输液的椅子上居然已经没了任明尧的身影。
“……任老师?”姜乐乐难以置信,她居然把病人给看丢了。
输液管阀门被关上,针头孤零零地晾在一边。刚刚围在一起的听众好心地提供情报,“他好像追什么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自己的老婆自己追
第05章 跟我住。
上一次来医院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
程识甚至已经忘记了就医挂号的步骤,好在急诊科值班的护士足够镇定也足够耐心,看他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话都说不太清楚的样子也没嫌弃,问清情况后有条不紊地给孩子做检查。
最后确定是积食引起的发热,喂了药又有医生给做了推拿促进消化,等烧退了就能回家。虚惊一场。
药效发挥作用,程晓君没多大会儿就又睡着了。程识认真观摩了医生的手法,决定以后每顿饭吃完都给他揉揉小肚子,然后守在旁边看着他睡觉,心底里暗自发愁。
这些天来程晓君一直都是喂多少就吃多少,吃撑了也不说。幸好这次没出什么大问题,但是以后呢?真令人担心。
程识气馁地想,或许他真的不适合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可如果连他都不管程晓君,还会有人真心地疼惜这个孩子吗?
他脑海里回忆起程晓君衣着单薄地躺在老家地上打滚的情形,再看看眼前小脸通红熟睡在病床上的孩子,心底充满了不确定。
对未来的担忧让他心情低落,完全没有注意到迟来的脚步声。他忘了把病床的帘子拉起来,于是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赫然装入另一人眼底。
是为了那个小孩儿来的。
任明尧扫一眼病床便得出结论,自知很不道德,却还是立时放心了一半。
他在原地驻足了至少十秒,才堪堪引起程识的注意,看着他慢腾腾地抬起头,和自己对视的瞬间瞳孔震颤,“……班长?”
程识下意识地问,“你怎么在这?”
任明尧没好气道,“大半夜来医院能有什么好事。”
是啊,能有什么好事。所以在医院走廊看见他的一瞬间就紧张地跟上来,像是隔了这么多年都没能消去的条件反射。
还好有事的不是他。
“班长。”程识视线凝固,迟疑地指了指,“你……手。”
手背上的针孔沁出血珠,任明尧不在意地用指腹揩去,刚想说什么,听见身后一声悲愤的呼唤,“任老师?!”
“……”
值班的小护士打了个禁止喧哗的手势。程识看懵了,不知道这是闹哪一出,坐着没敢乱动。
任明尧看他一眼,没怎么犹豫地转头朝姜乐乐说,“去把我那个吊瓶架推过来。”
姜乐乐:“……”
“我助理。”任明尧吩咐完,迷之坦然地在他身边坐下了。
“……啊,这样吗。”
程识局促地缩了缩腿,坐得规规矩矩,生怕挨着他似的,看也没看地问他,“你身体不舒服吗。”
“嗯。”任明尧敷衍地略过了自己的话题,迷之镇定地问,“你儿子生的什么病?”
“积食……啊?我儿子?”
程识瞳孔颤动得更明显了。
最近他总被误会和程晓君是父子,可从没有哪个时刻像听到任明尧亲口说出时来得震撼,“我们怎么会是……”
他这才想起任明尧在咖啡店里那句“长得很像你”,恐怕是从那时就误会到了现在。于是调整语气,认真地捋清家族关系,“我们不是父子。小君是我堂哥的孩子,是我的侄子。”
这次轮到任明尧怔住了,下一秒,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自己倒是没怎么觉得,还语气恶劣地倒打一耙,“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有问我啊。”程识抿起嘴角低声反驳,带着不明显的鼻音,像是“哼”了一声。
沉默了两秒,他们并排坐着谁也没看谁,却莫名其妙地同时笑了起来。
程识感到一阵放松,坐姿也不太僵硬了。
姜乐乐拖着哀怨的眼神把吊瓶给她任老师挪来,顺便把护士也带了过来。任明尧重新吊上药水,被打断了思路,忘记刚刚本来想说什么。
不重要了。
他本来是想给自己再补几刀,才留下来接着跟程识说话的。就想好好听听他儿子几岁,老婆多大,最好再听一段烂俗无聊的恋爱故事,好让自己死心得彻底。
现在呢,都不重要了。
任明尧跟助理要回了手机,递给程识,语气上扬,“你还没我的微信。”
“啊……微信,微信吗。”程识忽地又慌张起来,手忙脚乱地摸出自己的手机,眼看着事情朝完全未曾料想过的方向发展,“那,你加我还是我加你?”
“都一样。”任明尧调出二维码,借着他的手去扫。手机里传来“叮”的一声,那截苍白细瘦的手腕都跟着颤了一颤。
任明尧故意点破,“一惊一乍的干什么。我微信烫手?”
“不是……”程识自觉有点丢人,试图找理由解释,“今天太晚了,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他很熟悉任明尧这样的语气,到现在都还熟悉着。大概是看他好欺负,对别人都是认真负责的班干部作风,只有对他偶尔“不会看眼色”,像是任性的恶作剧。
像回到过去。
程识腼腆地笑了笑,双手握着刚刚添了微信的手机,手指不自觉地磨蹭着屏幕。
“上次见面太仓促了,很多事没来得及问你。”任明尧瞥了眼病床,“你们什么时候走?”
“睡醒烧退了就能走。”程识却在看他吊起的药水,“应该不会比你更快。”
他们终于有了叙旧的时机。
医院不是什么聊天的好地方,他们却聊了很多。程识一字不漏地听。夜里emo的心情全都飞到九霄云外,他恨不得在这一晚把任明尧过去八年里的故事全部听完,听完以后再emo还是怎么,暂时都不愿去想。
听到任明尧说还是一个人的时候,他有一点微妙的开心。
中途想起自己出门前忘记交房租,任明尧还关心了一下他的租金,语气里压根听不出是在跟一个八年没见的同学说话。
他几乎要陷进这样融洽的对谈里。轮到自己这边,他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职业说得太清楚,只含糊道,“在网上连载漫画。”
任明尧挑了下眉,“实现梦想了,恭喜你。”
“还好吧。”他由衷道,“还是你更厉害。”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肯定不敢相信任明尧会成为编剧。他平时很少看电影,即使看也只认得少数几个演员明星,对编剧了解甚少,对片头片尾的字幕也不怎么注意。
“机缘巧合入的行,能干就干下来了,一直到现在。”
任明尧则是无法理解他帮亲戚养孩子的行为,“你堂哥把孩子塞给你的?我怎么不记得你有个关系那么好的堂哥。”
“也没有关系特别好。他最近两年都不回老家了,不知道在干什么。”程识实话实说,“是我想把小君接过来住的。”
“……”
任明尧更无法理解了,“你想养的?”
每个月三千块钱工资,一千二的房租,自己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还巴巴地帮别人养孩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程识看出他变化的态度,满是不赞同。
“嗯……我知道,我是没什么养孩子的经验。”
因为今晚的事,他本身就不太自信了。可此时受到质疑,还是会脾气很好地解释,“不过我都会学着做的。经验也是要慢慢积累的啊,我们才在一起生活没多久。等以后我……”
“他没有别的家属了吗?”
任明尧打断他不切实际的乐观畅想,皱着眉头说,“即使父母都不在,起码也该是比你大一辈才能照顾得了。他的祖父祖母呢?也不在了么?”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独自拉扯一个两岁多的孩子,意味着要牺牲自己最金贵的几年时间在一个小屁孩身上。工作,社交,娱乐生活全部都被挤占,根本不是区区一句“养孩子很有成就感”就能衡量的。
程识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只以为他还是嫌自己养不好孩子,偏偏坐在病床边人证物证都齐了,无法否认。顿了顿,咬牙道,“都在。在老家。可是就算跟我在一起吃苦,也比跟着他们生活好。好很多。”
“是吗。”任明尧面无表情道,“你怎么知道?”
“……”
程识一时语塞,却还是半分不让,倔强道,“我就是知道。”
他知道自己着急说不清楚,索性就不解释了。他本来就不愿意提这事。无论任明尧怎么想,他自己知道没做错就够了,也不是非得求一个理解的。理解又有什么用。
他垂着眼不说话。睫毛扇动着,颤得人心烦意乱。
任明尧默了几秒,忽然开口,“我现在自己住,侧卧还一直空着。”
这话说时都没怎么考虑过。好像给他操心已经成了习惯,在dna里潜伏多年不得舒展,今天一逮着空就不假思索地溜出了口。
但说就说了,任明尧没觉得后悔,“空着也是空着,你过来跟我住。”
程识却是一愣,下意识地拒绝,“不行……你住的地方太贵了,我交不起房租。”
他每个月那一千两百块钱的房租,在景悦华庭别说卧室,连洗手间都租不起。
任明尧说,“交什么房租?我本来就自己住,你搬进来哪怕每个月给我一块钱都是赚的。”
“……”
“不行,你也可以租给别人啊,租给……价格合适的人。我不能那么占你便宜。”
怕吵到旁边休息的小病人,程识声音放得很轻,但态度很坚定,“而且我带着小君,他还太小了,我们会打扰你的。”
谁要把自住的房子租给别人啊。
他推辞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似乎是一百个不愿,怎么都不肯承这个情。任明尧不懂得他在固执什么,天生就不怎么会劝人,也没打算再逼着他搬家。
总不能硬把人往房子里绑。
任明尧尽量心平气和地想,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想怎么生活是他的自由。
可哪怕是自己没有察觉的情绪,开口时也会随着语气泄露出来。低沉的声音很有压迫感,“随便你。”
“……”
程识哽住了。
从以前起,他就很怕任明尧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随便你”,就像在说“我不管你了”,“我不要你了”。
每次任明尧用抛弃小狗的语气吓唬他,他都会对自己原本的想法感到动摇,然后妥协说一句,“那还是听你的吧”。屡试不爽。
即使现在都已经成年了,他还是会被这种语气唬得心里一咯噔。
可转念一想,他本来就很多年没被管过了。
这么久没有联系,他自生自灭的也混到了今天。他早就不再是跟在任明尧身后的小尾巴了,他自己是可以生活的。
他既没有说错,也没有做错,还怕这个人干什么?
他本应该理直气壮地怼回去。可不知怎么,一开口声音就软绵绵的,怎么听都不是那么回事。
像是不服气,又缠着点委屈。
“我……不用你管。”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rua一把老婆
看来明天是要日万了呢
满脸都写着高兴.jpg
我冲了
大家晚安
mua!
第06章 暴雨淹了旧城区。
太麻烦人家不说,他是真的不想跟任明尧住得那么近。
他心里有鬼。
任明尧从小到大都是个根正苗红的五好学生,长大了也是出类拔萃的优秀青年。跟他这种人从来都不一样的。
上学的时候,偷偷摸摸地喜欢任明尧,他已经尝够了各种酸甜苦辣的暗恋滋味。
那时候单单谈恋爱都算是禁忌又刺激的冒险,更别说是两个男生谈。他们这届曾听过传闻,说有两个高年级男生放学后在教室里接吻。没说哪个班,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在猜主角是谁。
他跟任明尧当然也都听到了。那时候任明尧随口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就明白了,那种事在任明尧眼里,是乱七八糟的事。
当时是什么心情,程识不愿再想。
都过去了。还想那些干什么。
按理说既然现在大家都已经变成大人模样,以前干过的傻事都应该一笑而过。但他不是那么洒脱的人,怕住得太近,万一哪天一不小心,自己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暗恋往事被抖露出来,肯定会让两个人都尴尬。
到时候怎么办,抱着孩子被扫地出门吗?
太难堪了,也真没必要。
他们多难得重新见面,还交换了微信,以后说不定偶尔还能联系一下,就不错了。除此之外,他还能感觉到任明尧还是挺关心他的。已经很高兴了。
他甚至都没想到,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刚捡着老同学就毫不犹豫地往家里带,只觉得任明尧依旧面冷心热,嘴硬心软。还是那副可爱的性格。
然而主动示好被他那样拒绝了……
多多少少都会嫌他不识好歹吧。
这就是接下来两天里,微信毫无动静的原因吗。
今年春天的雨水格外丰足,那天晚上从医院里回来就淅淅沥沥的,忽大忽小一直下到现在,两天都没停。
程晓君烧才退,再出门恐怕会着凉。又不能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程识连续两天门都没出,直接在网上买菜送到家门口。
他不用出门上班,照顾孩子方便很多,日常活动都和平时没有差别。只是从医院回来后,休息时的项目除了翻翻粉丝评论互动一下之外,又多了一项,对着新添加的微信发呆。
任明尧的微信是旧手机号。这么多年连他都换了两次手机号,任明尧却还留着那个高中时就在用的旧号码,他到现在都背得出来。
当然要会背了。别人遇见麻烦打110,他一有什么事都先拨这个号码找任明尧。
拨得可熟练了。就算是没什么事也先拨过去,等他接通了再想想要说什么。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一天天的干看着,连句消息都不知道要怎么发。
任明尧也一句消息都没跟他发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拒绝了合租感到没面子。
窗外大雨瓢泼,比两人在咖啡店外见面的那天还恐怖。程晓君午睡被吵醒,爬到他腿上,小脑袋枕着他肚子打了个呵欠,才又闭上眼睛。
小孩子寻求安全感的动作,表现出本能的依恋。程识分神摸了摸他的后背,肉乎乎的,又暖又软。轻拍着哄了一会儿,自己也被这样的依偎抚慰得一颗心快要融化。
前段时间在老家,他跟程晓君一共也才相处了两周,是这孩子出生之后和他相处的全部时间。他几乎还算得上是个陌生人。
程晓君却肯跟他走。不哭不闹坐上了大巴车离开出生地,来到这里继续该吃吃该喝喝,是连他都没想到的。
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虽然是忙碌了许多,但这样有人依赖自己的感觉,让人充实而满足。白天的工作时间被挤占,就挪到晚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晚上本来就很难睡着。
倒是因此不太常有时间和网友聊天了。他被潼关关消息轰炸时才意识到,于是如实相告。被她知道了正在独自养崽,又是一通轰炸。
【潼关关:啊这??啊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男妈妈?!!】
【乘十:……】
【潼关关:崽呢!想看看崽崽!!快让我康康!!】
程识低头看看趴在自己身上睡得正香的崽。在身体接触里获得了足够的安全感,外面哗啦啦的雨声都没能把他再吵醒。
程识调出相机拍了几张他熟睡的侧脸,什么滤镜都没加,直接发了过去。生平第一次,也有了那种为人父母后乐于往朋友圈里晒娃的心情。
【乘十:[图片][图片]】
【乘十:在我身上睡着了】
【潼关关:呜呜呜呜好可爱啊好想rua】
【潼关关:崽长得真的像你诶】
一口一个老婆不是白叫的。她和程识打过视频电话,甚至还约了下个月来茂华动漫节玩时要“奔现”。这下正好还可以过来亲手rua崽。
【潼关关:等着!到时候给我小侄子买好多小玩具!诶嘿嘿】
【潼关关:这样也好啦,我还以为你一直在因为奶奶去世情绪消沉,才不想聊天,原来是在养崽】
【潼关关:srds,每日一问,老婆饿饿,饭否?】
【乘十:[表情包]】
【乘十:在画了在画了】
【潼关关:二十四节气少女牌呢?】
【乘十:还剩三个节气就完工了】
【潼关关:牛批!】
“二十四节气少女牌”,是去年他和潼关关刚熟悉起来时聊到的创作构想。
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凑在一起就喜欢搞些有趣的企划,这系列是用传统文化灵感,把二十四节气拟人化成少女的形象。又采用了潼关关喜欢的动漫《魔卡少女樱》里库洛牌的表现形式,每到一个节气就画一张牌。
去年提出创作构想时,正好是立夏前几天。今天刚带程晓君回家时,他刚画完“惊蛰”,接下来只剩“春分”“清明”“谷雨”,然后就又到“立夏”。一年二十四节气就全部画完了。
最初只是次一时兴起的尝试,后来期待和追看这个系列的粉丝越来越多,还在微博上有了自己的话题度。粉丝们希望他出一套画卡买来收藏的呼声很高。
程识心里也有过这样的念头。自己的作品被制成画册和周边收藏,对创作者而言具有非凡的意义。潼关关说还可以去漫展上申请一个小摊位试售。
今年时间太仓促,来不及准备,以后倒是可以考虑考虑。两人聊了一阵子工作,程晓君还乖乖的睡着。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试着把烦恼和潼关关分享。
毕竟除了网友,他也没有别的朋友了。
【乘十:关关,我有个事想问你】
【乘十:我有个很久没见的同学,前几天忽然遇见了,加了微信】
【乘十:我要是跟他聊天,开场第一句应该说什么?】
【潼关关:……】
【潼关关:……?!】
【潼关关:很久没见的同学是什么设定】
【潼关关:前男友还是喜欢过的人?】
【乘十:……】
【乘十:……?!】
【乘十:你太可怕了】
【乘十:为什么能想到这里啊】
【潼关关:女人的直觉(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
【潼关关:哈哈哈哈你太明显了好吧,很久没见为什么还会想要跟他聊天?要么是他欠你钱要么是这里头有一段情】
【潼关关:以你的性格,就算他欠了你钱,隔这么久估计也不好意思追着人家要了吧】
【潼关关:要是他欠了你一段情,那可就不一样了[doge]】
【乘十:没有……】
【乘十:他什么都没有欠我】
程识一字字输入对话框,那种想要跟任明尧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头的纠结忽然消失了。
他根本就不应该开这个头。也没有任何理由再去跟人家聊天。
该叙的旧都在那天晚上叙完了。成年人后大家各自都要忙于生计,不再像学生时代那样,不想学习了随随便便就在课堂上分心传小纸条。
再没话找话,就是种打扰。
潼关关兴奋地发了许多版本的开场白,说他可以从中挑选一个氛围合适的。他说自己会再想想,但心里已经不打算再点开那个微信了。
或许不打扰才是最好的告白。
他退出了聊天界面,觉得今天房间里比以往都要阴冷。拎起小被子给程晓君盖盖好,正想抱着崽躺下emo一会儿,闭上眼睛之前,蓦地瞥见天花板角落里在渗水。
豆大的雨滴被风卷着砸上窗户。整面玻璃全是水痕,看不清外面的情况。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屋外又传来剧烈急切的拍门声。
房东大声地叫他,“小识!程识!在不在家,快开门!”
“大雨漫进来了,快!快走!”
**
任明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不方便。医院里吊完了水,姜乐乐开车送他回家,路上少不了好奇那个带孩子的朋友是什么来头。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她任老师拖着吊瓶赶过去聊天?
“我高中同学。”任明尧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换点别的听,太吵了。”
“哦哦。”
姜乐乐关了自己的歌单切换频道,找到个当地的音乐电台,bgm变成了深夜女主播娓娓道来的嗓音,温柔似水。
她还想再打听几句,可转头看任明尧闭起眼像是累了要休息,就没好意思再张口。
任明尧闭着眼在想,他那句话到底说的是什么。
程识脾气好,一年半载都不见生一回气。偶尔有点小情绪也不发火,就是说起话来嘟嘟哝哝的,尾音都黏在一起,自顾自地嘀咕。
虽然听不清,但是可以猜到,应该是在仗着声音小故意当着他的面说他坏话。
怎么还像个高中生一样。
姜乐乐调小了电台音量,余光里看见他压不住的嘴角:“……”
大半夜的跑医院还挺开心。
她的任老师没有太多开心的时间,上一部戏的工作正在收尾的最后阶段,工作起来无休无止昼夜不分,差最后几天就能交活了,主创团队全体都吊着一口气,想熬过这阵再好好休息。
任明尧也不例外,从医院里出来就立刻被工作淹没。意识到程识一条消息都没给他发,已经是三天后。
今春茂华市的降雨量历年罕见,甚至上了微博热搜。他是在新闻里看见这事的,暴雨淹了旧城区,航班受气候影响取消。
彼时他刚结束出差,原定隔天上午的飞机回家。宋子扬也给他打了电话,说在路上开车都快赶上开船了,回来也不方便,让他在酒店多住几天。
任明尧问:“雨还在下吗?”
“一直下着。”宋子扬说,“今天好点儿了。昨天才刺激呢,旧城区河堤都涨满了,那跟发大水似的……”
程识就住在旧城区。他连发了几条微信,没有得到回应也没耐心等,直接拨了语音通话,没有人接。
程识的微信号不是手机号码。他迅速地拨了一串数字,对面响起的还是数年如一日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宋子扬还在线,听着他那边动静不对,“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在旧城区。”
任明尧报了串身份证号。想起程识脚踝的旧伤,心情比看见新闻时更加烦躁,“帮我查查他住在哪,最好还有消费记录和……”
他停顿一瞬,语气冷静地说,“和开房记录。”
宋子扬被他冷得一哆嗦,“哥,醒醒哥,属于侵犯人家隐私了这是。”
“你查不查?”
“……”
宋子扬:“好嘞。”
作者有话要说:
任老师:我把他电话号码删了(我早就会背
没想到吧
连身份证号都会背
呜
晚上还有两更
第07章 跟我走。
大雨漫进了一楼的店面,只一瞬间就没过脚踝。程识只来得及收拾一只旅行包,抱着孩子跟房东一起拼车,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了旧城区。
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上遇到过这样的天气,以至于转移到安全的酒店里后,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景象都会感到后怕。
汽车轮胎几乎被浑浊湍急的水流淹没,发动机无法正常工作,熄了火停在路边像台报废的玩具。路边有半大孩子跟着父母往高处迁移,一个踉跄差点被水流冲走。
程晓君抱着他的脖子,睁大眼睛跟着他往下看,不明白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
程识沉默着抬手拉上窗帘,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君乖,别怕,我们没事的。”
他们在酒店里住了两天。雨还在没完没了的下,到第三天旧城区的水还没有消退的迹象,程识有点坐不住了。
出门太急,也没想到形势会这么严重,他没能带上太多东西,工作用的设备都还在出租屋里,程晓君需要的纸尿裤和奶粉也只带了三天的量,眼看就要断粮了。总不能让小孩子跟着他一起吃外卖。
好在昨天刚画完了这周的更新。看新闻里转播的实况,那边水位已经淹没了一楼的店铺。他的房间在三楼,不知道里面的电脑和数位板会不会遭殃。
小孩子没什么烦恼,换个地方还是照样玩。程识坐在床边发愁,想着支付宝里的余额叹了口气。
他没有现实朋友,亲戚吝啬又都在小镇里,一时都找不出什么能帮衬的人。要是跟网友借钱……会不会被当成诈骗?况且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水才能退下去,借钱的话,借多少合适?
潼关关还在上大学,自己的收入都是平时画约稿一点点攒起来的。借多了太难开口,借少了万一很快就用完了又回不去家,还得再借第二次,怎么张得开口……
程识酝酿了半天,斟酌措辞去拿手机,决定还是先坦诚相告,跟她商量一下再考虑需要多少钱来救急。
他是仓促找到的栖身之所,因为天气,周围稍微好点的酒店都被抢完了。这间小酒店里走廊尽头的房间还是捡漏得来的。价格比平时高了两倍,设施却还是优惠半价时的那样。空间狭小阴暗,有股发霉的味道,连床头的插座都是坏的,只能把电视机的插座拔了插手机充电器。
当他拿起满电的手机时,距离任明尧发微信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屏幕上“你在家吗”“雨势怎么样”“还好吗”关怀三连,甚至还有个未接通话,却都因为他把手机调成静音而错过了。
程识连忙回复消息报平安。对面反应迅速,又问他在哪。
他老老实实地回了自己住的酒店位置。
短短半个小时后,任明尧就过来敲门了。
开门时程识一脸不可思议:“你家也被淹了吗?!”
“……”
任明尧轻咳一声,“没有。我出差路过这里,上来看看你。”
他手里还拖着行李箱,看起来可信度高了不止一层。可程识仔细想想觉得还有哪里不对,“我好像没有告诉你房号。”
“我问了楼下前台。程晓君呢?”
任明尧不着痕迹地跳过这个话题,拉着行李箱往里走。
看见房间内过分凑合的环境,他的神情不太轻松,沉声问,“你们在这里住了多久?”
“两天了。”
程识关上门,想招呼他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房间里没有饮料,热水壶是公用的,估计他也不会愿意喝那里面煮出的热水,只能局促地指指床,“坐。”
程晓君刚爬到床尾,感觉到床垫下陷,抬头望去,从他的视角看,身穿黑色风衣的任明尧像一座黑色的山靠近压了过来。
“小君。”程识有意提醒,“看,任叔叔。”
黑色的山转动半周,露出一张人脸。程晓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胳膊,伸出两只圆手。
短小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给他比了个心。
任明尧:“……”
程识略松了口气。
这回就还行吧?起码比吐口水强。
面对这小孩突如其来的示好,任明尧显得很不适应,但还是端着大人的架子,放轻力度勉强揉了揉他的头发,“很乖。”
程晓君完成任务,又往床头爬去玩靠枕了。
程识看着“顺路”登门拜访的老同学坐在床边,一声不吭地打量房间,心里兀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是……他跟任明尧借钱呢?
编剧应该比大学生更有富余吧,他班长又是善良的人……
但这念头只闪了一瞬,就被他狠狠地否决。
他才刚和潼关关说过,任明尧不欠他什么。那他也不该倒欠人家的。
借朋友钱以后还了就行,可借任明尧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说不清。
在他走神的功夫里,眼前这位终于结束了环境考察,得出结论,“我家应该比这地方住起来更舒服。”
“……”
这不废话吗。程识心里嘀咕。
连他那间四十平的出租屋都比这里住着舒服多了。
“晚饭吃了吗?”任明尧问。
“还没呢。”
“会不会做饭?”
“……”
程识说,“会。”
“别的家务会做吗?”
“……会。”
“那就好。”任明尧说,“我不会。”
“……”
程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哦。”
他们是怎么聊到这儿来的?
不对,他们俩聊这种话题干什么?
“我自己住,平时都要请钟点工打扫卫生,总有外人进出我也不放心。如果你过来住,可以用做家务抵房租。”
任明尧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摆明条件,“我查了本地住家家政的月薪,也查了景悦华庭的平均月租金。你每个月的房租直接从月薪里扣除,我还要额外付给你两千块。”
“……啊。”
查什么?什么时候查的?
程识听得一脸懵。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刚刚只是想了一下要不要跟任明尧借钱,然后任明尧就说……要给他两千块?
“啊什么啊。听明白了没有。”
看他还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任明尧叹了口气。下一秒,用那种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声音,给自己的行为做了个注释。
“程识,跟我走。”
**
很多人会反感这样霸道的语气。好像不准人有自己的意见,什么都得听他的安排。
程识偏偏很吃这一套。
抱着孩子和任明尧坐上出租车时,他还处于那种云里雾里的状态里,也不记得自己是说了行还是不行,反正是跟着走就对了。
直到走进高档小区,刷卡乘了电梯按密码进了门,他才反应过来。
这里是任明尧的家。
“门锁可以同时存几套密码,明天给你输一套自己习惯用的。或者直接录你的指纹也行。”
进门玄关处的灯二十四小时亮着。任明尧拿了两双拖鞋给他,“我这儿拖鞋全是一样大小,明天再买小号的。”
“那先一双就行了。”程识连忙道。太大了程晓君穿不了,还会增加把自己绊倒的风险。
“行。”任明尧放回一双,自己换鞋先进去,把客厅的灯打开,“去洗个澡驱驱寒气,我点外卖。想吃什么?”
“都行。”
程晓君站在门口,小脸冷酷地观察这处新环境,被程识拉了一下也没有动。
“小君,我们暂时住在这里,好不好?”他踩着拖鞋蹲下//身,耐心地解释,“别怕,这里很暖和对不对。我们不会被雨淋到了。”
柔声轻语地安慰了一阵,程晓君紧握着他伸过来的手指,终于肯往前走了两步。
地板上还是凉的,尤其脱了鞋袜,怕会感冒,程识索性把他抱起来往浴室里去,今晚暂时都用这种移动方式比较安心。
任明尧靠在卫生间门口,看着他哄孩子。迎面过来时才转开视线,“浴室里需要的东西在里面了,我去拿一套睡衣,待会儿给你挂门把手上。”
“好。”
他生疏地说了声谢谢,关上卫生间的门。
出门时只顾着考虑要照顾孩子,他给自己带的东西很少。身上的衣服已经两天没换了,因为只有这一件。他早就感到不舒服,又不舍得买新的,今晚终于能换洗就没有推辞拒绝。
任明尧家里没有也不可能有儿童浴盆,于是给程晓君洗澡变得有些困难。好在他本身是听话的孩子,除了洗头时挣扎几下,大多数时间都是乖乖被摆弄的。
大概是乍一到新环境,程晓君很黏他,总有一只手要抱着。洗完澡他也没顾上吹头发,就用毛巾潦草地揉了揉,打算自然风干。
镜子里的人长发及肩,发尾湿漉漉地攒在肩窝里,衬着着被打湿的清隽眉眼,别有一番风情。
第一次通视频电话时,潼关关直夸他是美人。说像他这样人,不能肤浅地用美男或美女来概括,就是美人,留长发最合适。
其实他最开始留头发并不是因为好看——起码不全是。
他从初中起就是这个发型了,那时候实在太穷,除了买学习资料,没有零花钱的自主支配权。程勇不让他去理发店里“糟蹋钱”,起初自己拿推子给他推,几下完事,跟光头差不多。
步入青春期后,小男生也都知道要注意形象了,他就不愿意再当光头。又没钱去理发店,自己对着镜子剪过两次,要么剪成狗啃要么炸毛,还不如蓄成一束扎起来,齐齐剪断来得爽利。
他头型好,后脑勺圆润好看,绑个低马尾很合适。但那时候没有男生会留长发啊,合适比不上正常,去上学一路上谁见了都会笑话他。
只有任明尧会细细地打量一会儿,中肯地评价:“看着挺舒服的。”
因为他这句话,程识放弃了“干脆还是剪成狗啃”的念头。自己剪头发也变成习惯,每次就剪短到刚好能扎起来的长度。
走出浴室前,程识留意到镜子旁的漱口杯,牙膏牙刷什么的都是一人份,孤零零的摆着。
任明尧家里打扫得很干净,浴室里也是。但冷清,什么东西都是一人份,连拖鞋都只有一次性的。
不久前那点微妙的开心,又悄无声息地扩大了几分。
他很不喜欢寄人篱下的生活。但任明尧这次的劝法很妙,且句句在理,尤其是在这种别无选择的处境里,让他觉得就当是给自己找了份兼职,对双方都公平,没什么不好的。
他本来就挺喜欢收拾屋子,做菜也擅长。
就留下来……住几天,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摊牌了,非把老婆带回家不可(并得逞
劝别人:不太会
劝老婆:一套一套的
呜
还有一章
第08章 就为了把他弄回家?
任明尧走出浴室时,沙发上那小孩儿已经快睡着了。
他也刚洗完澡。主卧里带了单独的卫生间,浴室配置一应俱全,不用排队等。
赶最近一趟高铁回来,他一路上都悬着心。
好在结果不错。
程识靠在沙发旁,一只手拍抚孩子,另一只手正在看手机。听见他开门出来,立刻抬起头想说话,“你怎么……”
任明尧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程晓君。
“没事的,他睡着了。”话虽这么说,程识还是不自觉地压低嗓子,才继续问,“你怎么先给我转了钱啊。”
他没敢收。任明尧刚才点完外卖就给他转了两千块钱,在他洗澡的时候。他做了下阅读理解,以为这是“立刻给我去干活”的意思,正在为难。
“班长……其实是这样的,今天有点晚了,小君要挨着我才能睡着。”他慎重地斟酌着用词,“那个,我明天再打扫,行吗。”
他确实需要钱,但不想任明尧觉得他是仗着老同学的情分,过来蹭吃蹭喝的。
身侧的落地台灯在他头发上环了半圈细细的高光,显出发丝柔亮的色泽。他神情温驯,穿着任明尧给找的睡衣,袖子略长了一截,被手指攥住不安地拉扯。
任明尧定定地看了他好几秒,直到看得他有点扛不住了,才吐口说,“行。过来吃宵夜。”
程识放下心,却摇头说,“我就不吃了,小君离不开我,要是这时间醒过来,后半夜不容易睡着。”
外卖刚才就到了。他接进屋的,闻着像鲜肉小馄饨的味道,挺香的。
任明尧没说什么,往餐桌边走。
程识以为他是自己去吃宵夜,没想到隔一分钟他端着托盘又走回来,两碗热腾腾的馄饨,配了两份蛋饼和爽口的凉拌小菜,放在沙发边的地毯上。
放在两人之间。
程识眨了眨眼,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
任明尧掰开筷子,放在托盘里,又掰开另一只,“吃啊,还要我喂你?”
“……”
程识抿着嘴角放下手机,一只手仍旧被程晓君封印,另一只手去拿筷子,“知道啦。”
在任明尧家度过的第一晚,又暖又饱。
是鲜肉小馄饨的味道。
**
自尊心作祟,程识还是等到隔天早上才收了那笔两千块钱的转账。
他过来得匆忙,任明尧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侧卧从没用过,平时也只是定时清理下灰尘,要住人还是得再收拾一番才行。
程识陪着程晓君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一睁眼就有许多事要忙活。
任明尧连个被罩都不会装,在家务上没什么发言权,就问了他都需要什么东西,列出清单自己出去买。
程识留在家里整理,做惯了家务,即使换个地方干起活来手脚也很麻利。
其实没多少活可做,阿姨应该刚来打扫过一次,地板上都很干净。主要还是收拾出一个他和孩子住的房间。
他给程晓君穿好衣服和袜子,把他放在地板上自由地爬来爬去。自己铺好床,把崽的衣服都放进大衣柜里,短小的衣袖显得衣柜空荡荡的。
他又把昨晚洗好烘好的那件衣服也挂进来,还是空荡荡的。
大部分的行李还在出租屋里。他给房东发了个微信询问情况,得知他们一家也还寄住在亲戚家没能回去,便不再着急了。
急也急不来,顾好眼前是最重要的。衣服他有这两件换着穿就行了,其他琐碎的生活用品任明尧说会去买,倒是工作用的电脑和数位板,必不可缺又暂时不能回去拿,有点犯难。
数位板可以在网上买块新的先用着,选同城应该很快就能到。程识游逛到书房边,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馋里头的电脑又没人可说。
程晓君跟着他爬了过来,都已经两岁多了,大多数时候还是喜欢四脚移动。程识把这只忽然出没的幼崽抱起来,恢复成两脚兽模式,鼓励他多走路,别往书房走。
他还没问过任明尧书房和主卧需不需要整理,不好进去乱碰东西,暂时就只在公共区域内活动。这套房子比他住的地方大了三四倍不止,可以想见,以后每天做家务也是项体力活。他的付出和得到的报酬是平等的。
这样想让他感到踏实许多。
过去几年里,他的独居生活日复一日,像复制粘贴一样平淡又规律地度过。可最近一段时间里的变故却接二连三地找上来,他有点晕头转向,因此这一刻里的踏实感尤其难得。
厨房里锅碗瓢盆买的挺齐全,可一看就知道只是放着做做样子,基本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冰箱里也是空荡荡的,只有纯净水。
程识检查了一圈,在心里大概定下今天的菜色,在超市外送里挑选需要的食材。
他不好意思把这些也丢给任明尧买。其实他只要有个地方住就行,多出来的那两千块钱,就当做买菜钱好了。
刚买完菜,险些被他借钱的网友就发来消息。
【潼关关:你没事吧老婆!!】
【潼关关:我才看到新闻,你们那边水灾好严重,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这两天在外面流离失所,他还没顾上和潼关关说。这会儿看她主动发来关怀,说不感动是假的。
【乘十:放心,我没事的】
【潼关关:那就好!】
【潼关关:你还在家吗?需不需要转移什么的,我看新闻说水位还在涨】
【乘十:应该不需要了,我现在住在十九楼】
【潼关关:十九楼?!我记得你说过自己住在三楼啊】
【乘十:哈哈哈对啊,所以我暂时住在一个朋友家里】
【乘十:我住的那个区比较危险,早早就撤出来了,还好跑得快】
他没有说自己在酒店里担惊受怕的两天。都已经过去了,就没有必要再特意提起惹人担心。
对面的注意里显然都被别的词汇吸引。
【潼关关:朋友!患难见真情】
【潼关关:但是你真的有朋友吗老婆,我见识少你不要骗我】
【乘十:……】
扎心了。这就是无话不谈的下场,即使隔着网线,她所了解的“乘十”也比其他人了解的“程识”更多。
程识轻哼了一声,看着屏幕上又接连蹦出几条消息,仿佛嗅到八卦迫不及待。
【潼关关:啊!我好像知道了!】
【潼关关:是不是内个,就内个】
【潼关关:前几天你说想聊天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内个!】
【潼关关:是不是他!是不是啊呜呜呜我不允许有人和我抢老婆】
他笑出了声。连日以来第一次感到放松,甚至有开玩笑的心情。
【乘十:你猜】
逗逗小姑娘挺有意思的。他切回外卖界面看了一眼超市的配送进度,这才想起还没问任明尧。
【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对面回得比小姑娘还快。
【马上】
**
上一次被任明尧拎出来喝咖啡,还是在上一次。
宋子扬在家里懒觉睡得好好的,一个电话被叫出来,仰头灌一杯黑咖啡提完了神,“干什么啊你,体验生活2.0?”
咖啡店在商场旁边。他一进来就看见任明尧身边那一大坨购物袋,显然是刚刚结束采买。
“算是吧。”
任明尧扣起指节轻敲桌面,清了清嗓,把平淡无奇的句子说出了抑扬顿挫的播音腔。
“这家店,是有故事的。”
“……”
宋子扬:“是我在梦里还是你没睡醒?”
昨天要他找系统里的朋友加班加点查旧情人的消费记录,今天又一大早拉他来喝咖啡——这个点儿明明也不是任明尧起床的时间!
解释不通。宋子扬看着他拿出手机,把一串电话号码重新输进电话薄里,备注程识,还给加了个a的前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他连人家身份证号都能脱口而出,电话号码删了再存上也显得不稀奇了。
“我接到他们了。”任明尧轻描淡写道,“现在就在我家里。”
“……”
电光石火之间,宋子扬被黑咖啡疏通的脑回路似乎发挥了作用,“……都接过去了?”
“都。”
“艹。”
他看着对面的人,眼神像在看外星生物,“你昨天赶着回来……就为了把他们弄回家啊?!”
人家有老婆有孩子的,江湖救急算你仗义。怎么还给接自己家里去了?还一家人整整齐齐接过去的?
“我不是要拆散你们,我只是想加入你们”男德版?啊?
这是碳基生物能干出来的事?这是能忍的事?
他不理解,他大受震撼。
别是写剧本走火入魔了吧。
宋子扬痛心疾首地看着对面的兄弟,表情都严肃了起来,打定主意今天必须得劝他个浪子回头迷途知返,“你好好跟我讲讲,把他弄到自己家里来,是想干什么?”
任明尧抿了一口咖啡,放下杯的动作慢条斯理,堪称优雅。
余光里瞥见手机屏幕上亮起来的微信,他的眼神也跟着亮了亮。回复消息的大动作过□□速,衬得语气更有些漫不经心的任性。
“我就是想。”
作者有话要说:
回兄弟:少管我
回x10:好耶,老婆喊我回家吃饭了
*
来辽!
三更(虚弱
榨干了我
缓缓躺下
大家晚安
mua!
第09章 给你吃的。
【潼关关:我就知道!不愧是我!】
【潼关关:可是你们才刚碰到面,聊天都没聊顺溜呢,他就把你领家去了?这是不是太快了……他是不是对你别有居心?!】
【潼关关:虽然遇到水灾属于是特殊情况,但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啊老婆】
【乘十:嗯嗯,我知道的,但他不是坏人,就是心软,只要碰上别人有难处都会帮一把】
【乘十: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了,很爱照顾别人,到现在也没变】
【潼关关:哇,听起来是个好温柔的人】
【潼关关: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很多小故事啊嘿嘿】
【潼关关:等下个月我们见面了一定要再给我讲讲!想听细节】
【乘十:上学时的事我都不太想得起来了哈哈哈】
【乘十:他快回来了,我得赶紧准备午饭】
【潼关关:好嘞!那到时见[表情包]】
【乘十:[表情包]到时见~】
【潼关关:嗯嗯!】
超市外送已经到了楼下。程识打开门禁锁让外卖员上来,顺便给程晓君换了片尿不湿,才去接订好的食材。
他从购物袋里挑了只清香的橙子,洗干净递给程晓君。圆滚滚的橙子要双手捧着才不会掉,程晓君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睁着一双圆眼睛跟手里沉甸甸的水果对峙。
他只要双手都被占满就会像被封印,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程识得以抽出身来准备午饭。厨房是半开放式,一抬头就能看见沙发上的情况,十分钟过去了他还捧着橙子盯着看,傻乎乎的。
“想不想吃?”处理食材的间隙里,程识时不时地逗一逗他,拿起切好的番茄做出要吃的姿势。
程晓君对他的声音已经能够及时反应,结合动作,大部分时间里也能猜得出他在说什么,于是张大嘴,咧开一口乳牙去啃橙子皮。
啃不动。
程识莞尔,朝他打了个暂停的手势,“等我一下哦。”
午饭需要的食材已经全部准备好了。程识把大人的午饭暂停放在一边,给幼崽先冲奶粉,又做了蛋卷,才端到餐桌上,用奶瓶交换他手里的橙子,“小君要先吃饭。”
没有高度合适的宝宝椅,程晓君只好坐在餐桌上,抱着奶瓶卖力地吮,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手上那颗鲜亮的橙色圆球。
先吃水果怕会影响他的食欲,不好好吃饭。程识把橙子去皮切好,等他吃完了午饭才递过去一瓣,“慢慢吸。”
程晓君打了个奶嗝,低头咬住手里的橙子肉。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尝到橙子的味道。咂到清爽的果汁,他的眼睛简直像在发光。
和之前吃过的所有食物都不一样,从未尝过的甜蜜滋味仿佛帮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小猫咪似的挺着舌头一直舔上颚和嘴唇,陷进美妙的滋味里难以自拔。
他吃到喜欢的食物时表情会更丰富些。程识一边笑一边用小碗再装两瓣,放到他面前,“一次只能吃半只哦。不然就会像上次一样,晚上去医院揉肚肚。”
喂饱了幼崽,趁他沉迷橙子味道的时间,程识回到厨房去继续做大人的午饭。
午饭是依照任明尧的口味做的。上学时的事他的确都不怎么想起来了,起初是不能也不愿意想,后来时间一久,有意无意的还真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有跟任明尧有关的记忆,连细节都还一清二楚地刻在脑子里。
任明尧初中转学回来,住在爷爷家里,一直都是走读的,午饭嫌来回太麻烦,一般都在学校食堂吃。
他那时候住校,一天三顿都得在学校食堂解决。但任明尧不知道,他大多数时候一天就只吃那一顿午饭,省出早晚饭的餐费,只是为了能在两个人一起吃午饭时,给自己的餐盘里多添一道荤菜,不显得太寒酸。
他们一起吃过数不清的午饭,食堂的菜色轮着尝了一遍又一遍。每顿除了一荤一素,他都和任明尧一样要两倍的白米饭。
其实他饭量不如任明尧,可是午饭不吃饱一点,晚自习就要饿得试卷都看不清了。
任明尧喜欢甜口。他做了糖醋小排和咕咚肉,再配一盘清脆可口的白灼菜心,装盘上桌后没过几分钟,玄关处就传来动静。
“好香。”任明尧把满满当当的购物袋放在地板上,从里面拎出两双新的拖鞋,一大一小,放在鞋架上摆好才穿自己的,“做了糖醋排骨?”
“嗯,刚做好你就回来了。”程识说,“本来还打算做个汤,时间不太够。”
他平时都是按照自己的饭量做一人餐,中途照顾孩子又花了点时间,计划中的玉米甜汤就只好先放弃。
“够了。”
任明尧趿着拖鞋走过来,又从那一大堆超市战利品里拎出一罐牛奶,“喝这个。”
“……我又不是小孩子。”程识看着这人另拿出一罐可乐安排给自己,显然是区别对待。
怎么任明尧到现在都还觉得他喜欢喝牛奶。
上学时任明尧的爷爷心疼孙子,吃完早饭还总硬塞一盒牛奶给当加餐,孙子就又带到学校硬塞给他。他其实不怎么爱喝,是因为从前一天午饭之后就没再吃东西太饿了,也因为是任明尧给的,所以才每次都吨吨吨一气喝完,显得很爱。
“喝吧,你都没怎么长个儿。”
任明尧单手开可乐,易拉罐被开启时“嗤”的一声,配合着说出的话相当嚣张,“努努力,趁这两年还有希望,没准儿能再蹿一蹿。”
“……”程识脸都憋红了。
身高是每个男人心里的隐痛,偏偏一眼就能看个分明,无法反驳。
曾经他是跟任明尧差不多高的。但从高三到现在,他基本上都没怎么长,卡在176再也上不去,只能隔着四厘米的天堑遥望180大关多年。
已经把180甩在身后的人才能说出这么丧心病狂的话。程识默不作声地把那罐甜牛奶握在手里,拉开购物袋看了一眼。
他列出需要买的都是些牙膏牙刷毛巾之类的小东西,应该不会装满这么大一只袋子的,“怎么……买了这么多零食?”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还在着迷地嘬橙子的幼崽。橙子瓣被嘬得只剩稀稀拉拉的果肉渣,“小君还太小了,不能吃这些的。”
“知道。”任明尧说,“给你吃的。”
程识一怔,微妙的滋味在心底发酵,看着他捏起盘子里切剩下的半只橙子,连吃了两瓣。
好像也不是那么丧心病狂了。
“你还没有洗手。”
“……”
任明尧吃开胃小菜的动作顿在空中,好像鲜少受人这样管教。
“快去。”程识快忍不住笑,低头掩饰,拿起刚买的洗手液给他,“把这个也拿过去。”
洗手液是程识指定要买的牌子。任明尧在货架上找了几遍才看见,丢进购物车时还诧异了一下为什么非得要这个。
直到拎到洗手台上拆开包装,他按压泵头,看着手心里冒出一团玫瑰花朵形状的白色泡沫,带着好闻的香味。可爱又精致的设计,在细节处为生活提升幸福感最合适不过。
如果放在别的任何时候,他都会觉得这种设计没什么用处——反正过几秒这些泡沫都会被冲走。可现在他看着这样的小玩意出现在自己家里,心里却感到异样的妥帖。
仿佛被这样认真生活的态度感染,有种自己也很热爱生活的错觉。
洗干净手回到桌边,程识已经把购物袋里的东西归置分类,放到应该在的地方,零食也收进了茶几的抽屉里。
顺便趁他不在调整好心态,自然地说,“谢谢班长。”
“……”
任明尧拉开椅子,“你能不能别再叫我班长了?我们已经毕业很多年了。”
“那要叫你什么?”
程识想了想,他很久之前就叫班长叫习惯了,没叫过别的称呼,“任先生?任老板?还是……任编剧?”
“……”
任明尧又板起个脸:“吃饭。”
他一直都这个表情,程识也只当他是心血来潮随口一提,没有放在心上。
午饭时他问了任明尧有没有闲置的电脑能够借用。任明尧直言,“用书房的。”
“那你用什么?”
“我还有平板。”
他说,“我最近不忙,也不在家里工作。”
他在家里赶稿的情况只存在于晚上。人的习惯很奇怪,他白天习惯待在外面写东西,晚上只有在家里才有灵感。作息不规律也不是一天两天,意识到问题却很难纠正,索性自暴自弃就这么过下来了。
“那我就只在白天的时候用。”
程识说,“过几天应该就能回家,到时候用我自己的。”
任明尧顿了顿,捏着筷子说好。
程晓君已经提前吃饱喝足,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谁说话就看谁,还在叭咂着嘴唇坐在一旁回味橙子香。
他很喜欢橙子的味道。之前给他吃过的苹果香蕉猕猴桃都没有这样得他欢心,于是程识把橙子加入了他的固定菜单,也不敢再给多吃,每天一只。
连同任明尧的便当里,橙子汁橙子果冻香橙蒸蛋橙香鸡翅也连续一周换着花样闪亮登场。
知道任明尧要去外面办公后,程识的上午就更忙了。
其实一开始问“需不需要带便当出门”时,他并不觉得任明尧真的会需要。不是不想做,而是想着外面的小餐馆那么多,随便挑一家都比他做得地道还热乎,没必要自己带饭。
但任明尧“需要”说得十分干脆,以至于像是对他的家常菜手艺给予了莫大的肯定,不给做都说不过去。
合住一周后,彼此的生活规律也基本上摸清了。
之前在医院第一次时程识那么担心会打扰他,任明尧已经做好了程晓君很吵的心理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孩子比大多数同龄的人类幼崽都安静,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基本不会哭闹。
相对而言,程识偶尔还会觉得他更不省心。正常情况下,他一天只吃两顿正餐。程识刚住进来时他还试图努力挣扎起来吃早饭,但装模作样也只坚持了两天,第三天就彻底放弃原形毕露了,起床直接吃午餐。
于是程识做给他的便当,严格意义上来讲便只能算是下午茶。不用太担心主食冷掉对肠胃不好,饭盒里会花心思做些精致的小点心,好吃又好看。
宋子扬被迫见识过不止一次。也根本不想承认,这个工作日下午坐在星巴克里忽然掏出保温袋的人,居然是他的兄弟。
“你看,”任明尧顶着张高冷脸,打开饭盒向他展示那些精致的点心,语气严肃得像在给他讲戏,“这叫便当。”
作者有话要说:
见过没?便当,我老婆做的便当(循环念经.jpg
平平无奇日常糖分
大家晚安
mua!
第10章 我说话算数。
上午整理完家务,下午的时间就用来处理工作。怕任明尧晚上要用电脑,程识不得不把每天的工作时间压缩到下午的几个小时里,注意力高度集中,每天都在“手快画断了”和“扶我起来我还能画”之间反复横跳。
此时程晓君的乖巧安静帮了大忙。他在书房里工作时,这孩子总是不声不响地坐在书架旁的沙发椅里午睡或玩自己的——只要把双手都占上,一只橙子也能玩一下午,使得他这周的工作效率史无前例的高。
一周过去,这天傍晚他接到了房东的电话,说水退了,叫他回去整理自己的房间。一楼的店铺都被淹得不成样子,但他住在三楼还好,最多是雨水刮进去有点潮湿,收拾收拾不耽误接着住。
程识道了谢,通完电话后关掉电脑,收起数位板,顺带着把整个书房都整理一遍。
任明尧的书架上摆得满满当当,但大部分都是新书,基本都是他的编剧和作家朋友们的赠书。还有些连塑封都没时间拆开,就先放在了书架上。
书架是好看的红木色,除了上层的展示柜,底下还有一排抽屉。程识前几次打扫时都只打扫了地板和书架,今天瞥一眼,心想着万一里面太久不打开也会生霉味,打开晾晾也好,就顺手往外拉。
橘色的夕阳透窗而过。那只长长的抽屉里被拉开,里面空空荡荡,只靠边放了只旧纸箱,朝上的那面用油性笔写了“x10”,顺滑的字迹在夕阳里反着亮光。
程识愣了愣。箱子没有封口,他像是受到引诱,拨开了上面的纸板,看到最上面花花绿绿的封皮,是本画风很古早的漫画。
他对这漫画很眼熟。拿起来放到一边,底下两本三本,整整一箱,全部都是他亲手翻看过的漫画。
他初中时就很喜欢看漫画了,只要能攒下个块八毛的,都迫不及待地去二手书店买一本临摹。但家里是不可能允许他偷偷攒钱买漫画书的,想要又不敢拿回家,就只能拜托任明尧保管。
其实这里面有一大部分都是任明尧买的。任明尧家里条件很好,因为父母离异跟谁都不方便,才回爷爷家住,平时零花钱都能拿三份,很够用。买的时候说是一起看,但他知道,任明尧没那么喜欢看漫画,暗戳戳接济朋友的心思更多些。
高三离开家后,这些漫画书他自己都没再想起过,却被任明尧好好地保存到现在,买了新房后还特地带过来。
程识放回漫画,合上箱子把抽屉推了进去。
这天晚上任明尧回来吃饭,他没提这件事,只是默默地在鸡丝面碗底多给加了只荷包蛋。
程晓君跟平时一样,早早就睡了。小孩子觉多,一天能睡十几个小时。程识躺在他身边也不太敢玩手机,索性起床出去,轻轻带上门。
客厅里还亮着灯,电视的位置被换成了投影屏幕,任明尧没骨头似的躺平在沙发上看电影,一双长腿把三人座的沙发都占完了,脚踝还悬空着。
电影一点声音也没开。余光里瞥见程识走出房间,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曲起一条腿,象征性地腾出了勉强能坐下一个人的空位。
他没想着程识真会坐过来——大概只是出来喝个水什么的。这些天除了吃饭的时候,程识很少走出卧室的门,有什么话都在饭桌上说了,其余时间基本见不着面,各过各的。
但程识真的朝他走了过来,在他留出的一人位坐下,膝盖并拢坐姿很乖,“我还没好好谢过你,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愿意收留我们。”
忽然来这么一句。任明尧挑眉,“长大了,这么懂礼貌。”
“喂……你也才大我半岁好吗。”
程识笑着说,“干嘛用这种长辈的语气跟我说话。”
“那也谈不上收留。各取所需。”
“嗯,我有个事跟你说。”
程识顿了一下,才开口,“我可不可以在这里住到……五月份?因为,我有一笔定期存款,要到五月份才能用。”
他的想法很简单,任明尧已经给他转了两千块钱,那他起码要把这个月的家务干完才能走。
其实即使任明尧不出现,他也打算拿到存款后就重新找个住处。之后程晓君越来越大,需要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一个小单间容纳不下。
本来是打算住完这个月就走的。但是看着他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影,不知道怎么脱口而出是五月份了。程识想,五月份再走也挺好,到时候手头宽裕,直接找个好房子搬过去,也不用来回折腾了。
回过神来,任明尧矜持地说,“可以。”
他莫名的松了口气,“谢谢任老板。”
“……不去陪程晓君睡觉吗?”
“没事。”
程晓君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环境,夜里也不怎么会惊醒。程识道,“我陪会儿你。在看什么?”
“不知道。片名我已经忘了。”
任明尧缩回脚,盘腿坐起身,困倦地揉了揉后脑勺,“剧情有点无聊。”
还是给他找灵感用的片子,姜乐乐强烈推荐的,说是特别经典特别感人,他看了半个小时只觉得老套,不明白一群小屁孩打打闹闹有什么可拍的。
“故事背景是在高中校园,取景地跟我们学校还挺像的,校服也像。”任明尧打着呵欠去摸茶杯,“大概全国都差不多长那样。”
晚饭后程识给他煮的水果茶,用陶瓷小火炉温着。他倒了一杯伸着胳膊递过去,程识摆摆手,“不用了。”
“啧,”任明尧说,“嫌弃我。”
他本来一个人看电影,小茶几上也只放了一只杯子。“用,我还一口没喝过。”
程识不好意思地看着投影画面,仍是摆手,转移话题,“不是,我晚上不太想喝甜的……你接着讲,这看到哪了?”
任明尧盯着他看了两秒,把水果茶放回小茶几上,“忘了。”
“……”
“我一直在走神。”
主要是他对剧情不感兴趣。程识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拉片有什么习惯吗?我画漫画也要研究分镜什么的……偶尔也会拉片学习。”
“我?第一遍不拉,只看。”任明尧随口道,“先把自己当成观众去看,不急着分析。技巧的事等第二遍第三遍过的时候再研究也不迟。”
程识露出恍然的神情,笑着转头看他:“原来是这样,感谢任老师的指点。”
“……”
别人叫“任老师”,不管客气还是调侃都挺正常的,怎么他叫起来,就带着点……
说不清。任明尧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声音发紧,“看你的电影。”
“哦。”
程识专心看电影。
他还挺喜欢看这种校园题材的,自己也画过少年心动的青春物语,氛围感明亮轻快。不过今天这部电影是现实向,就稍微有些沉重。
主角之一是个身材瘦小的男生,斯文柔弱,总被班上的同学调侃像小女生。
任明尧若有所思,“他跟你上初中的时候有点像。”
“……”
程识不满地嘀咕,“哪里像了。”
但他知道任明尧没说错。他小时候是长得像女孩,尤其初中身体还没怎么开始发育的时候,班里元旦演舞台剧,他和另一个女同学之间投票演白雪公主,他还多得了两票,就离谱。
后来上了高中,个子长高了才好些。
他还记得,那时任明尧没有把票投给他。
“你不是很烦别人说你像女生吗。”
任明尧说,“不过反串表演确实更有意思。我还拍照了,一直在电脑文件夹里保存着。你想不想看?”
“……”
程识:“不想。”
那场晚会任明尧被拉去当主持人,才侥幸逃过了舞台剧的选角。并且因为能站到离舞台很近的地方,拍的照片角度也是最清晰的,晚会结束后还无私地把照片都分享给了同班同学,导致他的女装照黑历史到现在说不定还流传在那些人之间。
光是想都太羞耻了,他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遇到同学。
至于罪魁祸首,他不忿地看了眼任明尧。
已经遇到了,就没办法了。
电影过半,任明尧饶有兴致地接着往下看。
他原本都准备拎着水果茶回房间去玩手机了,程识出来后这电影忽然就变得有趣起来。
再看下去,程识的心情却越坠越沉。
这个小主角的经历和他的确很像。或许遭遇校园霸凌的经历都是大同小异,电影里出现的相当一部分情节他都亲身体会过。
甚至电影里还增添了美化过的过审滤镜,现实中他们说的才没那么好听。小白脸,娘炮,更脏的字都有。他并不是不能接受别人说他长得像女生,毕竟有一部分算是在阐述事实。但“娘炮”这种字眼,羞辱他的同时也羞辱女性,带着十成的恶意,只为霸凌而存在。
时隔多年,再看到这种什么都不懂只会欺软怕硬的破小孩,程识都想把他们从电影里揪出来暴打一顿。
剧情的最后,主角站在楼顶边缘,单薄的身躯在风中摇摇欲坠,控诉楼下遥望的师生。那些平日里见惯了的脸,一张张都显得面目可憎。
在他受到欺凌时,那些人中没有任何一个愿意为他挺身而出。
“你们全部都是凶手!”
少年恨恨地说完,毫不留恋地从楼顶跳了下去。
程识下意识地闭上眼,坐过山车似的心里一空。
虽然电影里的男孩被楼下的救生气垫接住,没有生命危险,那一瞬间失重的无力感还是让他有某种感同身受的苍凉,仿佛陪着也跳了一回。
结局是传统的团圆式,女主角挺身而出揭露了一切,老师同学纷纷向他道歉,敞开心扉,于是一个年轻的灵魂得到了拯救。
字幕升起,任明尧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听着像贬义的。程识本想说“我也觉得结局太假了”,没料到他笑的是另一个点,“为了显得立意深刻,就都得加一句‘全都是凶手’吗?”
任明尧说,“那同班同学都太倒霉了。”
他看过太多“你们都是凶手”“旁观就是帮凶”的论调,已经看得精神疲劳,感到厌倦了,“如果连自己都无力反抗,为什么还要怨恨别人没有帮他?别人当然都想要自保,就跟他一样。可以说懦弱,冷漠,但称不上有罪。”
程识震惊地转头看他,眼神像在看一个没有同情心的坏人。
任明尧不以为意,甚至还继续解说剧情,“在轮到他之前,那群人不止霸凌过一个学生。从前他看到不相干的人受欺负,曾为别人挺身而出过吗?像他对别人的期待那样?”
“所以,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为什么要期待别人替他做到。”他说完,看向程识,“你不这么觉得?”
任明尧这时才发觉,自己坐起身腾出大半张沙发的空位,程识却自始至终没有朝他身边靠近一点,还坐在一开始的边角上。
“……没有。”
程识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起身低声道,“我先去睡觉了。”
**
程识不太开心。任明尧看得出来。
但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不爱争辩的性格,不开心也不会说为什么,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
任明尧想不通,是电影的问题还是自己的影评有问题。
他说完也问了程识是否有异议。程识说“没有”,那应该不是影评的问题吧。
电影……太悲情了?太沉重了?太黑暗了?
演员长得不好看?
他不该提程识上学时也被调侃长得像女生的事?
到底是为什么。程识回到卧室后,他盯着那扇关上的门思考到深夜,又回卧室睁眼到凌晨。
为这种小事不值当闹矛盾,等天亮了再好好问一问。
他调了个闹钟,破天荒地计划起床吃个早饭,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把事情解决一下。没想到身体仍旧屈服于生物钟,他压根没听见闹钟,一觉醒来又快到中午了。
问题不大,反正程识一直在家。
任明尧遵循习惯,躺着醒了会儿觉才起床洗漱,走出卧室的一瞬间,嗅到近日来熟悉的饭菜香味,更觉得没什么大事了。一切如常。
可当他走到餐桌边,才觉出不对劲。
午饭是在。
人没影了。
按照以往的习惯,程识这时都会坐在桌边照顾程晓君吃儿童营养餐。今天却只有饭桌上的三菜一汤还照常存在,被盘子倒扣着保温。
任明尧眯了眯眼,转身到侧卧敲门,稍微使了点劲门就开了——压根没关严实,走得挺急。
“……程识?”
他鬼使神差地进了房间。
房间里几乎还是原样。程识东西本来就很少,住的时间也不长,把床单被子铺平,就像从没来过一样。
任明尧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硬是没看见任何一样私人物品。连衣柜里只挂着一套睡衣——是他找给程识的那套睡衣。
又是一句招呼都不打。
走得干干净净。
任明尧在空房间里站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走出卧室,到沙发上坐着冷静。
小茶几上的水果茶还是昨天晚上的,早就冷透了。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落进胃里隐隐作痛。
客厅里南北通透,一侧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日光却从另一侧阳台直射进来,正好照到他这儿。于是他半个身子沐着暖,半个身子冷得快要失去知觉。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才会变成这样。
这问题八年前他就想过,可没人给他答案。唯一能回答他的人八年后重现,把同一个问题又一次扔到他脸上。
那天的闹钟,像是定错了时间,傍晚才响。
门锁声响起时,任明尧花了数秒才反应过来,随即腾地一下站起身,大步走到门口。
程识艰难地拖着行李,刚拉开门,迎面差点跟他贴上,吓得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怎么了?”
任明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程晓君在回来的出租车上睡着了。他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拖了只沉甸甸的大行李箱,箱子上还摞着只旅行包,装得鼓鼓囊囊。
“你去哪了?”
“搬家啊,还有些东西打包了明天运过来。”
自己多带一点,同城搬运的费用就能俭省一些。程识无奈道,“先让我进去吧,快抱不动了。”
任明尧让开了路。
程识暂时顾不上他,行李也放在门口,先去把孩子安顿好,轻轻带上门退出房间,才看见他不声不响地推着箱子过来。
“找我有事吗?”程识试探着问。开门的时候他表情有点焦急,“是什么东西找不到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
“……”
忘了。
“我走之前给你压了字条的,在盘子底下。”程识看了眼餐桌,“你还没吃饭吗?”
“……”
还真没吃。
“起得晚,还不饿。”
任明尧艰难地找回表达功能,欲言又止。
“我以为你……”
一瞬间,程识似乎明白了他在紧张什么,忍俊不禁,“说了要住到五月份的啊。我说话算数的。”
作者有话要说:
x10回来前的任老师:茶凉了,我也凉了
x10回来后:住,给我把这辈子住完(超大声
*
来辽
调整作息又又又失败了
算逑
就这吧
好消息是下周可以开始日更了耶
大家晚安叭
mua!
第11章 有点凶。
住了那么久的房子忽然说要退租,大家都挺舍不得的。房东大姐慷慨地退了他全部押金,还帮着他收拾了会儿房间,叮嘱他今后好好生活,半个亲人一样。
程识把数年来的行李家当全部收拾整理完,许多东西都留给了她,算是临别的礼物。一整个下午都在干体力活,还得分出精力照看孩子,回来累得只剩半条命了。
任明尧什么忙都没能帮上,“怎么不告诉我要搬家?我今天一直闲着。”
“我自己就能收拾得过来。再说你也起不来床……”
程识把洗面奶放上洗漱台,看着镜子里映出两个人的身影,无奈道,“你总跟着我干什么啊。”
“……”
从他打开行李箱归置生活用品开始,任明尧就在他身边打转,从厨房跟到洗手间,没见憋出句什么正经话来。
任明尧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往后退了半步让出路,仍旧和他前后脚往客厅里走,“晚上吃什么?”
原来是饿了。
“你想吃什么?晚上我还没买菜呢。”程识叹了口气,觉得这人的生活能力跟程晓君差不多水平,“我给你热午饭,先垫垫。”
他正要往厨房走,听见侧卧传来拍门板的轻微动静,立刻又转了脚步去打开门,把里面的幼崽放出来,释放微笑的同时,连声音语调都不一样了。
“看看是谁睡醒了~小君睡得好吗?”
“……”任明尧看得一愣。
变脸真的很快。
侧卧的床是榻榻米,他睡醒了就会晃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爬下床,自力更生着陆在地板上,开始新一轮的活动。
程识跟着看了几次,确认他下床越来越熟练不会磕碰后,就没再阻止他的探险行为。
从卧室里放出来,他摇摇晃晃连走带跑地奔着程识过来,最后撞在他的膝盖上,用短胳膊环抱着他的腿,睡得潮红的小圆脸一阵蹭。
他从老家来的这一个月里,清晰可见地长了不少肉,小脸温温软软的。程识心都快被蹭化了,一只手把幼崽拎起来抱在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脸蛋一通亲昵,“小君想吃什么?给你切橙子好不好?小君今天也好乖,要奖励一下~好乖~”
“……”任明尧干看着。
程晓君双手推着他的脑袋,力道不大,就是对大人黏黏糊糊的过度亲热有些嫌弃。但对橙子很有反应,捕捉到关键词,立刻短促地啊了一声。
奶里奶气的一声,程识又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蛋,在丧失理智的边缘,“怎么这么喜欢吃橙子,以后叫你橙小君好不好~诶,今天在外面这么久辛苦了,晚上吃饱饱然后,小叔叔帮你揉肚肚~好不好~”
“……”
任明尧被这一串叠词输出击中了脑壳,有点发懵。听着他舌尖卷翘地跟程晓君说话,仿佛嗓子里含了蜜糖,甜得黏糊,奶声奶气的腔调哪里像跟程晓君说话,简直像是替程晓君配音了。
他平时关起门来,在房间里跟程晓君说话,都是这个语气?
程识平时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表现得太老父亲,搬完家回来倒无所谓了,和孩子亲热完才放下,转身去厨房切橙子之前看了他一眼。
任明尧轻咳一声,“我想吃糖醋排骨。”
“好。”
他的语气俨然恢复到成年人的冷静,“你想吃什么先把食材加购物车里,我手机在那。喏。”
“……”
区别对待了属实是。
任明尧脾气直,真上头了连甲方都敢怼,得亏有经纪人和小助理帮着周旋才不至于英年失业。工作之外,朋友间相处这个性子倒不算是坏事,从上学时起就因为坦荡仗义人缘颇佳,不少朋友到现在都联系得不错。
因此,他觉得不对劲了就一定会问个清楚,昨晚顾及程识和小孩要休息没有直接去敲门,对他而言已经是善解人意的委婉路线了。
午饭都没动过,程识已经累了一天,他没让再做新的。糖醋排骨说完就忘,晚上还是吃的热过的午饭。
碗盘都扫干净,任明尧才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
路线是委婉了,但“问个清楚”的话术没怎么进步。
这语气,直愣愣的跟要约架似的。程识被最后一口红烧小土豆噎住:“……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因为你和我说话,语气跟和程晓君说话的时候不一样。”任明尧如实道。
“……”
醒醒啊你。
“跟小朋友说话当然是用小朋友的语气。”程识好笑道,“你都多大了?跟你那么说话,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任明尧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
程识无语地看着他。空气安静了数秒,两人同时笑起来。
大概真是他想多了。任明尧心想,昨晚的电影是就事论事,今天的搬家也是事出有因。
程识表现得很正常,本来就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他也不该乱猜,闹出误会。
但他还是说,“程识,我不是很会揣摩心思。以后你在想什么,要告诉我才行。”
印象里他不止一次地说过这句话,如今再听却是久违了。
“知道啦。”程识笑了笑,“厨房我会收拾的。你去休息吧,早点睡。”
听是听得进去,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
如果每个人凡是知道的事都能做到,这世界上的烦恼会消失一大半。
程晓君下午睡了一路,晚上就比平时有精神。程识陪着他玩了一会儿,哄睡他才去洗漱,已经是十点钟以后。
在把程晓君接到身边之前,这个时间还算不上晚。他常常凌晨一两点钟才睡,工作或摸鱼,跟网友聊天什么的,随随便便就熬到深夜而不自觉。
开始养孩子之后,他怕有辐射影响小孩发育,也怕有光照影响小孩的睡眠,都不敢再熬夜玩手机,睡得越来越早。现在再看晚上十点,都觉得是个很晚的时间了。
其他朋友照旧是熬夜能手。潼关关给他发消息时明显还嗨着,据说是跟小姐妹讨论过些天来茂华参加动漫节的事。
【潼关关:我们在说要出什么角色,然后把cos的道具服装买一买】
【潼关关:我还是想cos小樱!上次买的空白库洛牌还在,到时候我就带去展子上偶遇亲友和神仙太太,逮着谁跟谁要签名诶嘿嘿】
【乘十:很ok!】
【潼关关:咱就是说,那么或许,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假设大约八成没准儿我的亲亲老婆也会出个角色当作粉丝福利呢?】
【乘十:[表情包]】
【乘十:啊这!】
【潼关关:期待的目光.jpg】
【乘十:我没有什么想法[捂脸]也没什么经验】
【潼关关:没关系的!你只要想玩,尽管问我】
【乘十:让我想想】
【乘十:这次应该先算了吧,我到时候肯定得带着小君一起去】
【乘十:要照顾孩子的话精力就不够了】
【潼关关:唉,说得也是】
【潼关关:没事!反正动漫节每年都有,让我们相约明年!】
【潼关关:给小侄子的玩具我都买好了哈哈哈放进我的旅行箱压箱底】
【潼关关:到时候我一定要尝尝你的手艺www我馋了好久了】
【乘十:没问题~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乘十:不过我现在住在朋友家里,还没问过他能不能带别的朋友过来】
【乘十:如果他介意的话,我就做好了带去展上给你尝尝好不好?】
【潼关关:okk!】
【潼关关:还有我们说好的合照!到时候发微博梦幻联动我已经能想象到那盛况了】
【潼关关:一定又会有很多人跟我抢老婆!哼!美人亲亲(*╯3╰)】
【乘十:[表情包]】
【乘十:好啦,早点睡,熬夜会掉头发的】
【潼关关:ojbk!晚安老婆!】
【乘十:晚安[表情包]】
手机亮光熄灭,程识看着屏幕上映出自己的脸,微微出神。
他想起以前总有人喜欢讨论那种奇怪的问题——类似于“长得好看的人知不知道自己好看”。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好看而不自知的人,就算一开始自己没有意识到,身边人的反应也会成为提醒。
所以从小他就知道,自己在周围的同龄人中算是“好看”的那一种。可惜世界给予他的提醒残忍了些,这种“好看”没有让他变得多么受欢迎,而是成为被排挤的理由。
任明尧不住校,不知道男生宿舍里对待“好看得不像男生的男生”,是怎样的一套做派。
和电影里不同,他反抗过。看出他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性格,明着来的恶作剧就变成了无声的冷暴力。以他性格阴郁不好相处为由,高中的那几年里,除了任明尧,几乎没有什么同学会跟他来往。
可他的性格只是温和内向,即使变得阴郁,也是后来才硬生生被逼出来的。
程识翻身下床,把手机放远了些才又回来躺下,抬起手臂压住眼睛,忙碌了一整天的疲劳从眉心开始扩散。
昨天晚上听到任明尧对电影台词的评价,他有点失态了。
其实他不是完全无法认同——某种层面上看,任明尧的话很客观,也挑不出什么错。
但是那些话,或多或少会让他觉得,自己曾承受过的折磨不值一提。
高中时的事任明尧一直没有发现,他很庆幸。
而现在,他不再是那个憋着满腹心事,每次见到暗恋的班长连话都说不清楚的高中生了。他可以,也应该当个成熟的大人,体体面面地跟任明尧相处,云淡风轻地度过同一屋檐下的数月时光。
就像任明尧说的,只是搭伙过日子,各取所需。
从前的事,不提也罢。不想也罢。
程识在心中警告自己。
没有谁会是一成不变的。他们都已经变了。
心中难忘的是曾经的少年,而不是同一屋檐下的那个人。
**
大概是搬家太疲惫,隔天上午,程识一觉睡过了头。
程晓君一早就醒了,也没发出声音吵他,饿着肚子在旁边左右来回滚,团成一团玩自己脚指头。
看他坐起身,才扒拉着床头的纸尿裤,往他手里塞。
程识秒懂,揉了揉眼睛,笑着摸他小肚子,“拉臭臭了吗?噫~快起来,跟小叔叔去洗手间换裤裤。”
一般这时候任明尧都还没醒。他也没多想,没换睡衣没照镜子,扒了两下头发就开门出去,恰好撞见客厅里忙活的背影。
任明尧破天荒起得比他还早。
看样子是体恤他搬家辛苦,想照顾他的早餐,但也很有自知之明,没有祸害厨房和无辜的食材,直接叫了早餐外卖。
热腾腾的豆浆油条和开胃小菜刚在餐桌上摆开,听见他开门的动静,任明尧转身,“你平时都这个时间起来吗?”
“差不多……平时更早一点。”
他指指手里的纸尿裤,“我先去带小君上厕所。”
“去吧。”任明尧打了个呵欠,一边点头一边继续倒豆浆,“出来正好吃饭。”
“哦,好。”
程识急匆匆地进了洗手间,关上门给程晓君搞完个人卫生,立刻鞠了一捧凉水泼在自己脸上,用力拍了两下。
不过是一顿早餐,还是外卖。
就这样也会感动吗。没出息。
程晓君坐在马桶盖上,一张冷酷的小脸朝着他,目不转睛,似乎在思考他自我拍打的原因。
短暂的冷静过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抱起孩子出去吃早餐。
餐桌上向来是说事的地方。他原本习惯性地要叫“班长”,可昨天晚上才刚警告过自己跟过去说再见,任明尧也说了现在再这么叫不合适,他便也想着改个口。
但他就是叫不出别的了。开玩笑叫个“任老师”还好,但是在说正经事的时候,叫别的什么都别扭,“那个……过几天我有朋友来茂华玩,说想见见我。”
一开口就后悔了。
那个什么那个。说的什么玩意。
“我能不能请她来家里吃午饭?”都说到这了,他咬咬牙继续道,“她只是来吃顿饭,不会留下过夜的。我会在你晚上回来之前就把房间都收拾好。”
任明尧用了极大的毅力才起床陪他吃个早饭,正困得睁不开眼,闻言倒是清醒不少,嗯了一声,“男的女的?”
没想到他最关心这个。程识顿了顿,才回答,“是女孩子。可以吗?”
女的。
什么关系把人叫到家里来吃饭?
任明尧烦躁地夹起小菜碟里的酸豆角,咬得喀嚓响。像是延迟发作的起床气,声音冷淡:“随便你。”
“……”
那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啊。
程识不说话了。
风轻云淡的大人真不好当。甚至他心里翻腾的都不是正事本身——在这当口,他都不太在意“可以不可以”的结果了。而是对那口癖般的三个字PTSD发作,脑海中理智的弦啪地一声崩断。
前一晚的心理建设都丢到了脑后。程识想,是他要我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的。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说话?”
任明尧听见他略微发颤的声音。像是伤心了,又像是气着了。
程识说,“你这样,有点凶。”
作者有话要说:
老婆说得对
*
来辽!
妥妥的
今天可以早点睡
大家晚安
mua!
第12章 长得像他。
其实他说“随便你”的意思就是“都可以,你决定就行”,只是让出决定权,不是要故意气人。
程识也是知道的,但知道和做到的差距在此又有体现。即使能够理解他这么说没有恶意,也无法避免被他随口说出的恶劣语句气到。
“你别……”任明尧从来最怕他这样。眼泪还没开始聚集,眼眶就先红一圈,看上一眼就感觉自己犯了滔天大罪。
那天在咖啡店门口遇到他时也是这样,让人觉得是老天爷的错,下了大雨让他为难。
“我以后再不这么说了还不行吗。”
隔了太多年,都忘了怎么哄人,任明尧势急心慌,就地取材把豆浆推到他手边,“喝一口压压惊。”
“……”
程识没绷住笑了出来,看他一眼,也不说话,端起豆浆喝了。
“只要你想就让她来,我家里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任明尧说,“留下过夜是不太方便。她是从外地过来玩的?问问她酒店定在哪。我晚上有时间,陪你们去附近吃个饭。”
刚才就这么说多好,非得先当个坏人,然后才澄清身份。
程识握着杯子摇了摇头,“不用太麻烦,你忙你的工作要紧。她就是过来吃个午饭,坐两个小时下午就回去了,晚上应该还会跟别的朋友出去逛逛。”
“好。”
“我们还约了一起去逛漫展,到时候我早上出门前,会帮你把午饭做好的。”
“程晓君呢?”
“我会带着他一起去。”
任明尧默了一阵,低声道,“好。”
这不是在寻求意见和帮助,是自己打定主意之后出于礼貌的告知。这没什么,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他都安排得很好,招待朋友什么的事情都能自己解决,甚至还能额外再照顾一个孩子。
他只是,不再像从前那个程识了。
不再在遇到事情时流露出无措的神情,不再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别人。他不需要依靠别人,凭借自己的力量,就能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
那这八年来,他一定也都过得很好。
即使遇上了水灾……即使境况稍艰难些,但原本也是可以靠自己度过的,不需要额外的插手。
任明尧并非没有想过,却在这个当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程识不需要他。
是他强行插手,把人带回来的。
程识看着他停下筷子对着空碟出神,表情似乎有些落寞。自己心里也有点纠结。
程识在纠结的是另一件事。
其实昨天有想过,要不要邀请任明尧一起去漫展上玩,但他这边的朋友任明尧不认识,也很难有共同话题。他的工作和兴趣本就小众,朋友也是。到时候凑在一起仿佛隔了个次元,万一处境尴尬……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我也有个朋友,”任明尧忽然说,“前几天说要过来一趟。”
程识连忙点头,“好啊。那我们用不用回避?我可以带小君去公园玩。”
“回避什么?不用。”任明尧皱眉道,“他过来蹭饭的,你走了我们吃什么。”
“……”
程识迟疑着“哦”了一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那……你把他的口味打听一下告诉我?或者他喜欢吃什么菜,我到时候好准备。”
就过来蹭个饭,还对他那么周到。做什么他吃什么不就得了。
不满在心里一闪而过,但这次任明尧显然学乖了,没有宣之于口,而是点头说,“我问问他。”
问不问的,之后再说。
吃完早饭,程识预订的搬家服务也上了门。
他还有几箱行李,昨天全运过来肯定会整理到半夜,影响别人休息,放着也碍事。索性先寄存在房东大姐那,今天上午再运过来收拾。
箱子里是他的衣服,多年来积累的手稿和杂物,还有些加湿器之类的小物件。虽然任明尧说客厅书房都可以用,但他还是把绝大部分物品都放在自己的卧室里。
冬天的衣物帽袜单独封在一只箱子里,他没有打开,因为住不到天气转冷的时候。
任明尧看着他忙进忙出,把那只箱子直接放在飘窗上,“怎么不拆?”
“都是最近用不着的东西。”程识说,“拆了走的时候不好带。”
不知是否错觉,这句话说完,房间里的气氛有一瞬凝滞。
任明尧是想帮忙的。但程识觉得,归置自己的东西只有自己做起来最得心应手,只让他陪程晓君玩一会儿。
来这么多天,程晓君跟他还是保持着彼此不熟的状态,平时都没什么互动。任明尧对全体人类幼崽都没什么好感,不针对任何一只。但既然程识开了口,就勉强离得近点,实际上还是各待各的。
三个人话都不多。程识随口一句坦言,让原本就不热闹的房间氛围又雪上加霜。
任明尧气闷地别开眼,盯着他床上的旧铁盒转了话题,“那这个呢?也不开么?”
“啊……哪个?”
程识忙着安顿自己的电脑和画画设备,全部配置恢复成平常工作时使用的状态,才觉得舒服了,转头看向床上那只掉漆的饼干盒。
刚刚就随手一放,不是什么常用的东西,转头就忘了,“这个里面装的是小时候收集的零零碎碎,我都不记得有什么了,也都用不着。”
程识拿起饼干盒,放进衣柜下的抽屉,看起来并没有要跟他分享的打算,“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整理完了。
不仅没打算跟他分享,甚至还要把他赶出房间。
任明尧假装没听出来,弯腰在程晓君头顶揉了一把,象征性地完成和孩子互动的任务,又在房间里踱着步子转了一圈。
刚才看着还有那么多行李,整理好之后全收纳在房间各处,却一点也看不出来。每样东西都在恰当的地方顺手就能取用,还不显得凌乱拥挤。
换了是他,怎么也收拾不成这样井井有条的样子。程识不让他插手是对的。
这些平日里经常使用的物品都带着主人的气息,再按照主人的习惯布置,一下就把这间清清冷冷的样板间变成私人领域,染上了名为程识的温度。
“宋子扬说明天晚上过来吃饭。”他没话找话,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好啊。”
“你怎么不问问男的女的?”
“……”
程识揣摩不出这话什么意思,就保守地说,“都可以啊,交什么样的朋友是你的自由。”
这个回答显然没有取悦到任明尧的心。
他走之后程识才想到,会不会是自己先前说要招待朋友过来小聚,所以他也较劲似的叫个朋友来家里做客。
光是想想都过分幼稚,应该不会……
……吧?
“他是不是,想介绍朋友给我认识啊。”
想来想去还是这个可能性比较靠谱。程识抱起被冷落的人类幼崽,一本正经地进行对话,“小君长大了可不要学任叔叔那样……明明不是坏心,怎么就不会好好说话?”
“啊。”程晓君多数时候都不太明白这个大人在唠叨什么。他还无法理解太长的句子,只能抓取模糊的关键词,配合语气和表情来猜测。
而今天程识用困扰的语气说话,表情却带着笑,复杂的表现很难猜出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让他幼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困惑。
发愣的表情也这么可爱。程识把脸埋在他肉乎乎的小肚子上乱蹭,深吸一口气,皂粉混合着奶香,让人心情都轻飘飘的。
又或许是他轻飘飘的心情,被转移到了宝宝身上,“切个橙子好不好?”
程晓君:“啊。”
**
宋子扬想蹭饭是次要,主要是亲眼想看看,被任明尧惦记了那么多年,又不择手段藏进家里的初恋到底是何方神圣。
其实他一直都怀疑任明尧是一头热,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有过这么回事。毕竟对待感情连剧本里发挥想象力都写不明白的人,摊到现实生活上还能指望什么呢。
何况来之前他就被任明尧警告过,不能乱说话。因而更能想象到,两个人同住一片屋檐下也就是个搭伙过日子的状态,客客气气那种。窗户纸别说捅破了,厚如城墙。
那城墙另一头的程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宋子扬对程识的印象可谓是一波三折。起初听同学八卦的闲言碎语,能傍上富婆,脑补出的是个男狐狸精形象。后来听说年纪轻轻结婚带孩子当家庭主夫,又想着应该是个会过日子追求安稳的人。即使曾经张扬过,也已经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宋子扬就觉得有点没劲。大概是这种一眼望到头的生活不符合他的志向,连带着对选择这种生活的人,也扬总会下意识产生“很平庸”的设想。总之应该不是什么“惊艳了少年时光”,值得任明尧念念不忘的角色。
以至于后来听任明尧解释了那孩子跟他的关系,这种偏见也没有被消除——不是亲生的就更离谱了,什么样的男人年纪轻轻愿意带着个孩子啊?男妈妈竟在我身边?圣父光环普度众生?
想象过太多情形,这天晚上,终于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了。宋子扬抱着支红酒站在任明尧家门口按门铃,即将吃到大瓜的心情兴奋又期待,甚至还有点小紧张。
任明尧亲自给他开的门。门一打开,他看见这位爷一脸冷酷地单手抱着个一脸冷酷的孩子,恍惚间像踏入了另一个次元。
程识还在厨房专心忙活最后一道菜,没注意到门口这边的小动静。
“发什么愣,进来啊。还要我伺候你换鞋?”
任明尧不以为然,展示了下自己的手部摆件,“这就是程识的侄子。”
虽然他上手抱了,但不代表他已经跟程晓君关系好了起来。这孩子就是这样,换谁抱都不哭不闹的。
只不过这一大一小凑在一起,即使是抱着孩子这样温馨的姿势,居然也能抱出某种“各过各的”氛围,非常神奇。
“靠,你说这是你侄子我都信。”
宋子扬也是第一次见这么酷的小孩儿,忍不住用红酒瓶逗了逗他的下巴,理都不带理的,从小就这么酷,“你那位……程识呢?”
任明尧语气隐隐约约不对味,“在厨房给你做红烧肉。”
“啧,这话说的,有能耐你待会儿一口别吃。”
庐山真面目近在眼前。宋子扬乐呵呵地换鞋进屋,绕过玄关,望向半开放式的厨房。
看到程识的第一眼,乐呵呵的表情就变成了“是想来吃瓜但也没想到是这么大的瓜”式的震惊。
这一刻,宋子扬甚至没功夫去关注美丑的问题,不自觉地惊叹出声,“他长得……跟周羽心这么像啊。”
任明尧早料到会有此一叹,语气波澜不惊,“是周羽心长得像他。”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睡前吃口瓜
大家晚安
mua!
第13章 你想怎么喝?
程识把红烧肉盛进盘里又趁热洗了锅,才摘下眼镜轻轻舒了口气。
他度数不高,本来只有出远门和工作的时候会戴眼镜,今天在做饭时也戴着,足可见对这顿饭的紧张重视。
他很多年没被什么朋友上门拜访过了,面对陌生人本来就不善言辞,昨天答应下来的时候挺自然,其实晚上睡觉前还悄悄做了一阵心理建设,不想在任明尧的朋友面前露怯。
宋子扬是个能唠的,有他在基本不用担心会冷场。打完招呼坐下吃饭,刚开始还是客客气气的,夸菜好吃夸肉入味儿,第一碗排骨汤还没喝完,目的就开始暴露了。
“你们俩当初怎么认识的啊。”宋子扬看似不经意地问。
“高中同学现在还能联系上挺不容易的。你们是高一升学的时候认识的?还是当过同桌?”
任明尧没有代为接话的意思。程识只好自己说,“不是,是初中认识的。”
“那时候他刚转学过来,有一次体育课忽然下雨……”
程识无数次地梦见那个雨天。
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像刻在脑子里。不用特意去想,只要一提起,就能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我去了趟厕所,出来没看见班上同学,不知道大家都跑回教室了。自己在操场上发愣的时候,他过来问我怎么还不走。”
程识半开玩笑道,“他那时候就总冷着脸说话了,又还不熟,乍一听以为跟我找事呢。”
那会儿任明尧刚转学过来没几天,两人一句话都还没正经说过。程识甚至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怕早退给班里扣分,被雨淋得瑟瑟发抖地躲在树荫底下,没听见下课铃不敢提前走。
好不容易体育课没被语数英挤占,雨下得也不算大,任明尧跟几个班上的同学还在淋着雨打球,路过他身边忽然把校服外套扔过来,把他吓了一跳。
那件校服外套罩在他身上,干燥温暖。任明尧浑身湿透却毫不在意,运动后汗水和雨水混合着打湿了短发,被他随手往后拨开露出额头,眉眼漆黑明亮,英俊得不像话。
是后来无数次他提笔想画,却怎么都描绘不出的,最令人心动的少年模样。
宋子扬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跟电影里演的一样。”
程识只以为是句玩笑的话。任明尧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程识不知道,宋子扬门清。任明尧正式入行的那部电影《雨天》,虽然不是爱情片,但其中男女主角的感情戏有一幕“名场面”,就跟刚才说的那一出一模一样。
此前圈内盛传任明尧写这剧本时把自己的初恋当原型,感情戏才罕见的自然。看来是真的。
宋子扬暗暗地想,不仅感情戏是真的,连初恋脸都是真的。
《雨天》女主角周羽心,跟程识眉眼间有两三分相似,在电影里正好也是这个齐肩发戴眼镜的造型,猛地一看,相似度立刻提升到五六分往上。
当时看着没觉得有什么,也挺符合人物设定的。现在见了程识本人——宋子扬绝对有理由怀疑是编剧帮着导演挑人时夹带私心。
《雨天》在国内外的专业电影节上拿了许多奖项,但不是那种叫座的商业电影,在业内有知名度,院线排片却少,普通观众关注不到。
程识但凡看过那电影……厚如城墙的窗户纸恐怕就剩块儿砖了。
“我没跟他当过同桌。”任明尧这时候才插话,“成绩追不上他,跟他同桌也轮不到我。”
程识正给身旁的幼崽喂米糊,没看到他们两人的眼神交流,闻言腼腆地笑了笑,“干嘛忽然这么谦虚,也没有差多少啊。你那时候不是总要去开会么,所以才每次都坐门口,方便出去。”
他初中就有视力下降的征兆了,但因为度数低,家里说凑合凑合往前坐得了,不给配眼镜,所以每次都努力考到前头去,坐视野最好的位置。
要不是因为看不清黑板,他也想坐门口,挨着他班长坐。
“你们那时候班里排座也是按成绩顺序啊?我学校也是。”
宋子扬随口问,“那你大学在哪儿上的?我你是知道了,跟咱任老师大学宿舍舍友,四年都一个班。你呢?在本市上的?”
反正不是同一个学校。任明尧上大学前两年都在学生会里混,假公济私把那两届新生通讯录都翻了个底儿掉,就没见到他初恋的大名。
出乎意料的,程识摇了摇头,放下粥碗给程晓君擦了擦嘴,轻声道,“我没有去上大学。”
**
任明尧猛地抬头看他。
“啊……这样么。
”宋子扬也是意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明尧的母校在国内大学综合排名能进前十。刚才他都那么说了,程识的成绩应该非常好才对,不至于连大学都考不上。
没上大学……这都什么年代了,总不能是家里穷到连个大学生都供不起吧。好点的大学都有助学金能申请,再勤工俭学挣点伙食费也不难,稍微争气点,怎么可能连大学都没上?
宋子扬心里拿不准主意,瞥着任明尧的反应没有出声。
看他这表情,估计也是才知道。
“为什么不去上?”任明尧问。
程识低着头没有看他,声音越发轻飘,“不想去。”
“……”就这?
这算是哪门子回答?
这句话一出来,宋子扬先绷不住了,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看不出来啊,挺有个性。”
刚上大学的时候大家都爱互相打听,高考考了多少分,为什么选这个学校这个专业。任明尧一开始没说实话,后来宿舍哥几个熟了一块儿喝酒才说,因为跟人约好了一起考过来。
结果只有任明尧自己做到了,约好的另一个人时隔多年后却只有一句“不想去”。
哪怕是有什么难处,敞亮地说出来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他这算什么,语焉不详,随随便便一句“不想去”就想揭过去?
宋子扬实在看不过眼。
本还算和谐的晚餐小聚从这一刻开始变了味。宋子扬把带来的红酒开了,还祸害任明尧去杂物间拿出两瓶存酒,红的白的一起招呼。
一杯一杯地往程识身上招呼。
前两杯客气客气就当交个朋友,可越喝越不对劲,程识委婉地推辞自己还要照顾孩子,满身酒气地跟孩子睡一屋确实不合适。只得到一句——
“你又不用喂奶,喝个酒怎么了?”
宋子扬似笑非笑,“不会是喝不起吧,任明尧还能有喝不起的朋友?”
他其实酒量不怎么样,喝上头还嘴上没把门。任明尧知道他什么德行,一听见这句脸就沉下来了,把他酒杯劈手躲过,“你在我这儿发什么疯,叫个车送你回家。”
“啧,新朋友不都得这样认识的么?我不回家。”宋子扬不依不饶,“说好了请我吃饭,我还没吃高兴。”
都这样了还护着,人家领你的情吗。
他天生就是个打抱不平的性格,此刻看程识,好家伙,坏事做尽还一脸无辜的样子,都纳闷,这人待在任明尧身边怎么就不觉得亏心,一声声地嚷“是不是喝不起”。
程识垂着眼,神情平淡,不声不响地给孩子喂完了饭。动作轻柔地取下口水巾,又笑着像往常一样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夸了他乖,才抱起他递到任明尧怀里,“你照顾小君。”
任明尧怀里一沉,怔怔地看着他。
“这里酒气重,带他去沙发那边玩。再过一个小时玩累了他就该睡了,帮他换一条汗巾,放去我房间里就行。”
程识低声嘱咐,动作也没停,咬着皮筋拢起头发,白皙的手指修长灵巧,梳过颈间,给自己绑出利落的低马尾,散落的一两缕碎发没有去管,更衬得肩颈和下颌轮廓的线条流畅漂亮。
宋子扬目睹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时间忘了叫嚣。再回过神来,那只灵巧的手已然握住酒杯,朝着面前的这只轻轻一碰。
叮的一声脆响。
程识同样用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回应。只是笑意未达眼底,细品一番,对外高贵冷艳的劲头竟跟任明尧如出一辙。
“你想怎么喝?”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今天的老婆已送达
大家火速晚安
mua!
第14章 再抱抱我吧。
任明尧猝不及防被塞了个孩子,甚至没有上桌的机会。人生第一回 遇上朋友来他家喝酒却把他排除在酒桌之外的状况,荒唐之余觉得有点好笑。
程晓君确实听话,对不远处逐渐上头的幼稚大人并不十分关心,瞥几眼就去玩自己的了。他对球体情有独钟,程识带来的行李里有他的玩具,其中一只橙色的硅胶小皮球,跟普通橙子差不多大小,近来成了他的磨牙玩具,吃完饭还要再啃一会儿。
等他把自己啃累了啃睡着了,任明尧给他擦完口水换了条汗巾,抱去程识房间安顿,带上门出来时,酒桌边两人还没有要善罢甘休的意思。
宋子扬以貌取人,这会儿吃了苦头,看程识越喝眼神越澄澈,意外之余逐渐偏离了一开始的坏印象。
都说酒品见人品。喝酒喝得干脆敞亮,对他这种一根筋的糙汉选手来说是很能拉好感的,于是越发上头,红的白的齐齐上手,一顿招呼。
程识居然来者不拒。
一起上学时还没到能喝酒的年纪,任明尧第一次见他跟人拼酒,跟想象中显然不一样。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两人谁也不让谁喝得来劲,强行叫停挺没意思的,他就没怎么管,由着他们俩疯到半夜。
宋子扬为什么挑事他知道。他自己心里也梗着这事。
前段时间重逢至今,他一直没有问过程识大学去了哪里。既然不是跟他同一所学校,去别的哪里都一样。可从没想过是直接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
为什么?
他还记得当初挑学校时两人花了多少心思。一开始就约好了要去同一所大学,从全国的学校里挑地方,气候好不好,当地有什么好吃的,冬天下不下雪,学校里有没游泳池,全都摸清了选喜欢的。
那阵仗与其说是去上大学,不如说去是要私奔了,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日子。
最关键的录取分数线也得考虑到两个人的情况。他成绩还行,但不怎么喜欢学习,基本每次考试总分都比程识要低二三十分。他不愿意让程识委屈选能力范围以下的学校,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提分。
所以大学是参照程识的成绩选的,对程识而言发挥正常基本就能稳上,但对他来说,是得靠高三最后半年咬牙冲一冲才有希望。
最后他咬牙冲上去了。
一个人。
“跟人约好了一块儿上大学你为什么不去?你说!”宋子扬拍着桌子喊,“你为什么说话不算数!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兄弟!”
“……”
是啊。任明尧想,为什么呢。
明明约好了的。
即使是高三那年春天,程识没打招呼就走了,最后冲刺的那段时间,他都还想着只要考上大学就好了。
不管去了哪,只要考上大学两个人就能再见面,有什么话到时候都能说开了。
谁能想得到,这个“到时候”,一拖就拖了这么多年。
程识背对着他坐着,看不清神色,只是手上酒没停过。宋子扬敢再给他满上他就敢喝。
结果是宋子扬先喝吐了。挑事的时候奔着要把人家灌傻嚷嚷的,没想到自己先醉得晕头转向,睡死过去之前心服口服还喊了句“牛批”。
任明尧把他背到沙发上躺着,凉水壶灌满放他旁边的茶几上,再给裹张毯子就算安顿完了。
回头看程识,还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边,握着筷子挑凉盘里的糖拌小番茄吃。
明明就在哪儿,可怎么夹都夹不到。
“别夹了。”看他筷头跟空气打架,任明尧无奈道,“那是你脑子里的。三维世界里这是个空盘。”
程识忙碌的手部动作停顿下来,似懂非懂地叹了声气,“我还没吃饱呢,好撑啊。”
“……”
“宋子扬呢?醉倒了吗?”
他转头看了一圈,连什么时候拼酒的对手消失了都没注意,居然还颇有些自得,“就知道他喝不过我。”
“我看你也差不多了。”任明尧说,“睡不睡觉?扶你去我房间。”
本来是个机会,既然提到了这里,那么高三最后半年他去了哪,有没有参加高考,为什么不遵守约定,为什么说不想去,都趁此机会一并摊开了解释清楚,免得继续搁在心里发霉。
可看这情形,他连舌头都捋不直说话了,谁还忍心再质问他什么。
“唉,不想睡。宋子扬啊,宋,子,扬。”
程识摇晃脑袋,抑扬顿挫地点名,皮筋打滑从发尾掉下来,头发散到前面来半掩着酡红的脸颊,也没挡住他叨叨,“这人真是的,这么针对我干什么?我又没有招惹他,怎么跟我有仇似的。”
任明尧没接这茬,抬手拨开他的头发替他挂在耳后,露出一张艳丽的脸,“你这些年,酒量跟谁练出来的?”
“没跟谁练过啊。”
他神气地扬了扬下巴,“我这是天生的。”
“知道自己酒量好,才敢跟他拼酒的?”
“那当然了!别看我这样……我很能喝的!谁都别想欺负我。”
他忽地声音低下去,嘟嘟哝哝,“再说了……任明尧的朋友不能喝不起,是不是。”
任明尧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朋友里还有这种不成文的群体特征,也压根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不等再问,忽地见他抬起头来,“班长……”
重逢之后,任明尧第一次听见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完全放松的,愉悦的,甚至带了点不可言说的羡慕。笑意混着醉意含碎了抿在唇齿间,黏糊滚烫。
“他对你真好。你有这样的朋友……真好。”
就是因为关系铁才敢说胡闹就胡闹的。宋子扬起初客客气气的没想找事,灌他酒纯属临时起意,他也看得出来。
后来是为什么,态度忽然变得针对起来了呢。
程识费力地想着,头痛得厉害。
任明尧说,“他原本也会是你的朋友。”
如果他们都在同一所大学里,早在很多年前就会彼此熟悉。宋子扬心眼实在,是莽撞了些,人却不坏,又天生仗义直言,遇到程识这样性子软和的朋友,只会摆出大哥派头嚷嚷要罩着他,护短护得厉害。
一切本该和现在不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或许早就不该问,即使问了也无法改变什么,只会惹得两人都不痛快。可任明尧看着他,终究难敌内心的煎熬,不可能不给自己的失望要一个答案,“为什么不想去?”
任明尧说,“你知道我在等你。”
**
被异常灼热的视线黏在身上,程识感觉像被放在炭火上灼烤,难受得要命。
胃里一阵翻涌,他推开任明尧踉跄冲进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冲水声响起的瞬间,好像连同灵魂也被一并冲走了。
他根本算不上能喝。能顽强地扛到现在,不过是心里憋着口气,跟宋子扬属于菜鸡互啄。
“上学……你去了啊。你还是去了。”他失神靠着马桶蹲在地板上,视线从紧跟过来的任明尧身上掠过,转瞬间涣散得毫无焦点,像是根本不信那里还有一个人,低垂了头,双手捂住脸痴痴地笑。
“说过不去的……为什么又去了?班长。为什么……我为什么会活成这样?为什么我,我们是这样了?”
他把呜咽声吞进喉咙,连同满心难言的苦楚都咽下去。想把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眼泪藏起来,指缝里渗出的泪水却顺着手背往下滴。
任明尧拉了他一下都没拉动。他使劲地往后挣,哪儿都不去,就跟马桶感情好似的。
“地上凉。”任明尧加重语气叫他,“程识,你要说什么就好好说,说不清楚就起来跟我去睡觉。”
他蜷着肩膀抖了抖,听见自己的大名,像被这严厉的语气吓到了。也是觉得自己无理取闹有点过分,于是用力地揉脸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叹着气摇头,“你说得对,我喝多了。是我没活对,班长,都怪我。”
“胡说什么。”
任明尧耐心告罄,弯下腰双手掐住他两肋,用平日里抱程晓君的姿势强硬地把他提起来,从难舍难分的马桶边带走,“跟我去睡觉。”
“……别弄我,想吐。”酒液灼着胃也烧着全身,贴着洗手间里冰凉的瓷砖才舒服。程识脚步虚浮,挣扎后退靠在洗漱台上,皱着眉头看他。
面前的人影融进琥珀色的眼睛,被噙着的泪水浸得氤氲不清,他才好借机肆无忌惮,“你一天天的吓唬我干什么?你真是,你怎么越长大越小气呢?怎么,怎么还跟喝醉了的人计较啊?”
“……”
这么理直气壮地耍无赖的样子也是难得一见。任明尧哭笑不得,反问他,“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当然知道。”他继续叹气,叹得一声声咳嗽起来,五脏六腑烈烈地烧着,眼泪被震得扑簌簌往下掉。表情却笑着,一遍遍地重复,“但是我喝多了呀……都是,当然是乱说的,因为,因为我喝多了。”
这是再好不过的理由。似乎一切荒唐的,毫无逻辑的,丧失意义的行为,都能用这四个字来解释。所有平日里难以奢望的,见不得人的请求,此时也都能说得出口。
他孩子气地伸出手,“再抱抱我吧。班长,我喝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嘤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
没有约会的人默默在家里码字
给大家加个更助助兴吧
大家晚安
mua!
第15章 你是来救我的。
张开的双手停顿在半空中,他笑着敞开自己,等待一个拥抱。
即使是索要,也不会更主动。像留着一半的余地,随时都能往后收,再故作轻易地说刚才那句只是开玩笑而已。
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景,任明尧看着他,却好像能在脑海中模拟出接下来的发展,因为过于熟悉——或只是对曾经的程识过于熟悉。他不喜欢让人为难,只要再被冷落多一秒,就会“识趣”地缩回手。
因为没有得到,所以假装自己并不想要。
“抱紧。”任明尧冷着脸命令。
“喔——”
身体腾空的瞬间,他小小地欢呼了一声,仿佛经历了一场从洗手间到卧室的短途航行。
任明尧不会抱人,完全从抱程晓君的动作里习得经验用在他身上,姿势生硬。
他却已经很满足,一声声地笑,还很有礼貌地说谢谢你啊班长辛苦了,谢谢你。
“你也就会说这种话了。”
卧室里还没有开灯,客厅的灯光从走廊迂回散射进来,只照到门口,勉强能看清床的位置和轮廓。任明尧脚步很慢,放手还早了些。
他离床还有四五厘米的距离就被撂下了,身体落在床垫上被弹起来的感觉并不好,震得内脏移位,又难受地皱起眉头。
任明尧打开床头台灯,尽可能地把一切安顿得舒适——实际上也并不知道能安顿些什么,他自己喝醉时就跟外面宋子扬的待遇差不多,只要有个地方能躺,倒头就睡了。
这晚他做得最耐心的事,是拿凉毛巾给程识擦脸降温,擦了两三遍。程识喝酒上脸很快,整个脸色就是小说里写的艳若桃李,血色过盛。他擦得胆战心惊,生怕把那层单薄脆弱的皮肤擦伤了,毛细血管破裂血溅当场。
程识却闭着眼一直用脸颊蹭他的手,不知是贪凉还是喜欢被抚摸,他放轻动作,恍然不觉擦了一遍又一遍。脸颊的滚烫伙同手心的温度,最后硬是把毛巾给捂热了。
任明尧把台灯的亮度拧到最低,拧着毛巾靠坐在床边地毯上,长叹了口气。
“想吐的时候叫我。”
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他没回头,听着程识翻了身,背对着,声音遥远得像从另一个时空里穿越过来。
“班长。”他用肯定的语气说,“你是不是怪我。”
任明尧没回头,垂着眼,看毛巾在手心里变化形状。
“是。”任明尧说。
什么班长,他根本就不想当班长。还年年都班长,忙里忙外当得快要累死了,成天开些没什么意义的会。
可是不当班长,程识就不愿意名正言顺地依靠他。
他试过初中有一个学期故意没有竞选,就想听程识除了班长,还会怎么叫他。结果那个学期没了“班长”的称呼就什么都没了,他得到的是一个减少沟通直接自闭的程识。
他也曾经觉得自己就像个工具人,怀疑程识是不是只愿意依靠“班长”,而“班长”是不是任明尧都无所谓。可他亲眼看着别人当了班长,程识更不好意思开口,有什么困难都自己憋着。
初中程识也是走读,本来家就离得远,公交车班次也少,错过一站得等很久。他总是得步行走到班次多的站点,就这样还是免不了偶尔迟到,一遇到下雨天脚使不上劲儿走得更慢。
茂华还他妈经常下雨。新选出的班长还他妈是个傻逼。程识往往在门口那儿风纪委员都混过去了,又没扣分,到班里还得被堵着,一天天的挨批。
他只好又支棱起来继续竞选。从此任明尧的名字和班长不必区分,或者从更早些时候,从那个雨天的操场上开始,他鬼使神差地心疼了一个挨雨淋的同学,连名字都不知道,就把外套扔给人家。
一旦开始为他操心,就再也不可能断掉。
任明尧都不敢想,自己高中时跟程识的关系到底好到哪种程度。他不知道程识因此少挨了很多欺负,也因此招来另一些麻烦。只记得自己跟着了魔似的,每节课下课铃一响,他的固定动作是先转头,看一眼程识在干什么。
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他妈变成这样了。
程识并没有要求过他这么做。大部分时候,程识都没有要求过什么,可他只要说一句“怎么办啊”,他甚至不用问“你能不能帮帮我”,就有一个叫任明尧的傻子为他操心。
哪怕他一走这么多年头也不回,哪怕一句消息也没有想尽办法联系不上,哪怕这些年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晚上,对着永远已关机的号码,想着他最后一天出现在学校时若无其事的脸,想着他那句“我自己的人生自己决定”,任明尧无数次地发过誓,如果能再见,绝对要恶言恶语地骂他一顿不给好脸色看。
可即使是那些恨的咬牙切齿的时候,他都还牵挂着程识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能依靠。
他心里清楚,只要程识出现,说一句“别怪我”。那么不管从前都发生了什么,都像衣角灰尘,掸一掸就不作数了。
就像现在这样。
只要程识出现,任明尧就不是任明尧了。
他想得逐渐暴躁,不防身后却传来一声轻笑。
“可你还是对我好。”
程识蜷起身,紧紧地握着手边能碰到的柔软被角,自言自语的像在另一个世界里,“你对我真好。我以前很讨厌雨天的,一下雨我骨头都疼,抬头看见乌云我都害怕。可我总是在下雨天遇见你……”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那天你去酒店接我,你不知道……我会一直记住的,那天,那天……”
记住任明尧的名字,永远伴随着疼痛,在每个雨天一遍遍地刻进他的骨骼里。
“我很高兴。”他闭着眼睛,心满意足地呢喃。
“觉得你是来救我的。”
**
隔天在任明尧的房间里醒来,程识睁开眼睛的第一反应是把眼睛闭上。
安静地崩溃了十分钟。
怕酒气熏着孩子,他在任明尧的床上睡了一晚可以理解。
但他都说了些什么玩意?
他自知性格还是挺温和的,只是昨天宋子扬挑衅得太明目张胆,再和善也免不了心里有气。本来是想好好在任明尧的朋友面前表现,谁能想到表现方式是陪着人家较劲把自己喝成了傻子。
头痛欲裂。程识缓慢地翻身,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一片混乱的思绪里甚至想到搬走,今天下午就得搬走,要不是现在身上还没钱,他想离开这个城市换一颗星球生活。
卧室的门打开。他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紧闭上眼。脚步声靠近,是程晓君跑了进来。任明尧的床太高,爬不上来,就站在床边用小手摸了摸他的手指。
这小动作是轻柔的抚慰,却起了大作用,程识悬起的心落下来,睁开眼睛,刚想说句早安夸夸宝贝好乖,然而视线由下往上由近及远地一瞥,看见任明尧不声不响地靠在房门口。
“……”
还是换一颗星球生活吧。
程晓君又拍了拍他的手。“啊啊。”
“他饿了。”任明尧这时才走进来,把不会照顾孩子说得理直气壮,“我不会弄小孩吃的东西。”
“……我来弄。”
程识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轻轻咳嗽了几声,嗓子还哑着,“宋子扬呢?”
任明尧一愣,好像没想到他一睡醒最先关心的居然是这个,语气发沉,“叫司机把他送回家了。”
他不知道,宋子扬走之前还留了话说“改日再战”,任明尧也懒得转告,“就那么个人,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嗯……我知道的。”
再崩溃生活也得继续。这一家子吃饱饭的指望居然是他一个宿醉刚醒的人,程识加速洗漱,做早饭的过程里正好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培根煎蛋和面包牛奶,他边吃边打听,“昨天晚上我喝多了,是不是很招人烦……我以前没喝过这么多的,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说了不少,但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任明尧对此表示不满,“以后再这样,统一当成你是在骂我。”
程识:“……啊。”
那是没听见吗?
地球好像还可以再待一待。
他抱着积极的念头,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又听见任明尧的声音。
“从‘你是来救我的’之后,就听不懂了。”任明尧说。
*
作者有话要说:
该听的一句没漏
*
来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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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莫得加更(理不直气不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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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程识一脸诚实地说。
“啊……那个,是,是真的很感谢你。”
程识硬着头皮圆话,“我在酒店里正发愁的时候,你忽然来看我了,来得特别及时,所以我特别……特别感谢你。”
“就只有感谢?”任明尧问,“除了感谢,你没别的要跟我说了吗?”
这语气听起来算不上愉快。他本就声线低沉,音调稍平一些就像在给人施压,再配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大魔王专属冷漠脸,压迫感扑面而来。
程晓君同往常一样安静地喝奶粉。然而这一刻,程识却格外希望他不乖巧地哭闹起来,好找个借口让自己逃脱被质询的境地。
他知道任明尧在问什么,也知道终究会有这一刻。从见到任明尧开始,他就在抗拒这一刻。
“……对不起。”即使在心里想过无数种应对的可能性,临到眼前,他下意识选择的还是最没出息的这一种。
他诚诚恳恳地道歉,“没有遵守约定,我很抱歉。虽然现在说实在太晚了……但还是对不起。”
任明尧皱起眉,“我不是想听这个。”
“我知道,但是我……可以只说这个吗?”他低垂着头,连同语气也低到桌底,几乎带着恳求,连借口都找得勉强,“你看,我们现在都已经是大人了,以后好好生活就行了。以前我们……小时候的事,就别再提了吧,行吗。”
“真正的大人可不会把自己‘已经是大人了’的话挂在嘴边。”
“……”
程识却仍不肯抬头看他,好像受了极大的逼迫。
即便如此,还希望用这个破烂借口就能让他心软。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僵持片刻后,任明尧收回视线,淡声道,“以后不会再问。”
他的语气显然听起来不怎么开心。程识却还是立刻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地站起身,给这段谈话彻底画上休止符号,“那我去洗碗。”
任明尧嗯了一声,也起身离开餐桌,“我这几天有线上剧本会,白天都在家里工作,没什么事就不要到书房里来。”
“嗯……好。”
程识站在水槽前,看着他走进书房关上了门。很轻的一声,可并不比他不满地甩上门制造噪音更让人轻松。
想什么呢,任明尧才不会干那么幼稚的事。
程识用力摇了摇头,衣角被小力度地拉扯。程晓君站在他脚边,举着胳膊把喝空的奶瓶给他。
“啊,小君吃完饭饭了,奶瓶也要洗一洗对不对。”他蹲下来,摸了摸程晓君的头顶,没忍住又抱了抱,从这小小的身体里汲取一些力量,语气柔和依旧,却带着些茫然,“小君乖,好乖。”
再等等。等有了钱,就马上带着小君搬出去吧。
程识感到懊悔。
或许从一开始跟来就是鬼迷心窍。
再这么住下去,总有一天,他最难堪的心事也会被揭露出来。
**
以前的事都翻篇,重新开始相处。
说来简单。
任明尧关上书房门,打开窗烦闷地抽了两根烟。
怪他不告而别,怪的从不是他的离开,而是“不告”。
时至今日,即使有解释的机会,他也选择避而不谈。
那些天各一方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哭,一个人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他不愿意说。再想知道也没用。
难以释怀的低气压带到了工作里。最近几天共事的同事都有所察觉,还以为是甲方太难沟通的锅,开完会纷纷在群里吐槽,一群写剧本的认真挤兑起人来也是妙语连珠。
任明尧偶尔也会连个珠,这些天却完全没心情参与,开口闭口除了工作一句稍轻松些的闲话都没有,被同事们背地里戏称“工作机器”。
“她们都说还好是线上会议,否则看到你拉着一张脸讲工作更大气都不敢出了。”
姜乐乐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工作狂魔的日常操作,提醒道,“任老师,趁还不忙再多休息休息吧,过段时间你有跟组项目,到时候事儿可多着呢。”
任明尧在脑子里把需要跟组的剧本情况过了一遍。导演是熟人,按照沟通过的进度,他得在剧组住上大半个月。
从前还好,经常出差也习惯了,但现在他家里不是只有一个人了,“除了我就没人能去了吗?”
这说的是什么话。姜乐乐一愣,“都排好时间了不好推吧,您有别的安排?特别重要么?”
“……没有。”任明尧说。
他刚刚想到,即使自己不在家,程识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和家务打理得有条不紊。甚至没了他在家托后腿,说不定做得还更得心应手些。
这么一想,心情更差劲了,“就按原本的工作计划来。”
“哦哦。”姜乐乐还不知道他家里多了别的住客,说完工作后又问,“对了任老师,之前给您找的家政阿姨不是用得好好的么?昨天我忽然想起来跟她聊了两句,才听说您把她辞退了?是活儿干的不满意么。”
“不是。只是不需要了。”
“啊?不是吧。”姜乐乐反应是大大的不信,“您现在自己做家务?啊这,术业有专攻,咱就不要勉强了吧。”
“……”
任明尧就不乐意聊这个,潦草地结尾,“我不会做,会做的人多得是。”
会做家务又会气他的人,可就只有外面那一个。
关掉视频通话,任明尧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离十二点还差十分钟。
这些天他情绪不佳,赶上剧本会不顺利,两头挤得雪上加霜。程识心思敏感,应该也感受到他生硬的态度,连叫他吃饭都是用微信通知的,每天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准时得像个上了发条的开饭机器人。
算不上完全无辜,但多少也有被牵连的成分在。
他不想这样僵硬地生活直到进组,可也最不擅长处理这种复杂又微妙的状况,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缓和氛围。
其实他静下心来想想,该是气自己更多些。
气自己不如程识那么洒脱,不像“成年人”。即使可以不提,却无法不放在心上。
程识说他多好多好说有多感谢他,都像在说,客气客气得了别聊那么多,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到头来大家还不是得各过各的。
是在把他往外推。
这和他把人带回家的初衷完全不一样。
十分钟过去,微信提示音准时响起。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起身走出书房。推开门的瞬间,午饭热腾腾的香卷着清冷的书卷气混和成令人留恋的人间烟火味,上午工作的困倦和疲惫都被冲淡了大半。
程识正追着程晓君围上口水巾。这小孩最近走路稳当了不少,开始学着小跑了,性子也活泼许多,每天早晨和晚饭后都会被程识带着下楼去在小区里遛弯。跟养只宠物每天下去放风差不多少。
一大一小整挺好。唯独就不带着他玩儿。
程识很疼爱这个侄子。任明尧没敢把心理话讲出来,还是端着那副面无表情的态度,坐在餐桌前被香了一脸。
饭菜都是两人份的,却只有他一个人吃。程识最近甚至不跟他坐在一张桌子前吃饭了。他又不像程晓君吃饭还需要人喂,似乎也没有什么把他叫过来一起吃饭的理由。
只是那天多问了两句,任明尧深感自己仿佛犯了罪,在这个家里被打入冷宫区别对待,好不委屈。
“啊,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我差点忘了。”程识忽地想起,脚步急匆匆地去厨房添一碗给他。
任明尧终于有机会说话,“你不吃么?”
“我待会儿再吃。”
程识把碗放在他面前,依旧没有同桌的意思,克制地保持距离,“你先吃,我得照顾小君。”
实际上程晓君进食不怎么需要费心,他一边吃饭一边照顾孩子也完全可以。任明尧握着筷子词穷,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难道夸一夸这道柠檬虾仁做得好吃?可他尝都没尝一口,未免过分虚伪。
还是先吃一口再夸?
他心里忙碌地想着,余光里却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晃进了厨房,接着是啊的一声痛呼。
程识一惊,转身慌乱地往厨房跑,“小君!”
隐隐约约的哭声传来。任明尧撂下筷子快步跟上,看见程晓君坐在地上哭,身边滚着两颗柠檬。
“砸着了吧。”
任明尧捡起柠檬丢进水槽,转身时程识正心疼地轻碰他发红的鼻头,“痛不痛?”
“啊啊。”程晓君心虚地低着头。
超市的购物袋提手垂落碗柜旁,被他好奇地往外拽了拽。袋子里用剩的两颗柠檬滚出来砸中了他的鼻子,一瞬间的酸爽滋味痛得他眼泪直流。
程识好气又好笑,后悔自己没把用剩下的食材及时收拾好,又轻声安慰教育他不可以乱碰东西,最后还切开一只新鲜的柠檬,黄澄澄的几瓣装进小碗端到了桌边。
“小君是不是好奇这是什么?这个叫柠檬,柠——檬——嗯,跟橙子一样,是一种水果。”
他把程晓君抱到新买的宝宝椅上,调好高度把小碗饭在他面前,“要不要试一试?”
被“橙子”这个关键词击中了脑壳,程晓君双眼亮晶晶,得到指令后毫不犹豫地抓起一瓣,贪心地咬了一大口。
下一秒,比鼻子被砸中更酸爽的滋味充斥舌尖,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酸得不停眨眼,被动wink。
程识忍不住笑,还拿手机帮他拍照记录,逗着他,“再试一口,说不定喜欢呢。”
偏偏这酸味令人着迷。程晓君真的又咬了第二口,身体过电般一激灵,皱着脸反复wink,扔下那瓣柠檬,吐着舌头抗议。
喜欢橙子,不喜欢柠檬。
连任明尧也跟着笑起来。接连多日,餐桌上终于有气氛轻盈的一刻。程识瞥见他笑得那么开心,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克制的心理不自觉地放松,拿起一瓣也伸到他面前问,“要不要尝尝?”
任明尧:“你怎么不尝?”
“做菜的时候我就尝过了。”程识一脸诚实地说,“其实一点都不酸。真的。”
程晓君皱皱巴巴地啊个不停,显得他的话没半点说服力。
任明尧压根不信他的鬼话,略作停顿,却还是低头咬住了他给的那瓣柠檬,含进嘴里。
舌尖扫过的刹那,程识手指一颤,迅速地收回来垂在身侧,不受控制地捏合在一起,蹭着残留的汁水心里发烫。
任明尧眼看着他逗人玩儿,到头来逗得自己脸红,心情莫名明朗许多,柠檬随便嚼吧嚼吧就咽下去,“还行,不是很酸。”
作者有话要说:
过于渴望和老婆说话的并发症——失去味觉
感谢崽为不省心的大人破冰做出的牺牲
玩得太晚回来晚辽wwww痛失小红花
大家早点睡
晚安mua!
第17章 热情火辣。
做饭时尝过是真的,一点都不酸是不可能的。
程识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吃掉柠檬,一时间心里除了一句直男语气的“牛批”,竟也找不出别的话来应和。
任明尧一贯的冷漠脸却没能继续维持,吹完牛批才后知后觉地被酸倒牙根,拿起紫菜汤连着气喝了半碗。
原来不是不怕酸,只是慢半拍。
程识有点想笑,但还是很给面子地忍住了,拿牛奶哄孩子转移注意力,“小君,漱漱口。”
任明尧轻咳一声,“前几天你说的动漫节,是不是后天开幕式?地方不在我们这个区,打算怎么去?”
能问出这个话题,背地里是下了功夫去了解的。程识显然有些意外,他平时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嗯,对,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
“去玩的时候还好,小君很乖,坐公交地铁都可以。”程识说,“但是去之前,我得先回一趟老家。后天就是清明节了,我想带小君回去,看看奶奶。”
任明尧还没听他说过这事,顿了一下才问,“你的还是他的?”
“我的。”程识笑了笑,“今年春天走的。”
那还是没多久之前的事。
任明尧记得那老太太。他跟程识初中高中那么熟,彼此家里也去过几趟。他知道程识住在大伯家里,但程识从不带他去那,倒是周末在奶奶家里过夜时,偶尔会愿意他过来玩。
最后一面也是七八年前了。当时看起来身体还十分硬朗的老人家,如今再听到消息却已经撒手人世。
“走得急,听他们说没受什么罪。”程识说起她时语气十分温和,字字句句却透着不自知的遗憾。“年纪大了,世事无常。也是没办法的事。”
走得急。听别人说的。
那是没见上最后一面。
任明尧沉默片刻,“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你还要忙工作。”程识连连摆手,“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正好关关后天也有事,开幕式暂时赶不过来。我上午去下午回来,一整天都不在家,你自己记得吃饭。”
任明尧没立刻答话。他想了想,试探着说,“要不然,我做好留给你?”
任明尧立刻点头:“好。”
“……”
程识清了清嗓子:“那我教你怎么用微波炉热饭。”
任明尧的厨房里什么都齐全,可也不影响他本人什么都不会用。好在微波炉的步骤简单,做好的饭菜放进去叮一下拿出来就能吃,“不要热太久,三四分钟就行。”
“明白了。”
“我明天晚上把你的饭菜做好,后天一早就得去坐车。”
工作量忽然增加。程识没想到他这么抗拒点外卖,只好马不停蹄地安排,“你先去吃饭。还得去趟超市买点要用的食材……碗筷放着就行,待会儿我回来再收拾。”
下午的画画时间被挤占,只能挪到晚上熬夜了。
程晓君被困在宝宝椅上小短腿乱蹬。他最近饭量见长,对活动量的需求也肉眼可见的增加。程识把他放下来,看他小跑在客厅里绕了一圈,又冲进房间里扒拉玩具,无奈地跟上,“小君慢点,过来换衣服。待会儿出门玩好不好?去超市买好吃的……”
房间的门被随手轻掩,缝隙中传来逗笑的声音。程晓君逐渐调皮,再不像一个月前那样随意扒光也不反抗了,换个衣服得满屋子逮。
任明尧加速吃饭,把碗筷放进水槽时犹豫了一下,原本习惯性要离开的脚步立定在原处,打开水龙头自觉洗碗,心想着得再添个洗碗机。
程晓君穿戴整齐,推开门跑进客厅。他擦干手从厨房出来,想问程识要不要先叫个车,走到房间前,脚步又被黏住。
程晓君把虚掩着的门缝推开了大半,房间里程识正在换出门的衣服,脱下宽松的家居服露出单薄的后背,细白瘦削,没什么锻炼过,还像个高中生的身形。
被那一大片赤/裸的白皙晃了眼,任明尧下意识地转开头,正对上程晓君乌溜溜的眼睛:“……”
“小君?”程识已经麻利地套上卫衣,推门走了出来,朝他伸出手,“不乱跑了,快到这里来,我们要出门了。”
任明尧快速道,“等等我也换件衣服。”
程识刚把孩子抱起来,闻言转头和程晓君一起看着他,表情如出一辙:“啊?你也要去吗。”
“……”
任明尧:“不带我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程识从这语气平平的一句话里听出了很深的怨念和委屈,“不是……那你去吧,我们等着你。”
大概在房间里工作太久了,也想出去透透气吧。
任明尧也去换衣服。程识放下孩子,想趁着这会儿再见缝插针地干点家务,走到厨房却发现已经洗干净的碗筷。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眼主卧的方向,抿着嘴角默了一会儿,又笑了,蹲下来逗程晓君,轻声像在自言自语。
“不会是你洗的吧?”
“啊……”
“谢谢你啦。”
“啊啊哒哒。”
他们还没有一起逛过超市。这种富于生活气息的活动任明尧自己都很少干,到入口处推了小推车,看着程识撑开拉杆把程晓君放进去,很有些惊讶,“这个地方是用来放孩子的?”
“……”程识:“你从没逛过超市吗?”
“大学毕业以后基本上没来过。”任明尧说,“需要什么就让助理去买了。”
即使是上学的时候,他也没逛过。对他而言,这种地方纯粹就是用来购买商品的,买完了就走,没什么可逛的。
“过程也很治愈啊。”
程识稳当地推着小推车,顺手拿了盒曲奇饼干占据程晓君双手,暂时封印这只幼崽以免他兴奋乱晃,“如果时间宽裕不着急买完就走,超市可以逛很久的。慢慢地逛。”
如果有人一起逛,就会走得更慢了。再也没有比超市更能令人放松的聊天氛围,不像傍晚的路灯下或约会的餐桌前那样具有强烈的目的性,正式又私密。在这样开放的环境里,随便走走看看,随处可见的小商品随时都能勾起最有生活气息的话题。
任明尧已经不记得那天的话题是从何开始的,但或许是真的受了超市氛围的影响,他的视线随意地掠过某一包薯片,或某一罐巧克力豆,在家里单独相对时不知道如何开口的迟疑,随着“你想要什么口味”这种话,轻易就说出了口。
程识居然比他还惊讶,“我没有想故意避开你啊……是你说没什么事不要到书房来,我还以为是‘不要打扰我’的意思。怕影响你工作就尽量离你远一点了。”
“吃饭的时候呢?那又不是在工作。”
“谁说没有?那天吃饭你也一直在发消息。”
任明尧回想,是有那么一次在吃饭的时候回复了助理的消息。
可就只有那么一次,被程识不动声色地记在心里“引以为戒”,为了不打扰他,直接放弃了那一半的餐桌。一退就是一万步。
“也不是总会忙到边吃饭边干活的。”任明尧无奈道,“你该早点告诉我。我以后不会再把工作带上餐桌了。”
跟立保证书似的。
程识喉咙里转了一句话,又咽下去。
他想说既然是在你家,你想怎么样都行,可又觉得这么说任明尧听了不会高兴。他自己心里也不对味。
这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只是他觉得应该说的话。
他想跟任明尧保持一点距离,免得在搬走之前再生什么事端,可是也不想过分生疏,总是有那么点想亲近的本能在作祟。纠结了半晌,才低声说,“其实我也觉得,有人一起吃饭会更香。”
对任明尧而言,这句话就等同于“以后一起吃饭”了,刚感到愉快,见他又往购物车里扔了两包草莓干,“怎么不拿你爱吃的?”
他今天买了过分多的零食,且都不太像是他平时的口味。
“我好像没什么特别爱吃的,也不挑食。吃什么都行。”程识说,“这是关关喜欢的。过几天她来,先买了囤着。”
上次任明尧买的零食还剩很多,他收进柜子里以后放着放着就忘记了,没怎么吃。
其实喜欢吃零食也是小时候的事,越是缺少吃食就越是渴望得厉害。长大后自己能负担得起了反而很少再买,今天是为了招待朋友,才格外大方起来。
任明尧:“……她喜欢什么零食你都知道?”
“知道啊。”他随口说,“我们什么都聊的。”
**
超市采买完毕,程识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忙。
正赶上这周的截稿日快到了,漫画更新进度紧张。清明节气又近在眼前,他微博上节气系列拟人图还欠着债。晚饭解决停当后哄程晓君睡着,就马不停蹄地抱着电脑和数位板来客厅加班。
前几天的“春分”好像才刚画完没多久,用了许多桃瓣元素,粉粉嫩嫩的成图效果颇受好评。清明用了柳枝,嫩绿配鹅黄,也是清新得一批。画完摸鱼图,程识开始发愁更新的难题。
大概是最近小清新画多了,他有点黄不出来了。
手上更新的作品正进行到最受期待的阶段,主人公感情酝酿到了火候,干茶烈火一拍即合。
正要激烈翻滚的时候,他黄不出来了。
这是个大问题。程识笔尖停滞,总觉得几幅构图的表现力都差点意思,不想凑凑合合地应付了事,强撑着加班到深夜。
恰好潼关关发来私聊,也算是帮他提了神。
【乘十:机票订好了吗】
【乘十:还没问你呢,你自己过来玩吗?有没有告诉家里人?】
他知道这姑娘才刚上大学,应该年纪不大,自己跑出来玩多少是要更注重安全问题。
【潼关关:没关系的啦,已经跟我妈报备过了】
【潼关关:我哥和他男朋友本来也要出去玩的,我妈就说要他俩陪我一起来】
【乘十:哇哦】
【潼关关:诶嘿嘿】
【潼关关:我哥男朋友巨帅!人还巨温柔!】
【潼关关:我正在游说他俩跟我一起出cos!等我成功了,到时候带给你看看诶嘿嘿】
【潼关关:我哥那人也还行吧,唉要不是他俩高中就在一起了,我就把我哥介绍给你了】
【乘十:啊哈哈那倒也不必】
【乘十:我现在最发愁的问题可不是介绍对象,是下周的更新】
【潼关关:!我的老婆出了什么问题】
【潼关关:不,乘十老师醒醒!我不允许自己断粮!】
【乘十:怎么说呢……有点抓不住感觉?】
【潼关关:那路或多,缺点感觉啊】
【潼关关:快看网盘,我发你素材了,搞快点不然分分钟被和谐】
【潼关关:[表情包]】
这姑娘从哪儿弄来的资源,乱七八糟的小动作片比他都多。
程识哭笑不得地接收了几个小视频,真人和动漫都有,听她的在被和谐之前从里头找找感觉,点开看两个聊胜于无。
感觉没找到。可能是忙活一天太疲惫了,激情澎湃的动作戏他都看得一脸迷糊提不起精神。也可能是早年间为了丰富阅历学习画画的新姿势,他阅片无数已经有点审美疲劳,翻来覆去就那些,没什么新花样。他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暂停去洗把脸,想着清醒一下再回来继续改图。
谁能想到,洗手间的门刚关上,书房的门就打开了。
任明尧出来得很不是时候。
去冰箱里拿饮料的路上,他没能目不斜视地走过电脑。于是那屏幕上半个白花花的翘臀,后,入的预备姿势放大特写,热情火辣地撞进他眼底。
“……”
程识出来得也很不是时候。
他刚刚洗过脸,偷懒没擦干,带着明显的水渍,手上也还湿着。去了趟卫生间却没有马桶冲水的声音响起,平白地洗了手,刚刚干了什么就很值得令人怀疑。
以两人之间的距离为中点,笔记本电脑顽强地亮着,翘臀白花花地晃着。
热情火辣。
任明尧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又好像是什么都说了。
程识脑子里一声嗡鸣,连视线都不敢投向他就已经羞耻到原地爆炸,满脸通黄,结结巴巴:“我,我我……找,找灵感。”
作者有话要说:
不可以色色(严肃
来辽!
又修仙了!
不可以学我
早点睡早点睡
大家晚安mua!
第18章 他都记在心里。
他声如蚊呐,尴尬得手指脚趾同时开工建筑,恨不得抠出条隧道钻进去。
一辈子很快的,忍忍就过去了。
程识脸皮薄,各种意义上的薄。稍微一激动就血液流动加速,别人红个脸是淡淡的两抹,他红个脸是真材实料火烧云附体,连眼皮都浮着热腾腾的绯色。任明尧从学生时代看到现在,回回都担心他会缺氧厥过去。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对于程识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半个屁股这件事,任明尧的反应比想象中平静许多。
是个男人都有这种时候,大半夜的看个片放松一下又不犯法。虽然跑到客厅里来看是不太寻常……但想想孩子还在屋里,万一半夜醒了撞见对幼小的心灵显然是种不妙的冲击。于是也可以理解了。
任明尧想被自己撞见总比被程晓君撞见强,于是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去冰箱前拿椰子水,“喝么?”
他顺手拿出一罐冰牛奶往后抛。不远不近的距离,程识伸伸胳膊就能碰到,可愣是没接着,咣当一声掉地上还差点砸了脚。
“……没事吧。”
怎么反应这么大,任明尧刚想走过来看个究竟,他却后退挡住电脑屏幕,一连声地拒绝,“没事没事,我困傻了,你快去睡觉不用管我,快去啊!快。”
“……”
再不走他分分钟要过来撵人了。
任明尧不得不回到卧室,在他的监督下把房门关严实,口头保证今晚不随便出来乱晃。
他这才放心,回到桌边拿起冰牛奶贴在滚烫的脸颊上,物理降温的同时醒神效果一流,刚才怎么赶都赶不走的困意一丁点都不剩了。
他没任明尧那么强大的心态,动作粗鲁地合上电脑,屏幕都嫌烫手。
人生怎么会落到这一步田地!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挫败地趴在桌上,额头抵着桌面连磕了几下,脑子里还全是刚才的社死场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回放。
那句急不择言的辩白尤其不该。他怎么还是一着急就乱说话?幸亏任明尧没听清。
没听清更好。
就当成他是深夜发情洗手涉/黄好了。总比被发现是个黄色生产者要强上那么一点。
叹完气,程识直起身,重新打开电脑,看着屏幕上暂停的这一帧画面,心里庆幸还好只有个翘臀,背对着镜头没有明显的性征,看不出男女。
否则任明尧发现了他在涉乱七八糟的黄,再联想到那些令人反感的,乱七八糟的事,那他曾经有过的龌龊心思离被发现也不远了。
住得这么近真是太危险了!
他越来越无法理解自己当初头脑一热就跟着任明尧回来是怎样的行为,泄愤般拿起笔,把看不顺眼的图层全擦了个干净。
程识作品的题材都偏小众。当初给其他老师勾线无法选择漫画内容和性向,女性主角色画了不少。后来开始独立创作剧情,就按照自己的偏好,细腻地刻画两个男主角。
就觉得,既然都已经在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了,干嘛不更放飞自我一点呢。自己画得开心了,看漫画的人也能从中感受到创作者的诚意。
他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但潜意识里总还是觉得,这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大方示人的内容。甚至有过再开一个小号的想法,专门画清水的剧情,有朝一日能拥有自己的作品出版实物的可能性才更大一些,否则以他画的尺度,在国内要删减好些部分才能过审。
可从创作者的角度看,这些深入的身体交流又相当重要,对角色的发展变化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强行删去会使剧情前后衔接变得不自然……
想这些干嘛呢。到猴年马月才能实现的事。
程识抬笔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回过神来,还是老老实实画画,先解决眼下的问题更实际。
不提那些复杂的心理活动,只从物质条件上看,跟任明尧一起住其实挺舒适的,但他还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家。
一个完全属于他,接纳他,无论何时都不必担心会被赶出去的地方。即使小一点偏一点也无所谓,只要是他的就好了。
也会是小君的。到时候就单独做一个儿童房,里面放小床和整箱的玩具……
凭着给自家宝贝挣奶粉钱的动力,程识顽强地撑过了半夜,天亮时终于完稿,累得趴在电脑上一动不动,休息了一阵子才去做早饭。
任明尧没起来吃早饭。照顾完早起的程晓君,他回自己房间想稍微躺一会儿,没想到一睡着上午就过去了,被程晓君拉耳朵才勉强醒过来。
醒时将近一点,正常这时候午饭都已经吃完了。程识迷迷糊糊地看手机,确认时间后心里一惊,揉了把脸急急忙忙地出去。
任明尧正站在厨房,头发乱糟糟地蓬着,叼着早餐吃剩的吐司片挑果酱。
他涂果酱总是厚厚一层,吃得很快,每次买就四种口味全入,草莓蓝莓橙子巧克力各买一罐。每天换着吃不重样,偶尔还双拼搞个夹心。
今天他起得也晚,看起来没什么吃出花样的兴致,随便拿了罐蓝莓果酱坐在餐桌边拧开,嗓音里带着低哑的起床气,“早。”
“……早。”
程识快速地瞥了眼餐桌掌握情况,走进厨房配餐,冰箱里现成的培根片和早餐肉拿出来煎熟,再加一只煎蛋。他从原来的家里把咖啡机带来了,现磨咖啡还利落地打了奶泡,从咖啡豆到满杯香浓端出来也就几分钟的事。
这期间任明尧一片吐司都没吃完。刚睡醒嗓子发干,每一口咽下去都费力,湿润甜蜜的果酱也没能缓和不适。眼巴巴看着他端出咖啡放在桌上,凑过去啜了一口,眼神才终于有了焦距。
然后又说了一遍:“早。”
“……”
有种重新开机的既视感。
程识见怪不怪,洗净几只小番茄对半切开一并装盘,端出临时凑合的简餐,“我今天补觉睡过头了,还没做午饭。凑合先吃一点。”
“唔。” 任明尧一口吞了大半只煎蛋,游离在身体上空的魂魄缓缓归位,“你昨天也通宵?”
程识从没在上午补过觉。不过昨天半夜在客厅碰头时就已经很晚了,想来是把他赶回卧室后又继续加班。
“嗯。明天要回老家扫墓,先把手头要紧的工作都提前做好了再走比较安心。”
回答时手上动作不停,程识熟练地冲好奶粉往腿边一递。任明尧这才发现,那小孩儿跟屁虫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厨房又偎在他身边。
他像个尽职尽责地饲养员,喂完大的又喂小的,喂完小的又继续煎蛋,“还要吗?”
任明尧说不用。一直等照顾好所有人,他才终于坐下吃东西,笑着摇头,“上了年纪熬不动了。以前追番连着通宵还能肝画的,现在十二点之前不睡觉都觉得不够养生。”
“那些是什么?”任明尧指了指厨房。他刚才又从冰箱里拿了不少食材出来。
“你明天的三餐啊。”程识说,“下午我做好了放冰箱里。明天你吃的时候用微波炉热……你还记得怎么用微波炉吧?”
记得是记得。
他看起来已经很累了,皮肤底色苍白,浮起的黑眼圈就格外明显。任明尧没想过自己随便一句话会给他增添这么多负担,“别做了。吃完接着去睡,明天我点外卖。”
“没关系。其实偶尔熬一次夜还好,我已经补了一觉,今晚早点睡就行了。”程识温和道,“再说食材都买了,再放两天会不新鲜的。”
“那你就在旁边看着,我来。”
“啊。”程识意外地问,“你会做饭?”
“不会。”他理直气壮地说。“没事,反正是我自己吃。”
“……”
还挺有道理。
即使亲自监督指导,让他做饭程识还是不放心。不过有人搭把手是轻松些,程识把洗切之类不用开火的活交给他,反正是自己吃,食材洗干净就行,也不用在意刀功好坏。
前半段不用动手,程识就站旁边看着。任明尧洗菜的姿势一看就是生手,洗完一样还有一样,洗得开始心生疑问,“你不是说就走一天吗?”
“是一天啊。一天要吃三顿饭呢,再加上今天晚上要吃的。反正都下手了,干脆一起做完。”
他拿胡萝卜逗孩子,闻言笑道,“而且蔬菜里水分多,要多放一点。看着这么一大把青菜,其实炒出来只有一小盘。”
“我刚开始做饭的时候也很惊讶,丢一把青菜下去看着大半个锅都被占满了,谁知道越炒越少,最后只有一铲的量。”
任明尧嗯了一声,垂着眼不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学的做饭?”
“好多年前啊,一开始自己住的时候……”
他顿了顿,话势有微妙的转移,“也没有特意学过,就是自己乱做,做着做着就能吃了。反正比你强点吧。”
“是比我强。”
洗完的蔬菜沥干水分,放上案板。任明尧刚拿起刀,余光里瞥见他护着程晓君往外退了几步:“……”
“来小君。”程识一本正经道,“我们站远点给任叔叔加油。”
“……”
“任叔叔,切菜的时候最好用两只手哦。左手不好好按着的话,蔬菜都会逃掉。”
“……”
他在那边捏着嗓子奶声奶气地说话,任明尧注意力完全没法儿放到案板上,手忙脚乱地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真的不会做家务。
程识见不得他把厨房搞得乱七八糟,旁观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叫他出去陪程晓君玩,利落地收拾了残局,又接着往下做。
帮了个倒忙。任明尧被赶出厨房没有半句话可以反驳,看他手起刀落姿势干净漂亮,有条不紊地备料,在厨房里运筹帷幄的样子赏心悦目,居然看得入神。
直到热油开始冒烟,程识提醒他再带程晓君往后退远一点,连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好。”
食材备好,接下来火候就是决定一道菜好不好吃最重要的因素。
程识做菜时的专心程度不亚于画画,尤其住在这里以后,给自己做菜和给任明尧做菜的感觉又有大大的不同。
那天半夜在医院里遇到他挂吊瓶,就知道他总是昼夜颠倒地工作很伤身体。最近他剧本会总在上午,难得会起来吃早餐,趁机调整成健康的作息再好不过了。
调整作息最好的方法,就是按时按点地吃饭。吃好一点。
程识知道他为什么不想点外卖。再好吃的外卖也会平衡大众的口味,但在家里吃到的饭菜,却全都是有意迎合私人口味的量体定制。
任明尧喜欢吃甜,他会炒漂亮的糖色。不爱吃蛋黄,他煎的蛋都是空心的。咖啡里加奶加糖加冰各多少量,他都记在心里。
再早一些,任明尧喜欢坐靠门口的座位,打球的位置是小前锋,抢篮板时惯用手的小动作是什么,喜欢喝哪个牌子的矿泉水,凡是能看到的一切,他都记在心里。
只不过任明尧不知道,才以为他做饭本来就是这么好吃。以为他真的每天放学都会顺路经过球场,以为他们喜欢喝同一个牌子的矿泉水。
任明尧不知道的程识,一退就是一万步是真的。
一上心就万分用心,也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今天不修仙!
明天有惊喜
大家晚安
mua!
第19章 他下意识地拨通了任明尧的电话。
“你要不要过来学一下怎么用咖啡机?”盖上锅盖焖煮收汁的间隙,程识忽然想到。
“这样以后我不在,你自己也能做着喝了。”
任明尧和他都习惯咖啡续命。前者自然是买现成的饮品,他却喜欢自己动手,从咖啡豆磨粉开始,一步步制作。
起初是因为画了部作品主角是咖啡师,咬咬牙买了套机器学习感受。后来逐渐爱上做咖啡的过程,每天早上都靠咖啡豆的香味提神,比喝速溶的体验感强太多。
顺便还能省钱,相同品质的咖啡豆自己做比在外面买的成本低,还能按照自己的口味萃取,这些年剩下的人工费都够他再买两套机器了。
任明尧却闷声道,“不想学。”
“……啊。”对没接触过的人来说是有点繁琐。程识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任明尧也喜欢咖啡,他本来还想着搬走的时候把机器留下的。可这人完全不喜欢做家务,手工磨咖啡是有点强人所难了。还是喝现成的吧。
任明尧看着程晓君啃胡萝卜,明明一颗心都牵系在厨房里忙碌的人身上,硬是忍住了不抬头去看。赌气似的。
倒也不是真的不想学。
他只是不想听什么“以后我不在”之类的话。
为什么会不在。
失联了那么久,以后还要再来一次吗。
他也承认自己在感情上很迟钝,否则当年不会跟程识关系好成那样了都没想过,到底是为什么忍不住地跟人家贴一块儿。跟别的哥们儿多待半天都觉得腻,唯独跟程识天天形影不离。
非得是有什么明示撞到他头上,直接让人给点破了,才会往那方面想。豁然开朗。
原来正经哥们儿不那样。看上哥们儿了才那样。
原来他以为的好哥们儿,正经身份叫做“初恋”。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高三没跟程识告白过,是该庆幸还是后悔。
程识的女生缘一直不错,但一门心思学习,还以身作则天天在他耳边灌输不能早恋的思想。
连女生都不想恋,还能看上他?更何况程识心思细腻,要看上他早就看上了,总不可能比他更迟钝。
十七岁的任明尧认真地画过四象限分析,计算出告白的成功率总是很低,但总觉得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的。他是迟钝,但心思坦荡分明,一次只能在一条道上走。一旦开窍就跨不回去友情那条路上了,没法儿再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地做一辈子的好哥们儿。
他暗地里计划着,得再等等,等高考结束之后。他喜欢的人太容易害羞,免得吓到人家,还影响复习……
现在想来,或许当年没有说破是件好事。
否则再遇见只剩相对无言的尴尬,连如今这样共处一室的机会都没有了。
任明尧想得心里难受,索性算了,没什么好想的。
他本来就是擅长快刀斩乱麻的性格,别说是上学时候,就是现在,遇上什么事都是当即立断,成就成不成拉倒。也就只有面对程识,他才会瞻前顾后。
这几年的事程识不愿意说就算了。非逼着他说出来有什么好处?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以前浪费的时间都找不回来了。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而现在,程识就站在他面前。还有以后。
他已经不是十七岁的任明尧了,不会再眼睁睁地任由一切发生,毫无察觉,无能为力。
他能分清楚什么才是更重要的。
“你说的那个什么都聊的朋友,什么时候来?”任明尧忽然问。
“我的朋友?关关?”程识忙着封保鲜盒,顺口接话。
“就后天啊。”
“我能见她么?”
程识这才抬起头来,一脸不可思议,“……啊?”
“啊什么啊。”
任明尧说,“你不也见了我的朋友么?礼尚往来。”
高中时程识私交太少,以至于人间消失之后,他能找到的线索少得可怜,很快就一无所获。
现在有朋友是好事。想知道什么,不一定非得问他本人,也可以从他的朋友入手。
她最好是个正经朋友。
“不过我后天得去见制片人,她来这里玩多久?”
“应该……有两三天吧。”
程识迟疑了一下,鼓足勇气邀请,“那你,想不想去漫展?大后天我们约了去漫展。”
从前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被他亲口提出时显得有些不真实。
程晓君噗地一声吐出胡萝卜皮碎屑,挺着小舌头把嘴唇舔得亮晶晶。程识从厨房里绕出来,蹲在旁边给孩子擦口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莫名地脸红起来,“你要是想去的话,我跟关关说。带着小君,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他没好意思看任明尧。程晓君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握着胡萝卜伸给了任明尧。
任明尧接过胡萝卜,握住那只小肉手,拇指在他手背上揉了揉,摁出一个小坑。
“好。一起去。”
**
虽然近些年二次元文化发展很快,但总体看还是属于小众圈。对不熟悉的人而言,或许是一个幼稚的,无法理解的怪异世界。
任明尧想要踏入这个世界,了解他所热爱的这个世界——程识打心底里感到高兴,甚至有些感谢。
即将到来的潼关关不算的话,他连一个有共同兴趣爱好的现实朋友都没有。终于逮着个萌新拉进圈,他心里“最想安利的作品”已经排出了前十名,恨不得再做个ppt在漫展前抓紧时间先给萌新补补课。
还是要稳妥一点安利,万一把萌新吓跑就不好了。任明尧还没有见过他为什么事情狂热着迷的样子,说不定会觉得他很傻。
可无论如何,能够拥有共同话题就太好了。
这股子开心劲儿陪了他整个上午,连坐车时都在想。晚点跟关关说任明尧想去逛漫展,她一定也会尖叫起飞。
她还一直对任明尧很好奇来着。到时候得提前交待一番,免得见面太激动,把他的底细透出去……
老家这个镇子还是到处灰扑扑的,路也不好走。程识小心地牵着程晓君,和上次回来时的心情截然不同,遇到邻里客套时,也会推推眼镜露出真心的笑容。
他买了新鲜的水果和糕点到墓园,放在奶奶的碑前精心地摆好,然后拉着程晓君在碑座旁坐下,慢慢地说话。
今天回来是看望最亲的人,他不难过,起码不会比上次更难过。来的路上他也想好了要说什么,所以能说好一会儿,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潦草的几句就离开,留奶奶一个人为他担心。
今天的天气也好,不冷不热,太阳也不晃眼,还有微风。程晓君这次乖乖地跟太奶奶比了心,又开始啃香蕉。
程识详细地汇报了自己的近况,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一切都好。以后还会越来越好。
他想说说任明尧,但不太知道怎么介绍,“就是那个……以前到我们家来做客的,高高帅帅的,我们班长。您给他烧了鸡翅的,奶奶,还记得他吧?您肯定记得。我就只带过他回去呀,就是他。”
“我们最近又见面了。他还收留我跟他住在一起,省了很多房租呢。他一直是个好孩子,对吧,您说过的。”
程识说着说着停顿起来,不知怎么,那份深埋的羞赧的心意连对着奶奶都没能表达,抱起身边的幼崽转移话题,“小君呢,还记不记得太奶奶的样子?会不会想爸爸妈妈?”
程晓君出生后,还是见了太奶奶几次的。可惜年纪太小,估计长大之后都不会留下什么印象了,只能看照片缅怀。
其他亲人也差不多。
“小君的妈妈在天上,爸爸……爸爸在……”
程识语噎了一会儿,小声说,“爸爸应该,在一个能自由生活的地方吧。”
他知道为什么程宇总不回家。
他的脚踝断过不止一次,每次都是被喝醉的程勇殴打。第一次断掉是因为被同学排挤,他的书桌上被泼了墨水,始作俑者是四个人,对着他洋洋得意。
那时候他年纪小,还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受了欺负也是会报复回去的。还是原样奉还,把四个人的书桌上全都用墨水泼得没眼看。
父母双亡寄住在大伯家,老师仿佛早就觉得他是个心理有问题的学生,发生这样的事情一点也不意外,直接请了家长。
程勇常年跟着包工队走,时而在家时而不在,那段时间正好赶上在家休息,听到老师的电话,放下酒瓶骑着摩托就到了办公室。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学校里挨打。不分对错,不问缘由。少年人的自尊大过一切,却在那天被打碎了一地。
从那天开始,到高三结束。他最想摒弃的过往,全部都是拜其所赐。
那天连看热闹的老师都不忍心,说算了算了,带回家口头教育一下就行了。于是下午他真的没有上课,被带回了家,却并非老师所说的“口头教育”。
他记得很清楚,程勇发了狠地揍他,咬牙切齿地说,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敢往哪跑。
那天他才知道,所谓的家长并不关心是非对错。他最大的错处,是长了一张跟堂哥太过相似的脸。
程宇是程勇唯一的儿子。在市井街坊的议论声中,这个堂哥早早辍学,外出打工挣钱,结果在大城市里被传染了精神问题,喜欢男人。
镇子太小了,一点风吹草动就人人皆知。作为家门之耻,程宇没脸一直待在镇上,隔几年过年才回来一次。
程勇恨得牙根痒痒,要找个倒霉蛋发泄怒火。结果遭罪的是他堂弟程识。
程识并不怪他,尤其在喜欢任明尧以后。他只盼着快点长大,像程宇一样离开镇子,独立生活。
如今也算是实现了吧。
程识看着身边一团奶气的小孩子,心里沉沉地叹气。
离家太久,他不知道这个堂哥是怎么生出孩子的,奶奶在电话里也没有告诉过他。但程晓君也很像他,如果留在程勇身边长大,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为奶奶筹备葬礼时程勇没来,在外地的工地上干活。清明节的情况他还不知道,也没告诉任何长辈他要回来,只想着拜祭完奶奶悄悄地去家里一趟,拿程晓君的出生证明和户口本。
只要程勇不在家,伯母还算好说话。他联系不到程宇,就得做好把程晓君长期养在身边的准备。程晓君就快三岁了,马上就可以上幼儿园,到时候需要这些材料。还有体检,等五月份到了……
程识突兀地心颤。
像是刻进身体的反应。感知到危险来临,他猛地回头,远处园区入口的人影一晃而过。他一把抱起程晓君,猫着腰在墓碑的遮掩下踉跄地闯进了绿化带,躲在灌木后不敢大声喘气。
“……”
程晓君不知所措,手里半截香蕉掉在了地上,正想要挣扎却被他捂住嘴,声音极低地哄着,几近恳求,“小君乖……别出声,求你了,我们出去再吃……”
叶片细小的缝隙里,他看到那个粗壮的背影停留在奶奶的墓碑前,熟悉得让他隐隐作呕。
程勇回来了。
他没在墓碑前停留很久,几分钟后就离开。程识却抱着怀里幼小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很久,蹲到脚麻也没有站起来。
他害怕程勇。
他就像一只被强行被建立了条件反射的小狗,即使知道自己没做错什么,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还是不由自主地害怕。
怀里小小的身体不适地扭动,程识惊觉自己用了太大的力气抱他,连忙松手,“小君……抱歉,弄疼你了吗,我们回……”
可幼儿园怎么办?他的户口本还在家里。
程勇一定在家……
不想碰面……
程晓君蹲在地上扒拉草丛。他茫然地坐了半晌,手心里嗡地一声,低头去看,居然传出了任明尧没睡醒的声音,“程识?怎么了?”
“……”
他下意识地拨通了任明尧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下一章入v
给大家表演一个应激性勤奋
零点后还有更新
*
入v例行放预收
下一本要写哪个纠结了好久
终于决定了写这个!
《人鱼繁衍计划》
管理海洋的人鱼族地位尊崇,只可惜生育率太低,眼看就要灭绝。
虞晓作为其中一员,对人类世界诸多好奇。某天海底待腻了,决定上岸找个人类,生条小人鱼振兴家族。
于是海大生科院开始流传一位神秘学生的传说。某位学生顶着一张明晃晃的漂亮脸蛋到处搭讪,开口就是:愿意给我生宝宝吗?
带尾巴的那种。
周教授听闻嗤之以鼻:生什么?拿什么生?家里有王位要继承?
虞晓眼前一亮:他怎么知道!
好聪明!得想个法子遗传给我的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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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夜声是生科院出了名的暴躁导师,最烦笨蛋,脾气一上来单手能把课桌拍裂。恐怖到研究生们为了躲开他连夜烧香。
直到有一天,他在路边捡到一只吃塑料瓶的小人鱼,嚼得咔咔作响。
这种脑子离家出走的生物,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他的床上。
后来小人鱼扬起漂亮的尾巴,拍碎了大理石鱼缸,又柔弱地卷上他的脚踝。
周夜声:连夜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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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观瞎编ing
拿智商换颜值的暴力人鱼受&脾气贼躁要被拍一尾巴才能好的教授攻
看起来不像但其实是个年下攻
第20章 你不是那么糟糕的人。
走神的时间里, 身体仿佛不由理智支配。以至于当下,他不得不慌张地为自己突如其来的电话找个合适的借口,“我……给你热了早饭, 在餐桌上。你看到了吗?”
电话另一头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任明尧掀开了被子,拖鞋碰撞地板,打开房门,然后是回答。
“看到了。”
一连串的声音在脑海中对应成动作, 程识闭了闭眼,想着他懒散地起床走到客厅的画面,情绪逐渐平稳, 勉强带着笑找回平时的语气, “是不是早就凉了?都十点钟了诶, 说好的早睡早起健康作息呢。”
任明尧拉开椅子坐下, 睡意惺忪地打着呵欠, “我明天再努力。”
这时候要是宋子扬打给他, 别说让他起床了, 只会招一顿骂。可他接到的是程识的电话, 语气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地变得耐心,“见到奶奶了吗?”
“见到了。”
“怎么样?”
“嗯……环境挺好的, 打扫得很干净,我给她买了些吃的。”
“我说你。”
“……”
程识哽了一瞬, 声音变得微不可闻, “我也还好啦。”
说这么几句就够了。
家里的事他一点都不希望任明尧知道。宁愿任明尧以为这通电话的目的只是为了提醒他吃早饭。
任明尧嗯了一声, 刚睡醒脑子还转不动, 只能捡着心里最先想到的事说,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才刚到墓园这里呢, 家都还没进。”程识笑了笑说,“应该会晚一点吧,你自己先吃晚饭,不用等我们。”
“好。”
隔着电话,任明尧听不出太多异常。况且他心思细腻,要是真的想隐瞒什么,很难发现的。他已经成功过不止一次了。
真是厉害又可悲的本领。
挂了电话,他缓缓站起身,活动发麻的小腿和脚掌,又看了眼周围的动静才走到灌木丛外,弯腰捡起眼镜。
刚才躲得太匆忙,眼镜摔出去都没敢停下来捡,唯恐被发现踪迹。
不出所料被摔坏了,程识看了看镜片上透明的裂纹,沉默着放进自己口袋里,拉起程晓君的时候离开墓园。
他今天出门时还抱着点侥幸心理,上次奶奶下葬程勇都没回来,这次清明节说不定也不会出现,没想到差点在墓碑前撞上。
老家的亲戚基本全都听程勇的,他在这里连个能里应外合的人都没有。他带走程晓君时也没有经过程勇的允许,万一回家了当面对峙,小君会不会被强硬地扣留下来?他要怎么保证小君的安全?或者更严重,他要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
上次真是走得太急了,都没想过程晓君的户口本一并带上。
可就算想到了,这样的东西伯母一定也会给程勇打过电话才能决定交不交给他,早晚程勇都会知道……
思绪乱作一团。隔着一条街,程识徘徊在家门外,从天色大亮到日光低垂。程晓君在肯德基里吃饱玩过又睡了一觉,一整天的时间里,他都在去不去中反复煎熬。
最终回到家时,他打开门,看到客厅里任明尧窝在沙发上抱着电脑。
等了一整天的门锁声终于响起。任明尧闻声回头,放下电脑朝他走过来。
“你怎么还没睡啊。”程识小声地说。
他抱着睡梦中的幼崽不好弯腰换鞋,动作僵硬地想腾出一只手来,任明尧见状伸手接过,“给我吧。”
不怎么喜欢小孩子的人,抱了几回之后姿势也是有模有样的。程识略松了口气,换上拖鞋,趁机活动酸痛的肩膀和手臂。
他的神态与平常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任明尧是看不出来,却能通过理性的逻辑分析发现不对。
早上那通电话时间很怪。如果真是叫他吃早餐,应该是七八点钟,不会等早餐凉透了才叫,没什么意义。
任明尧怀疑了那通电话原本目的是别的,只是临时改口了。所以等着他回来,看一眼才能放心,低声问,“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没有。”程识说,“就是回去见奶奶啊,见到了。一切顺利。”
“真没事?”
“真的没事。就是路况不好,还得倒车,回趟老家太累了。”
程识率先往房间里走,推开门,任明尧跟着他进来,把程晓君放在床上。
尽管动作已经放轻许多,小孩子还是一沾床就醒。好在是个乖孩子,醒了也不哭闹,只是拉扯纸尿裤边表达不适,程识便带着他去上厕所,这样那样的忙一忙,一来二去就把任明尧关在了房门外。
他是故意的。
自己的房间里最有安全感。他暂时谁也不想见,只愿意跟程晓君单独待着。
“小君争取早点学会说话。然后明年,明年小叔叔就送你去上幼儿园,好不好?”
程识柔声说,“有很多小朋友的地方,就是幼儿园。我们要去最好的幼儿园。那里老师很温柔,同学们也都是善良的孩子。小君能交到很多很多朋友。”
“小君这么乖,老师和朋友们都会喜欢你的,小叔叔最喜欢你……”
“对不起。”
他垂着头,越来越低,语气也越说越抖,终于绷不住了,将额头轻轻抵在程晓君的胸前,眼泪一颗一颗地往外冒,“小君,我们下次再回去拿户口本吧。我一定会让你上幼儿园的,我一定会……”
他没能走进有程勇在的家里。一整天过去他都没能鼓起勇气,最终还是选择了逃离。以至于怨恨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对程晓君十分亏欠。
他太害怕那样的感觉,只要稍微靠近,心跳就快得好像随时都能背过气去。
上一次有那样的感觉,是在高三那年春节。
他还记得自己和任明尧的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狼狈得快要活不下去。他记得任明尧投来平静的目光,又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疼痛都变得麻木。
他唯独不希望在任明尧面前露怯,却偏偏因此更暴露无遗。
他觉得任明尧看破不说破是一种仁慈,又觉得更像怜悯和冷漠。他希望自己在任明尧心里能留下好的印象,如果不能,那就索性离得远远的,什么印象都不要有。
他希望事情真的能往好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好。
可每当他以为有希望时,就有当头一棒招呼到他的身上。
程晓君不理解他在干什么,但胸前湿哒哒的感觉估计不好受,两只小手一直揪着他后脑勺的头发。
“程识?你在干什么?”
房间外传来的敲门声是雪上加霜。程识头脑昏沉,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理,只想一个人待着。偏偏那门敲得太过执着吵闹,烦得人起火,“别管我了!”
他似乎还是第一次这样发火。
敲击声停顿了片刻。任明尧站在门外说,“我有备用钥匙。”
“……”
这种时候,非要进来凑什么热闹!
连emo的时间都被打断。程识用力地擦过眼眶,起身开门,连强撑着微笑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无奈又疲惫,“你到底要干嘛啊。”
这好像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任明尧看着他想。
刚才进门的时候,他心里的程识就是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睛里的程识却没有显露出任何异常。自个儿藏着掖着,等把他赶走之后,再一个人在房间里无声无息地难过。
他一定已经被程识用这种方式赶走过许多次了。
只是这一次他一直等在门外,没再被轻易瞒过。
“为什么躲起来哭?”任明尧问。
从前就是这样,即使察觉他不开心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一开始还怕他想不开要去找奶奶团聚,毕竟今天节日特殊容易触景生情,后来又觉得不对,应该还有别的事情。
这时候还否认太过虚伪,程识只摇头,“我不想说。”
什么都不知道,要哄他开心可太难了。任明尧问,“那你想不想吃东西?喝的呢?泡澡吗?我帮你放热水?”
“……”
他通通摇头。任明尧只好安静地在他旁边待着,跟程晓君大眼瞪小眼。
这小东西要是会说话就好了,还能拿零食玩具贿赂一番。
程识没有理会,闭着眼睛趴在床上谁都不想管。
过了好一会儿,等这波的情绪消化完,他抬起头发觉任明尧还没离开,才后知后觉地难为情起来。
“缓过劲儿了?”
任明尧靠在床边,“可别再哭了。你朋友明天来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对我印象要出大问题。”
“……”
记忆里他很少会开这样的玩笑。程识不太习惯被他安慰,却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她才不会。”
任明尧又说,“那用不用抱你一下?”
他刹那间想起喝醉酒那会儿的无理取闹,红着脸轻轻摇了摇头,“我刚才是不是朝你发脾气了?抱歉。”
他刚才就想自己待着,赶人走的语气应该很恶劣。
任明尧笑了,“你那点脾气……”
听起来是没放在心上。
程识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那副摔坏的眼镜,“我上午……把这个摔坏了。”
就为这个?任明尧不假思索道,“坏就坏了,正好再配一副新的。现在时间还不晚,我陪你去。”
“别垮着脸了,多大点事。我给你买新的。”
这是什么大哥语气。
程识也忍不住笑,“还是不了吧,今天不折腾了。明天一早再去。”
“行。”任明尧停顿了两秒,带着点期待问他,“那你现在心情好点没?”
“……”
话到病除可还行。
程识意识到他在为哄自己开心做努力,当然也不忍心辜负这片善意,“好多了。谢谢你。”
他和以前是不一样了。
以前的任明尧,听到“没事”“别管”就是“没事”“别管”意思,不会再额外想着去安慰人的。这么些年来果然是经过了社会的磨炼,连心思都细腻许多。
程识半是惆怅半是欣慰。
“谢什么,不过有些话我得再说你一遍。”任明尧道,“有什么事别都只放自己心里。要说出来,我才能明白。”
“或者以后你要是不愿意说,又想要人陪,就叫我一声。我就懂了。”
想要人陪?程识眨了下眼,湿润的睫毛还是打着绺儿的两扇漆黑,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阴影。
他没有想要人陪啊,就想一个人待着。
但他还是感激的,点了点头,忽然道,“班长,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任明尧正色:“你说。”
“嗯……”
程识拿不定主意,“漫展回来再问你吧。”
他一直都很想问问任明尧还记不记得八年前最后一面的那天晚上,转身离开时是什么想法,又希望任明尧一早忘得干干净净,永远不再提起。
如果不是今天看见程勇,许多事情他都刻意不去回想,明知道对自己对别人都没什么好处,何必伤神费力。
可他忽然很想知道,觉得自己很需要知道。无论答案是他期待的,还是他害怕的,或许真切地听到以后就能放下了,像任明尧说的,不再搁在心里。
在那之前,漫展或许是最后的美好回忆了。他既然有机会拥有,就不想错过。
“好。”
他看起来沉静了许多,起码没刚回来时那么沮丧了。任明尧还是不怎么会安慰人,生疏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怕显得奇怪,又揉了揉程晓君的脑袋,“早点休息。”
“嗯。你也早点休息。”
程识目送他离开,等房门被轻轻带上,才低下头,摸着自己的头发无声地笑了一会儿,又摸出手机看消息。
明天潼关关要过来玩,今天晚上肯定兴奋得睡不着要找他聊天的。
果不其然,微信里被她激动的感叹号刷屏了。如果是刚才回来那会儿,他肯定没心思回复。跟任明尧待了一阵子,他好像也能从过去的事情里抽出神来,多关注一下即将发生的开心事。
第二天他果真起了个大早,去买新的眼镜。任明尧有工作,助理开车来接,他也顺着搭了个便车。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姜乐乐,中短发齐刘海,干练又可爱的姑娘。一起去挑眼镜时出了不少主意,颜色,款式,材质。不像任明尧在旁边,试戴的每一副只会说好看。
程识想,怪不得他昨天晚上能想到来敲门询问安慰。跟这样的姑娘一起工作,受到影响启发,心思变细腻些更通情达理也是正常的。是好事。
回家时就是他和程晓君两个人了。午饭要做得丰盛些,他特意调了闹钟提前动手。没想到潼关关来得比想象中更早,定好的食材刚送上门,门铃声就前后脚响了起来。
“在酒店待着太无聊啦!我哥又只顾着陪男朋友玩,理都不理我的。”
关潼拖着一只行李箱往里走,初次见面,语气熟络得仿佛经常来串门,“给我小侄子带的玩具,嘿嘿。”
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脸庞白皙清丽,高马尾朝气蓬勃,穿了粉色的jk格裙和白色的小腿袜,踩着拖鞋进到这个家里,客厅都变得明亮了。
“好久不见呀我的老婆!”
她细细地打量着程识,蓦地笑出一口小白牙,带着若隐若现的梨涡扑过来,“我就知道你不上镜!”
程识吓了一跳,却还是稳稳地接住她,完成一个拥抱的大动作,“什么好久不见……第一次见啊好吗。”
“哎呀,神交已久神交已久。崽呢!看看崽!”
程晓君坐在沙发上啃手指头,被拎出来表演节目,于是被迫营业,给了她一个口水味的比心。
关潼已经十分满意,连声夸了一长串可爱,一手老婆一手崽地拍了许多照片,把崽马赛克后挑好看的发到微博上。
她和程识约好这次面基会发合照,在微博预告过之后,粉丝每天都倒计时等得嗷嗷叫。
程识不好意思发,只答应了出镜,她就坦然多了,平时穿lo裙jk的照片也没少发,修图技术一流。今天是日常照就不用修太精致了,加个好看的滤镜给程识看了一眼可以就直接发。
@潼关关:奔现成功![图片]
【x10的小笔刷:终于等到你!!!啊啊啊啊美人三三!!!】
【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啊啊啊啊要玩的开心啊我的宝贝老婆们!】
【温水送服:穆勒穆勒呜呜呜希望明年高考结束也能去漫展见乘十老师】
【一个大动作:请问现在画画的门槛已经这么高了吗?请问主角是照自己画的吗?】
【握了棵草:艹这是什么二次元人设照进现实,狠狠地代了】
【……】
大家的反应跟想象中差不多。关潼刷了两分钟满意地放下手机,打开行李箱陪小侄子挑玩具。
程识就没看手机,站在厨房后忙活,看着她把行李箱里的玩具拿出来摆了一地,无奈地笑道,“你也买太多了。放行李箱里多占地方啊,大老远地带过来。”
“没关系啦,反正我还要买很多周边,正好腾出空位再被我装满~”
关潼笑眯眯地摆弄玩具,左手仙女棒右手奥特曼变身器,放在程晓君面前,语气突变:“亲爱的勇者大人,是时候做出命运的选择了!”
“……”
程晓君看了她一会儿,哪个都没选,慢吞吞地转头,从箱子里扒拉出一顶印着水果图案的橙色圆帽,爱不释手地啃起来。
“他真的好爱橙子。”虽然已经听程识说过,亲眼看到还是有些惊奇,更可爱了,“不愧是橙小君~”
程识一边忙碌着做饭,一边看他们玩耍,时不时地聊天笑出声,家里的气氛从未有过的活泼明朗。
关潼不会做饭,就积极地帮他看孩子减轻负担。在客厅里玩了,又过来厨房里馋切好的配菜,程识一人给了他们一片火腿,“留点肚子吃正餐啊。”
这是他只有在跟自己亲近的朋友相处时,才能表现出的状态,松弛又温柔。
一看就是宜室宜家的美人。关潼幸福得叹气,“幸亏我不跟你住在一起,否则一个月胖十斤不是问题。”
程晓君一般进食都比大人早,照顾完他程识才坐下来吃饭。关潼摆好筷子,回头望了一圈,眼神亮晶晶的,“听说班长大人想见我,来之前还挺紧张。”
“放心啦,他今天不在家。”
程识笑着说,“明天你见了他,可别这么叫他。”
任明尧大概嫌这称呼幼稚,还跟他抗议过。虽然最后也不了了之。
“哦哦,我懂了。”
关潼理解成另一个方向,露出磕到的表情,“只有你能叫,对吧?”
“不是……”
程识无奈道,“别瞎想了。我们可是在三次元,现实世界里没有那么多青春恋爱物语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别这么悲观啊。我哥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他们谈了也六七年了,要是你和班长学生时代就在一起,现在肯定比他们还老夫老妻的。”
关潼捧着脸眨眼,“你说过上学的时候很喜欢他来着。”
“嗯。但是现在不想了。”
程识拿了只空碟,低头剥虾,“暗恋什么的都是以前的事了。他可是班长啊,所以理所当然地会照顾所有同学。但我就是那种人,那种……谁对我好我就喜欢谁的人。我的喜欢不值钱的。”
关潼愣了一下,“你别这么说。”
“是真的。我小时候特别容易感动,所以别人稍微对我好那么一点,我就跟小狗似的巴巴地跟上去。”
他就用和朋友说话时的态度,轻轻松松地说,“我真的就是个很差劲的人。我还干过很卑鄙的事呢,那时候总有女孩子来追他,他来问我怎么处理,我就撺掇他全部都拒绝掉。”
“我劝他好好学习不要分心。说得义正言辞的,其实全是私心。我还做过很多很多傻事……哪敢让他知道啊。他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拉着个脸骂死我。”
他动作很快,剥完了半盘虾才抬头,正要递给关潼,却看见她眼泪汪汪的,一下子就慌了神,“啊……别,别别别,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别哭啊。”
“你才不是那么糟糕的人!”
她愤而吃虾,嚼了两只压惊,才继续说,“你可是我老婆诶,我看上的人怎么会差啊!”
“……”
她以前总觉得程识太谦虚,明明神仙画画还总说是大家太抬举他夸得过火。没想到他真的就是自我评价很低。
正因为他是用随随便便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仿佛早就深以为然,所以让她觉得这都不是谦虚,简直像是……自卑了。
都是个神仙了还自卑,让普通人怎么活?
“知道啦,来沾点生抽,芥末要不要?”
程识倒要反过来安慰气鼓鼓的小姑娘,失笑道,“好了别担心,我现在很好啊。而且我觉得一个人生活就挺好的。平时画画已经够忙了,现在有小君陪我,还要照顾他,哪里还有时间想别的啊。”
“要不我们说点开心的。”他郑重地清了清嗓,把心里酝酿多时的重磅消息第一个告诉她,“顺利的话,我打算今年下半年买房子。”
关潼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震惊地睁圆了眼,“真的?!”
“嗯。茂华的房价不算贵,就算不能全款的话,首付和装修也应该没问题。”
他温和地笑道,“小时候一直住在亲戚家里,总觉得寄人篱下没有归属感。所以一拿到钱就第一时间想卖房子了,是不是很俗气?”
“怎么会。这样太好了。”关潼摇了摇头,从为他高兴的惊喜情绪中缓过神来,又露出忧郁的表情,“那到时候你是不是就得跟班长分居了啊。”
“……”
怎么又聊回去了。
程识无奈地看着她,正想重申自己真的只是临时借住没什么非分想法时,却又听见她清脆的声音,声声入耳,“我总觉得你没说实话。”
“不是说你在骗我,而是我觉得,你可能跟自己都没说实话。”
她年纪不大,一双清澈的杏眼里却带着通透的机灵劲儿。
“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勇敢一点,再为自己争取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奔现了(bushi
这一定是今年最后一次修仙了我发誓
入v限定
睡了睡了
大家晚安
mua!
第21章 家里有人。
“这哪是勇敢不勇敢的问题啊。”
程识正了正神色, 认真地说,“关关,我说真的, 现在我只想先把自己的家安顿下来。以后就算要谈……谈恋爱, 也想一个不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人,找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正正经经地谈。”
暗恋太辛苦了。暗恋过的人身上牵系着太多理不清的喜怒哀乐,错过的也无法挽回, 永成遗憾。谈恋爱不应该是那么复杂的。
与其硬要去理清——还不一定有好结果,倒不如往前看,从零开始谈一场简单轻松的恋爱, 以正常的步调逐渐了解彼此, 循序渐进, 更有益身心健康。
“而且我喜欢他都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他现在肯定跟八年前不一样了啊。”
说到这个人, 程识不自觉地话多起来, “你是不知道, 他以前上学的时候挺利索的, 还是班长呢,上个月刚遇见的时候看着也很帅啊, 在外面也是雷厉风行的……没想到在家里完全是另一幅样子。”
“不扫地不拖地不倒垃圾就算了,连把扫地机器人的开关打开都嫌费事, 洗衣服都是一周一次等阿姨来做的。他连微波炉都不会用!像话吗?既然完全搞不懂厨房的功能, 干嘛还买那么齐全的厨具啊, 摆着好看吗?真是差生文具多。”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着, 仿佛这辈子都从没见过任明尧这样不关心生活, 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 “忙起来昼夜颠倒,一天只吃一顿饭的,工作能当饭吃吗?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抱怨完一段,才发现关潼听得笑意连连。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说人家坏话,后知后觉不意思起来,“……怎么了?我说得太过分了?”可都是事实。
“没有啊,只是觉得,你照顾他很得心应手的样子。”关潼故作惆怅地捧着脸叹气,“唉,这样下去的话,以后他离开你可怎么活呢。”
“不会那么严重吧。”程识迟疑道,“他还有个很能干的助理。而且我来之前他也……”
想起上次大晚上在急诊遇见他还拖着吊瓶在走廊里乱跑的画面,程识说不出话了。
任明尧以后如何生活,终究不是归他管的。他可以在离开之前找机会多劝几句,可任明尧那样我行我素的性格,估计也只有找人盯着他才有效果。
现在的程识对于他而言,家政的作用远大于一个往日同学的情分。
走之前,帮他找一个更好的住家家政吧。
“还有小君呢?”
看他不说话,关潼主动转移话题,关心道,“养小孩需要操心很多事情吧,以后还要上学什么的。你打算一直带着他吗?”
“嗯……我已经在试着联系他爸爸了,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程宇留下的电话号码一直打不通,小时候用的□□也好久没上线了。程识摇头道,“太遥远的事我也不能确定。但要是他没有更好的去处,我就会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的。”
程晓君似有所感地抬头,拍了拍他的手阿巴阿巴地嘟哝,还想再来一口土豆泥。程识笑着喂他,耐心细致的模样,看得人心里柔软又宁静。
关潼甚至有些眼热,拍了拍小宝贝的脑袋,由衷道,“你有一个超棒的小叔叔。”
“你也快吃啊,鸡翅要凉了。”
“噢噢!”
乘十老师亲自下厨,她馋了许久,今天也算是人生阶段性圆满的好日子。午饭后她主动去洗碗,程识哄吃饱喝足的小朋友午睡。
程晓君睡着后,他抱着电脑出来,挑喜欢的歌单当bgm,和朋友一起窝在沙发上吃零食聊天。
电脑上有巨大的素材文件夹,各种参考或灵感用途列表分类清晰。程识给她看了自己收藏的心头好,不愧是好朋友,连喜欢的画师重合率都很高。
“那个是什么?”关潼指了指标名“camera”的文件夹。
“是我平时收集的照片,觉得可以当参考就拍下来了,过一段时间就会整理出很多。”
程识随手点开,一张张翻过去给她看,听见她好奇地问,“有没有任老师的照片?”
“没有……啊,有的。”他忽地想起什么,往前翻出一张被截成一半的照片,有点糊。
秘密的照片公布出来,即使本人并不在场,他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小声说,“我偷偷拍的。他早上喝咖啡的时候,我觉得姿势很好看,就拍了他的手,然后还画在上周的更新里了。”
“哦~他没发现你偷拍吗?”
“没有哈哈哈他还没睡醒,闭着眼喝来着。”
关潼饶有兴趣地点头,灵光一闪,“等等,上周的更新里?那是你用他的手画的?!”
“是不是那一格,他们互相搞手艺活的那一格!原来你是用他的手画的?!”她迅速陷入不可言说的联想,“好变态,我好喜欢。”
程识一怔,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肉眼可见地慌张,“不是不是!不是那一格,前面有一格分镜也是喝水的,你忘了吗?是那个,是那个。”
他急得脸都红起来,“是用来画了握着杯子喝水的那个动作!不是握着奇怪的东西!”
“噗哈哈哈哈!”
关潼倒在沙发上毫无形象地大笑。他才这反应过来。
……居然还能被小姑娘调戏了。
程识低低地叹气,滚烫的脸埋在双手掌心里,声音轻软地抱怨,“别搞我啊。”
撒娇似的埋怨,她一个女孩子都快听化了。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老婆,关潼嗷了一声,怀疑自己生错了性别,“你是不是高中毕业之后就一直一个人住?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还觉得你跟我差不多大。”
“对啊。从前的邻居也说我有点显小,大概是没有受过社会的鞭挞哈哈。”
“诶我突然想起来,我哥他们朋友挺多的。”
她眼前一亮,“帅哥都跟帅哥一起玩儿,我哥的朋友应该也都靠谱。等明天见面了熟悉熟悉,然后让他介绍朋友给你认识?多一个朋友多一份快乐嘛。啊呀要不我今天晚上回去偷他的微信列表给你!”
她就是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程识无奈地笑了,本来还要再重申一遍“别搞我”,转念一想,又说得其实挺有道理。
他总是窝在家里,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是时候认识些新朋友了,“你哥他们……”
“大四快毕业了。”关潼默契地接话,“和你差不多大啦。”
“他们还有体院的朋友呢!手长腿长一米八,腹肌六块起步体力超好的小狼狗!怎么样怎么样?”
“任老师不想考虑了的话,考虑一下弟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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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去你那打球?”宋子扬问。
“我明天还有事。”
“啧,明天有事怕什么,又不是通宵打。”
任明尧懒得说废话,“不玩。”
谈完工作太阳还没落山。宋子扬一道出来,送他回家的路上突发奇想要吃火锅,半利诱半绑架的把他拉到了店里。
铜锅一沸,话茬就停不下来了。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任明尧见不惯他这迂回的样子,吃了个差不多就开始cue流程。“说点实在的,再绕弯子我打车走了。”
“啧,不愧是你啊,我才智过人的任老师!”
“走了。”
“诶别!别别别别别。”
宋子扬说,“前几天一起跟小鱼医生吃饭。她听说你跟周羽心二搭了,好像挺感兴趣的,还问你什么时候进组。你要不要给她个电话什么的?”
任明尧下个月跟组的那部戏,周羽心是女二号。算是从《雨天》之后两人的第二次合作了。
“我跟她有什么可汇报的。”任明尧说,“我就去剧组几天,那几场戏里有没有周羽心都不一定。她想见周羽心?我又不是周羽心经纪人助理,找我有什么用。”
“……”宋子扬指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是个人都听得出来,人家小鱼医生哪是想见周羽心啊,是想见他任大编剧!
钟鱼和任明尧是高中同学,毕业后读了医学院,本硕博连读,今年正在临床实习,平时忙得飞起,约她吃顿饭都要等好几天。
宋子扬看着对面才智过人且无动于衷的哥们,满心羡慕嫉妒恨,“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任明尧哦了一声,毫无预兆道:“你喜欢钟鱼?”
“……”
“你总约她吃饭。”
“是。”宋子扬咬咬牙说,“我是喜欢。可她不是看上你了么。”
大学时钟鱼来他们学校玩过一回。宋子扬亲眼见过她一次,心里头就一直念念不忘。
人家姑娘是好,盘靓条顺聪明独立,各方面条件哪哪都好,就是看上任明尧这块油盐不进的石头,眼光不好。
碍于兄弟情义,他不好插足,还忍辱负重地帮着传话,想着有一天任明尧开窍了就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全了兄弟他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谁知道这兄弟窍是开了,开到了别的道上。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算什么数。”任明尧淡淡道,“我跟她少说有一年半载没联系过了,以后也没可能。你喜欢她就自己凭本事去追,不用顾忌我。”
宋子扬大大咧咧,难得有桩心事,连他都看得出来。能憋到这时候才说,已经算是耐得住性子了。也挺长情,大概是真的喜欢。
“你说的,可别反悔。”
眼看两人是凑不成对了,宋子扬也就不再藏着掖着,长舒一口气,“那我放手去追了啊。回头她要是再找你,你怎么说?”
任明尧说,“我家里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快被小狼狗叼走了(bushi
来辽!
这辈子就是个修仙的命了
大家速速看完速速晚安
mua!
第22章 念着你。
这么说起来, 钟鱼也是程识的高中同学。
有关程识的传闻,最早宋子扬就是从钟鱼那儿知道的,多多少少也带着些不客观的感情色彩。
上回拼过酒是有些改观了, 可终究不太看好, “你以后怎么打算,想好没有?总不能以后结婚生子了家里还拖着两口子不相干人吧。”
任明尧没说过程识什么时候走。他下意识觉得程识是没地方去了,能有个被收留的地方自然不会轻易离开。
可任明尧板板正正一大好青年,朋友之间相互牵线也好, 长辈们操心介绍的也好,是不缺人的。男的女的都不缺。
从宋子扬的立场看,当然还是希望他这哥们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他总觉得任明尧这个人太木了, 缺感情那根筋, 不一定真的就是喜欢男人。
程识确实有一张漂亮的脸, 他亲眼见过了, 也得承认。
可程识漂亮得像个女人。高中时所谓的初恋或许只是青春期朦胧的心动, 辨识不清才误以为是喜欢, 也是有可能的。
一谈到这种问题, 任明尧不耐地皱起眉, 又是那副“少管我”的态度,“不知道, 没想过,不乐意想。”
“喂……大哥, 咱毕业都三四年了。”宋子扬没好气道, “能不能成熟点?”
只看外表很难想象。都说他宋子扬莽, 一根筋, 但任明尧才是那个比他更我行我素的人, 不想回答的问题连敷衍都嫌费劲。
“前几天不是还跟我这嘚瑟你那便当吗?这会儿怎么不提了, 人家不给你做了?”
任明尧又牵出“我家里有人”的语气,“我最近都在家吃饭,还要什么便当。”
“他还挺贤惠。”
宋子扬顿了顿,“我说话直你也是知道的,别怪我不中听。但我们也都不是刚上大学的小孩儿了是吧,同班同学那有的头胎都满月了,也到了年纪该好好考虑过日子的事了。”
“你要是就图他会操持家务,那说实话找个靠谱的保姆都能做到。会疼人的姑娘也多了去了,也不一定就非得要他。”
宋子扬说,“你得想清楚,喜欢的到底是十六七岁的那个程识,还是现在这个人?”
初恋一辈子都难忘,能理解。曾经错过的,现在想要抓到手里,也能理解。
可这种弥补缺憾的心理,不是并不是感情的全部,更不是生活的全部。
越是没谈过恋爱的人,碰上这种事越容易被拿捏。宋子扬就担心这哥们儿经验不足,被男人骗了。
可任明尧似乎理解不了这种心思,“为什么这么问?”
“程识就是程识。”
这么多年过去,到现在他都没喜欢过别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但他知道他喜欢过程识。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曾经百无禁忌地喜欢过一个人。
他那会儿父母甚至都不在国内,爹不接娘不管的被扔到茂华,即使天性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也免不了会郁闷一阵子。
打球认识了一群玩伴,但都是粗糙的大老爷们儿。他真正意义上交心的朋友,程识是第一个。
他记得自己跟程识说过许多矫情的话。程识是最好的倾听者。对着程识,就像是对着另一面柔软的自己,那些羞于示外的,少年人的委屈和心烦,什么都能说得出口。
程识总是温和地笑,然后轻声安慰。即使是同样的话语,由他的嘴唇说出来和别人的效果就是不一样。
他具有无限的耐心和理解,他能够包容一切困惑与伤痛。他就是柔软的本身。
他也应该被柔软地对待。
于是但凡任明尧有什么,也一定给程识一份。哪怕是只有一份的东西,他觉得程识喜欢,也都不假思索地给出去。程识吃过一次说喜欢的进口零食,他找代购也会订回来。程识喜欢的漫画出了典藏版,他跑遍全城的书店去买回来当生日礼物。
程识说想去的那个大学有一条很漂亮的桃园路,春天能看到盛开的花雨。他跟父母吵了一架,放弃出国留学的机会。
他什么都肯告诉程识,唯独这些事从没说过。
程识太容易感到负担,稍微珍贵的礼物都难以坦然接受。所以零食是随便买的,亲签漫画是朋友送的,那间称心的大学,一直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他仅有的,细腻的心思,都用在了程识身上。
而等他发现了这份心思真正的定义,暗恋的滋味才刚尝到几天,程识就不告而别。
于是他从头到尾,唱的都是一出独角戏。
他再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线才称得上“喜欢”。《雨天》初稿写完之前,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写谁。从那些情节里发现了程识的影子后,他就刻意地避开,再也没有写出过像样的感情戏。
他从没想过再见会是今天这样的情形,也没有想过以后该如何打算。他就是要把程识留在身边,其他的无论怎样都无所谓。不在的时候心里一直念着,出现了就拉到身边留着。能留多久留多久,哪怕有一天程识会结婚生子,那也直到那一天为止。
他不爱管别人闲事,却硬着头皮当了好几年班长。他不喜欢读书,却咬牙冲刺考上了重点大学。
他厌烦自己的生活被别人插手,却想把程识一直留在身边。
从以前到现在,他所做过的一切反常的行为,都是为了把程识留在身边。
宋子扬都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你这是暗恋了人家多少年……七年?还是八年?”
任明尧淡淡道,“不行吗。”
连恋爱结婚都讲究效率的年代,长情的人反倒像个笑话。
“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专心追你自己的。”
火锅还在沸腾。正事说完,天色亦晚,他起身离开,“走了。”
“哎……那什么前几天去你家,我上头了,有点冲动。”
宋子扬挠着后脑勺说,“不过你那小初恋还挺能喝的,也是被我气着了吧。下次见面我得给他配个不是。”
任明尧摆了摆手,“回头你自己说。”
**
回到家时客厅里黑灯瞎火。任明尧不适应地站在门口,摸索着开了玄关的灯。
家里没人。餐桌上还放着吃剩的水果和零食,他换了拖鞋走到程识房间前,稍一使劲敲门就开了,是虚掩着,没锁。
透过门缝能看见里面的布置,电脑画板,床尾一角露出刚换下的睡衣,都还好好放着。
他回到客厅里,百无聊赖地坐在餐桌边玩了会儿手机。没过几分钟,门锁再次响起,程识牵着程晓君回来,看到他先到家,高兴地挥了下手,“你下班了吗?我去送关关了。”
“嗯。”
任明尧看着他蹲下去帮程晓君换拖鞋,又笑着把孩子抱起来,“小君好像困了,回来的路上坠着我不好好走路。”
程晓君喜欢关潼,送关潼出去的路上,这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在小区里追着跑,又玩了一阵子才告别。
塞进后背的小汗巾都被浸湿了,程识带他回房间换了干燥的衣服,他就脑袋一栽一栽地想倒,却还倔强地支楞着脑袋,不想向困意服软。
程识看得忍不住笑,柔声哄他睡觉,说明天还能再跟漂亮姐姐一起玩。他又坚持了两分钟,才张着嘴巴睡过去。
这样呼吸是不是不太健康。程识帮他把下巴托起来闭上,可一松手,小嘴又张得圆圆的。过段时间去体检,要问问医生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改正过来。
轻轻带上门,要去洗漱时,他余光里发现任明尧还没回房间,下意识地往这边走,“要吃点东西吗?”
“吃过了。”
“啊。”
那怎么还坐在外面?通常他们晚饭后都是回房间各忙各的。
程识不自觉地担心,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下来,“怎么不去休息,工作不顺利吗?”
任明尧摇头,低声说,“想跟你待一会儿。”
“啊……好。”
程识一怔,心想大概还是今天过得不顺心吧。但他只会画画,没什么能帮得上的忙,也就只有陪着坐一会儿了。
任明尧并不说为什么而低落,什么都不用说,只是跟他“待一会儿”,一直盯着他看。
乌黑的眼睛和程晓君有点像,但孩童的眼瞳中充满了稚气的透亮的光,望着他的这双眼睛里却沉淀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淤积得太深,仿佛什么光照进去,都会被吞噬干净。
程识莫名感到慌乱,像是害怕被他这样看出什么,垂下眼睫不敢对视,避了几秒才又抬眼去看,却仍旧撞上那道笃定不变的视线。
他心里一颤,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不小的动静,“你……喝咖啡吗?我去弄。”
没等任明尧回答,他径自往厨房走,铲了咖啡豆倒进机器,靠着磨咖啡豆的声音隐藏心慌。
任明尧恍然不觉,盯人家盯得还挺享受。
心里很踏实。
他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日子过得太空泛了,一闲下来就更明显,总要找点什么事情做才觉得活着是有意义的。
如果程识在他身边,不管做什么事——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纯待着,都会感到妥帖。
程识就是程识。
“你是刚回来吗?”咖啡机前的人没话找话地打破沉默,“关关刚走,再早十分钟回来说不定你们都能在楼下遇到。”
“不着急。”任明尧说,“明天见也一样。”
“嗯。关关好会陪小孩子玩的,我第一次见小君跟刚认识的人玩得那么开心。”
提起朋友,他的语气变得轻快,端出咖啡后讲了下午玩耍的趣事。在他口中,程晓君是可爱的,小姑娘也是可爱的,甚至因为今天第一次亲眼见到关潼,他提到小姑娘的频率比小侄子还要高。
任明尧默不作声地听着,半晌,生硬且直接地问了一句:“你喜欢她吗?”
“……”
忽然这么无厘头的一句。程识语塞了好一阵,才哭笑不得道,“乱说什么?我一直把她当妹妹看的。”
把她当妹妹看吗?所以才一直都和她关系要好。
这八年里,他又有多少个这样的“好妹妹”?
任明尧看着杯底的咖啡,不合时宜地讲究起来,“没有奶泡。”
“……”
都快喝完了才想起来说。
平时做给他喝的都是加奶加糖的。程识看他喝这杯没有灵魂的咖啡,耐心地解释,“下午关关说想喝拿铁,给她做了两杯就刚好把材料用完了。我明天再补货。”
连最后一份奶都被他的好妹妹夺走了。
任明尧荒唐地陷入委屈的境地,前所未有地小气起来,“你说过那是买给我的。”
“……要不我给你点楼下咖啡店的外卖?送上来应该也很快的。”
“不想喝了。”
程识一时无言以对,可看他这样子又有点想笑,伸出手指,小心地戳了一下他的手背,“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啊。”
“没有。”任明尧喝完咖啡,自觉地起身去洗杯子。程识目光追随,转了个身趴在椅背上,托着下巴寻思这种情况该要怎么安慰。
总不能真的是因为一杯咖啡不高兴了吧?
思考的这几秒,任明尧已经把杯子洗净擦干,放回了杯架上。抬头看见他在愣神,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程识。”
程识很快地回神,眼里映出他的影子,“你说。”
厨房没有开灯。距离最近的光源在餐桌上空,在程识头顶。任明尧站在暗处,看着他披一身的光,觉得自己像个戏份已经结束的角色,从程识的人生剧台上早早退场。
他异常厌恶这样的想象,自力更生且倔强地重返剧台,和程识一起坐在灯光明亮的餐桌边,心情才稍微舒畅了些。
程识托着脸还在等他的下文,不防听到他问,“这几年,你有没有想起过我?”
“……”
怎么忽然问到这了。
程识倒想反问他,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才说得出这种傻话,“当然有啊。”
“就算是普通同学也会的吧?再说,我们上学时候不是一直玩得很好吗。”
任明尧又问,“有多好?”
“……”
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感情又不能量化,加减乘除算出个得分。
程识小心地斟酌着,想着要怎么说才不会显得太可疑,“就是……现在还联系的同学里,我就只有你了。”
这样说也不对。怎么说都不对。因为他知道自己本身是可疑的,所以无论说什么,都透出心虚的气息。
“啊……对了,我跟关关说了,明天我们一起去漫展,她很期待见到你。”他只好转移话题,“关关说会介绍小狼……不是,会介绍她哥哥给我们认识。”
差点嘴瓢又说出了不对劲的话。还好任明尧仁慈地放过了他,没再计较继续问下去。
“明天去漫展我什么都不懂,用不用补补课?”
“没关系的,先去玩就行了。你感兴趣的话,回头我慢慢给你讲,也不在这一时。”
但这种临时抱佛脚的积极精神很令人感动。程识一时放松警惕,脱口道,“其实你把书房里那些漫画看了就行,都是很经典的作品,喜欢那些就能找到很多同好的。”
任明尧挑眉:“你看见那箱漫画了?”
“……对。”
真是一刻都放松不得。他硬着头皮圆话,“前几天打扫书房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
“我不是想乱动你东西……就看了一眼,也没打开往下翻,我都不太记得里面都有什么了,哈。你留着挺好的,挺好的……没想到你还是个念旧的人呢。”
越说越乱。他懊恼地皱起脸,抬眼偷瞄,却发现任明尧又用那种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
还笑了笑。
程识很少从他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被他笑迷糊了,连带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都在幻觉里变成五彩斑斓的黑,恍恍惚惚听见下一句。
“我不念旧。”任明尧说。
只是还念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是你一个人的班长!
*
来辽
跨年了各位!
明天去玩一天不更
周日晚上回来双更
大家都玩得开心鸭!
mua!
第23章 好像没被人关心过。
那些漫画一直保管在他手里, 过去跟程识一起看没怎么用过心,反倒是之后独自睹物思人时,一遍两遍的看进去了, 才觉出有趣。
同样都是讲故事的工作, 他不会画画,于是换了文字作为载体,程识也从没说过自己将来想做漫画家之类的愿望。彼时他们还没来得及讨论那些,只希望自己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说到这里, 他们一同起身去书房翻漫画,坐在地板上离得近了,程识闻到他身上牛油锅底的香味。
还有心情去吃火锅, 看来也没有过得很不顺心。
“你画的是什么类型的故事?”任明尧拿起箱子里的漫画, 当年流行大多是海贼王火影和巨人一类热血的少年冒险故事, 很受中二期男生们的追捧。
他看着现在的程识, 总觉得跟高中时期没什么分别。自己都当了好几年社畜一脸麻木了, 程识的样子却还像是还停留在他们分别的那一年, 或许就是没有甲方催命, 还有在画热血漫画的缘故。
从某种层面上讲, 也确实是挺“热血”的。
有了上次看成人动作片被抓现行的经历,程识打死都不会跟他说实话, “就是……一般的故事,很俗套的, 也没有多少人看。”
任明尧也遇到过一两个刚毕业的小编剧自己写了故事不好意思给人看的, 但也都是刚开始, 渐渐就被捶打得内心波澜不惊了。
干他这行不能脸皮薄, 写出来的剧本从制作到发行会被无数人咀嚼评论, 懂行的不懂行的都指手画脚乱提意见, 经过无数次修改,糅杂了太多不稳定因素,最终的成品常常会跟初稿大相径庭。
像程识这样独立创作的漫画家就不会有这种烦恼,写出来的故事完全由自己构思和呈现,每一个分镜都是遵从自己的故事美学,因此应该很能反映个人趣味。
任明尧颇有些好奇,但程识从不在他面前画画,“我书桌那么宽,够放两台电脑的。我们可以一起工作。”
程识立刻放下手里的漫画:“我怕会打扰到你。”
“这有什么打扰的。以前不是也一起写作业么?”
任明尧一本正经道,“我们行业很相近,多聊聊这些有好处。你可以看我的剧本。我能看你的漫画吗?”
“……”
“好吧。”
他不愿意又不好意思拒绝的时候就会沉默。
任明尧说,“你还是可以看我的剧本。”
程识含糊地嗯了一声,继续翻漫画,翻得心不在焉。
有种在讨论抄作业的感觉——即使不让我看你的,也给你看我的。大方的语气,更显得他藏着掖着。
可他就是在画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是需要藏着掖着的。他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什么形象,笔下的内容却是那些……肯定会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待。
他已经跟任明尧说好了搬走的时间,万一坦白,被误会在三次元也有什么不正常的思想,提前搬走显得心虚,留下继续住大家又都会不自在。
他原本就不应该来这里的。
程识看着手里的漫画,热血的场景都变成无声的嘲讽。
一开始掉以轻心的靠近,如今变成了进退两难的自我折磨。
“我下半月要去一趟剧组。”任明尧问,“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们说海城很多特产,到时候给你带回来。”
“不用了。”程识摇头,“想不到什么需要的。”
“那就慢慢想,想到的时候再告诉我就行了。”任明尧说,“我不在家的时候可以偷懒,不用每天拖地洗衣服。工资照发。”
“又不费事……有扫地机器人,还有洗衣机。”程识顿了一下,问,“你要去很久吗?”
“看情况,大概一两周。”
任明尧起身去拿手机,把助理的联系方式也告诉他,“这是乐乐的微信,她会跟我一起去出差,如果我在片场有什么事联系不上,就找她。”
“知道了。”程识申请好友,没几秒钟就被通过。姜乐乐发来一张小狗的表情包打招呼,很可爱的。
他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空,对上任明尧的双眼:“……怎么了?”
“想看看你发什么表情包。”任明尧诚实地说。
“……”
怎么这么闲啊。
程识有点想笑。这系列的小狗勾表情包他也存了两张,就从相册里找出不同的发过去,算作寒暄。
姜乐乐回消息很快。
【程识老师好~】
网上冲浪时看惯了“乘十”和“x10”,程识头一回见自己的本名被冠以这样的头衔,立刻又抬头去看任明尧。
“我告诉她了你是漫画家。”任明尧老老实实地回答。
“怎么会是漫画家啊……我只是个画漫画的!”
在网上被叫“老师”甚至被叫“老婆”他都觉得没什么,当成大家是玩梗的态度听听就算了。可一放到现实里,心里只有“我不配”的惶恐。
【不用的,叫我程识就行了】
即使知道对方应该只是客气一句,程识仍旧耳根发热,生怕她也问出“你的作品都有什么”之类要掀马甲的话,迅速输出表情包,想要客客气气地结束寒暄。
没想到姜乐乐兴致不低,上次顺路一起去配眼镜就看得出是活泼的性格,线上聊天更放飞自我。
【程识老师不要谦虚~】
【之前都没来得及问,其实我超级好奇你和任老师是怎么认识的】
【他都不太愿意让我们进他家门诶,你们能住在一起一定关系超好吧】
【任老师在家里什么样呀?大家都很好奇诶嘿猜他搞创作的时候说不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就跟那个谁似的,必须全//裸不然写不出东西之类的?】
“……”
程识捧着手机不知所措,脑子倒是转得停不下来。
他也没亲眼见过任明尧搞创作,但是刚刚还说可以一起工作……应该没有那个谁似的癖好吧。
他越是想着“不会吧不会吧”,脑子里画面感倒是越强,转瞬间好几幅不可言说的构图都飞过去了,还搭着任明尧的脸就出大问题。
救命。
看他不知道怎么回应,任明尧高冷地伸出一根手指,按住屏幕,发了条语音终结对话。
“你确定要当着我的面问这些吗?”
【………………】
【[表情包]】
【任老师早点休息!程识老师下次再聊!我先睡了各位晚安!】
程识脑子里还在飞不可言说的小图画,表情呆愣愣的,仿佛灵魂出窍。
任明尧嘴角一抿,屈起指节作势要敲他额头,在碰到他之前就停下,隔着一厘米的距离也成功唤回他游离的魂魄。
他条件反应地啊了一声,明明还没挨着,却像是已经提前觉得疼,反应过来了还笔直地坐在原地,非要等那一下挨到身上似的。一个没真弹,一个没有躲,对视了好几秒仿佛静止画面。
还是这样,连躲不知道躲,看着更傻了。任明尧挺想看看他能愣到什么时候,却又不太忍心,终究换了根手指,微凉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眉心,一触即离,“去睡吧。趁程晓君还没醒。”
他仍旧望着任明尧没有动,少有地没回避视线,却像在透过乌黑的眼睛,望进另一个年景。
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贯穿了他整个中学时代的记忆,从第一面开始。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他湿漉漉地站起身,披着任明尧的外套,不知道该道谢还是直接还回去。
原本要走回球场的少年似有所觉,转过头看他还愣在原地挨雨淋,隔着一步的距离伸出手臂,冰凉的指尖戳在他额头上,语似嫌弃,“你怎么还不回教室?”
后来他问到了任明尧当时的想法,是“傻乎乎的,好像从没被人关心过”。
他用没什么底气的玩笑话反驳。
再后来,他和任明尧开始变得形影不离,放学回家的公交只有三站顺路,也会搭乘同一辆。他会在教室里多留半个小时自习,等任明尧打完球,再一起回家。
他总是提前等待。球场或校门口的公交站,任明尧总会朝他走过来。跟着总是这个动作,指尖的凉意触及额头,代替少年传达羞于言表的关心。他从来不舍得躲开。
既然那样关心,为什么会转身离开?
“班长。”
他脱口而出,“你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哪吗?”
任明尧正想问他明早要几点起床,闻言怔了怔,没怎么想就回答,“学校门口的公交站。”
他说过以前的事不想再提,却又毫无预兆地说起这个。任明尧自觉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事,自己在心里过了一遍,又谨慎地跟了句,“是吧?”
记忆太久远,出现混乱也是会有的事。但那天的情景还算清晰。
他记得那天是领成绩,年前最后一天到学校,走出校门时大家都如释重负,程识也因为分数理想而语气轻快。
“其实大学什么的去哪都不要紧,只要能离开茂华就行。以后的人生,我想自己做主。”
他记得程识那样说了,神情与平日里并无差别。
他记得那天公交站旁树梢的积雪还没融化,记得那天放学早,210路公交车上少有的座位充裕。记得自己下车时,程识坐在靠窗的座位,隔着玻璃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说“开学见”。
他不知道那是程识最后一天去学校。也不知道为什么,程识的人生再也没有开过学。
“是吧。”
程识喃喃了一句,倏忽间抬头露出笑容,“我知道了。”
昏暗的巷子尽头,少年漠然投来视线,离开的背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他把手边的漫画放回箱子,仔细地盖起来放回抽屉。
“我先去睡了,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我的宝贝们!
我自首被姐妹拖出去玩了没错我是一个经不起诱惑的女人
还有一更修仙写没关系问题不大我可以!
会太晚了大家明天早上起来再看叭
大家晚安
mua!
第24章 像做梦一样。
任明尧就怕他这样。
不仅是程识, 他连在工作时都很忌惮遇到这样的同事,总是话说得很简单,乍一听就那么个意思, 稍微一品就觉得好像还带着些“剩下的不用我说你应该都明白了吧”的深意。
他最喜欢前一种情况, 可遇到的多了,现实证明往往是后一种,所以需要心思活络的朋友或助理帮忙处理。
但程识的事他没法儿跟别人说得太详细,也根本就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
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况究竟如何, 任明尧被迫在脑海中复习了一整晚。
一声“明天见”让他重回学校门前的公交车站,整晚都不得安生。从卧室到客厅里溜达了好几回,他看着次卧早早熄灭的灯光, 硬生生忍住过去敲门问清的冲动。
隔天早上程识照常起来做早餐, 喂程晓君吃饭, 还打电话从楼下给他订了杯带奶泡的咖啡, 正常得令人害怕。
“关关说在会展中心入口等我们, 待会儿我们直接过去汇合就行。”
程识拿了套卡通连体衣给程晓君穿上, 戴上圆圆的橙子头套完成人生初cos, “真可爱, 今天也是橙小君哦。”
他还有心情夸孩子可爱!
任明尧表情一度僵硬,可马上就要出门了, 漫展这天又是他期待已久的出游日,便只能先把“我不理解”的心理活动压下去, 等今天玩完再说。
关潼和家人们订的酒店就在会展中心对面, 提前下来等他们。会展中心今天游人如织, 到处都是cos成二次元角色的玩家, 五颜六色的人群凑在一起找人很费劲, 还有背着□□短炮的摄影伺机而动。
一行人碰头时, 关潼正在被围着拍照。
她初中时就常逛漫展,是老玩家了,cos角色很得心应手,今天出的是本命角色,《百变小樱》里的木之本樱,“隐藏着黑暗力量的钥匙”都是斥巨资买的官方典藏版周边,还带了飘浮的库洛牌配套整整齐齐。
她身后跟着的两个大男生被迫营业,属于懒得花心思又要陪妹妹整活的类型,于是象征性地捡了《百变小樱》里热度颇高的一对,桃矢与雪兔。寻常的男高中生打扮,白衬衫黑领带,浅蓝色的校服外套,看起来很登对。
趁妹妹沉迷拍照,关浔自来熟地朝程识招呼,“乘十老师吧?久仰久仰。”
“你好。”
他笑起来有小虎牙,痞里痞气又朝气蓬勃,令人心生好感。程识很少来这种人群密集的场合,半是拘谨半是兴奋,目光掠过两人紧扣的手指时眼神闪了闪,“这是……”
“这个啊。”关浔抬起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连在他的手上像一串挂件,“我男朋友。”
路敞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礼貌地问好,“乘十老师,常常听关潼说起你……你的宝宝真可爱,跟你很像。”
“……”
不是一两次被误会了,程识哭笑不得地解释,顺便介绍了程晓君和任明尧。关潼拍完照果断地摘了假发,跟能伸缩的仙女棒一起收进包里,丢给自己亲哥拎着,欢快地过来和任明尧打招呼,“你好呀任老师,终于见到你本人了。”
“你好。”
任明尧微微颔首,眼看着路敞说了声“给我吧”,从她手里接过包拿着。
这两个弟弟,刚才说是什么来着?
当着任明尧的面,关潼不太好意思跟老婆进行一个不带非分之想的贴贴,集合完毕就一起往会展里走,听到任明尧第一次来漫展,这趟快乐的回老家行程就演变成了萌新科普之旅。
关浔和路敞过来主要是为了给妹妹当保镖,此时乐得不用陪聊,小情侣落在后头说悄悄话也十分养眼,路上偶尔被搭讪,都礼貌地拒绝了拍照的请求。
关潼时不时瞄一眼身后,再瞄一眼旁边,有意无意地开玩笑,“诶呀,今天出来人数不凑巧,你们都一对一对的,显得我孤家寡人一个。”
程识一愣,转头去看任明尧的反应。
“不至于。”任明尧指了指他怀里的孩子,cue出橙小君的存在感。
“是双数。”
“……”
关潼呵呵笑了两声,望向程识的目光里甚至替他感到心酸。
我真的很想帮你,但他真的好直男。
会场里人多,程晓君个头矮小不好走路,程识一直抱着。逛了半个小时,任明尧估摸他力气耗得差不多了,“给我吧。”
“不用。”程识目光忙碌地流连于各个小摊上的条幅和周边,连精力都比平时旺盛,逛到现在没觉得累,“你背着包就行。”
之前只是向往已久,实际上他也是第一次来漫展。遇到喜欢的作者在办签售会,关潼兴冲冲去排队,他和任明尧一起带程晓君去洗手间。
任明尧也背着个包,里头装着程晓君的奶瓶和纸尿裤。母婴室不好意思进去,他俩只好站在男洗手间里凑合,把程晓君放在洗手台上换尿片。
任明尧把换下的纸尿裤丢进垃圾桶,中途有两个戴长发穿彩色裙子的奇怪角色进来,跟他的目光对上,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往里走。
程识刚整理好,一抬头就发现他在诧异地打量男洗手间的标识牌,接着又转回目光继续看着人家往里走,直到那两位撩起裙子开始站着尿尿:“……”
“这是漫展的特产。”程识解释。
任明尧很给面子地点头:“挺有意思的。你也穿过吗?”
“……都说了我也是第一次来!”
程识怀疑自己在他心里衍生出了什么奇怪的癖好,刚想说“人和人的喜好不能一概而论”,余光里看见那对DK小情侣也走进洗手间。
“乘十老师也在啊,他隐形眼镜滑片了。”
关浔不见外地挥了下手,简单粗暴地把男朋友按在镜子前,摘掉他的镜框,鼻尖怼着鼻尖,“说了不用听她的,cos这么认真干嘛。你别动啊,我先看一眼在哪。”
“没事的,只是稍微有点磨。”
“啧,都磨出红血丝来了。我帮你摘了。”
路敞说,“行。”
关浔洗了手,直接将手指伸进男朋友的眼睛里。他们似乎这样做过不止一次,彼此都熟悉的动作,路敞双手扶在他腰上,没有半分躲闪。
两个模样俊朗的大男生,叠在一起压到洗手台前,腰线以下都严丝合缝地贴着。
程识只看了一眼,脑子里又开始构图,一幅一幅飙得停不下来,只好抱紧程晓君转移阵地,“我们先出去吧。”
他都不敢抬眼去看任明尧是什么表情,怕那会是惊奇的,厌恶的,避之不及的。他想快点离开这里,刚走出两步,怀里一空。
任明尧神情冷淡,接过孩子替他抱着,顺便还能对他致以疑问,“你没见过他们那样的吗?”
“……”
他反应得太过平常,程识反而更紧张,艰难道,“你见过?”
“嗯。”任明尧说,“剧组里不少。”
住剧组酒店开了眼界。现在的小演员玩得挺花,有时候前一晚回房间带的是女人,后一晚就变成了男人,什么样的都有。
“这样吗。”
程识点了点头,看他不以为意的模样,说不上庆幸还是失落。
他们还没走远,小情侣忙完也跟了上来。摘下黑色的隐形眼镜,路敞有一双宝石般的绿眼睛。他本就五官深邃立体,有这样的一双眼睛混血感更强了,属于很难得一见的帅哥类型。
程识不自觉地看了好几眼。连橙小君都被引起注意,阿巴阿巴地朝帅哥伸手,仿佛想亲手摸摸人家眼睛。
路敞大方地低头,眨眼逗小朋友。程识也趁机连声夸赞,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声音,“是天生的吗?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像极光的颜色。”
“是啊,谢谢。经常有人这么说。”
这个剧组里可不常有。
任明尧看着他双眼放光,还是对着另一双眼睛放光,恨不得摘下来带回家里摆在电脑旁边儿欣赏似的,刚有话要讲,身边传来略带迟疑的惊讶呼声。
“乘十……您是乘十老师吧?!”
程识循声望去,视野中出现一张陌生的脸,兴奋地涨得通红,“对……我是。”
“乘十老师啊啊啊您好!我逮到活的乘十老师了!姐妹们快来!!”
“……”
程识原本只想默默无闻地来逛展的,所以连微博都没发过。只有关潼那边透露了“奔现”的活动,本以为不会有太多人关注。
可偶遇这女孩居然是个隐藏粉丝,不仅感叹自己的幸运,甚至还呼朋引伴,短短十分钟里叫了一帮朋友过来签名合照,俨然是场小型粉丝见面会。
程识被围在中间。从天而降的彩虹屁把他砸得晕头转向,到处都是友善的脸庞,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亲近和向往,甚至有人从开幕式起就每天来一趟漫展,只为了能和他偶遇的可能性。
在这里,他是真正的乘十老师,是受到尊重和拥护的。所有人都以他为荣,所有人都对他致以喜爱的目光。
像做梦一样。
先来的粉丝们在微博上宣传得嗷嗷叫,继续呼朋引伴,小型粉丝会又有继续扩张的势头。他一时半刻抽不开身,任明尧也不着急,让他慢慢合照跟粉丝互动,自己抱着孩子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等,像个留守角色。到了饭点,还很有自觉地先给程晓君喝奶。
关潼过来以后,大家一起拍了大合照收尾,人群散开才隔着段距离看见他在奶孩子,不可思议,“上次你不是说任老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么?”
程识抱着小粉丝送的花束,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他是……那样的啊。”
他也是第一次见任明尧奶孩子的画面。在家里全是他一手包办的,任明尧想干都派不上用场,如今有需要时竟也做得有模有样,还会学着他的样子给孩子拍奶嗝儿。
看起来很……温柔。
包括做家务,其实一点难度也没有,任明尧只是懒得花心思在自己觉得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上。所以平时自己一个人总是凑凑合合就过去了。
只有在他身边才讲究起来,咖啡要加奶,连办公桌也想拼在一起工作。
“之前关潼还说让我给你介绍对象。”
循着他目光所及之处,关浔了然道,“我看也用不着了吧。你这眼里都有人了,别的再介绍也看不进去啊。”
弟弟们说话都挺直接。程识摇头,“我没想跟他在一起,太麻烦了。”
“啧,谈恋爱嫌什么麻烦啊。还没开始你就嫌麻烦,以后有的是争吵打架的时候。”
关浔话还没说完,召来身边男朋友不赞同的声音,“我们没有打过架。”
“别急啊宝贝儿,没说是咱俩。我就随便举个例子,反正总得有一段劳心劳力的过程嘛。就是那么个意思。”
自家妹妹挺喜欢这位老师,关浔本来以为是为大前辈来着,没想到是这样,比他还白纸一张。
逮到机会,总是要显示一下过来人的地位,“不过乘十老师,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句。一般同类看同类是挺准的,但我看你这个朋友……不太确定。”
“不太确定,是什么意思?”
“就是感觉他有点似是而非的。可能是‘同类’气质不明显,看着有可能喜欢男的,也有可能喜欢女的。”
关浔摸着下巴琢磨,“一般像这样的我们就不建议谈了哈,容易浪费时间还伤感情。不过根据你目前的情况,建议还是再好好观察一下,万一撞对了呢。”
“……什么啊。”程识原本还有点听进去了,到这一句忽然被逗笑,“小小年纪说起话来经验这么丰富吗?”
“诶,比您还是要丰富点的。”
“……”
说话间任明尧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见人群散去,才起身靠近,“玩得开心吗?”
“嗯!”
程识伸手想接过孩子,被他避开了,“我抱着就行。你抱着花。”
逛了大半天都饿了,大家商量着出去吃点东西。往出口走的路上看到一块单独搭建布景的区域,入口处做得十分神秘。关潼好奇心被勾起,上前一问才知道是某恐怖游戏的场景还原。
据说里面搭建的是模拟地下室求生的密室逃脱游戏,大家都挺有兴趣。问了以后只有任明尧摇头,“这个我玩不了。”
里面跟大部分密室逃脱游戏设置的场景一样,光线昏暗得只能勉强视物。他天生夜盲,晚上都不怎么出门,玩这种游戏就等于是拉灯等死。
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面,不知道这个没什么奇怪的。可关潼无意间发觉,程识望着他的表情写满了震惊,似乎也是第一次听到。“严重吗?”
“有点严重。”任明尧说。
原来他在夜里是看不见的。程识想。
多年后的今天忽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是在这样毫无干系的场合里,以这样不经意的口吻。荒诞的现实感充斥在他心里叫嚣膨胀。
任明尧看着他的眼角一点点变红,有那么一瞬间,甚至从他眼中看出一丝逝去的绝望。
“别……不至于。”
任明尧慌了,“不,不是绝症。”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进行一个真相的迟到发掘
新年第一个修仙圆满结束
大家晚安
mua!
第25章 再砸几个。
程识的反应令人始料未及。还以为他是过分担心, 关潼帮着解释,“我也有同学夜盲的……应该只是光线不好的地方看不见吧?晚上不出门就还好了,平时生活没有太大影响的。对吧任老师?”
“对。不是什么严重的毛病。”
程识把怀里的花束抱高了些。大朵盛开的香槟玫瑰挡住他的脸, 他低头迅速地擦了下眼睛, 笑着说,“不是,我还在刚才的合影里回味着没抽离出来呢。这是延迟感动。”
“哎呀,等以后你自己开签售会, 肯定会比今天来合影的粉丝多得多。小场面小场面,就当是提前习惯一下好了。”
大家心照不宣地撇开话茬,没有人计较他这一瞬的失态, 刚刚讨论的密室逃脱游戏也没人再提。
表面上看, 这场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一整天的游玩安排, 程识很快就恢复如常。
任明尧看着他, 却仿佛又看见他清明扫墓回来时的模样, 深藏在眼底的失魂落魄, 让本来愉悦尽兴的一天变得不真切。
告别关潼三人后, 他们回到家, 程识帮孩子洗漱换上舒适的棉质睡衣,放在地毯上玩儿关潼送的积木。
他把花瓶洗刷蓄上干净的水, 拆开粉丝送的花束,一枝枝修剪插进瓶里, 安静地忙碌着, 一言不发。
他把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带回了家里。
任明尧叫了他一声都没得到回应, 不得不加重语气, “程识, 听我说话。”
他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眼神茫然无依。
任明尧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不是在学校公交站,对吗?”
**
程识对于他“夜盲”这件事的反应如此强烈,他即便再迟钝,也会有所联想。
前一晚彻夜难眠,百般思虑不得其解的问题跃然眼前。
程识望着他,右手还握着剪刀,随着他话音落地,咔嚓一声剪断了玫瑰的细茎,香槟色的花瓣掉落在地,被程晓君捡起来往嘴里塞。
程识收起剪刀,拿了奶片作为交换,低声哄劝,“小君,吐出来。”
任明尧耐心地等待着,余光里,闲置已久的水晶花瓶被装点得生机盎然,香槟玫瑰的花叶上附着刚刚洒上的水珠,娇艳欲滴。
他一定要一个答案。
插花完成,孩子哄好,程识擦干双手,慢吞吞地说,“那年寒假,你来我大伯家找过我,记得吗。”
“你怎么知道?”任明尧皱起眉。从一句开始,他感到不对劲了,“是有一天,班上他们几个叫着一起去吃烧烤,就在你们那附近。”
他想叫上程识一起,但没打通电话。程识没有告诉过他大伯家的确切地址,他只能从程识平常下车的公交站估计出大概的范围,在那附近转悠了一圈,想着碰碰运气,“那天你没有回电话,我没找到你。”
“你见到我了。”
程识平静地说,“在那条巷子里。你经过的时候停下往里看了一眼,记得吗。”
“我在那里。”
那个晚上他永生难忘。
被程勇在暴怒中拖到家门后的小巷,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也不想会遇到任明尧。
他甚至以为自己是挨打产生了幻觉。巷口一盏路灯年久失修,昏黄黯淡,只能照明两步路。他蜷缩在巷子深处,眼前是触不可及的光,再远处是少年双手插兜不经意地路过,脚步停住,转头投来的视线。
那个刹那,拳脚落到身上的疼痛都显得无关紧要。他希望自己能从人间消失,连同有关他的记忆也都从任明尧的脑海中彻底抹除。
那盏老旧的路灯既没有照亮他,也没有照亮任明尧。他和任明尧之间隔了一束光,却还隔着两段幽冷的黑暗。
可他的的确确是跟任明尧对视了。那张冷淡的脸上浮现出不愿沾染麻烦的神情,继而转身离开。很奇怪,他轻微近视,却将那晚的一切都看得细微分明。
所以他从没想过,任明尧真的没看到他。
隔天才迟收了聚餐的短信,他将任明尧与寻常无异的语气理解成刻意的若无其事。他自以为善解人意地理解了任明尧的处境,也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用同样平常的语气回答,下次再聚。
现在想来,那些心里淌着血,还在努力假装出不在意的语气的日子,所受的煎熬竟然全都没有意义。他自作聪明地“理解”了这么多年,真是可悲又可笑。
“为什么不叫住我?”
“因为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啊。就算你看见了也不好过来插手的,我出声叫你也只会让你尴尬吧。而且我都那么大了,挨打就……多丢脸啊,你什么都不说就当没看见才是最好的,也给我留了面子了。”
程识勉强笑道,“我还以为你终于情商提高了呢,没想到是压根就没看见。白替你高兴了。”
任明尧嗯了一声。彼此相对无言。
那是他们八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寒假里他们只是偶尔发短信打电话,直到开学前程识失联。他去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问过程识的奶奶,都没有问出程识的下落。
他记错了最后一面。
他甚至不知道程识说的那一天是哪一天。
那是寒假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他路过一条漆黑的巷子,无意地瞥了一眼。
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见过程识最后一面。
程识家里的情况,任明尧只知道大概。知道他住在大伯家里,因为寄人篱下常常不可避免地受到苛待。但他来上学时几乎从来不提家里的事,对于“苛待”,任明尧的理解还停留在平日里的冷言冷语,或做错事后过分的责罚,没想过他的家庭环境恶劣到那样的地步。
那天晚上,程识是因为不想给他添麻烦而没有求救,还是因为太过绝望而放弃了求救,现在都无从得知。
任明尧沉默了很久,才问,“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来上学的吗?”
“当然不是了。”程识说。
那个晚上的确给了他毁灭性的打击。但把一切责任都压在任明尧身上太狡猾了,也并不公平。
那个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任明尧,学校,甚至是奶奶,什么都不足以留下他。他觉得自己多待一天都会死在那个家里,无论如何都想逃,逃到无人知晓的地方。或者去死,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他毫不怀疑,那天晚上程勇是真的想弄死他。
他咬牙硬扛着不敢出声。无法向任明尧求救,因为他无法解释自己挨打的原因。
那时候真以为世界末日了,活不下去了。可一晃眼也到了现在,他还是好好地活着,再想起从前的事都恍如隔世。
“后来是我自己想走的。不去大学也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程识沉沉地叹了口气,“不过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真的记了很久。很傻吧。”
事情的原貌出乎意料,他如今知道了,本应该如释重负的。可心里还是发沉,即使说到这,也并没有轻易地感到释怀。
“确实傻。”任明尧说。
程识勉强弯了弯嘴角,正想再附和两句就把这个话题结束掉,却又听见他的声音,“你应该叫我的。”
任明尧一字一句,笃定道,“我不怕尴尬。不管那是谁,起码不会让你继续挨打。”
程识怔了怔,努力营业的弧度僵在嘴角,半晌,语气发涩,“是啊……我应该知道的。”
时隔多年再回头看,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当时的想法。
他把任明尧当成什么人了?
任明尧待他那么好,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他缓慢地摇头,眼泪掉得毫无预兆,只是口中还在一遍一遍喃喃重复,“我怎么那么傻啊……我可真是……”
这话题本来点到为止,应该翻片儿了的。他感到遗憾,感到懊悔,甚至感到抱歉,为一厢情愿的自己,也为一无所知的任明尧。
可任明尧最后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让他感到委屈。
任明尧显然也没想到。他一直在有意克制情绪,眼看就这么平静地把话说完,分分钟要抱孩子去睡觉了,忽地开始掉眼泪,止不住地掉。
他自己也说了句“哎呀我这是干什么”,不好意思地拿纸巾擦掉。可怎么都擦不完,他慌乱地抽着纸巾,一张一张地抽。恰好最后几张用完,他看着纸巾盒被抽空,一瞬间整个人灵魂仿佛也被抽空了,麻木地自言自语,“没有了……为什么没有了?”
他甚至不知道在为什么哭,是为自己多年来对任明尧的误解,还是为任明尧本有可能改变他的人生。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反应对待今天获得的迟到的真相,即使再怎么不甘心,终归也是于事无补。
任明尧很多年没受过这种惊吓了。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拿了两包纸巾又倒了两次果汁,生怕他脱水晕过去。
他甚至吓到了程晓君一起哭,孩子哭累了睡了他还在哭。不嚎啕也不说话,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止不住眼泪,抽泣声低低地哑在嗓子里,眼眶通红。
任明尧急于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渐渐演变成真挚的担忧,“要不去医院吧。”让医生看看一直止不住地流泪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
程识破涕为笑,拎起沙发上的抱枕往他身上砸,恶狠狠的,像是要借他出气,“你才有病!”
他终于肯说话了,也有了比黯然落泪更生动的表情。
要是挨几个抱枕就能有这效果可太值得了。任明尧稍微松了口气,捡回抱枕,毫不犹豫地递给他,“再砸几个。”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一天一个哄老婆小技巧(bushi
咱就是说年底事多每日更新不出意外都是半夜
大家隔天早上起来看就好了,不要熬夜嗷
晚安啦各位
mua!
第26章 为什么在滴水?
偏偏他说得太实诚了, 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程识好气又好笑,摇头推开了抱枕。
“我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你也去早点休息吧。”
次卧的房门轻轻关上。任明尧却没有起身,靠在客厅的沙发上, 盯着那束娇嫩的玫瑰彻夜坐到天亮。
他脑子里嗡嗡响, 不知道是因为程识说的那些话,还是因为看不得他明明哭得那么难过,却连一句怨恨的话都没有说。
这些年里,他想过许多个两人共同经历的瞬间, 想过程识即使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会不会心里也记着跟他要好的时刻。
可原来他们的记忆存在着巨大的偏差。那场被命运捉弄般的擦肩而过,对他来说只是心血来潮的顺路一逛, 对程识而言, 会是放在心里反复失望过, 难以释怀的一夜。
他连一次也没有忆起过那夜。
在他的人生里那样平常的一夜, 即使现在绞尽脑汁地回想, 也只有零碎的记忆点。
当时经过巷子时, 好像是听到过隐忍的喘息和闷哼。
但他作为一个青春期的男高中生, 那会儿刚刚发现自己喜欢上最好的朋友, 不说满脑子——至少半个脑子里都是黄色废料。
听到那样的动静,他第一时间联想的事不可描述。
他在夜里连路都看不清, 从小因为这毛病不知道磕磕碰碰地摔过多少跤,没事儿不可能主动往暗处走。就算没有夜盲的症状, 按照他那瞬间里的联想, 脑子有病才会去多管闲事。
他只停顿了那么两三秒钟就加快脚步离开, 甚至不耐地想程识为什么还不接电话。
他不知道, 那两三秒钟里, 有一双绝望的眼睛看向他, 目送他离去的侧影,心灰意冷。
两个人的命运竟然能以这样的方式错开,多荒唐。
八年以来,每当想起那个晚上——
任明尧想。他是不是一直活在冬天?
任明尧从小因为夜盲摔过无数个跟头,磕磕碰碰都是家常便饭,走夜路时会比常人谨慎很多。
长大了性格逐渐内敛,更少参加朋友聚会,晚上几乎不出门。
唯独那一次。
就那一次。
他后悔了。
他宁愿狠狠地摔进那条漆黑的小巷。
从那一晚之后,他没再面对面地见过程识。他没觉得奇怪。程识一直不太愿意他到家里来找,有空闲也都是约出去一起逛书店。他们绝大部分时间见面都在学校。况且寒假的假期不算长,只要开了学就一定会见到。天天都能见到。
除夕夜,程识甚至还和他发了“新年快乐”。
新年过完他就再也联系不上程识了。直到开学时程识没来报到,他以班长的名义请了半天假,去程识奶奶家打听情况。
程识奶奶认出他是之前来做客过的孙子同学,没让他进屋,只说她孙子被人带走了,去大城市见见世面,混得好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
在那之前,任明尧一次都没想过,再也不会在学校里见到程识是什么感觉。
他的生活看起来跟从前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早上不再特意守在校门口给迟到的同学消分,可以提前到教室;中午拒绝其他朋友的搭伙邀约,一个人到食堂吃饭;晚上也不再去球场,放了学就直接回家熬夜刷题。
他看起来效率更高了,冷酷地独来独往,谁也看不出他的不自在。
他好像变成了半个人。身边的位置空了,心里也空了一半。
清早来学校时路过门口校园岗,还会下意识地看一眼罚分名单上有没有程识的名字。午饭时没有和程识的餐盘并在一起换着吃,两个菜吃得好快。别人给他讲题,不是程识的声音他好像总听不懂。
他拼尽全力学习了,努力了,想考去那个约定好的大学,去见想见的人。
却从未想过,那个和他约定好的少年早已经被他抛在新年来临前的冬夜。
任明尧抬手关了客厅的落地灯,视野被黑暗无声地侵袭。
他在家时从不会把灯全部关掉,哪怕出差,门口玄关的灯也是一直亮着,随时预备他晚上回来。卧室里也彻夜开着小夜灯,哪怕亮度很低,对他而言更像是种心理上的安慰。
城市里的夜晚从来不会落入绝对的黑暗。霓虹灯光闪烁在万丈高空,无数车灯与路灯汇聚成流动的银河,夜幕降临后是人工白昼,大家都在抱怨光污染。即使不开灯,正常人眼睛适应一会儿,也基本都能维持最低的视物范围。
可他不是。偏偏他不是。
任明尧想走到阳台上去抽根烟,站起身刚踏出一步,小腿撞到茶几上,脚背一湿。
他不慎碰倒了花瓶,半瓶水都洒在地毯上,那束玫瑰也跌出一半。他仍旧没有开灯,蹲在地毯上摸索着扶起瓶子,把花束插回去,手指无意间触及茎上未剔除干净的短刺,倏然一痛。
那点刺痛很快地从指腹向着身体里蔓延,游走于他的心脏,轻易击碎了漠然平静的外壳。
黑暗中,他蹲在地上双手捧着花瓶,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
他最终还是打开了灯。地毯上浸湿了水渍,掉落的叶片和花瓣留到第二天还得程识打扫。他放轻动作收拾好一切,地毯拿去洗衣机里,站在阳台上漫无目的地发呆。
等再回过神来,东方既白,晨曦只隐约显露边际,足以将整个城市的轮廓照得清晰。
洗衣机早已完成任务。任明尧站在阳台上,看了今年的第一场日出。
晨昏交替时整个世界安静无比。他很想程识能过来一起看,但时间还太早了,他只拍了几张照片,存在手机里留个念。
疲惫感后知后觉地翻涌。路过客厅时,他看见那束玫瑰沐浴在曦光里,和前一晚的姿态有着微妙的不同,却同样曼妙瑰丽。
他平时从不会在这种可有可无的装饰上留心,这天却从花瓶里折了一枝出来,放进水杯里端到自己卧室床头。
直到困意来袭,闭上眼之前,他最后的视野里还是香槟色玫瑰盛放的模样,花瓣层层叠叠,蔓延进了他的梦境。
梦里他和程识都穿着校服,体育课偷懒,躺在操场草地上晒太阳。两个人一起蒙头盖着他的校服外套,遮挡刺眼的日光。
程识裸着脚踩在草地上乱晃,踢到他的小腿,被他一把握住拉进怀里。
青葱的野草疯长,玫瑰刺藤从中蔓生,将他们紧紧地缠绕在一起。香槟色的花朵盛开在他的眼睛里,绽放在他不盈一握的脚踝。
梦里阳光耀眼,没有冬天。
**
隔天早晨睡醒,程识的意识仿佛被设定好的程序,自动进入例行的事后尴尬环节。
他都不敢多看镜子,前一晚哭了太久,早上起来眼睛肿得像核桃,属实是丑到自己了。连房间都不想出,关潼发微信问他今天要不要继续玩,他也没有再去。
【下次吧,下次换我去找你玩】
【一言为定!!www我明天就要回去了好舍不得】
【茂华好多好吃的小吃啊我好喜欢!你做的饭菜我也喜欢!我以后还会再来的!】
【哈哈哈好!】
他又玩了会儿手机,找出冰袋按在眼睛上消解。直到时间将近九点,听到门铃声响起才走出房间。
是外卖。任明尧已经走到了门口,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短发,半裸的身上还冒着水汽。
程识愣了一下,没敢乱看,脚步一转就走到阳台上,紧张时没话找话,“你……起得好早啊,是饿醒的吗?”
任明尧说,“还行,没怎么睡。”
他把外卖放在餐桌上,回房间去找件t恤套上。
他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大早上起来还得手洗内衣消灭罪证,好在天生长了张冷漠脸,梦了什么心里消化了,面儿上都看不出来。
趁这时候程识在客厅走了一圈,不可思议道,“你打扫过房间了?”
客厅里的地被拖过,沙发和茶几都收拾得干净整齐。程晓君从卧室里光脚跑出来,从茶几底下的收纳筐里拿出自己的玩具,手脚并用地爬上沙发,抱着积木沉浸式钻研。
“还洗了地毯?用洗衣机?”
程识惊叹他的劳动成果,笑道,“精神可嘉,不过地毯最好还是不要放洗衣机里洗。”
“嗯,下次你教我。”
“好……可是今天你把活都干完了,我干什么呀?”
“歇着就行。”
任明尧拆外卖,“昨天晚上哭到半夜累着你了,歇着吧。”
“……”
明明是关心人的话,怎么被他说出来别别扭扭的。
程识走到餐桌前想帮着摆早饭,连这点小动作都被他拒绝,“你坐下等着。”
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被人伺候过。程识反倒不习惯,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脸色苍白憔悴,显然是没休息好。
昨天晚上那样闹过一通,也不会是因为别的事了。
“其实你不用觉得愧疚,也不用做这些来补偿。那时候的事……本来就跟你没关系的。”
程识压低声音说完,又很快地提高音调,掺入笑意,“再说,你干嘛抢我的工作,这样剩下的日子我还怎么好意思住在这里啊。”
任明尧没把他粉饰太平的言辞当真,“与其说这种话,还不如坐下好好吃饭。”
“……”
程识乖巧地拿起酥软的油条咬了一口,转而称赞早餐好吃。
任明尧没动筷,看着他吃了一阵子,忽地说,“昨天晚上哭成那样,我没敢问你。“
“他为什么打你?”
那个时间,场合,遭遇了粗暴对待却硬扛着一声不吭的态度,都太反常了。不是正常家庭会有的情况。
料到他反应过来之后会有此一问,程识只是摇头。
“还是不能提?”
“都说了我也要面子的啊。”
程识避开他的眼睛,不想看到他失望的神情,“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泪崩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再往下挖掘就是不敢让他知道的事了。
程识语气明确,不说就是不说。和当初一言不合人间消失一样,看着性子温温柔柔的,打定主意的事从来就很坚决。
跟想的一样。任明尧本就觉得他不会轻易吐露,只是尝试问一句,没有再逼着他继续剖析过往的意思。
“说说你吧。”
程识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已经很了解你的,可好像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跟任明尧认识那么多年,居然都没察觉到他夜盲的毛病。现在想想才发现确实,他们基本没有在天黑后还待在一起的时候。最多是在学校里上晚自习。教室里不必说,公交站就在校门口和任明尧家楼下,到处都有路灯,不影响行动就很难发觉。
任明尧的人生,本就到处都是明亮的坦途。如果不是去找他,原也不必路过阴黑的小巷。
任明尧脑海中却闪过清早短暂梦境中绮丽的画面,中肯地点了点头:“确实。”
“……”
总觉得我们不是在说同一件事。
“想知道我的可以。得拿你自己的来换。”
程识下意识地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不用是以前的事。”
任明尧看着他说,“我想知道乘十老师是什么样。”
他总是擅长隐藏情绪。即使有藏不住的时候,也只是短暂地暴露,并不趁机摊明,而是稍微缓过来就假装没有发生过,进而埋得更深。
任明尧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但既然学生时代的记忆太不堪回首,让他不愿轻易提起,那么起码要知道分别的这几年,他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关潼说你微博上有很多粉丝?”任明尧语气自然,“多我一个不多吧。”
“……”
“叫什么名字?我去搜。”
程识慌了。
这种即将被家长翻开日记本的错觉,让他心里弥漫不祥的预感。
“就微博上……你自己找就行。能找到的。”
他立刻站起身,“我吃饱了,你记得收拾完外卖顺便去丢个垃圾。”
“行。”
任明尧问这一句其实可有可无。前一天关潼就说过,他的笔名跟本名读音一样,至于是乘十还是“x10”,换着搜一搜就能找出来。
任明尧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亲口说,实际上他是在拖延时间。
这是一场单身二十五年之间的手速较量。
删号是来不及了,程识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把微博相册整理一遍,把那些太过福利向的微博通通隐藏,主要更新漫画的外网链接也删除。
惊心动魄中做完这一切,任明尧刚扔完垃圾回来。他又从头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什么构图奔放的人体草稿,才稍微安心一些。
“是画画的x10吗?”
任明尧果然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微博。这个账号很好认,四十万粉丝,简介就是画画,头像还是一颗Q版的橙子脑袋。
“……嗯。”程识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他身旁,亲眼陪着看才能安心。
任明尧没想那么多,就单纯好奇他平时都在画什么。顺着最近更新的二十四节气少女牌系列往回看,虽然不是什么专业眼光,但以直男审美来看个热闹也觉得挺不错。
尤其是光影细节和低饱和高明度的用色习惯,氛围感刻画绝佳,和性格如出一辙的细腻温柔。任明尧饶有兴趣地看了许多,都是正常的画作。
微博上本来就不是适合搞颜色的法外之地,平时放福利图大多就都是走隐晦的意识流。乘十老师的主场也不在这儿。
见他只是单纯看画,没有察觉到另一个网站的存在,程识也渐渐放松了心神。
正在这掉以轻心的时候,任明尧滑动图片的手指停顿下来。
屏幕上是一张色调温柔的水彩静物。夕阳余晖洒落金色满地,角落的墙缝里开出了一棵向日葵,赳赳地绽放。
乍一看没有什么问题。
任明尧观察了几秒,若有所思地提问,“这朵向日葵的花盘,为什么在滴水?”
作者有话要说:
#搞艺术的事你少管#
*
来辽!
逐渐变色.jpg
再说一下
大家不要熬夜等哦
每天晚上更新时间点不定
但我或早或迟都是会写完一章再睡的
所以隔天早上起来看,肯定有得看
虽然作者修仙成瘾
但大家还是要早点睡啦
晚安mua!
第27章 男粉定律。
程识心脏骤停。
黏液的质感刻画和普通水珠是不一样的,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张漏网之图。一时间大脑飞速运转,嘴上却结结巴巴,脸红得不像话, “因为……就是, 因为它是,它是花。所以有露水,很正常啊,就是, 显得很有生机。”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看光线是太阳都还没落山的时候,任明尧似懂非懂,“傍晚还有露水?”
“……也可能是刚浇完花啊, 反正我说是就是!”
他难得语气强硬, 在任明尧回味过来之前, 眼疾手快地划走了那张图片, “好看就行了, 画画的事你不懂。”
任明尧由着他夺走手机的控制权, 视野里出现一只浅浅的发旋, “好了好了现在交换, 我也要看你的微博。”
他几乎伏在任明尧腿上,越过一人伸手去抱程晓君, “小君快来,我们一起看看任叔叔的微博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小孩子看得懂什么?
像是自己想看又不太好意思, 所以才抱过来一起, 是为了给自己增添点底气。
任明尧悟了。
画画的事他是不懂, 但他为自己能在短时间内揣摩出这般心思的进步感到由衷的欣慰。
悟了的下一秒, 他又口无遮拦地问, “你为什么这么容易害羞?”
“……”
程识下意识反驳:“我有什么可害羞的。”
“脸红了。”
任明尧两根手指夹住他的脸颊肉, 稍微用力就挤出一小坨。看着挺瘦,倒还是有肉的。
“我本来就是这个肤质,就容易泛红。”程识抱着孩子拿着手机,腾不出手来,只得摇晃脑袋嫌弃地挣脱,“不是害羞好吗?就是……热的。”
程晓君也跟着在他怀里摇头晃脑,咿咿呀呀地说些听不懂的婴儿语。小肉手拍打着屏幕,似乎在催促他快一点。
“好啦,马上。”这可是孩子想看的。他理直气壮地点进任明尧的微博,昵称就是“编剧任明尧”,简单直白号如其人。
这是他大学时随宿舍大流注册的号,关注了一些同行和朋友,平时闲得无聊随手刷一刷,除了工作上帮着宣传一下新剧,也很少发什么日常记录自己私下的生活状态,单调得可怜。
微博里面有他转发评论跟朋友的合照,程识放大多看了几眼,大概是剧组的杀青饭,一群人里居然还有那么两三个是他眼熟的小明星。
倒是没有想象中吊打路人的盛世美颜光环,原相机镜头一视同仁,站在任明尧身边也并不十分出众。
再往前翻,很快就到大学时期了。毕业那年春夏,大学里的桃园路是最美的时候,落英缤纷,桃枝团簇如同粉白的云霞。任明尧也拍了两张发微博,没有配文。
程识却不怎么敢看,胡乱地往上滑着,随口道,“你又不怎么发微博,怎么粉丝还这么多?十好几万呢。”
“可能是靠脸。”
“……”
“他们说的。”
程识扑哧笑了。
这种一本正经的语气,都不好说他自恋。
也确实,他跟那群小明星站在一起,气场毫不逊色。不仅是脸,明星为了上镜往往刻意节食,大银幕上看着还算是和谐,放在现实中就会看起来身材单薄得可怜。
任明尧就……人高马大的,结结实实地往那一站,表情高冷,甚至比旁边的小明星还抢眼。
写剧本是个体力活,他每周都有三四天会去楼下的健身房。想起早晨他冲完澡不穿衣服在客厅里乱晃,程识又面颊发烫。
他在自己家里,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临时同居后,平时穿件衣服已经算是注意影响了,说不定自己住的时候还……
不能再想了,再想可就过不了审了。
程识脑袋里存了些不可言说的幻觉影像,点开合影微博下的评论,果然有许多粉丝都在跟他幻想同样的画面。
他抬头瞥了眼任明尧的反应,发现这家伙压根就没有反应,面无表情也好像在说“我知道自己很帅,所以她们馋我都是正常的”。
堂堂正正又不要脸。在他身上融合得诡异又和谐。
程识越发想笑,轻咳了一声,“你在剧组里工作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能看到明星啊。”
他看到偶尔任明尧会和一些叫得上名字的演员互动,一起宣传合作的新剧,似乎是有些交情,“好神奇,一下子觉得他们离得没那么遥远了。”
“都只是工作上的同事而已。”
任明尧不追星,合作下来倒也能遇到一两个对脾气的,私下里偶尔叫着一起喝喝酒。听他这么说多问了句,“你有喜欢的明星吗?”
圈子就这么大,论起来都算得上是“朋友的朋友”,打个电话要个签名之类的也不难。
程识闻言眼睛都亮了,透出佩服的光彩,“有诶。”
他说了两个女明星的名字,从上学起喜欢了挺久,在微博上还喊过“姐姐好飒姐姐好A”之类的彩虹屁,“那种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的女王气质,特别迷人。”
“……”
任明尧沉默了片刻,被他用亮晶晶的眼神盯着虚荣心膨胀,颔首道,“回头我帮你问问。”
那两个人他也知道。可那是两个老牌女歌手,不演戏。还是巨星级别的。
也太高估他的交际圈了。
“好诶。”程识不疑有它,心满意足地把手机还回去,“这么快就看完了,我还想着能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呢。”
“没你的丰富。”
“……”
任明尧仍旧感觉到不对劲——虽然还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决定回头没事的时候自己再把他微博里的画研究一遍。
还好程识在他上一层,决定待会儿就把微博再检查一遍,漏网之鱼通通处理干净。
“昨天……在漫展上遇到粉丝的时候,你怎么都不惊讶啊。”程识说。
他其实昨天就想问了,但被自己回家之后莫名其妙哭到不省人事的大动作一整个尬住,这会儿话题轻松才想起来。
“我都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的粉丝呢,有种原来自己很厉害的错觉。”
他不太好意思去看任明尧的表情,怕被发现了这点小骄傲,小炫耀的心思。仿佛刚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就忍不住的想要一个夸奖。知道自己很幼稚,可就是忍不住。
任明尧却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为什么说是错觉?不就该是那样么。”
好像在说,在我心里,你本来就是那么厉害的。
程识愣了一下,低着头抿起嘴唇,不由自主地笑了。
对他而言,这已经是最好的夸奖。
**
任明尧真的觉得他就值得那样被粉丝喜欢。
他见过程识哄完孩子睡觉后画到深夜的情形。回趟老家提前加班也要按时更新,房间里堆满了参考书和素材本,画画的板子常年使用磨损程度肉眼可见。即使再没天赋,也值得一句天道酬勤。
更何况他上高中时就已经在自己画画了。任明尧记起自己还留了些草稿纸,上面有他早期的“黑历史”,现在拿出来看应该会非常有趣,刚起身想去找,却被他叫住。
“你腿上怎么了?”
程识轻轻皱眉,“撞到哪里了吗?”
他穿的短裤只遮到膝盖,露出的小腿骨上青了一片,前一晚刚碰的,这会儿瘀血扩散,看起来很扎眼。
怎么现在才看到。程识把怀里的孩子放在沙发上继续玩玩具,顺手拉他,“你先坐下。”
今天的冰袋物尽其用,早上还冷敷过眼睛,现在又轮到给他敷了。程识拿了冰袋回来,没怎么想就蹲下,按在他的腿上,忍不住念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刚知道他晚上看不见东西,都不用问这撞伤是怎么来的,“既然不方便,平时生活就要注意一点。客厅里最好换一盏声控灯,这样晚上也随时能亮,比较安全。”
任明尧垂眼看着他蹲在自己腿边絮絮叨叨,漫不经心地应着。从没想过,也懒得花心思去注意这种琐碎的生活细节。
他被念叨不觉得烦也不开口打断,程识就更难以察觉,一直说下去,“而且我看资料上写,要多补充维生素A,今天午饭给你炒个胡萝卜吧。动物肝脏里维生素A的含量最高了,可是你又不喜欢吃内脏……以后要多补蛋奶才行。”
任明尧听了好一阵,才问,“什么时候看的?”
程识语气一顿,别扭道,“就是……刚刚起床的时候随便看的。”
任明尧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就是这样的人。朋友来家里做客,他会提前几天准备她喜欢的零食,按照她的口味做菜,去逛漫展还会提醒她头饰散了,帮她整理裙摆。
他天生温柔细心,对身边的朋友都尽心尽力地照顾。哪怕是身边这个爹不疼娘不养的小东西,明明自己没有照看的义务,也愿意担负起一个稚嫩的生命。
那他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比起这些,更特别地对待?
程识移开冰袋,轻轻吹了吹,对待他和对待程晓君的态度似乎都没什么区别,“疼不疼?”
任明尧语气落寞,“疼。”
“……啊。”
程识语塞了一瞬。
他以为任明尧会说不疼的,这怎么想都不是个娇气的人。瘀伤看着触目惊心,实际上只是小范围的毛细血管破裂,正常来说冷敷再热敷两天就好了,不该是什么严重的伤才对。
那么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抬头想看一眼任明尧现在是什么表情,可冷不防看到了点别的。
任明尧分开脚坐着,他现在蹲着的角度就有点怪,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
“午饭烧个鸡腿给你补补?吃哪补哪,我我先点个超市外送。你自己拿着冷敷。”
这冰袋烫手。程识刷地一下站起来,慌忙转身,耳根灼透,“疼就坐着别动了。待会儿吃午饭我再叫你。”
“行。”
人忽然溜了。任明尧自力更生地按了一会儿,很快就失去耐心,把冰袋放到一旁拿起手机,效率很高地找交际广的朋友打听。
他问程识喜欢那个歌手近期有没有采访行程在茂华,想搭线让他跟偶像见一面,或者弄两张演唱会门票。
没想到对方不回答正事,倒是很有闲心地反问。
【真的假的,你那哥们儿喜欢她啊?】
【嗯,怎么了?】
【他说是喜欢人家我行我素特立独行的女王气质】
【……】
【也没怎么,就是想起她著名的男粉定律】
任明尧不明所以地打字。
【什么定律?】
【这你都不知道,我记得都火出圈了】
【喜欢她的男粉丝,一般都不怎么直啊】
作者有话要说:
露出点小马脚.jpg
来辽!
今天不错
好好说话没有吵架也没有哭
我寻思这怎么也算是糖了吧
满意地睡了
大家晚安
mua!
第28章 好久不见。
还有这种东西?
是谁总结出的规律?
任明尧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 抬眼去找程识的身影。
他背对着客厅站在厨房,也正在低头看手机。刚买完菜,关潼的哥哥关浔恰好发消息过来。
【[名片]】
【这是我一哥们儿, 也是学画画的, 说不定你们有共同话题】
【你那个朋友……我都怀疑自己是看走眼了,说实话可能就是一直男,要是没进展就别浪费时间了】
【反正你们先聊着,成不成的多个朋友总不是坏事】
这……
程识本以为这兄妹俩就是口头一说, 没想到这么上心。有人比他自己还关怀他的情感问题,哭笑不得之余,又觉得体贴窝心。
【嗯嗯, 谢谢你们】
【[表情包]】
【不客气】
【我这哥们儿人不错的, 跟关潼也认识, 等你什么时候到明海玩, 让她带你见见】
这就都是后话了。程识礼貌地回答好, 那张推荐给他的名片还没点开, 就有人先发了好友申请过来。
头像是手绘风的小星球, 挺可爱的。好友验证里有一句话。
【是浔哥介绍给我的乘十前辈嘛~】
他哪里算是什么前辈啊。
程识赶紧通过了验证, 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应付完之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还不自觉地转身去瞥任明尧一眼。
加个微信,认识一下新朋友, 不算什么大事吧。
现在任明尧对他而言只是雇主关系, 最多也就算是个老同学。可他奇怪地感到心虚, 有种当面……出/轨的错觉。
任明尧恰好也抬头望向他。隔着大半个客厅, 四目相对的瞬间,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 迷之默契地火速移开了视线。
关浔介绍给他的弟弟是美院在读生。大概年轻人就是这么有活力,应允几乎全天在线,时不时就会发消息过来。也没什么目的,就是闲聊天。
程识有看到消息就得回复的毛病,不然心里总记挂着。大概是这种秒回的态度给了对方鼓励,接下来几天里他们聊天的频率更高了。
他白天不常这样抱着手机打字,连任明尧都注意到了,只好说是跟朋友聊画画。任明尧下意识以为是和关潼聊天,就没多问什么。
应允找他聊天,大部分时间的确都是和画画有关,偶尔也会关心他今天吃了什么,抱怨一下学校食堂菜色单调,外卖不让送上楼很耽误打游戏。话题轻松又可爱,也透露出聊天对象随和乐观的性格。
他从上学起第一次跟这么活泼的弟弟聊天,聊得挺好但有些不安,还问了关潼。
【小允哥人不错的啦,不过之前好像对我哥有点意思,所以路敞哥每次见到他都心气不顺哈哈哈】
【要是你能和他发展发展,路敞哥一定会很感谢你[doge]】
【不成也没关系的,反正我哥跟他说的时候也只是说认识一下新朋友,以后怎么发展全看你们俩的意愿,你就怎么开心怎么来~】
程识略松了口气。
跟应允聊天的确很开心,但他目前的心思都放在照顾小君和画画上,真没什么精力搞网恋了。
一开始他应付聊天,是带着些负责任的心思,毕竟是朋友介绍,不好不理会。但对方的表现出乎意料,活泼热情却不聒噪惹人厌烦,除了两人都感兴趣的聊天内容以外从不触及敏感话题,就是按照交朋友的状态互相了解的。由此更令人心生好感。
渐渐的,程识真的有些好奇,这个弟弟真人是什么模样。
他们微博互关。他的微博里转发过关潼来茂华时的合照,漫展上和粉丝合影也有许多人发到了微博上,他的样子应允是能看到的。
但应允的微博里几乎只有图文,偶尔发照片也是学校作业或者出去玩的街景,没有露脸的自拍。
关潼对此又有话讲。
【嘿嘿,来明海亲自看看不就知道了,小允哥也很帅的,入股不亏~】
【或者你们连个视频嘛,我前两天还跟他聊你来着】
【啊,聊我什么?】
【他夸你照片好好看,我就说你真人比照片还好看~】
【然后他就说这段时间跟你聊天,觉得你人好温柔哦,要是能亲眼见见你就好了~】
【诶嘿嘿嘿坐等见证爱情(乱讲的)】
【来嘛来嘛,明大很漂亮的,来我们学校逛逛呀】
如果没有程晓君,或许他真的会对这个提议心动。
他从小生活在茂华,二十四年了都还没去过这座城市以外的地方。但出远门带着小孩会有诸多不便,到底没经验,在外面万一生病或者有什么意外,他也不太放心。
当个网友就挺好的。
和应允聊天就跟和关潼聊天的感觉一样,他也渐渐习惯了,三人偶尔微博互动,还拉个小群讨论一下同人创作,轻松愉快。
任明尧最近都忙于工作,没有关注到他朋友圈小小的扩展,马上要跟组了,又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上次就说去海城出差,没想到就是关潼在的城市。程识讲不出什么想要的,总也不能让他代替自己去面基,就说寻常的特产随便什么带回来都行。
这次出差预计要去两周,临走前程识亲手帮他收拾行李。
倒也不是他自己干不了,只是往箱子里丢几件换洗衣服几本书就草草结束的作风程识实在看不过眼,照顾人的老毛病发作,索性把他赶去楼下健身房,自己又帮他重新整理一遍。
要去那么久,换洗的衣裤要带够,配套叠好装进收纳袋里;耳机,充电器还有书得分开放,他每天用眼时间那么长,得带一盒蒸汽眼罩休息的时候好好放松;春夏换季正是感冒高发的时段,还得带盒感冒冲剂。
林林总总收拾一遍,箱子装了个大半满,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程识满意地停了手。
应该没什么缺的了,等任明尧回来再检查一遍就……
门铃声忽然响起。
任明尧没这么快回来,他下意识地以为是什么快递到了,起身就去开门。
然而门一打开,他和门外站着的人同时怔在原地,面面相觑。
时至今日,钟鱼和上学时有了很大的变化。当年扎着马尾戴着眼镜的青涩小姑娘,如今一身休闲西装披肩长发,妆容得体,温婉又干练。
程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太久不见,开口都怕叫错人名。
“老同学。”
她先出声,平静道,“好久不见。”
**
任明尧出门也太不是时候了。
程识已经忘了是自己把人赶出去的。偏偏在这个关头,他只能独自应对,硬着头皮招呼老同学进屋,泡了杯花果茶端出来寒暄,“坐。”
钟鱼放下包,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明尧不在家?”
“嗯……他去楼下了,要过一会儿才回来。”
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视线却落在沙发另一头正在安静玩积木的孩子身上。
“这是我亲戚家的孩子。”
程识坐到他身边,顺手揉了揉小孩子头顶细软的发丝,“暂时放在我这里帮忙带一段时间。”
“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吧?”
“还好。”
隔着一张沙发的距离,程识说,“班……明尧也帮了我很多。”
他叫得很生疏,甚至都没当着任明尧的面这样叫过。但是钟鱼都这样称呼了,自己还叫着“班长”不改口好像就有点怪。
“他能帮你什么啊。”
钟鱼似笑非笑,“他那么嫌小孩麻烦的人,肯让你们住在这里,估计忍让了很多吧。我听到的时候真是意外。”
“你听到?”
“宋子扬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程识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原来是他。”
怪不得她进来后没有显得特别惊讶,否则第一句该是“你怎么在这”才对。
程识想,也难怪她见到他,是这样的语气了。
宋子扬跟他不太对付,那告诉钟鱼他住在任明尧家的时候,应该也不会说太好听的话。
更何况他知道,钟鱼应该对他没留什么好印象。只是因为任明尧——或者说就是因为任明尧,才会跟他产生交集。
今天在这儿遇见,关系多少有点尴尬。也就是因为长大成人了,彼此间才至少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
没想到毕业这么多年,她和任明尧还是朋友。或许大学也是一起上的吗?
能不提前打一声照顾就随时过来串门,关系应该挺不错的吧。
既然宋子扬已经转告过,程识不想再重述一遍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问候过彼此的近况后,还是客客气气地说,“他可能要到晚饭时候才回来了。你要不要留下吃饭?正好晚上还没买菜,喜欢吃什么就告诉我吧。”
“随便什么都行,清淡一点。”
她果真是来蹭饭的,不客气地靠在沙发上,随手拿起散落的积木把玩,“听你这男主人的架势,这里倒更像是你家了。”
“……”
程识悄悄地吸气,顿了顿,镇定道,“嗯,我是住了有一段时间,等下个月找到房子就搬出去。”
“搬出去?”
她的语气倒是忽然变了调,看向他的眼神也复杂起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程识对她的问句感到诧异,摸不着头脑地回答,“我也不能一直住在别人家里啊。”
他说“别人”。
钟鱼语塞了片刻,嗤地一声笑了,上挑的眼线越发锐利。
宋子扬那个傻子,连情况都没看清楚,就去给她传话。
她还以为这个两人重逢后早就搞到了一起。没想到都同居这么久了,彼此间还是“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别人眼里:早就搞到一起了吧
当事人:什么时候能牵手,什么时候能打啵
*
来辽!
今天有、短短
明天有双更
大家晚安
mua
第29章 还在把我当情敌吗。
“你可能误会了。”
程识觉察出不对, 耐着性子解释:“前段时间水灾,我之前住的那个区被淹了,才临时过来住一段时间。等下个月……”
他说到一半, 看着钟鱼变化不定的神情, 忽然就明白了。
今天这事压根儿怪不到宋子扬头上。
“……你还在把我当情敌吗。”程识无奈道。
钟鱼喜欢任明尧,他一早就知道。
这姑娘当时是班上的学委,学习好纪律棒深得老师喜欢,性格也是雷厉风行的, 就跟稳重能干的班长很般配,平时也少不了被人起哄几句。
任明尧一心向学,听见了也只当开玩笑。她可没那么木讷, 被大家开玩笑久了, 一来二去也觉得两人挺合适的。
性格相仿, 势均力敌。模样好成绩棒人缘也不错的男同学, 太适合成为青春期少女心里的“那个少年”了。
同时喜欢任明尧的少女心当然不止她这一颗。但别人都止于情书和小礼物, 她是务实地考虑过两个人发展成对象的可行性的。当时任明尧关系最好的朋友就是程识, 别人都是拜托他帮忙递情书, 只有她是直接过来旁敲侧击, 想知道任明尧喜欢什么样的,为自己的告白增添成功率。
而程识说了什么?
“没跟他聊过这个”, “不太清楚”。
钟鱼咬着牙想,如果不是那年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她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 自己曾一度倾诉心事差点处成闺蜜的人, 实际上是她的情敌。
程识喜欢任明尧。她很有可能是这世界第一个知道的人。
当年她的电话是程识人间蒸发前接到的最后一通电话。程识是抱着再也不联系任何人的心思, 心灰意冷, 没力气再隐藏了, 才会在那通电话里泄露出心事,被她察觉后追问出了实情。
没人知道她当时是什么心情。羞耻又愤怒,难以置信。等她震惊中缓过神,再打过去,电话已经没人接了。
“是。我是还喜欢他。”
钟鱼把手里的玩具积木放在程晓君面前。这孩子性格沉默得过分,也可能是怕生。不如别的小孩活泼好动,从她来到现在都没抬头看过她一眼。
但她还是努力降低了音量,压着嗓子说,“就像当年一样,你听着我说自己怎么暗恋他,是不是心里觉得很嘲讽?”
“没有。”程识说,“真的,从来没有过。”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挂电话。他天生就是那样的性格,一个小姑娘对着他诉说郁闷,即使他心情复杂,也会耐心地倾听,安慰,陪着叹气。再多真的没想什么了。
怎么可能会嘲讽。他也是陷在暗恋沼泽中的人,怎么可能不懂得那样的心情。
“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鱼无法理解,“不是跟着女人享福去了吗。怎么又沦落到房子被水淹了都没处去的地步?还得靠任明尧来收留你。”
**
程识怀疑自己的耳朵,“我跟女人……是谁说的?”
“都这么说好吗。当年班长和班主任都往你家里跑了好几回,你奶奶亲口说的,你跟一个女人走了。”
“那是我小姨……”
“什么?”
“我妈的妹妹。”
程识好笑道,“是她接我走的啊,是亲戚。”
不知道是奶奶说得不够明白还是传出去的过程里被扭曲过,他早该知道,在老家那小地方,一切传言都是不惮于把人往最坏的方向揣测的。
他连对堂哥程宇的传言真实性都感到怀疑了。
“……亲戚。”钟鱼狐疑地看着他,“你后来再也没回过老家吗?难道没听过这传言?为什么不解释?”
“后来也回去过几次,只是去看看我奶奶。”
程识奶奶失去老伴后也是独居,和大伯一家并不住在一起。从前的老师同学和邻里街坊,他都能避开就避开了。
即使听到,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再解释什么——都已经传开了,跳出来澄清也是无用功。他不想再回到过去的生活圈里,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程识摇头道,“又不是什么大明星,特意澄清那些做什么。”
“……”
钟鱼就是无法理解他这性格,“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说,所以我们当然是看到什么就信什么,就认为是什么。你这样……把自己藏起来,就能当过去不存在吗?有什么用啊?”
“没什么用。”
程识笑了笑,“只是懒得再想以前的事了。”
“那任明尧呢,你也没想过他吗?那现在这样算什么?!”
“我没打算再见他的。这阵子住一起是个意外,以后不会了。”
“……”
钟鱼一口气梗在嗓子眼,仿佛拳头打在棉花上,窝着火发不出来。
她就是见不得程识这副样子。可任明尧偏偏喜欢他。
她是到大二才知道任明尧的心思,一群王八蛋喝嗨了,合起伙来搞他,把他灌醉了才硬掏出他的心里话。
当时她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丝毫不亚于当年无意间打给程识的那通电话。
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啊。
如果不是当年那最后一通电话里,答应了帮程识保密,她知道的隐情分分钟就能把任明尧酒都给吓清醒。
事后再想,也幸亏是没多嘴重提旧事。否则除了让任明尧更懊悔苦恼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毕竟,所有人都不知道程识去哪了。所有人都觉得,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觉得任明尧人不错,即使高考毕业后告白失败了,也还是想当个朋友保持联系。后来在大学里认识了周羽心,也是她推荐过去试镜的。
不懂事的年纪里心动大多都懵懂,什么男男女女的关系,哪里能想得那么清,说不定也只是因为一张脸。
她是真盼着任明尧好,才把周羽心推荐到他面前的,想着或许能帮他从过去的回忆里走出来,获得正常人的生活。
可任明尧对待周羽心和别的同事并无不同,甚至除了在剧组见面会象征性地打招呼,工作以外简直是陌生人,能不见就见。
就像是,因为清楚地知道并不是他,所以看到相似的脸不觉得宽慰,反而更糟心。
什么白月光什么替身梗,都是小说里虚构的戏剧情节。
是真的喜欢那个人,才更无法容忍别人像他。
现在好了,不可能出现的人出现了,住都住在一起了,连任明尧都开窍了!
他俩还这样端着干什么呢啊?
宋子扬只说“他现在跟那小初恋同居了整挺好”。她还以为是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现实童话,自己作为“那些年的炮灰女配”过来看一眼,也算是在别人的爱情里杀青了。
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好法。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事说不开的?
“我今天来,本来就是想看看你们两个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样。”
钟鱼一字一顿地说,“没想到你还是这样,程识,你一点都没变。我最看不过去的就是你这点,犹犹豫豫的温吞样子。除了会躲,会逃,还会什么?明明你什么都没有,还总表现得是自己不想要……你一直都是这样你知道吗!你!你真是!”
“……”
劈头盖脸挨了顿训斥。程识先是听得一愣,继而却越来越想笑。
他居然觉出有些可爱的傲娇。
也算是种别扭的关心吧。
他只要说一句“关你什么事啊”,就能回应所有。可即便本不用这样认真地回答她,他也诚恳地说,“我不是不想要。是要不起。”
别人给的东西,随时都能收回去。他小时候寄人篱下,拥有的东西都是别人给的,唯独一桩暗恋的心事是自己的,全由自己做主。只要他不让别人知道,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喜欢,不喜欢了也可以随时收回。
可一旦说出口,连这份心意也不是独属于他的了,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或好或坏,都会难以避免地去期待一个结果。
对别人的期待,是世界上最没有安全感的事。
他不敢有期待。
他无法对钟鱼解释自己曾过过什么样的生活,即使说了,也不可能会被感同身受。在她眼里,大概是为自己的胆怯懦弱寻找借口。
他也并不要求钟鱼能够理解。对于未曾经历过的人而言,太难为她了。
他连挨骂都不会生气!
这算是什么反应。钟鱼更憋闷了,指着他“你你你”说不出话来,都市丽人的外壳一褪,骨子里还是个风风火火爱管闲事的小女生。
“好啦。现在都是大人了,就别总翻旧账了吧?还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
程识笑着叹了声气,站起身,正要往厨房走,忽地想起什么,回头朝她道,“我还有件southwind事想问你。”
钟鱼拿手给自己扇风,哼了一声,“你说。”
“当初你说他会在茂华上大学,”程识问,“真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我来了
听我慢慢解释
大家不要吵,看他们吵就好了(bushi
零点后还有一更
第30章 他也曾勇敢过。
“任明尧?是啊, 我骗你干什么。”
钟鱼确切道,“他亲口说的,要去的大学就离家近的那所。谁知道后来怎么又跑那么远去上学了。”
程识点了点头, 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 门口解锁声响起“欢迎回家”的提示音。
任明尧去健身房没带手机,想着接下来两周都得在剧组起早贪黑改剧本,就多待了一会儿。
本以为迟些时候回家会正好赶上满屋飘香的晚饭,没想到只多了位不速之客。
“你怎么来了。宋子扬告诉你我住这儿的?”
钟鱼没站起来, 调整了一下坐姿稍微收敛,“来你们区开会学习,听说你明天就要进组了, 就顺路过来看看。”
“有事找我?”
“没什么要紧事。”
任明尧颔首, “那不留你吃饭了。”
“……”
“宋子扬最近也在茂华, 我叫他过来接你回家?”
“……”
钟鱼表情一垮, 刚刚端庄起来的表象也顷刻间破裂:“不用!你提他干什么!”
“反应这么大, 他跟你告白了?”
“滚啊!!”
“这里是我家。”
“……”
不愧是你任明尧。
寥寥几句话, 钟鱼羞愤得双颊泛粉, 拎起挎包把小高跟踩得哒哒响, “我走行了吧!”
程识立刻道:“我送你。”
和钟鱼前后脚走到门口,他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 “明尧,看一下小君, 别从沙发上摔下来。”
任明尧一怔:“……好。”
他反手关上了家门, 送钟鱼走到电梯口。按下键等待电梯时, 即使知道从里面听不到, 也仍旧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 带着些许恳求, “继续帮我保密,行吗?”
电梯叮地一声到达。钟鱼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从小挎包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小本,赌气般恶狠狠地拍在他胸前,“谁要管你!”
**
程识回到家时,任明尧还坐在程晓君身边,老老实实地守着,端端正正地坐着,从头到脚都透出“乖巧”的气息,回味他那句简短的称呼。
因为语速太快,几乎像是错觉。可还是往人耳根里钻,泛着隐隐约约的甜味儿。
“都这么晚了?只顾着说话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准备晚饭。”
程识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如往常一样笑着说,“饿不饿?要不你先去冲凉,我点个外卖。”
任明尧顺从地起身往浴室去,“好。”
他应该饿了,点楼下的烤肉饭很快就能送上楼,冲完凉出来正好可以吃。离开家之前最后一顿就吃这么潦草的外卖,怪可怜的,程识一边想着,又给他切了个果盘,现磨咖啡打了足足的奶泡。
十分钟后外卖上门,程识拿进来摆上桌。任明尧迅速地冲完澡擦干头发走到客厅,看见他在餐桌前忙碌的侧影。
“外卖到了。不过你要不要先检查一下行李?我把你之前丢进去的整理了一下,又放了些应该用得上的东西。”程识听见他的脚步声,没回头,接着拆外卖,撑着桌子倾身去拿纸巾擦手。
t恤与后背紧贴的一瞬,隐约显露出脊骨的轮廓,宽松t恤里裹着的细腰不盈一握。
任明尧盯着他看了太久。久到从背后传来的视线难以忽略,程识诧异地转身,“怎么了?是少了什么吗?”
谁还想得起行李箱啊。
任明尧摇头,慎重地组织措辞,“如果我想抱你一下,会不会很奇怪?”
“……”
程识眨了眨眼,仿佛明白什么,主动走过来,笑着用肩膀贴上他的,拍了拍他的胳膊,“是不想走吗?干嘛这么孩子气啊,工作要紧。待会儿小君都要笑话你……”
不是这种保持距离的,安慰的半抱。
任明尧默不作声地抬手按住他的背,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收紧。程识还未反应挣扎,已然被嵌入式地按进怀里,结结实实地抱满了,“喂……”
任明尧这才满意,低下头喉结贴近他的肩窝,声音嗡嗡地震动,自言自语般嘀咕,“你真小。”
“……”
程识僵硬地站在原地,手都不敢乱抬。
他想反驳一句“你才小”,可心脏不听话地狂跳,堵在嗓子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在还有程晓君的存在。沙发上传来咿咿啊啊不满的抗议,他骤然清醒了,硬着头皮推开任明尧,习惯性地转换成甜甜软软的声线哄小朋友,“小君肚肚也饿了吗?马上就给小君热饭饭了,别着急~”
对着他时,就硬了不只一点半点,“你快去吃饭啊。”
任明尧对着空落落的怀抱抿起嘴角,去餐桌边坐着玩了会儿手机。直到程识忙活着喂完孩子,过来看他面前的烤肉饭还一筷未动,不由得皱起眉,“怎么还不吃?马上要凉了。”
他这才放下手机,“等你一起。”
“干嘛还等我啊。”口头上这样说着,程识却还是先放下未清洗完的奶瓶,擦干手坐在他身边,拿起了筷子,“快吃。”
任明尧嗯了一声,拆开筷子的同时朝餐桌另一头扬了扬下巴,“那是什么?钟鱼给你的?”
他刚刚追着去送人家,回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个小本子,顺手放在那。
不知为何,看着总觉得有点眼熟。
“是她还我的。”
程识伸手拿过来,饶有兴致地翻了几页,“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个。”
这只小本子上记着他常用的理综公式,整理得精巧实用,考前曾借给钟鱼拿去翻看,“那天她打电话过来,说考完试公式本忘了还我,我就说送给她了。没想到她到现在还留着。”
“你后来还跟她联系过?”
“不是……我走之前和她打过电话。你应该不……”
“知道。”
任明尧说,“我问过她。”
他知道程识走之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钟鱼的,时间线前后一对,可比打给他的电话还晚。
偏偏钟鱼守口如瓶,不肯透露电话里都聊了些什么,只说没有和程识行踪相关的线索。
任明尧总觉得她有所隐瞒。
就因为这个,别说喜欢那姑娘了,每次看见她都心里添堵。
“你们以前关系挺好的。”
“还行吧。”程识说。下了晚自习回家大半夜打电话聊男人的事倒是没少干。
还好钟鱼真的有在好好替他保守秘密。
“听说她高考接受以后跟你告白了?”他用并不那么在意的语气,玩笑般调侃地提起,“她很优秀啊。为什么不答应她?”
“你不是让我好好学习不准早恋么?”
“……”
程识哑然失笑:“都大学了,当然就可以恋爱了啊。”
“听她说现在是医生,应该读了很多年吧,真不容易。”他念念有词,“上学时候读书就挺棒的,果然现在也越来越厉害了。”
他一直在夸别人。任明尧越听越不是那味儿,放下筷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想说……她好像还是喜欢你。”
程识咬了咬牙,直言道,“她条件很好的,应该也很多人追吧。你要是对人家有意思,得早点下手才行。”
“……”
是什么样天才的脑袋才能说这样的话。
饭菜冷透,没了胃口。任明尧看他的眼神复杂至极。
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程识低着头搅合泡菜碎和烤五花肉,勉强圆话,“也是,得你们自己决定的。我就是随口一提。”
“她怎么样跟我没关系。宋子扬在追她。”
“……啊。”
“你们都聊了什么?”
从跟钟鱼聊完天以后,就变得不太对劲了。
他还没来得及问那声“明尧”从何而来。程识却好像已经听不进他说话,第一次把没吃完的食物留在餐桌上,握着公式本起身道,“放着我收拾就行了。吃完早点休息吧,你明天还要出差。”
他抱起程晓君回了房间,匆匆忙忙的关上门,把任明尧一个人丢在客厅里。
太虚伪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能说出那些话的。
“为什么不答应她”?他为什么要那么问,是想听到任明尧什么样的回答?
“我不喜欢她”?还是“我不喜欢女人”?
他的心里为什么会有奇怪的期待。
是因为那个拥抱吗?
程识脑海中乱作一团。不敢去想门外任明尧会怎么看待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不发一语。
程晓君怀里紧抱着自己的宝贝积木,站在他身边看了他一会儿,小心地递给他一块。
“谢谢宝贝。”程识接过却又放回他怀里,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说,“自己玩好不好?小叔叔有点累了。”
钟鱼说的并没有错。他只会逃避,除了躲开以外什么都做不到,挨骂也不算亏。
他捏着程晓君日渐圆润的短手,不抬头地小声唠叨,“宝贝要好好长大。多吃饭多睡觉,变高大,变勇敢,以后不要变成小叔叔这样的人,好不好?”
程晓君没有心思听他说这些大道理,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就又投入到手中的积木上,沉浸在另一个小世界里自顾自玩起来。
程识抱起他放在地垫上玩,捏着泛旧的公式本走到衣柜前,站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打开,拿出了那只许久未动的铁皮盒子。
上了年头,铁皮生锈,打开都有些费劲。程识小心地转着盖子,拿下来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霉味儿扑面而来。
里面的东西已有许多年不曾出现在他眼前。
盒子里最显眼的是一只旧手机。他离开家后就没再用过从前的号码,实际上是连带都没带走。现在应该早就停机了。
他拿起旧手机放到一边的盒盖上,底下压着厚厚一打粉色信封。他一只只地拿出来看。
这些都是他代替任明尧收下的。有些小姑娘不好意思亲口告白,连把情书亲手塞进暗恋对象的桌兜里都不敢,就只好拜托他这个关系亲近的朋友转交。
但他从前怀着卑鄙的心思,总劝任明尧好好学习不要分心。任明尧就真的听他的,这些情书连看都没打开看过,只说“你帮我拒绝就行了”。
这是他一度女生缘很好的原因。他去给那些满眼期待的小女生回话,总是尽量地寻找温柔委婉的字眼安慰,仿佛这样做就能减轻心里的愧疚—
他总觉得,或许那些眼眶通红失望离开的女孩子里,原本有一个是属于任明尧的。只是被他亲手赶走了。
可她们至少还有告白的机会。
程识整理完信封,又拿起了那只写满公式的自制小本子,一页一页地翻看,翻到最后才发现里面好不刻意地夹了一张便利贴。便利贴上字体娟丽,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这姑娘。
程识笑了,拿过手机把钟鱼的号码存进去,又把小公式本跟整理完的信封在在一起。磨磨蹭蹭地做完这些,他才拿起被压在盒子最底下的,一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
信封上没有落款,什么都没有写。也没有封口,只是对折了一下,当做单独的收纳。他小心地拿起信封,抻平了往外倒。
一张遍体鳞伤的稿纸无声地跌落在手心里。程识连呼吸都放轻了,手指却在颤抖。
他也曾经勇敢过。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二更!
jj抽得我点都点不进来
费劲巴拉
明天应该还可以双更
大家晚安
mua!
第31章 你。
信纸上正反面都裹着两层透明胶带, 被人撕碎了又拼凑着粘起来。几十片小碎纸,他夜半三更打着手电筒也难以找全,大概有些被风吹散了, 有些被夜猫叼走, 有些粘在谁的鞋底碾成了泥。
拼不回来的部分被胶带正反一粘,变成零零落落的透明。程识指尖抚过,句子里的“我们”缺了一小块,只留下孤零零的一个“我”。
那年寒假前的期末考试, 他得到了一个很好的分数。好到他心生幻想,也学着那些小姑娘的样子,贪心地给任明尧写下了一封信。
一封情书。
他的情书很长很长, 几乎是当作日记在写。任明尧一定从没听过他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但他真的很高兴, 洋洋洒洒地畅想着以后上了大学的生活。他会更努力地读书, 毕业后找一份好的工作, 然后努力地生活。
他的人生会从那时重新开始, 只要足够努力, 一定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任明尧身边。即使任明尧说不喜欢他也不要紧, 起码他们会是好聚好散, 他也不会再觉得自己连开口都不配。
等上了大学,离开这里, 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分数是他唯一的倚仗,是他飞出这潭泥沼的翅膀。他再也不要回到这座城市了。等他把自己安顿好, 就把奶奶也接到身边一起生活。他要把过去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抛在脑后, 和任明尧一起, 在崭新的城市里拥有崭新的人生。
这份情书, 他想等到两人都考上心仪的大学后亲手交给任明尧。他知道任明尧肯定能考上。他的班长只是对学习有些漫不经心, 但凡认真起来, 想做的事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能力不是问题,唯一的变数,就是他愿不愿意。
时隔多年,程识仍旧清楚记得自己得知任明尧大学要留在茂华时的心情。
钟鱼说想跟任明尧去同一所大学,说留在茂华也挺好的,离家近,方便。
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好像活在世上唯一的念想都没了,他所有的努力都失去方向。原来不是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去到想去的地方。在到达之前,他就已经先被丢下了。
连任明尧都放弃了他。
那么他放弃自己,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程识一字一句地读自己的手稿,一字一句地,重温这个美丽的梦境。
为什么任明尧还是去了?
为什么在他自己都放弃之后,会有人替他到达?
他快要看不清了。
还好信纸上双层胶带缠得密密实实,防水防皱。他深吸一口气,收拾情绪折好信纸装回信封,重新压到盒子最底下,转头看了看程晓君。
他自己玩得很好,沉浸式地搭着积木,五颜六色的几何体垒成小房子,一层一层越垒越高,摇摇欲坠。积木不够用,又到床边的玩具箱里去拿。
程识静静地看着他。刚来时走路还跌跌撞撞的小家伙,这时候已经能麻利地扶着床爬上去,拿到自己想要的玩具,再下床小跑回来。
感觉到程识在看,他举起手里橙色的立方体,咧开嘴露出小乳牙。
“小君好棒。”程识笑着鼓励,“你已经能搭得这么高了啊,真厉害。”
程晓君却歪着头看了他几秒,放下自己心爱的玩具,举起双手扑进他怀里。
不知事的孩童在他身上一通乱蹭,抬起小脸,鼻头碰着他的下巴,黑亮的圆眼睛明晃晃地望着他。
“怎么了?宝贝。”程识稳稳地抱着他,以为是玩得困了,“想睡觉觉吗?”
程晓君却努力地抬起胳膊,伸出圆手去抹他的眼睛。奶乎乎的手指头软软热热,在他脸上扒拉着,还拍了几下,仿佛有心的安慰。
他鼻子一酸,低头把脸埋在程晓君胸前的衣襟上。婴儿专用的皂粉味道涌入鼻腔,像柔软的包裹。从这小小的身体里汲取力量,竟是格外的令人感到安心。
“他为什么那么做啊?小君。”程识失神地问。
“是不是他也觉得,我有一点重要?”
两只肉肉的小手抱着他的脑袋,扒拉他后脑勺的头发,轻轻拉扯着。他是脑子卡壳了才会对着小孩子说这些不着边际的事,也不可能期待着从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却在下一刻,听见含糊的应声。
“失……”
程识怔住了,惊讶地抬起头,“小君?”
“是。”
怀里的宝贝抓着他的手指,漆黑明亮的眼睛望着他,小脸严肃,从牙牙学语,逐渐吐字清晰。
“是……十。”
**
“我说的离家近不是那个意思。”
隔了一道门,客厅里任明尧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几欲把电话那头的人拽出来,当面跟程识解释,“你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乱传什么话?”
“是你自己不好好跟我说话OK?你要是把话说清,我还能不明白吗?”
钟鱼心底并不像她的声音那样底气十足,只是逞强,“怪我有什么用啊,就算我有错也最多是个从犯。你还是想想自己怎么跟人家交待吧。”
“……”
任明尧窝着火把手机扔在餐桌上。
怨不得他总觉得钟鱼有所隐瞒。当年那通电话里,程识一定也以为他改变主意要留在茂华,以为他放弃了两个人的约定。
他怎么可能把茂华当成家。
他是两边没人要才被丢到茂华来的。跟爷爷奶奶从小没怎么联系,也不怎么亲近。他从不觉得自己会在茂华待很久,说得矫情点,即使学校和生活安顿下来,心也还是一直像在流浪。
程识想去的那所大学,就在他父母离婚前一家三口曾经生活过的城市,是他曾经的家。后来因为缺席了他的成长,父母有心补偿,在他拒绝出国留学后就把原本的房子卖了,大学旁边买了一套新的给他。
高三买的,大一交房半年装修,如果一切顺利,大二就能住进去了。他会让程识一起住,毕业以后也留在那。
那会是个新的家。他们住在里头,一起找工作一起变成大人,未来都会顺顺利利。
当时年纪小,考虑事情总是太理想。以为什么都安排好了,以后的路就会按照预计一步步地走。谁知道走出去的第一步就出了大问题。
怪谁?他能怪谁?数一圈还得怪到自己头上。
那是只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约定,说好了在考上之前不会把志愿告诉任何人。钟鱼问他,他也就含糊地随口敷衍。谁能想到她转头就把话原封不动地递到了程识耳边。
可那个傻子,在默不作声的失望之前,就不能先生一生气吗?哪怕过来质问他一句?
他们总是这样。阴差阳错,总是这样。
非得要等到许多年之后,回过头去看时才搞什么“真相大白”。中间浪费了多少时间?那些时间原本都该是由他们一起度过的!
任明尧闭了闭眼,勉强压抑胸口翻腾的情绪,余光里看到那只收拾停当的行李箱,心头涌起厌意。
这次出差的时机太不合适了。这些天他加紧一切工作,原本想着快点跟组结束,接下来几个月就能专心地待在家里磨剧本,专心地跟程识把一切都捋清。
他总是以为自己准备得更足一些,把一切都安排好,表明心意时成功的概率就能更多一分。可从前的教训幡然摆到眼前,他忽地质疑自己这样做的意义。
就照着他们这个离开几天都得搞出误会的节奏,他必须得把程识拎在身边看牢了才能安心。真等到他出差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去他妈的准备吧,还准他妈什么备啊。
他等得起再一个八年吗?
任明尧起身,大步走到次卧门前,抬手敲门。
里面的人不知道在忙什么,等他敲了第二遍才察觉,提高声音喊,“进来吧!没锁。”
任明尧拧门推开,还没看清里头的情况,先听见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小识哥,你什么时候来玩啊?要不下周末我去找你吧。我们课不多。”
“……”
任明尧问,“是谁?”
“我群里的一个小网友,我在给关关他们发语音。”
之前的emo时刻暂时性失忆,程识被巨大的惊喜击中,抱着怀里的幼崽无比骄傲地抬起头,一双茶色的眼睛激动得泛着水雾,闪闪发光,“小君他刚才说话了!”
程晓君本君看起来都比他冷静。
虽然别人家的孩子都早就会说话了,可对程晓君而言,意义是不一样的。这点小小的进步足以让他欣喜无比,“真的,字正腔圆的,刚刚说了好几遍。我录下来了,放给你听听。”
任明尧点点头,“知道了。”
“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你听……”
“程识。”
任明尧打断他,“你不去上大学,是因为我吗?”
程识一愣,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举着手机的那只手也垂落下去,不安地躲避视线,“怎么忽然这么问?”
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是钟鱼告诉他的吗?
钟鱼都说了什么?
“回答我。”
任明尧步步逼近,像一整座山移过来,不可忽视地向他施压,“是因为我吗?”
程识心跳都快停了,手边碰到冰凉的铁盒,猛地一惊,放下手机匆忙地盖上盒盖往身后藏。
借着这收拾的动作,他勉强找回颤抖的声音,“……当然不是了。”
“看着我说。”
任明尧用一只手把他禁锢在榻榻米的床台与自己的身体之前,挡住除他以外的全部视线,一字一顿道,“看着我,程识,再说一遍。”
他知道程识有多想离开茂华,如果是被那通电话里的误会改变了人生的方向,那么他余生都要为此赎罪,也根本没资格再说接下来的话。
程晓君呆呆地坐在地毯上,看出自己的小叔叔被另一个叔叔欺负,倏忽间从嗓子里挤出尖利的哭声。
程识被打乱的思绪因此回神。听到孩子的哭声心慌失措,用力地推着他的胳膊,咬牙道,“不是……不是,不是!都说了不是!你干什么啊?小君在哭……你吓到他了!放开我。”
程晓君很少这样哭。任明尧缓了口气,暂且放开他,转身去哄孩子,“别哭了。待会儿给你买橙子吃。”
他还是冷着脸,语气也如出一辙,一本正经地跟一个刚会说话的孩子做交易。
两双黑沉沉的眼睛对视着,程晓君竟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看着这个大人伸出双手,语气严肃。
“买十个。”
“……”
程晓君抽噎了一声,仅有的两颗泪珠从腮边滚落,不哭了。
程识头皮发麻。
他看愣的这几秒钟里,错过了逃跑的机会。任明尧效率很高地哄好孩子,转身又把他困在床边,重复确认,“你说真的?别骗我。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
“……是真的,没骗你。”
程识小心地往后挪了挪,可后背抵着床台,早已退无可退,“我那时候情况比较复杂……但真的不是因为你才辍学的。你别多心。”
他大概能猜到,是钟鱼转达的过程里出了什么问题。但无奈也好懊悔也罢,事情都已成定局,无法再改变什么。他可以自己消化,不想跟任明尧挑明了,也是不想让他再感到愧疚。
这种事……本来也就怪不到谁身上。
非要找个原因,也只能归咎于他命不好。除此之外,他并不怨恨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再因此耿耿于怀。
任明尧:“那我可就往下说了。”
“……啊?”
“我没有放弃过我们的约定。”
“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任明尧说,“我没答应钟鱼,也不是因为什么好好学习不想早恋。”
“……是吗。”
“我不喜欢她。”
“……”
程识抿了抿嘴唇,受不了地推他,“好了别说这个了,小君还在旁边呢。我也不想听这……”
“你不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吗?”任明尧看着他,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喜欢的人?
任明尧有过喜欢的人?
他喜欢过谁?
程识失去了再思考的能力,脑海中一片空白,唯独浮现出不久前那个不期而至的拥抱。
他原本要说“我不想知道”,那才是他会说的话。可一开口轻飘飘的,身体仿佛不由理智控制,声音也恍惚得不像是自己的,“是……谁?”
任明尧只说了一个字。几乎同时,两个单音节重叠在一起,难以分辨。程晓君指着他喊了一声,“识!”
字正腔圆。
任明尧笑了。
程识却微微蹙眉,没听清,望着他的眼睛里水汽聚集,雾蒙蒙的,露出个有点迷糊的表情。
任明尧只好又说了一遍。
“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整一个莽上去的大动作
老婆被欺负也软软的呜
今晚只有一更
我寻思是写不完了
加更放明天中午叭
大家都早点睡
晚安mua!
第32章 为了你。
程识被他吓得够呛, 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你别,别……别开这种玩笑。”
“我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吗?”
“可是我, 我……”
“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答应我或者拒绝我,都不影响我喜欢你。”
任明尧一字一顿道,“高三那年我就应该告诉你。如果你被我连累了发挥失常没考上好大学,我就陪着你复读, 一年不行再考一年。怎么着都比现在强。”
他说得这样掷地有声,其实心里没什么底。
不知道是什么给了他勇气,或许是听到那声“明尧”时仿佛在心里演练过千百遍的柔软甜蜜, 又或许是生怕当年的阴差阳错重演的惶恐。
别人他不懂, 程识他是知道的。看着温温柔柔的, 其实狠心起来一走八年一句话都不留。吃软不吃硬, 也不能逼得太急, 一下步子迈得太大把人给吓跑了后悔药都没处吃。
可他就是等不了了。
他怕只要自己一走, 程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随时又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你跟我去剧组吧, 我给你开十倍的工资。”
“……”
“不然我不去出差了。让他们换个人去, 或者天天给我传剧本开线上会。”
他不依不饶地靠近,告白还没告出个什么结果来, 紧接着倒是耍上赖了。程识只见过他板着脸冷若冰霜的模样,哪里见识过这样无赖缠人的任明尧, 窘迫道, “乱说什么呢, 你清醒一点。”
“我太清醒了才这么说的。”
“那你也不能……”
“我去出差那么久, 哪天你又偷偷地走了怎么办?”
“什么又啊……我不会偷偷走的。”
“你正大光明地走?”
“……”
围困的姿势越来越接近一个拥抱, 再近些两人脸颊都快贴着肉, 程识哭笑不得地推他的脑袋,“我保证!我保证我发誓还不行吗?在你回来之前不搬到任何地方去,我……等你回来再说,好不好?你去工作,该干什么干什么,别给别人添麻烦。”
“你放开我吧……放开我啊,小君在看着,别这样了。”
任明尧闻言潦草地扭头扫了一眼。程晓君找玩具去了,哪顾得上他俩,于是又转回来,继续把人往怀里按:“他没在看。”
“……”
就彻底不要脸了是吗。
程识再也找不出借口,脑子又转不动,只会“你你你”的结巴,想控诉都不得要领。渐渐的声音低下去,不说话了。
他一安静,任明尧反而心里没有着落,直起身来看他。
程识这样的性格,最怕的就是不出声。在气他也好,在恨他也罢,闷在心里掏不出来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今天情况不太一样。
任明尧仔仔细细地看他,忍俊不禁,“你连额头都红了。”
“……”
是在不出声地脸红。
程识立刻双手遮住脸,掌心朝着他,羞赧地赶人,“好了别说了,你先走。”
“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
“你自己说的话呢?”
“……我会做到的。”
任明尧想了想,又加上一条,“每天接我的电话。”
“知道了。”只要能让他快点离开,程识闭着眼胡乱答应,“我接,每天都接……别看了,太傻了。”
即使闭着眼,他也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牢牢地锁着自己,仿佛能够穿过手掌,把他本就通红的脸烙得滚烫。
任明尧勾着嘴角,目光流连了几秒,起身前又低下头去,亲了亲他潮湿的掌心。
“很可爱。”
**
程识恍惚了一整夜。
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自己都不太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无法调用思维判断捋清逻辑,就是恍惚,怀疑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睁着眼躺到天亮,早晨他清楚地听到客厅里的动静,任明尧走之前还敲门叫了他两声。
可是他假装还在睡不敢回应,甚至还做贼心虚地捂住程晓君的耳朵。
一直到客厅里脚步声渐远,家门打开又关上,一切动静消失。他才悄悄地打开房门,探头看了一圈,放心地走出房间去上厕所。
程晓君早就睡醒了,从他腿边小跑出来,客厅里绕圈子。
小朋友没有烦恼,该睡睡该吃吃,连尿尿都可以在房间里用纸尿裤解决。为了不打照面,程识憋得够呛,过会儿从洗手间出来,看到他在朝餐桌上伸手。
椅子太高了,他靠自己爬不上去。程识把他抱起来放在宝宝椅上,看见餐桌上放着水果店的外卖袋。
满满一大兜,拉开看里头装了许多削好切好的果盒,只有一袋橙子是完整的没收拾过。
程识拎出来打开封口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程晓君快乐地指着,“识。”
“……”
程识无奈地笑了,赌气般揉乱他头顶的软发,轻声嗔怪,“怎么可以不帮小叔叔?就知道吃。他可真会收买你。”
程晓君眼里只有橙子,费劲地伸着短短的胳膊去够。程识拿了一只洗净切好,放在宝宝餐盘里端给他,自己完全没有吃点什么的心情,捧着脸坐在餐桌边发愁。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样的。
任明尧很了解他。知道他在感到为难时,为了逃避回答会更想离开这里,所以只是表明态度,并没有要求他立刻给一个“是”或“否”的准话。
即使任明尧不强求回应,他也没办法听听就算了。可他应该怎么回应?或者说,他还有什么能拿出来回应的?
空白的八年时间,好像已经抽空了他的念想,他一门心思地想着要怎么让自己和小君今后的生活过得更好,都快忘了,任明尧说的那些曾经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话。而今听到,震惊之后,剩下的却是怅然若失。
八年前那种热烈而隐秘的喜欢,在他的心里究竟还残留了多少。
他也曾经被那样热烈又隐秘地喜欢过吗?
像是算着任明尧出门的时间,钟鱼的电话打进了他的手机里。一开口就是老傲娇了,“还以为你会不接呢。看见我给你留的号码了?”
“嗯。知道是你。”
程识打开外放,把手机放在桌上,笑着叹了口气,“你怎么把便利贴夹在最后一页?要是不翻开看,可是没法儿轻易找到的。”
“我就是要看看你还会不会翻,以前的东西。”
钟鱼哼了一声。程识记住她的号码让她的语气变得轻松了些,直入话题道,“任明尧告诉你高考志愿的事了吗?”
原来她打电话过来,是为了道歉的。
程识像从前一样,耐心地听着她说完,温和道,“别这么说,也不能怪你。”
“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啊,只是复述给我。连我也误解了。不是你的错。”
“我昨天晚上睡不着觉。一整晚都在想,要是当时你们没这个误会,应该早就考上同一个学校,早就在一起了。”
钟鱼郁闷道,“你怎么就能那么狠心啊?说走就走,谁都不理。就算你不好意思联系任明尧,起码也联系一下我吧?我又不是不能帮你保密。起码有一个人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大家都能安心点。”
程识的性格不是她选男朋友的标准,但作为闺蜜是绝对没话说的。高中那会儿,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任明尧才亲近起来的,可后来聊得久了,肯定不会只因为任明尧了。
她联系不上程识的时候,心里有多着急?后来许多年都惦念着,时至今日,即使不如任明尧那样刻骨,但并不会比任明尧短暂。
“我听宋子扬那个傻子说,你连大学都没去读,为什么啊?”
“嗯……当时我身体不太好,本身也不太适合去学校。”
程识稍作斟酌,避重就轻地回答,“后来身体好了,也错过了高考的时间,就觉得上不上大学也不是那么要紧了,索性跳过那一步,提前自食其力也挺好的。我现在就过得不错啊,别担心了。”
“话是这么说……那当时你就更应该联系我了啊。生病有什么不敢让我们知道的?我还能去看看你。”
钟鱼无可奈何地说,“你是不知道,高三最后那半年,任明尧那个神经病,人都快学傻了。”
程识“啊”了一声,出神地听着。
“最后半年,他说什么都不当班长了,一门心思学习,我们班主任还以为他立志要考清华北大。你知道他高考多少分吗?真的过线了,可他就是不去。”
程识怔怔地问,“为什么啊。”
“你说为什么。”
到现在了还说这种傻话。钟鱼没好气道,“他是为了你啊,为了去约好的学校找你。”
程识回过神,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下意识问出的,并不是这个。
他是在想,任明尧为什么不愿意再当班长了。
明明已经当得那么顺手,即使觉得浪费时间,把手里的职责分散给别的委员只担个名头也行的,没有意义的会因为要冲刺高考也可以不去开。最后半年了,没必要再大动干戈地卸任。
真的只是怕耽误学习吗?
他总觉得任明尧从前的照顾都是基于班长的义务,基于朋友间的责任。可真的只是那样而已吗?
任明尧从前连对学习都是漫不经心的,也从来没有出风头的爱好,更不热衷管别人闲事。为什么还连续好几年都在坚持竞选班长?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还是一直都没有看清。
想到昨晚的那些话,程识脸颊又烧起来,连回应电话的语气都变得飘忽不定。被钟鱼发现了异常,“你是不是累了?该不会昨晚也没睡好吧。”
“是没怎么睡……”
“我昨天走之后你们俩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该不会吵起来了吧?不会是因为我吧?!”
“……没有,真没有,你别乱想。”程识拿起冰凉的橙子贴在脸颊上降温,深吸一口气,找回正常的语调,“我休息会儿就行了。”
“哦哦,那你快补个觉吧。你亲戚家那孩子呢?”
“他很乖的。”
是该补个觉。醒着也没用,脑子都转不动。程识放下手机,想回房间躺躺,抱起程晓君去洗了个脸,刚带上门又推开,出来拿回手机,放在枕头边上。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小的行为都让他感到踏实又难为情。
前一晚通宵确实是倦了,他睡着得很快,甚至睡得很沉。程晓君常常光是摆弄积木就能玩一下午,刚吃饱也不会吵他。
以至于他这一觉,是被枕边的震动吵醒的。
手机那头隐约还听得到嘈杂的背景音。
“在睡觉?”
“嗯,睡了个午觉。”
任明尧的声音有片刻停顿,接着车门声开了又关,电话那头仿佛进去另一个世界,瞬间变得安静。
程识清醒了些,坐起身靠在床头,认真听他说话。
任明尧的声音清晰传来:“我明白。我昨天晚上也没睡好。”
“……”
“我刚落地,现在去剧组,见完导演就回酒店。晚上回酒店以后还能跟你打电话。”
也不用这么详细地汇报行程的。程识轻咳一声,“好……你声音有点哑,是不是感冒了?”
任明尧吸了吸鼻子,自己才反应过来,“好像是。”
“我给你带了感冒冲剂,在行李箱上层的网袋里。你打开看看,一眼就能看到的。”
他不自觉地念叨,“待会儿回到酒店要记得喝。找不到再问我,一定要喝,越拖越不容易好。”
“好。”
车窗外街景飞驰。任明尧放松靠在车座上,接连熬夜赶路,声音里却并不显露出疲惫,听着他唠叨完,才叫他,“程识。”
“……嗯。我在。”
程识握紧手机,甚至看了眼程晓君的动向。下意识地紧张,觉得他要说出些什么小孩子不能听的话来。
任明尧说,“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撒糖的小手微微颤抖
晚上照旧
大半夜还有一更
第33章 傍晚的躲雨处。
真是一句过于直接的情话。
其实也就补个觉的功夫。他这么说, 好像才离开半天就度日如年。程识耳根发烫,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说什么都怪怪的。这种时候, 反倒觉得任明尧出差走得太及时了。
要是还跟昨天那样面对面的, 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对着他。
“钟鱼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任明尧也没想着非要他回应什么,自然地转接话题,“她最近可能会经常骚扰你,做好心理准备。”
“啊……为什么?”
“宋子扬在追她。”
任明尧说, “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么?她为了躲宋子扬,说不定会再往我们家跑。”
长长的句子听过去,程识耳朵里只留下“我们家”三个字, 脑子又快转不动了, 想都没想就跟着他的节奏问, “啊那怎么办啊。”
“不给她开门?”
“……”
任明尧笑声明显:“你发什么呆呢。”
程识不满地想, 为什么他把话说完还能这么从容?如果换成是自己告白, 肯定跟去了半条命似的, 心里没着没落忐忑不安, 哪里还能开得出玩笑。
“程识。”他好像不能容忍电话中有五秒钟以上的停顿, 对面没音了就一声声地喊,“你在哪?”
“在家里啊。”
“具体点。”
程识老老实实地回答, “在我房间的床上。”
“去一趟我房间,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个白信封。上面有地址, 你看一眼。”
程识不太明白, 但依言照做, 抱着程晓君来到他的卧室床头, 在抽屉里找到了他说的那只白信封。里面装着的是某个异地的小区门禁卡。
“明天或者后天会有个快递寄到家里, 寄出的地址就是你看到的那个。到时候记得签收。”
“好。是什么东西?”
“你看到就知道了。”
任明尧说, “是件礼物。不过已经落灰了很久,让我同学从那边房子给你寄过来。”
“给我的?”
“嗯。”
程识这才发觉,信封上的地址就在他大学旁边。
钟鱼也说,他的父母在大学旁边给他买了房子,怎么毕业后没留在那呢。
“你都没跟我提起过。”程识捏着薄薄的信封,只通过一行地址,无法在脑海中描绘城市的面貌,“原来你小时候是在那边出生的。”
“钟鱼告诉你的?”任明尧道,“你不也没跟我说实话。大过年的让我眼看着你挨打。”
“……那不一样。”
翻旧账是翻不到头的。程识对自己不愿碰触的记忆避而不谈,回转道,“要是那东西不着急用的话,就不要麻烦别人寄了。以后有机会再看也行。”
他天性如此,总是很怕给别人添麻烦。任明尧说,“放心吧,他们麻烦我的时候多了去了,都是相互的。”
“想快点给你。早就该给你的。”
程晓君不舒服地哼唧了几声。他连忙说,“我得带小君去上厕所了。”
“好。”
正要挂电话,任明尧又额外叮嘱了句,“以后你想知道什么,随时来问我……不能以后了,就从现在开始,别人说的不要信,连钟鱼也别找,直接找我,知道吗?”
简直是在叮嘱不省心的小孩一样。
程识怀里搂着真正的小孩,当着小侄子的面被教育,不好意思地说,“我记得了。”
才离开家不到一天,他就一千万个不放心。
程识一边给孩子换尿不湿,一边反思自己究竟给他留下了什么样的心理阴影。
一想到自己曾经历过的暗恋里不可言说的滋味,任明尧也都经历过,就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他初中就遇见任明尧了,那么长的时间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总不可能比他更早吧?从那个雨天?
他很想问问,又羞于启齿。
任明尧总是冷着脸的表情太有迷惑性,他从来都没想过这样的人喜欢上谁会变成什么样子。昨晚在震惊中迷糊着过去了,今天早上又犯怂躲着人家,他至今都不知道,任明尧说情话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会笑吗?
还是跟平常一样高冷地平铺直叙,像宣誓?
把程晓君收拾干净,抱回卧室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把手机落在了刚才的床头柜上。
返回去拿手机时,程识意外地关注到另一侧床头柜上,玻璃杯里盛了一朵枯萎凋零的玫瑰。
看样子放了好多天了。任明尧的卧室他不常打扫,从漫展结束之后还是第一次进来。连任明尧本人都不怎么回卧室,忙起来经常工作到太晚,几步路都懒得走,就直接睡在书房里头。这杯小小的装饰,可能自己都放忘了。
程识对着玫瑰拍了张照,问他要不要清理掉。
【已经开败了?怪可惜的】
【我这几天忙忘了,都没怎么往床边躺】
【你喜欢玫瑰吗?】
【还行】
【那一朵陪我看过日出】
程识对着屏幕想了一会儿。
【那等你回来我再买新的】
他现在理解任明尧为什么能干编剧了。骨子里还是藏着浪漫基因的。
屏幕上方“正在输入”忽闪了好久,隔了这么远都透露着要编辑出个千言万语的气势。程识耐心地等着他,把最想说的凝进一句话。
【好。等我回来】
**
从那个意想不到的夜晚,程晓君开始暴风说话。
他平日里总是不声不响的,就好像是在默默地往心里积攒。等到一个激发的关口,一下子洪水开闸般释放词汇量。
程识很积极地跟他对话,眼看着他在短短的几天之内迅速进化,从一开始的单字往外蹦,变成能说流畅的短句。偶尔甚至会觉得自家宝贝怕不是个被耽误的小天才。
之前还曾担忧过他发育迟缓或有什么先天缺陷,如今才放下了心。
程晓君本身也对说话这件事越来越热衷。他最近看动画片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超过了玩积木的时间,每次都一边看一边咿咿呀呀地跟着学台词。程识怕他年纪小会伤眼睛,不敢让他看太长时间,每次关掉平板他还会闹脾气。
“小叔,叔坏人。”
“……”
坏人小叔叔不仅抢他的动画片,甚至还预谋的打算剥夺他使用纸尿裤的权利。
两岁多的孩子已经能够有意识地控制膀胱进行自主排便,该要逐渐把纸尿裤戒掉了,穿太久还怕会影响腿部的骨骼发育。程识专门买了个儿童用的小马桶,教他自己站着尿尿,只要听话就能额外多看半个小时动画片。
程晓君对此很积极,自己上厕所也学得很快。
直到有一天,程识发现他把橙汁和水一起倒进儿童小马桶里,假装是自己刚刚成功尿尿,想再多看半个小时的动画片。
就觉得这孩子不只是学习能力强,简直快要成精了。
一边跟人类幼崽斗智斗勇,一边工作和摸鱼的进度也没停。
二十四节气已经画到了最后一张。“谷雨牌”用了暖洋洋的橙色调,半个下午的时间出成稿,整个过程画得很顺,程识自己也舒服,完成时甚至还意犹未尽,在群里问起了前几天提到的摸鱼新系列。
三人小群里,应允也对这个系列很感兴趣,欣然加入一起玩。二十四节气系列已经算是收尾了,下个系列要画什么,他们最近经常讨论。
这会儿消息发出去,另外两人没有回应,应该都是还在上课。程识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听见门铃声响,立刻起身小跑去开门。
今天有个特别的快递寄到了。
任明尧说的时候还没问人,不巧那天他关系好的朋友都不在本地,又等了两天才抓到一位幸运同学去帮他寄快递,隔天就送到了这里。
程识签收了这只颇有分量的礼物,双手抱着打算去给任明尧录个开箱。
任明尧最近表现乖觉,除了每天定时联系雷打不动以外,没再说什么让人为难得接不下去的话。他还以从前的态度相处,平常心对待,对话也算融洽。
他知道这样不是长久之策,但就像那时答应过的——等任明尧回家再说。他没打算偷偷搬走,只是在最终时刻的审判来临之前,还能得过且过再逃避几天。
程识拆开快递箱,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只彩色的铅笔筒。怪不得沉,是因为数量十分可观。他惊讶地拿起一只,看到笔筒底部印着Felissimo的标识。
他当然认得这个标识,画画的人大概都知道也梦想过,芬希理梦的五百色彩铅。
每一支彩色铅笔都拥有自己独立的名字,浪漫而富有诗意。收藏的方式也特别,确认订购后并非一次性拿到五百支铅笔,而是只在每个月的月初寄来二十五支。如此以来,全部集齐要在期待与雀跃中等候足足二十个月。
因为这样独特的规则,集齐芬希理梦五百色曾经一度在爱好者圈里十分盛行。他曾经感叹过网友晒单的买家秀里斑斓绚丽的五百色,却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拥有一套。
亲眼看到时,做工的精致度和颜色的丰富程度都比在网上浏览别人评论里的晒图还要好上太多。程识珍惜地拿出一桶打开,随机抽出一支。
编号419的一支灰紫色铅笔,名字是“傍晚的躲雨处”。
太漂亮了,怎么舍得用?
他一支支仔细地看过去,小心翼翼地抚摸,许久才想起自己只顾着为丰富的色彩着迷,没给任明尧录开箱视频,就补拍了几张照片发过去。
【喜欢吗?】
【太漂亮了!!!】
【喜欢】
【你收集了很久吗?】
【嗯】
【寄了二十个月】
【真的很漂亮,谢谢你】
【你想看什么?我给你画】
【不过只画一次,用完之后我想收藏起来,或者装饰在客厅里】
【随你处置】
【我不懂这些。你画一张什么送我?】
画什么呢。
程识敲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从自己带来的行李里抽出积压已久的素描纸,用那只灰紫色的“傍晚的躲雨处”,画了一朵盛开的玫瑰,随手拍给他看。
半分钟后,任明尧把那朵玫瑰换成了微信头像。
“……”
早知道就再找找角度,补个光什么的了。
程识不明白,他又不画画,家里别说彩铅,连2B铅笔都没准备一只,是怎么想到要收集这个的呢。
悄悄去跟别人打听的小动作被勒令戒掉,他只能问任明尧。这次对面显示正在讲话,显示了许久,不知怎么又取消了语音。他不由得更好奇,连任明尧都不好意思亲口说出来的原因会是什么。
代替语音的是一段长长的讲述,更像是剖开的回忆。
【说来话长】
【一开始我想,等寒假过完开学就能见到你了】
【后来我又想,等高考结束,去大学里就能找到你】
【再后来我对自己说,反正那边房子还要装修,大二才能住进去】
【再再后来,我看到这套彩铅要二十个月才能收集完,莫名其妙觉得或许是老天给我的暗示】
【想着会不会等我们见面的那一天,我正好拿到最后一支,全部集齐了当见面礼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任老师:是有点子浪漫基因在身上的
来辽
让我看看是谁如此勤奋!
哦原来是双更的我自己!
这还不甜?
晚安吧
mua!
第34章 暗恋至死的病。
等待的滋味如何, 程识心里太清楚了。可一等就是这么多年的执拗,扪心自问,连他自己都没有体会过。不仅没有体会, 他连想都没有想过。
怎么会有一个人, 对他这样念念不忘?
【那再再再后来呢】
他以为还会有很长的故事。那些认为自己被丢下了的失望,愤怒,不满和难过,会融入每一个难眠的夜晚如影随形。全都是因为他, 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就一意孤行地走了。
现在真相大白,故事的结尾, 他挨顿骂都不为过。
【再再再后来】
【全部集齐以后你还没出现, 我不想看见它们, 就都扔那边房子里了】
【……】
【就这样?】
【任老师, 你写剧本不会也是这么虎头蛇尾的吧】
只是在说彩铅吗。
程识不太确定。
【要是跟写剧本一样就好了】
【剧本里的人都是我编的, 开头和结尾变成什么样都由我控制】
【你不一样】
等到最后, 他也没等来一声骂。
只有这句“你不一样”, 像烙在他脑子里似的。他都能想象到任明尧说这话时一本正经地分析的语气, 可实际上说出的却是让人胡思乱想的暧昧言语。
都不能说是胡思乱想了。
任明尧已经给他指明了道,猝不及防的告白让他直接跳过了那个猜来猜去的阶段, 不用纠结“他这样说到底是无意还是故意的”,不用怀疑“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看到意味深长的句子就能直接会意。因为感受得来的太直白太轻易, 反而显得格外不真实。
程识把用过的彩色铅笔放回笔筒里, 小心地收好。三人小群里很快有了响应, 他迟了两分钟才去看, 应允和关潼说要画个“众生皆有病”系列, 挑二次元特有的那种。
【我收集了好多资料!发给你们看看】
【有病集合.xlsx】
【正好我有朋友玩cosplay的,等我们画了图出来可以直接一条龙走起!】
【我以前还故意画得复杂点,让她们搞高难度仿妆哈哈哈超有意思】
程识饶有兴趣地点开表格看了一眼,清清楚楚地列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及其详细介绍。《花吐症》《赤化症》《飞鸟症》《化蝶症》《宝石失明症》……
真的收集了很多。
第一列是圈内知名度最高的花吐症。
“[1]花吐症的正式名称是‘呕吐中枢花被性疾患’。患者单恋他人,却又不能将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对方,于是积郁成疾,并表现为从口中吐出花瓣或是花朵。花的品种、颜色等则因人各异。
“唯一的治疗方法是两情相悦,患者得到暗恋对象的吻。如不及时治疗,患者将吐出更多的花并逐渐虚弱,在短则两周长则数月时间内死亡。”
是暗恋至死的病啊。
程识捧着脸滑动屏幕往下看,群里的消息还在不断弹窗。
【我是ok啦,画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小识哥呢,怎么说?】
【好哇】
【刚刚好我上个系列画完了,开始新一轮的摸鱼~】
主题就这样确定下来。
【那我们是一起从头挨个画一遍,还是抽签每人随机领几个病画?(好怪】
【一起吧,到时候带上话题互相转发更有趣,说不定还能搞个画师挑战之类的】
【好耶!干脆搞大点我再叫几个姐妹一起玩!】
程识没有发表意见。他其实跟应允一样,纯粹是喜欢画画,所以画什么都可以,画什么都有意思。
稍后应允还特意私聊关心他。
【小识哥今天怎么都不说话】
【有不顺心的事吗】
【没有hhh】
【看你们两个说就挺有趣的,我也没什么意见,都可以】
前后脚的功夫,关潼的私聊小窗也弹了出来,关怀的语气如出一辙。程识哭笑不得地挨个回复,心里泛着暖意。
【没事就好,我还以为跟任老师有关】
【你们最近还好吧?听到你说忽然被告白的事我都吓一跳】
【是什么小说照进现实的梦幻剧情!绝对得画进漫画里才行,让大家也体验一下我被亿吨狗粮刺激的心情】
程晓君看电视的时间结束了。他放下手机去把最近对动画片上瘾的幼崽搬离电视机前,挪到卧室里去玩玩具,安顿好才又回来拿起手机。
【是吧……我也觉得很梦幻】
【很不真实】
关潼守着微信回得飞快。
【嗯?何出此言】
【你好像没有很高兴诶】
【是没有很高兴,也没有不高兴……我也不知道】
【我最近就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贪得无厌了】
【或者该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啊,怎会如此】
【你已经不喜欢他了吗?】
【不是……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
【我似乎没有不喜欢他的时候】
【但就是,我现在觉得,喜欢他这件事没有从前那么重要了】
【你能明白吗】
程识打着字都嫌自己傻,这种事还指望一个小姑娘出主意。可关潼看完了他磕磕绊绊的叙述,很快地打电话过来,认真道,“我好像有一丢丢明白。”
“其实吧,并不是他告白了你就非得答应的。也不要觉得抱歉,自责什么的。”
“啊……你怎么知道?”
程识诚实地说,“我就是觉得这样想有点对不住他。”
就像小时候那么喜欢的零食,长大以后也不再在意了。曾经的少年心事被时间消磨热忱,剩下的只有切身的生活,他已经有很久没想过自己跟任明尧还能再发生点什么,即使想,也不是排在心事的第一位。
程晓君,画画,房租水电伙食费等等……随着分隔的时间越久,对任明尧的情意在他心里的地位就下滑的越厉害。渐渐的他觉得,与其花时间妄想一个得不到的人,还不如集中精力早点画完更新奖励自己一份小龙虾来的实际。
以至于现在真的发生了点什么,他心里排序靠前的那几位也是稳固地待在原地,阻隔着任明尧浮上来的可能性。
他明明那么喜欢过人家,终于等来了回音。比做梦还美的事发生了,为什么没有欣喜若狂地立刻在一起呢?他这些天一直在想。
他不是不喜欢任明尧了。从两人重逢的第一面他就知道,这份心意恐怕后半辈子都不会改变。他只是长大了,已经过了只凭喜欢就能不顾一切地在一起的年纪,心里那份“喜欢”,排在其它的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事情之后。
最显而易见的,是他还带着程晓君。哪有谈个恋爱还拖家带口的?他自己就算了,别人会怎么看任明尧?
就算不畏人言,他们要和任明尧生活在一起短时间还好,但长久地看,任明尧不是喜欢小孩子的人,大多数时候都只觉得吵闹。他没道理总是让人家迁就。
即使抛开这一切,他也真的不想再把期望寄托于任何人身上了。没有期望,才不会失望。他现在有能力给自己一个家,一个只靠自己,不依托于任何人,也不会被任何人收走的家。生活原本就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为什么一定要打乱它?
如果是高中那会儿知道任明尧也喜欢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干出什么事来。可对如今的他而言,比起孜孜以求二十多年的“家”,“喜欢”的分量真的不能相提并论。
因为这个,他自己都觉得对不起任明尧。任明尧对他越好,心里抱歉的分量就越沉。
况且,他真的怕把这些想法告诉任明尧之后,对方会像说喜欢他时那样坚决地说以后绝交……被赶出去都不算什么,他肯定会抑郁很一段时间,半夜emo又有新素材了。
“诶呀,你可是我老婆诶。就知道你会这样。”关潼说,“你呢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因为别人感到负担了。”
“其实我觉得任老师真心喜欢你的话,肯定也不希望你勉强自己跟他在一起的。实话实说就行了。至于其他的……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唉我也是瞎分析,说真的我一个母胎solo懂什么啊我。”
程识原本在认真地听着,听到这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她又灵机一动,另辟蹊径道,“不如这样,你出来走走嘛。”
“这么长时间了你一直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跟任老师临时同居也是因为水灾。平时别说出远门了,连走出小区楼下那条街都很少吧?这样久了思维也会被困住的。”她有理有据道,“出来走一走,散散心,说不定就会豁然开朗呢。”
“正好最近我妈跟她老公去北海道玩了,这整个月都不在家。你要是来玩儿直接住我家就好了,我们晚上拉了窗帘一起看恐怖电影嘿嘿……啊我忘了还有小橙子,没关系!我们等他睡了再看!”
“……”
真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程识笑道会考虑一下,刚挂了电话,屏幕上多了个好友申请。
备注怡禾,是他在网站上连载漫画的责任编辑。
从前有什么事情都是在网站内短信沟通的。程识意外地点开她的微信,确认过后将信将疑地通过了好友验证。
【x10老师吗?在站内个人信息那里找到了这个微信,有个好消息要通知给你~】
【嗯嗯,是我】
【你说】
【方便打电话沟通吗?】
程识回头看了眼卧室地毯上玩积木的安静小孩,也没多想,就坐在原处接了电话。
他怎么都没料到,在这个平常的下午,自己不真实的感情线还未捋清,接踵而来的事业线就把他推到更梦幻的境地。
“影视版权?”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我?”
“对的。目前有两家来询价,都是不错的公司。”
怡禾笑着说,“我们版权部的同事已经在接触了,应该能谈到一个很好的价格。”
作者有话要说:
[1]花吐症介绍引自萌娘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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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辽
闪现的事业线!
双丰收了属于是
晚点还有一更
第35章 查岗了。
虽说从谈合同到打款之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且不确定还会有其它的什么变数,但这一刻的心情,足够程识铭记很久。
他连载漫画的网站主要服务于海外, 在国内不算知名更不主流。所以即使在网站内已经是叫得上名的明星画师, 他也常拿这一点来提醒自己,不要因为眼前的成绩沾沾自喜,离开网站他就什么都不是。
可这次版权的青睐,让他真正觉得自己多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他终于可以在行业里拥有一席之地, 无论能不能谈成,都已经是相当大的鼓励。
跟编辑谈完后,他冲进房间里抱起程晓君原地转了好几圈。把孩子都给转懵了, 手上还握着积木要掉不掉, “……”
“太好了小君!”
他激动得脸颊泛红, 即使是和不知事的小孩子分享, 也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一定是因为你来到我身边, 带给我的, 对不对?”
血脉相连, 程晓君仿佛天生就愿意跟他亲近。他第一次见到程晓君时,像跟幼时的自己打了个照面, 想要把他留在身边的心情油然而生。
意识到自己和“正常人”的不同之处后,他就没再期待过能够拥有自己的孩子, 因此也从没想过过自己还有机会亲手抚育一个孩子长大。
程晓君像是上天给予他的礼物。恰到好处的契机, 就在他有能力负担起更好的生活时, 来到了他的身边。
那些所谓的家人吝于疼爱小君, 他却愿意疼爱这个孩子超过疼爱自己。即使照顾孩子再辛苦, 也从不觉得程晓君是个累赘。
“你是我的小福星。”
程晓君被他抱进怀里在客厅打圈转悠, 还得听他叨叨,“以后和小叔叔去新家,我们的家。买好多玩具,好不好?小叔叔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小君肯定能长一米八的大高个儿,比任叔叔还高——”
程晓君对他描绘的美好未来暂时无法想象,他似乎能感受到他史无前例的愉快心情,很应景地跟着嘤嘤了两声。
至于在他的话里闪现被提到的任叔叔,暂时还不知道这事。
尘埃落定之前,程识不好意思跟别人炫耀得太早,现在这么激动,万一到时候没谈拢就太尴尬了。也就跟小侄子转圈圈庆祝一下。
可实在太开心了,非得找个什么渠道发泄发泄才行。于是他发了条微博,说今天心情不错,从评论里抽一个幸运观众画画。
他虽然需要钱,但也并不真的那么在意钱,微博不想用来恰饭,没有接过推广,就纯粹当成和粉丝交流和发放福利的小乐园。
像他这样水平的画师,私稿接得又少,有钱都蹲不到。今天忽然有兴致放福利,粉丝们在评论区里排山倒海地“啊啊啊”惊喜尖叫,热闹得像过年。
大家闻讯赶来,踊跃凑数,连任明尧晚上刷微博看见了都转发评论凑热闹。程识点开他的微博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换成跟微信一样。
那朵灰紫色的玫瑰真的只是他随手涂鸦,只有个基本型,也没勾线,现在怎么看怎么潦草。职业强迫症发作想重新画一张给任明尧,又觉得这样小题大做,纠结了许久还是算了。
等过段时间,他看到别的好看的图片,就会换掉了吧。程识想。
还有件事。跟任明尧说的不一样,钟鱼没有来找他。说是被那个谁追得无语到处躲,可这都一周过去了也没见人影。程识不放心,主动打电话过去询问,得知她请了几天假在外头散心,却没说是在哪。
“他都知道你家地址在哪了!我去找你只会被瓮中捉鳖……呸,他才是王八。”
钟鱼有理有据地说,“就是得让所有人都不知道才行。尤其是你,耳根子软,我可不能告诉你,别回头那个傻子到你身边吭吭唧唧,你一不忍心就帮着他找我了。”
程识听得直笑:“你放心,我不帮他。我站在你这边的。”
“这还差不多……诶对了,上回在你们那,我说还喜欢任明尧,那什么,就话赶到那儿了,憋着气顺口一说。你别放心上。”
回想自己当日的言行,也是被程识消失多年后忽然出现给激着了。她短暂地害了一下臊,又郁闷道,“唉我也不知道,反正往前数好多年没喜欢过人了,上一个就是任明尧。现在还喜不喜欢他我也说不清,就觉得他人挺好的。你们俩在一块我也没意见,估计就是不喜欢了吧。哎呀,反正不耽误你俩好。”
“嗯,我明白的。”
程识故意道:“那宋子扬呢?”
“谁会喜欢一个傻子啊!”
“……”
连钟鱼都在外面玩了。
程识抱着孩子坐在阳台,望着远处灰蓝色的天际蠢蠢欲动。
他长这么大,好像就从没出过远门。没有离开过茂华,更没有去过国外。画漫画时必要的场景都是从网上找图片和资料,没有亲眼见过陌生的土地,对外面的世界当然也会感到好奇。
说到底,他现在没有什么理由是一定不能走出去的。工作可以提前做完或者往后压一压,随身带着都行;任明尧不在家不用考虑那份生活起居的照料;最重要的程晓君,一般情况下都是个乖孩子。虽然没有出过远门,但从老家到这里的路上没有哭闹过,再远一点应该也问题不大。
最关键的是,他得到了自己作品的版权正在商谈的好消息,让他一下子对自己整个人都有了很大的信心。带着孩子出门一趟这种任务,好像也不是不能完成。
听说在孩子小时候就带他多出去见见世界,是对成长发育有好处的。而且他可以去关潼在的那座城市,正好任明尧也在那边的剧组工作,等玩几天还可以顺路一起回家。
之前犹豫了那么久,真正做决定也就几分钟。程识把这想法告诉关潼,意料之中的得到非常积极的响应,说到时候一定翘课也要去接。
这像是人生中头一回的冒险,程识尝到了冲动且义无反顾的滋味,订了后天的高铁票,连夜做好带小孩子出门的各种准备。甚至准备了许多糖果和饼干,放在巴掌大的小袋子里分装成十来份,打算到时候分给车厢里附近的其他乘客。
就当是小礼物。四个小时的车程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短,万一程晓君真的害怕陌生环境大声哭闹,给大家造成困扰,也是赔礼道歉了。
临走之前,他甚至还细心地找了个中介,让其帮忙先留意一下房子。
各方面都符合要求的房子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找着的。五月份就快到了,他和程晓君总是要搬出去的,为了到时候不匆忙慌乱,现在就得做好准备。
打点好一切,旅行开始的那天,直到踏出家门前一刻,程识心情都还很好。
离开小区时天色就有些阴沉,坐上高铁后,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留下痕迹的雨丝,他的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
之前受的伤在上学时就让他吃了不少苦头,那年寒假的夜晚小巷里,他的骨头又断了一次。之前医生还说过好好养就有可能没事,那次之后算是落骨生根,估计后半辈子都这样了。
近些年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疼痛。只是偶尔也会发愁,年纪轻轻就跟天气预报似的,到老了说不定问题更多,还是得抽时间定期去医院检查。
“小君你看。”
他把程晓君抱在怀里,指尖轻轻描绘车上的水纹,用第一次出门旅行的兴奋冲淡身体里的不适,“看外面,是不是很漂亮?”
新绿的农田和大片树林村庄飞速地向后退去,再也没有城市中高低错落的居民楼和广告牌,视野开阔无比。
程晓君跟着摸他的手指头,“雨,雨。”
程识无奈道,“嗯,是雨。”
程晓君在他腿上乱扭,“疼。疼。”
“……”
之前有几天下雨时他抱着脚踝蜷在床上发呆,被程晓君看见了,没想到记到现在。
“小君好聪明啊。”他捏了捏怀里肉嘟嘟的小脸蛋,再一次感叹人类幼崽的进化速度,“怎么想到和下雨天联系起来的?”
程晓君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黑亮的眼睛安静地望着他。
出门前的担心是多虑了。程晓君这一路上都很乖,身处陌生的环境里难免不安地张望,却有更多时候都是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紧紧地贴着他,依赖着他,信任的眼神仿佛把他当成全世界最重要的人。
程识被盯得心都快化了,“小叔叔现在不疼了。宝贝饿不饿?要不要吃点零食?”
目的地就快到了。其实他刚刚才给喂过零食,还说是下车前的最后一次,再撒娇也不给了。
但这么懂事又会心疼人的孩子,偶尔也是可以盲目地宠爱一下吧?
他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找程晓君喜欢的牛奶曲奇,刚摸到盒子,手机就响了起来。
程识头皮一紧,没看来电显示也能猜到。
有人要查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目前是活在来电显示里的任老师
大家晚安
mua!
第36章 开整!
一看见这电话, 程识脑瓜子嗡嗡响。
真不是他没耐心。是任明尧的电话实在太频繁了,连他都有点消受不起。
当初说每天都会接电话,一半是抱着快点把他打发走的心思, 另一半是想着, 最多每天晚上收工之后聊几分钟。正常人谁会大白天总打电话啊。
有意思了,任明尧就会。
不仅打,还是不定时无规律地打。什么时候闲了或者就是想起他了,忽然就来一电话。恨不得一天三四通, 早中晚饭吃得都没这么勤快。
不接电话更是不行的。程识心虚地捂着手机说话,短短几分钟的聊天里一直提着心,生怕列车上突然响起广播音被收入手机。
好在任明尧没有发现异常, 只是告诉他今晚可能要通宵工作, 没法儿给他打睡前电话了, 所以提前说一声。
“没关系的, 你忙你的。”
程识求之不得, 挂了电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还不太敢让任明尧知道自己带着小君出来玩的事。任明尧工作本来就忙, 知道他跑出来还要分心照顾他, 太耽误事了。他想先自己玩几天, 等到任明尧工作收尾的时候再说,到时候两边一起结束, 正好能一起回家。
再说他也真的想自己一个人转转,长这么大还没自由自在地去外面玩过。他现在照顾小君已经很熟练了, 一个人也能把自己照顾好的。
他很不擅长撒谎。人生到现在, 演技的巅峰大概也就是在别人面前不表现出对任明尧的喜欢这一条了。还好任明尧没问他在哪里, 只是短暂地交代完工作安排就结束了电话。
程识拿出两块曲奇饼干, 递给怀里的孩子慢慢地吃。等全部吃掉收拾完饼干渣, 列车也缓缓进站了。
尽管说过不用特意来接, 关潼还是积极地翘了课跑来高铁站等他,用她的话说就是“反正太激动了在教室里待不住”,还不如过来能早点见到他。
工作日上午出站口人不算多,程识一眼就看到站在闸机外朝自己挥手的女孩,深蓝格子裙,束着高马尾青春靓丽,“乘十老师!这边这边!”
毕竟是在外头公共场合,她都不好意思再喊老婆。程识也笑着挥了挥手,推着行李箱快步往外走。程晓君坐在行李箱上,乖巧地抱着拉杆,安静精致,像个人偶娃娃。
“外面下雨了诶!要不是出来我都没注意,刚刚还问同学借了伞。”
关潼弯腰戳了戳小侄子软乎乎的脸颊肉,指指外面,“还好小允哥也说要来接你,就开车送我来的。他在车上等我们,走吧。还有别的行李吗?没忘记什么东西在车上吧。”
“没了。不把小君忘在车上就行,其他都不重要。”
走到了人多的地方,程识单手抱起孩子,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应允也来了?”
“嗯,你没跟他说今天要来明海吗?他刚刚早上跟我聊天才知道的。”
关潼幸灾乐祸道,“他才刚睡醒,听到你车快到了,起床连衣服都没换就跑出来接你,说外面冷死了哈哈哈,在地下停车场等着呢。车里暖和。”
“我本来打算到了之后再告诉他的。”
程识无奈道,“真的不用来接我。我打车直接过去找你们就行了。”
他知道应允年纪也不大,雨天独自开车出来到底不太安全。况且他从没有被这样细心地招待过,也还不习惯走在哪里都被人惦念着。
关潼想帮他拉一会儿箱子都没成功,看他一手孩子一手行李箱,走得并不费劲才作罢,“哎呀客气什么。你好不容易来一趟,绝对得是贵宾级待遇啊。”
盛情难却。
程识跟着她走到地下停车场,既不认得车也不知道路,就漫无目的地撇了几眼。视线被吸引之处,是不远处斜对面一辆拉风的红色法拉利。
谁家的富二代也出来接人。他一眼扫过去没多想,谁知道跟着关潼越往前走就离车越近,直到她停在车门前敲了敲窗。
车窗降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驾驶位上探了出来,看到他的瞬间露出灿烂的笑容,“小识哥!可算见到你了。”
程识颇感意外,笑着点了点头,也说,“嗯,可算见到你了。”
他对车不算了解,但也看得出眼前这台红色的跑车不是一般家庭能负担得起的。应允在聊天中并未透露过优越的家境,是个懂得谦虚不张扬的好孩子。也因此,开出这样一辆拉风的跑车和他既定的形象反差巨大。
“这什么鬼天气啊。”应允郁闷道,“昨天通宵打游戏睡迷糊了,开车出来忘关敞篷,浇了我一脖子。”
他上身只穿着件白色的短袖T恤,配浅色的休闲裤简单干净。短发的发尾打着卷,看不出是烫过还是天生的,但无疑是很衬他那张英俊的脸,懒散不羁的小奶狗模样。
“我昨天晚上睡我哥家里,他车库里有什么就开什么了。平时不开这么花里胡哨的车。”
好像生怕程识觉得他是个华而不实的人,应允自己忙着解释,“今天就临时用用,后面几天出去玩不开这辆。”
程识坐在后排,没有宝宝椅便把小孩子安顿在自己怀里,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点头。
应允这就看得脸红了。
他天生就对温柔的人毫无抵抗力。程识和他想象的一样,不说话时简直就像幅画,甚至眉眼比想象中还要更加温和柔软,笑起来尤其好看。
关潼在副驾驶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眨了眨眼,伸手戳他胳膊,“快开车呀,不是说带程识老师回去吃火锅吗?去我家吃。”
“啊?行啊,都行。”他这才转过头来,轻咳一声,“下雨天是很配火锅。你家地址在哪儿来着?我导个航。小识哥呢?喜欢吃火锅吗?诶我们吃火锅那宝宝吃什么?”
“我都行。”程识道,“小君也不挑食的,我带了奶粉,待会儿再用清水涮点蔬菜给他就行了。”
“那行,再买点水果什么的。关关你们家有零食吃吗?”
“哎呀,不要吵,在买了在买了。”
“……”
路程不远。程识听着前排两人时不时的斗嘴,再逗一逗赶路到现在已经开始犯困的程晓君,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他总觉得第一次出来玩就这样打扰人家不太好,但住在关潼家是她强烈要求的,说是上次因为他跟任明尧住一起就没怎么敢随便放飞自我。这次终于来到她的地盘上了,必须得肆无忌惮地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为此,她还特意向哥哥提出申请,被批准使用了关浔的房间。
关浔大学不在明海本地,自从上大学后只有寒暑假才回家,房间常年都是闲置的。到家后她领着程识先来哥哥屋里放行李,“你放心住就好啦。我问过他了,该收的都收起来了,也没什么东西是不能碰的。”
这间卧室面积不算大,但收拾的干净整齐。书桌上空空荡荡,连台灯都收起来,看得出是不常用。书架上的学习资料都是高中时的,除了教辅书还有许多天文杂志,可以拉动的透明小柜里,摆了许多像手办一样的小工艺品。
关潼随手拿出一只给他看。做工精致的八音盒拧上发条会叮叮咚咚的响起音乐声,引起了程晓君的注意。
“这是路敞哥做给我哥的。”
关潼倒转八音盒,底座下刻着“Evan for Xun”的花体字。她用表情示意,“定情信物。”
“亲手做的?真厉害。”程识惊叹于这件礼物所包含的心意,握住程晓君跃跃欲试的小手收回来,“快收进柜子里吧,别碰坏了。他们怎么没把这个带走?”
这么珍贵的礼物,应该会想要时时见到才对,放在书架上落灰太可惜了。
而关潼下巴示意书桌下的柜子,“那里头都是。柜里都快装不下了,我那屋还有呢。”
怪不得。原来是送太多了。程识笑着叹气,“真好。”
相识于少年的感情格外珍贵。他断断续续听关潼讲过一些,要说不羡慕肯定是假的。
但也只能是羡慕了。
“唉,雨天配送慢好多,早知道就在出发前把材料什么的都先买上。”
关潼对手机屏幕唠叨,“以前我哥在家的时候煮火锅都是他弄的,后来他去上大学,我们家连锅都使不上。我跟我妈常年点外卖,吃得都快吐了。真佩服你们会做饭的人。”
“其实做饭也很简单的,要不要我教你一点?”
“那还是不了吧。我吃外卖就行。”
“……”
说到底还是懒得动手。程识把行李略略安置,走出客厅看到应允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这也是个懒得动手的小少爷。吃火锅这等重任,还是得由他来操持局面。
程识从许久不用的厨房里找出电锅,洗刷干净接上清水。就着能找到的材料准备了几个味碟,剩下的就得等他们点的超市外卖配送到之后,把食材洗切干净,虾和扇贝什么的清理一下就行了。
空等着干活,最重要的食材却没到。外卖员还在路上,程识抱着程晓君窝在沙发里,听身边两个小朋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对口相声,不时加入两句,整个客厅一起哈哈大笑,伴着窗外的雨声格外清脆。
一大早起来准备旅行的疲惫,在到达目的地之后完全放松下来。程识甚至打了个盹儿。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火锅食材送到之前,他安安心心地在朋友身边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大概是因为听关潼提起她哥哥高中时和男朋友的恋爱经历,他梦到了自己高中时,和任明尧同班的光景。
彼时他们虽然不是情侣,但已经处在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接近对方的位置。每天一起吃饭,一起放学,占据彼此在学校所能支配的全部时间,形影不离。不知道任明尧怎么想,反正他是很满意的,或者说是曾自以为满意。
可情侣终究是不一样的。他在梦里回顾和任明尧相处的点滴,才发现自己总是那样小心翼翼,守着朋友的界限连玩笑都不敢乱开。他从来没有光明正大地牵过任明尧的手,没有在情人节送过任明尧礼物,也不可能像那两个男生一样在放学后的空教室里接吻。
他看着曾经满意的一切,心里莫名的感到很难过。或许是因为任明尧向他表白了,他还更难过一点。
他在梦里肆无忌惮地畅想,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他和任明尧也像关浔和路敞那样,早早地相知相恋。即使年少时要面对的处境比现在艰难得多,可至少年少时的他也拥有比现在更多的果断和义无反顾的勇气。他们本可以拥有一个好结局。
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美好得不可思议,却让他在睡梦中不由自主地落下眼泪。睁开眼睛时,脸上湿湿凉凉的,他心里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睡着了,好端端地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条薄毯。外面天都擦黑了。
今天下了雨,室温只有十几度。薄毯没有盖到他的脚踝,整条小腿都冰凉冰凉的,骨缝里传来的刺痛让他使不上什么力气。
关潼正坐在地板上逗程晓君玩,看他坐起身连忙高呼,“老婆醒了!开整!”
应允在厨房那头应声,撕开火锅底料放进清水里:“收到!开整!”
“……”
他这才发觉自己实在睡了太久,两人已经把所有食材都准备好,就等着他醒了一起开锅。
“你们可以先吃的。”程识看到茶几上放着两桶吃完的泡面,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那怎么行,火锅就是得大家一起吃才热闹。”关潼很能理解,“你带着小君坐车到现在肯定累了。我也一样,每次说是出去旅游,到酒店就用尽全身力气了,瘫在床上哪都不想动。”
“确实是。睡一觉就好多了,挺解乏的。”程识穿上拖鞋,顺手把薄毯叠好放在沙发上,“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哎呀,你就坐着等吃就行了。”
应允下完火锅底料盖上盖子,朝他走过来,“对了小识哥,刚你手机震了一会儿,没替你接。看你来电显示上标的是你班长。”
“……啊。”程识连忙拿起茶几上的手机,不安道,“他打来多久了?”
“好像也没几分钟。”
其实不用问的,看未接记录就能知道,他这样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应该是挺重要的人。应允细心道,“你快给他回一个吧。正好我哥也到点儿跟我打电话了,我出去接一下。”
“嗯,好。”本来还说是要熬夜工作没法打晚安电话的,怎么还提前了。程识朝着关潼打了个“嘘”的手势,回拨通话给任明尧,“喂……怎么了?今天不加班了吗。”
“嗯,今晚的戏临时改期了,我刚回来。刚到酒店。”
任明尧果然要问他,“怎么这么久才看到电话?”
程识扒了扒头发,视线在空气中游移,“就是有点累,就……睡了一会儿。”
他的确是刚睡醒,声音里懵懵懂懂的困意也很符合情形。任明尧无奈道,“说了你可以偷懒的,不用每天做家务。又不是上学还有人要来考核卫生。”
这回可不是做家务的锅。程识怕说多了就要露馅,只能嗯嗯的应着,被关潼揶揄地瞥了好几眼。
你应付电话的样子真的很狼狈。
天生就不是会说谎的人,这种程度的隐瞒对他而言已经会受到良心谴责了。程识无比希望电话快点结束,直到任明尧提出,“把视频打开,我想看看你。”
“……”
这谁敢开啊。
程识硬着头皮找理由,“别了吧,我,我那个……我今天没洗头。”
任明尧从这时才感到可疑。
他其实也不太想表现出这样反常的黏人,可不知怎么就是管不住打电话的手。接通电话,哪怕只说一两分钟,知道程识待在家里好好的在等着他回去,就能感到安心许多。
当下程识的话虽然听不出什么毛病,却有一丝诡异的违和感在心头蔓延。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电话那头就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唤,活泼的少年音色。
“小识哥,火锅开了!快过来吃啊。”
“……”
接下去几秒,电话两头都相当安静。
程识尽可能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手机,不知道那一声有没有传进任明尧的耳朵里。紧接着,对方长达数秒的寂静,已经是个明确的答案。
怎么办?这怎么办。
他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程识,”他听见对面咬着牙根极力忍耐,平静镇定的语气仿佛是纸糊的,一戳就破,“你长本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离家出走的第一天,被抓.jpg
今天是霸道编剧和他的逃家小娇妻(bushi
开整得太晚
来迟了
大家火速晚安!
mua
第37章 想不到被抱的人是谁。
应允的声音, 任明尧曾听到过。
就是那天晚上。程识惊喜于自家宝贝开口说话,第一时间分享到微信小群里,顺手碰到了语音播放。他走进房间时正听到这声音撺掇程识一起玩, 但当时急着表白顾不得计较太多, 后来程识说是网友就没往心里去。
谁知道趁他不在家,所谓的网友都接上头了。
“你在哪?不在家里是不是。”任明尧问。“什么时候出去的。”
“嗯……就今天才出来的。”事已至此,程识只好坦白。“就是,我才刚到明海, 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就是不想让你担心。”
“隔着几百公里你不跟我说实话才更让我担心。”
同城的距离似乎让对面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可程识依旧能想象到他紧绷的脸色。
“你身边是谁?那个网友?”
“嗯。”
程识看了看正在逗乐的两个孩子,又补充一句, “还有关关。我们在她家吃火锅。”
“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
程识连忙道, “我住这里就行了, 我们还说好明天一起去玩……”
“你跟他们说好了。”任明尧逐字逐句地复述,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什么时候说好的?”
“……”
程识哪敢再说什么。
“怎么啦。”
通完电话后他整个人都恍惚了。关潼抱着小侄子凑过来, “你来之前不会连任老师都没告诉吧?天耶。”
程识摇头, “他说过会儿来接我。”
“怎么都到明海了他还要跟我抢老婆!”
“……”
应允守着火锅独自开朗:“哎, 你们怎么都不来吃啊。”
程识深深地叹了口气。
任明尧的反应跟他想象的差不离。他就是不想这样才悄悄隐瞒行踪的,可现在看起来, 反而是弄巧成拙。
电话里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很生气,他担心得吃不下东西, 只拿清水锅烫了几颗小番茄喂程晓君。
他才刚休息过来, 待会儿就要走了。应允听关潼说了两句缘由, 理解地看着他, 手上往锅里下小肥牛的动作也没停, “小识哥别怕, 我懂你的心情,真的。我哥管我也是管得这么严,可烦了。”
“他现在是大明星,没法儿天天跟在我身边管着我,就老是打电话骚扰我。有段时间我故意不接他电话,把他气得要死。不过后来想想,他生气也是因为关心我。我不跟他对着干就没事了,他也不会真的把我怎么样。”
这跟当下的情况还不太一样。程识正不知道怎么解释,听见关潼调侃,“你确定要这样撮合他俩吗?”
“撮合……”应允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放下小肥牛滋儿哇乱叫,“啊我想起来了,是你说小识哥跟他临时同居的那个!就是他啊?班长?那不行,性质都不一样了!不能去!”
“酒店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万一那个人要对你使坏怎么办。”
他无比诚恳地叮嘱程识,“小识哥,你听我说,男人都是嘴上礼貌,实际上到那儿了没一个把持得住的。关关这就挺好,实在不行你跟我走吧,我帮你找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你相信我!我比那些男人都靠谱多了!”
“……”
程识看他越说越激动,啼笑皆非,“怎么会,我还带着小君呢。再说,我们已经住一起很久了啊。”要出事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哎呀,小允哥是耳濡目染。”关潼见怪不怪,“他哥那朋友圈里玩咖太多啦,见的多了就觉得别人也都那样。”
“本来就是啊。”应允撇了撇嘴,把煮好的小肥牛捞到碗里塞一大口,嘟嘟哝哝,“只有我时哥不那样。我时哥出淤泥不染。”
“你的哥哥,是明星吗?”程识好奇地问了一句。
“当然。”应允立刻道,“August你知道吗?他是队长。”
程识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平时不追星,也不太关注娱乐圈。”
“真的完全不知道?”关潼惊讶地睁大了眼,“他哥哥很红诶。”
大势男团August的队长时淮,从出道起就吸粉无数,近两年更是当之无愧的一线流量。
但程识平时除了画画,就是研究吃的喝的做做家务,有空最多听听音乐看看漫画和纪录片,或者查资料为工作做些知识储备。二次元的事情都忙不完了,对三次元的明星是真的知道得少之又少。
“那也没关系。他们团五年合约快到期了,以后还不知道续不续约呢。”应允说,“你有朋友喜欢他们吗?用不用我替你弄几张演唱会门票什么的。”
“暂时不用。”程识想自己没什么追星的朋友,带着孩子去演唱会那么多人的地方也不方便,“谢谢你,等以后吧。”
“那行。其实没什么意思,也就跳跳舞唱唱歌什么的。”
“因为小允哥五音不全才这样说吗?”
“潼!关!关!”
“……”
虽然说得不以为意,但听得出他很为自己的哥哥感到骄傲。
程识笑着调解了两句,抱着程晓君有节奏地晃晃拍拍,希望小宝贝吃饱了早点睡觉。
这个来自于堂哥的孩子目前是他唯一的家人。他父母去世得早,又是独生子,堂哥也早早离开家门,很少会见面,从没有体会过被哥哥疼爱管束的感觉。
会跟被任明尧管束的感觉相似吗?
他其实并不像应允说的那样厌烦,只是感到无奈。任明尧似乎不相信他有独立的能力,才担心他没法带着孩子把自己照顾好。
来时刚放进房间的行李箱都没机会打开,就又要拉走了。再次接到任明尧的电话后,程识不舍地告别。两个朋友送他到小区门口,一辆出租车停在岗亭外,车头灯闪烁。
夜色里飘着小雨。任明尧下了车,没有撑伞,打开后备箱帮他放进行李,简短地和送行两人招呼了几句。
关潼他是见过的。应允在陌生人面前也收敛许多,不笑时甚至也有几分高冷,一来一回礼貌地寒暄。
可到底是才刚过二十岁的大男生,在任明尧眼里,藏匿的神态和语气都暴露无遗。
什么就“小识哥就拜托你照顾了”。
搁这儿拜托谁呢。
回剧组酒店的路上任明尧眉头夹得死紧。程识更不安了,感觉自己仿佛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可再怎么说,故意隐瞒悄悄跑出来玩还是他不对。程识想了一会儿,余光里瞥见他潮湿的发梢和肩膀星星点点的雨痕,终于找到切入点,抽出包纸巾递给他,“酒店远吗?你先擦擦。”
任明尧垂眼看着他手里四四方方的手帕纸包,带着一点清新的花香,跟刚才隐约闻到的香味很像,没有伸手接,“哪儿来的?”
“啊?”程识没想到他这么敏锐,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说,“小允车上的。”
“你坐了他的车?”
“嗯。他今天来高铁站接我。”
不得了。
程识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任明尧表情更可怕了,仿佛一大块乌云被关在了车里,立马就要电闪雷鸣的那种。
他好像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会吓哭小孩子,索性扭头望着车窗外,路程过半一眼都没看程识。
程识坐立难安,想不到还能说什么,只好抱紧程晓君。小孩子坐车时乖乖巧巧的没乱嘤嘤,司机也没搭茬唠嗑,到酒店将近一个小时,车里安静得令人窒息。
快到时任明尧才忽然出声,“明知道外面下着雨,还出来乱跑?”
他已经尽量地调整了语气,免得不像关心反倒像是责怪。可听起来还是硬邦邦的。
还好程识要求不高。肯说话他就已经满足了,“不是的,我走的时候茂华还没下雨。”
任明尧嗯了一声,终于舍得转头看他,“还能走路吗?”
“能啊。”
程识违心道,“不怎么疼。”
这时候当然得表现得若无其事点,否则自己跑出来的底气就更不足了。他想说即使是下着雨他照顾好自己和小君也完全没问题,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下车时不知怎么没看清酒店大堂前的台阶,脚尖磕绊踉跄一步,差点抱着程晓君一起摔了。
“……”
丢人。
任明尧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又伸手要孩子。
程识不敢再倔强,把程晓君交过去。还以为任明尧要替他抱着,走进灯光明亮的大堂后,却见程晓君被放在了行李箱上。
他怎么都想不到被抱的人是谁。
任明尧还是像抱程晓君一样,面对面地抱他。他在震惊中忘记配合,还被拖着屁股往上颠了颠。
感觉腰间那两条细腿根本没怎么用力,任明尧怕他滑下去,不满地命令,“夹紧。”
“……”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夜幕刚降临,时间还早着,大堂里人来人往。程识羞愤得快要死过去,却怕挣扎引起更多注意,只好当自己是只双肩包,自暴自弃地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压低声音叮嘱,“你扶着点小君!别摔了。”
“他摔不了。”
任明尧冷声道,“你先担心自己。”
看到这一家三口不寻常的组合,酒店前台还有热心的小姐姐过来帮忙推行李箱。
听到身边温柔的女声夸着“宝贝真漂亮真听话”,放在平时程识是一定会接着夸句“他真的很乖”的,可今天无论如何也不敢抬头,紧紧揪着任明尧后背的衣料,把那一小片料子攥得又潮又皱。
一直到进了电梯,送到房间门口,她才离开。
任明尧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别抱这么紧了,房卡在我口袋里贴着身拿不出来。”
“……”
“你帮我拿?”
“……”
程晓君抱着拉杆,不谙世事地坐在行李箱上,朝两人眨眼。
程识悄悄抬头瞄了一通走廊,确定这会儿没人经过才直起身,不争气地软着嗓子怒喊,“你还不放我下来!”
任明尧嘴角一弯,松手把他放到地上,刷卡开门。
洗手间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任明尧把他们放进来就没再管,径直去开热水,开得滚烫接进浴缸,拿两条毛巾浸透,出来时一大一小叠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
程识抱着孩子灵魂出窍,念念叨叨,“前台看到……我那样……我以后几天怎么出门啊……”
他很喜欢抱程晓君。明明那孩子也没主动要求过,他只要一有空闲就抱着不撒手,好像合体状态更有安全感。
任明尧把程晓君从他怀里捞出来放到一边,蹲下去抬起他的右腿,放在自己膝盖上,“那不是前台。”
程识只精神了一秒,又听见后一句。
“是我们组里的制片助理。”
“……”
更丢人了!
“怕什么,她没看清你。”
这种时候脸皮厚简直是天然的优势。任明尧镇定自若,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社死的,挽高他的裤脚,把热毛巾捂在他脚踝上。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来辽
糖糖!
好久没写过养成系的小甜文了
忽然被哥哥弟弟勾起瘾
之后应允单开一本吧
(坑就是这么越造越多的)
大明星和他不服管教的家养小狗斯哈
先开个预收
大家想看可以点进作者专栏收藏一下~
第38章 别走。
等程识回过神, 连袜子都被他捏到手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扒下来的,连忙夺回来,“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
任明尧松开手, 视线落在他脚踝上, 意外道,“你做了手术?”
他高中时还没有这道伤痕。比周围更深的肉粉色不平整地凸起,看起来像术后缝口愈合留下的痕迹。
程晓君又指着他的小腿说,“疼疼。”
“没事宝贝, 待会儿给你冲奶粉喝。”程识拿热毛巾盖住那道丑陋的疤痕,难为情地蜷腿想要藏起来。只有嘴边还不在意地说,“嗯, 后来又骨折过一次。做手术挺好的, 正好能把前一次没长好的骨头削平了重新长……”
“长好了怎么还会疼?”
“应该是我自己的问题吧。体质不行。”
一到阴雨天就疼痛酸胀, 已经成了习惯, 时间一久他都快觉得自己是天生就这样了, 也懒得想拿热毛巾敷一敷会好受些, 直接忍过去就算完。
他很担心任明尧接着问下去, 再牵出那一晚他骨折的原因。还好任明尧轻巧地转回话题, “怎么想着要到明海来玩?也不提前告诉我。”
“我就是忽然想到的。”程识解释说,“因为关关也在这里。她之前就提议我过来玩。”
“只是因为她吗?”
“顺便……也来看看你。”
这不是什么特别煽情的话, 他却说得不好意思抬头。
就像任明尧对他微博上的图册感兴趣,他的确也对任明尧的工作环境有些好奇, 想着回家时顺道瞄上几眼的。
可绝对不是直接被拉进剧组酒店来丢人。
不抬头也藏不住。眼看着他耳根一点点浮上血色, 任明尧终于有了点好心情。
同居到现在, 程识对他的态度始终维持在某种随时都能抽身离去的状态里, 即使听着他破釜沉舟地说了那些迟到的话, 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转变。
程识不计较过往的遗憾, 也不过问他现在的生活。将高三那年当作分水岭,坚定地隔绝了两个人再牵连到一起的所有可能性。
他期待着程识插手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都行。即使不能像他一天三顿电话,可起码有点关注,就是好事。
哪怕只是顺便。
隔了一阵,任明尧伸手去碰他的脚。程识正走神,一惊,捂着脚踝的热毛巾脱手飞出去,差点扔到他脸上。
“……”
程识干巴巴地道歉,“对不起,我是故意的。”
“……”
“不,不是。”
“行了。”任明尧起身去洗手间把逐渐冷却的毛巾浴热,重新覆在他脚踝上。原本苍白的皮肤被热汽蒸得一片粉红。
程晓君又被他抱进怀里,像个安抚娃娃。任明尧看了眼行李箱,问他,“奶粉怎么冲?你坐着别起来了。”
程识刚晃了晃身子,被他一句话又按回原位,“先……烧热水。我还带了个小电水壶,就在行李箱里。”
大概流程他都知道,在家里见程识做过不止一次。
只是小孩子的东西大多都精细麻烦,他在程识的现场指导下,耐着性子一点点地来。
任谁都想不到,白天还在剧组跟导演据理力争的任编剧,晚上回了酒店还得亲手给孩子烫奶瓶。
等程晓君喝上睡前奶,他又问楼下要了个暖水袋送到房间,给程识搁在被窝里,“这样行么?还缺点什么?”
他不知道程识在家里疏于自我照料。程晓君连躺着喝奶都会被垫个枕头好帮助消化,按理说像程识这样一看就很懂得养生又有耐心的人,应该会对自己的后遗症细致地护理才对。他没见过是怎么护理的,也知道自己不够细致,就只能凭理解尽量弄得舒服点。
出门在外诸多不便,照顾这一大一小的义务自然是该由他承担起来的。
程识理应由他来照顾,而不是被那个应什么允什么的小屁孩拜托。
他以为自己做得还不够。程识却已经大过满足,“这样就行。已经好很多了。”
暖烘烘的。一点也不疼了。
**
标间有两张床。任明尧把他们安置在自己睡的床上,然后才去收拾另一张原本空置的床上零散乱丢的衣服和杂物。
窗外夜雨不断。程晓君很快就睡着了,程识下午睡过,这会儿还很精神,跟钟鱼小声地打电话。
钟鱼在外面清闲了几天,反而觉得无聊,听到他说在明海,寻思道,“要不我干脆去找你玩吧。”
“好啊。”
“你今天刚到的?见着明尧没?”
“嗯……明尧也在。”
任明尧刚躺到床上就被点名,“谁?”
程识分心回答了句,“小鱼。”
伴着夜雨声,这通电话絮絮叨叨的说不到头。其实大多都是无关紧要的话题,知道任明尧就在旁边,钟鱼也没扯不该说的,就这样还聊了很久。
他一直以为会被钟鱼记恨,因为当年走之前自暴自弃,对她泄露出“情敌”的身份。想到自己跟情敌交心交底聊了那么久,她应该会觉得很难堪,觉得他虚伪讨厌。
可人家姑娘比他以为的洒脱得多。是他太心胸狭隘了,才会那么想。
如今再联系起来,除了最开始别扭那几天,两人又迅速地进入“闺蜜”模式。最近他的主要作用是听钟鱼吐槽宋子扬“那个傻子一根筋”,因为认识了好几年很熟悉,吐槽起来素材简直层出不穷,每回电话她都说得意犹未尽,还得留个“欲知详情且听下回分解”。
程识笑着听完,挂掉电话的瞬间,夜雨声变大,房间里被衬得格外寂静。
他以为任明尧早睡着了,没想到还在旁边床上支着脑袋看他,“你从来没当着我的面叫过我的名字。”
“……嗯。”
叫不出口是一方面。但其实天天一起生活的人压根都不用着称呼,他连班长都没叫过几次。
是因为离得太近了。真叫人发愁,又忍不住开心。
程识缩进被窝,绷着脚尖蹭了蹭逐渐变凉的热水袋,索性勾上来抱进怀里。
任明尧看见他被子起伏,“再给你灌个新的?”
“不用,太烫了。我马上就睡。”
其实一点都不困。程识反手给熟睡的程晓君掖了掖被角,听着窗外总会令他心悸的雨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竟奇异地感到安心。
他能听见任明尧翻身的动静。调整今天的工作安排往往意味着明天的行程会更加繁忙。这个人明明还有忙碌的工作,刚收工还不抓紧时间休息,非要一来一回地浪费两个小时,把他接到身边来待着。他又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还得格外花费精力照顾他。
这样会让任明尧也感到更安心吗?
记忆里他的班长总是可靠又稳重的,照顾他尚有余力。如今却更像个需要陪伴的人。
任明尧声音里透着困意,闲聊似的问他,“是谁陪你做的手术?”
“我小姨。”程识回答。
“小姨?”
“就是我妈妈的妹妹。”
“她接走了你?”
“嗯,她对我很好。还给了我工作。”
程识犹豫了一会儿,“我前几天才知道,他们都传我被富婆包养了。”
“你……也那样想过我吗。”
任明尧意识迷糊着,已经快睡过去了,闻言却闭着眼睛笑出了声。
“那种传言算得了什么?你不知道我想过多少种可能性。”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编剧的想象力。
他不知道程识奶奶当年为了保护孙子不被有心人找到,刻意对所有人都隐瞒了程识的下落。只知道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忽然消失了,连家人都不知所踪,那么被诱骗,被拐卖,被偷渡到异国做苦力,或者干脆失足掉在什么地方尸骨难寻。
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什么都想过。相比之下,“跟着女人去享福”已经是其中很不错的可能性了。
程识听着他一条一条地列不到头,讲故事似的越说越离奇,好气又好笑,“见到我还活着你很意外?”
“我找你了。”任明尧的声音越落越低,断断续续。
“我找了你很久。可为什么……我唯独没想过,你还会留在茂华,为什么……今年,为什么总是下雨?”
他好像困糊涂了。程识只好捡着最后一句听得最清楚的说,“春天雨水多是好事啊。春分有雨是丰年。”
“雨水多……算什么好事。”
任明尧确实累了,一躺到床上就立刻感到困意。像是还没从白天的工作中抽离,快睡着时他脑子里还一帧一帧地闪过画面,景别变幻,主角从剧组年轻的主演变成更年轻的程识和他自己。
他们年少时所处的,从来都不是宽容轻松的环境。即使早早地在一起,毕竟年少,那时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父母长辈给予的,没有应付来自各方压力的本事。
会怎样一起努力,毕业以后要怎样安排人生,即使自己规划得再好,在大人听来都是幼稚的空谈,不可能成为放任早恋的理由。现实里他有所见闻的年少情侣并非不坚定不热烈,可大多还是因环境不可容忍而被迫遗憾收场。
但如今他已经有了负担生活的能力。他不想程识的人生里总是阴雨连绵的天气。
“程识。”
恍恍惚惚的一声,程识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在说梦话,但还是试着应,“嗯,怎么了?”
“别走。”任明尧含糊地念叨。
他知道自己和程识不一样。
他看得出来,程识可以享受一个人的生活,把自己过得井井有条。可他做不到。
他的身上只有一半的自己。这一半的他努力地学习,努力地工作,却并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这样努力。他不敢细想,怕发现自己的生活里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空虚到可怕。怕发现自己只有在工作时才算是活着,所谓的人生除了完成作品时虚晃的成就感,并没有其余意义。
现在程识带着另一半的他回来了。踏踏实实地待在他身边。
连工作都变成不那么要紧的事。再无聊的时间都变得安心。
他不太在意程识会对他莽撞的告白给予怎么样的回答,或是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回答。他可以等,只要程识不跟别人走,不要去他不知道的地方。只要程识留在他身边,后半辈子他也可以等。
他甚至不道德地想过,自己应该感谢那场突如其来的雨灾,让他能有看似名正言顺的机会出现在程识面前,说出“跟我走”。
是多少年前就想说的话。
他不是担心程识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他的想法更自私。
别走。
别跟着别人走。
跟我走。
只跟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昨天写得着急了
今天缓一缓
晚上还有一更
第39章 是不是跟他不来电?
隔天任明尧起得很早。他行动跟随剧组, 今天早晨六点多钟就下楼集合出发去片场了,走的时候程识都还没醒。
【别玩得太晚,晚上回到酒店之后给我发个微信】
【今天可能要到凌晨才能收工。我会去前台再要一张房卡, 晚上你们回来先睡就行了, 不用等我】
程识是被热水袋硌醒的,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到这通不省心的叮嘱,迷迷糊糊地回了个好。
他跟任明尧达成了协议, 白天和朋友出去玩,晚上回来住在酒店。
偷偷跑出来的事任明尧没再跟他生气,也没有骂他, 居然就这么过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到了点子上, 但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
他不知道怎么哄人, 放在平时大概只能做点好吃的当赔礼, 可酒店房间里又没厨房可以用。还好任明尧是个成熟的大孩子了, 不需要哄。
“小君今天也好乖。”
突然跑到另一个城市, 程晓君表现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对他而言, 城市的定义还太过模糊, 他只要看到熟悉的人就行了。程识,任明尧, 只要这些见惯了的面孔在他身边,就能让他在家里一样乖巧安静。
程识比小孩子还更兴奋些, 拉开窗帘猛吸一大口新鲜空气, “今天要好好去玩!”
雨已经停了。
他带程晓君下楼吃了早餐, 应允和关潼刚好来接。应允有心, 甚至为他准备了一辆婴儿车, 说是看周围的爸爸妈妈都是这样带孩子的, 这样出行会省力许多。
程识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
他太喜欢抱程晓君了。人孩子得空还想自己跑两步,不跑的时候就是睡觉吃饭或者在他怀里窝着,哪儿用得着坐小车。
关潼和应允都是明海本地人,哪有好吃的好玩的早就摸得门清。老街上藏着外地游客找不到的美食和风景,一天下来,时间就在换着场子去吃的路途中被消耗干净。
得知任明尧晚上很迟才到酒店,应允欣然承包晚餐,带着他们一起到自己心爱的本地私房菜开了个小包间。刚坐下,前厅领班就跟了进来。
“拿个宝宝椅,把平时点的都上一遍。”
他格外叮嘱,“别记我哥账上。别让我哥知道我来过。”
关潼美滋滋跟过来蹭饭,听到这句调侃他,“你怎么还这么怕你哥啊。”
“啧,我这是怕吗?我这是烦他。”
应允嫌弃道,“要让他知道了我带朋友过来吃饭,回去又要盘问我是跟谁,什么朋友。审犯人似的,没意思。”
程晓君被安置在宝宝椅里,朝着盘子里被折叠成花朵形状的餐巾纸伸手。饭前程识给他戴好围兜,一回头应允已经帮他倒好了麦茶,“小识哥,给,有点烫。”
“谢谢。”程识笑着舒了口气,“今天多亏你们了,拍了好多照片。”
明海是座有历史的城市,大街小巷有许多旧时遗留的建筑,城楼爬了满墙的绿萝和现在式的小洋房参差交错,别有风情。
他擅长画人物,对场景经验不足,看到漂亮的构图就立刻拍下来的素材。这一天下来分神积累了许多,有一半时间都是两个小朋友帮他看小君的。
“我没干什么啊,就是跟着来混吃混喝的。”关潼朝两人眨眼,“辛苦小允哥了才对。”
“哎呀我这算什么。”
应允谦虚地摆摆手,“没想到带孩子需要注意这么多地方。小识哥,你平时一个人带孩子肯定比今天还辛苦吧。”
“还好吧,小君已经算是很省心的孩子了。”程识低头喝茶,随口道,“明尧也很照顾我们的。”
“就是昨天来接你们的那个人吗?”
一天下来迅速地混熟了,应允说起话来也肆意许多。不像网上聊天的句子可以斟酌分寸后再发出去,下意识说出的话显露出大大咧咧的本性,“小识哥,你喜欢他吗?可你那个班长看起来像是个直男诶。”
“……”
程识无奈道,“你们怎么都这么说。”
“我原来也这么想过,现在可以确定不是了。”关潼递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前几天跟你小识哥表白来着。”
应允吃了一大惊:“真的假的?可恶!为什么要抢在我前面!”
“……”
“啊小识哥你没被吓到吧?那个什么,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不是随口一说。不过你别有心理负担。”
看程识执筷顿在空中,露出愣怔的表情,应允害羞且诚实地承认自己:“我是真的很容易喜欢上别人。”
“……”
“我可以作证,是真的。”
关潼啧啧道,“他哥哥组合里有八个人,他就把除了自己哥哥以外的七个人挨个粉了一遍。”
“啊……这样也挺好的。”
程识放下筷子,认真称赞,“说明你很善于发现别人的优点。”
应允感动地看着他,“小识哥,你真的好温柔。”
关潼赞同地点头:“还很善良,把花心和多情说得这么委婉。”
三人一同笑起来,应允不好意思地挠头。
“唉……因为看到闪光点了嘛,我真的很容易心动的。”
这是意料不到的稚气告白,却并不让人感到尴尬或违和。程识反而有些羡慕他,因为知道自己缺乏这样坦诚地说出心意的勇气,也没有这样洒脱地喜欢一个又一个的能力。
他在应允这个年纪,刚从噩梦中整理精神,收拾出完整的自己,全部的力气都用来重整旗鼓努力生活了,再去喜欢谁……没功夫想,也没力气想。
菜很快上齐了。程识起身要去趟洗手间,应允积极地为他带路。
盥洗台前,他刚把洗手液揉搓出泡沫,不经意间抬眼对上面前镜子里应允亮晶晶的眼神,“小识哥,刚刚我说的是真的,考虑一下我吧。”
“你和他同住那么久,被表白了都没在一起,是不是跟他不来电?”
应允毫不掩饰目光中的灼热,双手把他围在盥洗台前,热情洋溢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好感,“别嫌我年纪小,今天你都看到了,我也可以帮你照顾小君。我们在一起以后你可以搬来明海跟我一起住,或者我毕业去茂华找你。以后我也会把小君当成亲人对待的。”
这段时间的网络接触以及面对面相处之后,他越发能够肯定,程识简直太符合他心目中对老婆的标准。
他高中时发现自己取向为男,曾一度很沮丧,因为觉得现在的男人不管其他方面多优秀,不管是直还是弯,都沉迷装逼,没有一个是踏踏实实能过日子的。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对自己今后的伴侣已经有了相当具体的幻想,如今这样的幻想又有了相当具体的实际形象—就是程识这样的。人美心善,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还都喜欢画画跟他有共同话题,简直是天赐姻缘。
在天赐姻缘面前,年龄差啊照顾孩子啊什么的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应允想。
他这也不算挖墙脚。他小识哥现在还是单身呢,竞争上位,他也有机会。
程识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片刻后莞尔一笑,把指尖的泡沫抹上他鼻头,语气宠溺,“好好读书。”
“……”
应允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知道这是委婉的拒绝,表情有些沮丧,往后退了一步长长地叹气,“唉。我还比不过一个老男人吗。”
“不是跟谁比。”程识边笑边冲掉手上的泡沫,“你才大三,以后谈恋爱的时间还多着呢。”
“大三怎么了?我同学高三……呸,初三就开始谈恋爱了好吗。小识哥……你说话怎么跟我时哥一样啊。”
他不满道,“都把我当小孩儿看。”
程识想说“你本来就很孩子气”,可又一想,在应允的年纪男孩们应该最不喜欢听这种话,就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只笑着说,“好啦,回去吃好吃的。”
程识想,他真像自己说的很容易喜欢上别人的话,这股劲儿过段时间就过去了,应该不用太担心。
而实际上,应允就只沮丧了从洗手间到包厢的那一段路,坐在餐桌前塞了两口虾仁表情便明朗很多,还是像刚才那样笑呵呵地说话。偶尔半开玩笑地抱怨他两句“眼光不行”,宁可跟那座冰山住在一起都不愿意喜欢他这样的小太阳。
程识就忍不住帮任明尧辩解几句。那座冰山也有很温柔的时候,照顾人也可以很细心的。谁知太急着维护只招来另外两人别有意味的眼神,到头来反倒还是自己脸红了。
应允说,“好吧,看在你也喜欢他的份上,我就勉强退出这场不公平的竞争了。”
程识笑意淡了些,只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很喜欢也羡慕应允的性格,真的像小太阳,有什么心事都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不会藏着掖着在心里发酵,才会过得更轻松更快乐。
只能希望自己今后也能努力做到一些了。
吃饱喝足,稍晚些时候回到酒店,他给任明尧发了微信就带程晓君去洗澡。跑了一整天,小孩子旺盛的精力都被消耗完了,刚从浴室里抱出来就眼睛一闭一闭的想睡着,坐在床上软软的东歪西倒。
程识给他穿睡衣都不好穿,反而被逗乐了,哄着他配合穿完躺下,拍抚两分钟等他睡着,自己也趁机去洗漱。
钟鱼说来找他一起玩,今晚的飞机到明海,知道他还要照顾孩子,没让他去接机直接要了酒店的地址。
程识洗得很快,就怕她打电话自己会漏接。像是真有预感似的,他刚吹完头发钟鱼就来了电话,抱怨酒店太偏司机找不着路,自己还得步行一条街过来。
“你快到了吗?那我下去接你吧。”
他看了看熟睡的程晓君,知道这孩子睡着时不怎么翻身,还是妥帖地拿起枕头在他四周围出一圈小城墙以防万一,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轻声道,“宝贝乖乖睡,小叔叔马上回来。”
他下楼去接钟鱼。头发有点长了,刚吹完顺滑地披散在肩头,也没戴眼镜,脚步匆匆想要快去快回,穿过大堂时不防被人从旁叫住。
“羽心姐!”
程识步伐略微迟滞,没有停。
虽然声音是朝着他的方向来的,但人家要叫的显然不是他。原本就要这么走过去了,却又被一把拉住,“羽心姐你一个人要去哪?这么晚了不安全说不定外面还有狗仔偷拍……”
程识感到莫名其妙,诧异地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刚转过头就听见大堂门口一阵骚动。
一辆银白色的保姆车停在门口不远处,车门打开的瞬间,许多人举着相机和手机涌了过去,镜头都对准后座下车的靓丽身影。
“看这里看这里!羽心你好美啊啊啊今天拍摄也辛苦啦!”
“羽心今天拍摄怎么样?累不累?下班要早点休息呀!”
“好瘦啊啊啊大美女要多吃点多休息!注意身体姐姐!”
“……”
“谢谢,谢谢。辛苦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周羽心刚刚结束今天的拍摄,卸完妆素颜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还是带着温柔的微笑,打起精神和大家说晚安。
她在这个组里的角色颇有分量,待会儿还要去跟导演编剧开剧本会,这之间仅有的一点空闲也想快点回房间休息,因而脚步飞快,把拖鞋踩得平地生风。
保安把粉丝和记者都拦在酒店门外,一时间堵住了出去的路。程识也被迫滞留在大堂,无意间和平地飞过的周羽心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巧了吗这不是
二更get
大家晚安
mua!
第40章 不亲一个不准走!
“啊这……不好意思。”
程识回过神, 听见一旁拉住他的人红着脸松手道歉,“你和羽心姐乍一看真挺像的。”
都不用解释了,连程识自己都震惊地愣在原地, 云里雾里地说了声“没事”, 再回头,周羽心的身影已经远去,脚步匆匆地消失在电梯里。
前后脚功夫,钟鱼费力地拖着行李箱走进大堂, 看到他时立刻招手,苦哈哈地求救,“程识!救命!”
“……”
“今天也太倒霉了。”
迷路也就算了, 旅行箱还掉了一只轮子, 只能拖着走。程识帮她拿着行李办了入住, 楼层只隔了一层, “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明尧呢?还没收工么?”
“嗯。”程识说, “他今天会很晚收工, 小君已经睡了。”
“哦哦, 那先去你们那儿,让我喝口水喘喘气。”她还窝了一肚子话想跟程识吐槽, 懒得回自己房间,直接跟着他回屋了。
程识帮她把行李拿进来, 打开灯, 意外地发现程晓君自己坐在床上, 在枕头围起来的小城堡里发呆。
“小君?”他连忙走过去, 抱起程晓君颠了颠, “怎么醒了?睡得不好吗?”
幸好是刚醒。程晓君还迷糊着一张小脸, 没搞清楚状况,被抱起来就一头扎进他怀里,抵着他的胸口乱蹭。没两分钟就又睡着了。
大概是身边离了人,没有安全感才醒的。程识怜爱地拍抚他,等他睡熟了才又放回床上。
钟鱼都看在眼里,帮他拿掉碍事的枕头,“你是真的喜欢孩子啊。”
“嗯,当然了。小君这么可爱。”
“那到时候把他送回去,你不得难过一阵子?”
程识一愣,坐在床边表情沉默。被她看出了端倪,“你不会从没想过要把他送回去吧?”
“……不是的。”程识摇了摇头,低声说,“我找不到他爸爸。”
“你跟你……咳,你跟明尧说一声,让他替你打听呗,他有些人脉,能帮得上忙的。”
钟鱼叹了口气,劝道,“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总有一天要回到父母身边的。别太较劲。”
“我知道的。”程识笑了笑,“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我也不是养不起小君,不管到哪里都不能让他受欺负。”
要他把程晓君送回乡下那群穷亲戚堆儿里去受罪,是绝对不可能的。
至于亲生父亲……他确实是找了,但也确实是没怎么认真找。
程宇已经两三年没回过家了,亲戚间音讯全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甚至觉得程宇都不一定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走了就走了,去别的地方开始新生活,没什么牵挂。
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他宁愿没有那么一天。
可以的话,他不想把程晓君交给任何人。只有放在自己身边亲手养大,他才能安心。
“对了。”钟鱼主动转移话题,“刚我过来的时候看见门口一堆记者,怎么回事儿啊,有大明星出没?”
“嗯,应该是。刚才有个女明星进酒店了。”
程识想起刚才那照镜子般的惊鸿一瞥,心里疑惑也重新拾起,余光中却见床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忙碌的工作间隙里,任明尧终于读到了他的微信。
【好,我知道了】
【我刚离开片场,回去还要开剧本会,大概一两点才能结束】
【不用等我,你们早点睡】
他已经很忙了,不能再说些有的没的让他分心。程识挑了张晚安的表情包发给他,放下手机问身边的钟鱼,“小鱼,你知道……周羽心是谁吗?”
“呀。你见着她了啊。”钟鱼一乐,表情十分生动地朝他眨眼,“怎么样,漂不漂亮?是不是看见她有种照镜子的感觉?”
“……”
怎么说呢。
程识想这他还真不好评价,说漂亮或不漂亮都不合适。
“唉。说到这儿我又要承认错误了,是我多管闲事。”钟鱼主动交代,“羽心是我大学同学,当初入行还是我特意推荐去试镜的。原因……就那什么,长得像你。”
程识听得似懂非懂,“啊……为什么是因为这个?”
事到如今她开始害臊了,又没法儿回到过去扇醒那个多管闲事的自己,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硬着头皮说出口,“因为,因为试镜的那个剧本就任明尧写的啊!”
“……”
“他不是一直还想着你么。你当时又下落不明的,我就寻思给他介绍介绍……都那什么……啊啊啊你别生我气。”她抓了抓炸毛的长发,拨到前边捋着,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对不住你。”
“不会。”
程识摇头道,“我没有生气,就是亲眼看到挺意外的。”
连他自己都觉得跟周羽心长得相像。那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长发及腰穿女装的自己,心里一咯噔,滋味有点复杂。
“所以大家都传周羽心是按照编剧初恋审美选的……其实说的也没错哈。哦对了,电影口碑还挺好的,叫《雨天》。”
钟鱼积极安利,暗藏玄机,“你看看呗,说不定有惊喜呢。”
“行,回头有空我看看。”
程识没立刻拿手机搜那部电影,稍后送她离开,回到房间里自己坐着,看了手机好几眼也没拿起来。
临睡前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抬起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出神。
确实是像。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任明尧喜欢男的”和“任明尧喜欢我”哪个更震撼些。电影女主角这段事,任明尧从没跟他提起过。可这些散落的“证据”逐渐摆到他面前,即使任明尧不提,也有旁人告诉他,在被他摒弃的这些年里,任明尧是如何将他带在身边一同度过。
他仍旧像是任明尧身边的一道影子,即使并不真的存在,却落在了所有人耳中,甚至奔走相告,津津乐道。
他知道自己下落不明的这么多年里,大家都觉得他再也不会出现了。任明尧心里也会想着他生死未卜,无缘再见的吧。那为什么没跟周羽心在一起呢?
并不是因为一张漂亮的脸,而是因为……只想要他吗?
真傻。
要是他再也不出现了呢?
程识不敢再看镜子,也不敢再往下深想,心里酸胀得发疼。
这天晚上连睡觉都不安稳,他梦里还在演这件事,周羽心不知道怎么从片场消失了,演电影的换成了他。太离奇了他哪会演戏啊,偏偏还被拉着不让走,于是硬着头皮演了半晚上的电影,焦虑得手脚都出冷汗。
演的什么不知道,反正在现场被导演噼里啪啦一顿骂,剧本也一沓沓的噼里啪啦地往他脸上砸。
连砸到脸上的疼痛感都分外真实。程识躺在床上紧闭着眼,一只手挡在脸前想赶走砸过来的剧本,连梦里都狼狈不堪,睡得可太辛苦了。耳边除了导演蛮横不清的训斥,依稀还听见有谁的笑声。
梦见什么了?别怕。
他听见那人压低音量的安慰。手被人握住,捂热了拉下去塞进被子里。额头被轻轻地印上一吻,接连砸过来的剧本便化作柔软的叹息拂面而过,再也伤不着他了。
导演终于放过他,说快收工吧,还有人在等你回去。他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那个人的名字,只看到眼前模模糊糊的有个身影,于是便又追着跑了半个晚上。
隔天上午起来跟刚打完仗似的,累得不行了。他起得不算晚,可任明尧还是不在,看微信消息是回来过又一大早去片场了,忙得脚不沾地。
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吧。程识回完他微信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心想着这里也没个小厨房什么的,不然还能给他煲点汤补补身子。
应允的电话打过来时,程晓君刚吃完早饭。程识跟导演斗智斗勇又长途跋涉累了一晚上,没什么胃口,听电话里说要接着他一起去吃早茶本来是想拒绝的,可耐不住热情的安利还是答应下来。
“为了带你去吃,特意早起的。”应允大大方方地给自己邀功,“不然这个点儿我还在床上做梦呢。”
程识一听见做梦这两个字就头疼,但还是不妨碍他对此表示感谢。应允就不太满意,“小识哥你干嘛总跟我这么客气。说实话你要是我男朋友,我能把你宠到天上去。这算什么呀,就吃个饭。”
“对呀对呀,这不还有我呢吗。”关潼作为蹭饭惯犯,今天也兴致勃勃地跟出来,骄傲道,“亲爱的乘十老师,你应该多学习我的厚脸皮。”
程识被逗笑了,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受教了。我会好好学习的。”
前一天去吃晚饭的私房菜味道相当有水平,今天早茶选的茶楼可想而知。程晓君吃过早饭了还叼着热腾腾的奶黄包不撒口,连程识都被小菜调动了胃口,吃的很满足。
吃饭时闲聊,他忽然想到了,就问了一句,“你们看过《雨天》吗?是一部电影。”
“没有诶。”关潼随口道,“是讲什么的?”
“嗯……我也不太清楚。”
“是不是前几年在什么电影节拿了奖的那个?我好像听说过。”
应允知道自家哥哥团里有人是要向演员转型的,相关的演艺圈文艺界的动静也多少会注意一点,只是不像业内人士那样感兴趣,“哎呀那种都是走专业路线的,叫好不叫座。我只是听说,也没看过。我就喜欢看爆米花电影,不费脑。”
“这样吗。”程识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又或者是太怂了,连去网上搜一下《雨天》看看正片情节的勇气都没有。大概是怕看到什么让自己内心动摇的情节。
这家茶楼的地段很好,楼下一条街繁华热闹。吃饱喝足下楼散步消食,路过一家理发店,程识脚步略作迟疑,还是停了下来。
“怎么啦?”应允立刻陪着他停下来,顺便往理发店的橱窗里照照镜子,确认今天也是帅气的自己。
“我有点想剪头发。”程识诚实道。
他们三个带着小君出来玩,行程都是即兴的,自由散漫,没什么固定打卡计划,属于是干完这一样再想下一样。
他看着橱窗里映照出的自己,忽然就觉得齐肩的头发有点碍眼。还觉得,如果没有这么长的头发,应该跟周羽心就不怎么像了吧。
“剪头发 ?没问题啊,我知道一个哥哥自己开造型工作室的,手艺倍儿靠谱。”一提起这个,另外两人居然比他还兴奋,二话不说站在路边抬手拦车,“走走走!就现在!”
程识起初只是有感而发,随口一说,完全没想到自己怎么就这样那样一番后被按到了私人造型室的 VIP座椅上。
关潼用两根橙子味的棒棒糖成功引诱,接管程晓君,朝他竖了个拇指。
“出道吧乘十老师,August有你一个位置!”
“……”
程识无奈地笑了,摘掉眼镜,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剪吧。”
“安心啦帅哥,不要这么视死如归,放松一点。”
造型师笑着跟他沟通,“你发质很好哎,喜欢什么风格?平时工作忙不忙有没有时间自己做造型……哦,那就不搞那么复杂的,清清爽爽平时在家也好打理。”
“都听你的吧。”程识道。
这么多年来头发都是同一个长度。忽然要剪短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很难适应。但他做这个决定只用了几秒钟时间,就像决定要换个城市出来玩一样,兴之所至,难得的自由洒脱。这样就够了,待会儿无论剪成什么样他都不会后悔。
大概是心理预期不高,最终完成的效果连他自己都被惊艳到。
并不是什么张扬夺目的发型,没有染也没有烫,只是在耳上剪出层次,衬得他整张脸更精致了,甚至还更显小。应允顺带着去旁边给自己的头发也做了个护理,看到他起身,跟着跳下椅子摆出迷弟脸,围着他转了一圈,双眼真切地放光,“小识哥,我能不能亲你一下?要么抱你一下可以吗?”
“……”
程识哭笑不得,只是招手把小君抱回怀里,“好啦。谢谢你,我还从没看过自己头发是这个样子。我很喜欢。”
程晓君被他抱在怀里,似乎也察觉到变化,好奇地举着小手去抓他短短的发丝。应允哼哼唧唧地凑过来,隔着小朋友间接贴贴,“我也很喜欢!给我帅迷糊了哥。”
他脾气就像个大号的孩子。程识并不觉得十分困扰,毕竟只有这几天在明海,等回了茂华下次见面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能接受的范围内,也是愿意和他亲近的。
关潼酸溜溜地凑过来,喊着不许抢我老婆也跟他们挤成一团。笑笑闹闹,这一天就过去了。
晚饭后回到酒店,他自己又照了照镜子,对新发型颇为满意。刚打算洗漱休息,忽然听见门铃声响起。
任明尧没这么早回来。他站在门前,透过门洞看见外面是两三个陌生面孔,开门时有些迟疑,“请问找谁?”
“任编剧不在吗?”
“嗯,他要晚些时候才回来。”
“那太好了!”
不知怎么,这两三个年轻人闻言望着他,反倒露出兴奋的表情,仿佛窥见什么大新闻,迫不及待地邀请。
“择日不如撞日,跟我们去喝酒啊程哥?”
**
程识在这晚深刻领悟到“慕名而来”的含义。他就是那个“名”,被拉到正常收工的剧组人员之间,热情洋溢地问候了一遍又一遍。
程识受宠若惊,指使怀里的小君给大家比心,“你们好……嗯嗯,你们也好。都好,都好。”
“不愧是任编剧,厉害啊,连孩子都有了。这效率。”
“……”
任明尧在这剧组里的地位似乎跟大明星不相上下,连带着他也备受关注。就连真正的明星到场后都没有引起大家太多注意——反而跟大家一同加入了打量他的行列。
“真的是你诶。昨天大堂遇见你的时候我都懵了,还以为连轴转累迷糊了。”
周羽心兴趣盎然地打量他,“是我记错了吗,你昨天好像不是这个发型?还是刚剪的头发?很衬你。”
“谢谢。”
程识很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周围都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偏偏自己还被当成主角围在中间,承载着无数的关注目光。感觉比昨天晚上的梦还要恐怖,分分钟想逃的程度。
可一想到大家都把他和任明尧视为一体,他就又想好好表现,起码不能给他们口中的“任编剧”丢人,努力放松寒暄,“你们今天收工好早啊。不用去开会吗?”
“啧,他们导演编剧在一块儿研究明天的剧本,哪有我插嘴的份儿啊,研究出来我照着演就行了。”
她长了张漂亮的脸,性格却跟程识不怎么相似,是个豪爽的姑娘,“说真的,我一直想见见你。我得感谢你来着,要不是你,我这职业生涯肯定没有这么顺利,都是缘分!来来来,都在酒里了!”
“……”
剧组都是群人来疯。程识本来就有点社恐,一条舌头哪里辩得过那么多张嘴,这会儿再想溜都溜不了了,半推半就被拉着坐下摇骰子,“我不会玩这个。”
“哎呀很简单的,玩几圈就会了,我们教你。”
大家都兴致勃勃,他也不好意思太扫兴,在事情失去控制之前,先把钟鱼从楼上叫了下来,好歹把小君托管给她照料。还有些拿不定主意,就问了任明尧这情况怎么处理,得到的回复是“跟他们玩玩也行”。
“别喝太多,免得又要哭到半夜,明天头疼。”任明尧叮嘱。“我这边马上就结束了,很快回去。”
就这么几句聊天,大家都朝他挤眉弄眼的,就跟他们说了什么不正经的在当众调情似的。
这帮人跟宋子扬是一个调性。据说任编剧喝酒很厉害,可惜今天不在场,摇骰子时就起哄要程识替他摇,输了就存一杯。程识不懂这些,还以为是必须的规则,也就没能推辞掉。
任明尧收工过来的时候,桌上已经存了十几杯酒。程识喝得有点上头,感觉差不多了就没再接着和他们一起闹,独坐在旁边醒酒,单手撑头靠着桌子,灵活的手指转着玩儿一只空酒杯。
跟早上见到的程识不是一个样了。头发乌黑肤色雪白,又被醉意熏染得双颊泛粉,一双眼睛水光潋滟生辉,看着他半嗔半怪地抱怨,“我就说替你喝……他们不让。”
“没事。”
任明尧看着他问,“剪头发了?”
“嗯。”程识边笑边点头,带了点小小的得意,“好看吧。”
任明尧仔仔细细地打量,也点头说,“很好看。”
然后真就坐过去,一杯一杯地喝完了程识给他输的酒。
他来的时候大伙还正喝得热火朝天,没太注意。他自己坐下喝的,速度很快,可喝到只剩最后两三杯时,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发现了,一瞬间起哄声就形成了包围圈。
程识露出担心的表情,“喝得这么快对胃不好。”
“偶尔一次不要紧。”他知道程识不习惯这样的场合,没打算多待,喝完了酒就站起身去抓程识的手,“回去了。”
“诶!哎哎哎!怎么就回去了啊明天上午又不拍摄,不能走!”
有人特哥俩好地揽住程识,从他身边带开几步。刹那间坏心思一上来,又往他身边推了推,“要不这样,亲一个!不亲一个不能走!”
“哎对!亲一个!”都是对程识慕名已久的吃瓜群众,听到这儿彻底沸腾了,咋咋呼呼地把两人往一块儿推。
“亲一个!亲一个!不亲一个不准走!”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来迟了
好在字数争气
大家火速晚安
mua!
第41章 你今天特别好看。
钟鱼领着程晓君在旁边卡座喝果汁, 瞥见这情形立马伸手挡住:“小朋友不可以看!”
“……”
程识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他离任明尧越来越近,仅有的两步距离被人恶作剧地往前推了一把,踉跄撞到了对方身上。众目睽睽之下身体相贴的瞬间, 他心慌意乱脸红得快要滴血, 下意识别过头地避开,“别闹了……”
这点小小的抗议在周围的笑闹声中几乎没有存在感。任明尧眼底的光芒却暗了暗,被酒劲催动着燥热的,蠢蠢欲动的兴奋也冷却到理智范围内, 低头在他耳边安慰了句,“别怕。”
下一秒,带着酒热的嘴唇与发烫的脸颊温度相融, 引得周围一片不满的抗议, “嘁——裤子都脱了给我看这个!”
“哈哈哈是谁!谁的裤子飞我头上了!”
“就亲个脸蛋也太敷衍了吧!怎么还拿我们当外人啊!”
“……”
“干嘛呢干嘛呢?带我一个!”
宋子扬去找车位停车, 来迟一步, 正兴致勃勃地往包围圈里挤时, 余光不经意间跟角落里的钟鱼撞了个正着, 忽然增亮不止一倍, “我靠……”
“行了!闹什么, 真当明天都不用工作了吗?”
任明尧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另一只手拥着程识颇有技巧地转换位置, 语气陡然放轻了不止一度,“先带小君去睡觉。”
“……嗯。”程识如蒙大赦, 一眼都没好意思往回看, 脚步加速去接孩子。
宋子扬被强行拽留在原地, 眼睁睁地看着他和钟鱼走了, “我女神……”
“跑不了。你先留下。”
任明尧一瞬间完成控场, 知道放走了程识这群人肯定要继续闹, 还顺手给自己拉了个垫背的,“留下陪我喝酒。”
“哎。”宋子扬还不死心,拧着身子往电梯口看,直到女神的声音彻底消失在视野中,才长叹了一口气,“行吧。”
起码是见着面了。这几天一直联系不上,他都快以为钟鱼为了躲他是出国深造去了。
“其实我也不是什么恶劣分子歹徒之类的吧?可能就是缠人了点,但也不至于躲着我啊。我就是想看看她……说几句话什么的。”
“她应该是来找程识玩。”任明尧不动声色地把自己被罚的酒推到他面前,“还有机会见面,明天再说,先借酒浇愁吧。”
宋子扬惆怅地哼了一声,送到手边的酒倒是来者不拒。
是男人就得在酒桌上交流感情。上次跟程识喝得半斤八两,他后来还想再约一局来着,今晚是个好机会,可程识早早就走了。
“他回去哄睡了孩子,说不定还得加班画画。”
任明尧看到他行李箱里还带了电脑和数位板,“别烦他。底下这群人疯疯癫癫的,闹起来他吃不消。”
他待过许多组,每个剧组的氛围不同。拍戏就像急行军,每天还都有不同的变化发生,熬夜通宵都是家常便饭,连带着休息时间也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恍惚错乱。人生得意须尽欢,指不定下一场戏就拍到天亮拍个没完。
“你们俩既然都有工作,那回头就请个阿姨来家里帮忙呗。”宋子扬想当然道,“又得自己工作又得带孩子,家庭主妇都吃不消。”
任明尧却摇头,“他会以为我想赶走他。”
如果没有那场天灾带来的困境,程识不可能会愿意跟他住到一块儿,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以家政的身份留下的,一天没做家务都住不安心。
宋子扬就不懂这种心理,觉得都搞对象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倒是任明尧说出这番话,让他刮目相看,“谈恋爱还能让人转了性子?这么细心真是不像你。”
这种事情上任明尧原本应该跟他是同一类人,现在心理想法都转变了,想也知道是最近同居带来的影响,“你说你们俩要是大学时候就在一块儿,现在是不是也挺多年了。没准儿他能把你潜移默化成第二个家庭主夫呢,嘿,那你这剧本里的感情线不也有救了。”
“……”
任明尧懒得跟他胡扯,“喝酒。”
宋子扬又开始叹气,“回回说你的事都不耐烦。那行,说我,说我女神,我告诉你我这一说可说不到头了啊……”
任明尧不在焉地听着,知道即使不用附和,这哥们自己也能说得乐在其中,就只出个人,坐在旁边正大光明地走神了。
说起程识没去大学的事,他心里一直存着疑影。但程识只说跟他没关系,别的也不让问。他怕提了程识要生气,许多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可还会是因为什么?他没法儿问,也不敢细想,怕一旦想得深了,好不容易连在他和程识身上的那根红线就会被绷断。
“这个组跟完,你是不是就没活儿了啊。”宋子扬喝差不多了,趴在他身上想勾肩搭背,被他不耐烦地甩开,开始呜呜呜,“别嫌弃我!不准嫌弃我!我好想要个老婆啊。你能不能劝劝你老婆,帮我追追我老婆?”
“……”
任明尧一脸“我不想跟傻子说话”的表情,起身想换个地方,被他拉着不让走。
“哈哈!我知道了!”
片刻后,傻子突然开窍,“你也没有老婆!”
**
在事情越变越乱之前,程识带着自家宝贝回到酒店房间。程晓君一无所知地打着哈欠。
钟鱼也从看热闹的态度变成了糟心,“宋子扬怎么也来这了!真是阴魂不散。”
“不知道,应该是工作吧。”程识恍惚地应了一声,揉着脸进了洗手间,打开凉水扑到脸上试图清醒。
他酒量还行,刚才的惊吓就足够将他从微醺的状态里踢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当众被寻乐子的羞耻感和关在胸膛里一声一声撞击般沉闷的悸动。
现在都还在撞。他忍不住把手放在胸前,懊恼地按了按,仿佛想把这动静给按回去赶紧消停了。听到身后传来的笑声,才发现自己在干傻事,连忙蜷起手指,胸前留下几个湿润的指印。
“我还以为刚才你们俩真要亲上呢。”
钟鱼起身晃到洗手间门口,看到别人也在糟心,莫名觉得自己的烦恼也不算很烦恼了,揶揄道,“也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嘛。”
程识微微皱眉,下意识地反驳,“他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啧,你又护上了。”钟鱼无所谓道,“这是不是就人家说的,小两口的情趣?反正我是不懂。”
“……”
程识拉下毛巾擦了擦脸,小声嘀咕,“本来就是啊。”
他从不觉得任明尧做错了什么,也不认为那是“迟来的深情”。只是他知道的太迟了而已。再说,上学的时候大家都想着最重要的是不能耽误高考,连他在最贪心的时候,也是想着等考上大学以后才能跟任明尧表白的。
“他自己在楼下,应该没事吧。”脱身之后才想到这个,程识有点后悔,“我是不是不应该把他一个人放在下面?”
如果不是他出现在酒店里被别人认了出来,任明尧这会儿正常收工,都已经回来躺着休息了。
“哎呀,一个大男人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再被灌场酒吗。你就是太容易心软了。他既然喜欢你,为你挡这点酒不是应该的么。”
钟鱼说,“你是没见过他们在大学喝得有多凶,直接把我对咱们班长以前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的印象都颠覆了。”
“他大学时喝酒很凶吗?”程识意外道。“可是他高中的时候从来不喝酒的。”
“高中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看着就不像。估计还是被他们寝室那帮牲口给带坏了,怎么说来着,搞艺术的都容易放飞自我。”
钟鱼回忆道,“那时候我到他们学校区玩儿……可能男生都容易撒欢吧,从高中到大学乍一脱离束缚,可不得好好释放释放天性么。”
“不过任明尧还算好了。就我知道的,也就大一大二喝得疯了点,大三之后就收心了,很少喝醉。也没再跟那群人似的夜夜笙歌,算是挺有事业心了吧。”
程识安静地听着,间或想起上次宋子扬来家里和他拼酒时的话。脑海中七零八落的拼图一点点凑起来,组合成清晰的线索。
他一直以为任明尧是毕业了之后参加工作,需要应酬才开始喝酒的,但好像并不是。
任明尧尽了最大的努力升入大学,期待着能在那里遇到他。可是希望骤然落空,尽全力到达的地方也变得没有意义,就在自我放逐里填满了前两年的空白。后面为了转移注意力重新振作,才把生活的重心放到工作上。
程识想得八/九不离十,其中只有一条是他还不知道的。
任明尧开始远离酒桌避免喝醉,是从那次被灌迷糊了吐露出“初恋”的情况之后。不想再在那样乱糟糟的情况下提起程识的名字。
这份执着就像他今天抗拒在众人面前跟任明尧公开调情,有种难言的默契。深情并非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也长久的存在。即使在一片轻佻的玩笑中也被人小心的呵护着,由此显得越发珍贵。
“你在想什么啊。”钟鱼好奇地戳他脸蛋,“越来越红了。”
“……”
冰凉的指尖点在脸颊上,程识被拉回了神,怕藏不住心事就开始赶人,“没什么,好了你快回去睡觉吧,早点休息。”
“哦……哎对了,明天要是宋子扬还去骚扰我,我可就躲你这儿来了啊。你明天出去玩可叫着我一起。”
“知道了,我会叫你的。”
程识送她离开,帮程晓君洗漱,收拾停当后试探着给任明尧打了几个电话,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大概是底下太闹腾了听不见手机铃声,总没人接。
不会被灌出什么问题吧。
程识记着自己最初在医院急诊部遇到他,深夜里苍白的脸色背上他那副低气压的神情很有些吓人。
可是万一下楼又被缠住,就不一定多久能上来了,程晓君一个人在房间里也不太放心。程识担心得睡不着觉,到头来真像任明尧说的,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画画,一边工作一边等他。
将近凌晨一点时,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跟平时的敲门声不同,今天简直是拍门了,砰砰响的急切心情惹得他也一下子慌起来,还以为真喝得不省人事了,跳起来去开门。
没想到任明尧是一个人回来的。走道都挺直,除了眼皮上浮起一层薄红,神情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异常。
“没事就好,快进来。”程识舒了口气,“难受吗?喝点热水……”
他转身想进去倒水,不防手腕被用力攥住一把拉了回来,陀螺似的转了半圈,被迫面对着门外的醉鬼,“……怎么了?”
他这时候才察觉出任明尧有些不对。
成年男人的体型完完全全地挡住门口,甚至从走道里看,他的身形被严实地覆盖着,谁也想不到大半夜的两个人堵在门口,里面还有一个被拉着不让走。
任明尧眼神发亮,聚精会神地盯着他,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程识?”
“……嗯。”
“你今天……特别好看。”
不等程识回答,他又很懂事地补充,“平时也好看。但是今天,特别好看。”
“……”
忽然在说什么啊。
恍惚间程识又在他眼里看见那片五彩斑斓的黑了,差点被他晶亮的眼神闪迷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硬着头皮把人往屋里拖,“你喝醉了,先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下面进入“反正我喝醉了我说什么都可以”环节
晚上还有一章
疯狂撒糖.jpg
第42章 别哭了。
程识费了很大劲儿才把他拉进来, 反手关上门,去烧热水。任明尧没有闹,进门重重地坐在沙发上, 扯了扯领口, 胳膊肘抵着在扶手,另一只手插进头发里,闭着眼动作迟缓地往后捋。看起来不怎么好受。
电热水壶里逐渐响起沸腾的噪声,程识靠在柜台边没有动, 短短半分钟里一直关注着他的状态,直到听见手边电水壶跳闸。
这阵噪音结束,任明尧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像有意在等待, “程识。”
“在呢。怎么了?”
程识拿起水壶倒了半杯, 吹开白茫茫的热汽, 端起杯子, 转身见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你过来。我们聊会儿天。”
“……”
程识感到新奇。
他印象里, 只有上了年纪的叔叔长辈们喝完酒才会热衷于拉着人聊天谈心。任明尧平时话都懒得说几句的人, 居然还有这样的酒后爱好, 真是人不可貌相。
“那好吧。”反正小君已经睡了。程识把水放在茶几上晾着,坐在沙发另一头, “你说。”
任明尧皱了皱眉。他眉骨高,眉头下沉压着眼眶显露出不悦的表情, 压迫感十足。偏偏动作跟气质不太符合, 伸手朝着旁边探了探, 没够着才不满意地说, “你怎么离我那么远啊?”
“……”
程识抿了抿嘴角, 往他身边凑合挪近一些, “没事,你就说就行了,我听得见的。”
任明尧还是不满意,像个无依无靠的老年人在沙发上摸索了一阵,碰到另一只手,立刻抓进掌心里。掌心贴着手背细腻软滑的皮肤,还摩挲了几下。
“……”程识挣了挣,没挣脱,即使四舍五入房间里只有他和任明尧两个人在,仍旧没忍住脸上发热,压低声音道,“干什么啊。”
“我想这样说。”任明尧固执道。
这样好。抓住了好。
抓住了跑不了。
被握住的手背上蒙了一层热乎乎的湿汗,施加的力度几近蛮横。程识抽也抽不出来,无奈地想算了,不能跟喝醉的人计较,“知道了,我不动。你想说什么?说吧。”
今天的拍摄不顺利?还是剧本要大改不得不加班?心里堵着事情太烦闷才会喝醉酒,总是有个由头。
任明尧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装了许多事。闻言立刻随机揪一件出来,“宋子扬骂我没老婆。”
“……”
结果是告状。
“你想要的话,会有的。”程识顿了顿,勉强笑着说,“剧组里也有很多你的小迷妹,还有微博上……”
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显得特别混蛋。谁都可以说,就他不该说。但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程识”身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拆开了每一部分都能找到替代品,甚至能找到更好的。就拿眼前最近的说,周羽心言谈间对任明尧颇有好感,两个人只要你情我愿通上电,肯定能有发展。
他就是觉得,任明尧喜欢谁都比喜欢他强。他并不特别,也带不来任何好处,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可是我想要你。”任明尧没有片刻迟疑。
就算拆开了每一部分都能找到更好的,又怎么样。合在一起才是程识,这世界上就只有一个。
程识听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想要你。”
他好像喝醉了,又好像没有。程识眼眶酸涩,飞快地扭头不敢多看他,“你别这么说。”
他想到一些劝人惯用的语句,“你还年轻,等见过更大的世界之后就不会这样想了”之类的。可他们之间,任明尧才是见过世面的那个,反倒是他一直困在小小的房间里,连出远门都是今生第一次。
来到明海后的见闻,陆续从任明尧身边的朋友口中听到的过往,无时无刻不在动摇他。
可他从来都不是个运气好的人,已经不敢再期待太过完美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他可以鼓起勇气,跟任明尧以外的任何人尝试在一起,也可以接受自己因此获得一段失败的恋情。唯独跟任明尧,他是不敢试的。
万一在一起之后任明尧才发现其实没有想象中那样喜欢他怎么办?万一有一天分手了怎么办,任明尧会如何看待他?会比不喜欢的程度更严重,厌恶他吗?
他会像死了一样难过,会比那时下定决心再也不见面了更难过。他永远都会喜欢任明尧,从那个雨天开始,就像刻进骨子里。他可以接受年少分离,可以接受不通心意。他可以接受两人从没在一起过,但接受不了任明尧喜欢了他又有一天会厌倦他抛弃他的可能性。
“我有时候觉得,你是不是也喜欢过我。”任明尧喃喃地说,“你对我好,可你对谁都那么好……我不明白,你要是喜欢上谁,得什么样啊,吃饭都得一口一口喂吧?”
“……”
说得怪夸张的。可程识笑不出来,清了清嗓子认真道,“要不还是睡觉吧。喝醉酒之后胡言乱语的话,等酒醒想起来会后悔。很丢脸的,这个……这个我很有经验。”
“我没胡言乱语。也不会后悔。”任明尧握住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程识。我喜欢你。”
“我知道的。”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这辈子都喜欢你。”
任明尧懊恼道,“还是你烦我了?因为我缠你缠得太紧?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别怪我程识,我就是不敢松手了,一松手你就又不见怎么办?我保证不干涉你别的,只要你不跟别人走,你想干什么干什么。随便你考虑多久,我一辈子都等得起,你不喜欢我我也认了。”
程识快要绷不住眼泪了,可是纸巾离得太远,一只手又被他强硬地拉扯着脱不开身,只好任由泪滴砸到沙发上,洇成一小摊深色的痕迹,“要是我就想走呢?”
“你不想!”
“……”
“想也没用。”他太久没有转过头,任明尧又开始觉得他离自己太远了,索性环着他的腰蛮横地往自己身边拖,“到时候……我就把你关起来,或者收买程晓君,拿他当人质。”
程识好气又好笑,“你怎么不讲道理啊。”
“讲什么道理?讲理有什么用,只要能把你留下,我什么招都能使。”任明尧甚至上手掰他的脸,“转过来。我想你了。”
看见他脸上湿漉漉的泪痕,任明尧慌乱了一瞬,捧着他的脸蛋双手去抹,“你怎么……别哭了。”
程识摇了摇头,眼泪掉得更凶。
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些明明都是好听的话,好听到他都有些羡慕那些话里的程识了。心里酸胀得难受,却说不出原因,任明尧越是哄着他,他就越是哭得停不下来,细白的皮肤被眼泪蒸成绯色,睫毛湿哒哒地黏在一起,可怜兮兮地垂着。
任明尧哄了半天也没见好,渐渐也红了眼,咬牙道,“哭也不能走!”
程识眼前壁灯一闪,后脑勺摔进他掌心里,脑海里一片空白。
脸上残余的泪珠被吻了个干净,直到覆上他的嘴唇,滚烫地紧贴着碾转厮磨。陌生的电流在脑海中窜动,向着全身蔓延。他的理智随酒精一起蒸发,齿间不由自主地打开一条缝隙,被长驱直入的火热气息肆意品尝掠夺。
紧接着舌尖一痛,像是不可言说的惩罚。
他睫毛颤了颤,悬挂多时的泪珠终于凝成一大滴,顺着腮边滚落下来。
任明尧也尝到了,呼吸一滞,却没有放开他。
“就在我这哭吧。哭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
贴贴!
可以说是任某人为所欲为的福利章
乖巧. jpg
大家晚安
mua!
第43章 强吻他。
袭击他的吻愈发凶狠。程识意识却逐渐涣散, 脑海中有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程识你在干什么快停下来”,身体却不由理智控制,抬起的手只是放在任明尧后颈, 纵容般轻轻抚摸。
他以柔软的身体无声地接纳, 好像能原谅和包容一切暴行。任明尧不敢想如果有别人这样对待他,他会不会也以同样的态度承受一切。更不敢想,他现在哭成这样,会不会压根就是为了别人。
应允, 关潼,或者别的什么网友,这八年来, 他也曾躺在另一个人的怀里这样哭吗?
他紧闭着眼, 被亲吻时, 脑海中浮现的会是谁的脸?
如果他无论如何都要走, 怎么才能留住?难道还能真的关在家里不见天日吗?
得而复失的不安被酒精无限放大, 从酒桌边延续到沙发上, 任明尧能被这些想法逼疯, 只觉得自己说过的都是屁话, 给予程识的承诺也大都虚伪。
他根本就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空白的过去他无法不介意, 未来他也无法确定地握在手里。他迫切地想要一个保证,却对程识一点办法都没有。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明看起来这么好欺负, 实际却软硬不吃。
真想亲眼看看, 这具身体里到底装着怎样的心事。
反正软硬不吃, 还不如丢开顾忌只凭本能。任明尧呼吸加重, 脑子里像有团火, 把大半理智燎为焦土,滚烫的吻重重地印在程识颈侧,滚烫的手掌抚过他的胸腹,轻重与分寸都不顾了,企图用蛮力打开他的身体,要拉着他一起化为灰烬。
程识终于醒转过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始挣扎,可身上的人像座沉甸甸地压着山,推也推不动,直到最脆弱的地方被一手笼罩,不得已慌乱地哭出声,“……明尧!”
这一声像劈在任明尧头顶,让仅存的理智发挥作用。失控的行为在一瞬间停止了。程识还想趁机推开他,却被抱得更紧,只是交叠覆压的身体微微错开位置,声音低哑地警告,“别动。”
程识哪敢再动。多年来搞创作的经验在脑海中衍生出无数种可能性,哪一种都不是随随便便能消受得起的,只能僵硬地躺着等待他恢复平静,在令人忐忑的静谧中,心脏跳得快背过气去。
片刻后,任明尧的声音闷在他脑袋旁边迟缓地响起,“对不起。”
“你先起来。”
“对不起。”
任明尧没有动,声音却有些发抖,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想干什么,懊悔得抬不起头。
“我知道了。”程识调整呼吸,试图表现得镇定一些,把眼前的情况拉回正常局面,“你起来再说。”
任明尧没有再说话,可也没听他的。哪怕知道自己太胡来感到歉疚,宁愿道歉一万遍也必须得继续抱着。
本就是深夜了,程识被他折腾了一通,眼泪干在脸上皮肤发紧,却被压着胳膊都抬不起手来擦一下,只得陪着熬时间。
任明尧发酒疯是什么样,他算是见识了。
在漫长的寂静中,他望着头顶的壁灯,心跳一点一点恢复平缓的规律,清晰的视线也一点一点晕开,被困意裹挟看不太清。
任明尧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过话。以至于他忽然听见耳边又传来呢喃声,恍惚间还以为是在做梦。
“你刚来的时候,我对你不好。”
任明尧也像是在说梦话,没头没尾,声音断断续续,“我是生你的气了,我是故意的。对不起。”
“以后我再也不生你的气了。我帮你做家务,给程晓君冲奶粉。你教我,我什么都能做,我们好好过,行吗?程识,我想你了。要不是你回来,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想你……别走了,程识……”
这天晚上,程识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被他重复了多少遍。但直到最后睡着了再也没有声音,都只是松了力气,没有放开抱他的姿势。他防备着不把人弄醒再生事端,艰难地从任明尧身下逃离出来,腿还是软的。
先前给任明尧晾了半杯开水,这会儿都已经凉透了。他一饮而尽尚且觉得渴,又去倒了一杯喝完,把水壶拿来放在任明尧身边的茶几上,蹲在沙发旁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又克制地收回来。
他不记得任明尧有对他不好的时候。甚至连刚刚受过的欺负都转眼就忘,这样看着,只想任明尧不要连睡着时还皱着眉头。
他的犹豫不决,会让任明尧这样痛苦吗?
程识移开眼,靠坐在一旁,将脸深埋在掌心里。
任明尧就在沙发上睡了一夜。次日醒来,艳阳高照,干净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上等他醒来换洗。
嗓子疼得冒烟。他把茶几上那半壶凉水喝完,回头望了一圈。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程识已经带着程晓君出去了。
手机上有早晨留下的消息。
【记得喝水,好好工作】
【收工回来我们再说】
两行内容任明尧一眼就能扫完,退出微信后又重新点进去看了一遍才回复“知道”,放下手机重新闭上眼睛,脑袋生疼。
程识也是硬着头皮出的门。
他早上起床发现自己脖子上多了点不同寻常的痕迹。虽然不想带着吻痕出门,但更不想这么快就面对恢复理智的任明尧。即使知道他们接下来也不可能避过昨天晚上的话题,但起码别是现在。
他需要自己出去冷静地想一想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因此不可避免地遭到了钟鱼的调笑,顺便被拉去做些掩饰,“我带了遮瑕膏,好歹给你糊一层,应该就看不太出来了。”
今天原本要去关潼在读的大学参观,但他实在没有什么心情玩,只想找个舒服的环境坐着发呆。几个人也实在够朋友,即便不出去玩,还是把时间用来陪他,一起在甜品店里欣赏橱窗外的街景,吃吃喝喝玩手机,悠闲惬意。
下午程识收到了中介发来的消息。
【程哥你看看,这几个地方都挺好的,两室三室都有,干净敞亮,离地铁站公交站也近,一年起租】
【这几天有空来看房子吧?房东都挺好说话的,价格也可以再谈】
他没有回,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谁啊。”关潼捧着奶茶问,“任老师叫你回去了吗?”
程识摇头,“租房的中介。”
“你还要搬出去住?”钟鱼接话,不解道,“还费那个劲干嘛,现在住得不是挺好的么。”
“不太一样。”
程识无法跟他们解释那种“寄人篱下”的心情,只说,“是我的问题,总觉得不住在自己家里就不够安心。”
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只是暂住,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把任明尧的家当成自己家。可昨天任明尧说了那样的话,让他觉得自己如果真的离开,简直是犯罪。遗弃罪。
“我还带着小君……”
他不是第一次拿这个原因当借口了。关潼却问,“任老师真的介意小橙子吗?上次一起去漫展,我看他照顾孩子挺顺手的,也没有不耐烦什么的。”
“要不你还是跟他好好谈一谈,说不定他其实也喜欢小孩子,只是不好意思说呢。”
任明尧喜欢小孩?钟鱼对此不置可否,但也支持“好好谈谈”这个提议,“我觉得原因还是在你自己。”
只要自己愿意留下,任何问题都可以商量着解决。反过来说也是一样,只要自己不愿意,再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成为离开的借口。
程识嗯了一声,像是承认他们说得有道理,却还一副固执己见的态度。
“小识哥……要不你就跟他试一下吧。”
应允委屈兮兮地看着他,“快点发现你们俩不合适,然后赶紧轮到我行不行。再这么等下去我得猴年马月才能亲到你啊。”
“……”
“要不我插个队?”
“小孩子捣什么乱。”钟鱼说。
程识却垂下眼,浅浅地笑了一声,“我连小孩子都不如呢。”
他顾虑得太多,才会连试一下都不敢。
任明尧说得那样信誓旦旦,可他怕那些都是夸张的醉话。那只是喝多了,等大家能够保持自我清醒地对谈时,任明尧就会为自己酒后的失态道歉,澄清并非本意,保留一分余地。
然而内心隐秘的角落里,他把那些话反复回味了无数遍,震荡了无数遍。有一个冷静稳重的人,失控地说想念他,离不开他。即使知道是酒精作祟,他也渴望那样不留余地的告白都是真的,发自内心,永远不会改变的。
某个时刻他也想不顾一切地跟任明尧在一起,只活在那一刻。可一旦冷静下来他就会想到自己最初也最重要的人生愿望,是要远离过往轻松地过活。
任明尧是被他舍弃的过往中,最艰难的部分。他亲手丢掉任明尧才换来的安稳生活,眼看着越来越好了,又要因为任明尧的出现被打破吗?那当初他舍弃了一切,背井离乡孑然一身地走到今天,意义是什么?
他一个人熬过的八年时光,到头来,都是没有意义的么?
他想不明白,也不知道向谁去问。只知道在一起要面临许许多多的难题,而只要往后退一步,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他羡慕应允的坦荡直率,厌恶自己的自私和畏缩,却能够想见这样可悲的性格将会伴随他终生。
总有人说他温柔,随和,体贴,善良。没有人见过真正的程识是什么样。
连自己都消受不起,还能赖给谁呢。
他躲了一整天,最终决定不能拖到回茂华再说了,今晚就得跟任明尧好好谈谈下个月搬家的事。
天还没黑就回了酒店,他先把洗漱整理哄孩子睡觉以及一切杂事都做好,然后画画,心平气和地等任明尧回来。
他还不知道,今天任明尧没有去片场,晚上是被宋子扬和几个剧组的熟人拖出去吃饭了。
前一晚喝酒,后一晚养生。几个人在外面喝粥,走的时候还打包了一份,说带回去给程识尝尝。店里炸春卷味道也不错,只是要现做,其他人吃饱喝足转移阵地去娱乐,宋子扬留下跟他一起等,“还有这种觉悟?”
“他应该还在生我的气。”任明尧低头翻微信,没找到想看的新消息,“这些还不够。能赔一点是一点吧。”
“看着也不像是个有脾气的人啊。”宋子扬随口道,“你昨天不是没喝多么,走道都挺稳当的。你怎么人家了?”
“强吻他了。”
“……”
宋子扬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他,语塞了半晌,“要不……你买束花带着?”
“就那什么……赔礼道歉,不得带个礼物啊之类的么,光宵夜哪儿够啊。你要去买么?我顺便给小鱼也带一束。”
没点经验是不行。任明尧还真没想过这个,“这么晚了还有花店营业吗?”
宋子扬说,“肯定有啊。现在都二十四小时营业了,自动鲜花机都有,那一束束都扎好的。”
拎上做好的宵夜,两人离开了粥铺。慕名而来的老店藏在旧街上,他们是被刚才那几个同行的人带来的,离开时才发现谁也没记路。
好在离酒店就两三公里距离,手机导航走回去当消食了,正好沿途找找卖花的地方。
繁星初上,夜生活刚开始,城市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任明尧不用抬头就能望见远处酒店几十层上的霓虹灯流,只隔着两条街,身处这片却都是低矮的楼房。小店都早早打烊歇业,仿佛没赶上城市进化的步伐,被抛在了灯光黯淡的地方。
“这地段也不像有花店的样子。”宋子扬张望一会儿就失去耐心,“算了,等会儿回酒店点个跑腿直接送到大堂得了。”
任明尧没说什么,拎着宵夜想这时间程识应该已经回到房间,微信上却还没收到报备的消息。该不会是昨天欺负得狠了,今天连话都不愿意说了吧。
可也不对,早上还留了言的。宵夜坠得勒手指,他换了只手拿,还没来得及继续想,忽然听见什么微弱的声响,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宋子扬也跟着他停路灯下面,扭头张望着,“干嘛啊。”
“听到什么声音么。”
任明尧朝身边的巷子望去。没有路灯的巷口在他眼里黑得像个洞穴,完全估计不出有多深,更看不出里面是什么情况。
事实上也确实是黑。连宋子扬5.0的视力都看不清里面什么样,并不以为意地打算继续往前走,“好像是有,估计路过的野猫吧……哎你干什么啊?诶?”
任明尧:“我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熬夜冠军就是说
不要慌问题不大
明天不甜打我脑壳
睡辽睡辽
大家晚安
mua!
第44章 现在是春天了。
程识没等多久。稍晚些时候任明尧回到房间, 怀里报了个纸箱子。宋子扬跟在他身后进门,大大咧咧地吆喝,“我靠我靠快关门别让人给发现了。”
程晓君都被吵醒了, 打了个滚翻身起床, 迷茫着一张小脸左右望望。程识连忙放下电脑过去抱他。
“我去冲个澡。”任明尧放下纸箱,脚步没停就往浴室走,进去之前还回头说了句,“先吃宵夜。”
“哦……好。”程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进了浴室, 回过头宵夜被宋子扬放在茶几上。
宋子扬躲在墙边扒拉那只纸箱子,也随口招呼,“对对快吃趁热, 粥凉了就没那么好喝了。”
程识依言拆开宵夜。以往他都是在外面跟朋友吃过晚饭才回来的, 就今天没什么胃口, 晚饭只喂饱了小孩子。这会儿闻到咸骨粥的香味还真有点饿了。
浴室里很快响起淋浴声。他把程晓君抱在腿上, 夹了只春卷喂到一半, 看见洗手间那扇磨砂玻璃门上渐渐浮起雾气, 疑惑道, “你们干什么去了?弄得一身脏兮兮的。”
宋子扬还好。任明尧身上蹭了许多泥灰和污渍, 刚才进来时他没往前凑,看不太清情况, “不会是跟人打架了吧。”
“那不能够。法治社会。”宋子扬乐呵呵地眨眼,幸灾乐祸的语气, “真相只有一个, 他摔垃圾桶里了。”
“……”
程识闻言连孩子都放到一边, 下意识地站起身, 语速也变急了些, “怎么回事啊。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怎么没看着他?”
“诶别急啊, 逗你的逗你的。”眼看他当真,宋子扬反倒吓了一跳,连忙摆摆手,“没出事,你先吃宵夜,吃完过来这儿看一眼就知道了。”
谁还吃得下宵夜。程识直接走到纸箱前,“这是什么?”
任明尧夜盲他已经知道,还亲眼见识过,在自己家那么熟悉的地方都能磕碰,大晚上的到外边晃悠更危险,摔进垃圾桶里也不是没可能。
然而纸箱里的东西出乎他的意料。一只可怜的小脏脑袋探出来,瑟瑟发抖地看着他。
“就它。”宋子扬把纸箱里的小狗拎出来给他看看,感觉会把地板搞脏就又放了回去,“我们吃完饭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条巷子,听见里头哼哼唧唧的他就进去找了。里头乌漆抹黑的,还非要去看。找了半天才发现就是这小家伙在垃圾桶里倒腾。”
平时看见流浪狗过去就过去了,不至于爱心泛滥。要是已经成年的也没什么,这只看起来才一两个月大,还是小奶狗,又虚弱,既然看都看见了,任明尧没忍心放着不管,还是给抱了回来。
“刚才回来跟搞偷渡似的,酒店好像不让带着宠物上楼。”
小奶狗汪呜汪呜的,抖着身子不知道是冷了还是害怕,怪招人疼的。
宋子扬心想可能是程识比较喜欢小动物,任明尧才会带回来,否则搁在平时哪有这份普渡众生慈悲为怀的闲工夫,“他手上好像划了一下,你找找有没创可贴什么的……卧槽你没事吧?你别,狗吓着你了?不咬人的这小东西。”
程识听完话的反应更让人出乎意料,宋子扬有点手足无措。淋浴声恰好停了。任明尧只围了条浴巾在腰上,身上挂着水珠推开浴室门,也问有没有创可贴。
“有的。”程识迅速起身,低着头去到行李箱边,“我找找。”
这种应急的小物件他出门都会备着,不仅自己带了,连任明尧行李箱里都放了一份。
他拿到到浴室来,看任明尧靠在洗手台边,抽了几张纸巾按在手肘上吸掉水珠和渗出的血丝。
“用这个吧。”程识低声说着,一边动作也没停,连着撕开两只创可贴,整整齐齐的并排贴在任明尧小臂皮肤上。
伤口不深,但是一片,长长短短的几道。两只创可贴都没盖住,他又去撕第三只,可手指好像不听使唤,打滑又打颤,怎么都撕不开。
任明尧微微皱眉,一手握住他发抖的手指,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他的眼睛整个红了一圈,浸在透明的泪水里,甚至看得到眼球上隐忍的血丝。泪水随着脸庞的弧度倾斜被迫脱离眼眶,滚落出来掉在他手背上。
程识难为情地转开头,用手背揩了揩眼。
“怎么又哭了?”任明尧无奈地给他擦眼泪,放轻声音道,“就擦破点皮,不是骨折了,不至于。我带回来一只小狗,看见了吗?见义勇为来着。”
“我看见了。宋子扬告诉我,你从一条很黑的巷子里把它救出来。”
“嗯。挺可爱吧。像不像小君?”
“……”
程识破涕为笑,含着眼泪横了他一眼,“你才是小狗呢。”
“不敢不是。”任明尧也扬起嘴角,擦眼泪的那只手完成任务后绕到他身后,轻轻拍抚他的背,顺便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低声说,“心疼我?”
程识不敢抬头乱看,刚洗完澡都没好好穿衣服。只是垂着眼,听到什么就答什么,“……嗯。”
然后又说,“你为什么把它抱回来?明明就不爱管这种闲事……为什么啊。”
看到小奶狗时都还没觉得怎么样,听到宋子扬的话才真的破防。再加上他今天晚上整个心思都在别的事上,做好的心理建设里也绝对不包括这项突发□□件,属实是毫无预兆地破大防。
可他又怕是自己想多了,是在一厢情愿地给别人的善举增加无用的注解。他甚至等不到宋子扬离开就进到浴室里来,想听任明尧亲口说一个答案。又害怕又迫切地想知道,忍得浑身颤抖,脑子都快炸了。
“你知道是为什么。”
话音刚落,任明尧就看见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只好沉沉地叹了口气,将他环腰拥进怀里,语调和心跳声同样沉稳,“怎么能叫闲事。我不仅管了,还要把它带回家养一辈子。”
程识闭着眼听,话音落地缓缓地将额头抵在他胸前,瘦弱的肩膀抖得更厉害。
“那它一定,很想有人能去,救它吧。”
“嗯。是我到得太晚了。”
“冬天,巷子里,很冷的。幸好现在,是春天了。”
任明尧的手覆在他单薄的背脊上下抚摸,帮他顺气,能想象到他断断续续地抽泣着憋红了脸的样子,仍旧像往常一样担心他哭得太凶会昏厥过去。
“嗯。幸好现在是春天了。”
隔着一道门,宋子扬在外面哄着孩子一起吃宵夜,成功阻止了程晓君想进来找小叔叔的脚步。
他因此得到一些宣泄的时间,却也只是头抵着任明尧尽力吞下溢到喉咙的呜咽,不想让更多人听见,身体微微晃动,低声呢喃,“……我脚好疼啊。”
任明尧把他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一只手把握他的脚踝,温暖的掌心下触碰的皮肤却是冰凉的,“这里疼?”
“嗯。”他也不太清楚,骨缝里渗出的疼痛到底是来自身体还是心理作用。他看着任明尧拿毛巾去用热水浸烫,帮他敷在脚踝上徐徐按揉,自己连穿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也并不在意,只是对他说,“这样呢?会不会好一点?待会睡觉还是灌个热水袋吧。”
程识鼻子发酸,胸口涨疼几乎透不过气,却轻轻喊了一声,“明尧。”
他们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他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数年前他就对再见不抱期望。数周前他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数小时前他还在想,即使无法不伤害任何人,至少及时止损。
可现在他才明白,他想那么多根本都没用的。只要任明尧想,他哪儿都去不了。
很多年之前,任明尧给了他一件校服外套,他就把整个少年时期的暗恋拿出来回报。他以为是那时候年纪小,以为自己现在算是长大了成熟了,能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周到。可是考虑再多又能怎么样?在真实的,热乎乎的任明尧面前,都显得无关紧要。
他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人的好。
任明尧嗯了一声,停下动作看着他。浴室里的灯光柔和,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反射着亮晶晶的影子。一张红透了的脸,皮肤薄得好像浅浅啄一口就能咬破。
“我不跟别人走的。你放心。”他不敢看任明尧,却妥协般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走。”
任明尧的目光正落在他锁骨上方零落的吻痕上。
白天那些遮瑕膏都在洗澡时被冲洗干净了。过了一天,原本鲜艳的颜色变成暗红,被略微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血色好像逐渐又充盈回来,红得很暧昧。
程识破了大防才说出这句话,连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能说得出来。说完却没有立刻听见回应,不安地荡着脚尖踢了踢他的腿,“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任明尧郑重道,“我在想是该先道歉,还是该亲你然后再一块儿道歉。”
“……”
脖颈部被抚摸的意味有些变质。程识连忙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又听见他接着说,“不是为我说过的话道歉。昨天晚上我没喝到人事不清的程度,说的话都是我想说的。”
程识被他严肃的语气感染,“那是为什么?”
“你还没有同意做我男朋友。”任明尧一本正经地说,“所以昨天晚上我干过的事,现在我正在干的事以及脑子里想干的事,严格来说可以判猥亵罪。光道歉都不够。”
“……”
顶着一张高冷的脸这么正经地说“我有罪”。程识语塞了一阵,心里居然有点惶惑,结结巴巴地说,“那我,我不举报你。就,没事吧?”
任明尧抿了抿嘴角,实在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空出手结结实实地双手抱个满怀,“你怎么这么可爱。”
“……”
“我听到了。我很高兴,程识。”他说,“特别特别高兴。”
**
宋子扬一个人搞不定小孩子,很快就没辙跑过来敲门催促了。
“他们还在外面。你穿上衣服快点出来。”
程识拿开热毛巾跳到地板上,听见他问,“脚能使劲儿吗?”
“没事的。刚才就疼了一阵。”
快得好像一阵幻觉。程识原地踩了两下才推门出去,心情莫名松快,连门都变轻了,没怎么用力就差点连着外头的宋子扬推一跟头。
“嚯……你这……劲够红的,不是,你这脸够大的……呸。”宋子扬嘴瓢得话都说不清,“你快去哄哄你那小侄子吧,我是搞不定了。”
他跟程晓君没打过几次照面,到底不算是个熟面孔,本来也不会伺候小孩。程晓君属于一边吃得满脸都是一边还爱干净那种小孩,平时都吃一阵子就要程识帮他擦一擦再继续吃。
这会儿没人伺候了吃得很不舒服,他对脏兮兮的自己感到不满意,心情烦躁地抓起炸春卷丢进粥里,溅得茶几上星星点点到处都是。
程识平复心情,板起了脸,“小君不可以这样发脾气。浪费食物是不对的。”
平时可以无限宠爱,但犯了错就要严肃地讲道理。每到这时候程晓君甚至有点怕他,就真的像纸箱里那只小奶狗似的,可怜兮兮地垂着头挨训。倒也真能听得进去,听完还能反省,“小叔,叔,错了。不对,我。”
“是小叔叔做错了吗?”
程识耐心地引导他,“好好说。”
“是我。我是小君。错了。”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垂头丧气地说完整的句子,“是小君做错了。小君不对。”
“宝贝乖。”
程识带着他亲手收拾茶几上的车祸现场,行动里反省自己的错误。之后又一起吃饭,恢复到往日亲密的态度里,宠爱不减。
任明尧平时很少看到他教育孩子,主要程晓君也不怎么犯错,可能还是因为到陌生环境有些不安。宋子扬更是第一次,看得叹为观止,佩服地竖大拇指,“男妈妈yyds。”
“……”
把他赶回自己房间去睡觉,任明尧去接了盆热水,给脏兮兮的小奶狗洗澡。
程晓君在发现箱子里装着什么动物之后整个人兴奋得不行,学着动画片里的样子用小奶音模仿汪汪叫。但小孩子本身抵抗力就不强,刚从外面抱回来的流浪狗身上不知道有什么细菌,程识不许他摸还闹了点情绪。
“等一下宝贝,等汪汪洗完澡澡就可以摸了。”
程识一只手拿手机点外卖,找最近的宠物店下单了幼犬奶粉,一只手把他抱到洗手台上,看任明尧干活,“过来先看看,还不能摸哦宝贝,小心一点,胳膊别碰水。”
一句话里任明尧认领了自己的那部分,暗戳戳的还往前捎带着多连两个字满足私心。
洗完澡到吹干,被抱回来的这只小奶狗都很乖的没怎么挣扎。只是眼神中偶尔流露出无助的神采,有种被命运支配的悲壮感。
它不是什么被遗弃的名贵品种,就是普通的田园犬。背上大部分是棕黄色的毛,腹部是白色,也没有什么条纹。可能混了些别的品种,耳朵有点像拉布拉多,软软地垂挂在头两边特别可爱。
程晓君终于被允许触碰小狗,两只小手左右开弓轮流摸,一下又一下。几分钟之后小狗跟他熟了,朝着他嘤嘤叫,被摸一下就抬抬爪子,仿佛在菜鸡互啄的边缘试探。
“马上就要回茂华了,临时办托运有点麻烦。”
任明尧和程识蹲在旁边看两个幼崽迅速混熟,作为真正的命运支配者在商量,“明天还得去打疫苗什么的。我是想先把它留在这,找个朋友带它,过几天开车去茂华再顺路帮我们带回家。你说呢?”
“都听你的吧。”
程识点点头,语气尚有疑虑,“我真的能养它吗?”
以前在网上看到可爱的猫猫狗狗,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养一只崽。但总觉得那可是一条小生命,担心自己养不好,想着等手头更宽裕点的时候再去领养。既然要养,就给崽一个条件好点的家。
后来接到了程晓君,人类幼崽的养殖难度和成就感都超级加倍,他就没心思再想养宠物这回事了,这会儿听任明尧说“抱回来送给你”,忽然感受到一个老父亲的责任也在超级加倍。
两只幼崽注意不到的地方,任明尧悄悄牵他的手握了握,“能养好的。我们一起养。”
他私心里还希望能靠着这小东西,给程识多一份牵绊——小侄子是程识自己的亲人,狗子总能算是两个人的了吧。
程识心情很好,被他牵住时无意识地反握,手指交缠第一次没有挣脱,积极地设想,“那是不是还要起个名字?得给它起个好听又好看,又有意义的名字吧。”
“当然要。”任明尧配合地说。
“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这块儿还以为一章写不完
能放得下就不用双更啦
以后就是一家四口了
大家晚安了嘿
mua!
第45章 我们试试。
小奶狗毛还很短, 一直在发抖。程识把程晓君的衣服都拿出来,让他自己挑一件送给新朋友。
宠物店的外卖送来,小狗喝了奶又有衣服穿, 趴在地毯上又饱又暖地睡了。程晓君也不舍地回到床上, 新鲜劲儿还没过去,眨着眼睛睡不着,隔两分钟就翻腾着坐起来看看小狗,好一阵子才消停。
程识轻手轻脚地翻身, 看见任明尧也还没睡,靠在床头心不在焉地玩手机,总觉得刚才回来路上忘了点什么事, 就是这会儿还想不起来。对余光里的动静倒是很关注, 用口型加气音问了句, “睡着了吗?”
“嗯, 没关系的。”衣橱里还有一床被子。程识回到自己被窝躺下, 把被子拉到下巴舒服地裹着, 脚边暖烘烘地发热, 不由得笑了, “你什么时候塞进来的啊。”
“你带小君去刷牙的时候。”任明尧声音放开了些,关上手机也躺进被子里, 说话间仿佛第一天发觉,“他居然长牙了。”
“……”人家小乳牙都长齐了好吗。
“我想到狗狗可以叫什么名字了。”程识小声征求意见, “你觉得, 叫彩铅怎么样?”
“行啊。”任明尧其实没听清是哪个彩哪个铅, 但横竖先表示支持, 然后也对暗号似的小声地问, “为什么叫这个?”
程识说, “因为都是你送给我的。”
他又往被子底下缩了缩,遮住半张脸,似乎说这句话都不太好意思。然后才想起这会儿房间里没开灯,任明尧应该看不到他的神情。
但他能听到任明尧的笑声,很轻,似有若无的,仍旧感到脸上发热。任明尧反应过来了,对于自己也有份参与表示受宠若惊,“这是不是就你们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梦幻联动?”
“嗯……算是吧。”
程识说完这句,忽然词穷了。他面对任明尧侧躺着,任明尧也面朝着他。房间里光线昏暗,他知道任明尧看不到什么,可还是望着他应该在的位置没有闭上眼睛,没由来地为这想象中的对视内心悸动。
任明尧一直不转头睡觉,他也不舍得动,就这么隔着两张床之间的走道互相看了好一阵子,程识才期期艾艾地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突然说那么多话啊。”
孩子们睡着,终于可以聊点夜间成人话题了。很难说任明尧一直不睡是不是就在等这个,听到就答得飞快,“那还叫突然?我要是好好的没喝酒正常跟你说,是不是更得吓着你。趁着喝了点酒再说还显得顺理成章。”
老话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酒壮怂人胆”。只不过在他俩这儿,不是给喝醉酒的人壮胆,而是给听的那位。
程识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他昨晚再受冲击,好歹是坐在沙发边听完了。
要是任明尧又平白无故地告白,估计他会像在家里那天一样,脑子一懵就只想着快点把人赶走,什么也听不进去,“我以为你喝多了才乱说的。你认真谈心的样子真的很像镇子上喝醉酒说胡话的大叔。”
“……”
虽然但是,说到后来确实酒劲上头晕晕乎乎地睡着了。任明尧好像能反驳又不完全有底气反驳,梗了好一阵没说出话来,听见他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轻笑出声,便也妥协道,“行吧,你高兴了就行。”
程识好奇道,“那你真的喝多了是什么样子?”
“不太清楚,得问宋子扬。我喝多了会断片,酒醒以后自己想不起来。”
“哦……”他看见任明尧动了动,把放在外面的手臂收进被子里,变成跟他一样裹着的姿势,又担心地问,“胳膊还疼不疼。”
任明尧说,“你别再哭了我就不疼。”
“……”程识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的形象担忧,“你别告诉别人啊。我其实不是这样的……以前一年都哭不了一回的,除非是看到很感人的情节。”
“嗯,”任明尧接道,“那现在怎么忽然变这样了?”
程识抿了抿嘴唇,又不说话了。
“我总觉得你跟我住一块儿之后不开心。”任明尧说,“不是说你哭这事,就是平时也不怎么开心。”
他记得程识上学的时候总是会腼腆地笑。虽然都笑得很淡,但总看得人心里痒,说不上是为什么。好像崭新的毛笔蘸了水,湿润后的软毛微微散开,触在心尖一下下地轻刷。
最近就很少能看见了。像笔刷晾干套上壳束之高阁,很久不用也不愿再用。
程识自己没觉得。他总是在烦恼以后怎么办,心事重重的,灰暗的过往又时时如同鞭子在他脑海中抽打,被过去和未来困扰着,反倒很少注意当下。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住在大伯家,似乎也是这样。什么东西都不敢要,饭没吃饱也不好意思添第二碗,睡在床上也不安心,总觉得很快就会被赶出去,每天都在想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想一个人待着,拥有只属于自己的一片安身之地。
他明明知道,任明尧跟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只是刻在骨子里的胆怯和排斥难以轻易清楚,也是条件反射,对事不对人。
再怎么想,今晚在浴室里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冲动也好妥协也罢,总没法儿再收回去。任明尧还说了好几遍“我听见了”,就好像在提醒他不能反悔。
程识酝酿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一贯委婉,“你……喜欢小君吗?”
任明尧想了想,“还行。”
他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嫌麻烦又吵闹。但程晓君大多数时候都乖巧安静,还长得像程识。
“我以后还是会做家务的。”
程识说,“但是你不要给我发工资了。”
任明尧有点儿明白他什么意思了,欣然道,“那给你发零花钱。”
程识没有拒绝,被子下因为紧张无意识攥成拳的手指松开,绷着脚背蹭了蹭热水袋。
他是真的很多天没有好好跟任明尧说过话了。
自从任明尧开始出差,他们在通电话也好,酒店住一起也罢,都没有放松地聊过天。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虽然每天都见,可还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他虽然内向,可是话很多,对身边不起眼的小事也会有细微的感受。任明尧本身很少察觉那些,听他说起却觉得很有意思。
就像现在这样。
程识第一次离开家门,这两天在明海见闻颇丰。街道边景观树的品种不同,垃圾桶的款式和摆放位置不一样,用餐顺序和饮食习惯,新建筑和旧街道间是如何相融。城市的差异都在这些地方积累变化,和自己生活惯了的环境截然不同,最终组成有趣的陌生模样。
任明尧不是第一次来明海出差,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酒店和片场,不出去玩,也从没注意过这些。
程识一听他什么都不懂更有诉说欲了,絮絮叨叨地说到半夜,把自己说困了,边打呵欠边说,想到一段说一段,临睡着前还在惦记,“我们今天去了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路对面是一个公园,有好多人在那里组织家庭野餐,很多大人带着小孩子在玩。”
“等回了茂华,我也想带小君去春游。再不去就是夏天了。”
“挺好。”
任明尧问,“带我吗?”
程识笑起来,“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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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带狗狗去体检打疫苗,呼朋引伴得到了不少关注,关潼还把自己家里的宠物用品都拿出来送他,“之前我哥也养过猫,这些都放了好多年了也没舍得扔。放着都是放着,给彩铅用吧。”
从病历开始,这只两个多月大的幸运小家伙正式拥有了自己的名字。怀抱着多养一个儿子的心情,程识又在网上买了不少东西,零零散散都寄回家去,看到中介的微信,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回复人家。
【真抱歉,我这边暂时不用找新住处了,辛苦你了】
任明尧提前完成了自己负责的剧集,跟后面来的编剧交接完就能回家了。但还有时间,回家之后也没什么要紧事,就问他要不要去说过的公园里春游野餐,玩一天再走。
程识:“啊?什么公园?”
任明尧:“……”
他说的时候都快睡着了,属于放空式絮叨,说完自己都没往心里去,任明尧却还惦记着。程识愉快地答应,临时去711买了堆吃的喝的,带上彩铅的狗粮,野餐布往草地上一铺,三人一汪过来晒太阳。
程晓君对彩铅身上的牵引绳很感兴趣,认为是某种新奇的衣服,早上还试图往自己身上套。程识花了很大的劲儿说明人狗有别,正经宝宝不穿这个,才让他勉强同意穿自己平时的衣服。
今天天气好,这会儿原本空旷的草坪上野餐布已经遍地开花,一家一家的欢声笑语。程识看着自己身边的大大小小人人狗狗,恍惚间觉得也是个正经的一家四口。
如果人生都是如此安稳温馨的日常,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下一秒,程晓君拉着彩铅的绳子在草地上转着圈地跑,开始遛任明尧。
程识:“……”
任明尧步子大,迁就着前面两个小的佯装追赶,实际上不怎么费力。他看着却笑得停不下来,猛地深呼吸了一阵子,肺都通畅了。
放在野餐布上的手机屏幕忽地亮起来。
【乘十老师,你现在人在茂华吗?有没有时间出来见一面?】
【听说世贸那边有家新开的咖啡店挺不错的,想请你喝杯咖啡鸭】
程识边笑边拿起来看,有些意外,但回复得很快。
【不好意思啊,我现在不在茂华】
【是有什么事吗?关于我作品的版权?】
【没有事啦,放心,版权进行得很顺利】
【那过几天等你回来了咱们再约~】
对面语气寻常,应该没什么大事。程识放下手机,躺倒在草坪上,手掌下草芽攒动,刺得有点痒。
他连载数年还从没见过负责自己的编辑,心想见见也好,多个朋友生活更丰富。合约就快到期了,以后他也该走出自己的小天地,接触更大的世界。
春天真神奇啊。让人觉得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什么事都有希望。
他会变得越来越好,把以前那个灰暗的自己远远抛在后头。他真希望全世界都能把过去的程识忘掉。程识荒谬地想,要是他跟任明尧小时候不认识,今年才第一次见面就好了。
要是任明尧只看到他很厉害的样子就好了。
程晓君跑了一会儿玩累了回来休息,程识胡思乱想被打断,打开果汁给他解渴。彩铅的狗粮已经用奶粉泡软,在旁边呼哧呼哧吃得很香。
“过段时间,等手头的连载结束了,我想找个机会再回趟老家。”
他打开三明治,递给任明尧,“小君年底就三岁了,上幼儿园要好好准备。”
程晓君只跟自己熟悉的人玩,被他带着去小区楼下散步或是今天在公园,遇到好多同龄小朋友,却都表现得很难融入。
这样太可惜了。还是要去幼儿园,他希望程晓君能交到很多善良的朋友,到时候他会烤很多小饼干,给小君带到学校去和朋友们一起吃,开开心心。
“景悦就有配套的,不知道条件怎么样。”
任明尧接话道,“我也有几个同学是大学毕业就结婚的,现在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回头问问他们看需要什么材料。”
“行。”
程识看着他几口解决了三明治,刚灌完矿泉水顺气,就又被两个玩疯了的小家伙缠上,一人一狗往他身上扑。
任明尧索性躺在草地上,由着程晓君骑着他的腰,在他身上闹着玩。
程识捧着脸笑,旁边看了一会儿,还拿出平板画了几张速写。偶尔在程晓君的脚丫快招呼到他脸上时出手帮忙,“我怎么不记得你这么会陪小孩子闹?”
任明尧装模作样地叹气,“以后不会也得会了。”
程识微怔。
那样被小草绒绒地攒动手掌的触感,仿佛也转移到了心上。
应允说帮他照顾小君的时候,他觉得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可同样的意思从任明尧口中表达出来,就觉得……
旁边出游的家庭观察他们这奇特的组合许久,终于忍不住好奇地过来问,“你们是一家子吗?”
任明尧只是笑了笑,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这一眼里仿佛蕴含着难言的隐忍和委屈。程识被看得心肝都颤了,抿着嘴角又用牙齿磨了磨,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刚要说什么,就听见他略微提高的声音,“我想起来了。”
“……什么?”
“那天晚上。带彩铅回酒店的时候,本来说去给你买花赔礼道歉的。”
怪不得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任明尧恍然道,“忘了给你买花。”
其实并不需要道歉……
错过了时机想要开口就变得艰难。程识喉头滑动,顿了顿,最终无奈道,“这么说,我忽然想起来,前些天也说过等你回家,要给你买花的。”
“那订两束送回家。”任明尧说,“等明天到家正好能看见。也不用再发愁带回去了。”
程识心疼东西,要是现在买了放在酒店里只能看一天,带着回去太麻烦,丢掉估计又要舍不得。
送机时关潼和应允都来了。应允尤其恋恋不舍,当着任明尧的面耍可怜那套,“小识哥,真的不能亲你吗?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程识有点为难,但还是把怀里的孩子放到旅行箱上,“可以抱一下。”
“好耶!”
“……”
任明尧面无表情地把旅行箱往前一推,“差不多得了。赶时间。”
程晓君坐在箱子上往前滑了一段,“芜湖”一声张开小手,把拥抱的两人隔开,“还要,推。再来一次。”
应允不满地跟着喊“再来一次”,还没抱够。
程识哭笑不得,登机在即,不舍地跟朋友说了再见。
“小允还是个孩子,你别跟他生气。”
飞机上任明尧一言不发,显然是有意见。程识不想自己的朋友被嫌弃,解释道,“他其实性格很好的。”
“性格好就能抱你了?”
任明尧听见这名字就心气不顺。如果不是那小子长期拐骗,程识不一定会瞒着他大老远跑到明海来——虽然他确实因此提前许多天见到了程识,但还不足以成为抵消应允拐骗行迹的理由。
“话不是这么说……”
“那怎么说?”
任明尧直白道,“他说了喜欢你吧?你怎么说?”
“我说让他好好读书。”
“……”
任明尧一时语塞,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低声道了歉。
哪有资格生气啊。有什么立场生气啊。
程识摇了摇头,并没有在意,还在心里盘算前一天没说完的话。
他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感觉什么时候开口都不太对。这么盘算着,后半程都没怎么吭声。
任明尧就怕他不吭声。每回这样都感觉是在憋什么大招,这一路上都提心吊胆,打车时脸色严肃得把司机都震住了,怕卷进什么麻烦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接单。
好不容易顺利地回到了家。任明尧先开门进来,没接孩子,转身直接蹲下给他换鞋。他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就提过一句,高帮的鞋带太难解。
单膝蹲下去的姿势很像求婚。程识愣了愣,没阻止,甚至有点走神,盯着他乌黑浓密的发顶,心想这人天天熬夜赶稿,怎么一点都不秃啊,“任明尧。”
任明尧乍一被点名,恍惚间觉得他下一句就是“搬走了不过了”,没敢抬头,“嗯?”
“我们试试吧。”程识说。
他忽然觉得,只要开口就好了。只要开口,或早或晚,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合适的时机。
以后会怎么样他不敢想。他就是这样,只要想了就会往最悲观的方向去。那还不如不想,只关心当下。
如果你不嫌辛苦,我也不害怕。
就试试吧。
任明尧动作一整个僵住,这时候才抬眼看着他,露出一个接近懵住的表情,“……你说什么?”
“……”
程识深吸一口气,认真地重复,“我说,我们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这还不甜?
晚上写不完
明天中午更
第46章 这还不甜?
程晓君敏锐地察觉到, 最近家里的气氛不太一样。
客厅和卧室里一直放着新鲜的花束,小叔叔心情好才会烤的饼干和小甜点现在每天都有。睡觉时间提前了,两个叔叔还总是背着他说悄悄话。
除此之外, 因为小叔叔也要去某个名为健身房的地方, 他每周都会有几天要跟另一个任叔叔独处。
一两次的不习惯,三四次后就无所谓了。任叔叔不会烤小饼干,但勉强可以陪他搭积木。况且每次小叔叔从健身房回来,都会带着他一起洗澡, 也是他喜欢的玩水环节。
他喜欢水,喜欢暖和,因此喜欢洗澡。从某个地方游玩回家之后, 喜欢的原因又多了一层——洗澡时间是他难得能跟小叔叔独处的时间。
任明尧自己都不知道是哪句话说对了, 或者是巧合抱回来的狗子取悦了程识的心, 总之确认过他不是因为身上没钱才委曲求全留下的之后, 一系列行径逐渐变得肆无忌惮。
最令程晓君不满的, 就是两个叔叔每天待在一起的时间显著增加。
任明尧接下来几个月都没有出差项目, 窝在家里写剧本天时地利人和占尽。尤其前期所谓的“找灵感”阶段, 一改往日关在书房里加班工作的勤奋模样, 基本上就是游手好闲,每天从睁眼到闭眼都在找程识。
虽然程晓君是个不黏人的小朋友, 但不代表他愿意看到自己的家长被别人黏,占有欲被激起, 原本除非程识伸手很少要抱的, 现在也时不时地就要找小叔叔贴贴以示主权。
作为被贴贴的对象, 程识连看个动画片都不得不怀里揣一个背后挂一个, 作为夹心饼干的夹心, 感受到生命不能承受之宠爱。
任明尧长手长脚把他俩整个圈在怀里, 陪着看小猪佩奇,忍不住发表意见,“这些猪怎么有四只眼睛,有点瘆人。”
“……”
“你往后靠。”任明尧说,“坐这么直干什么。”
程识背对着他,宽松的t恤下是不盈一握的细腰。剪了头发之后清晰露出的肩颈线更漂亮,从领口到发梢那一段皮肤白得晃眼,毫无瑕疵甚至还有点单调,适合印几个印子当作点缀。
“不用的,我习惯这么坐。”程识不太好意思靠他身上,怕太重了压着他会难受,“哪里有四只眼睛?不是都两只么。”
“你看,镜头拍的都是侧脸,每只猪都是朝着镜头的这边长两只眼睛。那还有另外一边呢?不得对称呢。”
他还有理有据地分析,“想象一下拍正面的样子。”
“……”
好好的卡通片被分析成恐怖片了。
程识摇了摇头,把脑海中离谱的画面驱散开,听见怀里传来小小的哈欠声,低头问,“小君困了吗?要不要去睡觉觉?”
闻言任明尧倒是先坐直了,一副等待已久的模样,伪善地说,“我抱他去睡。”
程识好笑道,“你抱他哪还睡得着啊。”
“要睡。”程晓君握着小拳头揉眼睛,被他轻轻拉开,“走,今天讲四只小猪……不是,三只小猪的故事。好不好?”
任明尧被他回头瞪了一眼,倒在沙发上乱笑一气。
程晓君睡觉很快,睡前故事最多听两三个。十分钟后程识轻轻掩上卧室的门走出来,看到沙发上这人居然还在,“不去睡觉吗?”
任明尧摇头起身,一只手按在自己旁边的沙发上。
程识抿起嘴唇,拘谨地拉了下后衣角,走过去坐在他指定的那块地方,“怎么了?”
任明尧挪动位置,又躺倒下去,后脑勺垫在他大腿上,“也抱会儿我。”
“……哦。”程识下意识地抬手,由于对方太主动接都不用接,顿在空气里迟疑一会儿,落在他发顶上摸了摸。
回来一周多了,偶尔两人独处时,还是会恍惚觉得有点不真实。
漫画里构思过很多类似的图景,上手操作还是第一次。程识用摸程晓君的手法摸他,可跟摸小孩子怎么能一样,没一会儿就把自己摸得脸红心跳。跟画画时无风无浪的心情截然不同。
任明尧闭着眼睛好像在休息,他就没什么顾忌地边摸边看。天生五官优越,高挺的鼻梁和眉眼扛得住这种死亡角度,哪怕躺着都是好看的,连嘴唇,嘴唇也……
他不自觉盯得时间久了些。任明尧莫名地弯了弯嘴角,头顶往上蹭了一下他的腿缝,“想什么呢?”
程识的手僵在他头顶,下一秒腾地涨红了脸,窘迫得差点把他脑袋推出去,“你……你要睡觉,就回去房间里睡!”
“谁说我想睡觉了。”任明尧坐起身,随手揉了揉头发,反过来把他拉进怀里,吻下去的同时理直气壮,“有男朋友的人为什么要自己睡觉。”
乘十老师博览群漫,阅片无数,可以说理论知识相当丰富,但实战经验着实堪忧。亲一下腰就软了,脑子里哪还有知识,只有浆糊。
“你一回家就不叫我名字了。”任明尧含着他的耳垂,模糊不清地要求,“叫一声我听听。”
他的身体和性格一样柔软,挨了欺负也不抱怨,只会羞赧而委屈地含着泪,眼尾一片氤氲的绯红,颤着嗓子小声地喊,“明尧。”
这样又乖又软的老婆谁能放得开。
任明尧重重地吻他,把自己眼里过分无瑕的皮肤全吮上红印子,暧昧的颜色看进眼底越发控制不住手劲儿。
程识被揉捏得难耐又不安,朦胧的视线里望着自己房间那条门缝,“小,小君……”
“他睡着了。”
任明尧看了一晚上的小猪佩奇就是为了等这会儿,刚想干点什么,背后传来奶里奶气的一声,“程识。”
“程识,程识。”
“……”
程识立刻清醒过来,推开身上正要为所欲为的人,擦了擦眼睛又清了清嗓子,快速地调整成平常的语气,“宝贝怎么了?别怕。”
程晓君委屈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抓着入睡时抱在怀里的安抚玩偶,攥紧了一只兔子耳朵,另一边耷拉在地板上,一副没人要的可怜样。
“小叔叔在的,别怕。”
任明尧眼看着程识朝他走过去,头都没回,“走吧,乖乖去睡觉。”
这就是有男朋友的生活吗。
不是单身,胜似单身。
任明尧深夜在卫生间里思考人生,打开抽风机默默地抽了根烟。
程晓君自己睡觉还是个问题,离开程识超过半个小时就随时有可能惊醒。
半个小时够干什么的。
任明尧对此颇有微词,但显然自己处于竞争的劣势,收拾完现场把烟藏好,去书房严谨地列了个“程晓君喜好清单”。
隔天再陪他玩儿,就能有针对性地展开谈话。
任明尧拿起他最喜欢的玩具:“喜欢积木还是喜欢小叔叔?”
程晓君头也不抬,“喜欢程识。”
任明尧拿起他最喜欢的食物:“那喜欢橙橙还是喜欢程识?”
“喜欢小叔叔。”
“很多橙橙呢?买十个。要不要?”
“要小叔叔。”
“……”
程识抱着平板在旁边画画,听到这忍不住笑了,“你在干什么啊。”
“进行了一些无效沟通。”任明尧郁闷道,“我们在自己家里亲热,怎么整天搞得像偷情一样。”
“你别乱用词……小君会听到的。”
“那我带他去睡午觉。”
晚上彩铅就要到家了。程晓君兴奋得睡不着,任明尧耐着性子拍了好一阵。他也讲故事,声调平平没什么起伏,反而更催眠些,终于搞定小家伙走出卧室,程识还在工作,抬头对着他笑了笑,“辛苦啦。”
任明尧嗯了一声,“在画什么?”
他需要一个人独处的工作空间,共享书房的提议到现在都没有被通过,也习惯用数位板,除了一些放福利的私稿,不常在平板上画画。
“和关关他们玩的新企划。”
这个内容虽然中二,好在比较健康,程识举起来给他看,“花吐症。你知道是什么吗?”
“听着不像是我们这个次元的东西。”
“对,是种虚构的病症。”
程识把平板放在膝上,调整图层效果,边做边说,“就是假如有人得了这种病,就会不断地吐血和花朵出来,直到他暗恋的人也喜欢上他,用真爱之吻做解药才能痊愈。”
画面上的少年侧脸俊美无暇,暗红的口中却含着大朵花朵,下巴血迹斑斑。他端详着,总觉得还少了点氛围感,又画出一串破碎的花瓣。
任明尧跟着品味一番,“这设定似曾相识。”
“很多作品里都有类似的意境,到了大结局最危难的时刻,爱能拯救一切……屡试不爽,骗了我好多眼泪。”
程识一边画一边琢磨,“诶,我要不要加点眼泪?”
任明尧没再打扰,看着平板上的画面一点点变得丰富起来。
都说一个人工作时格外专注的模样是会发光的,回想从前每到期末跟宋子扬一起赶作业的情景,发光没见过,发霉还差不多。他心里加了一句,还得是喜欢的人。
程识画得差不多了,才想起来问他,“你今天也不工作吗?”
“作不出来。昨天晚上睡不着倒是作了一会儿。”他语气着重点在昨晚,似乎还有所怨念,“刚刚发去给同事看,被围攻了。”
“……”
程识试探着问,“是昨天晚上状态不好吗?”
“那倒不是。”任明尧诚实地说,“是我本来就不擅长这个戏。”
他下一部戏就是家长里短的都市剧,里头三代人的爱恨情仇上到婆媳关系,下到小孩儿早恋,对他而言非常有挑战性。
他不想永远只当个类型片编剧,有些东西现场调度时更有趣。即使不擅长的题材,起码都要尝试一遍,才好积累更全面的经验。
今天这场写的是小孩儿那对闹矛盾,男生后悔想认错。程识听他说了一会儿,问,“你本来是打算怎么写的?”
任明尧说,“放学后去她家窗户外面喊对不起。”
“……”
“这样不合理?认错就说对不起啊,要不还说什么。”任明尧发出真心的疑问,“以前不是经常有人告白喊话?他们说要甜一点,这还不甜?”
程识都有点心疼他的同事了。
“你是不是古早电视剧看多了,就记得土嗨现场。”
任明尧撇了撇嘴,“我同事也这么说。”
“你说的那种……也不是不行,但放在两个十来岁的小孩身上不太合适。”
程识帮他想了一会儿,认真分析,“学生时代的好感大多都是藏在心里的,表现得太狂放反而没有青涩朦胧的意境了,也不利于塑造氛围。”
“有道理。”任明尧恍然点头,虚心求教,“那怎么道歉才合适?”
“小孩子之间的矛盾要解开也不难。”程识说,“要不让他们放学之后约着一起去吃个小吃?要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说,这样比较好开口。”
任明尧恍然又点头,又求教:“那直接说是不是还不行,要怎么约?”
“……”
属于是一口一口地喂了。程识耐心指导,“传纸条之类的吧。这中间还可以搞出乌龙,被别的同学看见或者传错人,还有好多可以画……不是,还好多可以写的。你就想想我们当年上学的时候都在干什么,照着写就行了。”
当年啊。任明尧回想,“能写去吃小馄饨么?到时候去我们学校后街那个摊儿上拍。”
那个馄饨摊不知道还在不在。他跟程识晚自习下课后偶尔会一起去吃,好几年下来去了数不清多少次,老板都认熟了。
明目张胆地夹带私货。
“行啊。”程识笑着说,“或者你让他去问问题,书页里夹着小纸条。上学的时候常常有人会那么干。”
任明尧若有所思,“上学的时候是有很多人问问题。”
他当班长那些年碰到的尤其多。前后左右桌都讲过题,还跑半个教室过来问题的都有。
“我记得还有女生从隔壁班跑来问你题目呢。”
程识有意无意地说,“你都看不出来?她们哪里是真的想问问题啊,眼睛都没在题目上。只是为了来看你。”
“是么。”任明尧不太在意。他那时候已经有了“为好兄弟上清华”的自觉,课间都不怎么出去打球了,大部分时候头都懒得抬,不听声音压根不知道来问题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但即使时隔多年,也不妨碍他对这份观察力和细腻的心思叹服,“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程识老师。”
“……”
程识被他叫得耳根发红,不知道是因为那声带笑的称呼还是别的什么,只说,“是你太笨了。”
因为我也在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来辽!
从中午写到下午了www
还剩两天希望快放假尽情摸鱼
明天晚上更
大家明天见mua!
第47章 纯情。
那些小女孩写给任明尧的情书他都还留着。总觉得都是人家的心意, 随便丢掉不太好,私心又不想给任明尧看,只好都装在那只旧饼干盒里。
“以后有你帮我把关, 总不至于再受他们嫌弃了。”
男朋友到手之后连同事业都前景大好, 任明尧心情愉快,把平板从他手里拿开,“等彩铅到家,你少不了还得收拾一晚上。就趁现在分两个小时给我吧。”
“干嘛说得这么可怜……这么多天没见, 彩铅说不定都长大一圈了。”平板被夺走前,程识抓紧时间输出一张图片格式发到微信群里分享,抬起头就看到对面电视墙旁漂亮的铅笔展示架。
简洁的亚克力展示架上摆着任明尧集齐的五百色彩铅, 丰富的颜色仿佛一行行彩虹, 有生命力地流动。
“你是怎么挪出那块地方的?”任明尧跟着他一起欣赏, 心里甚至感到不可思议, “好像那里一直就空了一块地方, 专门用来放铅笔似的。”
那块地方从前当然不是突兀地空着。程识把客厅里的家具位置做了些微妙的变动, 绿植挪一挪, 电视柜挪一挪, 小书架也挪一挪,最后什么东西都没少, 但就是增加了放铅笔架的地方,看起来还很协调。
大概是基因里沉淀着操持家务的才能。他又操心道, “阳台那么大, 只放了一套藤桌椅, 每次看到心里都空落落的, 我想买点植物回来养。”
“行啊, 都行。”那套藤椅还是买家具的时候送的。任明尧从没注意过自己的阳台是否需要装饰, 也乐于听他如此指挥。“每次看到都空得难受?那还憋着,怎么不早点养。”
“以前没打算……就想着忍忍得了。”
程识有些心虚,犹豫了一会儿,声调降下去,“就想着,反正也不是我家……不好乱动东西,也不必要花太多心思摆置。”
正好踩在某些人的痛点上。
任明尧说,“现在舍得花心思了?”
“嗯。其实也不是每次看到都……就是我前些天晚上睡不着觉,去阳台透气的时候忽然想到的。那天一不留神待到天亮了,还看到了日出。”
他想着怎么转移话题,边说边拿手机翻找相册,“你看。”
城市还浸没在昏暗的边缘,远方的一线曙光已然割裂黑夜,天际泛白,使得暗的更暗,亮的更亮。这画面似曾相识,任明尧心中一动,也拿出手机翻照片给他看,“我也拍到过。”
同一个阳台,同一个方向。在不同的时间里,他们看过相同的日出。
“太阳都升起来了我还在想,阳台真的好大啊。可惜你没心思打理,不然有时间的话可以种点小番茄试试,买那种长长的木头花箱,带花架还有栅栏的那种……”
“种。种多少都行。”
任明尧环抱着他的肩,手下动作逐渐放肆,“让我尝尝你亲自种的甜不甜。”
想尝的不止小番茄。
程识被热衷基建的种族天赋支配,陷入种植的畅想,回过神来已经被揉进怀里到处点火,声音被截得断断续续,“你也要一起种,我们应该带着小,小君,一起,亲手浇水,施,施肥……”
“马上施。”
任明尧把他放倒在沙发上,趁孩子不在进行一些无法全年龄观赏的咬耳朵行为,“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要不把主卧次卧的墙也打通?我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你。”
“胡说……次卧隔壁是书房,又不跟主卧连着。”
“那打通了我睡书房也行。”
“……”
这个人终于回到他身边,一潭死水的生活终于能结束了。哪怕哐哐砸大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甚至乐见其成。把从前那些没有意义的日子都砸碎了吧,就得跟从前不一样,任何改变都让他觉得心里舒服。
因为他们现在是两个人了。
任明尧摘掉他鼻梁上的眼镜,重新吻上去,还没怎么进入正题,倏忽间微信电话的提示音就煞风景地响个不停。
应允在这种时候,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程识哪里敢接,挂掉后起身拉好衣服,回拨了一通语音。
“小识哥!你怎么不理群里的消息呀,我看到你的画了!好会画!不愧是乘十老师!”
“……”
他是个急性子。程识发完画之后就没空再看手机,不知道群里都发了什么。一连串的彩虹屁无人接收可怎么行,等了几分钟就耐不住性子直接打电话过来唠嗑,左一句“想你了”右一句“有没有想我”。
任明尧硬是在旁边听了个全程,不乐意听还非要听,生怕漏了哪句是会对自己的地位产生威胁的话。
好在程识聊天语气虽然软,在对方贼心不死明里暗里频频示好时,话语中也没有给留出半点可能性。充分发挥了男朋友的自觉。也令男朋友感到满意。
“其实他只是这么说着玩玩而已。不是真的挂心。”程识说,“前些天在明海,他们都给我出主意,小允还劝我跟你在一起。”
“是么。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人缘这么好。”
“……”
“别聊他,又耽误我十分钟。”
在彩铅到家之前,任明尧认真地为自己争取能独占男友的每一分钟。可他的朋友实在太够意思了,说好的晚上到,还怕他家里孩子等着急,才下午就连狗带笼地拎上了家门。
“可以啊兄弟。”
门铃一响,又一位被以姜乐乐为首的八卦精们荼毒的朋友朝他挤眉弄眼,“真有福气。刷一下老婆孩子狗子都有了,人生赢家啊。”
“……”
程识躺在沙发上喘气,听见这话臊得更不敢起身。
“谢了。”任明尧却面不改色,甚至跟朋友碰了个拳。
“福气分你。”
**
这天晚上本来是程识平时要去健身房的时间。接到彩铅之后程晓君也睡醒了午觉,家里果然娃飞狗跳,他压根抽不出身,只好让任明尧替他跟教练说一声家里有事,改天再约时间。
他的拳击课教练任明尧也见过两次,技术是靠谱的。专业上挑不出毛病,那其他的即使再不放心也不好阻拦。
程识本人表示十分期待:“教练说跟着他学,以后保证我一拳一个嘤嘤怪。”
任明尧于是认真思索了自己的伴侣变成金刚芭比的可能性。
还能怎么样呢,他开心就好。
彩铅真的跟程晓君很像,到了新环境也很快就适应下来。晚上临睡时两个好朋友难舍难分,程晓君舍弃了安抚玩偶,甚至没有让程识陪伴,抱着新朋友一起睡得很香。
因为晚上疯过一阵子,他睡得很沉,呼吸时小肚子起伏。彩铅侧躺着摊在他身边,软乎乎的腹部也跟着呼哧呼哧,程识静静地陪了半个小时,还给两个小家伙拍了几张照,看得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身为家长的使命感也越发厚重。
“以后我要好好赚钱,养小君和彩铅。”
任明尧眼看他又拿起平板,似乎斗志昂扬还有要加班的冲动,“怎么不想着连我也算上?”
程识抱着平板摇头,“你那么有钱,哪里还需要我啊。”
回家之后他的零花钱比之前不减反增。这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每天闲着不干正事莫名其妙就给他发红包,说心情好。做家政的时候还是月薪,当男朋友反倒变成日薪了。
“那不一样。我以后要是接不到戏,写不出剧本,照样是要喝西北风的。”任明尧又发了个红包给他,顺手把他的平板抽走,“买你一个晚上。”
“都要喝西北风了你还……”
“趁现在还有钱,抓紧挥霍。”
程晓君有彩铅陪着睡觉,应该不会再很快惊醒了。难得有一个晚上不会被孩子打扰,任明尧随手打开投影,心猿意马地找电影想放着当背景音搞搞氛围。
“有没有那个,你拍的那个。”程识想起大家安利给他《雨天》时不约而同的暧昧表情,说话后半截语气都不太对劲了,“就是,周羽心演的那个。”
“啊,那个。”任明尧点点头,陪着他打暗号似的聊天,“有吧,我记得当时他们刻了张蓝光碟送我。就是不知道随手放哪儿了,你现在想看?我去找找。”
“还是明天再找吧。”程识一时提起,说完后又自顾自地摇头,“我想……还是我自己看比较好。”
“嗯,为什么?”
“他们都说那个电影,说……你写的是我们上学时候的事。”
任明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那现在看不是正好?”
“……”
程识蓦地红了脸,双手交叉表示拒绝,“反正我不想跟你一起看。改天我自己看。”
亲都亲过了,看看电影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他的程识老师指导感情戏时思路清晰的样子,仿佛早就把这档子事儿研究得十分透彻了,没想到骨子里还是这么纯情。
任明尧恶从心头起,故意学着他打暗号,“那你看过那个片吗?”
“……啊?”程识还在想上一个话题。
他并不是因为害羞才不想跟任明尧一起看《雨天》的——起码不全是,只是担心万一看电影时带入太深,想起当年的事来忍不住又掉眼泪了,当着任明尧的面挺丢脸的。
这会儿乍一听任明尧跟他对暗号,本来应该反应不过来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男人之间的默契——他一看到任明尧黑沉沉的眼睛,莫名其妙就悟了,高速上的猝不及防。
毕竟见多识广。
他猜想任明尧这种半弯不直的性格,亲一亲摸一摸的可能还行,但动起真格的来,应该对这方面的事情知之甚少,起码不会比他这个专业搞颜色的资料库更丰富。
他也不想装什么都不知道,太虚伪了,就谦虚地说,“看过几部。你呢?”
“我啊。”任明尧大言不惭,“应该懂得比你还多点。”
毕竟初恋纯情。
他猜想程识应该还是懵懵懂懂的状态。他就不一样了,那些年情窦初开自己本着好奇看了许多视频涨知识,毕业以来还见识过一些会玩的圈子,按理说怎么都得比程识这样害羞内敛的小社恐懂得多。
“啊……”
程识矜持地问,“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
任明尧回想,“他好像很爽?不对,他们好像很爽。”
程识:“……”
“试试不就知道了。”任明尧果断地说。
别人再爽都是别人的事,又爽不到自己身上。
程识很想知道别人谈恋爱是不是这样。他们两个好像一有机会就想黏到一块儿,光是搂搂抱抱地说着话都不太够,得干点下流事才对得起“男朋友”这个身份。
任明尧怎样他不清楚,但他即使没有主动过,也完全无法拒绝。身体里内嵌的欲望仿佛是面对心动的本能,只要稍微勾出点引子来,就一路燎火冒烟,噼里啪啦地烧个没完。
程识已经带上了要做到最后的觉悟,只是途中恍惚了一下,“沙发,沙发不好洗。”
“……”
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为了履行责任才勉强自己每天打扫卫生,而是本身就是个家务狂魔乐在其中。
任明尧把他抱起来往主卧走,“明天买个沙发毯罩起来。”
换个地方行事更方便。今天晚上孩子们都安安静静地睡着觉,再也没有谁能打扰。也不用放电影当bgm了,两个人交缠的呼吸声就足够动情。程识攥着床单,敞开的身体微微颤抖,努力克制着即将被发掘的羞耻和兴奋。
箭在弦上,任明尧却忽然停了下来,烦躁地揉乱了头发,捞起上衣,“我得下楼一趟,家里什么都没有。”
程识:“……”
他花了几秒钟理解情况,慢腾腾地坐起身,潮湿的手指扯住任明尧的衣角,“那个。”
“嗯?我很快就回来。”任明尧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以为他不知所措,俯身安慰地摸了摸他汗津津的额头,柔软的刘海掠过眉心,露出被逼到泛红的眼眶。
程识:“那个……我有。”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
《纯情》
咱就是说
悄悄的
晚安了大家
mua!
第48章 被你吓醒了。
夜深人静, 孩子和狗子都睡了。程识悄悄打开门,轻手轻脚摸进卧室里,去抱飘窗上那只一直没来得及拆封的大纸箱。
任明尧同谋共犯, 在门口看着还不够, 朝他勾了勾手,用口型吩咐,“出来拆,一起看。”
箱子用胶带封得好好的, 随便两下还真拆不开。程识也怕吵醒孩子们,不得已把箱子抱了出来,放在客厅里去找剪刀。
任明尧颇感兴趣地端详, “我记得你当初说是暂时用不上的东西, 过冬的衣服之类的。”
“嗯……还有些是关关送给我的, 就是, 乱七八糟的东西。”
程识哪有勇气就这么把自己老底掀出来, 从箱子底下找到另一只软包, 拉开拉链刨了几下, 把两只小盒红着耳根丢给他, “我就这么多了。你看看保质期什么……看还能不能用。”
这里面都是关潼买了寄来的小玩具,之前画画的时候当参考素材用过。程识至今都记得自己去拿快递, 被问到“里面是什么东西”时哑口无言的场面。
社恐人不愿再想。
“她连这个都会送你?你们关系还真亲密。”任明尧低头看着被他烫手山芋般抛来的小东西,长而有力的手指仅仅是夹着盒子都很色气。
可刚才卧室里攒动起来的火这会儿倒灭得差不多了, 另一股邪火晃晃悠悠从心底冒出来。他沉默了一会儿, “程识, 我问你个事。”
“……嗯?”
“挺煞风景的。你要是不想回答也无所谓。”
程识跪坐在箱边挺直脊背, 温和的眼眸中水色渐退, 放回不可描述之收纳包后, 顺手理了理凌乱的发尾,“没事,你说吧。”
任明尧下了很大决心才问出口。
“在我之前,你还谈过几个?”
程识:“……”
他那副“不管是前男友还是前女友都他妈过去了你说吧我不介意”“烦死了我他妈搁这骗谁呢我就是介意得要死但我不能说”的委屈样,让程识觉得他背地里可能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扰了许许多多遍,只是怕自己为难才一直没问出口,直到现在才忍不住了。
有点傻。
程识无奈地笑了:“一个都没有。”
任明尧试探道,“一个都没有?”
“嗯。我们俩就是好奇,闹着玩的,所以买了些东西当……玩具,就想研究研究。”
程识坦诚道,“我整天闷在家里画画,人都见不到几个的。关关她们也是前段时间才见到面,之前一直都只是网友。”
“真的?”
“嗯。”
任明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玩具”是什么,心底里略微意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闷声道,“对不起。”
他知道计较前任这种事小气又狭隘,但中间隔了那么多年,总让他忍不住去想,在他不在的时候,程识是不是也曾像从前依赖他那样依赖某个人。嫉妒也好,遗憾也罢,谁都不能免俗。
程识自己玩就另当别论了。
“这没什么可道歉的啊。”
程识莞尔,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啦,别多心。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以后这种问题,你想知道就问我好了。”
“你从不问我过去几年里过得怎么样。”任明尧说,“我以为是‘我不问你的事,你也不要问我的事’的意思。”
程识闻言神情一顿,思忖着说,“我哪还用得着问你本人啊,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小鱼她们都告诉我了。不然我怎么会知道《雨天》有那样的由来?她们来跟我说的,可比你问的多多了。”
“你不生气就行了。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他们还是问我都无所谓。”
任明尧认真端详他的神情,“我就怕你有什么心事都窝在心里不理人,我又真的猜不出来……”
越说越低沉,程识被最后这“我好没本事”的语气逗乐了,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以后会问你的。”
任明尧不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或者说,不是个有耐心去想那些弯弯绕绕的人。他一直都清楚,也不觉得是什么缺点,甚至羡慕这样直言直语的大方坦荡。
“这件衣服怎么这么眼熟。”任明尧放下一桩心事,瞥了眼箱子,“我们高中的校服?怎么还留着。”
程识顺着他的视线往箱子一角看过去,蓝白杠的校服外套叠成个方块。看得他心里一突突,“好好的衣服,又没什么破损,当然要留着。”
那是任明尧的校服。他用过之后找各种借口拖延没还,久而久之任明尧都忘记这回事,也可能是性格使然,给他就给他了懒得计较。他就自己留下来了,放到现在。
“留着以后给小君穿?”
任明尧本人一点儿没认出来。校服外套都长一个样,他上高中时跟程识的尺码也差不了多少,这会儿拎出来抖开怀旧,从外套口袋里飘出一张折过的薄纸。
任明尧顺手打开看了一眼,是去医院检查时留下的缴费小票。年头久远,热敏纸已经褪色得浅淡斑驳,“这个是什么?”
“啊……是什么?医院的单子吗。”程识正在走神想校服的事,忽地有些慌乱,“可能是我骨折那段时候去医院,随手留下的。”
任明尧拿着缴费单盯了一会儿,还翻个面来来回回地看,“骨折了要去挂精神科的号?”
“……”
程识劈手躲过,攥进手心,“都是好几年的单子了。”
周折了这么一出,刚刚卧室里旖旎的氛围都被打消得所剩无几。他收好箱子,只说了句“早点休息”,就回到孩子们的卧室里去。
任明尧没有傻到再去追问。独自留在原地,像被留在几个光年的距离之外,十来分钟前亲密无间的拥吻如同逝去的幻觉。
他有一片不愿被任何人触及的伤心地。
任明尧停了一会儿才起身,轻手轻脚地推开卧室门,小心地避开熟睡的孩子们上床,侧身拥着程识躺下。一家四口挤在一张床上。
背后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程识闭上眼,垂在身侧的手指被横过腰间的手握住。
“睡吧。”任明尧说。
他也有一片只留给程识的耐心。
程识低低地嗯了一声,可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爸妈一直在外地打工。家里亲戚总说,要好好上学要长辈的听话,这样父母才会回来看他。
他是家里最乖的孩子,学习成绩也是最好的。他以为只要达到大人们口中的要求,就能早点跟父母团聚。
那年双亲车祸身亡,亲戚们起初都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前两年,他都以为是自己表现得还不够好,所以爸妈不愿意回来见他。后来才知道,他的父母遇到意外,再也回不来了,连身体也没有接回老家安葬。听亲戚们议论说现场血肉模糊,躯体收集不完整。而且横死在外乡的人,照规矩也是不让回家入祖坟的。
那番话一直印在他脑子里,让他觉得太可怕了。所以从小到大总想着,等以后有能力离开家一定要死在外面,谁都不准接。他才不稀罕睡进什么祖坟里,宁愿尸骨流落在外,也不要回家。
可他好像也有过想回家的时候。
在某一段时间里,即使是那么可怕的家,他也想过要回去。
程识浑浑噩噩地睡着,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吵闹,越来越吵闹。
“程识!程!识!程!识!”
他的名字被高高低低的声音呼喊,如同错落的交响曲。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闹挺的音乐,困倦地翻了个身蜷起来想要捂住耳朵,可手腕被人用力地握住,用力地摇晃。
“程识!程识!程!识!”
他抗拒地往后缩,声音从后背传来。往前躲,声音又从前方侵袭。实在烦得要命了,终于挣扎着从一片混沌的梦魇中挣脱。
“……别喊了!”
程识猛地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灯都亮着。彩铅在地板上追着尾巴打转,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还躺着。程晓君不知何时醒了,坐在他脑袋旁边一下下地推着他的肩膀,咿咿呀呀地叫他名字,“程识,程识醒了。不怕。”
任明尧松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拉进怀里,“可算醒了。”
程识迷迷糊糊坐起身,脸颊贴近他胸口,听见一片不太规律的心跳声,好像只有自己还搞不清状况,“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不睡觉?”
“被你吓醒的。”任明尧用手背揩去他额头的汗,“是不是做噩梦了?”
“……啊。”程识坐起身,头昏脑涨地揉了揉脸,手心里很快变得潮湿,“我也不太清楚。”
“喝点水。”
任明尧下床去倒水。他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才晚上十点多。
程晓君还在旁边一声声地喊“程识”。他接过水杯灌了两口浸润嗓子,指尖点在他圆圆的鼻头上,“好啦,要叫小叔叔。让你担心了吗?”
“程识,睡不醒。”
程晓君指了指任明尧,“叔叔,担心。”
任明尧轻咳一声,“你脸色不好。我看不清你……就把灯打开了,小君被我亮醒的。”
“……”
程识哭笑不得,喝完了水把杯子递回去。程晓君又叫了他两声,“程识,别怕。”
“是小叔叔。小叔叔不怕,小君也别害怕。”
他揉着头发,想不起自己刚才都梦到了什么,索性摇头抛在一边,叹气道,“他最近怎么都直接叫我名字了。”
“小君说话的第一个字是我的名字,会不会就因为总听见你叫我啊。”
“我觉得不是。”
任明尧说,“你对着他‘吃饭饭’‘睡觉觉’的也没少说,他怎么没先学点简单的?”
“……”
程识郁闷道,“那是为什么啊。”
“他喜欢你。”
程晓君眨着眼睛左看右看。被任明尧揉了揉圆脑袋,“他喜欢你,才会喜欢叫你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赶太急了不好意思
生死时速要不得
大家晚安
mua!
第49章 跟着我。
真论起来从学生时代就在被他连名带姓地叫, 都已经听习惯了,可被这样一解释心里平白又添了些什么。回过神,程识怀里已经被填了只幼崽。
“rua几下缓缓。”
任明尧把程晓君放到他腿上。程晓君张开双手努力地抱着他, 耳濡目染, 也想像另一个叔叔那样把自己的小叔叔整个圈进怀里,可惜胳膊短短,只能被抱着一顿蹭。
无论梦到了什么,这会儿有香香软软的幼崽可以猛吸, 都让人觉得心境平和了。程识苍白的脸上浮起血色,“我没事的,倒是把你们都折腾起来了。要不吃点宵夜?我去做。”
“这么晚别做了。”任明尧想了想, “去吃小馄饨?校门口那家。”
“这么晚还营业吗?”
“应该还开着。现在店有名了, 也做宵夜, 基本都能开到十一二点。”
被不愉快的梦魇住肯定不舒服, 正好出去散一散心里不会堵着。彩铅被关在家里当小可怜, 两个大人兴致一上来, 带着程晓君去故地重游。
当年的馄饨摊儿现在也盘下了不小的店面, 装修得简单温馨, 夜里将近十一点还有零星的客人光顾。
两人熟悉的小吃都还保留在菜单上。鲜肉小馄饨和香炸藕盒,价格涨了一半, 味道却还是跟当年一样,配两个开胃的小菜就是高中晚自习下课后难得的美味宵夜。大部分时候都是任明尧请客, 饱饱的一顿落进胃里踏实又暖和, 能一直暖到回家睡觉前, 躺在床上还会回味着。
程晓君第一次吃馄饨, 这家的特色是个儿小皮薄, 小孩子也能一口一个。程识担心他囫囵吞下去会噎着, 还是叮嘱他咬开,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
程晓君很听话地慢慢吃。一份馄饨个头小数量却多,他只吃了小半碗,嚼着嚼着把自己吃困了,馄饨还含在嘴里,眼睛已经不受控制地闭上。
程识叫了他一声,他忽然清醒,努力地嚼了两下,接着又缓缓闭上眼,看得出挣扎的痕迹,终究是败给困意,没能再醒过来。
程识抽了张纸巾,忍着笑把他嘴里没嚼完的馄饨拨出来丢进垃圾桶,抬头看对面任明尧也在乐,不仅有被笑到,甚至还举着手机录了个小视频。
录完之后又看一遍,评价,“傻。”
程识日常护犊子:“干嘛人身攻击,你小时候说不定也这样。”
“行,我小时候也这样。”当然男朋友说什么就是什么。任明尧从善如流,伸手把睡着的孩子抱到自己腿上,“你吃吧。”
他面前的碗已经空了。程识却因为一直在照顾孩子,都没吃上几口,“以前你也总请我吃小馄饨。老板每次来都先跟你打招呼,不理我。”
“老板那么精明,一眼就知道饭钱在谁手里。”任明尧抱孩子的手法日益娴熟,“不过最近也来得少了。刚才点单那个小姑娘是新招的店员吧,我都没见过。”
“不太清楚。”程识握着勺子,低声说,“我也很久没来了。”
他的“很久没来”跟任明尧的“最近来得少了”显然不是一个量级。从高中肄业到今天,多年间他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说不清是为什么,可能是怕近乡情怯,可今天真的再回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心情。小馄饨跟记忆里是同样的味道,一起吃小馄饨的人还是同一个。如果忽略对面睡着的人类幼崽,八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仿佛什么也没有改变过。
他们一起吃过的饭数都数不清。上学时总是去食堂吃午饭,每人点两个菜一起吃,就可以尝到四个菜。虽然食堂里总共就那么几种花样,但他还是会习惯性点任明尧喜欢吃的。那时候他总受任明尧的照顾,没什么能够回报的,就只能在这种不起眼的小事上偷偷用心。
他沉浸在自己隐秘的心事里不可自拔,却从没想过抬起头看一看任明尧的反应,从没想过任明尧那样雷厉风行的人,吃饭那么快,为什么还愿意陪着他坐在食堂里细嚼慢咽地吃完四个菜。
如果他注意到了,领悟到了,后来的一切还会发生吗?时至今日,他们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
程识不敢想得太深。初夏的燥热渐渐浮上背脊,让他吃得出了层薄汗,早知道该穿短袖出门的。店里还没开空调,店门倒是开着通风透气,门前斜对着就是公交站,210路最后一趟车是十一点十分,此时刚好经过,车灯由远及近地亮着。
公交站前空无一人,车门短暂地打开又迅速地闭合,继续向前驶去。任明尧回头看了一眼,随口道,“这个点应该是末班车了吧。你后来还坐过210吗?”
“很少了。”程识说。
实际上他从没坐过。搬去独居的小出租屋楼下也有公交站,只是不在210路的路线规划之中。他偶尔去公园或植物园写生,也都不会坐210路,甚至连转车都碰不到。
说来奇特。他曾经天天上下学都要坐的那路公交车,这么多年来仿佛消失在城市里。他时常忘了自己并未走远,只要转身,随时都能回去。
可那是他亲自决意抛弃的过去。他或许挣扎过,却从未后悔。
直到再遇上任明尧。
“210沿路的站点我都会背了……不过我以前,本来都习惯自己骑车上下学的。”任明尧并未察觉,用闲散的语气聊着过去,“总共就那么几公里。要不是为了跟你顺路,还坐什么公交啊。”
“顺路也才三站。”
“三站也快有十分钟了吧。”
任明尧笑了笑,“能跟你在一块儿多待十分钟呢。宝贵的十分钟。”
“我那时候是挺傻的,喜欢你连自己都不知道。好不容易开窍了,又想着马上就高考了,得等考完试再告诉你,不然怕吓着你。影响考试发挥是一回事,心心念念选出来的大学,万一为了躲我都不敢去上了,多委屈你啊。”
馄饨店里人越来越少,逐渐变得十分安静。程识没敢抬头,连“嗯”一声表示在听的语气词回复都没有,怕被他发现声音里的颤抖,听着他说,“可你后来还是没去上学。我就知道,你比我想的受了更多委屈,不告诉我也知道。”
程识连做噩梦的时候,紧锁着眉头咬紧牙关挤出的梦呓,都是“不要回家”,“不回去”。
他能大概猜到程识最终没去上学的原因,很大可能是跟家庭有关。只是不明白程识为什么连他都躲着,“反正总而言之吧,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辍学的,我都很后悔,没在你走之前告诉你。”
“我有时候也想,如果当年早点说我喜欢你,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本来我一直挺不甘心的,但是你回来之后……你跟我住在一块儿之后再想,好像也没什么不甘心的了。如果命里就是这样,那除了接受也没别的什么办法。后悔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往前看,把心思放在能有作为的地方。”
任明尧说,“桃园路春天是很漂亮,花都开得一簇一簇的。其实现在去也不晚啊,你要是想,再自考读个学位什么的?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想做什么就去做,别给自己留遗憾。”
程识默默地吃着馄饨,一刻都不敢停地吃,好像维持着连续的动作,就能让心里稍微平静点,不要翻腾的那么厉害。直到连舀了几次都没咬到,才发觉碗里已经不剩什么了。
任明尧想这些话挺久了,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晚上会从一趟公交车说到这来,自己都挺惆怅,看他这样更慌,“你别哭,这店里纸巾好像不太干净。”
“……”
程识哧地笑了,笑完却又沉默,无数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儿,不知道该挑哪句出来说。
“哎你们?干什么呢在这?”
深夜前来觅食的客人又多了两位,宋子扬从店门口踏进来,屁股还没挨着座儿就发现了他们一家三口,不由得乐出声,“巧了嘛这不是。”
“来馄饨店还能干什么。”任明尧曾经带他来过几次,对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感到十分意外。但接着听他点单,要打包带走的食物都是双份,眉梢一动,“车上有人?”
“那可不!”
宋子扬坐在他身边等出餐,红光满面,整个人洋溢着过年了的喜气,“啧,嫂子情绪不高啊,怎么一脸抑郁。咱任老师脾气太差气着你了?有什么问题说出来哥们儿帮你解决。”
“……”
程识刹那间红透了脸,“你别……别这么叫我。”
钟鱼原本待在车上懒得动,接到消息说他俩也在馄饨店里,分分钟下车过来见程识,“回茂华之后你就跟闭关修炼似的,任明尧家里有那么好玩吗?叫你出来喝酒你都不肯。”
只是觉得带着孩子不太方便。程识连忙摇头,看着后来的两人,脑海中有什么线索拢合起来,“你们两个,这么晚还一起出来吃宵夜啊。”
宋子扬在旁边嘿嘿傻笑。钟鱼不忿地睨他一眼,娇嗔道,“还不是你把我给卖了!我到明海刚落地酒店里就碰上他,是不是你们通好气的?”
“没有啊真的,我不知道他会去明海,不然肯定不会让你……”程识着急地说到一半,碰到任明尧意味深长的眼神忽然悟了。
这事是个巧合,在明海酒店里她就郁闷完翻篇了,怎么现在又忽然翻起旧账?
除非是在酒店里还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情节。
程识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跟他在一块儿了吗?”
都看出来了还非要这么明明白白地问一遍。钟鱼恼羞成怒,“你都能把到任明尧,我跟个傻子处几天对象怎么了!”
“……”
“没怎么。”程识立刻道,“挺好的。”
宋子扬是开了车来的,回去正好能送一程。晚上本来也不好打车,程识抱着熟睡的孩子正要坐上后座,忽然听到任明尧叫住他,“想不想骑车回去?离得也不远。”
路边摆着共享单车,骑回去差不多就二十分钟。程识犹豫了一下,碰到钟鱼鼓励的眼神,“去放松放松嘛,看你今天晚上有心事的样子。”
他最终小心地把程晓君交过去,安顿好之后看着车先开走,转身跟任明尧一起扫了辆单车,“我很久没骑过了……你晚上视野不会受影响吗?”
“沿着路灯底下骑没事,走非机动车道。”
任明尧倒是经常骑,工作中脑子打结的时候一个人出来兜兜风,能收获到不错的思路。
要是当初没有舍不得坐公交车的时间一个人骑车回家的话,说不定在独处时忽然有灵感,还能开窍得早点也未可知。
都是平行时空里的事了。
程识看着他熟练地调了座椅高度,上车的姿势很帅,“走啊。忘了怎么骑?”
“应该还会。”程识也上车,试着蹬了一小段,“不过我不记得回去的路。”
“那没事。”
任明尧说,“跟着我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来辽!
放假啦哈哈哈
进入自由模式
更新或许会变得狂野起来(?
总鹅言之
大家晚安
mua!
第50章 您和太太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午夜的街头凉风习习, 把馄饨店里出的汗都吹干了,程识跟他一前一后地骑,刚刚被宋子扬两人打断了谈话, 这时却谁都没着急开口。
漫无目的地看了会儿街景, 心情沉淀下来,程识才用力蹬两脚赶上去,跟他并排骑着聊天,“其实你刚刚说的, 我也想过。”
任明尧一只手撒开车把,给宋子扬回了条微信,“嗯, 怎么个想法?”
“跟你说的差不多。不过我好像只是想离开家, 至于去什么地方, 不是特别必要。”程识说, “只要能离开家, 是不是一定去大学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所以也没你说的那么遗憾。”
任明尧问, “真这么想?”
程识没有回答他, 继续道, “如果按部就班地上了大学,以我的性格, 应该会选一个很普通但好就业的专业吧,毕业之后加入九九六大军, 不太可能有精力把画画坚持下去, 当成工作来做就更不敢想了。其实到现在我每天画画都有种只是在玩的感觉, 靠兴趣爱好能赚到钱还挺不可思议的。”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把画画当工作的?”任明尧又问, “应该时间不短吧, 这种工作都需要基本功。”
“嗯, 有好几年了。当初也是误打误撞入的行,我小姨帮我介绍的。”程识笑着叹气,“唉,她当时告诉我可以画画挣生活费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做梦呢。没想到真的能做到,还做到了现在。”
“大学里学到的也不一定是我向往的知识,宝贵的是那几年的经历吧。想到你们上大学的时候我有在好好画画,也没有虚度光阴,就不觉得太遗憾了。毕竟无论选择哪一种生活,另外的可能还有无数种,遗憾是遗憾不过来的。谁让人只能活一次呢?不过我倒是真的很想看看桃园路的春天是什么样子。”
程识微笑起来,被夜风吹拂的发丝温柔的地晃动在侧脸,语气恬淡而安宁,“今年赶不上了。等明年春天,你有时间的话,带我一起去看看吧。”
任明尧看了他好一阵,直到被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提醒看路,才点点头说,“行。”
原本想听的并不是这样类似于自我安慰的洒脱的总结。提起不尽人意的过往,抱怨和愤懑都是理所应当。但如果他真的这么想得开,是件好事。也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
任明尧甚至对他超乎常人的包容感到尊重和敬佩。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自怨自艾中寻回热爱生活的勇气,这或许是某种天赋,伴随在与生俱来的性格中,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熠熠闪光。
程识逐渐骑得熟练,想试着撒开车把,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歪歪斜斜地蹬着车走S线,把自己逗笑,“像不像喝醉了。”
任明尧骑到他身边,伸手扶住他单车后轮的内轮罩。他再次抬起双手,单车稳稳当当地向前行驶,迎面而来的风把长袖T恤在他的身上,勾勒出纤细单薄的轮廓。伸成水平线的手臂微微摆动,像扑闪翅膀凌风起飞的姿势。
任明尧心里没由来的一慌,放开车后轮的控制抓住了他的手腕。
单车颠簸摇晃,他诶了一声,连忙放下手去握车把,被抓住的那只手腕却没有缩回,手指转动,溜进任明尧微微汗湿的指缝,“我也可以一只手骑车诶。”
车速将了下来,两台单车并行的距离却靠得更近。他们牵着手慢悠悠地往家里骑,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小君他们是不是都已经到家了?”
“刚才就已经进小区了。不过没关系,让他们在地下车库里睡会儿,有事宋子扬会打电话的。”
程识些微感到忧虑,“这样我们作为家长,养小孩是不是有点太不负责任了?”
“这算什么。”任明尧有理有据道,“男孩本来就应该放养,你平时那叫溺爱。”
“好吧。道理我都懂,但小君真的太可爱了。”他显然没有打算就此收回自己过分的宠溺。程晓君的家庭地位依旧稳固,不会因为一次短暂的单车约会而动摇。
“好饱啊今天吃了一大份宵夜,明天要跟教练自首挨批评了。我的教练你是不是见过?很帅的那个。”
“见过,不过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什么身份?”任明尧有样学样地说,“道理我都懂。当着我的面说别的男人帅,我不高兴。”
程识忍俊不禁,故意道,“可是真的很帅啊,身材又好。”
“啧,叛逆了啊有点。”
任明尧并不真的生气,只是稍加用力捏了捏他的手以示惩罚。程识笑着捏回去,突发奇想,“共享单车限速多少啊?剩下这段路我记得了,要不我们比赛吧,看谁先骑到家……输的人负责给彩铅铲屎!”
他故意耍赖,还没说完就松开交握的手攥紧车把往前猛蹬。他知道任明尧不会计较这些小点的犯规,听到身后无奈又纵容地“喂”了一声,逐渐追赶上来的车轮声让他嘴角的弧度越扩越大,最终忍不住笑出了声。
道路两侧等距的路灯逐渐在视野边缘缩成一个亮点,直行回家的这条路漫长的看不到尽头。幼稚的比赛在车道上由远及近地追逐,程识迎着风畅快地笑了起来,噩梦中挣扎惊醒时的郁结一点点消散干净。
胸膛里鼓动着少年意气,仿佛身处一场盛大的演出,万物都是陪衬,全世界作舞台,迎着光,沿着自己选的路,每一盏灯都只为他一个人点亮,中二情结永远令人热血沸腾。
任明尧启用了精神攻击,在背后肆无忌惮地喊,“程识!”
“程识程识程识!程!识——”
“……”
声音仿佛山谷里回荡。午夜空旷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可但凡经过都要朝他俩看上一眼。程识羞耻得不敢回头看,“啊啊啊别喊了!”
“程识程识程识!”
“别喊了别喊了别喊了!”
可是好开心。明明是幼稚又没什么意义的行为,他却玩得比想象过的最开心的程度还要开心。
他总是会想到很久以后的事,会想着期待得太多,最后又是坏结局怎么办。却很少想到,在那之前,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会有多开心。
如果是由无数个这样开心的瞬间铺成的路,即使是导向毁灭的路,他也愿意全速冲过去,他还要站起来蹬。他应该痛痛快快地走过这一趟,再也不要一个人窝在暗无天日的方寸之地,被来自过去和未来的恐惧束缚住手脚。
“任明尧!”
他不甘示弱,对着夜风大声地喊。汗水被吹干的沁凉透进心底,酣畅淋漓。
“我们以后都只往前走吧,不要回头。”
**
经过一些个幼稚小男生的游戏比赛,任明尧荣幸地获得了给狗儿子处理大小便相关事宜的家庭重任。
由于程识大扫除时精心打扫了卫生间,他藏起来的打火机和烟被发现,使得他原本就不富裕的个人放松时间雪上加霜。
只好全部用来黏老婆了。
“生抽用完了,我忘记补货。”程识使唤他也越发得心应手,“快去楼下超市买一瓶,待会就要用。”
任明尧刚结束两个小时的视频会议,过来抱着老婆吸两口回回神,还不想这么快就被派遣出去,背后环着他不肯撒手,“吃点儿不放生抽的也行。”
“不行,好几个菜都要用的。”程识好笑道,“快去。待会小鱼他们到了饭菜还没备齐,多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的?那两个来蹭饭的,你做什么他们吃什么,什么时候做完他们什么时候吃。都是听你的。”
就像我一样。
任明尧这样说着,叹了口气还是放开了手,依言去沙发上拿手机,“小君想不想去超市?给你买棒棒糖吃。”
程晓君已经到了爱逛超市的年纪,迅速捕捉关键词后,立刻小跑到他大腿旁边,举着小手捏起拇指和食指,战略性比心,“任叔叔棒!棒棒糖,棒!”
“……”
程识隔着厨房操心,“别给他买太多零食!糖也要少买,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任明尧不置可否,无言地和程晓君对视一眼,在这件事情上和身边的幼崽有迷之默契,显然都当耳旁风。
他说程识溺爱孩子其实不太准确,程识只是喜欢操心。他自己才是真的溺爱,还一无所觉。每次来超市,到货架前程晓君指什么他就给拿什么,毫无底线。能从零食区装完筐然后再逛到玩具区,回家两只手都得拎满,谁还记得来之前说好了只买棒棒糖。
他知道程识小时候肯定是什么都没有的,可能连要都不敢要。相比之下程晓君命太好了,被接到真正疼爱的亲人身边宠着长大,他恍惚间也觉得像是养了个小程识,想要什么,都用不着怎么撒娇就都依着。
生抽买完别的零食玩具也买了一堆,结账时前面还有两个人在排队,程晓君开心地站在收银台边的货架前挑棒棒糖。
任明尧漫不经心地朝货架顶层扫了一眼,发现熟悉的小蓝盒子,随手拿起一只。
程识找出来的那两盒被他丢在床头柜里不见天日。开玩笑他又不是买不着,跟自己老婆缠绵亲热为什么要用别人买的套。
小蓝盒上写着六只装。他深思熟虑了几秒,放回货架,换成旁边十只装的拿了放在收银台的传送带上。
正好前面结账的人走完。他抬眼和收银员小姐的目光撞到一处,对方蓦然红了脸,偷看被抓包慌得一批,“您好……您和太太的感情一定很好吧。哈哈。”
“……”
任明尧没接话,回头一看挑棒棒糖的小家伙还挺贪心,各种口味都想要,拿了四五只双手满满当当。
于是得到启发,他顶着一张严肃高冷的帅哥脸,对着收银员淡淡地嗯了一声。
也给自己又拿了一盒。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来辽
一边炫砂糖橘一边码字
冻手.jpg
吃饱写完大家晚安
mua!
第51章 再试一次。
程识的担心不无道理。
任明尧一手抱着孩子, 一手拎着超市的购物袋,电梯口就碰上兴冲冲来蹭饭的小情侣,“来早了。”
“那怎么着?我先回家再重新来一趟?”
宋子扬多年来垂涎女神的夙愿终于达成, 名正言顺地带着女朋友到处去串门炫耀, 脑门上就写着志得意满四个字,“都是兄弟,还论什么早晚。”
程晓君很懂事地伸来一支棒棒糖,他又立刻受宠若惊, “谢谢谢谢。”
为了回报这一只棒棒糖的恩宠,他到家以后跟兄弟一起陪着这小祖宗玩了半个小时的新玩具。钟鱼自觉到厨房给程识打下手。
“平时也都你一个人做饭?怎么不叫任明尧过来帮忙啊。”
“他看着小君就是在帮忙了。”程识委婉地说,“让他到厨房来还会增加我的工作量。”
“……”
没用的男人。
食材都备好了, 只等调料买回来就能下锅。钟鱼也没帮上什么忙, 倒是被他传授了许多厨房小技巧。
丰盛的小炒菜配着凉盘摆了一桌, 看着很有食欲。他做饭无论摆盘还是味道其实都算不上特别惊艳, 只是一个人做得久了逐渐熟练起来, 家常菜的味道让人吃得舒舒服服, 也不至于太过隆重。
钟鱼感叹任明尧果然福气在后头, 这么多年没白等。宋子扬看不得只有兄弟得意, 自己把袖子往上一掀,显摆手腕上的牙印, 又不经意地遮一遮,欲盖弥彰, “老婆给我咬的。”
“……”
钟鱼涨红了脸, 气得差点没踹他一脚, “给我死出去!”
任明尧看了看身边的人, 眼神里写着“老婆我也想要”。可惜程识忙于照顾孩子吃饭没看见, 就算看见了也不好意思搭这话茬。
“不过我们以前的同学好多都成家立业了, 我还一直在读书,有时候都觉得跟你们生活圈子有点脱节。”
钟鱼勉强收回虐待男友的巴掌,撩了撩头发,“上个月陈玉玉结婚还给我发请帖呢,我没时间去就随了份子钱。今年第三个了,把我心疼的。”
“但你们肯定想不到她老公是谁,哈,咱们年级主任的儿子。记得么?隔壁班那个班长。”
她说的同学程识也有点印象,一边喂孩子吃饭一边听八卦,听到熟悉的人名心里难免唏嘘。
除了任明尧和后来熟悉起来的钟鱼,他在学校里没什么交好的朋友,相应的人际关系和八卦故事也错过很多。很多班里的小暗涌直到现在才听到,从第三视角听他和任明尧学生时代的故事有些新奇。
原来除了他隐约察觉到的,班里还有那么多对小情侣。虽然毕业之后基本都be了,现在听听也挺有意思的。
令人怀念。有些小心思真的是学校里才会有的那味儿,别说进入社会工作,即使是在大学里,同样是校园感觉都不一样。
彼时任明尧感情那根神经异常粗壮,他又真的很会把心事隐藏,当了那么多年的好朋友,硬是没被什么人看出端倪。
“现在想想我当时怎么不太聪明的样子,你俩都好成那个德行了,居然还没发现不对劲。”
钟鱼叹气道,“主要是想不到吧。我们前面那届不是还出过一对师兄情侣的事么?闹得沸沸扬扬的,最后两个人都退学转学了。那件事过去,就算心里藏着什么,起码明面上谁也不敢再往那方面琢磨。”
她说话时其实指的是程识。任明尧倒是自动认领了那句“就算心里藏着什么”,给程识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颔首道,“当时年纪小,很多事想不明白。就算想明白了,也不是都能由自己控制的。”
“我高中的时候还跟我们般语文课代表搞对象来着。”宋子扬乐呵呵凑热闹,“本来还想跟着学学写作文提高一下成绩的,可惜后来也be了……啊不是,不是我是说,幸亏be了,哈哈,哈……”
“哈你个头!”
钟鱼凝视他的眼神逐渐冷酷,正要动手收拾,微信上来了消息,“诶等等,我姐妹要给我打电话。”
“她最近失恋了正难受着,我去给她回一个。”
宋子扬拍着胸口喘气,“捡回一条命。”
程识笑他,“这么怕老婆啊。”
宋子扬撇撇嘴,无言地望了任明尧一眼。
任明尧说,“彼此彼此。”
程识便立刻语塞了,握着筷子眼神飘忽,“小君多吃点蔬菜,吃口西蓝花。”
“哎,上次跟你喝酒你还这样,这样,还扎个小揪呢。”宋子扬给他倒酒,“还是短头发好,剪短了显得人精神。”
“上回是我不好。我就这么个人,你别往心里去,今天自罚三杯给你赔个不是。”
程识饶有兴致地屈起指节叩了叩桌子。杯中酒液微微震颤,眼中闪烁的神采分外生动,更令人心动,“罚啤酒吗?”
任明尧当即起身:“我去拿白的。”
属于是两口子合起伙来欺负人了。
可宋子扬能说什么,只能服气地照单全收。本来就是爱喝的人,吃一阵子菜垫了胃就摆足架势开干了,一瞬间酒桌上成年人的氛围火热。
程识支使吃饱的小侄子去沙发那儿玩,也免不了陪着喝两杯。上次被闹得是不太高兴,但后来想开了,他对宋子扬没什么成见,这会儿甚至看他有种看地主家的傻儿子的既视感。
“你是不是就那种,朋友分手了你去帮着人家教训渣男前任的那种朋友?”
宋子扬一拍桌子:“嘿你别说,这事儿我还真的干过!”
“……”
任明尧托着脸给两人倒酒,程识喝多少他也陪多少。
本来想叫他少喝点,两个人起码留一个清醒着好照顾孩子的。但程识发觉虽然两人喝的酒一样多,自己脸上发烧意识都有点飘了,他却好像在喝凉白开似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啊?他那酒量,咱们俩是别想了。干不过。”宋子扬说,“把我们宿舍其余俩人也叫过来跟咱俩加一块儿,合起伙来灌他还有可能。”
程识想起上次提过的话题,好奇道,“你见过他断片吗?是什么样?”
“这……你现在问我哪儿敢说啊。”宋子扬嘿了一声,自以为机灵地抽动眼皮,朝他示意,“回头私聊,私聊有惊喜。”
程识被逗得笑出了声,双手撑着桌边身体微微摇晃,眉目舒展,很开怀的模样。任明尧看得手痒,本来只想揉一揉头发,手就控制不住似的,又捏了捏他的后颈,顺着流畅的脊背线条滑到他腰上。
程识喝飘了,也不在意,按着腰上的手朝沙发那儿投去一瞥,“小君呢?还在和彩铅玩吗?”
“嗯。”任明尧说,“你不用管,好好放松就行了。我替你盯着。”
钟鱼跟小姐妹打完电话回来,感叹了几句,“这次她也还是这样。”
那姑娘宋子扬认识,是她大学室友,“被甩了?”
钟鱼摇头,“还是她提的分手。”
“其实刚开始都谈得挺好的,每次她一感觉到自己依赖对方了,就特别焦虑特别不安心。对方对她越好,她压力就越大。”
“这样时间一长肯定要出问题的啊。估计对方也纳闷儿吧,慢慢的就没耐心了。她一察觉到就提分手,分完了又念着人家的好,说是自己的问题。”
钟鱼说,“我就不太懂是为什么,还陪她去看过医生。好像这个叫回避型依恋人格?就是说在亲密关系里,潜意识里也一直觉得自己是不配被爱的。会很不安,甚至想要推拒恋人。”
宋子扬听得皱眉:“怎么这么拧巴啊。”
“对啊,所以我就只能听听,安慰的话翻来覆去就那几句。也不好说什么。”
程识托着腮晃动酒杯,听得很认真,听完之后随口一提般说了句:“我好像也是这样。”
宋子扬嘿了一声,看着他说,“诶你别说,我现在看你跟那姑娘真的有点像,尤其是这个表情……”
话没说完被钟鱼狠狠地踢了一脚,立刻讪讪地闭嘴,又赶紧转移话题,“喝酒喝酒,接着喝。”
这天没喝到太晚,尽兴就结束了。深夜宋子扬两人叫了代驾回家,任明尧出去送。
回来时程识已经把一片狼藉的餐桌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厨房还没清理,坐在餐桌边疲惫地揉着眉心,慢吞吞地问他,“能不能帮我给小君洗澡?后劲儿上来有点晕。”
任明尧抱着学习的态度参观过他给程晓君洗澡,亲自上手还是第一次,好在孩子配合,抬胳膊抬腿都听话,全程没怎么闹。
给程晓君讲完睡前故事,他趁着重新放洗澡水的功夫,又出来收拾厨房把垃圾打包,甚至还把桌子擦了,等调好水温过来抱程识。
“我没喝多。”
程识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连根手指都不想动,“让我缓一会儿。缓一会儿就好了。”
“没说你喝多。不是头晕么?”任明尧说,“轮流伺候。轮到你了。”
酒精让羞耻心变得迟钝。听到他说孩子很听话地洗完澡已经乖乖睡着,程识没有阻止脱掉自己衣服的手,顺从地环住他的脖子被抱了起来,放进装满热水的浴缸里,舒服得叹气。
他拿了毛巾垫在浴缸边缘,程识昏沉沉地趴上去,享受擦背服务。浴室里连撩水声都带着混响,格外撩人心弦,程识余光里却飘过两只黄澄澄的塑料小黄鸭。应该是刚刚用这个哄着程晓君洗过澡,又被他如法炮制地放进了浴缸里。
程识随手捞起来捏了捏,轻易地被小玩具取悦。喝了些酒之后变得格外爱笑,行动也更随性,不像平时总是内敛。连嗓音被热水同酒精一起浸得软绵绵,捏着小黄鸭朝任明尧奶声奶气地喊,“任叔叔~”
“……”
“任叔叔今天好能干鸭。夸夸。”
雪白的背脊在他的手掌下一点点浮起血色,毫无防备的模样。想起自己从超市里拎回来的购物袋都还没拆,任明尧觉得这话夸得有点早。
“上次你压箱底那只小包里,都装着什么玩具?”
看出程识喝了些酒跟平时不太一样,他也敢开些平日里不能随便乱开的腔,“玩过么?什么感觉。”
程识皱着眉头回想,不知想到什么,语气里沾染了些委屈,嘀嘀咕咕地抱怨,“太硬了,很难用。”
“……”
“说不定是你用法不对。”
任明尧屈膝半蹲在浴缸边,按捺着语气半哄半骗地说,“再玩一次我帮你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来辽!
又是生死时速的一天
大家晚安
mua!
第52章 年轻能干。
任明尧对他拿出来又放进去遮遮掩掩不给看的收纳包非常感兴趣。毕竟他平时就是个收纳控, 想也知道正经东西不会跟装套的小盒放在一起。
可惜程识老师只乐意自己玩儿,不乐意给他看。
“你肯定也不会用。”程识闭着眼睛肆无忌惮地嘲笑,“你连传小纸条的告白戏都不会写诶。真纯情。”
“……”
任明尧扶着他坐起身翻了个面, 免得淹进浴缸里, 顺口回怼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他的声音被晃动的水声盖了一半。程识抱着小腿坐在热水里,懒散地塌着腰垮着肩,看起来只有一小团。微微扬起脸, 目光惺忪地望着他,固定成一个索吻的姿势,“你说什么?”
“我说, ”任明尧丢开毛巾, 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男人天生就会。”
会的不多, 凑合凑合也是可以的。
程识没想到会在这儿, 但也无所谓, 只要不被孩子们看到就都可以。洗手台上放了新买的护肤品, 甚至还没拆封, 他看着任明尧把乳液挤进掌心里, 后知后觉地瑟缩了一下,被醉意困顿的头脑也略微清醒了些。
“先委屈一回。”
任明尧拿那种半哄半骗的语气困着他, “就一回。”
任老师的承诺还是有可信度的,说一回就是一回。他轻易就被哄得晕头转向, 却没想过说的是今天就一回还是浴缸里就一回。
浴室里太热了, 热得人喘不上气。出了浴室也热, 热得想哭都哭不出声音。他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抱到床上, 被摆弄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混乱地一口咬在谁的肩膀上。
他也就这儿能使上点力气了, 咬得毫不留情。任明尧吃痛地嘶了一声,低哑的声音里却饱含愉悦,“还凶我。”
刚刚逞过凶的牙尖很快就被舔了个遍,连最后这点力气都被剥夺,予取予求助便全都不由他了。
事后的感觉不太好受,也可能是经验生疏又没有把握好分寸,被冲动影响了理智做得太过火。即使清洗过也还是有种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流出来的错觉,他躺着动都不敢动。
心却还是像被泡进糖罐里,甜蜜得发涨。
卧室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两人交错的呼吸声。程识闭着眼睛酝酿了好一阵子,又郁闷地睁开,“我看小说里写的,别人结束了都会累得昏睡过去。怎么我睡不着啊。”
确实能干,甚至还给他干清醒了。
任明尧大言不惭:“那可能是还不够累。”
“……”
程识翻了个身,发顶毛绒绒的蹭着他的下巴:“你为什么也没睡?”
“太兴奋了睡不着。”
“……”
怎么不在一个频道上。
刚开过荤,正是意犹未尽的时候。抱是怎么都抱不够的,隔着睡裤稍微有点摩擦都能起一串火星。任明尧从未想过有一天得偿所愿,软玉温香在怀居然还会进退两难,“你又不让我出去抽烟。”
“对身体不好。”程识说,“而且家里还有宝宝。”
从明海回来以后,他把自己知道的关于程宇的消息都告诉了任明尧。任明尧人脉更多,能打听到的范围更广。
但其实他并不那么期待找到程宇。即使不是亲生父亲,他也会把程晓君好好抚育长大,并私心里觉得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会对程晓君这么好了,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又提他。”任明尧不满道,“现在你的时间是我的。”
他连程晓君的醋都吃。程识笑着哦了一声,“那提什么?”
这次任明尧没立刻接话,沉思了一会儿才叫他,“程识。”
“嗯。”
“之前我说喜欢你那样的话,你是不是听着觉得特别虚?”
程识颇有些意外,停顿了半晌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任明尧的手溜进他的睡衣下摆,捏他腰上的软肉,接着说,“那我得怎么办啊,不说喜欢你还能说什么?教教我吧,程识老师。”
程识闷在他胸前,为他的高瞻远瞩和未雨绸缪不由自主地感动,嘴边却还在说,“怎么这种话都还要我一口一口地教啊。”
他听出任明尧是把今晚钟鱼在饭桌上说的那些话听进了心里。
人的性格很复杂。他就是个极感性又极理性的人。他的感性让他很容易被打动,而他的理性又让他难以轻易相信那是真的属于他的。
习惯性地胡思乱想大概真的来源于人格的缺陷,他也很郁闷,知道想太多是无益的且只会让人难过,只是真的难以控制,也不知道能有什么方法改善自己的性格。
他确实想过,任明尧说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可能潜意识里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等什么时候觉得补够了,曾经的遗憾都得偿所愿,就会把他丢掉。但他不会傻到真的说出这种会引发家庭危机的话,只能埋在心底悄悄地不安。
在今晚的契机下,任明尧似乎察觉到了那些不安。他不愿意也不会当那个被所谓的“性格不合”磨光了耐心最终选择放手的男朋友,“你就当我是个傻子,教教我吧。教我点你喜欢听的。以后我好顺着解题思路多加练习。”
“那就说——你要陪在我身边,永远、永远、永远都陪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放弃我。”
程识说着说着也来了兴趣,“你说说看,练几句我听听。”
任明尧认真道,“我永远都陪着你。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不健康……我忘了后面是什么。但是无论发生什么,我永远都陪在你身边。”
悦耳的声音配着悦耳的话,近在咫尺的距离,这样温存的深夜里,简直是绝佳的精神享受。程识眯起眼,舒服得叹了口气,“真好听。就是有点肉麻。”
“不相信吗?”
“我不知道。”
任明尧说,“以后会让你知道的。”
他不觉得这是个无解的事。就像他刚升高中的时候,成绩也就勉强够这个二本线,后来不还是为爱考清华了。他最讨厌面对的是无能为力的局面,可在这件事上他能做的还有很多,因此把钟鱼的话听到心里也不怎么慌。
“我们不用着急。”
任明尧捏他小肚子的手掉了个方向,又去抚摸他的背,好像非得这样动手动脚的才能确定他真的躺在自己身边,“看现在这情形,反正到程晓君上大学之前我们都没有二人世界了。那正好,不管要磨合还是要干什么的,我们都有很多时间慢慢来。”
程识闭上眼,慢慢地听着,慢慢地点头,“嗯。”
“现在想睡觉了?”
“还不是特别想。”程识喃喃地说,“想听你讲讲以前的事。”
“以前什么事啊。”他很难得会主动提出想聊以前。任明尧问,“今天钟鱼说的那些?我们上学的时候?”
“嗯。以前上学的时候你也是这么温柔的吗?我怎么记得你还总欺负我。”
“谁欺负你?谁舍得欺负你啊。你一生气,我话都不敢多说。”
任明尧低低地笑,“他们是不是都觉得你没脾气,特别好欺负?那就只有我知道,你其实心里憋着坏呢,对吧。”
“谁说的?”
“我说的。记不记得那天我放学去开会回来晚了,让你一个人在公交车站等了小半个钟头,蚊子咬着你了。你隔天就往我矿泉水里放盐。”
任明尧加重语气,“真的很咸。”
“整个球场都过来嘲笑我,问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只有我知道是你干的,还怎么追究啊,硬着头皮敷衍过去得了。”
程识没亲眼见过那场面,但听着他的描述,笑得床垫都在震,倒也不否认,“晚上公交站的蚊子个头很大,咬人又狠。痒死了,又痒又痛。”
“我知道,怪我。”
任明尧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能回到那个时候就好了……回到那个时候,你怎么整我都行,我把整瓶水喝完都行。”
程识静静地听着,没有回答,直到困意上涌,临睡前才抱着他轻声地说,“可是我不想回到小时候。”
“我还是喜欢长大。长大了之后,遇到的都是好人。”
“也能遇见你。”
**
和任明尧戏剧性的重逢之后,程识做梦的频率很高。
他经常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像命运的手操控着,世界给他开了一个玩笑。或许这一切本身就是个不可及的梦,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依旧躺在一个人的小出租屋里,整颗心都像被丢进榨汁机里搅碎。
可是当他睁开眼睛,背后传来的触感是真实的,熟悉的声音裹着困意和一个无意识的吻落在他头顶,“早。”
整颗心便又安全着陆,完整鲜活。
程识转过身,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早。”
昨天晚上实在不想动,只让任明尧去孩子们房间里看了一次,好在两个小家伙懂事,程晓君被尿憋醒甚至自己去上了厕所,又爬回床上接着睡,早餐时磕磕巴巴地给程识讲了这件事。虽然说得不算流利,但叙述逻辑清晰,得到了程识好多个亲亲和夸夸。
任明尧眼馋了一会儿,拉着衣领露出半个肩膀头子,显摆牙印儿的语气不比他那个兄弟聪明多少,“看,我老婆给我咬的。”
程识:“……”
总之,任明尧没怎么经历给孩子换尿不湿的阶段,就又承担了给狗子换尿垫和遛娃的重任。傍晚时分带着彩铅和程晓君去小区花园里转圈,程识自己在家收拾清扫也更方便。
可他们一走要走一个小时。程识在空闲中独处,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好像不是那么喜欢一个人待着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更喜欢独居生活,待在只属于自己的地方才会觉得轻松舒适。现在却发现,这一切是如此令人不舍,如果真的像梦里那样只是命运安排的一场玩笑,其实都没有发生过,得到了又失去,他不敢想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任明尧牵着孩子遛完狗回家,刚去洗个手过来,就看他有点消沉地坐在沙发上,“怎么闷闷不乐的?”
程识摇摇头,“就是有点想你们了。”
程晓君闻言跑过来亲他,彩铅也跟着小跑,挠着他的小腿想往他膝盖上蹿。一片混乱中他被亲了一脸口水,不由得笑出声,“哎呀,好了好了。都消停一点。”
“听见没有?都消停一点。”
任明尧义正言辞,“小孩去洗澡睡觉,接下来的时间里你的小叔叔都是我的了。”
什么你的我的。
程识合理怀疑这人每天都积极地去遛狗,就是为了快点进入下一个环节。
程晓君已经不跟他一起睡了,有彩铅陪着就睡得安稳。他叮嘱过如果夜里睡醒了一个人感到害怕就到主卧来敲门找叔叔,小宝贝乖巧地答应了,但是一次也没来找过。
程识最近睡觉就都在主卧。这中间还有任明尧的大力促成,美其名曰“大人睡觉就应该睡在大人睡觉的地方”“小孩子早点分房可以培养独立的性格”“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已经跟爸妈分床了还没有狗子陪”。
话里话外,可怜死了。
程识观察了两天,是没什么问题,只好依着。
但他很快就发现,小宝贝那边是没什么问题,问题出在任明尧这。
正是年轻能干的时候。按理说别人平时出去上班上学上课,都还能有个空闲喘口气。任明尧不一样,每天都在家里工作,随时随地为所欲为,把孩子和狗子往卧室里一关,只要两个小的乖乖在一起玩,两个大的就也能一起玩。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程识腿都在发抖。
这怎么办啊。要不出去躲躲吧。
机会很快就来了。
之前明海时联系过的编辑怡禾约他出去喝下午茶。除了和关潼她们,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网友之一。虽然以往聊天不多,且都只是在沟通连载的相关事宜,在现实里见面的话,奔着交个朋友的想法应该会聊多一点吧。
再加上路上来回的时间,就意味着他可能整个下午都不能在家了。
程识对家里留守的大小儿童感到担忧,“真的不用我带着小君去吗?”
每天遛狗只是一个小时的时间,跟一整个下午独自带娃的性质还是不一样的。
“你去玩你的,带着孩子多不方便。”
知道要约见的对象之后,任明尧还算放心,即使是有担忧也不像应允那种等级,“手机开着,随时汇报就行了。”
“那好吧。我尽量早点回来。”
临走之前,程识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亲手打理的客厅,像是要记住它整洁的模样,“你们好好的,不要拆家。”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诶嘿
正是年轻能干的时候
不如明天就双更吧
如果没更到大家就当我不行好了(?
flag精神还是要有的
大家晚安
mua!
第53章 对他好。
这天下午程识独自出门赴约, 全程都很顺利。怡禾现实中的形象跟他在网上聊天时模糊形成的印象很接近,性格随和。
听到他这么说,怡禾先笑起来, “是因为我很普通啦, 又没什么记忆点,女孩子的平均印象都是我这样的。”
“不过乘十老师你本人还是太让人意外了。我之前看你们微博上出去玩的照片,还以为是相机的美颜效果呢。现在看压根就是不上镜啊。”
大概是对腐宅画手的刻板印象。程识这样的形象设定在漫画里出现相当合理,居然能在三次元看到就很难得, 不可避免的也要拍几张合照发个微博炫耀一下。
程识正在从社恐向着现充的道路上努力蹒跚,没有拒绝合照这点小小的请求。他本身就不擅长拒绝别人,更何况怡禾看起来真的很开心, “回头让我们编辑部其他人知道了肯定会很羡慕我。”
“其他人也知道我吗?”
“当然了!你可是乘十老师诶, 办公室有一半的人都在追你连载, 最近这本不是快画到结局了么?之前养肥的那群人开宰了, 天天追到半夜在群里嗷嗷叫。”怡禾笑着说。
“再说你的合同比较特殊嘛。兰总亲自你带到公司来, 当年法务部还特意一起研究过的, 那份合同到现在为止, 全站也只有你一个人在用。所以从一开始大家就对你印象很深刻。”
她不清楚合同的具体内容, 只知道大概的事件始末,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也还是会感慨, “不过说实话,一开始你还是新手水平, 大家都以为是兰总带家里小朋友来画着玩玩呢, 没想到你这么拼, 有天赋又勤奋怎么会不变成大神呢?有今天这样的成绩一点都不意外。我的绩效都是多亏你哈哈哈, 也没少给网站创造收益。”
程识沉默了一会儿, 点点头说, “兰姨对我很好很好,这些根本就报答不了她。”
怡禾闻言不由自主地叹气,“兰总人真挺好的,对职员也都很照顾。太可惜了。”
跳过这个话题,两人没怎么再谈工作,好像就只是喝个下午茶,单纯地来见见朋友。回家的路上,程识的心情却比来时复杂的多。不是因为下午茶的对象,而是因为提到了故人。
兰姨找到他时,确诊乳腺癌晚期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几乎抱着在完成遗愿清单的想法,才会找到他这个并不在平日来往范围内的亲戚。
他父母结婚时就不太被看好,母亲算是下嫁,后来出了起严重的交通事故早早离世,母家那边心都凉透了,认定是嫁给他父亲才会惹到的祸事。即使知道他这个外孙养在父亲家族里,也多年不曾来探望过,态度很明显,是不接受他的。
他年幼时是有期待过姥姥姥爷那边的亲戚会来看望,或许还会把他接走,带他离开这个沼泽般的家。懂事后才明白,自己是两边都不受欢迎的存在,自然而然的念头也就熄灭了,没再抱过什么幻想。
直到他高三那年,在那个锥心刺骨的冬夜到来前几天,兰姨找到了他。
她似乎看出了少年的窘境,但并未强求什么。只说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想把还未能实现的愿望和未弥补的遗憾都尽量达成了再走。而这其中就包括找到他这个叛逆姐姐的独子,见上一面。
或许,再拉他一把。
列车在地下隧道中轰隆隆地向前方。程识戴着耳机靠在地铁门旁,看着隧道里一闪而过的广告灯牌,与黑暗交替映出自己的影子,脑海中对往昔的记忆画面都有些模糊了,连同感受都变得迟钝。
身体像是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如果不刻意回想,那些事情好像都是上辈子发生过的,甚至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可一旦打开了闸门,洪流般涌出的记忆都是血色。他不敢触碰,也永远不会结痂。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婉拒她提供帮助的好意,如何信誓旦旦地诉说着和朋友的约定——约定着一起去美好的未来,用深信不疑的语气。
他也记得,几天之后的深夜里,他是如何在泥泞的雪水里爬回家门,庆幸自己留了兰姨的电话,对她说,救救我。
列车到站的提示音突兀地响起。程识蓦地回过神,却发现车厢里空空如也,车门上映出他孑然一身的影子。
这已经是最后一站了。
**
程识勉强牵扯嘴角,自嘲地笑了笑,走出车厢去对面往回坐。
到家时天已经擦黑。小区里入住率高,星星点点的亮成一片,他有些向往地看着那些窗户,走回了自己家里。天气逐渐热起来,一进门却能感觉到冷风,客厅里开了空调。
程识皱了皱鼻子,嗅到不同寻常的焦香味,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你们……在干什么?”
他迅速地换了拖鞋走过玄关。不过跟想象中一团糟的情形不同,客厅里还是他临走时整洁的模样。彩铅颠颠儿地跑过来蹭他的脚,咬住他的裤腿往里拉扯。
厨房里,任明尧刚洗完最后一只碗,对于兵荒马乱的作案现场的清理工作被画上了圆满的感叹号。
“回来得有点晚。”
任明尧擦干了手,走到准备已久的餐桌旁,邀功般帮他拉开凳子,“坐。”
程晓君坐在自己的专属baby凳里,双手捧着啃半根比手腕还粗的火腿肠。
因为他到家的时间比预计晚了些,任明尧也没闲着浪费,就连原本在使用后该是一团糟的厨房也趁机清洁整理过了。
程识半梦半醒般落座在餐桌边,恍惚觉得眼前这四菜一汤是凭空变出来的,“你做的?”
任明尧:“那还能是凭空变出来的?”
“……”
“尝尝。”
任明尧给他递了双筷子,“虽然跟你做的没法比,不过刚才出锅的时候我都尝了,凑合能吃。第一次只能霍霍成这样,下回我再好好发挥。”
程识“啊”了一声,像是被震撼到,一时半刻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他想过最好的情况就是留守的这一家三口平安地活着,如果可以的话不要把家里搞得太难收拾,晚上回来四口一起点外卖。
可怎么没都没想到,在他一个人跑出去玩的时候,任明尧带着孩子在家里为他笨拙地准备一顿晚饭。
餐桌上的菜色都是平常吃过的,卖相是差了点,放这等了一会儿甚至都不冒烟了,可都包含着十足的诚意。程识夹了一筷离自己最近的酸辣土豆丝,还温热着,“这个……是脆的。”
“嗯,你不是喜欢吃这样的么?我就在网上查了菜谱看到底怎么能做成脆的,做了三遍才有这样的效果。”
高中时这道菜也是食堂里的常见菜色了,他们俩都喜欢吃。不过程识点这个菜,有时候吃得多有时候吃得少。不管吃多吃少剩下的全是任明尧扫荡干净,这样几回就能发现,同样是土豆丝,他在口感上喜好分明。
生怕他嫌弃似的,任明尧又自发地补充,“不过你放心,前两遍我都只用了一点儿先做实验,没怎么浪费。”
程识笑起来,点点头又扒了一大口,“好好吃。”
除了已经过世的奶奶,这大概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照顾他的口味为他做饭的人。
每一道菜都好吃。不管咸了还是淡了,哪怕是烧糊了烧焦了,都好吃。
这个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傻子,连句像样的情话都不会,却还总是做这样的事。
给他做饭也好,收养彩铅也好,给他披上那件外套也好。
总是在这样对他好。
地铁上被冻僵的心化成了一汪水,他整个人都在发颤,也有些难以应付这样的情绪。不知如何是好,就把还在啃火腿肠的小朋友抱起来亲亲小脸,顾左右而言他地转移注意力,“小君好乖,是不是也帮了忙?真棒。”
如果帮忙的意思就是不添乱,那程晓君算是做到了。
任明尧伸出一只手,罩住这小屁孩的脸蛋,抗议道,“先夸我。我是主力。”
“……”
程识不由得笑起来,拿下他的手,趁孩子不注意探过身去也亲了他一口,“对,你更棒。”
任明尧这才心理平衡了,反握住他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揉搓,“手怎么这么凉?”
“地铁里很冷,可能是我待的那个车厢空调开得太猛了。”程识想把手指抽回来,“我还坐过站了,所以被冻了个来回……”
“握一会儿。”
还是个地铁都会坐过站的小迷糊。任明尧没让他得逞,另一只手去拿桌边的空调遥控器,“我还怕你从外面回来会热得冒汗。”
“不用调,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家里的温度很舒服。”
程晓君依旧在啃他的火腿肠。程识抿了抿嘴唇,犹豫片刻后悄悄起身。任明尧连带着也被牵到洗手间里,在孩子看不到的地方抱住了。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程识便把两只胳膊都环在他的腰上,抱得紧紧的,把脸埋在他肩上不说话。
终于等到老婆主动一次,心情就跟被召见宠幸的妃子一样。任明尧受宠若惊地顺着他的背,“做顿饭就这么感动?平时我可天天吃你做的。”
“嗯。”程识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也没什么实际含义。激荡的心情随着更大范围的身体接触一点点平静下来,才瓮声瓮气地说,“你好厉害啊,我刚开始学做饭的时候就没有这种水平。”
“真的?以我们的关系,商业互吹可以免了。”
任明尧察觉他环抱的双手力气松动,似乎身体也没那么紧绷了,就稍微退开一些,抬起他的下巴检查有没有偷偷在掉眼泪,“还是说你故意这么夸我,想让我以后多替你下厨房?可以啊程识老师。”
程识被他如愿逗笑,却无情地拍掉他的手又埋头抱回去,像是找到了最有安全感的姿势就怎么都抱不够,过会儿又叫他,“……明尧。”
“嗯,怎么了?”
“如果我们这个冬天还在一起,我要告诉你一个故事。”
这话听着就有点委屈。任明尧顿了顿,什么都没问,只抬手揉他后脑勺,“好。”
“你听完了只能当一个故事,不能多想。”
“好。”
“还有一件事……我刚才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其实想了很久了,但是现在告诉你,你也不能多想。”
绕口令似的。任明尧没有原则地一律说好,然后才问,“今天要说什么事?”
程识这时候才放开他,面对面表情认真地说,“我想买房。”
作者有话要说:
任老师:下一章老婆要跟我分居(不是
我来辽我承认
双更只能活在flag里
但是有努力在写!
明天可以中午更早点看
所以我应该是不行但又没完全不行
大过年的,先躺躺
大家晚安
mua!
第54章 老婆。
任明尧脑子里嗡的一声响, 扶在他腰上的手缓缓落下,“你还是想搬走。”
“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先买了再说。”
程识比划着解释, “是这样, 我马上有一笔钱要到账了,也不太会理财……与其存在手里还不如直接买房比较保险。这也算是投资吧?我就是想着,不能浪费。”
即使现在说要买房,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买到, 更不是立刻就能搬出去住的。任明尧在他的补充说明里缓过劲儿来,点了点头,“先出来吃饭, 慢慢说。”
这事是说来话长。
程识之前觉得是自己的事, 没什么必要告诉其他人一起给他操心。但他现在谈了恋爱, 有了男朋友, 瞒着不说好像更不合适。尤其是在今天见过怡禾之后, 是应该提上日程了。
程识斟酌着要思索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 最终深沉地开口, “我其实, 有钱。”
“……”
程晓君吃咸了,吵着要喝奶, 多多少少有点破坏这难得一见的装逼氛围。任明尧起身去冲了奶粉,塞到他手里, 忍笑道, “嗯, 你接着说。”
“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说着玩啊。”程识气馁地揉了揉头发, “我真的有很大一笔钱, 只是一直没法动用。不过到这个月底就能取出来了。”
他当初入站当签约画师时, 因为一些特别的条件签了一份特别的合同。合同的约束时间长达七年,在这七年里,他的收益计算方式不同于其他任何画师,只要处于连载状态中,每个月就能拿固定的三千块钱。
换句话说,只要他还在画,哪怕画成一坨屎,哪怕没有几个付费用户会来看他的漫画,每个月倒贴给他也能拿三千块钱。
作为网站最初的创始人之一,这是兰姨给他的特别资助。
但相应的,这个模式还有另一重约束。他的绘画作品全权委托给了网站,无论是漫画连载还是平面美宣商稿私稿所有类型的绘画作品,产生的全部相关收益都要通过第三方平台,存在网站账户上。
他的工资是固定的每月三千块钱,当结算出的稿费超过这个数字时,剩余的部分都存在网站上。期间除非有重大疾病或意外发生——兰姨甚至还帮他买了几份保险,否则若没有紧急情况,在七年的合约结束之前那些钱都是取用不了的。
“我也没想到会攒这么多。”程识找出自己的网站后台,很信任地给他看了一眼数字,“这些应该够付首付吧?下个月开始我的收入会翻几倍,好好画连载再接些私稿什么的,分期贷款应该也负担得了。”
任明尧又缓了一阵子才能接受这个事实,看着他天真的眼神,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傻?”
哪有人会签这么离奇的合同,还一签就签七年,“这些收益放在别人的手里七年,知道能给她赚多少钱么?你自己呢,每天画到半夜房租都快交不起了。辛苦钱白白送给别人?”
他不知道当年的情况才会这样想。可程识还是罕见地沉下了脸,很认真地反驳,“你别这么说她。”
“她不是为了图我能给网站挣多少钱。那时候我还画得很差,根本不值得她开给我的工资。谁也不知道我后来能画好的。而且她对我有恩,就算她是觉得我有潜力想培养我好从我身上赚钱,我也愿意。”
这小傻子。
任明尧无奈地叹气,但很清楚这种事情上即使意见分歧也不能争辩,“行,不说这个了。”
“买房子是件大事,既然要买就选好的。这几天先挑一挑有什么新开盘的小区,我陪你去看看。”
眼下自住的房子算是刚需,他都没怎么花过心思,从买下来到装完入住总共就来看了两趟。这种事上他不如有钱有闲的宋子扬消息灵通,当晚就打了个电话询问情况。
程识还有一笔谈得八/九不离十的作品版权,预计下半年就能到账。加上多年来的存款,基本够全款买一套市中心的小户型。
宋子扬调侃他,“没想到啊,你老婆这么有钱。”
这搁谁能想得到,他也想不到。
任明尧没有深问。程识说有些事如果他们冬天还在一起就告诉他,是有用意的。
是想着到时候如果他们已经分开了,就没有再说的必要。如果没有分开,在一起大半年磨合得差不多了,说出来也不会太难接受。
他其实觉得早听晚听都无所谓,但直觉程识要说出来会很难受,就耐着性子再等半年也什么大不了的。
任明尧拿手机翻了翻日历,颇有仪式感地在立冬那天标了个红色的圆圈,免得到时候有人耍赖不给兑现。
想了想,又把那个红色的圆圈换成一颗爱心。
**
最近新开盘和即将开盘的小区不多。程识也只是借着这天出门见网友的契机把事情说了出来,并不着急买房,就先提升日程,慢慢看也行。
隔天任明尧帮他收了个快递。稍微一摇晃里面就哗哗啦啦的响,看快递单是从明海寄来的,“关潼给你的东西。”
“这么快就到了吗。”
程识并不意外,但显出些新奇的神色,当即抱在怀里拆开看,感叹着“好漂亮”。
他从快递箱里拿出了一包……蝴蝶?
任明尧诧异坐过去,捏起一只打量,色泽艳丽,形态栩栩如生,连质感都很接近,“真的还是假的?标本?”
“是手工做的道具。”程识又从箱里拿出另外两盒,里面装着的同样是道具。成形的花朵和零碎的花瓣,一包亮晶晶的珍珠水钻,甚至还附带了一套化妆品。
这是最近网上流行起来的画手仿妆挑战。据大家所说,不想当美妆博主的画手不是好coser,总之是越来越卷。
“大家轮流仿自己的画拍照。上一个是关关,她完成之后@我了。”
程识饶有兴致地打开那盘二十四格的眼影盘,在手背上试色,“像人体彩绘,很好玩的样子。”
程晓君也想去抓,被他隔开了小手,“这个不是吃的宝宝,这个是化妆品。”
“化妆品。”程晓君字正腔圆地跟着他念。
“嗯。”程识尽力解释,“就是……能让人变漂亮的东西。”
任明尧拿起一盒玫瑰色唇泥打开端详,对照他的嘴唇,以贫瘠的直男审美看不出此红彼红有什么区别,“你要用这个化妆?画什么?”
“前几天你也见过的,那张花吐症拟人。”
为了最大程度地利用道具,这些东西是轮流使用的,从上一个画手家里寄到下一个家里,途中还不断地丰富了内容,手工小蝴蝶应该就是关潼根据自己画里的元素添加进去的。
程识检查了一下手头现有的道具,发觉这里的元素用来表达自己的画已经基本够用,快的话今天就能出成果,“下午你陪小君玩,我去把这个活做了。”
“行。”任明尧爽快道,“你去里面玩,不打扰你。”
下午程识订的红玫瑰送到家门口,只抽出两支,剩下的给任明尧带孩子玩儿。这两支玫瑰的花瓣摘下来清洗干净,稍微揉皱一点,待会儿要含着表达吐花的症状。
他平时也没接触过化妆品,但想来跟彩绘颜料用着差不多,问了关潼粉底液遮瑕霜之类的要怎么用,得到一大串详细的叮嘱和使用教程。
据说是保护皮肤的可以隔离彩妆。他还是有点嫌麻烦,想着自己很不经常地画这一次,待会儿洗掉就行了应该不打紧,索性就放弃了底妆,直接照着画用眼影盘勾颜色。
但没有打底色出来的效果是不太理想。画到一半发现了问题,他不得不卸掉重新画,这次老老实实地上完底妆再画特效,把花朵藏进头发里若隐若现,眼尾贴上几颗小珍珠,五彩斑斓的偏光白。脸颊上还要贴一颗水钻呼应画里的眼泪——当初怎么画了这么多东西?忙活了两个小时才将将定好造型。
任明尧在外面陪孩子玩儿,时不时地瞥一眼虚掩的房门,早就已经好奇心飞起,派彩铅先去打探情报。
彩铅回来了,对着他很确定地汇报:“汪汪汪,汪汪汪呜——”
任明尧:“……”
程晓君刚用完了今日看动画片的时间份额,摆弄着玩具也有些无聊,于是有心情和他聊天,“程识在,变漂亮。”
“你小叔叔本来就漂亮。”他把程晓君抱到膝盖上,板着脸教导,“叫什么程识?叫小叔叔。你叫他程识,那我叫什么?”
程晓君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石破天惊般吐出一个词,“老婆。”
任明尧:“……”
“你这小屁孩儿,懂得倒挺多。”也不知道是听宋子扬还是谁说得多了,这聪明的小脑袋居然就记下了。
任明尧毫无羞耻心地把自己的因素摘除出去,端着大人的架势,双手挠他痒痒,“我老婆的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叫小叔叔。”
程晓君痒得咯咯笑,手脚乱挥在他怀里扭来扭去。连任明尧自己都感到诧异,居然还有这么一天,他在日趋熟练地逗着孩子玩儿,心里没什么完成任务式的不耐烦,逗着逗着甚至还觉得挺有意思。
“我不会真要把你养到大学毕业吧。”
他自言自语般对着孩子打商量,“要不你初中就住校?让我老婆有点私人时间,抽空也宝贝宝贝我。”
“……”
“不同意啊,那高中再住校?”
程晓君哪里听得懂,笑呵呵地挥着小手往他脸上招呼。恰好门铃响起,任明尧顺手把他抱起来,一只手端着小屁股,另一只手去开门,“找谁?”
门外站着的陌生男人身形高大,一副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黑色衬衫敞开领口,西服外套搭在臂弯里,一副谈判刚刚结束的精英模样。看到他和他怀里的孩子时明显的目光一顿,低沉地开口,“请问,程识是住在这里吗。”
他说的是问句,但却用了肯定的语气,表明自己早就调查清楚,潜意识里带着些不容否认的傲气。
任明尧不由得皱起眉,“你找程识有什么事?”
“你不是程识吧。”来人笃定道,“我需要和他面谈。”
任明尧不耐地伸手要关门:“不说就走。”
他还是克制了才没说滚。向来只有程识那样软乎乎的性子会让他感到为难,遇到这种一见面就硬碰硬来施压的无名人士,他只想冷笑。
程晓君一直面朝屋内,没有转头。这孩子本身就不喜欢陌生人,听到不熟悉的声音更加抗拒,抱住他脖子的胳膊更用力了些,柔嫩的小脸紧贴在他颈边。
“……等等。”
来人似乎也察觉了这份依赖,不着痕迹地打量那只圆溜溜的后脑勺,终于直言道:“我来接程晓君。”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最后一天
给大家拜个早年
大家除夕快乐多吃饺子!
明年见啦
mua!
第55章 比他亲。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辛辛苦苦画了两个小时的妆, 又被迫在两分钟内卸完,程识都没来得及拍照,不得不忍着心疼擦掉出来见客人。
只是来的这人西装革履, 一身霸道总裁的风范, 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表哥程宇会有的形象设定。
更重要的是,他长得跟程识和程晓君一点儿也不像。
“沈蔚然。”
他伸出手,“你是程识吧?”
“……嗯,我是。”程晓君被任明尧抱进卧室去暂时回避。程识犹豫了一下, 没有去握,“请问你是?”
“我是程宇的丈夫。程晓君应该是我的继子。”沈蔚然道,“今年三月份你接到了程晓君, 之后就一直把他养在身边, 对吗?”
“对。”
“我会出具文件证明自己的身份, 希望你能放他离开。”
什么丈夫……他在说什么?
程识懵了一瞬, 这样冷漠又生硬的语气, 很难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成见, “你是在怀疑我把小君接到身边的动机?怀疑我别有所图?”
沈蔚然没回答, 显然是认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他来之前调查了程识的背景。一个只能勉强糊口的家里蹲, 能解决自己温饱就不错了,会无缘无故地收养一个拖油瓶吗?即使说是因为亲戚关系也太过勉强。
他开门见山道:“你想要多少?”
“……”
程识被气到语塞, 被卸妆棉擦得泛红的脸上血色更甚。偏偏对方满口的义正言辞,好像在谈什么合理的交易。
可这怎么能跟交易混为一谈?
任明尧轻轻带上卧室的门出来, 看他气得胸口起伏在深呼吸, 基本就明白情况了, 到他身边捏了捏他的手, 意味很明显——
把这人直接扔出去得了。
程识摇头, 面对着来人一字一顿地表明态度, “我不同意。”
“徐先生,希望你能明白,这里是我家。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我都不会把小君交给你的。”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坚决地拒绝过别人,即使性格再温和,可事情涉及程晓君,也难免显出“为父则刚”的脾气。
沈蔚然微微一笑,唇角的弧度却还是冷硬的。程识能想象到那张嘴一张开就是“价格还可以谈”之类的气人话,正要同意任明尧赶人离开,门铃又响了起来。
这次程识起身去应。开门的刹那,来人熟悉的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小识?”
真正的程宇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扶着行李箱,给了他一个久违的拥抱。
“好久不见。”
**
面对又一人的到来,刚刚还一副精英风范的男人有些坐立不安。
他起身往外迎了几步,和程宇并肩后又折返回到沙发上,低声问,“不是说明天才到么?”
而他只得到了一个白眼,“晚上回去再跟你算账。”
程宇无暇顾及他的神情,放下行李面对程识和任明尧深深地鞠了一躬。
“抱歉,我花了点时间交接工作,来晚了一步。他正好在这里出差,听到消息也没跟我商量就冒昧地过来打扰……真的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程宇压着嗓子,低而重地呵斥:“蔚然!”
“……”
沈蔚然抿直了嘴角,勉强道:“抱歉。”
看来他们对彼此很是了解。程宇一句前情都没问,就能想到沈蔚然来这儿会有什么做派。
沈蔚然似乎也知道他会生气,却还是刻意提前了一天登门?
“我们听到消息太惊喜也太着急了。”
程宇歉意道,“所以比较匆忙,主要就是想第一时间过来,想来看看小君。”
他甚至没有说是“来接我儿子”,更不像沈蔚然那样一上来就想拿钱砸人直接把孩子带走,相比之下真诚了许多。
饶是如此,程识只是理解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应承什么。
刚刚心里才被膈应过,一时半刻不愿意这么轻易地握手言和。
“小识我们也好多年没见了,当年我走的时候,你好像才上初中?时间过得可真快。”
程宇这时候才坐下,视线在客厅里一带而过,含笑落在唯一的陌生面孔上,“这位是?”
这种问题任明尧不好自己回答,颇有耐心地等着。程识轻咳一声,“我男朋友。”
“啊。”程宇笑着点头,并不表现得惊讶或意外,自然道,“很般配。”
沈蔚然就不自然多了,听着他客客气气地跟两人寒暄,又没有打断他说话直入正题的底气,只能在旁边待命。
堂兄弟的神似之处不遑多言。程宇个头比弟弟稍矮一些,但毕竟年长许多岁,比对面小情侣的阅历丰富得多,从进到客厅开始,就有意识地在主动对话。
因为即便对面是相对而言稍显亲切的家人,程识社恐的症状也没有减轻。甚至程宇太游刃有余地寒暄,还使得他更难以招架,除了应声,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
因为无论程宇说什么,他心里一直很清楚,这两个人来就是来带走小君的。即使说出再好听的漂亮话,也是为了从他身边把小君带走。
“时间不早了。”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任明尧不意外地下了逐客令,“小孩儿还得睡觉,两位明天再来吧。”
“……”
天都没黑,晚饭都没吃,睡什么觉?
如果只有沈蔚然自己在,这样昭然若揭的态度很难得到一个好的收场。但程宇立刻就点了头,反应自然得仿佛窗外真的已经星空闪烁,“是,我明白。明天上午我们会正式来拜访的。今天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他转头望了沈蔚然一眼,后者默不作声地跟着他站起身,临走前,他还是顿了顿,忍不住带着些期盼问,“小君他,在这吗?”
程识听出他尾音难以控制地发颤,流露出真情,全然不像刚才寒暄时那样自如了。便也不忍心敷衍,回答道,“嗯,在卧室里玩玩具。”
他这才松了口气,感激道,“那我们明天见。”
临走之前,他在程识耳边低声说了句“谢谢”,仿佛万般肺腑之言涌上心头却无法一吐为快,只能最先挑出这一句堪堪表达。
程识没有接话,看着沈蔚然替他搬起行李进了电梯。直到电梯关闭下行,才恍惚地转身,差点撞到任明尧身上。
“还没缓过来?”任明尧按着他的肩膀调了个方向,两人一起往房间里去。地毯上散落着积木,程晓君低头摆弄玩具,对客厅里忽然到访又被赶走的客人毫无关心。
程识只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怕自己现在心情复杂,表现出来会影响到他。小孩子都是很敏锐的。任明尧倒是和平常一样,神情状态都没太大的变化,过去问他肚子饿不饿,顺手把彩铅抱了出来。
程识rua着小狗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沉沉地叹气,叹完了看着光秃秃的茶几才想起来,“我刚才连杯茶都没给他们倒?”
“……”
“虽然但是……也不能全怪我吧?起码也要先打个电话联系一下才好啊,哪有人一言不合就往家里闯的。”
任明尧嘴角一弯,“说得对。明天再来不给他开门。”
“……”
程识接着叹气,“还是得开吧,毕竟我哥也来了。”
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他其实都没怎么想过程宇找来的情形,潜意识里觉得程晓君会跟在自己身边长大。
现在乍一下被人找上门,明明没干什么亏心事,居然也会不知所措。
程晓君玩腻了积木,颠颠儿地跑出来往沙发上爬。他们便也收了声,没再当着孩子面说这个。
晚饭后照常给程晓君洗完了澡,他也留下没回去主卧睡,口口声声说,“我怕小君晚上会睡不安稳。”
是谁在不安一目了然。
任明尧表面上没说什么,晚上灯一关,估摸着程晓君已经听完故事做美梦去了,就轻手轻脚地开门进来,轻车熟路地往床上摸。
压低了声音,也是口口声声,“主卧空调坏了,我过来蹭点凉气。”
程识问:“什么时候坏的啊。”
“明天?”
“……”
“别祸害空调了。”程识忍俊不禁,挪了挪给他腾出点地方。床上从大到小一个抱一个,床下彩铅美滋滋地趴着独享整片地垫。
地垫还是专门买的儿童爬爬垫,怕程晓君晚上睡觉会掉下床,还堆了好几只抱枕。程识垂眼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别怕。”任明尧鼻尖触着他后颈,声音传来时微微发痒。“这可是我们家。明天要是谈不拢,就按非法入侵,报警把他们都抓起来。”
程识说,“可小君是他的孩子,警察来了会不会先把我们两个抓起来?”
“……”
本来是想逗一逗笑让他轻松点的,没想到发愁的时候逻辑还这么严密。任明尧感叹,“我老婆怎么这么机灵啊,这都想得到。”
“别闹了,我说真的。”程识不仅笑不出来,还越想越睡不着。
虽然他们是亲人,也相处得很好。可说到底,他并不是程晓君真正的父亲。程宇才是。
亲生的,比他亲。
可程宇偏偏又跟那样一个人是一家。沈蔚然看着就不像是会疼孩子的人,说话做事都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他怎么能放心让程晓君有个那样的继父?
“那就跟他们好好谈,看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任明尧正经道,“别总叹气,我们肯定能找到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今天你那个堂哥说话听着还算通情达理,真心疼小孩就不该来硬的。”
“让他们拿出诚意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新年第一更
定一个小目标
假期结束前更完他!
明天双更踹一踹
大家晚安古德耐
mua!
第56章 爸爸。
程识从小就乖, 在学校成绩好不惹事,整个学生时代从来没有被家访过。
但如果有——他想,应该也就是现在这样的心情了。
隔天一大早就收拾准备, 等着程宇他们再来, 他其实心里没什么应对的措施,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今天也不好再把程晓君留在房间里。程识特意找了件他喜欢的上衣帮他换上,胸口有橙子刺绣,他喜欢自己抓着玩。
前一天没约具体的时间, 九点半一到,门铃被按响了。打开门他才发现,一天来的只有程宇一个人, 手上大包小包的拎了许多新鲜水果和坚果零食。
沈蔚然没来真是让人舒一口气。他做了三杯咖啡端到茶几上, 榨好的橙汁装进奶瓶拧好, 递到程晓君手里, “小君喝这个。”
程晓君正抱着任明尧买给他的儿童绘本, 煞有其事地翻阅, 咬着吸管头也不抬地说, “谢谢小叔叔。”
程宇隔着大半张沙发坐在另一头, 从来时目光就一直黏在孩子身上,可是怕吓到他, 始终没坐过去开口搭话。
直到程识也在沙发上落座,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笑笑说, “小君好乖。”
昨天情况混乱又匆忙。今天终于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一起聊一聊, 他没太急着问关于程晓君的一切——亲眼见到后也着实放心了许多, 便主动先说明前因后果。
他们是通过朋友的朋友听到了消息。沈蔚然酒局上听人闲聊, 说有个做编剧的朋友在帮姓程的亲戚小孩找爸爸, 挺离奇,当个茶余饭后的故事讲。好巧不巧他家里就有个姓程的,越听越不对劲,回去问了程宇发现细节都对得上,这才回了老家探明究竟。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可能再过很多年都不会回茂华。”
程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己身边这个堂弟还是一脸困惑,便又问,“小识,你喜欢过女孩儿吗?”
“我……没有。”程识乍一下被问住了,明明心不虚,仅仅知道任明尧在旁边听着就莫名结巴。
任明尧只是挑眉,没说什么。
程宇说,“我喜欢过。”
“所以还没去外地打工之前,我一直都以为自己也是个正常的普通人。”
小地方这种事多数时候都见不得光,藏着掖着就不会给人知道。大城市不一样,白天大街上都有两个男人手牵手地走,夜晚的酒吧里激吻的也远不止热恋中的男女。他很快就知道了,比起女孩,自己更喜欢同性。
他有过年轻气盛的时候,初尝禁果,不畏人言,也不惧走一条离经叛道的路。只是他选的这条路上有太多乱象,没几年就失望透顶。发觉自己浸淫在这圈子里没有未来,心劲儿被磨平了回到茂华,被介绍相亲对象也没有拒绝。
老家的亲戚们无论背地里说什么,表现上还是张罗着要帮他过日子,说着“以前是没遇到正经女人,以后成家就好了”,给他牵线搭桥。
那时候的他已经有了想安顿下来的念头,又被身边的声音洗脑,也觉得就这样跟一个普通女人结婚,然后平平淡淡相敬如宾地在老家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我曾经也以为,只要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以前的事就能渐渐忘掉,不再困扰我。”
程宇双手捧起咖啡,淡淡地摇头,“可后来的两年里我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就算我自己想走出来,别人也不会让我忘的。有些事情一旦发生过就会在我身上背一辈子,只要我继续待在茂华,哪怕我按他们说的像个正常人一样相亲结婚,也一辈子都会活在他们的眼光里,被指指点点戳脊梁骨。”
他的妻子是个温柔又保守的女人。两人相亲认识,感情不深,都想着踏踏实实搭伙过日子而已。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在流言蜚语里谁都踏实不了,再勉强维持对两人都是折磨,最终还是提了离婚。
“我走的时候,还不知道她已经有了小君。否则可能……这两天我也想过,或许她是看我铁了心要走,才不告诉我的。”
那时候他已经确定要离开茂华,却忽然有了孩子。要么就把孩子打掉,要么带着孩子居家迁移,两人的意见势必会有分歧,她索性选择了隐瞒。
“小君的生日是在冬天吧?我走的时候她已经怀了三四个月,如果我能再多留几个月……但是没有如果,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命运的事谁都做不了主。程晓君已经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才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程宇的视线又飘向沙发的另一头,五味陈杂,“我看得出来,你把他照顾得很好。这么久以来真是太感谢你。太辛苦你了。”
程识轻轻摇头:“也没有很久,我也是今年开春才把他接到身边来的。而且小君很乖。”
“嗯,这我也知道。”
程宇顿了顿,声音里又染上几分歉意,“我得再给你们赔个不是。来之前我和蔚然特意回老家调查过,蔚然那个人,说话做事都很有成见,总是先入为主地把人想得很坏。说到底是担心我太着急小君的事,被人利用威胁。但是昨天他的做法有问题,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也说了,那是他的问题。”
事情经过一晚上,程识气消得差不多了,懒得再跟那样一个人计较。也不太在意两人调查自己的底细,反正他的人生都很普通,压根没什么底细可扒。“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
很显然,沈蔚然是把他当成人贩子了。程宇却又真心地在感谢他。这种真心从神情和言语中透露出来不似作伪,但他们堂兄弟从小到大都没打过多少照面,程宇应该不会因为一点血缘关系就格外信任他。
程宇坦诚道,“说实话,我刚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怀疑过。”
程识是去参加奶奶葬礼时第一次见到程晓君,葬礼结束就直接带到身边来养了,不用说他,连老家那帮亲戚都很意外。
况且老程家一开始接收了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是指望养老的,后来觉得智力有问题养大了也是个傻子,才愿意甩给程识。在这种本身条件就不算富裕,又跟孩子没什么感情基础的情况下,程识接受了这个“累赘”,是完全于己无利的行为。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目的,那确实不太合乎常理。
除非他是个纯粹善良的人。
可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见识过成年人生存的世界,这样的人能有多少?还敢相信有这样的人存在的人,又有多少?
程宇如今却信了。
“我的工作原因,每天都会和小孩子相处。孩子有没有受到良好的对待,其实差别是很大的,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他沉静地诉说自己亲眼所见的一切,“小君不太爱说话,性格比较内向,应该是受我和他妈妈性格的影响。他有些认生,但面对陌生人没有惊惧和焦虑,显然是很信赖你们,觉得待在你们身边很安全。”
“所以,他是被呵护着长大的。”他由衷地感激,“小识,这都是你的功劳。”
这样的确值得庆幸,毕竟老家那帮亲戚是如何难缠他从小就体会过,程晓君能跟着程识无疑是幸运的。但同时也有点难办。
如果孩子的妈妈还在,他会妥善商议抚养权问题,程晓君愿意跟妈妈一起生活的话,就给抚养费定时回来看望。
但现在,他还是更希望能亲自把程晓君接到身边抚养。他如今的生活也已经安顿了下来,也具备独立抚养孩子的能力。于情于理,程晓君待在生父身边是最合适的。
程识挨了一顿感谢一顿夸,还好理智尚存,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这个堂哥话里话外是先礼后兵的性格,他犹豫了一下,却不想再兜圈子,也没那个社交能力,就直言问道,“那你现在来是,想要把他带走吗?”
这件事上任明尧几乎没有发言权,就在两人谈话时任劳任怨地去切水果。谁知道刚端着切好的果盘回来,就听见他这么直白的一句。
恍惚间还以为看到了另一个任明尧。
“不着急走。”程宇连忙说,“我知道,如果突然离开对小君对你们都有伤害。我是想……我可以先跟他接触一段时间吗?先让小君慢慢熟悉我。”
“这样这段时间免不了会经常来打扰你们,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们尽管提出来,我也会尽量补偿你们。”
不是立刻要把小君带走就好。程识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接过水果叉,又递给程宇,“没什么不方便的。”
“嗯,谢谢你们。”他诚恳地说,“我可能还不够格成为一个父亲,但我会尽全力去做的。”
程晓君也有自己的一份果盘。用儿童餐盘装着,配了儿童专用的餐叉。程识引导他使用餐具,在他想用手直接抓时,轻声哄着他。
程宇看得满眼羡慕。
程晓君不会跟他走的,他看得出来。进门到现在,只有在他坐到沙发上的那个瞬间,程晓君抬头看了他一眼,其他时候都对他毫不关心。
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这样无视,程宇心里多少有些苦涩,但也都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还好遇上了程识。他现在年纪不大,否则等再懂事一些,知道自己被亲生父亲遗忘在家乡不闻不问,对小孩子的心理成长影响就太大了。
“你刚刚说,每天都会和小孩子相处。”看着孩子吃完水果,程识问,“是在当老师吗?”
“对。”程宇答道,“不过我是在小学当美术老师。”
“可现在还不是周末,你是请假过来的吗?”
他摇头道,“我离职了。”
程识一愣,“为了来看小君?”
“嗯。”程宇笑了笑说,“我是自私的。比起照顾别人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孩子更重要。”
特意辞掉了工作回来,是带着一定要把孩子接走的觉悟吗。
程识不知道该从何处去辩驳这一颗父亲的心了。
程宇也是刚刚知道自己有一个孩子。短暂的时间内能做出这些选择和安排,是有魄力有决心的。他扪心自问,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那……你的丈夫呢?”程识硬着头皮问。“他看起来不像是喜欢小孩子的人。”
“我的丈夫?”
程宇反倒愣了愣,回过神来略有些恼怒,“别听他胡说。我们只是……只能算……是同居关系。”
“……”
任明尧被切好的苹果呛了一口,不合时宜地咳嗽起来,眼神里明晃晃地写满了嘲讽——有那么点子幸灾乐祸的意味。
好家伙这混得还不如我呢。
程识啼笑皆非,递给他咖啡顺气,察觉自己说到个尴尬的话题,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原来是这样吗。”
“嗯。他那个人就是……别说你担心了,连我都不放心他。”
程宇毫不犹豫道,“我们已经谈过这件事了。如果他不能把小君当成亲人看待,我会立刻让他从我家里搬出去的。”
男人算什么,当然是儿子更重要。
程识点点头,接着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便抱起一旁的孩子,低声说,“小君,这是爸爸。”
程晓君没说话,靠在他怀里歪着脑袋打量这个陌生人。
程宇巴巴地望着,父子间第一次见面,疼惜又情怯,连手都不敢伸。
得知自己竟还有一个儿子时,他懵了很久,回过神来仍不知所措。哪怕之后冷静地安排好一切,马不停蹄地飞到茂华来,镇定自若游刃有余的样子,当他真正见到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骨肉时,才发觉自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能说什么?“对不起,爸爸来晚了”“是爸爸没有照顾好你”,这些道歉都是说给大人听的,小孩子不会懂。孩子即使吃了苦,也会以为世界本身就是这样苦,不懂得抱怨,只能承受着。哪里是几句道歉就能弥补的。
孩子生命之初的宝贵时光,他身为父亲却如此错过,是这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程识被这样的目光蚀得有些心酸,便又指了指程宇,对怀里的孩子说,“这是爸爸,小君,你要不要叫他一声?”
程晓君听话,很快就用脆嫩的小奶音喊:“爸爸。”
对他而言,“爸爸”这个称呼就像是陌生人的代号,和张三李四之类的名字没多大区别,更比不上小叔叔亲密。
可程宇依旧霎时间红了眼眶,“乖,小君。爸爸来了……乖。”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有那么点子迟到
今天加更只能写一半辽
放明天中午加
假期也要早点睡
大家晚安
mua!
第57章 人比人。
程识尝试着把孩子放在他身边。程晓君反应平平, 不闹腾也没逃走,被放在哪就在哪继续看自己的绘本。程宇都不敢动,就这样待了一上午, 到最后终于鼓起勇气, 摸了摸他后脑勺翘起的头发。
惹得程晓君抬头看了他一眼,差点把老父亲的眼泪招出来。
程识跟他聊了一上午,心情放松许多,看到这一幕有点想笑, “留下吃午饭吧?我来做。”
“今天就不留了。我得走了,下午还得回趟老家。”他压低了声音,像是不想让孩子听见。“去看看她……看看他妈妈。”
程识一怔, 随即点头送客人出去。
见到程晓君的那一刻起, 他的全部心思都只在孩子身上, 对孩子的父母没怎么探究过。
大概是来源于自己的成长经历。他小时候就怎么得到父母的陪伴, 坦白说, 都不知道生活在父母身边是什么样的感觉。因而对程晓君只有疼爱, 没有什么“居然没有父母”的夸张可怜。
程宇说, “其实我觉得, 很少有天生就不疼自己孩子的父母。我爸那个人你也知道,我小时候基本上天天挨他的打, 可他也偶尔也会有给我买零食吃的时候。”
程识站在电梯里沉默了一会儿,说, “麦丽素?”
“……”
“小时候他也给我买过。”
电梯门打开, 兄弟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温和的神情是相似的。他们年纪差了好几岁, 没能一起长大, 否则小时候说不定能玩到一起。
只是长大后, 事情多多少少都变得复杂起来,各自的命运向着不同的方向延伸,也不由人控制了。
“我妈就乖得多了,没什么主见,基本上家里的事都听我爸的。这些年一个人操持家务也不知道怎么个寂寞法,以前给她打电话,能拉着我从春晚开始说到难忘今宵。又离开茂华的这三年,我一个电话都没打过……也是在逃避吧。”
程宇一声叹息,笑意隐没在眼角的细纹里,“三十来岁了,往上没能让父母满意,往下数没把孩子照顾好,是不是挺没用的。”
有些话在刚刚那个家里还是不能说的太多。任明尧毕竟算个外人。程识原本没打算送得太远,见状却陪他走到了小区门口,便利店里买了罐冰啤酒,随便几样小吃坐下了。
“我从没见过你的前妻。”
程识想,这个人的事他大概谁都无法诉说,称得上关系亲密的沈蔚然也正因为关系亲密,无法轻易地提起,“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宇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眼尾染上一层薄红,“她是个很好的人。”
“当初我们相亲认识,我身上浑浑噩噩那股劲儿还没过。她比我大两岁,见到她第一面,我还说她长得像我初中时的初恋女朋友。接着她就问我,后来呢?我说,后来我喜欢的就都是男人了。”
他说起回忆难忍,又灌了一口呛得直咳,眼泪都快出来了,却还笑着说,“你知道么,那样她都不生气,还笑眯眯地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是想继续就这么得过且过地玩着,还是安稳地过日子。”
“我本来那段时候生无可恋的,觉得无论外面还是家里哪哪都不容我。听到她的话,就觉得她真厉害,想得开又放得下,或许我真的能跟她一起有一个家。”
“我们当初结婚,什么仪式都是最简单的,她当时还是语文老师,请了一周的假我们俩去隔壁市旅游,就当是度蜜月。你相信吗?我们还商量过以后有了孩子要怎么养。她说最好是个女儿,她一定天天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她小时候也吃过苦,就希望能让自己的孩子幸福快乐地长大。她笑起来很漂亮的,你没见过,其实小君更像她。”
程识听得鼻酸,恍然想着在自己出生前,或许也是被父母这样满怀欣喜地期盼过。他很小的时候,或许也曾经对父母满怀爱意的抱在怀里,寄予永远快乐,永远幸福的期望。
只是他曾感受过的爱意太过短暂。就像程晓君的年纪,能记得住什么呢?长大后只能留存在“或许”的想象里了。
便利店里人来人往,无人注意橱窗前谈心的一对兄弟。程宇低声道,“我真的想跟她好好过日子,可后来我还是扛不住了。老家只有这么大,我不敢想象一辈子活在那些闲言碎语里是什么样,也不想让自己的另一半连出去买个菜都要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她说理解我,同意离婚,以后就别再联系了。我以为她恨我。”
“我以为她也看出来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负担一个家庭的能力。我跟她在一起,是她一直在理解我,包容我,支撑我。我纯粹是在拖累她。所以我希望她离婚之后能遇到一个更好的人,而不是……独自一个人,拼了命地生下我们的孩子。”
程宇擦了擦眼泪,叹息着笑道,“小君真好看,你把他养得太好了。刚才我看到的时候就总是在想,她如果还在,肯定会买很多裙子给小君穿。她肯定比谁都爱这个孩子。以后就算是为了她,我后半辈子也一定会对小君好……我欠她的,欠你们的太多了,这辈子都还不完。”
程识把随身带的纸巾递给他,“用不用我陪你去墓园?”
“不用了……给我留点面子吧,我怕到时候样子太挫吓到你。”
程识说,“现在看着也挺挫的。”
程宇瞥他一眼,虚握的拳不轻不重地落在他肩上。两人神情皆是动容。
他们这对堂兄弟长到这么大,好像还是第一次聊到这样深入的话题。
程识回家之后心里还感慨万千。只顾着心理活动了,现实活动就比较受限制。
任明尧又任劳任怨打电话点外卖。
客人走后,程晓君跟平常一样在家里溜达起来。彩铅比他更胆小怕生,一听到动静就躲在卧室墙角瑟瑟发抖,这会儿被他揪着尾巴拖出来,抱在怀里嘲笑,“胆小鬼。胆小铅。”
“……”
察觉陌生人的气息远离,彩铅放开嗓子叫了两声,又在客厅里转悠起来,围着程宇带来的几箱礼物打圈。
程晓君看着硕大鲜红的草莓,伸手抠了抠透明的塑料盒。
“小君想吃草莓吗?”
程识把其他箱子都提到书房去,只留下那一大盒草莓,装进水果盆里清洗干净,“只能吃几颗哦,马上就要吃饭饭了。剩下的饭后再吃。”
任明尧过来蹭了半颗,挑着好看的拿了一颗递给程识。等他咬上一口,剩下的丢进自己嘴里嚼。甜蜜又清香。
程晓君一眼不眨地看着他们,接着有样学样地拿起一颗大草莓喂给彩铅,等小狗啃了一口又要往自己嘴里送。
“……别!”程识眼疾手快地夺下草莓,哭笑不得地瞪了任明尧一眼,有点脸红,“别在小君面前这样,他会学坏的。”
“这怎么叫学坏?那行,不让他学我们,我们学他。”
程晓君吃完草莓又亲亲热热地抱起自己的胆小铅。程识晃了下神,也被任明尧抱到腿上,不由得低声说,“小君这么喜欢彩铅……总不能连我们家小狗一起送给他们吧。”
任明尧说,“那怎么行。彩铅是我们俩的孩子,作为父亲我不同意。”
程晓君的事儿他不沾边。彩铅可有他一半。
程识:“……你是在骂我还是在骂自己。”
“反正我儿子不行。他们想都不要想。”任明尧埋在他肩膀闷声地笑了笑,又问他,“刚才聊得怎么样?”
“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挺复杂的。”
程晓君和彩铅在客厅里追着跑,他余光里是那盆鲜红的草莓,“我哥还好吧,但是那个姓沈的我还是想到就来气。”
“他们没说要在茂华待多长时间?”
“没说具体的。不过我哥在酒店房子是月租,那就起码一个月吧。”
程宇离职后才来的茂华,有充分的时间。但沈蔚然只有周末才有空过来,在征得程识和任明尧的同意后,相当于每个周末都要被拎过来上育儿课。
理论上说,这个孩子跟他也是完全不沾的。不想承担育儿的压力明明可以直接分手走人,他却还是来了。且程宇对他的态度,跟当初程识教任明尧烫奶瓶的时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训练他照顾孩子跟训练狗似的,一口一个指令。
偏偏这人绷着张高冷霸总的脸,让做什么也都做了。小夫夫扒着墙角围观,面面相觑都是不可思议。
程识看着觉得这样太勉强。任明尧当时是想要主动承担照顾的责任,他才教的。可沈蔚然看起来一脸不情愿。
任明尧看着只觉得自家老婆太温柔,他一天天的简直都活在天堂里。果然是人比人高兴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加到了
在亲子环节里夹缝出场的任老师
晚上照常还有一更
第58章 指定是有点副业。
沈蔚然看起来一身冷气, 其实比程宇年纪小,两人说话时就能听出谁是主导支配的一方,连带着到了别人家里, 也得陪着他向别人低头。
沈大少爷心里委屈, 还固执。
在对这家人有了初步了解,且发现养孩子这么麻烦之后,他仍旧认为程识当初是有所图谋。
程宇男女朋友都能谈,以后要是遇上了两情相悦的女人, 想跟她组建家庭,再有孩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程识是只喜欢男人的,很可能是知道自己留不下后代, 才把程晓君接到身边当作亲生儿子养, 聊以慰藉。
沈蔚然觉得这无可厚非, 人都会为自己的利益着想。即使程识真的索要这几个月的抚养费, 他也会理所当然地拿出一笔钱, 需要商议的不过是金额的大小罢了。这样把一切都算得明明白白, 才是最简单高效的解决方式。
程晓君还不到三岁, 这么点年纪根本就不记事, 更别提程识也才养了他两个多月,感情再深能有多深?还不如爽快地给了钱把他带走。即使一开始哭闹不配合也不是大问题, 当初程识也是突然把他从老家带走的。相处时间长了就好了。
他既然要跟程宇过下去,就不会亏待他的孩子。等到了新家好吃好喝地养着, 同样再养两个月, 还不行再多养两年, 怎么都能养熟了。程晓君长大以后也压根不会记得这段。
总比现在天天跑到人家家里看孩子, 还得低声下气看人家脸色强得多。
说是什么培养感情, 感情在哪儿不能培养?沈蔚然向来习惯快刀斩乱麻, 打心底里不愿用这种拖泥带水的方式解决问题。但程宇做的决定没人能改变。他自己心里规划得再好,最后也只能听吩咐行事。
程识以前主要就操心程晓君,现在这对儿来了每天得操心三个。任明尧起初还能仗着过来人的那点经验幸灾乐祸一把,后来发现真是爱哭的孩子有糖吃,越不省心的才越得到关注,只有他孤独得像棵路边草,每天连独享老婆的时间都分不到几分钟。
可怜人竟是我自己。
可怜人只能化悲愤为动力地去工作,刚交了稿就接到宋子扬的电话,“说去看房子的事,问你最近着不着急。”
“不急。”程识暂时没有心思考虑置业,“小君的事比较要紧。”
晚上程宇和沈蔚然回酒店休息,孩子和狗子也都睡了。浴后的香氛氤氲勾人,任明尧心旌动荡,正想抱着老婆温存温存,猝不及防听见一声叹息,叹得他心头一坠,“怎么了,叹什么气?”
程识说,“就是觉得我哥过得挺坎坷的。”
他跟程宇连经历都相似,都是从老家逃出来。但他今天才想到,自己只是跟程宇是相似就在风言风语中长大,经历了那一切,无法想象程宇本人要如何才能扛得过来。
他至少遇到了兰姨,作为他生命中的贵人给他指明了生活的方向。程宇也曾遇到前妻,却始终不是那个对的人,稍作停留后还是继续在人生的路上独自挣扎,哪怕走偏了走错了,踩着两脚泥泞,也只剩下自己。
至于沈蔚然,这些天他们能看得出来,程宇或许是喜欢的。只是并不算多么深爱,起码没有沈蔚然在乎他那样在乎沈蔚然。
“我觉得,如果沈总以后还是不太能亲近小孩子的话,会被我哥赶走。”程识说,“但是这样他就又是一个人了,跟小君相依为命,日子会过得很难的。”
任明尧嗯了一声,问,“真舍得让他把小君接走?”
“如果……小君自己愿意跟爸爸走的话,我也不会拦着他。”
“这么大方啊。”
程识又叹气,闷闷不乐道,“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他能看出来,程晓君接受程宇只是时间问题。
小孩子心思澄澈,面对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不会感觉不到。而且可能是亲父子的关系,小君接受程宇的速度更快。一个星期过去,父子俩已经能简单交流,玩在一起了。他当初为了哄着小君搭理他,花的时间可不只是一个星期。
他知道自己应该包容地看待这件事情,大大方方地把别人的孩子还回去。能有这两个多月的陪伴已经应该知足了,小君毕竟不是他的。
可心里总是会难受的。
隔天沈蔚然回去上班,程宇照常过来陪程晓君玩。
他是个很好的老师,能把绘本上的故事和益智游戏都玩得生动有趣,寓教于乐。他们玩得很好,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可程识潜意识里是还是不想离得太远,就抱着平板在旁边画画。
上次的“二次元病”企划有越来越多的网友加入一起玩,他发的花吐症那条微博获得的转发和点赞量都创了新高。
只是他被@的仿妆挑战暂时搁置了。道具收拾起来放在主卧,那天被沈蔚然的突袭打断到现在,他都没心情捡起来再试。
“小识?”程宇叫了他两遍,见他都没反应,不得不靠近些说,“你觉得怎么样?”
“……啊?”
程识画画向来专注,一入神就注意不到别的,停笔不好意思道,“我没听见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要不要我们一起带小君出去玩?”程宇笑道,“我昨天晚上看游乐园的门票,正好有三大一小的亲子套票。这几天的天气也不错,出去走一走有益于身心健康嘛。”
“去游乐园……行啊。我这几天都没什么事。”
“那再问问任老师的意见?他最近忙不忙?”
“他最近也没事。”
是平时一直都没什么事。程识笑了笑说,“那就明天一起去吧。待会儿我跟他说。”
从那天在明海心血来潮的春游之后,他们就再也没出去玩过了。他跟任明尧都是家里蹲,蹲习惯了,差点忘了小孩子是需要出门放风的。
任明尧的工作程宇是知道的,编剧在家写剧本没什么稀奇。但程识的工作也不用出门,他只知道是自由职业,以为是做自媒体一类,具体还没问过。
“行,我马上就订票。”
程宇问,“在画什么?这么专心。”
今天画有病系列的第二辑,飞鸟症。到现在为止只画了人物轮廓的草稿和黑色的飞鸟,铺了氛围色,没什么不健康的东西。程识给他看了平板,觉得他是美术老师,或许会有一些不同的想法。
不料程宇看完画再看他,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程识被盯得招架不住,又抱着屏幕检查了一遍,开始自我怀疑,“怎么……是哪里画错了吗?”
程宇摇了摇头说,“你的画风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我再一想,你们俩名字也有点像,还挺有意思的。”
程识一瞬间头皮都紧了,声音干涩得可疑,“啊?是你的同事吗?”
“那倒不是。小学美术注重培养视觉经验和审美感受,不会教孩子们画太复杂的画。我同事们跟我兴趣爱好也不太一样。我就纯粹自己逛小网站认识的。”
程宇说,“不过属于是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的关系。我之前没事的时候还临摹过他的画。”
什么小网站啊。是他想的那个小网站吗?
这还不如是在微博上认识的。起码他微博上都是些勉强可以解释的东西。
程识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却只是把紧张暴露得更明显,“你……临摹了哪张?”
“很多,不过我最喜欢有触手的那张。”
程宇摸着下巴回想一番,认真点评,“吸盘粉嘟嘟黏糊糊的,好可爱。”
程识:“……”
这个美术老师……
指定是有点副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沉迷开幕式差点要鸽
睡了睡了明儿再见吧
大家晚安mua!
第59章 晚上更好看。
“还像个孩子一样, 藏不住心事。”程宇笑着揉他的头,却默契地将话题停在这里,没有继续戳破让他脸红的原因。
跟这个见多识广的哥哥比, 他确实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程识想要反驳却找不出有力的句子, 只能倔强又苍白地说,“我早就不是小孩儿了。”
“嗯,我知道。”程宇游刃有余地抬了下眉毛,看向书房, “都已经有家了。”
“……”
程识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从脸颊烧到耳根,羞赧地抿着嘴唇说不出话。
他这个弟弟, 也就只有沉浸在笔下世界时是个中老手, 现实中还纯情得像个高中生。
程宇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说不出是无奈还是羡慕, “这样挺好的。”
他说, “你们家任老师真挺好的, 看着就是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人。”
程识点了下头, 反问, “那沈总呢?”
“蔚然啊。”程宇顿了顿,却没再说什么, 只是摇头。
“差点忘了,我还没买票。”
这转移话题的手段一点都不高明。不过感情的事一个人一个活法, 程识也体贴地没再追问。明天要一起去游乐园玩, 今晚就索性邀请了他住在家里。
程宇欣然答允, 不过说待会儿还是得回酒店一趟, 把自己的电脑和设备带过来。
程识这时香香证里候才知道, 他平时也会接一些平面设计的工作, 画画商品包装和宣传图之类的,收入比老师要高出一倍不止。最近白天来陪程晓君玩,晚上回去就熬夜画图。
“其实我当老师,也算不上是多喜欢这份工作,可能更多的是图个心理安慰吧。”
晚饭后一起窝在沙发里喝咖啡,程宇说,“大家都觉得老师这职业听着就特别稳定,特别靠谱,所以我考完编以后就一直干到现在。”
“不过听到小君的消息之后,我想了一晚上……以后再说起那天,可能就该称为我人生的转折点了。”程宇笑了笑,“我现在就想着能把小君好好地养大,别的什么都不想了,也没必要。”
任明尧说,“最好还是别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孩子身上。”
“也不算是寄托在他身上,就是很感谢他。幸亏有他,我才没有更晚地回来。”程宇说,“当老师稳定是稳定,可说到底还是在混日子。现在要当爸的心情完全不一样,就感觉人生一下有动力了,连工作都有劲儿。以后遇到再难的事也不能再逃跑了,一想到我有个儿子,就觉得天塌下来我都得扛着。”
“如果没有小君的话,”程识也出声道,“我本来,应该是不会去那个商场的。”
那天是为了去买宝宝用的奶粉和纸尿裤,为了节省雨天高额的配送费。就那么巧遇见了八百年不去一次商场的任明尧。早一天晚一天都遇不到。
只有任明尧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揽住他的肩膀揉了揉。程晓君仍旧坐在地垫上玩今天新买的拼图。他还听不懂大人们口中的人生,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存在,给这些人的命运带来了怎么的改变。
“说到这还得好好感谢任老师,小君的消息是蔚然从你的朋友那儿知道的。”程宇笑道,“来,咖啡代酒先敬你一杯。以后要有什么事是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
任明尧淡淡地应了。
如果可以,他倒是想让程宇帮个忙别把孩子带走,免得程识伤心。
但他也没蠢到真直言不讳的地步,这种说出来会让所有人难堪的话只在心里转一圈,再捏捏老婆的小手作无声的安慰。
隔天去游乐园,三大一小早睡早起,养足精神要去好好玩一整天。
程晓君对“游乐园”还没有确切的概念,但对“玩”这个字眼已经有了自己的领悟,于是从坐上车开始就情绪高涨,一路上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句子。
出租车里有的物品被他指着说了个遍,红灯前停车时又指着窗外说花花,大树和会飞的小鸟。连司机师傅都夸这孩子真会说话。
没人看得出来,两个多月前他还是个见了面只会朝人吐口水的自闭小孩。
程识原本应该感到欣慰,却不知为何,心里惆怅更多。
游乐园这种地方,他也是今生第一次来。以往画漫画的时候曾有过游乐园里的场景,都是在网上找的图片参考,亲自进入园区的感受果然跟想象中还是不太一样。
程晓君还在免票入园的年纪,过了闸机就撒了欢地往前跑,小短腿倒腾得不是一般的快,三个大男人在后面追着走。场景一度奇特。
虽然是在工作日,游乐园里游人依旧很多。程晓君能玩的项目其实很少,但光是在园区里到处跑一跑,惊奇地看着各种童话造型的建筑和会动的大玩偶,对幼小的心灵就已经是相当大的震撼。
两三岁小孩能玩的项目只有最平和的一类。路过旋转木马时终于能进来参与了,排到跟前时,前面的小朋友一窝蜂地跑上去挑最喜欢的小马,兴高采烈地坐进南瓜马车。
被一片童稚的欢声笑语包围,程识也不由得露出笑,牵着程晓君走上去,抱起他时动作却停顿了一下,把他放在一匹大马上,叫程宇共骑。
这样的游戏时间无疑是培养亲密关系的好时机。程宇心中动容,下意识地抱牢了孩子护好,仰头说了声,“谢谢。”
程晓君兴奋得小短腿乱踢。程识抿起嘴唇摇了摇头,刚往后退一步,一截有力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提溜到马上。
“小朋友们坐稳扶好哦!”工作人员拿起喇叭喊,“我们的旅程开始啦!”
身后熟悉的味道贴近,将他困在温热的胸膛和硬邦邦的木马之间。程识慌乱地扶住了腰间的手臂,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不敢挣扎,只能小声地抗议,“……干什么?这是在外面。”
任明尧却笑起来,在大马的遮挡下捏了捏他腰间的软肉,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嗡嗡地震动,“小朋友要坐稳扶好啊。”
“……”
欢快的bgm响起,设施开始旋转。大家都在各自玩得开心,似乎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注意这匹马上超载的状况。
程识略微放松了些,打量着环绕在设备上五彩斑斓的灯串,“这些灯到了晚上亮起来应该会更好看。”
任明尧问,“那晚上再来玩一轮?”
“不用……我就是说说,又不是小孩子了。”
程识不好意思回头跟他说话,头一回上马被转得也有点晕了,就看着前面大马圆润的屁股,圆润且有点掉漆。
“你有没有听过那个很悲伤的说法?”他思路散漫,中二文艺病发作,“旋转木马和摩天轮都是没有结果的东西,永远地追逐却永远无法缩短距离,永远都无法并肩。”
“听过。”
任明尧低头贴了贴他,语到病除,“两个人骑一匹不就好了。”
程识:“……”
不愧是你。
反emo第一人。
“最近你心思都在别人身上。”任明尧说,“今天就别管别人了,陪我好好玩一趟。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来游乐园。”
“你也是第一次来吗?”
“嗯。”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管,长大了要么没时间要么没心情。”
从旋转木马下来,程宇对此表示赞同,“好不容易来一趟。我看着小君,你们去玩吧。”
可是略热门些的项目都要排好长的队,让他们在下面等着太无聊了。
程识迟疑地看着小君。
“没关系的,我们去买棉花糖吃。”程宇鼓励道,“去玩呀。”
程识不太明白。今天来不是陪小孩儿玩的吗?怎么自己成了被哄着的那一个。
园区很大,能玩的项目很多。程晓君跟一只大玩偶合影握手都能玩一下午,把人家工作人员给唠烦,也不介意身边暂时少两个大人。
任明尧好像真的对游乐园很感兴趣,拉着他一个项目接着一个项目地玩。程识被动地跟着疯了一整天,出了一身汗,嗓子都快喊哑了。
从过山车上逃出来之后,双颊潮红,大声地抱怨,“都说了不玩了不玩了!吓死我了!!”
任明尧放眼远眺,“前面是海盗船,玩不玩?”
“……”
“不玩?”
“……玩。”
程宇耐心地跟着带孩子,这一天也度过得相当愉快。
夜幕降临后园区里被灯光点亮,他们留下来看烟花秀,还买了仙女棒到河道边来放。
夜风凉爽。小小的火花绽放在眼前,璀璨得不太真实。
程识点燃一根,拿远手机拍了张照。
程晓君年纪太小,大人们不放心他拿着玩,只好羡慕地在旁边看着。程宇抱着他,握住他试图去抓火花的小手收回来,压低声音对程识道,“他真的很在乎你。”
“……啊。”程识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在说任明尧。
“不管玩什么下来,他的视线都一直在你身上。看别的地方看别人的时间加起来都没有看你的时间多。”程宇笑道,“其实在家里的时候也是这样。你没发觉么?”
手里的火花璀璨到极点,耀眼的光芒便开始一点点消弱。
程识摇了摇头。
他缺乏与任明尧长久对视的勇气。因为不知道谁会先一步移开目光,怕是自己,又怕不是自己,便索性不去看。
说话时任明尧被路过的小屁孩缠住,正把手里最后一支仙女棒分享出去,还得寸进尺地被要求点燃。
绽开的火花差点呲到他衣服上。他往旁边躲了一下,顺手揉乱小屁孩的头发,看着那团亮光跑远,似有所觉地回过头。
夜风同样吹乱了他的头发,常日里早已不能更熟悉的脸,在忽闪的灯火与火花中半明半昧,英俊得让人心动。
“再去坐一次旋转木马吗?”程识听见他问。
“晚上的更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辽!
一丢丢卡文
忽然想起来按照惯例要完结前一周预警
加上攒的几篇番外应该还有两周就要完结辽
大家有个心理准备ho
晚安辽
mua!
第60章 那情书呢?
旋转木马果然是晚上更好看。
程识怀疑自己是被哄得有些不知所以然, 才会在离开游乐园时被牵着手走了一路,却都没觉得难为情。
反正天这么黑。大家也都在消化各自的快乐。
那么属于他的这份快乐应该没人会注意到,也没人会反对吧。
身边都是尽兴而归的欢声笑语, 他守着自己这份难以言明的幸福心跳得很快, 太快了,甚至有些惴惴不安。
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坦然地接受自己也可以像这样被人重视,心安理得地接受照顾?
程识想,大概永远也不会。他这样的性格, 总是对别人给予的好意战战兢兢,即使得到了也会惶恐不配。
园区外,出租车停在路边。上车时他轻轻地缩回了手, 没敢去看任明尧的眼睛。
他最近因为程晓君有些情绪低落, 虽然已经尽力调整, 但毕竟无法时时刻刻地绷着, 总免不了会有无意泄露的时候。
他想任明尧应该是察觉到了, 才会像今天这样拉着他玩, 想让他放松心态然后大方地接受现实。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其实他本身就是这样想的, 只是做得还不够完美, 才会被发现。
晚上临睡前,他对任明尧说, “今天辛苦了,不过你不用这么迁就我的。”
“怎么叫迁就。”任明尧听这话不对劲, “哄你开心不是应该的吗?”
“也不用特意哄着我。”程识纠结了一会儿, 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形容这样的感受, “就是, 我的意思是说……你别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只有不懂事的小孩才让大人哄呢。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有什么情绪都可以自己消化。他不想自己在任明尧眼里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麻烦。
“我把你当小孩儿看?”任明尧显然会错了意,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薄薄的空调被下,捞起他的腿缠到腰上,似有所指,“那我现在不就是在犯罪吗。”
程识一阵语塞,片刻后挪了挪位置,有点害羞地贴近,“你犯吧。”
“……”
“你今天一直在陪我玩。”他很上道地说,“我也应该哄你开心。”
任明尧笑得更过分了,“还有这种好事?”
但隔天程识还跟人约了下午茶,依然是和之前那个编辑怡禾。夏□□服不怎么能遮,要出门,他就克制地没太过分。
在这种事上程识一直属于不主动不拒绝地履行夫夫义务式配合。他偶尔想玩点稍微出格的,但考虑到自家老婆容易害羞的体质,还是压着收着的时候更多。
饶是如此,任明尧仍旧度过了一个开心的夜晚。
隔天程识睡到中午才起,午饭是程宇做的。任明尧到卧室里来叫醒他,一起走出来时不免收到哥哥揶揄的目光。
程晓君都已经吃饱了,抱着玩具小钢琴叮叮咚咚地按。早饭是任明尧伺候的,午饭程宇照顾,他这个小叔叔一点儿都没管。
程识有点内疚,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声早上好。
“中午了。”
程晓君抬头看了看他,视线便又回到玩具上,一边叮叮咚咚,一边念念有词,“中午了,老婆起床了。”
程识:“……”
刚才去卧室叫老婆起床的时候,这小屁孩好像跟着。任明尧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过来尝尝红烧鸡翅,我做的。”虽然过程中不乏程宇的指点。
他好像什么都会,带孩子不用怎么教就能上手,厨房里玩得转,画画也挺不错。程识心不在焉地咬着鸡翅,说自己下午要出门一趟。
“你尽管去。”程宇爽快地表示,“我帮你看着家。”
程识也相信一切都会井井有条。
可不知为何,他比当初让任明尧一个人带孩子时还要不安。
这次怡禾约他约得有点急,昨晚才提出的见面,似乎是关于他漫画的版权。程识不太明白,明明一切都进展得顺利,还会有什么紧急的状况需要面谈。
真见到之后,才知道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单纯了。
“你跟网站签的合约只到5月底吧?没剩几天了。”怡禾说,“我知道,你是不会续约的,对吧?”
程识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头如实说,“对。”
他如今的网站上成人向作品居多,在国内受众不广泛。等七年的约定到了,他打算换一个国内主流的漫画网站,继续创作新的漫画,以情节性的故事内容为主,不再靠卖肉吸引眼球。
虽然他也挺喜欢画些有意思的福利图,但不想把那些东西当成自己作品的卖点。
“所以我想,你愿不愿意换一家合作方?”怡禾委婉道,“你的作品版权不止一家在竞价,其实可以卖得更好的。”
程识乍一听还以为是要给她推荐下家签约的平台,可越听越不对劲,“版权?那个不是……网站已经谈好了吗?”
“是谈好了。但如果你主观不愿意的话,也没法儿强买强卖啊。”
她捧起面前的拿铁啜了一口,嗓音被浸润得更加温婉动人,“如果你愿意再等几天,等合约解除之后以个人名义卖出去,我可以保证,实际给到你手里的钱会更多。”
跳过中间方直接卖给影视公司,作品的版权总价格会有下降,但是不会有网站拿走分成,所以实际到手的数目更高。
这听起来很合理。程识却从听懂开始就皱起了眉,待她把话说完,淡淡的嗓音里含着不容拒绝的执拗,“我不需要。”
针对这份版权的谈判大家忙到现在,只差临门一脚了,事到临头他却要毁约?为了个人利益或许无可厚非,但他对这个待了七年的网站是有情谊在的,而且是比别的签约画师都更特殊的情谊。
编辑牵线,免不了会在这中间拿份回扣,还是尽力说服他,“这家公司在国内实力是排得上号的,这次合作成功的话,对你以后的作品版权也有好处。”
“兰总已经不在了。何必还要守着以前的那点情谊呢?”
程识怔了怔。她接着列举出几家国内知名的漫画作者签约平台,其中不乏他已经了解过,正在考虑的,“这些地方我都有朋友在职。今后不管你去哪,起码不会轻易踩坑。”
“换到国内新签一家网站意味着一切都要从零开始,风险很大。这种情况下多条的人脉不是更好吗?”
“人总是该往前看的。”
**
平常的下午,任明尧原本要去书房摸鱼工作的,因为程晓君拉着他搭积木,才留在了客厅里。
程宇一时清闲,窝在沙发里捧着脸饶有兴致地旁观。
他很少会有跟任明尧两个大人独处的时候。他堂弟的这个男朋友性格十分有趣,表面上总板着张脸,实际黏人的事儿一样没少干,程识不在,陪程晓君玩也是乐在其中的。
这份耐心跟沈蔚然被迫完成任务的表现显然不同,颇有些爱屋及乌的意味。程宇说,“还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记得前天晚上好像听小识提了一句,你们是在商场门口遇见的?”
是也不是。
任明尧一肚子故事,正在想怎么说,从哪说。不过大概是因为冷场的几秒里,他还是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地思考,程宇没等到他的回答,就又接着自己往下说了,“还挺有缘分的。小识我们俩从小没怎么一起玩儿过,不过我印象里,他一直都是个挺内向的孩子。”
“也可能是家庭因素影响的。”程宇无奈道,“我们家那边一直就对这种事……对我们这种事比较忌讳。我年少轻狂的时候当着我爸的面出柜,几棍子下去差点没被打死。”
程识从来不会主动提起家里的情况。任明尧第一次听,听得心里一突突,刚才酝酿的那什么重逢小剧场都忘在一边,“这么严重?”
“是啊。所以后来我就夹着尾巴逃跑了呗。”程宇叹了口气,自嘲般笑道,“不跑还能怎么办?待在家里我跟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没一个。要想安生,总得没一个。”
别人的家事,任明尧本身不好评价什么。但关系到心中惦念的人,实在无法置身事外。
“那程识呢?”
“应该是没明说过。但他们好像知道一点。”程宇也想到过这个,才特意留心了,“前几天我回去了趟,隐隐约约听见些闲话。说程识上学的时候好像喜欢过什么人,还人家写了情书。”
“上学的时候?”
“对。”
任明尧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
程识上学的时候什么样他最知道,跟哪些人有来往他也很清楚。不来打球不打游戏,体育课都不怎么愿意上,一天天的就知道学习。
女生倒是有几个走得近的,其他的男同学反而都不怎么说话。真要数起来,除了他还能……
任明尧神色猛地变了,连同开口时嗓音都干涩无比,“那情书呢?”
“情书……”
程宇有些难以启齿,也感到遗憾。
“好像是被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buff叠满了属于是
明天狠狠更一波大的
大家晚安
mua!
第61章 爱你。
程识到家时, 程宇正要离开,说是晚上有个设计图要得急,得回酒店去加班, 不能留下吃晚饭了。
程识点点头, “好,那明天见。”
任明尧还待在厨房里,暂时走不开身。这些家务事他从前就是不乐意干,熟练了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现在越来越得心应手,整一顿简单的晚饭不在话下,偶尔研究一下还能给煲个汤。
程晓君乖巧等开饭, 白嫩肉乎的小手里捧了一枚彩虹印章倒腾着玩。是昨天游乐园里的纪念章。
程识本来想抱他, 不知为何却没伸手, 只是坐在他身边, “小君……去游乐园里玩开心吗?”
程晓君点了点头。
“那下次想去哪里玩?小叔叔带你去好不好。”
程晓君想了想, 说, “去爸爸家玩。”
程识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回答, 怔了好一阵才勉强笑出来, “……啊。”
“程识。”任明尧叫他,“过来尝尝味道。”
“就来。”
程识悄悄深呼吸, 收起多余的复杂情绪,揉了揉程晓君的脑袋, 起身到厨房帮忙端菜。
任明尧留意到他状态有些疲惫, “跟编辑聊得不愉快?”
“还好。”程识说, “就是一直在聊工作, 有点累。”
怡禾提出的合作太出乎意料。即使他拒绝时毫不犹豫也不后悔, 却还是免不了会对自己今后的职业生涯感到担忧。
以往积攒的人气都留在了旧网站上。连载平台换到国内, 他会注册新的账号从头开始,一切会如何发展都还是未知数。
没有了那些博人眼球的香艳画面,或许他的作品不会再受到什么关注。他以为眼前的成就是一个好的开始,但也很有可能,已经是他的巅峰了。
这么多年来,他只会画画,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这份工作上。如果连画画都做不好了,他还能干什么呢?
这样想,小君跟爸爸走才是最好的,毕竟他连自己以后的前途都无法保证……
程识心情越发沉重,甚至少有地浮起几分躁意,只好将目光转向人类幼崽以抚慰心情,顺手拿掉那枚漂亮的彩虹章——他连吃饭时都要握着,“小君最近买了好多新玩具啊。”
程宇买给他的自不必说,但这些新玩具里有一大半是沈蔚然买的。被崽他爹要求要跟崽处好关系,沈蔚然能想到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送玩具,送一大堆玩具。
这位沈总的行事风格就是花钱办事。其实也不能算错,起码现在程晓君真的愿意搭理他了,在拆不开玩具包装盒的时候。
程晓君不像别的孩子喜新厌旧,新鲜劲儿过得快一下午能拆好多。他拿到新玩具时一整天就只玩那一个,因此家里还有许多盒玩具没来得及拆,都堆在床头堆得高高的。
任明尧对此评价:“小败家子。”
程识其实也觉得买太多玩具有点浪费,但想想是自己疼爱的宝贝,那就买多少都不嫌多了。
“老话怎么说来着,男孩儿要穷养。”任明尧盛了汤,放在他手边问,“要不要放糖?”
“要……男孩子也要富养啊。”他反驳道。只有小时候被好好地爱过,将来长大了才会做什么事都有底气,才不会对别人的好意战战兢兢,“免得像我一样,一件外套就被骗走了。”
这句无心的话说出口,两个人同时一愣。
程识慌乱地移开目光,要想些什么话题快点把这茬盖过去的,可今天脑子偏像生了锈,迟钝得厉害。他只能听着任明尧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给你遮雨的那件校服外套,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没还我?”
“……”
“你是不是从没说过喜欢我?”
“怎么忽然……”
“也从来没说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程识慌得更彻底,不明白他为什么一下子说出这些话,“说好不提以前的事了。”
任明尧原本打算晚饭后再好好谈的。但看程识心虚得这样明显,有些事情昭然若揭,“你给我写过情书吗?”
他终于没有忍住,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说。他们同处一室这么久,当然不可能是找不到机会,那就只会是有意瞒着。
程识脑海中一片混乱,完全想不明白情书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只能干巴巴地说,“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就算我说了,你听完也只会心里难受,又没办法再改变什么。”
任明尧说,“我宁愿难受着,也好过你撒谎骗我。”
无形之间一直绷在心里的那根弦,之所以绷着,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现在怀疑程识从一开始就没说实话。那一切的灾难——黑暗的小巷里放弃求救,辍学离家,独自一人生活了八年,程识说那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现在有一封情书,把所有粉饰太平的言语都变成了狡辩。
最令人窒息的现实摆在眼前。不信任也好,不够喜欢也好,程识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告诉他。
他平时无意识的面无表情和故意冷着脸也是有很大区别的。就像现在,程识看着他摆出一副要骂人的样子,凶得不得了。心里莫名的委屈混着恼火,呛声道,“我骗你什么了?”
或许是委屈更多。还没成型的争吵哽在喉咙里,没由来的气势弱了一大半,变成一小团呜咽,“你干嘛这么说我……”
是他做错了吗?
明明已经尽力让所有人都好过了。
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悸的寂静。脑海中却是一片混乱的嗡鸣,程识艰难地转开头,这时才发现身边的宝宝椅是空的。
大概是嫌他们两个大人太吵闹。程晓君从椅子里爬下去,回到了沙发自己玩玩具,正要从沙发再往下跳。
“小君!”程识心头陡然一空。眼看着他踩着玩具被绊倒,幼小的身体歪斜地撞向茶几一角,却已来不及接住。
程晓君慢吞吞地爬起来,茫然地坐在地板上,顶着一脑袋刺眼的鲜红。
血流进了眼睛里。
巨大的哭声后知后觉地响彻客厅。
**
伤口不深,在额头左侧靠近发际线的位置,到医院缝了三针。医生说好好养基本不会留疤,刘海一遮就更看不出来了,不会影响小帅哥的形象。
程识整颗心都被愧疚淹没。那三针好像缝在他身上,医生的每个动作都让他疼到倒抽冷气。
外敷内用的药要去药方取。程识把缴费单捏在手里,“我去拿。你先回家吧。”
虽然这样想不太恰当,但任明尧觉得当下的他比程晓君更让人担心,“你自己怎……”
“求你了。”
他极力压抑着,在夜晚的医院走廊里,恳求般低声道,“回去吧。”
任明尧沉默了许久,才说,“早点回家。”
程晓君已经哭过了劲儿,安静地待在他怀里。程识紧紧抱着他,“对不起……小君,对不起。”
程晓君还不明白,把他撞伤的又不是小叔叔。他举着手摸了摸程识的额头,也没有摸到什么碰撞留下的伤口,困惑的同时又懂事地说,“小君不疼了。”
他小小的胸膛还带着奶皂味,却暖得不像话。程识低头用脸颊贴着,甚至能感受到不大的手掌在扒拉他的后脑勺,也是模仿着大人的动作安慰。
这么懂事的孩子,却要离开他了。
或许这样才是对的。程识想,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只会受到折磨。程晓君也好,任明尧也好。
晚饭时任明尧失望的眼神镌刻在他的脑海里。他好像做什么都不对,也没有做过什么对的事。
任明尧对他已经够好的了。可他还是让任明尧难过。
如果他还有一点良心,就应该离人家远远的,不要再祸害人家了。
医院没有打烊的时间,可家还是要回。
无论今后如何,这个晚上注定不得安眠。
程识想把怀里的孩子哄睡。已经过了平时睡觉的时间,程晓君又哭了那么久,这时却没有困意,直到家门前,都是手牵手自己走路的。
客厅里亮着灯。任明尧当然也没睡,买了材料在给桌角包上防撞条。奶蓝色的边边角角铺满了客厅,每一件有棱有角的家具都变得温柔。
程识默不作声地把程晓君牵到卧室里。连这里的桌椅书架和床边转角都被包得严严实实,“小君……先在这里玩,可以不要出来吗?不要到客厅来。叔叔有话要说。可以吗?”
他蹲下来和程晓君反复确认,拿出积木倒在地垫上。程晓君似懂非懂地拿起一块,朝他点了点头,“喔。”
程识轻轻虚掩上门。客厅里任明尧正包到茶几,手边的防撞条所剩无几。
“别做了。”他声音颤抖。
任明尧动作却没有停,也没有接话,恍若未闻地缠完最后一段才转过身。
“为什么要这样?”程识看着一段段温柔的蓝铺陈在视线所及之处,每一个角落。心酸得不像话,却连自己都分不清是在质问什么,在问谁,“小君都要走了!为什么还这样……为什么?他不是我的。”
“小君不是我的。”
他哭了。或许更早些时候,在医院里,在餐桌边,隐忍得眼圈泛红,早就忍不住了,“我知道这么想不对……可是我不想让小君被别人带走。”
“为什么他一定要跟别人走啊。万一别人不那么宝贝他怎么办?别人不会像我这样对他好了怎么办?我想要他健康开心地长大,我想要他过得比我好一百倍。我也可以……我也会照顾好他的。”
最后一句,在今晚的事故发生之后显得格外没有说服力,“他……他是我的宝贝。”
“别哭。”任明尧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有种早知如此的错觉,把他拉到沙发上,拥进怀里,擦掉他脸上的眼泪,“如果你不想,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他从你身边带走的,好不好?别哭了。”
“可是小君,他好喜欢新爸爸。”
好不容易把这些自私的想法说出来了,终于不用因为在意别人的想法而假装大方,居然意外的轻松。
父子间天生就有那份血缘牵连的亲近感,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直很慌,“要是……小君是他去了新家,更喜欢那里,不想要我了怎么办?他会不会把我忘了?”
“不会。”任明尧语气笃定,“你永远都是他的小叔叔。不管是爸爸还是别的什么人,谁都取代不了。永远都替代不了。”
程识撇了撇嘴,好像不太相信,低着头眼泪还是掉得很凶,“我舍不得。”
“那我当你的宝贝,不行吗?”任明尧郑重道,“我当你的宝贝。就算小君走了,我永远都在。”
哪有这么大号的宝贝。
大人怎么都不能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程识原本沉浸在悲伤里,却瞥见这个人正经之余隐隐泛红的耳根,心里头一瞬间涌起的感受很奇妙。
任明尧一只手护住他的后背,倾身去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鼻涕。他的耳朵很快变得一样红,想了一会儿才问,“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份情书?”
任明尧捏着他的鼻尖,声音变得瓮声瓮气很奇怪。
“我问了程宇。他回去的时候从其他人那隐隐约约听来的闲话。”任明尧说,“偷偷写的?怎么不早点给我。”
他总算没再否认,又想了好一阵子,才说,“其实写得很幼稚的。你还要看吗?”
任明尧意外道:“还在你手里?”
“嗯。”程识说,“但是是我的。只是给你看一眼。”
“行。”
任明尧跟着他进了卧室。程晓君还坐在地上推积木,他打开衣柜,从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一只旧饼干盒。
他有很多这样的容器。无论是储物箱,还是收纳包,再到现在的饼干盒。小心翼翼藏得严严实实,像守着潘多拉的魔咒,一不小心放出来就会引发灾难。
连要到冬天才肯告诉任明尧的故事里,都不包含这一项。
程识从信封里抽出那张被复原了很久的信纸,透明的胶带把上百片碎片尽力拼凑在一起,却还是无可避免地留了好几块空白。
他把这张脆弱的信纸展开,放在任明尧面前停顿了一秒,就又很快地折起来放回去,“只能看一眼。”
“……”
任明尧只看到了开头的“明尧:”。工整清隽的字体,是他记忆里程识的手写字,时隔多年再看到的一瞬间,身体像过了电一般隐隐发麻。
怕他抢似的,程识重复道,“这是我的。”
任明尧忽地想到,自己曾看过一句奇怪的话。忘了是在哪看到的,说“我暗恋你这件事,与你无关”。
当时觉得不可理喻,眼下却无须多言就茅塞顿开。
他没有再追讨,看着程识谨慎地把自己的宝贝收好。蚀心的酸楚弥漫难言,“是那天在巷子里,被他撕的吗?”
“……嗯。”
他放回饼干盒,拉着任明尧回客厅,小声道,“小君在这。我们出去说。”
秘密守不到冬天,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没有那样好的表演才能,时刻都能将情绪完美地隐藏。即使没有程宇传来消息,任明尧也迟早会发觉不对劲。
他只是在一厢情愿地把坦白的时机往后拖延罢了。
“我是在那天晚上骨折的。兰姨知道以后,隔天就把我接走了。她带我去的医院,她陪我做的手术。我在医院里拼了好久,有的碎片实在找不到了。护士还帮我拿酒精和棉签擦掉上面的泥水,帮我借透明胶带。”
程识双手交叠,攥紧轻颤地指尖。
既然要说,那就说好了。
“我不敢回去。我不敢见你,只要我不见你,家里的人就不会知道你是谁,只要我消失了,他就没有理由到学校去把事情闹大……我真的害怕我怕死了!我们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就因为一份情书,你就会被大家看成和我一样的人,你都那么用功了,就因为我,因为我……你会像那两个师兄一样名声扫地,待不下去转学还要背井离乡……”
他没有撒谎。他是真的觉得当初的事跟任明尧没有一点关系,任明尧没有做任何错事,甚至压根就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情书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还差点连累了他的班长。他害怕回去就会变成最坏的结果。所以背井离乡的人是他就好了,不回去就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了。他什么都不用面对,所有人都可以保持原样往前走。这样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么?
没有谁逼着他不去上大学,是他自己意志消沉不想去上。没有人逼他走,是他自己不敢面对那个最坏的结果,才把任明尧一个人丢在那的。
他刚刚还又想把任明尧丢了!
他声音里的起伏越来越剧烈,拒绝任明尧的打断叫停,也拒绝拥抱。他缩在沙发转角,抱着头变成一只球,好像希望自己也变成一团海绵嵌进沙发里,变成没有脑子没有情感的东西,比当人轻松得多。
声音从一团海绵里散播出来,也变得浑浊不清。
“我不敢告诉你……怕你会发现,原来我是个这样懦弱这样不堪的人。我不想让你发现,一直瞒着你,所以我不仅胆怯,还虚伪。”
所有人都有资格指责程宇逃避,只有他不可以。至少程宇明着来的,至少人家敢承认。
他算什么?
他偷偷地做了又藏着掖着,不敢提起。
“现在你全都知道了,明白了吧……无所谓了,我真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也很讨厌自己这样的,可是我要怎么改?我也想知道要怎么改才能不这样,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我就是这样的……”
他觉得太累了,从未有过的疲惫。不是因为程晓君或任明尧,是对他自己感到心累。
每次他觉得自己能够拥有了马上就会失去,每次觉得生活要好起来了就立刻又要面对点什么。他责怪不了任何人,因为所有的结果都是由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导致的。
任明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几乎能从他蜷缩的姿势里读出绝望的意味。
他在无声地说,分手吧。求你了。
你也丢下我一次吧。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然后他自己滚,滚回到他寂寂无名的独居生活里,回到他偏安一隅,与世隔绝的日子里,不跟任何人产生交集,也不会让任何人难过。
可是任明尧没有那样说,还找到了这一团海绵的开关,脆弱得禁不起一个拥抱,只能轻轻捏他的指尖,一声声耐心地唤回他的神智,“程识,睁开眼睛……程识,抬头看着我。”
“我听到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现在你想听听我要说什么吗?”
程识用力地摇头,想用力地捂住耳朵,却又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恨不得把自己当垃圾搅进扫地机器人里。恨不得原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还是想听。
在他对自己极度厌弃的时候。在他想要退缩,缩回那个只有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
温热的指腹抚过他哭红的脸,冰凉的泪水嵌进指纹里没了踪影。任明尧一字一句地说,“程识。”
“我爱你。”
客厅里安静无比,只听得到交错的心跳和呼吸。
程识缓缓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睛浸在泪水里透着亮光。
不可思议的光,越来越亮。
程晓君扒着门口看了半天,终于耐不住寂寞,顶着脑门上的纱布哒哒哒跑过来。拉起任明尧的手指,笨拙地摆成比心的姿势举给他看。清脆的童声响起,“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熬夜冲一把子
主要写不到这就卡章良心会痛
呜
睡啦大家晚安
mua!
第62章 温柔。
这天晚上, 程识只记得自己说了很多话。
他其实觉得自己诉苦的行为很傻,但有滔滔不绝的话从心里蹦出来,话多到连自己都吓到, 好像只要任明尧的目光不从他身上移开, 他就可以永远继续下去。
谁让你说爱我的。
既然说了,就别怪我把这些沉积的心事丢到你的身上。
真正的程识根本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温柔无害。他是最小气狭隘的人,或许只在任明尧面前是这样,但他就是这样了。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面子和自尊都可以不要。他甚至指责任明尧不应该对他太好,把自己激动反常的情绪和行为怪在说爱他的人身上。
明天起来后悔是明天的事,今天晚上大家一起完蛋吧。
任明尧给他倒了三次水, 都没能避免他隔天早上起来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哭红的眼睛里血丝没散, 眼皮还肿着, 看起来十分惨烈又可怜。
程宇对儿子额头的伤势慰问了一阵, 知道事情原委也没责怪什么, 小男孩爬上爬下有磕碰是难免的。
但他见了程识的样子, 再看任明尧的眼神就不对劲了。一上午犹豫好几回, 还是委婉地提醒, “虽然你们都年轻,但还是最好不要玩得太疯, 身体要紧。”
解释还是不解释,哪种更丢脸些。
程识别过脸去不愿面对。
任明尧面不改色地点头, “我以后会注意的。”
“……”
程识把他拉到书房里, 关起房门进行一些小型家庭会议。
但说到底任明尧是在帮他解围。他恼羞成怒地把人拉过来, 又找不到什么可以指责的地方, 只能抱一抱算了。
趁着拥抱时看不到表情, 他才说, “我昨天晚上胡言乱语……说了好多傻话。你都没有说话。”
这会儿缓过劲来,后悔和尴尬癌发作了。怪人家不说话。
“我说了啊,说了最重要的一句。”任明尧低着头,嘴唇贴着他的耳垂,“想再听一次?”
程识紧张地抓着他的腰间的衣褶,把嘴唇也抿得紧紧的,可在听清那三个字的瞬间,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翘。
任明尧余光里瞥见,大方道,“再听一次?”
“明天……明天再听。”明天也想听。
“行。”
这天是沈蔚然每周例行来接受带娃训练的日子。四个大人聚齐,任明尧握了握他的手,有意地将话题引到以后两家看望孩子的时间安排上。
“这个我也想过。”
程宇笑着说,“我是这样想的。以后小君周内要上学,等周六日我就带他回茂华来,如果我有事就让蔚然带他回来。等再长大些就能自己坐飞机了,说不定等不到周六日,什么时候看老父亲不顺眼,逃课就偷跑回来找小叔叔玩了。男孩子叛逆期嘛,很有可能。”
就是说以后起码每周都能见到小君一次,亲眼见他,亲手抱他。
程识听得怔住,向往着话里的未来,不由得又红了眼眶,连忙低下头掩藏,餐桌下手掌被握紧发烫。
沈蔚然无情地接话:“叛逆期不给他零花钱就行了。”
“……”
程晓君懵懂地拿着餐叉戳一小颗西蓝花。
任明尧说,“没关系,他叔叔也有钱。”
在奇怪的地方对峙了起来。程识扑哧一声,瞬间汇集了全桌的目光,连忙摆手,“我就是,听着有点……开心。”
好奇怪……不,是好神奇。
明明只隔了一个晚上,心情却可以有这样天上地下的起伏。
昨天晚上他沉溺在过去,觉得一切都走到了死胡同,绝望得只能走回头路。
而今天他听到了未来,只是听一听都会向往的未来。
心里又充满希望。
从那三个字开始。
**
晚上任明尧说宋子扬聚人喝酒,要过去浅陪一会儿。
程识想也没想就让他去了,各自和朋友社交是很正常的事,还被程宇笑话可真放心,“也不多交待几句。就不怕别人看上他?”
“不太怕。”
程识诚实道,“一般都是别人怕他。”
“……”
长得凶也是有好处的。
任明尧却撒了谎。不是宋子扬叫他,是他约的宋子扬。下午就约了,宋子扬人不在茂华,硬叫回来的。
他有些情绪在家里不能表露半分,即使性格里本就沉稳镇定的成分居多,也忍得快要绷不住了。急需有个能倾诉的地方——哪怕不倾诉,必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待一会儿,才能安全地释放。
宋子扬被八百里加急召唤过来,还摸不着头脑,“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
当然是重要的事。
任明尧是什么性格?他说到一半就知道自己这是废话,干脆地改口道,“喝点?”
“不喝,”任明尧说,“待会儿还要回家。”
那天晚上在医院急诊碰面给程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后就总担心他身体不好,抽烟喝酒都不太让。
宋子扬是不明白回家和不能喝酒有什么必然联系的,但他既然说了,也就点点头,“那……干坐着?”
车停在小区不远处的路口。任明尧从坐进副驾之后就一脸深沉,搞得两个人像出来接头的地下工作者。
地下工作者深沉地望着夜色,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们今年三月份见的面。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还让他请了我一杯咖啡。”
刚见面时他发现,现实跟他深夜失眠脑补的剧本情节不一样。程识并没有经历太多离奇的事情,没有失踪没有被拐卖,好好地活着,身边还牵了一只人类幼崽。看起来按部就班地组建了一个家庭,和每一个普通男人一样过着安逸的生活。
他故意不去问,就像真的只是面对一个失联已久的老同学,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所以对彼此的生活也不怎么好奇。
可他坐在那里,看着程识熟悉又陌生地模样,心里甚至有过恨意。
“因为我觉得他欠我。”他一贯平稳的声线开始颤抖,“可笑吧。”
“他都不怪我,我还记恨他。”
程识成绩很好,即使发挥失常也能考上好大学。他性格温和,也不算悲观,会跟同事相处融洽。做事认真又肯下功夫,无论什么工作都会完成得很出色。
如果没有遇到过任明尧,如果没有喜欢过任明尧,他绝对会有更好的人生。
可他折在那个落雪的巷子里。又黑又冷,浑身都痛,看着喜欢的人从自己眼前漠然经过,甚至发不出求救的声音。
“他把半辈子都赔在我身上了。”任明尧靠在椅背上,茫然地望着前方,自言自语般说,“我该怎么补偿他?我这辈子都补偿不了。”
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任明尧哭。宋子扬人都吓傻了,连句安慰的话都不敢说,只能唉一声,默默地陪着。
无数的懊悔与自责穿过错失的光阴,带着这辈子都纠缠不清的爱意,通通倾注在一个人身上。
甚至都不敢让人家知道。
因为他爱的人太敏感,又太习惯为他人着想,知道他这样还会额外心疼。他不会在程识面前哭,他不会再让程识因为他有一点点难过。
他会把难言的愧疚和亏欠统统自己消化,用余生尽力补偿。
这么干坐了快两个小时,程识打来了电话。
本来觉得他去跟朋友小聚,晚点回家也没什么关系,被程宇一说也想打一个了。
宋子扬不知道自己是该在车里还是该在车底,就继续憋着没出声,旁观身边这人抽离情绪迅速变脸。
“我马上就回家。没事……嗓子也没事,就是宋子扬他们抽烟,呛了一口。”任明尧“嗯”了一声,低哑的嗓音里泛起笑意,温柔得不像话,“当然啊,我没抽。”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温柔地说
大家晚安安
mua
第63章 幸好还有以后。
沈蔚然和程宇一起回了酒店。他最近见程宇的频率和见程晓君一样, 每周只有这么一次,成年人晚上需要一些二人世界的时间,晚饭后没待多久就催着走了。
程识独自帮崽洗澡哄睡, 给任明尧打完电话也才九点。其实他觉得打那通电话很没必要, 显得他一点都不相信任明尧,而他实际上没什么不放心的。
但他想着,万一其他朋友都有家里人催,只有任明尧没人管的话, 就太可怜了。
电话里他也只是问了问情况,没有催。任明尧之前总被朋友叫出去喝酒,都推掉了说只想待在家里, 只有今天要去, 大概是推得太多不好意思再拒绝。玩得晚点回来也没什么。
晚点回来也好, 他能有时间再自己捋捋思路。
昨天晚上又破了大防, 还好任明尧镇定, 才没有让场面太失控。
任明尧好厉害, 那么多傻话都消化得了。
程识心想, 不怪任明尧总把他当小孩儿看, 明明差不多岁数,怎么自己就没有那么冷静, 还跟个高中生似的,没点长进。
他自己在出租屋里过了七年, 像与世隔绝, 现在很担心自己会跟社会脱节。以前也不是没想过, 但没这么担心。尤其在跟编辑见过面之后, 对自己的工作前景担忧, 甚至动了些出去上班的心思。
一个社恐都想出去上班了, 是多么惊人的转变。
他知道一些游戏公司在招坐班的画师,这行主要是靠技术靠作品,相比之下学历没有那么重要,或许可以先投一投简历试试。
程识想了一阵,又起身从衣柜里端出旧饼干盒,拿起那只装情书的信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
既然什么事情都说破了,给他看看好像也不会更丢脸。
反正昨天晚上已经一次性把脸丢得干干净净,现在心态放平了,觉得立马出去面试都不算什么大事。
这封旧情书里有很多矫情的句子,还是那种七八年前的学生味儿。程识很清楚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只是没眼再看,想着等任明尧回来了,也得让他拿走自己找个地方看,不然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他把信封放在一边,看了眼旁边的旧手机。
还是多年前的滑盖款,自从关机之后再也没打开过,连电话卡都没抽出来。这么久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程识忽然起了好奇心,扒拉出盒子里的充电线连上插座,等了一会儿,居然还能开机。
手机里面的东西大多都在离开家时被他删掉了,但还保存了照片和□□聊天记录,基本都是关于任明尧的。他不舍得删,也不敢看。为了限制自己胡思乱想,甚至一直都放在老家,今年奔丧后带走小君的同时才被他一并拿了回来。
这么多年没交过话费,应该早就被停机销号了。他看着开机动画播完,屏幕却忽然卡顿起来。
上千条短信和未接电话在开机的瞬间铺天盖地涌入,让主界面无法操作,闪烁不停。
程识对着点不开的屏幕发愣,几乎以为是时间太长手机放坏了。过了好一会儿屏幕才恢复正常,他试着查看未读短信。
那些被遗落的文字来自于同一个人。
**
任明尧思考完后半辈子的人生要义,调整好心态,刚进家门就迎面遇上了新征程的第一个挑战。
两个小时没见,老婆又哭得脸都红透了,攥着手机跑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语无伦次上气不接下气,“你怎么还,还帮,帮我充话,费啊。”
“……”
任明尧手比脑子反应还快,接住他的同时按着他的背顺了顺,无奈道,“怎么又哭了?小君都没你这么爱哭。”
然后才看见他手里拿着的颇有年代感的通讯工具,一瞬间就明白了,笑着说,“这手机还能用?我以为早就打不开机了。”
当年程识走得太突然了,他怕万一真的是遇上什么紧急情况,就往手机里充了话费,怕停机了想联系都联系不上。
后来就变成了习惯。他每年都会往这个旧号码里充两千块钱,即使自己也知道没多大意义,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那你还给,给我充话费?还给我发短信……还给我打,这么多,电话。”
程识只刚开机时点进去看了两条,看到那么久远的日期,好像被人往背上抽了一鞭子,疼得不敢再看了。
思念也需要载体。只听到一句“我想你”的感受,跟亲眼看到这数千条记录时的感受又怎么能相提并论。
“你是不是特别想我?生病的时候,同学聚会的时候,别人都有人陪着一起回家的时候,工作压力大的时候……”
不知道他下落的那些年里,任明尧几乎是把这个号码的短信当作日记来写的。原本都以为石沉大海,现在被揭出来,对本人而言都有点像黑历史了。
任明尧轻咳一声,刚想开口安慰,却听到他声音颤抖地继续说,“……睡不着觉的时候,想吃食堂里的饭菜的时候,没有思路的时候,手累得拿不稳笔的时候……是不是特别想?想看一眼,哪怕听听声音也行……”
原来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想念任明尧的。他明明早就告诉自己必须忘掉,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只要骗得够久,就能让自己信以为真。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原来他都还记得。
原来那些自欺欺人的时候,任明尧也在想着他。他终于知道自己也是有人挂念的,不是随便消失了放弃了随便死在哪都无所谓。他被人藏在心里珍惜着,哪怕喝醉了都不舍得跟别人分享。原来他也被人当作宝贝。
过了这么多年他才知道。
他为什么现在才知道。
程识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腿断了躺在医院里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后悔。如果能跑赢时间,他一定会回到过去,把那个自怨自艾的程识拎着领子带到任明尧面前。
任明尧听懂他在说什么了,便也不用再开口,陪着他发泄情绪就足够。陪了一会儿,感觉他胳膊滑下去好像累了,又握着他的手拉起来放回自己身上:“抱着我哭。”
“……”
程识本来哭累了想去抽张纸巾,这下索性把泪水都蹭在他身上,念念叨叨地说,“你傻死了,我有什么好想的啊。我动不动就逃跑了,把你自己一个人扔在那里。我都那样伤害你了,你还想找我。”
任明尧不爱听他这么说,“扔就扔了。反正我那会儿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高中生,什么都做不了。”
“……”
“你离开那里是对的,程识。你没有抛弃任何人,也没有伤害任何人。你没做错。不是你的错。”
任明尧抬起他的下巴亲了亲,语气严肃。“但现在,我们已经是大人了。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用怕。”
程识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眼泪又开始往回涌,“真的吗。”
他觉得任明尧可能是为了哄他开心才这么说的。但即使是骗他的也无所谓,他太需要这些话了。一听到这些,他幸福得快要融化。任明尧说什么他都愿意信。
“当然。就是有一条,如果能告诉我再走就更好了。”任明尧很认真地说,“你能给我最大的伤害就是不要我了,其他的跟这个比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所以,你要是真的想心疼我,为我考虑,以后就别随便离家出走,也别再说自己不好了,最好想都别想。”
“可是我……我……”他下意识地想说自己本来就不怎么样,可是已经被任明尧禁止,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下文。
“……好。”程识说,“好。”
在重要的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他不再哽咽了,握着手机说这么多短信,几乎能把这些年的生活概括下来了。每一条他都要看。
任明尧凭本事哄好的,心里很有些骄傲。反正脸皮厚,小日记那种等级的黑历史,看就看吧看几遍都行。
他趁热打铁地跟程识商量,“既然现在我不是什么没用的高中生了,应该也有能力保护你,那以后,再发生什么事就都优先告诉我,好不好?”
“有什么心事也要告诉我,不然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喜欢我就说喜欢我,想要我就说想要我,生我气了也告诉我你在生气,行吗?别一个人去我不知道的地方,别闷在心里不理我……”
程识哼了哼,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说,“那现在可以吗。”
任明尧乍一听还反应不过来,“什么?”
程识吸了吸鼻子,丢开手机跨坐在他腿上,垂下的刘海掺进他额前的短发里。
“就是……”
他压低声音说,“现在也可以要你吗。”
他还有很多事没跟任明尧一起做过,还有很多喜欢的东西没有一起分享过。
以前的时间真浪费,幸好他们还有以后。
他真庆幸自己那时没把分手的话说出口。
即使是折磨,他也想跟这个人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任老师真有福气
乘十老师会的姿势可多了(酸
让我看看是谁破防了
哦原来是我自己
晚点还有一更
第64章 好怪,再看一眼。
隔天上午, 程识意外地发了烧。
他觉得是自己作出来的。因为破晓时分还没睡,想起自己没跟任明尧一起看过日出,迷迷糊糊地说想看。
任明尧没半点底线, 听到了就拿空调毯把他裹了裹, 抱到阳台上看完再回屋。
那天的日出不算壮阔。他也没有戴眼镜,看不太清,只记得模糊的色块,还有任明尧身上传来令人安心的味道。
是属于他们两个的日出。看完他就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烧了个三十八度九。
程宇到主卧来慰问,看到他连踢出被子的脚踝上都有深浅交叠的红痕,惊疑不定的眼神又出现了, 直往任明尧身上扫。
显然不觉得是平平无奇的感冒。
得亏是任老师脸皮厚, 这回都不用堂哥再问罪, 就主动清了清嗓子说:“我下次注意。”
“……”
程识坚定认为自己是感冒, 怕会传染, 就拜托哥哥把程晓君带到酒店去玩一天。
程宇还没单独带过儿子出去, 这天正好是个机会。剩下的两个大人也很久没在大白天里拥有二人世界了, 机会难得, 却都想不到要干点什么。
于是程识又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到下午才醒,起来吃了点清淡的粥食, 没什么胃口,恹恹地回到床上继续躺着, 指使任明尧帮他拿这个拿那个。
然后他捧着手机读任明尧的短信。任明尧坐在床边看他手写的情书。
情书毕竟只有一页, 很快就看完了。看得人有感而发:“回头当传家宝裱起来, 等以后小君追老婆的时候拿给他借鉴。”
“……”
任明尧仔细琢磨传家宝里头的少男心事, “你真的因为那一件外套, 就开始喜欢我的?”
听这语气好像很难以置信, 程识不满道:“因为外套怎么了,不行吗。”
他又自己回味了一番,“其实当时就是有好感,第一印象很好,后来的了解当然更重要。”
“如果你是个混蛋,我当然不会继续喜欢你了,后来,你不是一直都在我身边吗,你还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啊……你是不是就等着听我说这些呢?”
程识回过神来,闷头钻进被子里,不想看他得逞的笑。
明明是高冷大魔王的人设,干嘛总是笑。
还这样……这样笑。
任明尧得了甜头见好就收,把被子掀一个角,“出来透透气,我去给你冲药。”
程识探出头看了看,把手机摸进被窝里继续看小日记,直到任明尧冲好药,把他从被子里拔.出来。
“你去了师大?去那里干什么。”程识正看到感兴趣的地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被烫到舌尖,“有……同学考到那里去了吗?有点烫。”
“不是因为同学。”任明尧吹了吹,索性又去拿一只杯子,来回涮凉,“我去碰运气的。”
“我们高中那会儿选学校,不是做了个排序么?列了意向前十。我想着你可能发挥失常去了低分数的大学,又想着你会不会超常发挥舍不得高分,去了排名更高的大学,反正往上往下前十个学校能找的都找了,就是没想到你根本不去上大学。应该能喝了,你试试。”
“……哦。”程识拿嘴唇碰了碰,然后屏住呼吸一饮而尽,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说,“那个时候,我应该还躲在出租屋里自闭呢。”
因为被兰姨察觉状态不对带去精神科看医生,开了很多抗抑郁抗焦虑的药物。但一开始他很排斥治疗,消极避世,也没有好好吃药。“其实我不严重,但是我当时特别怕被抓到精神病院里去,我听说还要做电疗什么的……别说复习高考去上大学了,我连门都不敢出。”
那段日子是他离开家以后最想回去的时候,连被打断腿的阴影压在心里,都还想回去,肉.体的痛楚远不如精神上的折磨。
所以兰姨才要给他一份工作,让他有事可干不至于意志消沉,也是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至少能让他在这七年里有个盼头。
即使七年之后没法儿亲自来见他了,至少还有那些钱,可以当作对他好好生活的奖励。
任明尧沉默片刻,幽幽道,“你连那样的时候,都不愿意向我求助吗?”
程识也沉默了。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掀起被子蒙头钻回去,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任明尧你就是个傻子。”
他那么丑那么落魄的模样,哪怕是走在大街上偶然遇到,都会低下头说认错人了。怎么可能愿意出现在喜欢的人面前?
就是个傻子。
傻透了……才会愿意爱他这种人。
“那我告诉你个更傻的。”
任明尧掀开被子也躺进去,怀里多了个小火炉,“三月份水灾,我去酒店接你,其实不是路过。是让宋子扬替我去找系统里的朋友,查你开房记录查到的。”
程识惊讶道,“能查到吗?”
“嗯,用你身份证号。茂华市内的记录都查得到。”这事他从两个人再遇到之后就在郁闷了,“所以其实早就能找到的,我就是没想过你会在茂华,所以一次都没试过。”
程识:“……”
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
叹个气抱一抱得了。
“没关系的。”他觉得任明尧语气很有些挫败,于是安慰道,“生活就是……就是要有戏剧性,才有意思。对吧。”
任明尧没接茬,反问他,“你当初那么讨厌茂华,为什么还要留下?”
“……”
善良的安慰竟然换来如此对待。程识转身甩给他个后背,嘟嘟哝哝,“不想跟你说。”
“不告诉我也知道。”任明尧一语戳破,“是不是因为,想着我在茂华上大学?”
“……”
不提还好,一提他就想起当年因为听到小姑娘误传消息就自己做阅读理解,自顾自地感到被背叛被抛弃心灰意冷的蠢事。
犯傻是少年人的专利。
程识捂住耳朵装听不见。
白天已经睡了太久,待在空调房里空气不流通,裹着被子对感冒恢复也没好处。任明尧躺了没几分钟就把他拉起来去客厅。
程识不乐意走出房间:“热。”
“出出汗好得快。”任明尧还是拉着他往外走,顺手拿遥控器把投影打开选片,“看点什么?”
程识蹲在沙发上想了想,“看你得奖的那个电影。”
“不是说不好意思跟我一起看么?”
“脸皮厚会传染。”
任明尧又笑,“行。”
自从家里有了孩子,播放列表里全是动画片。任明尧找朋友要了份电影资源,连上手机投屏,发现记录里上一次播放的电影也是跟程识一起看的。讲校园霸.凌的那部。
程识发觉他望着手机停顿,“怎么了?不能播吗?”
“不是。”任明尧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一度。
是觉得自己有罪。(第10章 )
《雨天》电影主线还是走的剧情,只有感情线里被编剧夹带私货。
程识主要就是想看私货。
男女主角同样相识于雨天的操场,熟悉的情节,看着别人演出来感受奇妙。
任明尧不乐意看这段。他知道后面有接吻的情节,看着跟程识相似的脸就像在看程识被别人亲。
程识却不知道,兴致勃勃地看下去。电影里用了些蒙太奇手法交叉剪辑,等那件外套再落到两人头上时,年轻的主角相拥着,就这么直接亲一块儿了。
程识被狠狠戳中。
这也是编剧写出来的东西?
电影里在接吻。他也想接吻,纠结地看了任明尧好几眼,委婉试探,“我们要是离得太近……我会不会传染你啊?”
任明尧点头,连贯地倾身:“来。”
“……”
这种事情上任老师怎么格外敏锐。
“你眼神里写了。”
“……什么眼神?”
“想要我亲你,但不好意思靠过来的眼神。”
任老师抿了抿嘴唇,进行一些厚脸皮的事后评价,“好烫,还是甜的。”
刚刚喝完感冒冲剂。程识自己没觉得,舔了舔嘴角进行一些逐渐淡定的事后回味,“甜吗?”都被嘬走了。
淡淡的。任明尧又确认了一口,说,“甜。”
**
这天之后,程宇时不时就会带着程晓君出去玩一整天。剩下两个大人因此得到许多二人世界的机会,还能一起去外面吃晚饭,一起去健身房。
程宇偶尔还会试着带程晓君在酒店住一晚。只要睡前给程识打了视频电话,他在不熟悉的地方也会乖乖睡觉。
程识既感慨,又有些欣慰。
他知道程晓君适应能力很强,刚开始从老家跟着他到这里来,也没有哭闹过。以后跟着爸爸一起生活,也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反倒是他们这群大人,活得没有小孩子从容。
他终究是舍不得的,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钻牛角尖,而是学着一点点坦然地接受,而非假装大方洒脱。
就像任明尧说的,即使再怎么把程晓君当个宝贝,孩子大了总要出去上学上班,总会有离开家的时候。他原本就不可能把程晓君永远留在身边。
他应该学着独立——或者依旧像某人说的,换一个人当他的宝贝。
任老师积极举手。
就这么又过了两个月。有天晚上聚一起吃饭,沈蔚然也在,晚上跟程宇待得晚了就没回酒店,都住在家里。
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了,只有程晓君午睡超量,异常兴奋还不愿意躺下,沈总就只好自己带他在客厅里玩。
程识起来喝水,恰好看到无人的客厅里,沈蔚然在给程晓君擦鼻涕。
仍旧是一脸嫌弃的表情。然后看了看四周,趁客厅里没人,低头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这小孩儿被擦红的鼻尖。
程识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在这件事上,大家默认都等着他点头,程宇和沈蔚然从没有催过,他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这一天终究是要到来的,只是真正决定时其实比想象中轻松很多,任明尧给了他很多心理上的鼓励和支持。
隔天几个大人一起商量,上幼儿园有一些材料要准备,还要去老家帮程晓君迁户口什么的。他也想一起回去,去看看奶奶。
回去之前的晚上莫名紧张,紧张得睡不着觉。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把两个宝贝都陪.睡了,半夜还自己爬起来工作。
他的作品版权顺利售出了,就按照在原先网站上谈好的合同。他跟任明尧聊过这件事,任明尧也支持,说这样才是对的,第一部 作品的版权卖高了以后才会继续往上走,不能只看眼前的利益。私下跟不熟悉的人倒腾合同反而很容易踩坑。
版权的事忙完,他跟旧网站按合同时间解约,拿到了一大笔款项,又在国内最知名的网站上创建了新的账号。
原本是想着,先自己画试试,实在不行再出去找工作,反正有存款,一本连载画上半年还是养得起的。
结果反响出乎意料的好。在微博上预告过新作连载平台后,闻讯赶来支持的新老读者数量大大超出他的预料,继续当个家里蹲应该是没问题的。
社恐人感到安心。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人可能本性里就带这点毛病,以前画得太荤了他想追求剧情,现在素了两个月,他又有点想整老活。
为了回应粉丝们热情高涨的呼声,也满足一下自己的创作癖好,凌晨一点半,乘十老师抱着平板坐在客厅里重操旧业。
任明尧半夜翻身摸了个空,睁眼发现老婆没了,这还了得。趿着拖鞋到客厅来找人,看见他窝在沙发里戴着耳机,沉浸式搞创作。
那副全心投入信手拈来的架势,俨然是整活大师本师。连有人走到身后了他都丝毫没有注意。
任明尧一眼看过去,困劲儿都没了。
什么东西,好几把怪。
再看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辽!
这不就来了吗
大家晚安嘿
mua!
第65章 回我们的家。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偷偷摸摸搞创作, 到底是本性的流露还是自制力的沦丧。
任明尧都不敢随便出声,怕吓着他。
程识浑然不觉被看了个底掉,本着精益求精的职业操守, 把汗珠画得闪闪发亮, 连青筋和血丝都一点点描绘得非常细腻,带入自己磕的cp,一边画一边露出神秘的笑容。
直到他发觉平板的反光里出现了一片更神秘的阴影,昭示出这个原本美妙的夜晚即将陷入奇怪的走向。
他僵硬地抬头转身去看——
跟任明尧兴味盎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啊啊啊!”
“……”
半分钟后, 两人趴在次卧门口看了眼程晓君,确认孩子没被他吵醒,又对视了一眼。
程识抱着平板就跑。
任明尧晚了半拍, 被他锁在卧室门外, 笑得一点都不像个快要失去老婆的傻子, “你跑什么?我可一句话都没说。”
“你说了!你那个眼神!”
“……”
“你忽然出现吓死我了……不睡觉乱逛什么?你……去小君那里睡!”
画都画完了才想起来害羞?
是谁的老婆这么可爱。
“别急, 我采访采访你。”他好整以暇地靠着房门, 知道里面的人肯定也紧张地贴在上边儿等动静, “程识先生, 请问你有这种行为……多久了?”
“……”
“画得挺逼真的, 给我看看别的。”
“……”
“那个我们都已经试过了。有没有我不知道的姿势?”
“……”
程识趴在门上羞愤得快要原地消失。“你说这个干什么……还说得这么大声!进到小君梦里怎么办啊!”
“门不是关着呢么,进梦里他也听不懂。”任明尧镇定地敲了敲门, 信口开河,“快打开, 外面有蚊子咬我。”
程识心想脸皮那么厚有蚊子又能拿你怎么样, 可身体动作还是很诚实, 不想真的让他挨咬只能犹豫着开门, “那你不能……不准歧视我。”
任明尧说, “开吧, 不歧视你。”
本来觉得他要回老家,坐车前一晚得好好休息,才什么都没干老老实实地睡觉了。
原本平平无奇的夜晚,还能有这种意外收获。任明尧坐在床边欣赏一些不可描述的图集,好像能参透一些灵感来源,“是因为我们今天晚上直接睡觉,所以你——”
“不是!”
程识急急忙忙地解释,“粉丝想看我才画的。而且我我……我好久没画了。”
“那还能画这么好。”任明尧端着平板边看边夸,“这个胳膊怎么摆的?扶着哪儿?我老婆还有这个手艺呢,真会画。”
“……”
他怎么还看得很投入的样子。
呵,男人。
程识被夸得心情不错,逐渐接受事实,甚至哼了一声,“这算什么。”他电脑里的那些才是真正的技术。
他还没骄傲几秒,又听见任明尧接着问,“前几天说下一本连载里想把我们俩的事儿也画进去,就是要画这样的?”
“……”
“就画这样的吧。”
任明尧一锤定音,“留着我们以后自己看。”
新的传家宝系列安排到日程里了。
程晓君过几天就要去别的城市,虽说以后每周都会见面,到底跟天天生活在一起是不一样的。家里乍一少个孩子,肯定会不习惯。
任明尧最近就表现得格外听话黏老婆,早睡早起遛狗买菜,能陪都陪着,一副要争取地位把程晓君挤走的架势,实际上是怕他会失落。
但回老家这件事上,任明尧和沈蔚然私下也商量过,最终还是答应让程识和程宇单独带孩子回去。
四个大人一起回去太显眼。都是成年人了,再跟家里干架太难看,也不想惊动三街五邻的出什么风头,就安静地回去,把要干的事情干完得了。
起码走之前,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任明尧在家里彩铅相依为命大半天。曾经把工作当生活的劲头全没了,见不到老婆的日子里,只能抱着儿子一起翻看程识收藏的画册。
儿子虽然只会汪,这聪明的小爪子却教几回就能给他翻页,相当令老父亲欣慰。
“其实这些人的画,没有你程识爸爸画得好看。”任明尧看了一阵,公正公开地评价顺便教导儿子,“但是你还小,有些东西不能看。”
“……汪?”
彩铅发出了陷入困惑的声音,眼看着老父亲放下画册拿起平板,然后世界陷入了昏暗。
任明尧一只手捂着儿子的眼睛,另一只手点开平板,毫无良心地自行欣赏,“等过两年你繁殖期到了再给你看。”
“……”
说是画给粉丝看,可这笔触间的热爱和享受丝滑得让他一个行外人都能看得出来。
他温温柔柔的老婆内心还有这么丰富的一面呢。
任明尧把平板里的图拷到自己云盘里一份,免得老婆哪天害羞起来毁尸灭迹,传家宝失传太可惜。
下午程宇的电话打来时,他正抱着儿子学习新买的菜谱,琢磨晚上做点什么好吃的,听见声音的一瞬间坐直了。
“你能不能过来接一下程识?”
程宇的声音怪异又复杂,显然刚刚经历了些预想不到的局面,哭笑不得地说,“他把我爸给揍了。”
**
他温温柔柔的老婆……
把谁给揍了?
路上两个小时,任明尧一直跟程识通着电话。
“我就看见他伸手好像想拉小君,一着急我就条件反射一个左直拳……教练教我的,这几天练习惯了。”程识语气也很复杂,好像又懊恼又想笑,“我也不知道……我都没反应过来,就只想着不能让他伤害小君。”
任明尧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刚从医院里回来,检查过了只是皮外伤,让回家消肿。”程识说,“我力气又不大,碰到他的时候就往回收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是问你情况怎么样。”
“啊?我……腿都软了。”
不是那个护崽心切的时候了。
幸亏没出什么大事,他还心有余悸着。
程识低着头揪旁边草地上的叶尖。任明尧能想象到他对着地面嘟嘟囔囔的样子,“我这辈子第一次干这种事。好多亲戚在家里……我现在被他们赶出来了,我哥还在里面照顾。他们会不会都觉得我是故意的?”
“不用在意他们说什么。你现在在哪?”
“来找我奶奶。”
“给我发个定位。”
“哦。”程识低头摆弄手机。
“等我一会儿。”
今天的墓园里也很安静。程识蹲在墓碑旁边,过了一阵脚踝压得隐隐作痛,站起身来活动。
他也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从来都不是会惹事的人,也不是敢惹事的人。
来回踱步,他忽然对着空气做了几个左直拳的动作,速度又快又稳。凉意掠过拳面的瞬间,心底的畅快压过了不安。墓碑上树影摇动,有一场风路过。
他不由自主地笑出来。
任明尧只关系自己老婆的心情。来趟墓园也算是见家长了,正式地自我介绍完新身份,再陪奶奶唠会儿磕。
晚些时候程宇也带着程晓君过来,说那边没事,脸消了肿人清醒了,就是亲戚好友跟前面子挂不住,在骂人。他们两个逆子早走早清净。
想要的材料也拿到了。程识想了想,说,“我要回去一趟。”
“有东西落下吗?”
“没有。但我就是想去跟他们说一声,我要走了。”
任明尧握住他的手,“我陪你去。”
八年前他离开家,没跟任何人说过,像一缕烟消失在空气里。带着不敢揭明的一切,悄无声息地走了。
彼时他以为自己的存在没有意义,即使消失了也没人会在意。
可现在不一样。
即使是成年人,也不用总是稳妥懂事。任明尧看着他踏进家门,又鸟一样轻盈地飞出来,如释重负的笑在日落余晖中闪闪发光,“走啦。”
“回我们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收尾ing
写一点少一点
怪舍不得
大家晚安
mua!
第66章 去未来。
程晓君正式搬走的那天, 程识没去送机。
他和任明尧提前半个月就陪程晓君一起去程宇家住过两次,顺便还在陌生的城市里玩了一圈。和在茂华时正好颠倒,他们住在酒店, 程晓君住在爸爸家。
近半个月以来, 程晓君也逐渐接受了自己以后要跟爸爸一起生活的事实,在程宇家只是起初话略少些,也在程识把他平时喜欢的玩具和小毯子寄来之后,有了很大的改善。
担心他不习惯新房间, 程宇有心把儿童房布置得跟他从前任住明尧家的次卧样子差不多。程识也几乎把家里所有的儿童用品全都寄了过去。现在次卧里几乎空了。只剩下一箱旧物和工作电脑,像个小型的工作室。
任明尧代替他送程晓君一行人去机场。程识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次卧里,不可避免地伤感起来。
程晓君是个神奇的孩子。
像火车改变轨道的岔口, 他从第一次见到小君到现在短短几个月, 生活里发生了太多神奇的事。像善良的小天使, 看到他原本的生活过得不尽如意, 就特地降临到他身边, 指引他走入一段未敢奢望过的人生。
无论程晓君以后去到哪, 他都会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他。
他不敢亲自去送机, 怕到了真正要离别的时候会控制不了情绪, 给孩子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就不好了。
况且只是换个城市又不是出国,以后想见面随时都能见。程识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有所缓和, 就坐到电脑前打开工作,想转移注意力。
谁知道没过多大一会儿, 任明尧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 语气颇有些无奈。
“找你呢。”
机场那方, 程晓君眼泪汪汪地望着屏幕, “程识。”
他的手里抓着一只小圆便当盒, 里面原本装着程识给他烤的橙香小饼干, 现在只剩了些饼干渣。
“哎呀……让你带着路上吃的。”
程识鼻子一酸,勉强笑着说,“怎么这么快就吃完了?”
程晓君说,“你为什么不来。”
“我还有工作要做啊,你不是也要跟爸爸去上幼儿园吗?我们都说好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他鼓励道,“小君是不是勇敢的宝贝?”
程晓君抽噎着说,“不是。”
“……你当然是了。”
程识隔着屏幕戳了戳他的小脸,“以后听爸爸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还会给你寄小饼干的,好不好?”
“寄十个。”
“……好。”
起飞后就不能视频了。程识要他乖乖睡一觉,等飞机落地还会再给他打电话,一直陪到他上飞机前的最后一分钟,才难舍难分地挂断视频。
好在控制住了,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眼泪鼻涕一大把,他不想给孩子留下这种印象,让小君从小就觉得分离是很困难的事。
小孩子坐飞机还是太辛苦。程识想,要不下周还是他先过去看小君好了。
也不一定要等到下周。反正他工作自由随时都能动身,想念的时候就去见一面。只是住得稍微远了一点而已,算不了什么分离。要是拉上任明尧一起,顺便还能再去玩一圈。
这样想着,却还是失去了继续工作的动力。任明尧回到家时,他抱着彩铅盘腿在沙发上放空,听见玄关的动静,茫然地转头看了一眼。
彩铅跳下沙发,小短腿倒腾得飞快,跑到门口扒着任明尧的裤脚,后退直立地站起来,去够他手里的那一大束玫瑰,好奇地汪汪叫。
任明尧抽出一支,弯腰递给它,“给爸爸带过去。”
彩铅叼着花,兴高采烈地在沙发之间往返跑。
程识不由得笑起来,从儿子口中拿出那支火红的玫瑰,拨了拨花瓣。转头看见他怀里还有那么大一束,骨子里勤俭持家的基因活跃起来,“怎么买这么多?一支就好了。”
任明尧换了拖鞋,抱着花过来,“正好路过一家花店在打十折。”
“……”
“留着玩儿。”他把花放进程识怀里,自己抱起儿子撸了撸机灵的小脑袋,“不到两个小时就落地了,一下飞机他们就会打电话的。别担心。”
“嗯。”前几次都是一起去的。在落地报平安的电话打来之前,程识总有些心神不宁,抱着花把玩一阵,忽然记起被自己遗落已久的那箱仿妆道具。
之前那期花吐症企划热度最高时,程宇恰好过来接孩子。那段时间心里太乱了,被打断之后就没有心思玩,仿妆企划也没跟上趟。到现在隔了两个多月,热度也早就降下去了。
虽然现在再出应该也没什么人会看,但既然记起来了,就还是有始有终地完成它比较好。程识摘下些花瓣当道具,淘洗干净打算去次卧补拍视频。
可任明尧抱着儿子跟进来凑热闹。他架好手机,要先拍几秒变装前的视频,余光里看到那对父子目光灼灼,眼睛一个比一个亮,总忍不住笑场,“你们先出去,有人看着我会不好意思。”
任明尧:“别把我当人看就行了。”
彩铅:“汪汪汪。”
“……”
捣乱。
程识索性把手机放在一旁,先研究上次被打断的仿妆。有过之前的经验,从底妆到眼影画得有条不紊,任明尧在旁边看得很神奇,还一样一样地提问是什么。
彩铅也跟着凑热闹。父子俩总逗得他笑,手抖把眼尾的小珍珠都贴歪了,“不要干扰我!”
本来要一边化妆一边酝酿情绪的,这样待会儿才能拍出好看的照片来。
哪有他这样,待会儿一边咯血吐花瓣一边笑场,拍出来人设要歪到病娇风上去了。
闹腾占了太多时间,妆还没画完程宇那边就打来视频电话,“下飞机啦,还没睡醒呢。”
视频里沈蔚然抱着程晓君,在车后座坐得笔直。程晓君枕在他肩头,脸蛋被挤压成白嫩嫩的一小团,歪着脑袋睡得很香,还把口水流到他深色的西装外套上,在屏幕里闪闪发光。
沈总没有看镜头,侧脸倔强。
程识无奈地笑叹一声,却又感到十分安心。
通完电话,仿妆只剩最后一步,“可惜找不到上次贴的水钻了……你们俩在这儿我哭不出来。待会儿拍完照片p一串眼泪吧。”
程识从盒子里挑选唇泥,对照自己的画找一个相近的颜色。可再一想,也不一定非要一模一样地还原,好看就行了,“你喜欢哪个?”
他找了把干净的小刷子,沾着三盒不同颜色的唇泥涂在手背上,给任明尧挑,“这三个都很好看的。”
任明尧哪里分得出来,只看着深深浅浅都是红,“每样来一点?”
“……”
直男都说不出这种傻话。
但程识很给面子,照他的傻话把三个颜色调和在一起,涂上嘴唇,变成了某种惆怅的暗红色,像沉积的血垢,“还挺符合设定的。”
任明尧不太喜欢这个颜色。看着他把调好的血红涂抹到玫瑰花瓣上,咬入口中,想起他曾说过花吐症的设定。
是暗恋至死的病。
他在脸颊边缘画上了细小的裂纹,鬓角耳畔间的玫瑰花瓣也被揉皱。仿佛在描绘一张精致美丽又满是残缺的面具,诉说着这张面具的主人是因为不够完美,才会不值得拥有爱,才会永远陷在不可言说的暗恋里。
任明尧把彩铅赶出房间,俯身过去咬住他唇瓣间的玫瑰碎片吐到一旁,细细地吻了他好一阵才分开,说,“这个颜色比刚才那个好看。”
“……”
“是不是说这个病,有一个吻就能好?”
任明尧看着他,认真地问,“治好了没。”
程识一怔,抿了抿嘴唇蓦地绽开笑,主动扬起脸,闭上眼睛,“再治一下。”
他并不感到难过,但闭上眼睛的瞬间,还是有眼泪不由自主地滚下来。
他知道要正视过往,正视自己,只有接纳不完美的自己,才能更坦然地迎接未来。他一直都知道,没人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太难做到。
直到那一天,在他接纳自己之前,有人比他更先接纳了他。
那么他也就不再感到害怕。
去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下一章去未来
晚上还有一更
第67章 晚上也穿着。
上半年过得风起云涌, 下半年过得风平浪静。
踩着秋天的尾巴,程识把转到国内连载的第一本漫画顺利完成。构思新作时少不了焦虑一阵子,为了输入也为了减轻压力, 连着好几天都在补番, 白天黑夜的不停地看。
晚上任明尧能陪他一起看,顺便监督他到点睡觉,但白天还有工作要做,程识就自己在客厅里投屏。
任明尧靠着坚韧的毅力和老婆的倾情帮助, 终于把那部都市家庭剧写得有模有样,改造过的感情戏也得到了同行们的肯定。
可喜可贺,感天动地。
正各自努力着, 书房门忽然被推开。鼻尖通红的老婆委屈巴巴跑进来, 跳到他腿上抱着他的腰埋头苦哭。
“……”
最近几天, 任明尧逐渐对这样的突发状况习以为常, 一只手揉着老婆香香的后脑勺, 另一只手还在给助理发工作消息, “今天看了什么?”
“二刷了四谎。”
程识长长地叹气, 从音乐到分镜再到隐藏线索细节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刻钟, 顺便还把自己这辈子都不画be的决心又坚定了一遍。
任明尧听着还挺感兴趣:“三刷的时候叫我。”
天呐,怎么会有这种人。
程识哼哼着回头看了眼电脑屏幕。前几个月他被任明尧威逼利诱, 把自己的工作设备都搬到书房来了。拿到存款之后他还换了更大的显示屏,两个人的屏幕并排摆着一块儿工作——现在任明尧面前是正经的文档, 而旁边的他的电脑已经黑屏了好几天。
良心有点痛。
“前段时间总是画到半夜, 这才休息了几天。”任明尧看他眼神往旁边瞟, 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再说你补番也算是在工作。”
良心一点都不痛了呢。
电竞椅也是前不久新订的, 面对面坐两个人更舒服。程识心满意足地抱了一会儿, 又换个方向自我反思,“我觉得我有点太依赖你了,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这样怎么不好?”
“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不太好。”
天一冷,人就爱瞎琢磨。来书房半小时后,他终于发现自己这没骨头的架势不太像样,直起腰试图分析,“我们刚遇到就住在一起了,都没有好好谈过恋爱。”
任明尧嗯了一声,发完消息把手机扔桌子上,抚着他的腰耐心地听,“现在不算谈恋爱?”
“不是现在这样,每天一睁开眼就能见到的。就是那种……我来你家找你,你去我家找我,每天晚上很想见你的时候,给你发微信,很期待收到晚安的那种。”
程识一边说一边呸,刚才趴在他肩膀上含进了他毛衣的浮毛,这会儿怎么都吐不干净,有点恼了,“你今天为什么要穿这件啊。”
毛衣让他不高兴了。是毛衣的错,是穿毛衣的人的错,反正不是他太笨了太娇气的错。
任明尧喜欢看他这样,越来越喜欢,看得人心痒痒,“我帮你找找。”
舌头打架的事能叫找吗。
他很快被湿热的吻带偏了重点,亲完脑袋发懵,又仔细品,不舒服的感觉倒是真的消失了,“好像咽下去了……等等,我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说到晚安。”
没能糊弄过去,任明尧有点遗憾,被按住的手不舍地从他衣服底下抽了出来,“我每天晚上口述不行么?为什么一定得发微信。多不方便。”
“再说我要是不在旁边,你能睡得好么?上个月跟宋子扬一块儿出去喝酒,喝到一点半,你在家等到一点半。”
任明尧搬出事实论证,“隔天早上起来还往我那碗醒酒汤里放了一整勺盐。”
“……”
程识被说得脸上挂不住,倔强道,“这是跟你在一起时间长了才这样的。我其实……我以前是个很独立的人来着。”
“我知道,你现在也很独立。”任明尧说,“我不行,我自己住会死。”
“……”
“但你最近是越来越黏人了。”
程识一怔,不自觉地收回手,有点伤心地看着他,“你烦我了?”
“这怎么叫烦呢。”任明尧拉着他的手环回自己腰上,“这叫及时发现并积极鼓励。”
“降温了,抱一块儿暖和。抱吧,想抱多久都行。”
“诶……这样多影响你工作啊。”
他口是心非地一头扎回任编剧怀里,悄悄吸气,“今天写了什么剧情?”
最近沉迷补番好多天没问过了,之前他帮任明尧看剧本,还提好多意见来着。
“今天发盒饭。”任明尧说了一个角色的名字。是一个戏份不多,跟主线也不太相关,但很有记忆点的小配角。程识很有印象,不由得感到惋惜,“是剧情需要吗。”
“不是。”任编剧坦然承认,“是我的恶趣味。”
“……”
倒是诚实。
这一年的最后几个月过得格外的快。期间不安稳的心情不是没有过,不确定的念头不是没出现过,心态起伏过好几次。
可一看到身边的人,被拥抱被亲吻被好好地爱护着,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都能很快地平复。
每平复一次,心里的底气就增加一分。渐渐的就不怎么起伏了,连看待问题的方式都跟以前不太一样。
大概是被任明尧洗脑的缘故——总让他遇上什么事别都觉得是自己的错,要先找找别人的原因。
他觉得怎么能这样啊,太孩子气。可是后来跟程宇打电话聊天,程宇却说他比以前成熟了。
眼看就要到年末,程宇还说要给他寄春联,沈蔚然亲手写的毛笔字,程晓君还帮忙研墨了。
“过几天给你们带过去。带几幅呢。”程宇问,“工作室要不要也贴一幅?”
程识都快把自己这份资产给忘了,“哈……行。”
那个工作室,他都不好意思提。想买房子在茂华考察了一圈,发现还是现在这个小区各方面条件最好。正好景悦三期开盘,被任明尧和宋子扬轮番忽悠着,他就真的把房子买在了同一个小区。
宋子扬说不想出租还可以留着给自己当工作室。任明尧说他万一又想离家出走,找他也比较方便。
鉴于两个人日常并排工作,家里的书房就够用。所谓的工作室,除了开辟新场所play去过几次以外,基本上没怎么干过正经事。后来就纯纯放着当不动产投资了。
程宇说二十八就带着小君过来,留下住几天一起过年。客人来之前,两个人一起大扫除,家里所有压箱底的东西都翻出来,洗洗涮涮,晒晒太阳。
任明尧站在阳台,把那件校服外套晒好收起来,想起某天曾从外套的口袋里飘出一张医院缴费单。
他的确不记事,少一件校服都没放在心上过。程识说,刚离开家的时候一直都穿着这件外套,住院出院,吃饭睡觉都穿着。
程识哼着歌,正往茶几上的果盘里倒巧克力,忽然被他抓到卧室里,摸不着头脑地坐在床边,仰起头谨慎地问,“干嘛?小君待会儿要来了。”
旧外套带着洗衣液被太阳晒化的香味,轻盈地罩在他身上。被洗褪色的蓝白领,衬出的脸庞也褪去了青涩的少年模样,明亮的眼睛里晃着温和又生动的光。
任明尧看了他一阵,没来由地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触在他眉心,“跟我走吧。”
“……啊?”
“就想再说一遍。”
他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好像就这么想过。这句话。”
怎么有个小傻子在淋雨啊,不知道往哪走了吗。
跟我走吧。
程识抿起嘴角,拿掉身上的外套,放在膝上叠好,“太久没穿过,袖子都短了。”
他故意说着无关紧要的话,热度却攀着耳根一点点蔓延。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半晌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你想要我……晚上也穿着它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真有福气
还得是你
*
来辽
只要我不说
就没人看得出这里已经是番外(1/3)了
对吧
这本不标番外
想按时间顺序平稳过渡到最后一章
当正文看也没差
比较符合我想要的感觉~
大家晚安
mua
第68章 平凡生活中的热爱。
稍后一家三口拎着大包小包来过年。程晓君戴了顶老父亲手织的虎头帽, 过年期间零食不限,幸福地把小脸吃得粉粉圆圆,糯米团子似的。被多日不见的小叔叔抱进怀里一通揉捏。
任明尧逗了几句就去忙前忙后地给客人收拾房间安置行李, 还主动问了他们想吃什么, 早点准备晚饭。
沈蔚然总觉得今天的任老师格外积极又热情,“他怎么回事?”
“嗯……他今天心情好。”程识说,“可能是想快点过到晚上吧。”
“诶,这个腊梅哪儿买的, 粉粉红红还挺好看。”程宇一眼相中了柜子上的插花,“回头我们家也插几枝。”
窗明几净,配几枝含苞待放的腊梅格外生机盎然, 从外面进来, 就像从萧瑟的冬景里一脚踏进了春日。
“这个我不知道诶, 明尧带回来的。”
“花店里应该都有卖。”任明尧一心操持晚饭, “吃什么?快。我得买菜去了。”
“……”
任明尧牵着孩子下楼去逛超市。程宇一边打开行李箱, 一边调侃, “调.教得不错啊。”
程识跟他心照不宣地对视, 眨了眨眼, “想做我总不能拦着。”
行李箱里打包好了沈蔚然手写的春联。混了金粉的墨色在灯下闪闪发光,笔力遒劲老道, 真看不出沈总还有这一手。
程识挨个欣赏一番,很给面子地夸了又夸, 把那副属于“工作室”的春联收起来放好, “我明天就去贴。”
贴春联这么有意思的活动怎么少得了小孩子。除了春联, 程宇还手剪了许多窗花和福字, 等程晓君逛完超市叼着棒棒糖回到家, 一起贴到门窗上。
还剩了一副字。程宇说, “前几天念古诗,小君很喜欢这句,一定要蔚然也写下来。”
“真的?小君这么厉害了,连古诗都认识。”
程识带着他一起念,清澈温柔的声线搭着小奶音格外有趣,一字一顿地念,“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程晓君念完,指着后两个字说,“里面有程识的名字,和我的名字。”
程识笑起来,亲亲他绵软的小脸蛋,“对,是我们的名字。”
任明尧站在厨房捏着根胡萝卜,一边削皮一边插话,“还有我。”
“哪有你?”
“那不有个单人旁么。”
“……”
不愧是你。
国际惯例,吃完晚饭下一个环节就是上床睡觉。任明尧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唯独忘了这不老实的小孩,晚上睡觉前跑到主卧来玩。
元旦跨年时他们一起去看了程识喜欢的歌手演唱会,带回来的应援棒会发光。程晓君拿着玩了好一阵,兴奋地在床上蹦跳。
后来玩得累了躺在程识身边撒娇,没多大会儿干脆睡着了。
任明尧:“……”
“就让他睡在这里好了。”程识果然舍不得再把他抱出去,戳着他红扑扑的脸蛋,又捏他肉墩墩的小手,喜欢得不得了,“小君是不是长大了好多?才几天没见。”
“可能只有脸大了一圈。吃太多。”
“……”
这话听着怨念颇深。程识忍着笑,“那我是不是也脸大了一圈?我最近也吃挺多的。”
“你该吃就吃。”任明尧隔着孩子拉他的手,一边揉捏着语气还不满意,“一点肉都没有,这么半年都养不起来。”
“我可不想要那么多肉,长在小孩子身上才好看呢。”
“少长点儿也行。”
任明尧索性下了床绕到另一边,没了中间那个捣乱的小没良心挡着,抱老婆更方便,“该长肉的地方还是得长。”
揉老婆当然不会只有捏捏脸蛋摸摸小手那么简单。程识想按住他的手,反而被他带着做些少儿不宜的小动作,挣也挣不开,咬住嘴唇勉强阻止,“小君,小君在……明天,明天再……”
“小识?”程宇在外面敲门,想问问程晓君睡着了没有,“用不用我把小君抱走?”
他身体猛地一颤,大脑空白了几秒,回过神来难为情地缩进被子里装死。
任明尧慢条斯理地抽出手,拿纸巾潦草地擦了擦,下床抱起程晓君送到门外,“睡了。”
晃动中程晓君似醒非醒,程宇接过拍了拍,小心地抱进了怀里,“来吧……乖。”
程识本来还想跟孩子一起睡的,这会儿却不好钻出被子说话,等他回到床上气恼地挥了一拳,“你干什么啊。”
任明尧如愿以偿,握住老婆的手亲了亲,“这样就不用等明天了。”
茂华连着三年没下过雪,这年的除夕却从下午开始,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白。程晓君颇感神奇,在小区楼下来回踩脚印,玩到天黑才意犹未尽地上楼。
年夜饭每人贡献两个拿手菜,小酌乘兴。酒足饭饱春晚开幕,沙发上一排四个人难得坐齐了,一边给老掉牙的节目捧场,一边欣赏程晓君在客厅里追着彩铅跑。
窗外大雪纷飞,室内温暖如春。上个春节是怎么过的已经忘了,只是一定不如这时令人安心。
程识吃饱了有点犯困,靠在爱人肩上打盹儿。蜷起的小腿用毯子盖着,底下焐了只热水袋,还有一双小手想帮他揉揉脚踝。
暖意自心底升起,流淌到全身。
“小君真能干,一点也不痛了。”
零点到来时,大家一起到阳台上看新年烟花。可是只有小朋友才专心地看烟花,大人们都把烟花当背景,趁小朋友不注意偷偷亲吻。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这一年来改变了太多,也得到了太多。心底被幸福感充盈得发涨,程识迫不及待地想分出去一些,又霸道地补充,“不可以太难做到。”
已经得到了太多。
“想知道该怎么更爱你。”任明尧说,“希望我的程识老师,新的一年也能耐心地教会我。”
**
过完年新戏筹拍,任明尧出门应酬的频率多了起来。
他不会永远只当个小编剧,这部戏投入了许多心血,兼任导演。话语权更多的同时,也承担着更多压力。
程识起初不知道,见他总出去喝酒半夜才回来,还疏忽了交公粮的职责,难免有些生气。
隔天中午故意炖了参鸡汤,说要给他补补肾。
任明尧:“……”
后来从宋子扬那得到些消息,似乎是新戏的投资出了点问题,他有点自责,一连几天都想问问任明尧需不需要帮忙,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任明尧是不想他担心才没跟他说那么多的,要是他贸然插手,显得很不信任自家老公的工作能力。
可再一想,都自家老公了,还分那么清楚干什么。于是整理了自己手里所有资产汇总出一个数字来,说要支持他创业。
“实在不行就把我工作室卖掉好了。”
程识很认真地说,“放着也是放着。事业比较重要,房子可以等以后赚了钱再买。”
想拍电影就拍电影。想拍电视剧就拍电视剧。
实在不行,老婆卖房养你。
任明尧大受感动,抱着老婆深吸一口,被这样真金白银的信任和爱意击中,也体验了一把吃软饭的感觉,“这回连家底都给我了,打算再也不跑了?”
“我有什么可跑的……反正,是你想做的事去做就好了。”程识很有底气地说,“反正我还能再挣回来。”
他在国内的工作比之前想象的要顺利得多。有过第一步作品的版权合作经历之后,其他作品也接二连三有公司来询价。
往大了不敢说,包养一个任老师还是没问题的。
虽然境况的确有些艰难,但还不至于要用老婆的钱。任明尧也没多少解释什么,只是身体力行,一次性把应酬那些天缺的公粮都补个够。
又把老婆折腾过分了。第二天中午程识说吃可乐鸡翅,可乐杀精(假的)。
好在困难都顺利度过,宋子扬活动了些关系,拍的这部剧甚至通过了审批在卫视台播出。原本题材就是讨喜的家庭生活剧,播出后收视率和话题度也都不错。
这部剧最终定的名字是《热爱》。剧本在程识出现时开始成型,在两人磨合时继续打磨,最终在两人互诉爱意时播出于荧幕,甚至还被电视剧年终庆典提名了好几个奖项。
任明尧受邀要去参加颁奖典礼。提前一天,程识把礼物背到身后悄悄走到他旁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任明尧。”
“……”
彼时任明尧在给彩铅放饭,下意识地直起身,狗粮都洒了,“到。”
跟他喜欢叫程识的名字不一样。程识这么连名带姓地叫他,一般都是有什么严肃的事。一被叫全名就后颈皮都绷紧了,“怎么了?”
“你干嘛这么紧张啊。”
程识扑哧乐了,拿出礼物递到他手里,“送你的。”
明天去颁奖典礼要穿正装,他这几天特意在网上挑了新的领带,深色打底,上面有低饱和的抽象色块,“好帅。”
他拿起来放在任明尧喉结下比划,满意地点了点头,无名指上铂金戒指光芒一闪,“前几天你不是还抱怨,我只给小君买新衣服吗?这个只给你买。”
他给我买新领带。
他好爱我。
“那我明天就戴这个。”
任明尧握住他的手,“真不跟我一起去?”
“不啦。明天晚上要直播,我都答应好久了,不能再随便放大家鸽子。”上个月承诺过粉丝要直播画画聊天的,“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颁奖典礼不是随时能去,直播却是在哪里都能看的。任明尧在台下等待奖项宣布时还在静音看老婆画画,屏幕里那块手绘屏是他送老婆的生日礼物,连同老婆手上亮晶晶的戒指一起出镜,怎么看怎么顺眼,时不时还发条弹幕想增加参与感。
程识一看就知道是他。那朵灰紫色的水彩玫瑰只是当初随手涂鸦,任明尧却一直用来当头像,直到现在都没换过。
他在画画时会随机回答弹幕上的问题,跟大家闲聊。但只有那朵水彩玫瑰头的弹幕,每一条他都会接话。这样过去没多久就被粉丝们看出端倪,纷纷追问。
程识轻咳一声,岔开话题,继续跟大家聊画画。
任明尧在微信上收到老婆的警告,也收敛了许多,放下手机等奖项宣布。
这一年,《热爱》获得了五个提名,最终拿到年度最佳电视剧本奖项和最佳导演奖。另外两名导演有事没能出席,上台领奖的任务就交到了他这个第一次掌镜的新人导演手上。
之前没想过真能拿到奖项。宋子扬在旁边卧槽卧槽激动得不行,任明尧一张高冷脸气场两米八,处变不惊地整理西装,露出领带,上了台把例行感谢的官方致词说完,才是自己想说的话。
“在构思剧本的过程里,我的爱人给了我很多帮助和支持。其实从最早的时候看,就是因为他的爱好,我才对如何讲一个故事产生了兴趣。他是我如今工作的动力来源,也是我生活的动力来源。”
任明尧说,“他就是我平凡生活里的热爱。”
程识还不知道自己“被参与”了一场颁奖典礼。心想着等任明尧下班后聚个餐再回家应该要很晚,他也就没急着结束直播。
一不小心画上头了,也是弹幕里的发言太可爱,直到任明尧回家,他还没关掉手机,一边画画一边跟大家唠嗑,听见房门声时下意识地起身去接。
宋子扬送他回来的,沉甸甸的两座奖杯随手放在鞋柜上,“辛苦任老师替我挡酒了,感恩感恩。”
程识瞥见奖杯“哇”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高兴,被更加沉甸甸的任老师压得差点直不起腰,“我知道了……我照顾他,你也快回家吧。”
“好嘞!嫂子再见!”
“……”
拿奖后任明尧理所当然地被劝酒,喝了不少。到家时意识在半朦胧状态里,嗅到老婆身上熟悉的香味,一瞬间觉得自己要什么有什么,人生太圆满了,“我怎么这么幸福啊。”
程识哭笑不得地把他往卧室里拖,“进来躺着,我帮你倒水。”
“不想喝水。”他耍赖似的抱着人不撒手,固执要求,“亲我。”
“先进来再……再亲……”
直播里传来无法纯洁对待的谈话,暧昧的水声里混杂着情.动的喘.息。
弹幕一瞬间激增。
无意义的拟声词疯狂滚动。放手绘屏的桌子被撞歪了,屏幕里出现了一只手,撑在桌边,无名指根上戒指闪闪发亮。
戒指的主人在黏黏糊糊地喊老婆,“我好爱你。”
“……”程识被压在桌边,发觉不对劲艰难地去够手机,刚转身又被扳回来,“等一下,我先关,关……”
那只手代替他伸向屏幕。直播结束之前,只听得到最后一句——
“先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一个平平无奇的要亲亲机器罢辽
晚点还有一个小短篇~
第69章 十年。
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六中午, 未满十三岁的程晓君同学刚升上初一,独自跨越两座城市,按响了茂华家门口的门铃。
开门的是任明尧, 在自己家只穿了条宽松的睡裤, 堂而皇之地裸着牙印和吻痕零落的上半身,见来的是他,意外地挑了下眉,“等会儿。”
程晓君镇定地点了下头。
门又被关上了。半分钟后, 任明尧穿好上衣重新开门,闻声起床的还有他的小叔叔程识,“……小君?怎么忽然自己过来了。”
“我又不是不识路。”
程晓君来这像回到自己家, 轻车熟路地找了自己的拖鞋换上, 顺便对两个大人表达轻微不满, “你们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起得太晚了, 待会儿就吃。”程识轻咳一声, 转移话题, “怎么要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你爸爸知道吗?”
程晓君走到客厅一角, 蹲下摸了摸正晒太阳的彩铅, 语焉不详,“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才自己来的。”
程识和任明尧对视一眼,略微不解, 却没立刻追究什么, “那行, 先吃了午饭再说。看看你想吃什么。”
年纪增长, 程晓君一直都是个懂事的孩子, 这次没打招呼就跑过来, 算得上离家出走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孩子没说,他俩也不问。
吃完饭各玩各的。程晓君窝在沙发上抱着手机打游戏,沙发另一边,两个人的计划也没有因为孩子的忽然到来被打乱——原本就说好下午一起补番的,沙发没了一半还是照样看。
程晓君一边打游戏一边用余光看他俩,满腹心事欲言又止。
程识和任明尧两个家里蹲,十年过去了也还是两个家里蹲。
三十好几的人了,天天黏在一块儿也不嫌腻歪。
两个小时过去,程晓君终于憋不住放下了手机,主动挑起话题,“你们在看什么啊。”
程识也绷不住笑出了声,朝他招招手,“过来坐我身边。”
任明尧自觉地让出位置,靠在旁边看这小屁孩独享他老婆的宠爱,“说说吧,怎么回事。”
程晓君性格有点别扭,不怕被打地说是有点随程识,表面冷酷无所谓的模样,心事都往深了藏。
发现这点后,任明尧最先提出针对性疗法——越是嘘寒问暖就越是给他心理负担,不如创造机会让他自己开口。这样以后良性循环,再有心事才能轻松地说出来。
刚上初一的程晓君同学婴儿肥还没褪,但已经有了小男子汉英俊的轮廓,在学校里也是个招女孩子喜欢的酷哥。
此时依偎在自己的小叔叔身边,却很有些委屈,“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让你周一替我爸去趟学校。”
程晓君同学从小品学兼优,居然也有要被请家长的一天?
程识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温声问,“是什么原因?”
“我打架了。”程晓君低着头说,“有几个同学说难听话,还有几个同学帮我说话,就打得……有点大。”
在这个小叔叔面前,他比在爸爸面前更放得开些。更何况事情背景特殊,“他们说我爸跟男人住在一起,说同性恋不是正常人,就跟我们吵起来了。有一个……一个喜欢我的女生,还哭了。就动手了。”
他说完才意识到什么,立刻又补充,“但是你猜哪边人多?还是支持我们的人多。所以我们一点没吃亏,挨打的都是乱说话的那些人。”
程识越听越惊讶,到最后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顶,“可以啊你,已经这么能打了。”
“嗯……”
“那怎么不敢告诉你爸爸?怕他怪你打群架吗?”
“也不是……我也不知道。”程晓君说,“反正不想让他知道。”
程识看得出来,他是怕这件事情的起因会让爸爸难过。
他家小君就是天底下最懂事的孩子。
“其实我觉得你告诉他更好,他会很高兴的。”程识说,“到时候你注意一下,说不定他还会感动得偷偷掉眼泪呢。”
程晓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我从没见过我爸哭。”
“这件事意义可不一样。”程识说。“你爸爸一直没有得到自己爸爸的支持,却被自己的儿子维护着,肯定很感动。”
大人们总会习惯性地在孩子面前隐藏伤痛和不那么光鲜的过往。程宇也很少和儿子提起自己从前的事。
程识揽着小侄子的肩膀,捡出一些往事讲给他听,直到太阳落山,“以我贫瘠的人生经验,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任老师还有话要说吗?”
任明尧刚跟程宇发完微信:“你什么时候回去?”
“……”
程晓君不自在道,“我跟我爸说去同学家玩了。”
这会儿正是该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回到家肯定挨批。
任明尧把手机拿给他,“走不走的先去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程晓君接过手机,很有包袱地去书房自己打电话。
十来分钟后走回客厅,小男子汉眼圈红红的,“我要回家了。”
“给你订了两个小时后的票。”
两人一起送程晓君去高铁站。程识还有点舍不得,“不留下再玩一天吗?”
“在这看你们俩有什么意思啊。”
程晓君又恢复了冷酷小少年的形象,“我爸他们俩都没你们这么腻歪。”
程识:“……”
“检票去吧。”临走前,任老师终于给出了人生建议,“自己去追老婆要上点心,不要老是缠着别人的老婆。”
程晓君:“……”
“诶?我忘了问。”程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学校里有女孩子喜欢你吗?嗨呀我就知道,跟我说说……”
程晓君攥着身份证一路小跑去排队:“我走了!”
“唉。”程识可惜地招了招手,朝小少年的背影喊,“回头微信上跟我聊!拜拜小君!”
任明尧把那只活泼的手拉下来,“行了回家了,不要总对别人的老婆好奇,当好你自己的老婆。”
“关心下一代嘛。”
灯光明亮处,两人牵着手往外走。周围不少人看过来,程识却并不在意,“现在的小男生好有担当啊,又独立。真帅。”
“我也是那么帅过来的。”
“我夸你的时候还少么?”
出站后没急着打车回家,两人沿路边散了会步。夜风柔和,丝绒般拂面而过。走到灯光黯淡处,程识下意识地握紧了爱人的手,“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什么?”
“梦到了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毕业,一起找工作……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
任明尧不置可否,只是缩回手指重新插.进他的指隙间,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拉起来晃了晃,婚戒在昏暗处闪着微光,“哪有这种朋友?”
“……”
程识迎着风笑起来,又忍不住感慨,“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啊。该不会一辈子都像这么快,一下子就过去了吧。”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嘀咕一句,“一辈子都这样牵着。”
“嗯。”
任明尧说,“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辽!
写完啦!
老婆永远幸福!!
感谢大家的陪伴
大家下个故事有缘再见!
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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