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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上流之辈
作者:北荒素问
文案
四海阁的阁主大人有几件烦心事。
一是师弟过于顽劣天天惹是生非。
二是下属尸位素餐日日划水摸鱼。
三是自己大仇未报夜夜辗转难眠。
四是歹人觊觎自己暗杀接连不断。
大内的何大人也有几件烦心事。
有人要杀阿昭?滚远点滚远点!
有人要抢阿昭?死开点死开点!
阿昭嫌我烦了?不存在不存在!
阿昭是光阿昭是电阿昭是我的信念!
不要脸高手黑切白攻×温和沉稳白切黑受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一昭,何吾欢 ┃ 配角:长老,阁卫 ┃ 其它:复仇,爽文,甜宠,搞笑
一句话简介:三教九流江湖中人
立意: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莫做亏心事。
第1章 比武招亲(一)
元一昭在连续工作了八个时辰之后终于忍无可忍掀翻桌子,推开窗户怒吼一声:“所有长老马上到议事厅集合!!!”
喊声在内力的催动下响彻整座鹤鸣山,余音袅袅不绝于耳,闻者皆是暗道大事不妙,各大长老纷纷使上轻功向议事厅飞掠而去,并在内心深刻反省自己负责的区域有何纰漏。
不过一刻钟,五位长老便坐在了硬板凳上喝凉茶,效率之快令人忍不住为之赞叹,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书生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唯一的女长老左花花甚至还抱着孩子。
韩长老小心脏突突的跳,阁主大人这不动声色的表达真的是再清楚不过了,还特地吩咐人把坐垫都收走了,真是好小家子气!
元一昭坐在大厅首位,手边摆着半人高的文件,笑容十分的和蔼可亲,五位长老心里一惊叫苦连天,死到临头矣!
“最近阁中事务很是繁忙。”元一昭缓缓开口。
金长老小心翼翼接话:“是是是,您日理万机辛苦了!”
“辛苦一些倒也无妨,毕竟身为阁主就是要多操劳一些的。”
韩长老飞速运转不太灵光的脑袋,试图分析阁主大人的意图:“吾等愿为阁主分忧解难!阁主千万不要累垮了身子!”
“分忧便不必了,你们不添堵我就心满意足了,”元一昭重重甩了一沓文件到桌子上,“财政!”
金长老眉头一跳。
“内务!”
韩长老嘴角一僵。
“生意!”
卫驰抬头看天。
“情报!”
书生低头看地。
“守卫和外务!”
这次没有人给反应了,两位长老目前正好不在阁中,侥幸躲过一劫。
“你们令我十分的失望!财政居然出现了十几万两的空缺,金长老,你来说说这银子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金长老有苦说不出:“这,这都是外阁主……”
“内务呢?韩长老你来说,青天白日丢了十几个丫鬟,这都是去哪了?搭伴离家出走了?”
韩长老有心装作不知道,奈何演技十分拙劣,瞪大双眼假做震惊的模样很是辣眼:“啊?还有这等事?!”
“那个混账东西尸位素餐,天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云游天下,我阁中基业迟早被他败个干净,丫鬟们也是他带走的吧?不在的两个长老也是跟着他出去鬼混了?真是成何体统!我堂堂四海阁天下第一大派养这么个闲人何用?!”
“谁叫这人是你堂堂四海阁天下第一大派的外阁主。”左花花不紧不慢。
元一昭瞪了她一眼,转头问书生:“那个混账现在在哪?”
书生沉吟片刻回道:“兴许是去了银陵。”
“银陵?他去哪里做什么?”
“听闻武林盟主贺兰否要摆擂台为大女儿比武招亲,大半个中原武林都惊动了,外阁主那么爱凑热闹的人,怕是早早就去蹲着了。”
“比武招亲?这混账东西要是快些成家我也好放心。”元一昭叹气。
“他怕是不肯,依我看,他也就是去凑个热闹罢了。”左花花道。
“不肯也要给我肯,韩长老!”
被点名的韩长老精神一振:“在!”
“备好车马干粮,明天下午,我要去银陵!”
韩长老挺挺胸脯表达敬业:“无需明日,即刻便好!”
元一昭回以微笑:“不必,看了八个时辰文件了,能不能让我休息休息。”
言罢不待众人有所反应便自顾自的起身离去,留下五位长老大眼瞪小眼。
左花花拍着怀里的孩子叹了口气:“早知道没有我的事我就不来了,锅里还炖着鸡呢。”
书生闲闲的扒拉着头发:“兴许他见不得外阁主一个人出去花天酒地,也想出去透透气?”
卫驰捻了捻两撇小胡子,露出了奸商独有的微笑:“我陪阁主一起去吧,也好相互照应。”
书生会心一笑:“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
左花花也了然道:“听说银陵人民富足的很又单纯好客。”
金长老也欣慰点头:“阁中财政确实紧张。”
只有韩长老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十分的焦急:“什么意思?”
几人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相继离去,留下韩长老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可怜得很!
次日,元一昭和卫驰踏上了前往银陵的路程。
江湖人士,快意恩仇?并不,江湖人士也不过是些普通人,这群普通人的生活普通到让他们闲的脚底长草头上生花,习武之余就喜欢各种凑热闹,轰轰烈烈搞活动,各大门派之间开开心心的互踩,真是好快活!
四海阁,众多江湖门派中的顶尖势力,势力之大覆盖整个齐南地区,分阁遍布大江南北,主阁坐落于鹤鸣山中。老阁主退位后便把阁主之位传给自己两位爱徒,考虑到大徒弟安稳可靠,小徒弟放浪形骸,遂将阁中事务全权交予大徒弟,小徒弟依旧是日日云游四海寻欢作乐。
“我都三四年没下过山了。”元一昭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山道上,对于接下来的旅程,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期待。
“其实您应该经常四处走走的,外面特别有意思。”
元一昭和善一笑:“如果你能说服那个混账东西回来打理四海阁的话,我很愿意像他一样拿着用不完的银子云游四海。”
卫驰嘴角一抽:“我们的银子也不是用不完的。”
“也是,用不完的话要你何用。”
“这……”
“用完了的话你可太没用了。”
“……您真直白。”卫驰心里很受伤。
“自家人客气什么。”元一昭笑容不变。
日夜不停的赶了小半个月路后,二人终于到达了银陵外围的城市,元一昭准备在此住上两天歇息歇息,也避免太靠近主城引人觊觎,这次出门只带了几个阁卫,仅是江湖中二三流的水平,卫驰又手无缚鸡之力,着实——
“是个累赘啊。”元一昭叹气。
卫驰幽幽开口:“您能不能趁我不在的时候说这种话?”
“那我要说给谁听?”
“……我们还是尽快和外阁主会合比较好,他应该带足了人手。”
“对呀,负责阁中守卫的长老都被他带走了,更别提那些阁卫了,一定可以好好保护他的安全。”元一昭笑容灿烂。
卫驰被他笑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外阁主是我阁第一高手。”
“幸亏他是第一高手,否则早早便做了我的剑下亡魂。”
卫驰:“……”
“我们两个打起来你帮谁?”
卫驰心中警铃大作,这个问题的无耻程度不亚于问孩子更喜欢爹还是娘!
元一昭笑容越发明媚:“应该是帮我吧,毕竟,发月钱的人可是我啊。”
卫驰略一呆滞:“您可真是……通透。”
二人进入城中,城中的繁华热闹景象瞬间点燃了卫驰的奸商之魂,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在他眼中仿佛一个个长了腿的钱袋,散发着浓浓的诱惑,元一昭了然的点点头:“去吧,好好干,晚上客栈集合。”
“再会!”卫驰瞬间消失,开始实行他的收购大计。
元一昭无奈的摇摇头,开始自己体会这个小城镇的热闹街景,街上行人虽大多为普通百姓,但也不乏步伐稳健气势凌厉的习武之人,看来这比武招亲的举办着实吸引了许多江湖中人。
就是不知道七大上流势力能来几个。
多年未曾下山,元一昭往日再怎么成熟稳重也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很快便愉悦的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逛了起来,精致的小玩意儿新鲜的瓜果诱人的零嘴吃食,甚至姑娘用的胭脂水粉小孩穿的虎头布鞋都给他带来了无限的新鲜感。
怪不得那个混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在山上呆,原来山下这么有意思!元一昭恨恨咬牙!
而此时街边茶馆二楼雅间——
何吾欢装模作样的捧着个茶碗小口喝着,目光始终在外面的街道徘徊,细细观察着过往的习武之人。
“公子?”身后的黑衣侍者轻轻开口。
何吾欢摇摇头:“尽是些庸人。”
他的目光突然锁定了外面小玩意儿摊子前的蓝衣青年,青年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一堆杂物,手里还拿着一支拨浪鼓,似是在与小贩议价,这个青年身形修长,举手投足之间贵气尽显,最重要的是,此人内力深厚令他不辨修为。
何吾欢来了兴致,缓缓摩梭着手中的茶杯,内力凝于指尖,猛地将手中茶杯砸向蓝衣青年!
杯子迅速飞向蓝衣青年,带着强劲的力道划出了破风声!
正在掏钱准备买下拨浪鼓的元一昭只听耳后有东西砸向他,瞬间放下碎银反手接住,茶杯稳稳停在他手中,茶水一滴未撒,元一昭心中暗惊,顺着茶杯来的方向望回去,只见一位白衣公子倚窗而坐,年纪与他相仿,相貌十分出众,眼角眉梢透着一股子傲气,此刻正低头看着他。
“上来!”何吾欢道。
嘶,好不识礼数的人!元一昭倒也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抱着东西上了楼,在小二的带领下来到了白衣公子的雅间,推门而入,房内除了白衣公子,还有一位黑衣侍者侍立一旁,武学修为似是不俗,令他一时之间无法探知。近看之下更觉白衣公子容貌英挺线条利落,脸上五官分布及其巧妙的构成了一张英气逼人的脸。
元一昭将买到的东西放在一边的置物桌上,自顾自地拉开白衣公子对面的座椅坐下,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笑:“兄台怎么称呼?”
“我姓何。”
“何公子,在下元一昭。”
“你也是来参加比武招亲的?”何吾欢询问。
“游玩而已,早就听说贺兰盟主家大小姐生的花容月貌又有一身好武功,不知会被何等有福之人娶回家,”元一昭露出招牌假笑,“何公子呢?”
何吾欢两眼放光盯着他:“我师叔年事已高,膝下无儿无女,师父怕他衣钵无人继承,让我来寻个资质好的年轻人给他做徒弟!”
“哦?我看公子武艺高强谈吐不凡,不知师承何处?”
“家师隐居,没什么名气,说了你也不知道,”何吾欢挑了挑眉,暗示意味十足,“你有没有兴趣?嗯?”
“抱歉,我已有师门,此次前来也是要寻我师弟回去。”
“那就没办法了,”何吾欢遗憾了一番,给元一昭倒了一碗茶,“我蹲了好些天才看见你一个中意的。要不咱们比划比划?”
“武林之大人才辈出,我也不过是中庸之流罢了,何公子定能找到合适的人。”元一昭婉拒。
“唉,你别谦虚,比划两招点到为止,我保证不下重手!”何吾欢双眼放光。
元一昭有些莫名其妙,此人行事乖张谈吐随意,举手投足放荡不羁像个山野武夫,看衣着相貌倒又像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不知道到底是个何方神圣。
何吾欢好好的喝着茶突然一拍桌子:“小虫子们又来了。”
“什么?”
黑衣侍者机警的握上了刀柄,元一昭只觉一阵罡风刮过,他已经掠出了门外,三两下就消失在视线中。
好轻功!元一昭暗赞。
何吾欢笑眯眯的站起身来,探身过去,元一昭只见这张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停在了他的面前:“我很喜欢你,让我瞧瞧你的本事吧。”
元一昭还没反应过来,何吾欢已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便往外跑。
“何公子!我自己能走!”
“那你可要跟上我!”何吾欢放开他嗖一下就窜出好远。
元一昭心中好奇,又有一些胜负欲作祟,施展轻功追了上去,二人往东掠去,起起落落间元一昭暗暗心惊,这何公子来路不明,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跟着跑了?转念一想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还能怕被拐了不成?
“莫动!”何吾欢对他比了个手势,二人停在了就近的一棵树上。
只见不远处的废弃大宅子里,那位黑衣侍者正与几人缠斗的如火如荼,元一昭一年到头天天在山上处理大事小情,好长时间没见过这等场面了,心里暗戳戳的激动不已,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问:“这些是什么人?”
何吾欢也配合他神秘兮兮的回答:“追杀我的坏人!”
“他们为何追杀你?”
“因为有仇!”
元一昭一噎,倒是个很直白的理由。
何吾欢从树上摸下来一片叶子,瞄准一个杀手射了过去,此人应声而倒,元一昭忍不住暗暗佩服,早就听师父说过,武功厉害之人飞花摘叶皆可杀人,这位何公子的武功可是深不可测。
“怎样,你试试?”何吾欢递给他一片叶子。
元一昭接过来,试着将内力用在上面,对准一人射去,终归还是首次尝试,不太熟练,仅仅划破衣物。
“不错不错,可以了!”何吾欢像模像样的赞叹。
“你不去帮忙?”元一昭看那黑衣侍者虽然不落下风,但是一时之间还是无法战胜那些杀手。
“不用,这些小虫只是探路的,现在来的才是鸟儿,”何吾欢拍拍他的肩膀,“你且在这里等我。”
只见他足尖一点树干,整个人窜了出去,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条极细的链子,随着他的出现,东边突然也冒出来几人,顷刻和缠斗起来,这些人明显都是一流的高手,而且看武功路数,竟是买命山庄的人。
买命山庄,顾名思义,花钱买命,乃是个有名的杀手组织,其组织遍布大江南北,只要你有钱,没有你买不到的命!
元一昭暗暗心惊,这买命山庄极为难缠,不达目的不罢休,很有职业素养,这位何公子看来可是来头不小啊!
高手过招一招一式都见真本事,元一昭本打算从这位何公子的武功路数中推测他来自哪方势力,哪料他使的尽是些粗浅功夫,根本没使出真本事。链子随着他的动作灵活翻飞,轻巧的像个活物,缠上杀手的刀剑,微微翻转顷刻便卸了对方的力道。
元一昭知道有几个阁卫是一直暗中跟着他的,只要他一声令下,便可出去帮忙,但是来人皆是一流杀手,自己那些丢人玩意儿放出去简直就是送人头!
说起来还是那个混账的锅,要不是他把武艺高强的阁卫都带走了,哪会如此窘迫?!
只见某杀手踩住同伴的肩膀奋力一跃,从头顶刺下一剑,何吾欢一边侧身去躲一边踹开旁边的杀手,此时另一边杀手突然丢过来一枚暗器,何吾欢眼中精光一闪以指为剑,生生点碎这枚暗器,哪料此暗器一碎,冒出一缕子轻烟,何吾欢没有防备,不慎吸入一丝,当时便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勉强运气稳住心神,肩膀登时被人划破了皮。
“要不要脸!”何吾欢怒道!
要速战速决了!
何吾欢掏出几片叶子随手往空中一丢,脚尖轻轻点上去,他借力的叶子好似停在空中一般,踩上去如同拾阶而行,何吾欢连踏几步身轻如燕,顷刻便跳起几丈高,腰间使力一翻身,俯冲下来,手中链子仿佛一柄软剑,抹过的地方血花四射,柔中带刚势不可挡!
元一昭头皮麻到了尾椎骨,极度震惊,这一招曾深深刻在他骨子里!攀叶燕回天!这个何公子是大内的人!何……大内第一高手何吾欢!
身体先理智一步行动,元一昭掠出去加入战局,何吾欢微微惊讶:“让你和我比划你不肯,这让你在旁边看着你又来了痛快的?”
元一昭微微一笑:“你就当我不喜欢听人支使好了。”
元一昭没有趁手兵器,随地捡了个破树杈儿,舞的是密不透风,杀的是出其不意,倒是不输杀手的真刀剑,何吾欢头脑已经不甚清明,只能勉强打个配合,二人路数相辅相成,却也双拳难敌四手。
元一昭一声令下,四面八方窜出几个阁卫,这些个阁卫武功二三流,嗓门倒是一顶一的大,一边嚎一边杀过来,倒也颇有几分声势!
打头的杀手看的头皮发麻,一时半会儿又杀不掉这两个高手,眼前大势已去,一个手势便撤出几丈远,剩下的人也随他一起离去了。
何吾欢吸了毒气头昏眼花,扶着元一昭勉强站住还在嘴硬:“好不要脸,还要用毒,光明正大和我打的话我怎么会输给这些小鸟儿?”
黑衣侍者紧张的搀住他:“公子?”
“问题不大,”何吾欢摆摆手,“这是个什么狗日的毒,劲儿还挺大……”
话音未落便昏了过去,黑衣侍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抬头便看见元一昭笑眯眯的看着他,眼光中竟有一丝……慈祥?天知道为什么会有慈祥?!
“来我下榻的客栈吧,我随身带了些解毒的药品。”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只好点了点头,背着主子跟了上去。
第2章 比武招亲(二)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大内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元一昭摆弄着白天买的小玩意儿心情甚好。
卫驰闻言从账本中抬起头来:“您见过何吾欢了?”
元一昭点头:“就在隔壁,买命山庄的人追杀他,我帮了一把。”
卫驰惊讶道:“陈独翁好大的胆子,这种单子也敢接?”
“钱到位了哪来的敢不敢,杀手取人性命无所不用其极,打不过还能下毒,还能群殴,总有办法磨死他,今天不就中了毒?”
“啊?出事了我们可百口莫辩啊!”
“乌鸦嘴,收声吧你,我把左长老配的指哪打哪无敌丹给他了,专解买命山庄迷药。”
卫驰扶额:“她这起名恶趣味还真是……很有个人风格啊!”
“这何吾欢天纵贵胄少年英雄,本是何元帅独子,少年时便资质绝佳名动京城,被我父皇召入大内培养,我当时也多有耳闻。”元一昭赞叹道。
“先不说这些了,给你看看我买的好东西!”
“……”
“喏!拨浪鼓!左长老一定很喜欢!这是给书生买的扇坠!给金长老买的玉件儿!韩长老的……”
卫驰感慨万千,往日在山上再怎么精明果断,其实也是个正常的年轻人啊,卫驰拍了拍他的肩膀:“阁主,老阁主不在的这几年辛苦你了啊!”
元一昭毫不惭愧:“我也这么觉得。”
卫驰:“……”
元一昭心中暗有自己算计,何吾欢既然是大内的人,便是自己人了,这里离京城千里万里,他只带了一个人前来,势单力薄的,又被买命山庄追杀,所谓的给师叔找弟子肯定是借口,难道是大内缺高手了所以来招兵买马的?也不知宫里那位把他派来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暂且先带在身边吧,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有外阁主行踪吗?”元一昭问。
“在银陵城中心最贵的锦绣客栈下榻,外阁主很……高调,大街小巷都知道他的行踪,根本不用查。”
元一昭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暂时压住火气吩咐道:“先不要让他知道我们来了,我倒要看看他平时在外面是个什么鬼样子。”
“是。”
入了夜的城镇落针可闻,明月高悬,微风阵阵,虫鸣清晰悦耳,元一昭提了壶酒坐在屋顶,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
自从师父去了大漠,整个四海阁便落到他和师弟手中,那个混账东西生性自由不受约束,武学天赋极高,年纪轻轻便入了顶尖高手之流,从此之后四海阁再也无人能压制他,他便越发顽劣,阁务全都甩给他这个师兄,自己却云游四海逍遥快活了。
“阿昭。”不知何时何吾欢居然也爬上来了。
“你倒是自来熟。”元一昭微讶,上来个大活人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你救了我,就是我的人了,还客气什么?”何吾欢从怀里摸出个酒杯,厚着脸皮的倒酒喝。
“你这是什么歪理?”
“阿昭,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今天看你一招手便来了好多手下,你是不是什么江湖门派的厉害人物?”
元一昭一怔,猜的倒是准,不过也没什么瞒着的必要了:“我是四海阁的阁主。”
“四海阁?”何吾欢眼中好像有星光在闪,“可是武林七大上流势力的齐南四海阁?”
“正是。不知何大人来这里做什么,可是有任务?”
“当然,你在这看着就行了。”
元一昭还没理解什么意思,就听原本静谧的小城镇,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嘎吱嘎吱声,一扇扇门打开,镇民们三三五五的来到街道上,脚步虚浮仿佛梦游一般,没有人说话,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着,这些人对着圆月跪下便拜,极其诡异,元一昭忍不住一阵恶寒。
“你看,是不是很瘆人?”何吾欢拿肩膀拱拱他,一脸嫌弃的看着底下。
“他们这是怎么了?”
“线人说查到这里搞□□,我派人盯了盯,怀疑是夷族的手笔,恐对我主江山有碍,我便前来调查了,哪知道刚好赶上你们武林盟主给女儿比武招亲,这里天天热闹的不得了,根本没法排查外来人员。”何吾欢侧头看他,发丝轻轻刷过英挺的眉峰,赏心悦目。
“搞□□?这看着倒是像。”
“大家兄弟一场,帮帮忙,和我一起查,嗯?”何吾欢又拱了拱他,眉飞色舞的眼神勾搭。
元一昭真的是打心底佩服,怎么会有这种人?!第一天认识就开始称兄道弟了!让人帮忙也是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吗?!
不过四海阁既为江湖顶流门派,当以百姓安危江湖安定为己任,此乃正道之风骨。
“好,我定当鼎力相助!”
何吾欢点了点头,跳下屋顶,元一昭紧跟其后,只见这些镇民僵硬的跪拜月亮,仿佛失去了神智,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般,眼睛虽然睁着,却一片空洞没有焦距。
元一昭推了推旁边的汉子:“大哥?醒一醒!”
汉子毫无反应。
“啧啧啧,□□害人啊,也不知道是催眠还是下蛊……”何吾欢正说着突然神色一肃,拉着元一昭躲进一个小院儿。
元一昭侧耳细听,果真有轻微的脚步声和奇怪的碰撞声,不一会儿,黑暗的巷道中走出来了一个妖艳的女子,该女子衣着暴露妆容浓艳,腰上绑着些瓶瓶罐罐,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倒确实颇有夷族风姿。
女子得意洋洋的看着满地跪拜的人,朝后喊了一句:“师妹,瞧瞧!”
她身后又走出一名女子,衣着清雅白纱飘飘,腰间也是系着许多瓶瓶罐罐,白衣女子小生斥责:“小点声,不要惊动外来的江湖人。”
妖艳女子无所谓的耸耸肩:“我查过了,这附近连二流的高手都没有。”
“试也试完了,快些走吧,还有五天,便是比武招亲了。”
两个女子四处望了望便一同离开了,元一昭欲追,被何吾欢按下:“凌威去追了。”
元一昭明了,凌威应该便是何吾欢带着的黑衣侍者了。
“看来她们想对比武招亲下手啊。”何吾欢猜测。
“看着有点奇怪……我四海阁倒是有位长老精通医药蛊术,明日我便修书让她赶来瞧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便麻烦了。”何吾欢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丝毫看不见麻烦别人的意思!
元一昭也是觉得好笑,真没想到何吾欢居然是这等人物。
“传闻四海阁外阁主乃是江湖年轻一辈第一高手!何时带我去见上一面?我也想领教几招,看看他究竟有多高的武学造诣!”何吾欢眼中跳动着一抹明亮的战意,耀的元一昭默默退了退。
“其实,这年轻一辈第一高手的名头水分很大……”
“嗯?什么意思?”
“不瞒你说,这江湖高手排行榜的编写者,乃是我阁中长老……”
“……”
“护犊之心,人皆有之啊。”
“原来如此。”
“懂?”
“懂。”
此时的四海阁——
“啊嚏!”
起夜的韩长老听见了喷嚏声,循声望去,只见书生房中还有幽幽的亮光,忍不住凑过去敲门:“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书生起身开门,将他让了进来:“你不也没睡?”
“我起夜……年轻人也不能这般糟蹋身子啊!等到老成我这把年纪了,身体就撑不住了。”
“我在写东西。”
“什么?”韩长老略好奇。
“江湖美男子排行榜。”
韩长老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身为文人的风骨呢?”
“唉,这你就不懂了,这和我文人风骨哪来的联系?之前的江湖美人排行榜,江湖十大女侠,都卖的很好!反响激烈!所以这次我再整一本面向广大姐妹的!试试水儿!”
韩长老无语的看着书生架子上罗列的各种排行榜:“你怎么净爱写这种东西,不怕有人不服气打上门来?”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文人写东西,都爱用笔名,谁知道我是谁?”
“……那第一美男子是谁?”
书生双目放射出热切地光芒:“当然是外阁主了!武艺高强风流倜傥!家底雄厚腰缠万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
韩长老不想就这个问题和他扯皮:“你快停吧,他什么德行你是真瞎?”
书生气结,提笔继续写,不愿理他了。
韩长老按捺不住好奇心凑过去瞅:“何吾欢?大内第一美男子?”
“当年我有幸见过他一面,那可真是风光无限啊!他的剑,亮如寒星,他的银链,如灵蛇出洞!他的……”
如此折腾大半宿,江湖美男子排行榜新鲜出炉!韩长老怨念深重的回房补觉,半夜三更不睡觉,白天如灌蒙汗药!
左花花翻看着书生的劳动成果感叹:“前十名有三个大内的名额,难不成皇上挑侍卫是看脸的?”
怀里的孩子打了个哈欠:“书生说的话你挑着听听就行了,不用当真。”
左花花斜着眼看他:“你又懂了?”
孩子面无表情瞟了她一眼。
“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不像正常小孩了。”
“娘亲,嘤嘤嘤,吃糖。”
“呕——”
“……”
客栈——
元一昭和何吾欢分开之后,回客栈径直走向了卫驰的门,推开门,卫驰正睡得人事不知——趴在算盘和账本儿上。
卫驰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池塘里,越陷越深呼吸困难,好一番挣扎后终于惊醒,就见阁主大人托着腮坐在桌边似笑非笑的捏着他的鼻子,顿时吓得他一身冷汗。
“阁阁阁,阁主,深更半夜的……”
元一昭笑眯眯的回道:“你做假账的事儿我们回头再说,现在先说正事儿。”
卫驰默默收起账本儿:“您请讲。”
“马上修书一封派人加急送回去,把左花花给我叫过来。”
“是。”
元一昭又将今晚发生的事一一和卫驰说了,卫驰略一思考,突然有了思路:“我倒是听说过,有个夷族□□,叫婆楼教,擅长用毒下蛊操控人,人人随身携带各种毒药,你说的那两个腰上绑满瓶瓶罐罐的女子,不知道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先派人查查吧,人手不够的话就去那个混账东西手底下掳几个,带了那么多阁卫出去浪,少上几个,谅他也发现不了。”
“是。”
次日——
元一昭是被叫卖声吵醒的,定了定神便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洗漱完了下楼吃早饭,就见何吾欢已经坐在底下吃上了,看见元一昭下楼,他抬手招呼:“过来坐,来来来,我请你!”
元一昭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的就笑了起来。
“何兄起的早。”
“叫的这么生分干什么,直接喊名字就是了,来来来,坐!”何吾欢把他招呼过来,吩咐小二又上了份早餐。
“无事献殷勤……”
“唉,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多吃点多吃点,吃完我们出去比划比划!”
元一昭拿起的筷子微微一滞,又放了下去:“我武艺不精,哪敢班门弄斧?”
“阿昭莫要谦虚,我看你昨天救我的时候,很是英勇嘛!”
“哪里哪里,虚张声势罢了。”元一昭笑容不变。
“说起来还真是有缘啊,看你的路数竟与我如此相似,我都要怀疑我们本是一脉同源了,哈哈哈真是好巧啊。”何吾欢笑意未达眼底。
居然没瞒过他,元一昭桌下的手缓缓握紧。
自己这一身功夫,如何能同他比试,昨日本想着他中毒神志不清,应该不会露出破绽,哪料那种紧急时刻,他还能分神关注自己。
何吾欢探究的看着他:“大内何时出了这等高手,我怎么不知道?”
“……戴罪之身,还望何兄放我一马,不要过多追究。”元一昭微笑。
“我追究什么,我不追究,不是我的任务我才懒得管,”何吾欢爽朗一笑,拍了拍他肩膀,“好奇,好奇嘛!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多谢了。”元一昭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比划还是要比划的,别想逃,我这天天手闲得很,再不和人练练都要忘了怎么拔剑了。”
真是个武痴啊,怪不得年纪轻轻有如此功夫,元一昭暗赞。
饭毕二人相约来到客栈后院切磋,阁卫们一听说,饭都顾不上吃了,喜气洋洋的爬屋顶看热闹,还热情洋溢的拉了凌威上来,真是好唯恐天下不乱!
何吾欢把剑拿在手里:“不出鞘了,别伤到人。”
元一昭平时惯用的长/枪还养在四海阁里,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趁手的兵刃,从厨房拿了根烧火棍就出来了。
“来吧!”
何吾欢率先袭去,阁卫们只见一道银光闪过,二人已经斗作一团,难舍难分,何吾欢的剑法轻盈灵巧,锐利机敏,元一昭的枪法霸道,杀伐果断,一时间难较高下,何吾欢一脚扫过地面,飞起几片叶子,他一把接过往空中丢去,哪料元一昭先他一步踏上去,两三步窜起几丈高,腰上微微使力一个翻身俯冲下来!
凌威心中大惊:“攀叶燕回天?!”
阁卫们热情的把他围在中间一起看戏,我们阁主会的可多了!那可不是一般的长脸!真是与有荣焉!鸡犬升天!
第3章 比武招亲(三)
何吾欢没想到自己叶子还能被人截胡,但是手上可是丝毫不乱,持剑挥开攻势,另一只手蕴满内力一掌推向元一昭胸口,元一昭轻笑,若论这大内的功夫,他可是必不会输!元一昭拿烧火棍一戳地面,激起满地落叶,踏在叶子上如浮空而行,从不同角度借力袭向何吾欢,刁钻而霸道,区区的烧火棍舞出来了长/枪的架势!
“攀叶扶摇步!”凌威更加震惊。
何吾欢越发兴奋,好久没有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了,此番亦是越战越勇,挽了朵剑花便开始加快攻势,他走的是轻巧灵动的剑法,招式瞬息万变连绵不绝,元一昭初时不觉压力,慢慢就有些后劲儿不足,被何吾欢牵着走了,一招一式都好像是在给他喂招。
元一昭深吸一口气,撤了几步一脚蹬上院墙,身体蜷了起来又猛地舒展,借力冲向何吾欢,劈头盖脸的刺去,何吾欢身体微微一侧,持剑猛击元一昭烧火棍,眼看要和他对刚,元一昭角度一转缠上他的剑,绕了几圈竟将他的剑挑飞了!
“好!”阁卫们激动的齐刷刷鼓掌!
何吾欢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们一眼,阁卫瞬间噤声。
干嘛要这么凶,喊好都不让嘛!
何吾欢看向元一昭:“好枪法!”
元一昭笑眯眯:“承让。”
何吾欢邀请:“一起去喝茶?”
“走。”
听说两位大佬打起来了而匆匆赶来的卫驰只来得及看了眼他们的背影,便被阁卫们层层围住。
“你怎么才来?”
“好家伙!你是没看见啊!”
“打的可太激烈啦!我还是头回见和外阁主有得一拼的年轻人!”
卫驰被叽叽喳喳吵得头昏眼花:“别叫!谁赢了?”
“阁主赢了。”阁卫们喜气洋洋。
卫驰满意的点点头。
阁卫们回头看了看凌威,其中两个交换了一下眼神,冲过去架起凌威就往外跑:“好兄弟!我们也去喝茶去!”
剩余的人把卫驰围起来贼眉鼠眼的小声逼逼:“何大人放水了嗷!好家伙!你是没见那水放的!瓢泼大水!”
“那哪是切磋武学,简直是打情骂俏!”
“就是就是!一点都不真诚!”
卫驰心力交瘁:“别叫!怎么那么能叭叭?让你们查的都查完了?”
阁卫们纷纷昂首挺胸双目放光,我们打架打不赢,但是查东西可是一等一的好嘛!卫驰看他们样子就知道事情有眉目了,稍微松了口气:“来我房间,我们好好捋一捋。”
元一昭和何吾欢来到附近的小茶楼就坐,点了壶茶叫了几盘点心。
“何兄见笑了,手下们闹腾了点。”
“哪来的见笑不见笑,氛围很好嘛。”
“我们阁里能打的都被我师弟带着,我这临时出门,一时半会调不回来,只能从书生那里抽调人手,书生那边的工作平时也就搜搜情报查查资料,这一群性格都随书生,又能说又八卦,神经兮兮的。”元一昭失笑。
“你说的我倒很想见见那位书生了,哈哈哈阿昭如果不嫌弃,空下来了我定要登门拜访!”何吾欢大剌剌的拍了拍他肩膀。
元一昭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对他的无赖程度也有了新的认知,哪有认识没几天上赶着往人家家里跑的?!真是好不拿自己当外人!
何吾欢看着眼前的人,柔和平静,温文尔雅,要不是那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大内顶尖轻功攀叶扶摇步,真的无法将他与那传说中的,眼高于顶的人物连接起来。
大内轻功独步天下,因为常要飞檐走壁暗查暗访,一代代的高手将轻功修炼的是登峰造极,代代传承下来,已分了三六九等,顶尖的轻功不是人人尽可修得,像他这等武学天赋极高的人也仅仅习得排名第二的攀叶游龙。
他对元一昭的真实身份基本已是心知肚明,但此事牵动皇权,事关重大,不可轻举妄动,需要慢慢调查,还是先想办法留在他身边为妙。
“我已经飞鸽传书命我阁中擅长医蛊的左长老连夜前来,想必还能赶上这比武招亲,如果实在是赶不上,也只能想办法拖它一拖,不查清楚事情,绝对不能让她们行动。”元一昭细细观察身边的镇民。
“好,我对江湖之事不怎么熟悉,多麻烦你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可是你的主场。”
小茶楼生意很好,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说书先生眉飞色舞的讲着比武招亲的事,周围围了一圈百姓听的津津有味,看上去正常的不得了,若不是亲眼见得,根本无法想象晚上竟然会发生那么诡异的事情。
“下次过招,可别让我了。”元一昭笑眯眯的盯着他。
“我哪有,胡说八道,谁看见了?”何吾欢嘴硬。
“师父说过,我天资有限,后天弥补很困难,练到如此已经是天道酬勤了,今后恐怕再难有所寸进了。”
“嗯??你这也叫天资有限?那我岂不是顽石一块了?”
元一昭笑出声:“没唬你,我天生骨头轻,才练的了扶摇,不是什么武道天才,内力浅骨头轻,偏偏练的是最霸道的枪法,一耍起来就后劲儿不足,救不了了。”
何吾欢笑而不语。
突然,门口一阵骚乱,有三个人抱成团滚了过来,踉踉跄跄停在了他们面前,元一昭定睛一看,两个自己阁卫架着凌威冲过来了,笑得很无辜,元一昭面上云淡风轻笑容不变,内心很想揍人,为什么,为什么人家的这么沉稳可靠,自家的就像群傻子?!
喝完茶水二人沿街散起了步,一个是常年在山顶办公,一个是久居深宫深居简出,竟然意外的很有共同话题,元一昭多知多懂,何吾欢知情识趣,两个人相处甚欢。
逛吃逛吃的,一天也就过去了。
入夜,元一昭靠在榻上歇息,想着过会儿还要起来观察那诡异的祭拜,一时无法入睡,突然听见细碎的碰撞声响起,由微弱到慢慢清晰,脚步声也传来了,难道是昨晚的两个女子?
不可打草惊蛇,元一昭笃定何吾欢也注意到了,但是隔壁安静的很,显然和他想法一致,正在凝神观察。
就先瞧瞧她们两个要整什么幺蛾子!
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前,门被轻轻推开,元一昭连忙装睡,一道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师妹快来看,这个公子生的可太好看了!”
听声音是昨晚的红衣女子。
“小点声,别把他弄醒了。”回答的是一道清冷声音。
这是那个白衣女子。
“醒不了,这客栈养满了我的花,寻常人一到晚上睡的和死了一样,我敲锣他都能睡得安安稳稳。”
元一昭心中疑惑,什么花?什么睡?为什么我没事?
“哎呀,可太好看了,就是我喜欢的类型!”
元一昭感到一只柔软的小手抚摸着他的脸,惊得他登时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差点绷不住跳起来。
“等用完了,我可要带回教中。”
什么?什么用?她要做什么?元一昭一阵恶寒。
额头一凉,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倒在了他额头上,一阵锐痛,元一昭敏感的察觉到,有个东西破开他的皮肤进入了他的身体,他连忙运功使用内力包裹住了这个东西。
“行了师妹,走吧,下一位。”红衣女子临走前还不忘摸摸他小手揩了一把油。
一定要洗十遍手,元一昭默默想到。
元一昭待她们离去,连忙坐起来运功逼出来额内异物,取下来一看竟是个粉红色的小肉虫子,蠕动着还想继续往他皮肤里钻,他仔细看了看,分辨不出来是什么品种,起身从包裹里摸出来一瓶药倒干净,把小虫子丢了进去。
只能等左花花来瞧瞧是什么了。
就是不知道那个女人说的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等两个女子的声音完全消失后,元一昭再三确认她们确实离开了客栈,立马翻身下床直奔何吾欢房间,房内安静得很,元一昭敲了敲门见没有反应,直接推门而入,房内空无一人,莫不是追着人一起去了?
元一昭环视房间,衣服挂在架子上,鞋子也摆在床边,人却没了,总不可能是被那两个女子打包带走了吧?
元一昭四下看了看,没看见人,不经意间抬头,不料和何吾欢看了个对眼,只见何大人只穿着里衣骑在房梁上很是无辜的看着他。
元一昭:“你在做什么?”
何吾欢问:“蛊拿到了?”
元一昭点点头,猜到何吾欢应该是和自己经历了相同的事,摸出来一个白瓷瓶:“小肉虫子,果然是蛊,你认识?”
“不认识,反正不是好东西,你上来看。”
元一昭轻轻一跃跳了上去,何吾欢拎着他的领子放在了自己对面,两个人中间的房梁上,生长了一片红艳艳的细小花朵,米粒大小,不细看不是很明显。
“这是什么?”元一昭问。
“这是伴生红鸳鸯花,没有味道,一到晚上就开花,花香可以使人沉睡,到了白天就合拢了,人自然就醒了。”何吾欢抠了一小坨给他看。
“今天怎么没起作用?”
“昨天晚上凌威去跟踪了,发现她们往别的客栈里放这种花,便猜到她们应该是密切关注着新来的人口,给新来的旅客迷晕了避免自己做的勾当败露,我想着我们客栈肯定也有,回来就仔细搜查了,果然给我找到了这花,我就拿了一壶滚水给咱们客栈的都烫死了。”
“原来如此……那我们昨晚是因为出去喝酒侥幸躲过了?”
“对啊!天意如此啊!”何吾欢感叹,“不过卫驰那边我没搞,我怕他演技太差露馅,索性就放着了。”
元一昭:“……”
“你别担心,问题应该不大……吧?”
外面又响起吱嘎吱嘎的开门声,镇民们又开始了诡异的跪拜月亮,与此同时,走廊里也传来了脚步声,元一昭探头一看,只见卫驰衣着不整走出来,迷迷瞪瞪的也开始拜,手还攥着算盘子,倒是有几分滑稽。
阁卫们神出鬼没的,树顶、地窖、枯井、荒宅到处乱跑,反正不住人地方,元一昭也猜不到他们平时住哪里,不过应该是没事的,毕竟是书生的人,应该是鬼的很。
元一昭上前按住卫驰的额头,放出内力微微一探查,便有数了,从腰间抽了把飞刀,轻轻一挑就给那小虫子挑了出来,直接塞进白瓷瓶里。
“你还随身带暗器?”何吾欢一脸严肃的损他,“武道光明正大方为正途,想不到阿昭竟然是这种阴险之人。”
“你不也拿叶子当暗器使?”元一昭瞟了他一眼。
“谁看见了?啊?证据拿出来!”
元一昭把卫驰搀起来送回房,笑道:“你倒是聪明,知道叶子不会留下痕……”
突然扑通一声,元一昭和卫驰二人惨烈扑在门框上,何吾欢摇摇头:“这个缺心眼儿的,我都说了卫驰屋里的花我没处理了……”
何吾欢闭住气走过去,一只手抱起元一昭一只手拎起卫驰,把卫驰随手丢在床上后,抱着元一昭来到了元一昭的房间。
他低头看着熟睡的元一昭,小心翼翼把他放在床上,叹道:“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可别怨我,阿昭啊,你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吧,你说这死人,怎么能复活呢?”
次日,元一昭苏醒时,懵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昨天发生了什么,懊恼的捶捶头,真是犯傻了,怎么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洗漱完下楼吃早饭,何吾欢果然已经坐在那里了:“阿昭,早啊。”
“早,昨天多谢你送我回房。”
元一昭这不说还好,一提起来就跟戳了何吾欢什么穴位一样,笑得他是前仰后合,元一昭又羞又气拿起茶碗砸过去:“行了啊!过分了!”
何吾欢一把接住又放了回去,稍微收了收:“不笑了不笑了,现在差不多也明晰了,就等你那位长老来了。”
“嗯,希望能赶上。”
“吃饭,我亲自去排队买的火烧,多吃点多吃点!”
元一昭接过来笑眯眯的看着他:“无事献殷勤……”
“多吃点,吃饱了我们好继续去讨论武学……”
还来?!元一昭头疼。
还来?!隔壁桌的阁卫被惊喜冲昏了头脑,究竟是烧了什么高香,天天都有精彩的比武看,又有意思又长知识!这个何大人真是个大善人啊!
鹤鸣山脉——
一年轻女子策马奔腾带起飞扬的尘土,怀中的孩子打了个哈欠悠闲开口:“你这么急做什么?”
左花花气急败坏:“臭小子不早说,突然来信让我赶过去,信里也没明说是什么事儿,我自然急!”
“还能有什么事儿,也就图你医术了。”
“老娘那么牛批个人物可不是给他治头疼感冒的!要是没有惊天大事,我扒了他的皮!”
“唉,你说要是给你也办个比武招亲,哪有人会来……”孩子正说着话,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真是的!我锅里还炖着排骨呢!又便宜书生那头猪了!”左花花恨恨的一打马,山路上又是一阵尘土飞扬。
山上的书生一个喷嚏打出去,定了定神继续读书。
韩长老呼噜着吃完了一大碗排骨,看着空碗颇有些惋惜:“左长老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书生不屑的嫌弃道:“偌大个四海阁岂缺厨娘?”
韩长老惊怒:“你连碗都舔了还有脸说我?”
“说你怎么了?!还不让人说了?”
“你这崽种!”
“……”
片刻后,金长老路过此地,只听里面传来阵阵碗盘破碎声夹杂着叫骂声,他踌躇片刻,决定把损失的物件儿从他们两人月例钱里扣出来,还能趁机换新,真是好划算。
可怜二位长老!还毫不知情的扭打在一起!
第4章 比武招亲(四)
何吾欢摸了摸下巴,再三确认门窗都关好了,才让凌威坐下。
二人兜兜转转来到了城中最繁华的青楼,何吾欢豪爽的包了天字号的雅间,老鸨双眼放光,拉着几个姑娘就拽过来了:“你们几个,快些伺候两位公子吃酒!”
姑娘们何时见过如此英俊的恩客!恨不得直接扑过去了都!
“劳驾,不用了。”何吾欢客客气气的拒绝。
“唉!客官头回来吧!我给您找几个文静的伺候着!还有会弹曲儿的会吟诗作对儿的!不知公子们喜欢哪一款啊?”
“我们先喝点,谈谈事情,有需要我再吩咐。”何吾欢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姑娘们都很是失望,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我们业务能力真的很过关!嘤嘤嘤。
老鸨见他们两个大男人一前一后进去了,愣了几秒,顿时露出了暧昧又了然的笑容,撵着姑娘们速速离开了。
青楼毕竟是青楼,哪怕没有姑娘作陪,这环境处处透露着淫靡之象,扑鼻的香气,粉嫩暧昧的纱帐、屏风、珠帘,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身处何地。
凌威很不自在:“公子,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隐秘啊,这两天一直和阿昭呆在一起,好多话不方便说。”何吾欢道。
“这……这青楼……”
“青楼不正合适嘛,”何吾欢大剌剌的侧躺在香喷喷还缀着珍珠的贵妃椅上,“阿昭不会跟来,隔音又很好。别纠结了,这两天给你憋坏了吧?现在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凌威一听,将攒了两天的疑问问出来了:“元公子是大内的人?”
“不是。”
“那他为何精通大内武功?”
“因为,他的武功,是大内的众多顶尖高手一起教的。先皇请了大内高手中轻功最好的教他轻功,枪法第一的教他枪法,因此他的武功会略有冲突,但都是顶尖的武学。”
“先皇?”凌威震惊。
“没有错,那一日他救了我,我便看出来他的武功和我们源自同门,本以为是哪位在江湖中有任务的同僚,但一比试我便知晓,如此佼佼者,必然不是等闲之辈,我又怎么会不认识?况且这攀叶扶摇步,会的人屈指可数,稍微做一个排除法,就都明了了。”
何吾欢继续说:“八年前宰相大人通夷谋反,夷族大军犯我边境,太子殿下挂帅出征战死沙场,宰相大人火烧正元宫,先皇与姜贵妃在内的数千人都被烧杀,次日皇后的娘家人便杀过来解了围,拥立新皇登基。”
“您,您是说……”
“我怀疑这元一昭,正是战死沙场的陵昭太子。只是不知他为什么要假死,为什么隐姓埋名,又为什么做了这四海阁的阁主。”
“那您的意思是?”
“我倒要看看他现在是甘做宫斗的牺牲品,隐姓埋名苟且偷生,还是养精蓄锐藏器待时,等时机成熟便揭竿而起。”何吾欢似有成竹在胸,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
“那,皇上那边?”
“先不告诉他,再瞧瞧,虽说他这皇位来的蹊跷,但治国确实比先皇有水平,若是前太子殿下要重登九五,那我们便拦上一拦。”
“是!”
“此行务必完成任务,事关江山社稷万民安危,不可大意。这皇位谁坐,都是次要,他们自家人争来争去,也属实是无聊。”
“但公子的内伤,可是拖不得了。”凌威面露担忧。
“不打紧,不怎么发作了,先忙过这一阵儿再说。”
客栈——
元一昭面露惊愕:“青楼?”
阁卫们信誓旦旦的举手发誓:“我们亲眼看见的!真是吓死个人!要不是我们跑得快!都被漂亮姐姐们抓进去了!”
“好家伙!您是没看见啊!”
“我们眼都不知道往哪看了!”
“呜呜呜,我被摸了……”
卫驰捻了捻两撇小胡子:“青楼,暴利,要不然我去收购了?”
阁卫们顿时见了鬼一样,佩服的五体投地,不愧是长老!我们看一眼都要羞死了,他居然还想买一栋!真是好生威猛!
“我朝律例,朝中官员不得狎妓,他身为皇上的心腹侍卫,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多半是为了查案吧,你们可不要背后多嘴多舌毁人清誉。”元一昭警告。
卫驰也点了点头:“这等风流人物,大把好姑娘上赶着送,哪用狎妓。”
“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今天就出发去银陵了,留两个人在这边盯着,还有两天便是比武招亲开始的日子了,不要错过。”
“明白!”阁卫们齐刷刷的大声吼道。
元一昭头痛欲裂,啥都不行就是嗓门大。
银陵城地处西南中心,乃是此地最大的交通枢纽,往来客商无数,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繁华甚至不差上京,如今武林盟主的女儿要出嫁,还是比武招亲这种极具噱头的方式,上至各大门派下至平民百姓,都争相前来道喜凑热闹,一时间鱼龙混杂花天锦地,官道上更是车马如龙川流不息。
人来人往,车马缓慢,两个年轻人已经按捺不住了,丢下卫驰和凌威,先行施展轻功离去。
元一昭这些年大把精力都搭在阁务上,武功没什么精进,轻功倒是出神入化,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应付一个精力旺盛满山乱跑的师弟。
元一昭越冲越觉得畅快,猎猎长风吹过面颊,吹的衣袂翻飞发丝飞扬,景物飞速后退,甩开所有负担的感觉太好,仿佛一切都已抛诸脑后,凡尘俗世皆与他无关。霎时间只觉心胸开阔意气风发,天下之大尽可去得。
何吾欢见元一昭好似扶风而行,越来越快,起起伏伏间轻盈的像一只蝴蝶,山石湖泊花草树木,万物皆可借力,他身边有一阵风托着他,带起数片飞花落叶围绕,轻踏花叶便又飞出几丈远,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他心中暗赞,不愧是大内第一轻功武学。何吾欢深吸一口气,运起内力奋力追去,二人相互追逐暗暗较劲,越冲越快,记不清是多久了,隐隐约约的看见了银陵城门。
元一昭放缓速度,停在一棵参天大树树顶,猛回头看着何吾欢粲然一笑,眼中有光闪烁,周身飞花落叶环绕,轻柔发丝扫过白皙面颊,美的好像画中仙,他喊道:“我们到了。”
何吾欢心脏狠狠一跳。
他开怀大笑道:“畅快!阿昭好轻功!我自叹弗如啊!”
“你也不赖,走吧。”元一昭转过身去,重新拢了拢头发,率先跳到大路上,何吾欢紧随其后,两人走向城门。
元一昭抽出别在腰上的折扇,像模像样的扇了扇,配上一袭白衣,倒还真有几分文人墨客的意思。
进了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繁华之景,十里长街人声鼎沸,叫卖声欢笑声孩童哭闹声少女吟唱声不绝于耳,街上三教九流何等人物都有,文人、武夫、小贩、客商、买菜翁、杀猪的、算命先生、镖把式、杂货郎、赤脚郎中、富家公子、托钵人、光头和尚、长衫道士……
店铺里门庭若市,小摊前摩肩接踵,银陵民风开放,许多女子结伴游玩逛街、嬉笑打闹,引得公子们频频回首,想来这座城也见证了许多才子佳人的美事。
“比起上京也不遑多让啊。”元一昭一边赞叹一边沿街看了起来。
“上京赶上庙会时连人都走不动,全挤成一锅粥。”何吾欢道。
这时,元一昭身边挤过来一个满脸堆笑的少年郎:“住店吗公子?刚来银陵?我带您游玩游玩吧?”
“哦?你是客栈小二?”
“不是,小的是此地向导,专门带生客游玩儿的,小的叫常乐。”常乐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你可知道锦绣客栈在哪?”元一昭问。
“哎哟!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贵客!”常乐眼中放光,“锦绣客栈可是我们这里最气派的住处,就在城中心位置,小的马上带您去!可这锦绣客栈如今已经被各大势力包下了,没些关系怕是住不了喽。”
元一昭脸上笑容不变,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包下锦绣客栈的是何许人也他可是心知肚明,这小兔崽子花钱从来大手大脚不知节制,这次一定要扒他一层皮让他反省反省!
“那便换一家吧,要干净宽敞的。”元一昭说。
“好嘞!您请!”
找好住处后,元一昭给了常乐些银两,让他去城门口等候卫驰一行人,一并带来。
他们二人则是去了附近一间大茶楼悠哉游哉喝茶听书。
二楼靠窗的位置,元一昭忍笑,何吾欢还真是喜欢这个位置,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便是坐在二楼靠窗,还拿杯子砸他,真是好幼稚。
思及此,元一昭侧头看了眼何吾欢,却见何吾欢突然放下杯子,轻咳了一声,冲着他挤眉弄眼的,元一昭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只见楼梯口走上来了两个女子,一个红衣似火妖娆妩媚,一个白衣飘飘清雅出尘。
“嘶……”她们怎么来了?
她们二人捡了个角落坐下了,元一昭不好直接盯着看,只得暗戳戳分神关注那边。
不愧是大地方的小二,见多识广,平时看多了奇奇怪怪的江湖中人,对这两位衣着古怪腰间挂满小瓶的客人也给予了充分理解。
这边,二位女子坐下后也是立刻开始隐晦的扫视着每一个人,那个红衣女子的目光接触到元一昭时猛然顿住,眉眼弯弯的推了推白衣女子:“师妹你看,这是不是中原人说的缘分?”
“巧合罢了。”白衣女子淡淡扫了那边一眼。
“今日也很是俊俏!”红衣女子满意道。
“嗯。”
“唉,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搞到手!”
元一昭努力分辨她们在嘀咕什么,奈何人多嘈杂,离得又太远,听不真切,见何吾欢面露怪异之色,忍不住好奇询问:“她们在说什么?”
何吾欢面色复杂:“在夸你好看。”
元一昭笑容一僵:“什么?”
“在夸你好看。”
“……”
“还说你衣服和发带,很搭。”
“……谬赞了。”
元一昭聚精会神耳听八方,仔仔细细的分辨,终于摒弃杂音听清了她们在说什么。
“听说扶叶天宫的少宫主跟人跑了!”
“昨天在成衣铺子看见的那件衣服很搭我新买的首饰!”
“银陵荷叶糕那可真是一绝!”
头疼。
这都说了些什么?
而且全程都是红衣女子在叭叭,都不见白衣女子搭话!
从天气到茶水到刘二姨太偷汉子,谈天说地无比精彩!可就是不说正事儿!
“说起来,阵布置的怎么样了。”
“办妥了。”
“那就好,贺兰小姐出嫁之时,我们便行动。”
元一昭微怔,思考片刻后轻轻一笑,好像明白了什么。
何吾欢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有些事要查一查,你先盯着她们,我走了。”
“好。”
元一昭起身快步离去,婆楼教,是时候好好查查了。
四海阁关系网遍布大江南北,消息之灵通远非常人可以想象,元一昭紧急找了家四海阁的商号发下命令,不出半日,马上就有一批顶尖的探子将会出发彻查他想知道的事。
何吾欢,老元帅之子,老元帅忠肝义胆,乃是父皇旧部,父皇在世之时老元帅保家卫国立下赫赫战功,父皇亲封的护国公,如今领兵八十万驻守西北。
元一昭摸摸下巴,了然一笑。
次日——
鸟叫虫鸣,天蒙蒙亮。
元一昭起了个大早,在街上闲溜达,看见一家馄饨铺子有好多人在排队,想来应该很好吃,寻了个小桌坐下:“老板,一碗馄饨一份生煎!”
“好嘞!”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公子!你也来吃早饭啊!”
元一昭抬头一看,是昨天的向导常乐,常乐很自觉的端着碗坐在了他对面:“您可真会找,这是我们镇最好吃的馄饨铺子!”
“看着人挺多,像是好吃的样子。”元一昭笑眯眯答道。
突然,远处的街上开始嘈杂,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只见一大批人浩浩荡荡向这边走来,似乎是个纨绔子弟带着些随从,可元一昭定睛一看,打头的那个纨绔子弟却分外熟悉。
那是一个神采飞扬朝气蓬勃的黑衣青年,张扬又自信,此时正把手中的油纸包递给身边的少年,少年生的是美艳不可方物,皮肤细白红润,个头小小的,杏眼尖下巴,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喜庆,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
元一昭凝神细听,就闻青年对着少年说:“夫人尝尝,银陵特产。”
啪嗒,元一昭当场呆滞,手中的筷子也掉到地上。
见少年不愿意吃,黑衣青年百般讨好的哄到:“真的很好吃的,我师兄就最喜欢吃这个,一次能吃一盆!”
为了使人信服还特地搬出来自家师兄,真是好有说服力哦!
元一昭一口银牙咬碎,亏你还记得你有个师兄啊?!浪的一去不回头家业也不管了!天天花天酒地过着昏君一般的生活,好不容易找了个夫人还是个带把儿的!要是给师父知道了,还不活活气到中风!
黑衣青年还在同少年讲话:“刚才我突然有一种很不妙的感觉,很危险。”
少年怒视他:“那我也不会躲在你怀里娇弱哭泣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不是不是,这次是认真的。”
“你每次都这么说!还不是借机耍流氓!”
“自家夫人哪叫耍流氓?”
“滚!闭嘴!”
“唉,纵使夫人对我百般折辱,我对夫人的心依旧日月可鉴啊!”
元一昭连做几个深呼吸,微微颤抖着捡起筷子,默默劝自己,如今当务之急是查清婆楼教和两个女子之事,莫与这个混账置气,耽误了大事。
不愧是一阁之主,见过大风大浪,心理素质强硬的很!
但是真的很想揍人啊!
第5章 比武招亲(五)
左花花披星戴月赶到银陵,来不及休息便直奔地处银陵的四海阁商号,搞清楚阁主住哪个客栈后便气势汹汹的杀了过去。
但此刻元一昭正在别的地方溜街,左花花去了就扑了空,倒是阁卫们一看她来了十分高兴,一伙人飞奔着去喊阁主,一伙人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的伺候着。
“你们知不知道阁主喊我来做什么,我这一路上魂都快颠出来了。”左花花抱着娃整个人摊在椅子上,地上还蹲了俩给她捶腿。
“我先说我先说!阁主遇上大内的……”阁卫甲抢先开口。
“大内第一高手何吾欢!”阁卫乙无情打断。
“对对对!然后他们两个比武!好家伙!那场面!”
“太帅了真的,你真应该亲眼瞧瞧!”
左花花眨眨眼:“他叫我来,看他们比武?”
“不是不是,是和何大人有关……”
“好像是查个大案子!”
“对!那些百姓都疯球儿了,中了邪教的蛊!”
“他们抓了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左花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什么何大人?看何大人?何大人在哪里?”
阁卫们齐刷刷指着楼上。
左花花挣扎起来,拖着沉重的步伐上了楼。何吾欢正在房间里擦拭自己的剑,就听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随之是暴躁的敲门声,一句请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门便被人推开了,进来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圆脸姑娘,姑娘长了张很讨喜的脸,带着股子说不出来的灵气,圆脸圆眼睛圆鼻头,哪里都圆圆的,看上去很好相处的样子。
左花花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青年,露齿一笑:“何大人?”
“正是,姑娘是?”
“我是左花花,阿昭喊我来的。”左花花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坐下,示意何吾欢把手拿过来,何吾欢看着她背后的阁卫,一头雾水的把手伸了过去。
左花花左手抱娃右手把脉,仔细试了试,露出了然的神色,两根手指轻轻一捻,冒出来一根闪着寒光的银针,一下扎进何吾欢手腕上,何吾欢青筋暴起,手臂上的肌肉抽搐着,左花花马上□□,将针擦干净收起来。
“这内伤有些时日了啊,拖得久了,不好治了。”
何吾欢无比佩服,自己这内伤隐藏极深,宫里的老太医都诊不出个所以然,这个姑娘三两下便诊出来了,他连忙问道:“能救吗?”
“救不了了,等死吧,不出一年就废了。”左花花把手抽回来,回头看向阁卫,“就这?就这?就这?”
阁卫们也齐刷刷目瞪口呆,怎么回事?不是看虫的吗?为什么直接给何大人判了死刑?
怀中的孩子缓缓睁开眼睛,冷冰冰的看着她:“庸医害人。”
“我没有,我说笑的。”左花花睁大眼睛装无辜。
孩子把手搭上去凝神摸了摸,说到:“天溪滞涩章门不通,体内有火气,这是上京岳家的独门内功造成的灼伤,你虽然内力深厚能压它一时,但长此以往定遭反噬,还是快些治疗的好。”
何吾欢惊讶的打量着这个孩子,看上去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唇红齿□□雕玉琢,说话却成熟的很,且有一身绝顶医术,不知是个何方神圣。
“在宫里看过太医了,太医也束手无策。”何吾欢道。
左花花眨眨眼睛歪着头看他:“是真的束手无策吗?”
何吾欢一顿,无言以对。
“什么束手无策?”元一昭刚进门就听到这一句。
左花花换上人畜无害的微笑:“阁主大人万福金安。”
“来了就好,明天这比武招亲就要开始了我还怕你赶不及。”
“我赶什么?你想让我娶了贺兰小姐?”左花花震惊。
“想什么呢,你有本事上去也没本事下来,你快来看看这个东西,”元一昭一边掏瓶子一边撵人,“都在这里杵着干嘛?碍眼!”
阁卫们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一步三回头,真的不能看看吗,我们真的很好奇!元一昭忍无可忍的挨个揪出去,走的最慢的那个甚至被他踹了一脚,房里霎时只剩他们四人。
“什么东西?你让我来不是看他?”
“看他做什么,你看这虫。”元一昭把瓷瓶放在左花花手里。
左花花把虫倒在桌上,两只粉红色的小肉虫子便出来了,她只看了一眼便确认了:“桃花酒虫,夷族本地的虫,是婆楼教最爱用的蛊虫。”
“果然是婆楼教的人吗?他们此番来中原搞事情,究竟是为什么?”元一昭神情凝重。
“圣上的意思是,怕他们贼心不死,想借这次武林盟主的女儿比武招亲时,扰乱中原武林,趁着人多散播蛊毒,乱了民心。”何吾欢道。
“断不能看着这种事情发生,我马上派人和贺兰盟主以及各大门派沟通,务必以百姓安危为先,若是危害我中原武林,必将联合各大门派将其诛之!”元一昭厉声说道,何吾欢也是头一次在此人身上,看到了传说中的陵昭太子的影子。
左花花拿起一只虫仔细看了看:“这蛊虫有什么作用全看用的什么毒,怎么培养的,想知道这是个什么原理,我还得好好检查检查才知道。”
“好,尽快。”
左花花把孩子往何吾欢怀里一塞:“你们俩出去,留阁主给我帮忙就行了,都给我走远点,我这测试的方法贼邪门,一点声音就要坏。”
“好。”何吾欢体贴的把门带上。
元一昭确认人都走远后道:“你有话说?”
左花花一改刚才插科打诨模样,严肃地说:“一切如你所料,果真是婆楼教的虫,但是养虫的手法与婆楼教很是不同,这虫粉中透青紫,香味似青藤,乃是培养过程中吃了大量青藤虫,以达到可短时间内麻痹人神智的目的,然而气候原因,青藤虫只在南方湿热地区存活,婆楼教坐落西北边境,是绝不会使用南方的虫下蛊的。”
“那若是婆楼教之人来了南方在本地炼蛊呢?”
“不是这么个说法,是,他们教中压根就没有这种蛊方,就好比说,我们四海阁坐落群山之中,虽然避火的机关做的很多,但是我们没必要防海啸,你懂了吗?”
“好的,我明白了。”
“你没来的时候,我给何吾欢把了脉,他有很严重的内伤,现在使内力压制只能撑的了一时,不出一年必定反噬,这内伤是上京岳家的独门内功造成的。”
“上京岳家,叫得上名的可是独一份啊。”元一昭沉吟。
“宫中的太医可不是等闲之辈,我看他们不是治不了,而是不敢治吧!”左花花猜到。
元一昭沉思片刻道:“买命山庄查的怎么样?”
“买命山庄向来嘴巴很严,要是旁人一问下单的是谁他们就上赶着说出来,那哪还有人敢在他们那里花钱?”左花花眨眨眼。
元一昭学着她也眨眨眼。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左花花败下阵来主动开口:“但是书生毕竟是书生,通过很多特殊手段,还是套出来了,和你猜的一样。”
“好哦。”元一昭摸摸下巴,事情慢慢明朗起来了。
“还有何老元帅那里,暂时查不出什么端倪,不过书生已经派心腹去查了,想必过不了几日就有结果了。”
“嗯。啊,对了,明天的比武招亲,你代四海阁出面送份贺礼吧,我不太好抛头露面。”
左花花眨眨眼:“不是有外阁主在吗?我听说他就住在锦绣客栈,是不是也想来娶贺兰小姐的?”
“不是,”元一昭心平气和的微笑着,“是的话就好了,我也希望是。”
“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会知道的。”元一昭笑容不变,可左花花就是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杀气。
何吾欢抱着孩子下了楼去院中坐着,忍不住问道:“你这是怎么整的?是一直没长啊还是返老还童啊?”
孩子看着他刚准备开口,头一歪又睡过去了。
何吾欢:“……”
倒是阁卫们很关心他——
“你这内伤怎么搞的?”
“被谁打的啊,打回来了没?”
“可别再拖了啊,快点治吧。”
“来我们四海阁吧,我们在鹤鸣山脉,草药多的是!”
“就是就是!左长老随随便便炖个鸡都要用百年人参吊汤!”
“刺红花不是顶级的连泡脚都不配!”
何吾欢笑眯眯的托着腮看他们打打闹闹,不知在想些什么。
怀里的孩子睁开眼:“她那是暴殄天物,家丑不可外扬,你们就别到处显摆了。”
阁卫们很是不服气,我们四海阁就是财大气粗!为什么不能显摆?卫长老辛辛苦苦赚那么些钱,我们不显摆岂不是枉费他的劳动成果!
可怜卫驰,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气吐血。
锦绣客栈——
通天师爷,人情练达八面玲珑,聆音察理左右逢源,外交场上一顶一的好手,不可多得的公关人才。此人正是四海阁的外务长老,受阁主大人吩咐,目前正跟着外阁主云游四海。
外阁主是业务能力极强的惹事精,大祸小祸不断地闯,不捅娄子浑身难受,天天给他忙的连轴转,这边赔钱那边赔礼,一把年纪了还要到处伏低做小赔笑脸,连头发都大把大把的掉。
师爷心里苦,这个苦差事到底为什么要落在我身上,我觉得卫驰就是个很好的人选嘛!
武林盟主这回嫁女儿还搞了个劳什子的比武招亲,外阁主怎么可能错过这等热闹事?提前半个月就急吼吼的赶来了!偏偏遇上了个读书人,三言两语得知此人还是贺兰小姐的心上人。这个读书人本是书香门第,家中父兄均是名震一方的大文豪,自己也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和那贺兰小姐本是门当户对天赐良缘。
可这盟主一介武夫,瞧不上文人,一直不同意这门亲事,为了让女儿死心,居然还弄了个比武招亲。
外阁主一听,当时就掀了桌,那还得了?怎么能有这么狗血的剧情?怎么能有这么不讲理的爹?这个忙我帮定了!
外阁主立马和那个读书人制定了一揽子计划,准备在比武招亲中替他出战,打败所有对手再假意输给他,到时那么多人见证,盟主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师爷一听,当时就跪了,这盟主又不是傻子,外阁主整这么一出岂不是大庭广众之下狂抽他嘴巴子吗?四海阁可不能得罪这尊大佛啊!奈何他嘴皮子磨破了也没能说服外阁主,反而被两个阁卫架了出去带到酒馆连喝两坛酒,硬生生的醉了过去。
他现在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明天可就是比武招亲的日子了,到时候可怎么办,要不然就大逆不道一点把外阁主下药放倒算了,就算他醒了要气飞,那也为时已晚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是忍不住暗啐一口,辣鸡卫驰,真的好心机啊!一到外阁主出游的时候就装拉肚子!时间长了阁主都已经默认他就是外阁主的擦屁股纸了!
一想到阁主,师爷又忍不住泪流满面,这在外面还好说,多少能兜着瞒着,等到回去了,该怎么和阁主解释凭空多出来的夫人啊!还是个男子!阁主还不得活活气到抽过去!
客栈——
何吾欢站着最高的屋顶极目远眺,微风吹过他的发丝,飘扬飞舞。向来挂在嘴角的笑容不见了,脑子里一团乱麻,心中迷茫郁结。
他自小被父亲送入大内习武,看到的听到的,目光所及之处,处处皆是肮脏,勾心斗角互相暗算,这都是家常便饭。此次离京,居然遇见了这么一群人,主子不像主子,手下没大没小,一切却又那么和谐,那么平常。这群人,会对他嘘寒问暖,对他毫不掩饰的关心,对他发出邀请。
而还有一个人,他胸怀宽广心怀天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得知百姓□□控后立刻尽心尽力的调查,倾尽人力物力助他,真正的做到了达则兼济天下。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难道这便是江湖?
若当时没有那场政变,没有那场大火,现在九五之尊是陵昭太子,他会做出这种决定吗?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吗?会为了天下太平而牺牲一部分生命吗?
何吾欢不知道,也无从揣测,他第一次对自己一直坚定并为之付出的事情,感到了怀疑。
破风声响起,元一昭跃上了屋顶。
“何兄好雅兴。”
“哪里哪里,我只是比较喜欢高的地方。”何吾欢下意识的扯出一抹微笑。
“我也是,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是啊,我从前总感觉,站得高了就能看清一切掌控全局,现在才发现,站得高了看的远了,自己就变得很渺小了。”
“你我本就是这茫茫江湖的沧海一粟。”
“……”何吾欢不语。
“等这个事情过去了,就来鹤鸣山脉养伤吧。”
何吾欢侧头看了他一眼:“求之不得。”
“是四海阁的荣幸。”
“太子殿下。”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何吾欢继续说下去:“陵昭太子殿下。”
“……我还以为再也不会有人这么叫我了。”元一昭苦笑。
“哦?没想到真的是?我只不过是诈一诈你而已。”何吾欢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这下轮到元一昭怀疑人生了。
第6章 比武招亲(六)
被道破身份后的元一昭难得的呆了一下,何吾欢忍不住笑出声:“你当你的阁主,我不会多嘴的。”
“那就劳烦你给我保密了。”
“哪里哪里。”
“我来四海阁八年之久,早就无心于宫廷之事,何兄大可放心。”
“你就没想过?嗯?”何吾欢试探。
“江湖之大,何愁没有施展之地?我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日子了,不想再回那个伤心地了。”
“阿昭乃是真性情之人,我最喜欢你这点了。”
“人活一世不就图个快活。”元一昭看着天边流云,长叹一口气。
“很多人却做不到。”
元一昭踌躇片刻后开口:“何兄,我有一个猜测,想说给你听听。”
“但说无妨。”
“你此次离京来银陵,带着皇上的诏令,但这个诏令,并不是彻查邪教之事,而是辅助你的两位同僚,假扮婆楼教,挑拨中原武林与婆楼教的关系,借江湖人士之手,铲除婆楼教,对吗?”
何吾欢缓缓的看向他,笑了笑:“阿昭何出此言?”
“我们那日偶遇的那两位女子,便是你的同僚吧?”
“哦?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的相遇,也是你早有预谋,其实不管那天从窗下经过的是谁,你都会挑选一个武功高强背景不凡的人邀请上楼,然后与之结交,但你没想到的是,买命山庄居然会在此时来刺杀你,所以你灵机一动,把我一起带了过去,一是想看看我的来头,二是想借我的势力脱险。”
何吾欢没有说话,放在身侧的拳头却慢慢握紧了。
“但你没想到,我居然也使出了大内的武功,你一时搞不清楚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同僚,所以便跟着我来了我的客栈,试了我的武功,确定我不是此次计划的参与者,再引导我发现所谓的邪教,从中点拨,给我线索。”
何吾欢莞尔一笑:“好有意思的猜测。”
“你慢慢引导我,使我相信,婆楼教要在武林盟主的女儿比武招亲时暗害中原武林,从而集结正道力量对付婆楼教。你发现我是四海阁的阁主,四海阁乃是江湖中的上流势力,很有话语权,完全符合你的要求,所以你和那两位女子里应外合,让她们来到客栈!来到我的面前!亲手送上婆楼教的蛊虫!”
“空口无凭,阿昭莫要乱说!”何吾欢厉声打断他。
“我们从买命山庄手里逃掉后,我马上动用四海阁情报网去查谁是上家,随后又派人去查了何老元帅。”元一昭话锋一转。
何吾欢皱眉:“我爹?”
“紧接着在你的引导下,我见证了那场月亮下的祭拜,同时由于你的引导,我把关注点放在了夷族邪教上,再加上她们两个特殊的装束,一时之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婆楼教。”
“那你又怎么确定她们两个不是婆楼教的人呢?”
“因为巧合,因为实在是太巧合了,为什么每次都偏偏是我呢?我刚巧就能发现她们两个控制百姓,刚巧就能遇见她们来我房间下蛊,刚巧来到我喝茶的茶楼商议计策,你又刚巧烫死伴生红鸳鸯花!刚巧发现她们来了茶楼!刚巧都在现场!好像一切都是特地演给我看的一样。而且她们两个……”元一昭勾唇一笑,“话也太多了,就站在我的床头商量计策,坐在我的附近商量计策,生怕我发现不了。”
“一派胡言!”何吾欢怒道。
猎猎长风刮过,吹的二人衣袂翻飞,一时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元一昭不语,该说的都说了,多说无益。
何吾欢也一言不发,话已至此,再解释也无用了。
针尖对麦芒,这长久的沉默中,终是有个人先妥协了。
“看来下次要换两个高明的演员?”何吾欢无奈一笑。
元一昭也松了一口气:“真正让我确定的是,左花花查出来,这蛊虫不是夷族手笔,联合之前种种,我才想明白,你和他们怕是有些联系的,之前不让轻功更好的我去追,而是派凌威去追,也是因为怕我发现什么纰漏吧?”
何吾欢沉默片刻,对元一昭一拱手:“你猜的不错,是我骗了你。”
“无妨,为人臣者,身不由己,我可以理解。”元一昭笑眯眯拍拍他肩膀。
“是我低估你了。”
“你确实低估我了,我还查出来一些更不得了的事情。想通一切之后我就想知道,婆楼教多年没有动静了,为什么皇上突然要对付婆楼教?我就马上派人去细查婆楼教,这时买命山庄的情报也传回来了,刚才左花花诊出你体内的伤是岳家人所为,这京城岳家可是独一份吧?打伤你的是谁?”
“……岳未深,御林军的统领,我与他有旧仇。”
“不错,但是他打伤你不是因为你们之间的旧仇,而是受了皇命。”
何吾欢错愕:“皇上?”
“因为买命山庄的杀手,是皇上买的。”元一昭言之凿凿。
“为什么?!”何吾欢不敢相信。
“让我猜一猜,你领了皇命离京前来银陵,结果岳未深带兵追杀你,你只当旧仇作祟,所以一路逃亡,带的手下也慢慢跑散,只剩凌威一人,寄回京城的书信石沉大海,联系不上皇上了,还被买命山庄追杀,情况十分窘迫。”
“……对。”
“我本来也很奇怪皇上为什么要追杀你,结果探子来报,婆楼教近期与何老元帅来往甚密,联系这一切,我就都想通了!皇上查到婆楼教谋反,所以想借中原武林的势力灭掉婆楼教,派你前来挑拨,结果又牵扯出了何老元帅,觉得你身为元帅之子,很不可靠,所以派人一路追杀,甚至不惜花重金买通买命山庄为其服务!”
何吾欢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至于何老元帅究竟是被诬陷的,还是确有反意,这便不得而知了,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不日便有结果了。”元一昭一口气说完,同情的看着他。
此人实在是惨!
老爹明知他在宫里还造了反!
被皇上一路追杀了还在这里忠心耿耿的艰难完成任务。
“让我缓缓,我捋一捋,我先缓缓……”何吾欢扶着脑子慢慢坐下。
“你慢慢缓,不着急。”元一昭在他身边坐下。
“我爹,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和我。”何吾欢伸出一根手指头,试图摆事实讲道理。
“嗯嗯,和你没关系。”元一昭同情的看着他,这都打击的语无伦次了,实惨!
“明天,不会发生什么,你,让你相信,是最后的任务,然后我就要回宫了。”何吾欢解释道。
元一昭拍拍他的手:“没地方去的话,就来我们四海阁吧。”
何吾欢迷茫的看着他。
“四海阁,刚好还缺一位长老。”
“让我想想,我想一想……”
“你一个人静一静吧。”元一昭跳下房顶。
明日的比武招亲,还是会如期举行,他们的计划已经破灭了,剩下的,就看各人造化吧,元一昭叹了一口气。
阁卫们立刻围上去——
“阁主阁主,你们刚才聊什么了?”
“他自己在那里坐了好半天了,是不是心情不好?”
“失恋了吗?是不是失恋了?”
“让他明天拼一拼嘛!贺兰小姐能文能武,能娶到多好啊!”
元一昭好笑的看着他:“那明天你记得上去比试一番,说不定就走运了?”
阁卫大惊失色:“不要啊!我不抗揍的!”
被何吾欢扔在藤椅上的孩子缓缓睁开眼睛:“心情不好,就去喝酒。”
阁卫们瞬间打开了新思路,浩浩荡荡冲向了对面的酒楼,不多时,一人扛了一缸酒,排着队往房顶上跳,呼啦啦把何吾欢围了起来。
何吾欢:“……”
身边的一位往他怀里也塞了一缸,像模像样的安慰他:“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节哀,下一个会更乖。”
“我就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喝吧!”
何吾欢叹了口气:“喝吧……”
四海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能让陵昭太子心甘情愿的留下,让这些人当成家一样的地方,应该不会太差吧……
卫驰仔细确认了附近没有人,阁主大人在远处的屋顶和何吾欢谈事情,阁卫们也都在那边,左花花和孩子也不可能突然造访。
他鬼鬼祟祟的打开柜子,取出一个账本儿,满足的长舒一口气,掏出算盘哔哔啵啵的划拉了起来,越算越是心花怒放,照这个势头,银陵这边又可以大赚一笔!到时候刨去上交门派的,还能吃一大笔回扣!只需要在账目上,动一个小手脚!
卫驰喜滋滋的再添一笔,还没提起笔就听砰的一声,阁主推门而入了。
元一昭只见面前的这个人,用自己瘦小的身躯趴在桌上,努力挡住了一摞账本,还装的很自然的和他打招呼:“阁主好啊!”
元一昭:“……”
“阁主怎么突然造访了?”
“……忘了,没事了。”元一昭转身离去,砰的一声又带上了门。
卫驰擦了擦吓出来的冷汗,颇有些莫名其妙。
次日——
武林盟主贺兰否,江湖中鼎鼎大名的风云人物,一身武功登峰造极,为人一身正气仗义疏财,处事公平公正从不偏颇,是口碑极好的一任盟主。
这贺兰小姐自小耳濡目染,习得一身好武功,平日里行侠仗义嫉恶如仇,生的又是英姿飒爽国色天香,不知是多少男人的梦中情人 ,一听说这贺兰小姐要比武招亲了,来看热闹的、来碰运气的、各大门派来贺喜的人是络绎不绝。
元一昭起了个大早,约着何吾欢一起去凑热闹,两个人赶到城郊的比武擂台才发现,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挤挤挨挨,早就来侯着了。
擂台前摆了七个大桌,是给江湖七大上流势力预留的席位,再往后又是无数的小桌,是各个叫的上名的小门派的,再往外,便是普通百姓自己搬着小板凳来凑热闹了。
元一昭问:“何兄可有拜贴?”
“没有。”
“我也没有。”
何吾欢指了一下靠近擂台的一棵树:“我看那就是个不错的席位。”
元一昭笑眯眯:“不错。”
何吾欢一个纵身,几下便窜了过去,元一昭紧随其后,两个人蹲在了树杈上,视线真的是妙极了!
七大上流势力目前只来了一个,空荡荡的前排坐了个抱着孩子的姑娘,十分的惹眼,没错,正是我们德高望重的左长老!
元一昭无语凝噎,怎么就那么爱凑热闹?昨天才刚没日没夜的赶路赶过来,今天一大早就生龙活虎的赶来看戏了,还嗑瓜子儿!还满地扔!真是丢人现眼!
忍不了了!扣她工资!
锦绣客栈——
师爷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着,急得六神无主,今天就是比武招亲的日子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该怎么和贺兰盟主交代,还是先想办法拦住外阁主?这可真是完犊子!
“师爷!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妙啊!”几个阁卫闯了进来。
师爷被他们吵的心慌,连忙呵斥到:“稳住,慢慢说!”
“师爷!我们的席位给人占了!”
师爷心里迅速的划拉了一圈儿,按四海阁的江湖地位,应该没什么人敢恶意挑衅,多半是不懂事的百姓,心里不想过多计较:“是什么人啊?”
“是个姑娘,还抱着孩子!”
“多半是累了吧,不用赶她,”师爷挥挥手撵人,“没什么大事就继续回去盯着。”
阁卫甲撕心裂肺的吼道:“有大事啊!那个姑娘!特别眼熟!”
“眼熟?”
阁卫乙猛点头:“对啊对啊!简直和左长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阁卫丙抬手拭泪:“吓死人了,我都哭出来了!”
师爷瞪大眼:“左长老?那她抱的莫不是……”
阁卫们疯狂点头,没错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你们绕了一大圈儿就是想告诉我左长老来了?”师爷有气无力的问。
阁卫们心虚点头,我们只是想找点乐子。
“她怎么来了,”师爷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阁中出什么大事了?”
“那倒不像,左长老在那磕着瓜子儿满地吐,看起来悠闲得很!”阁卫们如实相告。
“外阁主去了哪儿?”
“带着夫人吃早饭,看着也悠闲得很!”
“都很悠闲啊。”
“对啊,阁主和一个青年蹲在树杈上聊天,看起来也很悠闲!”
“就我忙啊,”师爷起身披好外袍往外走,“我去看看左长老,总不能把她晾在那里。”
阁卫们给他让开路,互换了眼色,兴致勃勃又小心翼翼的默默倒数,三、二、一……
“什么?!阁主?!”师爷走到一半猛回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们。
阁卫们心中暗爽!又耍到了!
“阁主亲自来了?!完了完了!莫不是来抓外阁主回去的?”师爷急得来回踱步,“该怎么和他解释夫人啊,你们说说你们说说,外阁主好不容易有了个夫人,还是个男子!”
师爷猛的驻步双手捂面跪在地上:“老阁主!我对不起你的托付啊!老阁主!”
“师爷你别这样!”阁卫们急急忙忙拉他起来。
“不!让我悔过!”
“我们的意思是!老阁主还没死,你就别咒他了!”
“啊!老阁主!啊!”
“……”
第7章 比武招亲(七)
何吾欢从怀里掏出一兜子卤味,看的元一昭目瞪口呆:“你怎么还带了吃的?”
“看戏嘴闲不住嘛。”何吾欢很是自然的一条腿曲起来一条腿耷拉着乱晃悠,颇有一番四海阁看门的王大爷的风采。
“给我个。”元一昭伸手去够。
何吾欢拍掉他的爪子:“自己去买。”
“怎么那么小气?!”元一昭震惊。
“我已经无家可归了,银子当然要省着点花,要不然等不到你给我发第一个月的月钱,我就要睡大街了。”何吾欢义正言辞。
“什么月钱……你想好了?”元一昭惊喜。
“良禽择木而栖,阿昭对我这么好,我当然不想拒绝。”
元一昭火速掏出个令牌塞在他手里:“不许反悔。”
“这是什么?”
“四海阁上山令。”
何吾欢看着手中的黑色小令牌,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摸着凉凉的,细细雕刻着一圈圈植物,正中间是一个元字。
元一昭指着那一圈植物解释:“四海阁坐落于鹤鸣山脉,鹤鸣山脉是世间绝顶的灵脉,生长着万千草药仙株,这一圈都是特产。”
“特产?那还挺朴实的,”何吾欢好笑,“……你把你的给我了?”
“来不及给你做新的,我的你先拿去。”元一昭慷慨挥手。
“这个上山令,是个什么东西?类似宫中的出入令?”
提及此元一昭颇有些自豪:“我四海阁百年宗门传承久远,坐守齐南最大的山脉,难免引人觊觎,先祖早有先见之明,布下层层机关险阻,若是没有这上山令,外人怕是看不到四海阁的门槛就上西天了!”
“哦?你越这么说,我还越偏偏想闯闯看了。”何吾欢颇有兴趣的抛了抛令牌。
“那你便试试去。”
“一言为定,整坏了可别让我赔!”
元一昭刚准备回,就看见远处有个身影一闪而过,何吾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瞬间有些头疼,那是几个大内侍卫装束的人,抱着刀站在外围,细细打量着周边的人。
何吾欢低声道:“岳未深!”
元一昭闻言又看了过去,只见打头的青年面色白皙神情阴骛,薄唇抿成一线,柔美中带着丝狠劲儿,生了个刻薄相。
“来抓你的?”
“多半是。”
“你们什么旧仇?”
“能有什么仇,他处处不如人罢了!”何吾欢嗤笑。
元一昭闻言,猜到此人多半是小肚鸡肠处处嫉恨何吾欢,才经常整些幺蛾子,大内的路数他可是再明白不过了,安慰的拍拍何吾欢肩膀:“不遭人嫉是庸才。”
“此间事了,我就随你回四海阁,天高皇帝远,管不了我。”
元一昭摩挲了一下手腕,微微松了松筋骨:“不过他们可能不是来抓你的,或许是来代表朝廷出面给贺兰盟主贺喜的。”
何吾欢摇摇头:“不可能,朝廷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那是之前,”元一昭瞟了岳未深一眼,“有许多你不知道的内情,现在的皇上受多方掣肘,没有人们看见的那么强大,要不然也不用会连除个婆楼教都要借江湖之力了。”
“内情?”
“国库空虚,外戚干政,党派勾结,宦官乱权,表面看一片祥和,实则危如累卵。你爹向来心系苍生,我看他造反之事多半是真的了,只是不知他下一步想干什么。”
“嘶……这我爹的事你好像比我还清楚啊?”
元一昭瞪他一眼:“你以为阁主是那么好当的?”
突然一阵锣声响起,人群中阵阵躁动,元一昭看向下方,原来是来了一波贵人。
“拂叶天宫的人。”
何吾欢仔细看着,来人皆是年轻男子,各个白衣胜雪英俊不凡,端的是一派仙人风姿,看的围观少女们心花怒放小鹿乱撞,纷纷丢上自己的定情信物,一时间香帕荷包满天飞。
元一昭解释:“他们宫主看脸,门徒只要好看的。”
“还有这等要求?那阿昭去岂不是能混成一把手?”何吾欢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也是。”元一昭被膈应的一身鸡皮疙瘩,不动声色的膈应回去。
两个人无声的一阵恶寒。
又是一阵锣响声。
“这次是青阳剑宗的人。”元一昭介绍。
“这锣敲一次就来一个上流势力?”
“不错。”
“青阳剑宗,传宗剑术登峰造极,我也早有耳闻。”何吾欢无比的手痒。
青阳剑宗来人皆是青灰色劲装,干脆利落身形凌厉,人站在那里就好像散发着锐利锋芒的宝剑。
锣声再次响起两声,这次却伴随着百姓们此起彼伏得欢呼声呐喊声,比起拂叶天宫更甚!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还兴奋的抛洒起了鲜花!
元一昭心中产生了浓浓的怨念,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欢迎这个混账?!
正是外阁主大人携夫人到来!
“笙灵公子!!”
“郁少侠和公子真是天生一对啊!!!”
“公子看看我啊啊啊!!!”
“笙灵公子我爱你啊啊啊!!!”
“你们一定要幸福啊!!!”
元一昭刹那间如五雷轰顶,臭小子这位夫人居然是鼎鼎大名的笙灵公子,云崖雪山的圣子殿下!为什么,为什么感觉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搞上了,自己这个做师兄的居然今天才知道?
“云崖雪山也是七大上流势力之一,族中有一脉仙缘传承,乃是仙人后裔,整个门派避世不出隐居雪原,据传他们几百年才得此圣子,年纪轻轻便武功绝顶,与他交手之人无一生还。”元一昭一边怀疑人生还要一边念旁白,真是好强的心理素质,不愧是阁主大人!
“他旁边那个倒是更像高手。”何吾欢指了指。
元一昭假惺惺的谦虚一番:“何兄谬赞了,他旁边那个正是我那顽劣成性的师弟郁一闲,我是打不过了,还想拜托你管教一番。”
“外阁主是吧?好说好说,打上司我最在行了。”
又是一声锣响。
“巧匠村来人,巧匠村说是一个村庄,却是这世间最固若金汤的地方,他们一族擅长机关奇巧,制器造物,我母妃便是来自那里。”
何吾欢微微讶异:“令堂是江湖中人?”
“没错,父皇一生宠爱母妃,但是因为她出身江湖,乃是平民,无朝中助力,一生都没法封后。那便是巧匠村的村长。”元一昭一指。
那是个很高大的老人,看上去身体健康精神瞿烁,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高冷气场,面沉如水不怒而自威。
老人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看向了这边,元一昭连忙恭恭敬敬施礼,老人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微微点头就移开了目光。
“你为什么来了四海阁,不去巧匠村?”
“我的师父,四海阁上一任阁主,与我母亲颇有交情,当年使巧计保我一命后便把我带回四海阁将养了。”
又是一声锣响,此次来了几个模样讨喜的小童子在前面开路,后边跟了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再后面是几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这行人一出场又是引得群众一阵阵欢呼!
“女子府来人,女子府只收女弟子和小童子,男女有别,女子与男子一同拜师练功颇为不易,便有了仅为女子开设的门派。”
何吾欢点点头:“如此便只剩一个门派了。”
“他们不会来的。”元一昭笃定道。
“什么?为什么?”
“因为剩下的那个,便是买命山庄。”
“居然是他们?!”
“没错,哪有杀手会把自己暴露在这种光天化日之下,但是必要的礼节还是要做到的。”元一昭指指买命山庄的席位。
“这七大上流势力,便是拂叶天宫、青阳剑宗、云崖雪山、四海阁、巧匠村、女子府,和买命山庄?”
“是的,但是江湖之大,定有许多隐世不出的宗门,也不能说这七大势力便是所有的上流势力。”元一昭解释。
随着这六个门派落座,一阵鼓乐声缓缓响起,现场慢慢安静下来,擂台上走上一个中年男子,正是当今的武林盟主贺兰否。
“多谢诸位同盟和百姓不辞辛劳,远道而来参与小女的比武招亲,小女不才,二十岁了尚未婚配,内子与我均是放心不下。但小女也颇具才名,文韬武略都略通一二,断不能嫁个凡夫俗子,所以今日开此比武招亲大会,邀请适龄的公子、少侠前来比试,胜者便可迎娶小女。”
贺兰否对着台下比了个手势,立刻便上来了一位身着大红嫁衣的姑娘,这姑娘生的是浓眉大眼英姿飒爽,精致的妆容更衬得她英气逼人桀骜灵动。
“小女子贺兰姝。”她微微伏了伏身子,便坐在了擂台后方的座椅上。
台下马上就传来阵阵赞叹声。
“贺兰小姐可是有名的女侠啊!”
“就是,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真人!”
“她的画像坊间可是卖断货了!”
“也不知谁能抱得美人归,真是好福气啊!”
贺兰否满意的压了压示意台下安静。
“如此,便有请第一位公子上台吧!”
话音未落便有一群男子纠缠着扑向擂台,你揪我头发我扒你裤子,嗷嗷叫着互相问候父母,场面十分刺激!
何吾欢十分意外:“还带这么玩儿的?”
“一开始,上去的都是些不入流的,碰碰运气出出风头罢了。”
“还挺热闹。”何吾欢兴致勃勃。
“没什么好看的,今天应该是打不到主力了,这些人磨磨蹭蹭也能比上一天,明天才是高手上场。”
“这么熟悉流程?”何吾欢意外。
“你当江湖中此等赛事还少?上到武林盟主选拔下到青年才俊比武大会,百姓娱乐可不就指着这了。”
“大内倒是也定期举办。”
“我先去城中买些吃食,你在这里等我。”
“好,给我捎壶酒回来!”
“做梦,自己去买!”
话音未落,元一昭已窜出三丈远。
何吾欢笑了笑,视线重回擂台。
城里大部分人都去看比武招亲了,城中空空荡荡的,没几家铺子开门,一个货郎打扮的汉子拦住他:“公子要不要看看小玩意儿?”
“哦?你都卖些什么?”
“奇巧盒机关剑,要看公子喜欢什么了。”汉子扯着脸皮别有深意的笑着。
“你的货物听着可不少啊,都在担子里挑着吗?”
“还有好东西在里面,公子可要去看看货?”汉子指了指身后的小巷。
元一昭点点头,走进了那条隐蔽的小巷子,七拐八弯后笔直走到尽头,那里,等候着一位老者,正是巧匠村的村长姜泓。
元一昭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外公。”
姜泓缓缓转过身,仔细打量他一番,点点头道:“你也长大了。”
“看见外公身体强健我就放心了。”
“人老不以筋骨为能,不用你挂心,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元一昭左手摩挲着右手腕:“本打算再过几年,但现在刚好有了合适的机会,我准备趁这个时机……”
“好。不过,你母亲如果在世,是万万不能同意你冒这个险的。”
“我定会全身而退。”
“此事怕是九死一生。”
“那我便是那一生。”
姜泓抖了抖嘴唇,长久的沉默过后终是不再反对:“这也是我的希望……好了你走吧,莫要被人发现。”
“是,外公珍重。”
姜泓挥了挥手,缓缓转过身去,元一昭深吸一口气,跳上房檐使轻功离开。
姜泓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不施万丈深潭计,怎得骊龙颔下珠……”
元一昭随便买了点吃食酒水,匆匆赶回擂台那边。
刚靠近就发现哪里不对,百姓们兴致似乎极其高昂,欢呼声尖叫声隔着老远就听见了,他从后面绕到树边窜上去,还没和何吾欢打完招呼就看见了令人震惊的一幕——自家师弟正稳稳的站在擂台上,一脚一个往下踹人!
外阁主大人好大的威风!来一个踹一个!人跳上来还没落地就直接一脚踹飞!
元一昭眼前发黑。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这个臭小子到底在干嘛?!
一个夫人还不够吗?!
再看他那个夫人,还在中气十足的给他喊好?!
再看武林盟主,脸都绿了!
郁一闲叉着腰狂妄的仰天大笑:“还有谁?今天这个贺兰小姐,小爷我是娶定了!哈哈哈!哈哈哈!”
何吾欢颇有些震惊的看着他:“阿昭,你这个师弟还真是……真是放荡不羁啊?”
“发生了什么?”元一昭咬牙切齿。
“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上去了,来一个打一个来一个打一个,还一直在狂笑,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你这师弟一直是这样吗?”
“他以前虽然顽劣,但也不至此。”元一昭很是想不通。
欢呼喝彩此起彼伏中,终于有高手坐不住了。
一个青衣剑士跳了上去,对他拱拱手:“青阳剑宗方殊尘,请郁少侠赐教!”
郁一闲停止狂笑,百忙之中拿鼻孔看了他一眼:“青阳剑宗?爪巴!”
下面的师爷被好几个阁卫搀扶着,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写起了遗书,写几笔就要自己掐掐人中,真是好惨!
倒是左花花,不仅瓜子磕得欢、叫好声音大,还能百忙之中抽空给师爷扎上一针防止他气晕过去,业务能力满分!
“别这么不争气,写什么遗书,我们俩在这看着还能让你死这儿不成?”左花花恨铁不成钢的夺过他的遗书团起来扔掉。
“外阁主如此做派,成、成何体统?!这是公然与武林盟主、与青阳剑宗为敌啊!要是阁主怪罪下来,我万死难辞……”
左花花眨眨眼打断他:“关你什么事,难不成你还能替他娶了贺兰小姐?”
师爷内心十分苦逼:“左长老有所不知,此事还有些内幕……”
“什么内幕?阿闲不举?”
师爷惊恐:“那怎么可能?左长老慎言!”
左花花无辜的睁大眼:“慎言什么?我问是不是阿闲布局,布的局。”
师爷:“……”
云笙灵看不下去了,示意左花花把耳朵凑过去,一五一十的与她说了。
“还有这种事?”左花花眼睛都要放光了。
一板一眼的读书人和热辣奔放的女侠,还有个迂腐的爹加以阻拦,有情人为了爱情奋不顾身放手一搏,还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多么经典的小话本搭配!多么狗血又刺激的剧情!
哦!天呐!
这要是让书生记录下来,又是一本畅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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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比武招亲(八)
“听说,听说阁主……也来了?”师爷小声问道。
“你希望他来还是没来?”左花花问他。
“这……”师爷支支吾吾。
左花花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树,师爷顺着看过去,正对上自家阁主皮笑肉不笑的脸,惊得魂飞魄散,恨不得马上昏过去,元一昭冲他勾了勾手指,师爷赶忙连滚带爬的来到树下,趴地上就行了个大礼:“阁主啊!”
元一昭跳下去把他拎上来放在树杈上:“解释解释?”
师爷死死抱着树干不撒手,吓得肝胆俱裂:“小人不会武功,阁主可千万别开玩笑啊!”
“谁跟你开玩笑了,我问你台上那是怎么回事?”
元一昭看向擂台,郁一闲已经和方殊尘打起来了,这臭小子出招只追求潇洒好看,一边打还一边耍帅,看的人眼花缭乱。
“阁主恕罪啊,外阁主脾气倔强,小人实在是劝不住啊!”师爷嚎道。
“我问你,云笙灵是怎么回事?”
“此事另有隐情,小人答应不能说了,您去问他本人吧!”师爷有苦说不出。
“混账东西再娶一个他也能接受?”
“此事也另有隐情……”
“哪来那么多隐情?再遮遮掩掩的我就让你的死另有隐情!”元一昭不耐烦道。
“能说!能说!这个隐情能说!”师爷吓得一激灵,打了鸡血似的跳了起来。
何吾欢看着他们二人心中感叹,想不到阿昭还有这么凶的时候,看来长老也不是好当的啊。
“是,是外阁主答应了一个读书人,要助他……”师爷苦哈哈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
元一昭了解之后总算明白了,师弟原来不是真疯了,心中甚是慰籍。
“阁主,您看这,这回可是得罪人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慌什么,帮,当然要帮,为什么不帮?”元一昭平静的笑了笑,看的师爷汗毛倒竖。
“您的意思是?”
元一昭拉过何吾欢,在他耳边这样那样的吩咐了一番,何吾欢听完严肃的伸出一只手:“五两银子。”
元一昭惊怒,伸手给了他一拳:“少和卫驰学这些!”
师爷敏感:“卫驰来了?”
“对,说是趁着我们来看热闹去收购几家青楼。”何吾欢笑道。
“这位少侠是?”师爷看向他。
“何吾欢。”何吾欢装模作样的拱拱手。
“大内第一高手何吾欢?”师爷震惊的看向元一昭。
元一昭不耐烦:“怎么老这么一惊一乍的。”
“那我可就去了?”何吾欢请示。
“去吧。”
何吾欢离去后,师爷震惊问道:“大内的人为何会和您在一起?莫不是来抓您的?”
“抓我做什么?我可是良民。”元一昭假装听不懂。
“那他是……”
“我撬了大内墙角,哄来我们阁里当长老的。”
“大内之人,恐有变数,三思啊阁主!”
“没有变数,他爹反了,皇帝容不下他。”
“啊!阁主英明啊!”师爷嚎道。
“行了行了,别拍马屁了,好好看戏。”元一昭指着台上。
那青阳剑宗方殊尘几百招过后终于是败下阵来,被郁一闲一剑划破脖颈,惊出一身冷汗,钦佩的拱拱手:“多谢赐教,是在下输了。”
郁一闲再次叉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贺兰小姐,你就乖乖给我当小妾吧!”
贺兰否气的脸色铁青,本以为这比武招亲能觅得佳婿,哪料来了这么个疯疯癫癫的煞星,还要把自家宝贝女儿娶回去做小妾,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就答应了那个读书人!
贺兰姝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还像模像样挤了几滴眼泪,看的贺兰否愈发心疼,自己家姑娘从小到大比男人还要强,哪见过掉眼泪啊!
台下的青年才俊纷纷打起退堂鼓,这郁一闲武功高强不说,还是四海阁的外阁主,背景强大不宜得罪,原本跃跃欲试的也蔫了下来,场面渐渐冷了。
“阁主,您说的好戏是什么啊?”师爷忍不住问道。
“急什么,等着瞧就行了。”元一昭一直盯着贺兰盟主那边,终于见一个家丁匆匆赶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盟主表情复杂起来。
元一昭站起来揉揉手腕松松筋骨,笑道:“好戏这就来了!”
言罢猛蹬树干,直直冲向擂台,师爷吓得魂都要吐出来了,走就走,为什么要蹬树,差点没抱住摔下去!
“你这混账!此等场合也是你能胡闹的?!”元一昭大吼一声。
郁一闲听见这声音登时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循声望去定睛一看,飞来的果然是自家师兄!怎么回事?他不是一直坐守山中吗?为何出现在这里?!
元一昭站上台对盟主大人客客气气一拱手:“贺兰盟主,好久不见。”
贺兰否连忙站起来还礼:“元阁主。”
“家中弟弟是个武痴,只想着能同人比武,不看场合不识礼数,让您见笑了。”元一昭朗声说道。
“郁少侠少年英雄武功高强,有幸见识已是荣幸了!”
“这人我今天带回去定会好好收拾!盟主,贺兰小姐这比武招亲就继续进行吧!”元一昭看向台下比了个请的手势。
“师兄!”郁一闲低声喊道。
“莫要耍混!”元一昭瞪他一眼。
“师兄!”他又急喊一声。
“姑娘家家终身大事岂容你儿戏?”
“这不是儿戏!”郁一闲反驳道。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元一昭不待他回话,回身便从旁边武器架上抽了一杆银枪攻了上去!
在座高手均是心中一震,今日比武致此方才是真正的高手对决!
郁一闲闻名于江湖靠的是他自创的剑法——浮萍三尺剑,自创剑法何其不易,他年纪轻轻便做到了,足见其武学天赋。
可此番着实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连慢几招,被元一昭占尽上风,况且今日之事本来就是他理亏,不好发难!自家师兄练得是最为霸烈的枪法,气势上便带着必杀的怒气,硬接了几招震得他虎口发麻,连忙低声示警:“师兄!有内情!”
元一昭好似没听见,攻势依然凌厉,招招蕴满内力。
“你先回去!”郁一闲再次低吼。
迎接他的只是劈头盖脸的攻击。
“那可别怪我了!”郁一闲试探道。
元一昭轻笑:“今日定要与你战到天黑。”
郁一闲咬咬牙,挽了朵剑花迎了上去。
师爷心焦的不得了,这又是个什么局面?何吾欢不知何时坐回了他旁边,戳戳他胳膊:“你看谁能赢?”
“这可如何猜得。”师爷躲躲闪闪不敢说。
何吾欢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片刻,问道:“阿昭可是内力有损?”
“未听说过啊。”
“他输了。”何吾欢说道。
“外阁主天资过人,阁主本就一直打不过他……”
“这世间顶流高手屈指可数,郁一闲算得一个。”
何吾欢不再看台上,视线转到外围的岳未深一行人身上。
岳未深此时亦是心中惊疑不定,不知为何这四海阁的阁主大人一身功夫出自大内,他悄悄吩咐几句,立刻有几个手下离开了。
何吾欢眼神微微一动,暗处的凌威立刻紧紧跟上。
二人缠斗渐久依然不见哪方明显落于下风,左花花的瓜子儿都磕完了,还是有些看不明白台上是怎么回事,她捣了捣身边的云笙灵:“唉,你怎么看?”
云笙灵瞳孔放大面容呆滞,被左花花连捣好几下才回过神,险些哭出声来:“师、师兄?不是说他师兄远在齐南吗?”
“慌了?快跑。”左花花眨眨眼,指了指旁边的小路。
云笙灵腿都吓软了,哪还爬的起来,此时再看倒是颇有些师爷的风范,他小心翼翼问道:“听郁一闲说他师兄蛇蝎心肠练的还是邪功,每个月都要活吃一个人来滋养,是真的吗?”
左花花一脸震惊:“他怎么连此等秘密都告诉你了?!”
云笙灵瞳孔地震:“啊?”
左花花痛心疾首:“万一阁主得知此事败露,将你灭口了可如何是好啊!”
身后的阁卫们亦是痛心疾首,这左长老不愧是长老!果然演技精湛台词老练!是我等之楷模啊!唉!我等还需历练啊!
郁一闲打着打着便发现不对了,平日里与师兄打了无数场早已打出来默契了,师兄的内力不深,经不起缠斗,向来讲究速战速决,今日倒是拖拖拉拉磨磨蹭蹭起来了,虽然不知他有何想法,但默契告诉他,演就完了!
百姓只觉台上的比武已然和之前不是同一个档次,纷纷睁大眼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像极了鹤鸣山后边养的大鹅。
贺兰否默默的叹了口气,心里已然明白其中种种,站起身来喊道:“二位少侠停一停吧,天色已晚了。”
元一昭麻利收招,耍了个枪花把枪背到身后:“搅了贺兰小姐大婚之事,改日定当登门谢罪!”
“元阁主言重了,不必如此!小女的婚事我会再慎重考虑的,”贺兰否面向台下行了一礼,“诸位请回吧,今日就到此结束了。”
虽是一头雾水,但武林盟主发话,大家也很给面子的站起来相互道别,寒暄片刻后人便走了大半。
贺兰否对元一昭二人行了深深一礼:“元阁主郁少侠用心良苦,我在此谢过了。”
元一昭连忙扶他:“哪担得起盟主如此大礼,看有情人分离,心中不忍罢了。”
“元阁主尚能对小女心有不忍,我这为人父母的……唉,险些铸成大错……”贺兰否重重叹了口气。
看得郁一闲是一头雾水。
元一昭和贺兰否客气两句后便先行告退了,身后一干人等乖乖巧巧的跟在他身后,何吾欢啧啧称奇:“没想到阿昭竟然如此御下有方啊。”
师爷叹道:“那是自然,阁主有将帅之才。”
何吾欢打量着他,这位师爷手脚并用的巴在树干上的样子实在是过于凄惨,索性拎着跟上了四海阁的大部队。
郁一闲狐疑的看向他,何吾欢亮了亮手中的上山令,见是师兄的令牌,他便没有多问。
等离得远些了,郁一闲开口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师兄怎么来银陵了?”
元一昭好脾气的笑了笑:“听书生说你来银陵了,我好久没见你了,心中挂念。本来以为你是来参与这比武招亲,师父与贺兰家颇有渊源,本想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我不是要娶她!我是因为……”郁一闲急急辩解。
“回去再说,你住在锦绣客栈?”
“是。”
一行人回到了锦绣客栈郁一闲的房间,这里布置清雅空间开阔,倒是个议事的好地方。元一昭屏退下人,现在只余他、郁一闲、云笙灵和各位长老们。
云笙灵紧张难安之余偷眼瞧他,见他温文尔雅和和气气的,不像旁人描述的那般吓人,遂少了几分戒心。
元一昭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绕回正题:“我听师爷说了,你们要帮那读书人。”
“知道了你还捣乱……”郁一闲嘟嘟囔囔。
“心是好的,做法不对,你替他打下所有挑战者,再假意输给他,贺兰盟主怎会看不出你们有勾结?就算现在一时迫于压力把女儿嫁给他,难保日后不会为难。再说,你假意败给他后,若再有人去挑战他怎么办?做事多想想后果。”元一昭训诫他道。
“那你刚才做法又是为了什么?”郁一闲不服。
“济人须济急时无,我们必须把人送到他最需要的节点,”元一昭话锋一转,“你有一点做对了,擂台上装疯卖傻,让贺兰盟主对你心有厌恶,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你。”
郁一闲干咳两声。
元一昭继续说:“他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你,又无人能打败你,看见底下所谓的‘青年才俊’个个畏首畏尾不敢应战,他定能明白,真心爱女儿的人无法从比武招亲找到。此时我便差人去通知那读书人,备好三书六礼请来媒人去盟主家中提亲。”
何吾欢点点头:“我干的。”
“盟主此时心中是五味杂陈了,但是这比武招亲都摆出来了,面子上还是下不去,我便只能上去训诫你一番了,咱们二人缠斗到黑天,刚好给他理由散场。贺兰盟主是个聪明人,心中自然明白事情的始末了。”
“那他们两个婚事定了?”郁一闲问。
“定了。”何吾欢答。
云笙灵心下暗暗佩服,此人心思缜密做事周全,不愧是每个月都要吃一个人的厉害人物!
元一昭笑眯眯的看向何吾欢:“这贺兰小姐娶不到不打紧,莫要急,师兄会再为你物色别家女子。”
空气立刻凝固,师爷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一动也不敢动,云笙灵低着头不敢言语,何吾欢似笑非笑的把玩着茶杯,倒是左花花抱着孩子看戏看的很欢,还伸手抓了桌上果盘的橘子扒了吃。
郁一闲低声说道:“我意已决。”
“拂叶天宫少宫主年方二八艳绝天下,你觉得如何?”
“我本就不在乎旁人怎么想,你拦我也没用。”
“师父去大漠多年想必很愿意听到你的婚讯。”
“你无权左右我的选择。”
“你的选择本就会被大多数人反对。”
“他们的反对与我无关。”
眼见二人语速越来越快快要吵起来了,师爷暗暗捏了一把汗。
元一昭却突然停顿片刻,松了口:“既然你决定了,那便这样吧,等着差人备个上山令,此后也是我四海阁的人了。”
郁一闲微怔:“师兄——”
元一昭看向云笙灵:“你也是武林中颇负盛名的高手,日后要与他相互扶持,做对的事。”
云笙灵忙不迭点头:“我知道了!”
想了想又补了句:“师兄!”
元一昭一噎,你改口倒是快。
左花花吃完橘子拿桌布擦了擦手,眨眨眼问道:“接下去我们要做什么?”
元一昭定了定神,凝眉说道:“我要去西北,面见老元帅!”
“我爹?”何吾欢惊讶。
“你爹?”郁一闲惊讶。
“这是大内第一高手何吾欢。”元一昭介绍。
郁一闲登时双目放光,比了个请的手势:“比划比划?”
“说完再比,”元一昭敲敲桌子,“我此次前去,要查清老元帅是否造反,因何造反,若是真的造反了,我或许可成一份助力。”
“你想借我爹夺回皇位?”何吾欢摩挲着茶杯,缓缓对上元一昭的视线。
“先前所言句句肺腑,我无心朝堂之事,你也不必提防,只是这血亲之仇,不得不报!”元一昭眼神骤然一历!
何吾欢微微后仰深吸一口气,相识至此,他终于在元一昭身上,看到了昔日那风光无限陵昭太子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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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指路西北(一)
“你难当大任,阁中诸事交给书生拿主意,但此次事起,必定有人查四海阁,你必须回去坐镇,有顶流高手坐镇,寻常人不敢轻举妄动。”元一昭吩咐道。
“好,那我回去。”郁一闲郑重点头。
“江城可与你们一起?”
“没有,是我带出来的,在殷都就分开了。”
“殷都?那就是去殷如是那里了,派人给他传信,我在西北等他。”
“好。”
元一昭看向左花花:“此去西北定然奔波,你就别跟了。”
左花花眨眨眼:“我本来也没想跟。”
“……行,那你和师爷他们一同回阁,近期四海阁开始封山,没有上山令硬闯者警告一次,再闯便杀,各地暗探都小心着些,转告书生,闻风阁开始运转。”
“是。”
“那便这样了,你们尽快回程,我明日出发去西北。”元一昭起身欲离去。
“师兄,”郁一闲拉住他,“阁卫换一换,让我的人跟你走。”
“好,你那边留几个自己的人,剩下的跟我去,书生的人我也带走几个。”元一昭没有推脱。
四海阁阁卫也有等级之分,分工不同,领域不同,擅长的技能也不同,跟着郁一闲的乃是阁中武学精英,个个武艺高强可独当一面,保他行走江湖平安无恙;元一昭带的是书生手下阁卫,收集情报刺探消息最为擅长,武功修为倒是不高。
再细细吩咐了些事情后,元一昭与何吾欢起身告辞,回他们住的客栈。
春末夏初,微风习习,吹的人心旷神怡,元一昭背着手走在前面,何吾欢跟在他身后半步,两个人走的极慢。
“你和我一起去西北?”元一昭问道。
“自家老爹要造反,当然得去瞧瞧。”何吾欢装模作样一摊手,无可奈何的说。
“你有什么想问的。”
“江城是谁?”
“四海阁护阁长老,实力不俗,一流高手中顶尖的人物。”
“闻风阁是什么?”
“四海阁分众多小阁,闻风阁是书生手下的组织,是遍布天下的情报网,平日里为保持机密从不启用,如今要开始运作了。”
“此去西北只有你我二人?”
“还有阁卫,和凌威。”
“你内力有损?”
元一昭停下脚步,缓缓侧头看向他:“没有。”
何吾欢不为所动:“因何而损?”
“我内力无恙。”
“能治吗?”
元一昭平静的看着他:“你在说些什么?”
“不方便说?”何吾欢不依不饶。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倒是你,内伤要快治!”
何吾欢点点头,哼着歌大步离开,元一昭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客栈——
卫驰抱着假账埋头苦算,桌上堆满了他偷偷没下的银子,元一昭推门而入,场面一时间极为尴尬。
元一昭眨眨眼,卫驰也眨眨眼:“阁主……”
元一昭缓缓的转过身去,身后一阵叮铃咣铛,再回头时卫驰已经全部收拾干净了,甚至还泡好了热茶!
元一昭看了他片刻,微微一笑:“我又新找了位长老。”
卫驰一僵,惊道:“您要开除我?!”
“说什么胡话?与你无关,是何吾欢被我拉拢了。你明天和外阁主一起回阁里,外面的生意全都不做了,人都撤回去。”
“为、为什么啊?”卫驰大惊失色,“经济可是阁之根本!少开一天就少一笔银子!阁主您再考虑考虑!”
“少这几个月饿不死,各地生意全撤了,就留鹤鸣山附近的,具体的事书生会告诉你。”
“那您明天去哪里?”
“我和何吾欢去西北看他爹。”
卫驰登时眼神古怪起来:“您不会……”
“没错,”元一昭点头,“正是,此事事关重大,慎言。”
卫驰震惊:“您也被外阁主传染断袖之癖了?!”
元一昭懵了懵,顿时惊怒,一巴掌糊上去:“脑子里装的什么东西?!我去和老元帅共议上京之事的!”
何吾欢房内——
“跟的怎么样?”何吾欢坐下问道。
“他派出的人上了回京官道,岳未深还未离开,正盯着这边。”
何吾欢坐在桌边,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心中疑云密布。让他费解的,正是元一昭此人。
传闻中的陵昭太子,万千荣宠在一身,自幼养在先皇身边,在大内习武在博闻寺习文,生既贵胄养于绮罗,先皇最爱他的才气与秉性,称他小小年纪便有帝王之风,生性张扬狂傲,没有他做不得的事。那可是打过皇后骂过百官烧过龙袍的风云人物,少年英雄意气风发。
大内亦是有他的传说,据传陵昭太子天资聪颖旷世奇才,多难的武功也能掌握,轻功更是练就顶尖的攀叶扶摇,公认的可塑之才,所有人都觉得,假以时日,他定入顶尖高手之流!
如此耀眼的人物,现在也磨平了棱角,变得沉稳成熟起来。
这八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八年前,宰相程豫通夷谋反出卖情报,夷族大军压境,先皇为历练太子,着何北巽挂帅出征,太子从旁为将。随后程豫伙同内应里应外合调开御林军,带私兵杀入皇宫,火烧正元宫,一夜烧杀死伤无数,先帝和陵昭太子的母亲姜贵妃也死于逼宫。
次日皇后一族便杀过来解围,尽诛乱党掌握大权,前线也发回战报,称陵昭太子战死沙场,他们顺理成章拥立新君,自此嫡长子陵琮即位,皇后一族权倾朝野。
皇后,便是现在的太后——聂氏,做事向来狠辣不留后患,陵昭太子究竟是怎么假死瞒过她的,何吾欢不得而知。
何北巽是先皇重臣,所以先皇对其子何吾欢也是照顾有加,自小接入大内培养,也导致了何吾欢和何北巽接触有限,对自家老爹不甚了解。
如今听说自家老爹可能要反了,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只是这上京是回不去了,只能和元一昭一起去西北。元一昭也不知究竟是有什么打算,借自家老爹之力夺回皇位,或是复仇,他也搞不清楚。
何吾欢在大内多年经营,所有心血倚仗都在大内,如今离了上京,他孤立无援,只有凌威在身边,好多事情查不得问不得,处境十分窘迫,只得依附元一昭,他也是心急如焚。
当务之急是寻回旧部,重新把握情报网。
“凌威,我们得想办法联系方青瞬。”何吾欢抬头说道。
“可要我回京?”
“不行,上京是皇上主场,手眼通天,你要是回京立马就会被发现,反而连累了方青瞬。”
“那要如何……”
何吾欢思索片刻,敲桌子的手指突然顿了顿。
“岳未深。”
“公子可是有什么妙计?”
“白天的时候我有些想不通,阿昭明知岳未深在底下看着,还使的是大内的武功,这不是摆明让岳未深发现疑点?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阿昭所有的安排都是围绕着封闭四海阁,保护鹤鸣山,可见他已经知道会被查出真实身份,白天所作所为乃是刻意为之。”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在挑衅皇上,或许是另有安排,不过他在借岳未深之手向宫里传递讯息不假。”
“那公子是想?”
“让岳未深把我要去西北的消息带回去,剩下的就不用管了,方青瞬自然能知道,”何吾欢站起身来,“我老爹谋反之事还没捅破,皇上只是怀疑此事,不可能和外人说,岳未深肯定还不知道,让他知道我人在这里,我要去西北见我老爹就行了。”
“可那样的话一路上定会追兵不断的!”
“皇上不会派人追杀我的。”
“公子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太子与我同行。”何吾欢微微一笑。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岳未深带了几个人隐匿于层层枝叶后面,死死盯着一家客栈,这家客栈里住着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大内运作极为严密,哪处有哪人都有详细记录,他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么位高手隐匿在民间,还做了四海阁阁主,必须查清是何许人也。
突然,房檐上闪出一个黑色身影,他心中一紧,马上紧紧追了上去。
这身影穿梭在瓦间步履如飞,待飞到城郊突然回身喊道:“出来吧,岳大人。”
“凌威。”岳未深从一棵树后绕了出来,略带讶异。
“你在这里,就是说何吾欢也在这里。”
“我家公子让您给圣上带句话,就说他辞官回家种地了,要陛下多海涵。”
“放肆!大内岂是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岳未深怒道。
“我家公子还说了,你带话就好,不服就去找他打架。”
岳未深缓缓捏紧拳头,单打独斗他打不过何吾欢,上次能打伤他仗的是人多,这次人马也没带足,必定奈何不了他。
但是打不过何吾欢,不代表打不过凌威!
他拔剑就刺了过去:“我今日就断他左膀右臂,看他如何嚣张!”
凌威连撤几步闪身躲开,飞掠而去,岳未深穷追不舍,于层层建筑中起起落落,凌威毫不恋战且战且退。
“岳大人莫追了!”
“做梦!”
凌威见劝阻无用索性停在屋檐上同他打斗,不过三招就听一个浑厚声音响起:“梁上是哪位朋友?”
凌威连忙答道:“四海阁人遭贼子袭击,望贺兰盟主出手相助!”
一道白光闪过,贺兰否已经站上屋檐,他整了整里衣:“半夜三更在别人家瓦上打斗是什么道理?”
凌威举起何吾欢给他的上山令:“在下四海阁护卫,遭不明人士追杀。”
“哦?还是元字的,阁主亲卫?”
“正是!”
岳未深暗暗咬牙,心中骂了声狡猾,何吾欢什么时候和那位大人物攀上关系的,他可没听过这种消息!此行代表皇室向武林盟主贺喜,身负重任,断没有贺喜的半夜爬人家房屋的道理,绝对不能暴露身份!他猛踏屋脊迅速逃离,眨眼之间窜出数丈,贺兰否取了片碎瓦急射而去,直中他后心口,逼的岳未深一口血喷了出来,脚下不敢停留急速离去。
“你也回吧。”贺兰否说完话便跳下屋檐回房了。
凌威也一刻不停的赶回客栈。
“如何?”何吾欢急切问道。
“一切按公子吩咐行事,岳大人果然中招了!”
“他好大喜功,为人鲁莽,不会放过杀你的机会的。”何吾欢松了一口气。
“我见盟主出手,扔了一片碎瓦击中他了。”
“贺兰否可是货真价实的顶流高手,这次岳未深可得好好养几日伤了。”何吾欢笑道。
“只是此番借了元阁主名头,万一被发现了可怎么办?”凌威担忧。
“他会发现的,阿昭心思缜密,定有阁卫跟着岳未深,今晚发生的所有事,他都会原原本本的知晓。”何吾欢说道。
“那……”
“只是借了个光,他也不会怪罪我的。”何吾欢语气十分无赖。
岳未深处——
“噗——”岳未深尝试着运功,哪料又是一口老血喷出来。
“大人!”
“大人您没事吧?!”
“我去请大夫!”
岳未深抬手阻止:“不必了,银陵富庶太平,寻常大夫治治风寒脑热也就罢了,哪会治内伤。”
岳未深心中震惊,这贺兰否不愧是武林盟主,实力又是顶流高手中的佼佼者,不过一击就已经令他心脉阻塞吐血不止了。
“必须马上回禀圣上何吾欢的消息!留两个人等贺兰小姐大婚去道贺,其余人随我明日启程回京!”
“是!”
锦绣客栈——
云笙灵一脚把郁一闲踹下床:“流氓!”
郁一闲一脸赖皮相,扒住床沿笑道:“亲自家夫人哪叫耍流氓?”
“谁跟你嬉皮笑脸的,滚犊子!”
郁一闲手脚并用往床上爬:“夫人真是冷酷。”
“我问你,你说你师兄每个月都要吃一个人是不是骗我的?”
“自然不是!夫人为何这么想?”郁一闲严肃问道。
“我看他温和沉稳气度不凡,不像是吃人狂魔啊。”云笙灵眉头微蹙,美人凝眉也是别样的勾人,郁一闲又忍不住开始动手动脚。
“为夫怎么会骗你,不信你可以去问左长老嘛。”郁一闲一本正经道。
“那他吃的人从哪里找?杀人不会被官府缉拿吗?”
“师兄吃的人都是世间大奸大恶之徒!他为民除害,官府感谢他还来不及呢!”郁一闲继续胡扯道。
“那我们明日就要去四海阁吗?”
“是回,回四海阁。”
“别跟我抠字眼!”云笙灵操起枕头打他。
“对,明天回去。”
“你那师兄到底什么来头?惹了什么人物需要一整个上流势力进入封闭状态?”云笙灵好奇问道。
“那你答应我,此事不可外传,我就告诉你。”郁一闲看着他的眼睛。
“我发誓!”云笙灵信誓旦旦竖了三根手指。
郁一闲讲条件:“再亲一下,我才能告诉你!”
为了这天大的秘密,云笙灵忍辱负重勉勉强强不情不愿的亲了他一下,亲完还颇为嫌弃的狠狠tui了一口!
郁一闲把他拽过来,很严肃郑重的说道:“我师兄,是当朝皇后的姘头!他和皇后娘娘有一腿,现在被查出来了!皇上自然不能放过他!”
云笙灵刹时间五雷轰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所以为了不牵连我们,他只有自己逃去西北,让我们守在阁里,免得天子震怒株连九族!”
“啊?那他、他岂不、岂不是危险重重?”云笙灵惊得结结巴巴。
“所以我才把咱们身边的高手尽数派去保护他!”
“多派点多派点!”
郁一闲大声赞美:“夫人真是宅心仁厚菩萨心肠啊!”
“这不算什么,你师兄为了爱情冲破礼俗、不畏强权的精神,真是让我好感动啊!”云笙灵瞬间觉得,一个月吃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郁一闲憋笑憋到脑仁儿疼,真是好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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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指路西北(二)
春末夏初的温度最为舒适,今日天气晴朗有小风,元一昭穿了件月白长衫罩青纱衣,□□黑色高头大马,微风轻拂间衣袂翻飞,自是一派风流,引得街上女子频频注目。
“阁主,您的枪已经差人送来了。”卫驰给他递上一把银枪。
“什么时候安排的?”元一昭有些意外。
“书生送来的。”
“他倒是周到。”元一昭细细抚摸这位老朋友。
“他说大侠出门闯荡没有赤手空拳的道理。”
“他说得对。不用送了,你带着人马去锦绣客栈和外阁主会和吧,就此别过。”元一昭把枪甩到身后背好,策马离去。
卫驰远远施了一礼:“万望保重。”
城门口何吾欢已经在等他了,元一昭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你这一身黑也不怕热。”
“比较潇洒嘛。”何吾欢笑道。
“凌威带大部队走官道先行一步了,咱们抄近路走的是旷野,你要潇洒给谁看?”
“自然是给你看。”何吾欢眨眨眼。
“那行吧,东西都带好了吗?走吧。”
元一昭一打马率先离开,何吾欢紧追其后。
旷野正是花草茂盛之时,一路走来风景秀丽,二人心情也大好,行李辎重行不了小路,他们二人只带了几个阁卫,轻装上阵倒是跑的快很多,不知不觉间已是傍晚。附近没有店家,倒是不远处有间破庙。
“今晚便去那里歇脚吧。”元一昭指一指。
“不知供奉的哪路神仙。”
元一昭溜溜达达过去,翻身下马,把马拴在门口就进了庙里。
庙里供的是月老,这是求姻缘的庙宇,就是已经废弃很久了。元一昭摸了摸香案上的积灰,已经厚厚一层了,月老神像慈眉善目的低着头,似在看他。
元一昭双手合十:“附近没有歇脚处,借您庙宇歇息一晚,还望海涵。”
何吾欢进来看到这一幕,也学他双手合十:“月老大人在上,我想要十个漂亮媳妇。”
元一昭表情复杂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跟月老不求姻缘求什么?”何吾欢理直气壮。
“歪理不少。”
“唉,我看看你枪,今天从哪变出来的,怎么突然就背上了?”何吾欢拱了拱他。
元一昭从背上卸下来递给他:“不好携带,平时一直放山上,书生差人给我送来了。”
这是一柄好枪,枪尖锋利的闪着寒光,脊高刃薄头尖,枪杆直而不曲、细而不软,头杆连接处盘了一条金龙口含红缨,做工极其精细,细看之下龙头上还刻了个昭字。
世间能在兵刃上盘龙的,怕也只有宫里那位和这一位了。
“它也是和我上过战场的。”元一昭笑道。
何吾欢忍不住肃然起敬,面前的人可是确确实实的经历过沙场、保家卫国的人。
“你此去西北,有何打算?”
元一昭搬了个蒲团拍了拍土坐下:“过来坐,我细细和你说下。”
元一昭捡了三个石子摆在地上:“现在天下兵马有三股,人数最多的是老元帅掌控的八十万护国军,然后是保护王城的二十万禁卫军,最后是直属皇上的十万御林军,但是老元帅的兵马不能轻易离开西北,否则夷族必定来犯。”
“岳未深便是御林军的统领。”
“你可知我此行目的是什么?”
“复仇,可我不知道你具体是要向何人复仇。”
“向聂氏一族,向当今皇上,是复仇,也不全是。如今的朝廷已经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我要借势清洗一遍朝廷,何老元帅是我父皇旧部,此去便是要和他商量的,我不想起兵屠戮自己人,最好是可以用最低的伤亡,完成这件事。”
“万一他不愿听你的怎么办?”
“那就用这个,”元一昭从脖子上拽出一块黑色玉石,看着一直是绑着根红绳贴身携带的,“你可知这是什么?”
“不知道。”
“这是八十万护国军。”
“兵符?!”何吾欢震惊。
“不错。”元一昭表情凝重。
何吾欢故作轻松:“你也不怕我杀人夺宝?”
元一昭认真的看着他双眼:“怕,所以我现在告诉你,就是想知道你的想法,如果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我就给你全部的信任,如果你不愿,也请看在我救过你一命的份上,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何吾欢心中震颤,收起玩笑郑重答道:“既是为天下大势万民安危,我定当助你,阿昭救我于水火,又收留了我,我心中记着你的恩情,何某人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会全力助你。”
元一昭伸出右手:“拉钩。”
何吾欢和他勾上:“拉钩。”
阁卫们嬉戏打闹着进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场面瞬间冻结,有个机灵的阁卫连忙喊道:“我还没喂马!”
剩下的立刻从善如流——
“我要去小解!”
“我要去跳水!”
“我要去绣花!”
元一昭好笑:“回来,绣什么花,快天黑了,你们去外面寻些干草和灌木枯枝回来生火。”
“是!”
阁卫们撒丫子就跑!
哎哟哟!这是造了什么孽!撞见阁主和何公子拉小手!可千万要装成瞎子,不然指不定哪天就被灭口了!毕竟阁主可是一个月要吃一个人的狠角色!
没过多久,阁卫就抱了些干草柴火进来生火,元一昭多看了两眼,狐疑问道:“旷野里你们哪找来的柴火?”
“就在庙里,之前好像也有人路过,他们留下的吧?”
“在哪里,我去看看。”
“就在偏殿,外边墙根也有些。”阁卫往外一指。
元一昭大步走过去,何吾欢紧随其后。
偏殿也很杂乱,堆了些香火杂物破桌椅,墙边确实堆了好些干柴,元一昭抽了根仔细看了看,眉头微蹙:“没落灰。”
“柴火是最近放在这里的?”
“对,这附近也没有树木,那还能是前边来的人随身带的柴火?这里又不是官道,经过的只有我们这种抄近道急着赶路的人,怎么会带柴火?”
“那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元一昭心里总感觉这柴火有些不对劲,但又没什么由头,便也不太在意了,回了主殿,阁卫们正在烤打到的野兔子。
“你们倒是会吃。”
“那当然,我们偷的左长老的调料!”
“左花花的?确定是调料?”元一昭忍不住质疑。
“当然确定,乱吃会吃死人的!”
元一昭接过来刚咬了一口,就听见外面砰的一声,走出主殿一看,居然是一只火把被丢了进来,心里瞬间咯噔一下!
“都快点出来!”元一昭大喊一声。
话音未落,又有几个火把丢了进来,瞬间点燃墙根柴火熊熊燃烧,他敏捷跳上院墙,登时便有几支利箭射了过来,逼的他跳了回去。
“阁主!”阁卫们担心的围住他。
“中计了。”
火势蔓延极为迅速,年久失修的庙宇瞬间红彤彤一片,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何方宵小?”何吾欢提剑跳上院墙,射来的箭被他尽数斩断,突然!一道破风声响起!他心中猛地机警起来,下意识的侧过身去,一枚飞镖擦着他脸颊急射而过,堪堪削去他一缕发丝,惊出一滴冷汗。
一个蒙面杀手站在不远处死死盯着他:“躲得过第一个,你可躲不过第二个。”
“谁?!”
“有人买你性命。”杀手冷冷说道。
元一昭小声吩咐:“我分辨了气息,这个庙宇已经被包围了,最强的这个在何兄面前,现在我和他去拖住那个强者,其他人向北突围,不要回头,去找凌威!”
“阁主!不能留你在这里!”
元一昭厉声说道:“你们会拖后腿,别废话,执行命令!不要回头!不要折返!”
“……是!”
“我们会自行逃离,金潭县见!”
元一昭提枪跳了出去,站在何吾欢身旁。
“阿昭。”何吾欢皱了皱眉。
杀手指了指他:“只要何吾欢,你不要自行送死。”
“买命山庄?”元一昭问道。
“正是。”
“放我手下离开,我是四海阁阁主元一昭。”
杀手顿了顿,打了个手势,包围圈开了个口子放阁卫们离去。
“元阁主,今天小生就卖你一个面子,你也快些走,我不为难你。”
元一昭不接话:“你是陈独翁?”
“不是。”
“那就来吧。”
元一昭不与他废话,猛地冲了过去,一枪直取对方心口!何吾欢也欺身而上配合他一起攻击。那杀手后撤几步,冲过来几十个杀手与他二人缠斗,皆是买命山庄精锐!何吾欢一剑捅死一个,立刻又有几个扑上来,人海战术永远是有用的,纵使他武艺高强,不是顶流,面对这么多人也束手无策。
那杀手叹道:“那元阁主的命也一并留下吧,小生人称折叶手,讨教了。”
何吾欢皱眉:“什么野兽?”
“折叶手李丞息,小心他的飞镖!”元一昭心下一沉。
话音未落就有一枚飞镖袭来,元一昭拼尽全力闪避还是被划破衣衫。
折叶手李丞息,飞镖使得是天下第一,攀花折叶一草一木均可伤人。
“李丞息!你也拜入买命山庄门下了?”元一昭大声问道。
“小生总要吃饭的,元阁主莫要挣扎了。”李丞息又是一镖飞去。
这一镖刺在何吾欢左腿上,刺得极深,登时洇出鲜血,何吾欢咬咬牙拔了出来。
“人太多,逃!”
“逃不掉的,陈庄主派小生带一百人来取你性命,这都给你逃了小生还吃什么饭?”
“我想走还没人能拦住。”元一昭持枪一个横扫挥开一个口子,眨眼间便窜出几丈,何吾欢紧随其后为他断后。
李丞息掏出一把飞镖十指翻飞连射出去,他的诀窍无他,唯快。
正是这简单的快,登峰造极了,人便无法躲避,何吾欢袖中滑出一截银链,这链子在他手里灵活的就像有生命一般,瞬间缠上一个杀手的脖子将人扯过来挡住了飞镖。
“缠住我!”元一昭迅速把胳膊伸过去。
何吾欢来不及思索,猛甩链子死死缠住他,元一昭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咬咬牙将枪猛地一戳地面,借力飞起!
“挡住他的飞镖!”
元一昭一掌打向地面,振飞一片枯草,他随手抓了一把丢上空中,几步踏上去飞起几丈,大内第一轻功步法攀叶扶摇步岂是浪得虚名?!
李丞息面色一沉,连飞几枚飞镖急射而去,元一昭背上连中两枚,额上霎时冒出冷汗,攥紧何吾欢的手:“给我拔了,往天上扔,使劲儿扔!”
何吾欢心下不忍,用剑将随后几枚挑上了天,元一昭踏飞镖如同踏着阶梯一样,猛攀几步窜了出去,何吾欢轻功也是不俗,当即调动内力努力配合他的节奏!
二人将包围圈冲破一个口子,急速逃离。
“小生就不信他还真会飞不成?给我追!”李丞息怒道。
杀手们立刻听命穷追不舍。
元一昭眉头皱的死紧,一滴汗珠滑进了眼眶:“快,给我拔了递给我,听话。”
何吾欢只得狠下心给他拔去飞镖,他一身月白长衫,血迹洇开十分明显,何吾欢沉声道:“是我连累你了。”
“你这次可算是欠我人情了,”元一昭勉强笑笑,“往前有个山涧,我带你飞过去,他们追不来。”
“好。”
奔逃一阵后终于到了元一昭说的那处山涧,何吾欢无比震惊,与其说是山涧,倒不如说是一处裂谷,这边距离对面足有百丈宽,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能飞过去?!”
“能,再宽的我都飞过!”
元一昭咬咬牙,狠狠丢出那两枚飞镖,深吸一口气踏着崖边高高飞起,何吾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丞息远远看见气急败坏吼道:“疯了不成?当自己是鸟了?”
此时此刻,元一昭心中再无其他,只有面前的两枚飞镖和对面的山崖,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八年前,那时候,也是有一个人,紧紧握住他的手,带他飞过万丈高崖,飞离滚滚战火,抛下数千追兵,仿佛一切都被抛在脑后,仿佛经历的只是一场噩梦,仿佛已经脱离人世苦海飞上青天。
元一昭轻轻一踏第一枚飞镖,借力飞向第二枚,又是轻轻一踏,拖着个大活人还是轻盈的好似云中白鹤,直直飞向对面,李丞息急急追来,来不及思索,摸出一枚飞镖动用所有内力急射而去,直取元一昭后心口!
这枚飞镖在何吾欢眼中缓缓放大,时间仿佛都在此刻变慢了,他的眼睛看见了所有细微的变化,耳朵听见了锐利的的破风声,身体感知到了空气中所有的细小异动,他好似被梦魇住了,直直的伸出手,准确无误的握住了这枚飞镖又轻轻的丢了回去,这枚飞镖,狠狠刺进了李丞息腕里!李丞息凄厉的尖叫起来,半个手腕都划开了,鲜血顷刻染红衣衫,他知道,此时此刻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手算是废掉了一只。
元一昭稳稳落在了面前的山崖上,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何吾欢赶紧搀扶住他,对上他苍白的脸却是愣住了。
面前的人好似承受了无边的悲伤,已是泪流满面。
“阿昭?”
元一昭捂住脸痛苦的蜷缩了起来,跪坐在地上,额头抵着膝盖,蜷成了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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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指路西北(三)
杀手们过不来,李丞息又被废了一只手,他们再恨也没有办法了,一群人簇拥着李丞息急急忙忙医治去了,身后的嘈杂声渐渐远去。
即便已经春末夏初了,入夜的山间仍然阴凉,两个人都受了伤,不能再在这里一直晾着了,好在镖上没有毒,只是伤了皮肉。
元一昭背上的伤流了很多血,后背的衣服都被洇透了,何吾欢左腿也被扎得极深,倒是没伤到筋骨。
“你废他一只手,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元一昭缓了缓才扶着树站起来。
何吾欢连忙搀他:“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看谁命硬活到最后了。”
元一昭慢慢解开缠住他胳膊的银链:“你这链子倒是结实。”
何吾欢微微一翻手腕,这链子便自己松了,软趴趴滑了下来:“本来是我娘的陪嫁,小的时候被送进大内,老是想家,我娘就把这个给我了,我闲来无事就老喜欢把玩把玩,结果后来竟然琢磨出了门道,当武器使了。”
“千学不如一看,千看不如一练,倒也是个机缘,走吧,找个地方处理伤口。”
此处山涧寻常人过不来,山里没有路,怪石嶙峋草木横生,很不好走,二人互相搀扶走走停停,竟也发现了一个山洞。
“你进去坐着吧,我找些东西生火。”元一昭拍拍何吾欢。
“哪还用找,就这个吧。”何吾欢随手拔了棵歪脖子枯树。
“这地方倒是不缺柴火了。”元一昭苦笑。
这个山洞虽说不大,倒也干燥挡风,何吾欢寻了处平整的地方生上火,把外衣脱了铺在地上:“阿昭过来坐。”
“山中阴冷,衣服穿上吧。”
“有火,不妨事。”
何吾欢拉着他坐下,伸手去脱他上衣,元一昭后背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皮肉翻着,看得触目惊心的,他本就皮肤白,火光打上去更是衬得莹莹如玉,何吾欢撕了一片衣服轻轻给他擦拭沾了满背的血,心中五味杂陈:“我们相识又不久,何苦为我受这种罪?”
“这算什么罪,我不管你,你丢的是命,孰轻孰重?”元一昭轻笑。
“阿昭几次三番救我于水火,莫不是上天赐我的贵人?”
“我隐居山中,没什么朋友,所以每一个都弥足珍贵。”元一昭情真意切道。
“……明日我们就想法子离开这里。”何吾欢心中发热,不知如何表达。
“好,来时被人追杀才飞了过来,不过不能冒险原路返回了,我现在身上开始发抖了。”
二人刚才身体和精神一直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现在骤然松懈了,肌肉开始不受控制的痉挛,此时再回想刚才种种,皆是有些后怕。
客栈——
郁一闲猛然惊醒,心脏怦怦跳着,喘了几口粗气,扭头看去,身边云笙灵睡得正香,自由奔放的流着口水。
郁一闲搓把脸定了定神,披衣来到窗前,月色皎洁星影稀疏,守夜的阁卫从屋顶探出头看他:“外阁主有何吩咐?”
“……没事,我梦见师父了。”
“老阁主?”
“嗯,我梦见他和我说,要是师兄死了,就埋在后山。”
阁卫心情复杂:“这样啊……”
老阁主还没死就能托梦了?这是什么特殊技能?还梦见阁主要死,这怕不是要篡位。
不行,得马上给阁主写密报告状!毕竟我们可是阁主忠心的走狗!
次日——
何吾欢缓缓睁眼,眼前是明媚的阳光穿林而过洒在洞口,鼻尖萦绕着青草溪流树木的芬芳,耳边是鸟语虫鸣小溪流水欣欣向荣,如此美景当前,腿上的剧痛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昨夜发生了什么。
何吾欢扭头看了看里面,元一昭还没醒,不知是睡了还是昏过去了,蜷成一团窝在那边,衣服皱皱巴巴的盖在身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心中突然就想起了,昨天飞过山崖后那张泪流满面的脸。
他晓得元一昭是个坚韧的人,定然不会因追杀而落泪。
那他是……在为什么而流泪?
何吾欢一瘸一拐的走过去,仔细端详着他,元一昭面容清秀俊逸,温和柔软,睡着了越发沉静,应该是更像母亲吧。他看见的元一昭,与传说中的陵昭太子大不相同,陵昭太子像是巍峨高山,挺拔、险峻,元一昭则像一潭湖水,平静、深沉。
好似受了什么蛊惑,何吾欢怔怔盯了他好久,缓缓伸出手想摸摸他的眼睛,迟疑片刻还是收回去慢慢握紧。
昨夜丢回去那枚飞镖时,身体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何吾欢隐隐中有种感觉,这便是跨入顶流的一个契机!
他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凝神感受身边的一切,却是再也把握不住那种感觉了。
元一昭睁眼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轻手轻脚的爬起来走到洞口边坐下,不去打扰他。
阳光和煦,打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清风拂面带了丝山涧的水汽,他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口靠在身后石壁上,仰面望着天,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经此一役,何吾欢这个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可以为他所用了。
何吾欢是大内第一高手,在大内拥有极高的声望,这份力量是他不可估测的,而且他还是老元帅的独子,和他紧紧绑在一起才能使老元帅多方考虑,三思而后行。
不枉他苦心孤诣豁上性命策划了此次暗杀,换来何吾欢的一片真心相对,也是值了。
只是没想到何吾欢还能反手废了李丞息的手,不知道左花花能不能治好。
日头看久了也不觉得刺眼了,元一昭神情恍惚,慢慢的慢慢的扯动嘴角,带出一抹惨笑。
那日,查到是皇上要杀何吾欢后,元一昭震惊之余思索片刻,马上令书生再补一单,仔细谋划后结合地形布了这么一个局,旷野、破庙、山涧,皆是深思熟虑后的手笔。为求天衣无缝,这一切都是秘密策划的,杀手均不知晓,凌威和大部分阁卫也被支开,百丈山涧生生横越,稍有不慎便是要真的埋骨于此。
这一切,都是为了现在,为了何吾欢的毫无保留。
他知道,他做到了。
“阿昭。”
“嗯?”
元一昭回过头看他,盯久了太阳再看别的地方看不清晰了,只觉黑暗中缓缓晃出来一个人影。
“早。”何吾欢声音温柔。
“早。”元一昭回以微笑。
“不知道凌威他们能不能找过来。”
“会的。”元一昭闭上眼睛浅笑。
“这么肯定?”
“一定会的,李丞息放走的那几个,不是傻子。”
上京皇宫——
面前的女人雍容华贵优雅端庄,头上戴着的珠翠正是昨日西南进贡的,岳未深深知不该看的不能乱看,老老实实的垂着头。
“你是说,何吾欢说他要回家?”
“回太后娘娘,是的。”
聂氏手里捏着把镶金嵌玉的小剪刀,仔仔细细的修剪着面前的月季:“皇上怎么说?”
“陛下说不用管他了。”
“哦?这可不像他的作风。”聂氏把修剪下来的枝叶放在一边,立刻有宫女小心翼翼取过来放在托盘上。
“娘娘,可要派人把他……”岳未深请示道。
“不必了,哀家老了,这些事皇上做主就行了。”聂氏叹了口气。
岳未深连忙跪下:“太后娘娘凤体安康,不见老态!”
聂氏浅笑:“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
“谢娘娘!”
“我听说这何吾欢,可是遇上贵人了?”聂氏摆弄着花,状若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岳未深背后起了一层薄汗,此事他刚禀报完陛下,太后这边就有了消息,可见其能力之大手眼通天,皇上身边亦有眼线。
“启禀娘娘,何吾欢与四海阁的阁主元一昭攀上了交情。只是不知为何,这位阁主使得是大内的武功,而且极为老练,是个高手!”
“没听说大内出了个姓元的高手啊,使的什么兵器?”
“枪法绝妙。”
聂氏手一顿。
“轻功更是上乘,看身法是大内顶尖的攀叶扶摇步。”
聂氏手一抖,剪下来一朵花,这花开得好,娇娇嫩嫩的,她叹了口气:“可惜这花了,赏给岳统领吧。”
“微臣谢太后娘娘赏赐!”岳未深赶忙跪下谢恩。
宫女将花递给他,岳未深双手接下。
聂氏满意的笑了笑:“岳统领向来礼数周全,那何吾欢太过放肆,哀家不喜欢。”
岳未深垂着头不敢搭话。
“你先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唉,在哀家面前不用微臣微臣的,后宫不可干政,哀家叫你来只是想听你说说坊间趣事罢了,哪里来的臣不臣?”
“是!”岳未深惊出一身冷汗。
待岳未深走后,聂氏缓缓放下了小剪刀,捧着花问道:“使枪的高手,还会攀叶扶摇,是谁呢?你知道吗?”
花又如何能回答她?
“唉?哀家想起一个人,和他很像,不过那个人死的好惨啊,婢子把他的脑袋端过来时,吓得哀家这心呐,扑通扑通直跳。哀家怕他把头接上,就又活了,还特地把他的脑袋……”
周围宫女太监们都把头埋得低低的,一个个噤若寒蝉。
聂氏沉默良久后缓缓起身,立刻有宫女上前搀扶。
“哀家思念先皇了,去正元宫瞧瞧吧。”
“诺。”
鹤鸣山——
书生坐在半山腰的凉亭中,身边围绕着几十只白鹤,争抢他手中的鸟食。这凉亭依山势而建,极险,亭子三面临着深渊,连个护栏都没有,稍有不慎就被风刮下去了,平时只有他和阁主愿意来小坐对酌。
再便是这些阁中散养的白鹤了。
“别抢了别抢了,少吃点吧!你看你们一个个胖的,还能飞起来吗?”书生嫌弃道。
他身边那只冷艳的瞪了他一眼,抬脚便踹!
“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啊!上次左花花看着你们,馋的眼冒绿光了都!”
书生苦口婆心的说教,这些白鹤是一句也没听见,还是凶残的撕扯着他,书生忍无可忍,一个个揪起来往下扔,白鹤们被丢下山崖,很快便一个翻身重新飞起来,绕着山间悠闲的飞翔。
算算日子也到了该开启闻风阁的时候了。
书生整了整衣服,掏出一支小巧鸟笛吹了下,随着悠扬笛声响起,原本静谧的山谷突然便闹腾起来,无数只鸟儿冲天而起,霎时间百啭千声遮天蔽日,极为壮观。
“去吧!”书生变了个调子又吹一声,鸟儿们扑啦啦四散飞去,不多时,山中又重回静谧。
“养鸟千日用鸟一时啊。”书生叹道。
山涧——
何吾欢捡了个树杈子细细削去木刺。
“我的枪给你当拐拄?”元一昭打趣道。
“你不心疼的话也不是不行。”何吾欢试了试树杈长度,正合适。
“歇着吧,过不了多久阁卫们就寻过来了。”
“我看见那边有野果子,先摘点给你垫垫肚子。”
“小心着点,这没人的山里最容易生些蛇虫鼠蚁了。”
“乌鸦嘴。”
何吾欢拄着拐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元一昭流了太多血,现在还是很虚弱,脑袋昏昏沉沉,漫无目的盯着远方,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陵昭……”
谁在呼唤?
“陵昭……”
“陵昭……过来……”
元一昭努力睁开眼,眼前建筑恢宏大气,琉璃做的瓦朱砂色的墙,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每个细节都足见匠心,正是那云雾缭绕的正元宫,他知道,这又是梦境。
“陵昭。”呼唤声慢慢清晰起来,元一昭循声望去,有两个面容极为相似的妇人坐在一起,其中一个锦衣玉带珠围翠绕,另一个白衣飘飘淡雅出尘,不同的气质同样的倾国倾城。
元一昭忍不住脱口而出:“母亲……”
喊声与一道童声重合,不知从哪跑出来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这娃娃的相貌与元一昭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娃娃扑到华贵夫人怀里撒娇:“母亲,老师夸我了!”
华贵妇人笑眯眯的摸摸他的头,白衣妇人也赞许的看着他。
元一昭痴痴地望着他们,不敢出声。
两个妇人却突然齐齐看向他的位置。
“过来……”
“过来……”
“让娘亲看看你……”
“你长大了……”
“快些过来……”
元一昭脚步不受控制的向她们走去,一步,又一步……
两位妇人慈爱的看着他,对他伸出了手,元一昭加快脚步走向她们,却见她们身后的建筑轰的升腾起了熊熊烈火!火舌吞没着一切,柱子断裂墙垣倒塌,瓦片一片片的掉下来碎裂开,两个妇人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向大火,元一昭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慢慢消失,头顶传来“咔嚓”的断裂声,一根着火的柱子砸了下来,背上一阵剧痛!
元一昭猛地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后背的痛感如此真实,原来是不小心压到伤口了。
他像一条在陆地上濒死的鱼,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肺里火烧火燎,头昏眼花动弹不得。
何吾欢回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惊得拐都不要了,三步并作两步扑了过来,小心翼翼抱起他:“阿昭?你怎么了?”
怀里的人面红耳赤,身体滚烫,何吾欢和他顶了顶额头,确定他是发烧了。
当下也顾不了许多了,何吾欢背起元一昭,拄着他的枪,踉踉跄跄的寻觅出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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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指路西北(四)
元一昭睁开眼时已经趴在床上了,伤口也妥善包扎过,眼睛四处扫了扫,这里应该是某处客栈,心里松了一口气。
那日做了个梦,醒来便头昏眼花动弹不得了,再接下来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清楚了。
何吾欢正坐在桌边擦剑,看那神态自若的架势应该是在他房里待了许久了,元一昭头脑发懵,不是很明白这算怎么回事。
“何兄怎么在我房里擦剑?”
何吾欢见他醒过来了,连忙把剑往桌上一搁,三步并作两步坐了过来:“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给我一杯吧……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背着你下山,遇见了来找你的阁卫,便跟着他们走了,我们现在在金潭县了。”何吾欢轻描淡写,对于其中种种艰辛闭口不提,下山之路何其艰险,他腿受了伤,还背着一个大活人,在没有路的山涧中边走边劈开拦路的杂草荆棘,硬生生劈出了他二人的一线生机。
“你的腿……”元一昭瞧了瞧他欲言又止。
“处理过了,没伤到筋骨,很快就能痊愈,”何吾欢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退烧了,昨天你高烧不退,一直抱着我不撒手。”
元一昭冷静反驳:“不可能。”
何吾欢眼睛里有光闪烁,似笑非笑的拉下来领子,精致的锁骨上几道红印子赫然出现:“你挠的。”
元一昭神态自若,耳朵却微微发红:“谁看见了?你不要信口开河。”
“阁卫们都看见了。”何吾欢拉好衣服作势要喊人。
元一昭连忙按下他,微窘道:“昨日多有冒犯·,还望何兄海涵。”
“客气客气,”何吾欢捉弄完他心满意足,“我去喊左长老来给你看看。”
“左花花在这里?”元一昭意外。
“你亲自问她吧。”
何吾欢扶着床柱缓缓起身,一瘸一拐走出去,不多时左花花便抱着孩子进来了。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衣服,圆脸圆鼻头圆眼睛,看着分外喜庆,怀里孩子难得清醒着。
“不是让你跟着臭小子一起回阁里吗?”
左花花眨眨眼:“我还没坐下你就开始撵人,是不是过分了?”
怀里孩子挣扎着凑过去,伸手抓住元一昭的手腕凝神摸了一会儿:“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失血有点多,这两天多补补。”
“好,你还没说你怎么来了。”元一昭示意她坐下。
“陈独翁带着李丞息来找我了,手腕伤的很严重,说是暗杀何吾欢的时候伤的,四海阁不能不管。”左花花眼中透露出好奇。
“治的了吗?”元一昭心里一紧。
“治的了,小菜一碟,”左花花歪歪头看着他,“不过什么叫四海阁不能不管?”
“你别管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要说。”元一昭叮嘱道。
孩子面无表情的答道:“我们不是爱说三道四的人。”
“我相信你们。”
左花花靠了过来坐在床沿上:“我想和你一起去西北。”
“此行凶险,又不是游玩,你去做什么?”
“打副本哪有不带奶的?”左花花睁大眼一脸无辜。
元一昭费解:“打什么?什么奶?”
“你听错了,我说此行凶险,我有用。”
见她执意要跟,元一昭也不再阻拦了:“何吾欢之前被岳未深打出的内伤,也拖了有段时间了,你们去给他看看,尽快治好。”
“好说好说,药草到位就行。”左花花答应的爽快。
对自家长老知根知底的元一昭可不会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可有难寻的药草?”
“有,有一味临泽菩提子,不好找。”
元一昭心中默念了几遍,问道:“别的还有吗?”
“别的虽说也是珍稀品种,但是鹤鸣山脉最不缺的就是草药,咱自己家里都有。”左花花骄傲道。
“再富裕也供不起你天天人参炖鸡。”元一昭又回想起了她天天漫山遍野挖草药的日子。
“我没有那么败家,都是书生,婆婆妈妈娘们儿唧唧的,到处嚼舌根,胡说八道。”左花花忍不住为自己开脱道。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吩咐下去,让阁卫们多打听着点那个临泽菩提子。”元一昭挥挥手。
“好。”左花花抱着孩子起身离去。
左花花走后,元一昭挣扎着爬起来穿好衣服,后背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疼痛难忍,他扶着床板缓了缓,等难熬的疼痛稍微轻点了,才穿鞋下地,从包袱中取出地图铺在桌上仔细查看。
金潭县……元一昭沉思了一会儿,对外面说了句:“叫何吾欢来一趟。”
“来了来了!”何吾欢推门而入。
“……你怎么在门外?”元一昭没料到此人居然就蹲在自己门口,狐疑问道。
“今天我当班。”何吾欢笑眯眯道。
“你当什么班,哪有长老当班的,过来看看这个。”元一昭冲他勾勾手指,指向地图某处。
“什么什么?”何吾欢凑上去仔细端详,这份地图画的极其精细,甚至连些标志性建筑都画的栩栩如生。
“这是金潭县的地图,这个点,是四海阁的情报点,我们可以从那里,获取最新的情报。”
何吾欢摸摸下巴:“所以?”
“闻风阁向来是书生掌管的,我只知道这是这里是一个点,没去过。”
“咱们去看看?”
“正有此意。”
何吾欢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得阳光灿烂,元一昭看着,心里莫名的一阵发毛。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发毛的原因了,何吾欢不知从哪找了架轮椅,坚持让元一昭推着他走,死活不肯下地,走在路上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一堆人冲着他们指指点点的,元一昭恨不能给他当场掀翻在地。
“我是伤患!不能劳累过度的!”何吾欢振振有词。
“我也是伤患。”
“就是怕你走不稳,才让你推轮椅的,还能扶着点别摔了。”
“歪理一堆。”元一昭无奈的摇摇头。
“啊!阿昭你看!转糖人的!”何吾欢像个刚进城的毛头小子,看什么都有意思。
元一昭实在是受不了他这个古怪脾气,买了个最大的让他举着,比脸还大的一头猪真是富贵的很!
“你说我们要不要对个暗号什么的?”何吾欢随便舔了两口又开始发散思维。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元一昭忍无可忍,随手抓了个路边摊的包子就往他嘴里塞,何吾欢唔唔半天说不出话,索性捧着包子像模像样吃起来了。
阁卫们欢欢乐乐的跟后边付钱,顺便也买了点零嘴抱着吃。
“何长老真是厉害啊!”
“一物降一物嘛!”
“感觉阁主都开朗了不少!”
“说不定一高兴就给我们涨月钱了!”
“真是个好人啊!”
何吾欢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不知不觉攒了这么多张好人卡了吧。
“到了。”元一昭停在一个铺子前。
“……你确定?”何吾欢看了又看,忍不住质疑道。
“就是这里。”
这是一家,棺材铺子。铺子坐落于巷子深处,漆黑的大门紧闭着,铜环上锈迹斑驳,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檐上吊着两个白寥寥的纸灯笼,牌匾上赫然五个大字——老张棺材铺。
“要不然我们在外面等你?”何吾欢兴致勃勃提议。
元一昭面不改色的微笑道:“一起吧,把你个伤患丢在外面,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呢。”
“阿昭推我也推累了,还是自己进去休息会儿吧。”
“我身体健康得很,不用到棺材铺里休息。”
“我突然想起来凌威被我落客栈里了,我还是回去取一下吧!”何吾欢挣扎着要爬起来。
元一昭按着肩膀给他按回去:“少逼逼,进去!”
元一昭推门而入,一股子阴冷的气息伴随着丝丝的香灰味瞬间扑面而来,这里面是个不小的铺子,左右都摆着大货架,上面堆了些纸扎和寿衣,正对面是个柜台,一个瘦小的老头子正窝在后面仔仔细细的折元宝。
老头子手里活计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头也不抬的问道:“客官有什么需要的?”
元一昭大步向前,抽了何吾欢腰间的令牌往桌子上一放:“前辈请看。”
老头子放下折了一半的金元宝,小心翼翼的捧起令牌仔细研究了一下,点了点头,抬手一挥大门便砰的一声关紧了,可见其内力深厚,何吾欢眼前一亮,扒拉着轮椅凑了上去:“比划比划?”
“跟谁都好比划比划!”阁主大人恨铁不成钢的敲了他一下。
老头子手上一顿,掀起眼皮看了看他的腿:“残废还能有此心性,属实令人敬佩。”
“我不是……”何吾欢一噎,开口试图辩解。
“莫管他,我有事要问。”元一昭敲了敲桌子打断他。
老头子从桌下萝筐里摸摸索索掏出来一块破木板,头也不抬的拍在了桌上,二人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十两一问!
何吾欢难以置信的指着那个牌子:“你你你,你还要收钱?”
“要,”老头波澜不惊的掏出毛笔在一旁的草纸上划了一笔,“第二个问题呢?”
元一昭连忙按住何吾欢:“你可闭嘴吧,舔你的糖人去!”
何吾欢伸出十个手指,看看老头,再看看他,无声的呐喊,十两啊那是!
“咳咳……前辈,第二个问题是,宫中可有针对我的异动?”元一昭强行扯回话题。
“岳未深跟皇上和太后说了你的事情,皇上那边没有动静,太后放了一批私养的亲卫杀手来取你性命了。”
“太后派来的私养亲卫有多少人,什么水平,什么时候到?”
“五十五人,五位一流高手一位顶尖高手,大约八日后可以在常岭截杀你。”
“那一位顶尖,是谁?”
老头摇摇头:“不得而知。”
“书生可有口信与我?”
“东家说,就知道你会问有没有口信,没有,哈哈,白折十两银子。”老头子面无表情转述道。
何吾欢惊怒,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老头:“这也行?!”
元一昭摸出一张八十两的银票放在桌上:“最后一个问题,他还有什么东西给我吗?书信、令牌、或是什么信物?”
老头子点点头,从桌底摸出一封书信,推了过去。
元一昭接过来放入怀中,转身离去,何吾欢连忙扒拉着轮椅跟上去:“别自己走啊!这里还有个伤患!”
“这位残废的少侠。”老头开口唤住他。
“我不是残废!”何吾欢急急辩解。
“东家有东西给你。”
“给我?他知道我是谁吗就给我?”
老头不答话,又从桌底摸出来一个小匣子:“承惠十两纹银。”
“我能不要吗?”
“能。”
元一昭好笑道:“拿着吧,书生的东西也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
何吾欢极其不愿的掏出十两银子推了过去,拿起了盒子扒拉着轮椅去追元一昭,元一昭看他这副样子实在是费解,究竟为什么非得坐那个破轮椅,又笨又憨还不方便,站起来跛着走都没那么慢!
看他扒拉的辛苦,又带着一丝丝狼狈,元一昭只得如他所愿再次推着他前行,何吾欢侧头轻声道:“我不是穷啊我跟你说,我家底都在上京呢,现在不省着点不行啊!”
“知道了知道了,咱们迟早要去上京的,到时候都给你整回来。”
何吾欢端详着手中的匣子,就是个普通的匣子,比手大一点,虚扣着,连个锁都没有。
“回去再开。”元一昭叮嘱。
“我又不是傻!”
“那你站起来走路。”
“不行,我是伤患。”
“……”
回到客栈何吾欢跟着元一昭回了房,刚关好门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匣子,里面是厚厚一摞银票和一封书信,何吾欢震惊的取出那厚厚一摞银票:“他要干嘛?我卖艺不卖身啊!”
“看信就知道了。”
何吾欢疯狂摇头:“我就是个杀猪的我不识字啊!”
元一昭好笑:“快看。”
何吾欢把匣子往桌上一扔,小心翼翼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吾欢兄,久仰大名,在下四海阁长老书生,近日听闻吾欢兄遭遇甚是痛惜,想必流浪许久已是囊中羞涩,在下特地去卫驰房中偷他银票三千两,赠与吾欢兄聊表心意!
何吾欢心情复杂:“他说他偷的卫驰的。”
“拿着吧,唬你的。”元一昭笑道。
“真的?”何吾欢不是很信。
“他就是爱唬人,卫驰的钱恨不能镶了石头里沉到湖底,哪能那么轻易给他找到?”元一昭把银票塞回匣子里,放在他腿上。
“平白无故收人钱财,拿人手软啊。”何吾欢叹道。
“那你便帮他做件事吧。”
“什么?”
元一昭为他倒了杯茶,眸中是运筹帷幄的小得意:“今晚,再去一趟棺材铺子。”
何吾欢不明所以:“那个老头有问题?”
“老头是没问题,但是有人要找他麻烦了。”
“谁?谁要找他麻烦?”何吾欢忍不住凑近了些。
“这就要问你了。”元一昭盯着他的眼睛。
“问我?什么意思?”何吾欢稀里糊涂。
“你还记不记得那二位女子,之前跟着你一起完成任务,假扮婆楼教的红衣女子和白衣女子。”
“记得,她们是我在大内时的同僚,她们两个……怎么了吗?”何吾欢眉头微皱。
元一昭看他神色自然不似作假,微微一笑道:“我的人查到,她们二人还在一直跟着你。”
“跟着我?跟着我做什么?怎么跟?我们连山涧都跳过来了还没甩掉?”
“怕是有些手段,不过这就要问她们了。”
“你是说,她们今晚会去找那个老头的麻烦?”
“也许吧,咱们刚走,她们两个就去踩点了,不过没有行动,想来是想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再下手了。”
“行……书生给你的信里写了什么?”
元一昭从怀里掏出信件,撕开仔仔细细读了一遍,丢给了何吾欢,何吾欢粗略扫了扫,上面是几个眼熟的名字:“这些是皇宫里所有的顶尖高手。”
“对,就是不知八天后在常岭截杀我们的,会是哪一位了。”
第13章 指路西北(五)
常岭,是从金潭县前往西北的必经之处,此地地势险要,要想穿过此处有二十余里蜿蜒山路要走,是个截杀的好地方。
元一昭对着地图琢磨了许久,抬头看向何吾欢:“太后会派谁来,你有没有猜测?”
何吾欢摇头:“不好说,谁都有可能。”
元一昭盯着何吾欢瞧了一会儿,心里实在是想不通:“既然皇宫里有五位顶尖,那你是怎么混到大内第一高手的?”
何吾欢摸摸下巴:“我说靠脸你信吗?”
元一昭明目张胆的瞄了瞄他下半身:“诱惑了哪个娘娘?”
“为什么不能是大人?”何吾欢托腮问道。
“诱惑了哪个大人?”元一昭从善如流。
何吾欢抱着膀子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解释道:“顶尖高手凤毛麟角,放到哪里不是一方巨擘?整个皇室费心尽力才供养了五个,哪舍得放到大内跑腿打闲工?”
“哪些是太后的人,有没有眉目?”
何吾欢探过头去瞄了眼那张纸,指向一个名字:“喏,这个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不过太后娘娘多疑又惜命,生怕有贼人暗害自己,恨不得天天把这个大宫女拴在腰上,肯定不敢放她来。”
元一昭点点头:“那便排除了一个。”
何吾欢思索片刻,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另一条路线:“知道他们计划了我们绕路不就行了,稍微远点就是了。”
元一昭摇头:“不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次能弄到消息,下次可就不一定了,得趁着这次有防备,想办法折他们一个顶流高手。”
何吾欢心下一惊,顶流高手可不是什么萝卜白菜说切就切,天下之大能人辈出,宗门的高手、世家的精英、隐世的高人、洒脱的游侠,风流人物数不胜数,但顶流高手来来回回也就那十几个,哪个没有翻手云覆手雨的能耐?
“嘶——听你这意思,还是想搞死那个顶流高手?别光说那个顶流高手,就那五个一流也够难缠了。”
“阿闲的人能搞定。”元一昭肯定道。
“阿昭说行那就行。”何吾欢笑眯眯的托着腮看他。
郁一闲的人他试探过,个个都是狠人,反正他们人多,拖住五个一流高手也不是不行。
元一昭随手抓了个杯子摩挲着,面上愁云不展:“要是知道究竟是谁,使得何种武功,也好有针对的准备准备啊。”
何吾欢想起上次跳山涧之时,生死关头他所把握住的那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五感敏锐洞察四野,他有种直觉,那或许就是迈入顶流的契机,只要能再次体会一番……
“你我联手,或可一战。”何吾欢说道。
“不行,全盛时期或许还有得一拼,但是现在我们都有伤,你内伤又还没好……对了,说起你那个内伤,左花花能治,但是缺一味药材,叫做临泽菩提子,你自己也多关注着些。”
“好。”何吾欢扬眉,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元一昭死死盯住地图,恨不得硬生生穿进里面好好亲眼看看常岭的地形地势。
门外传来左花花的声音:“小何在不在?”
何吾欢有些意外的指了指自己:“她这是叫我?”
元一昭过去把门打开,左花花一手抱娃一手端药站在门口:“让他先喝着,不能根治,但能缓解。”
元一昭眼前一亮灵光一闪,一把把她拽了进来。
鹤鸣山——
韩长老最近安逸的很,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两个小祖宗不在阁里,没人能管他这个长老了,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还发展了养鸟的新爱好,工作堆了一桌也没在意。
这日又是到了晌午饭快做好了才起床,他草草梳洗,随意的穿了件破袍子就出门遛鸟去了。
这小路平日里清净得很,没什么人走这里,今天这一路上却见丫鬟婢子仆役们来来回回穿梭个不停,格外勤恳的洒扫着,韩长老怕惊扰自己名贵的鸟,换了个方向去了,哪料这边也是相同光景。
“今天大扫除不成?”韩长老挠了挠蓬乱的头发一头雾水。
“睡傻了不成?”书生拿扇子从后面敲了他一下。
韩长老回头一看,书生今天一反常态,平日里那些装模作样的素色长袍不见了,换了一身锦衣华服绫罗绸缎,甚至还用金线绣满了仙鹤,他手里拿的扇子金光闪闪贵气逼人,坠了个拳头大的扇坠,整个人风骚的不像话。
“你怎么穿这个样子?”韩长老狗眼都要被闪瞎了。
书生薅起他的破袍子气到颤抖:“我还想问你呢,你这穿的什么?丐帮八袋长老淘汰下来的工作服?”
“比你一身寿衣好看!”韩长老夺回袍角。
书生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瞪大双眼又敲了他一下:“胡言乱语!”
“你的扇子就是拿来敲人的?”韩长老愤愤不平的摸了摸头。
“文人的扇子自然不只是敲人的。”书生潇洒的开扇,上面苍劲有力两个大字——欢迎!
“欢迎什么?”
“欢迎外阁主携夫人回阁啊。”
韩长老声音提高八度:“谁?!”
书生嫌弃的退后三步,揉了揉快被镇聋的耳朵:“外阁主今天就回来了,昨天早上开例会的时候不是说了吗?”
韩长老心虚的不敢言语,他已经翘了好几天例会了,哪知道天天说了些什么。
书生拿扇子虚指了指他的鸡窝头:“第一次见夫人,你就准备这样去?”
“夫夫夫、夫人?!”韩长老五雷轰顶。
“你可别是真傻了啊,左长老不在阁里可没人给你医治!”
“哪来的夫人?什么时候成的亲?我怎么不知道?”韩长老开始怀疑自己不止睡过了例会,还睡过了别的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如今阁主尚未娶亲,那外阁主带回来的这个夫人,可是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万一她要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提出要接手四海阁的内务,那自己岂不是失业在即?!
书生皱着眉盘问:“昨天例会你是不是没去?”
“我、我身体不适,没有参加。”韩长老梗着脖子胡乱编了个理由。
书生将信将疑,倒也没继续找他麻烦:“快去好好梳梳头,穿件像样的衣服,别让夫人以为嫁入了丐帮,外阁主砍你我可不拦着。”
韩长老把鸟笼子往他怀里一塞,头也不回的往回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何吾欢和元一昭穿好了夜行衣埋伏在棺材铺子附近。
“你的腿现在又没事了?”元一昭戳戳他大腿。
“你一说又疼了,哎哟哎哟站不稳了,要不然阿昭抱着我吧,体谅体谅伤患嘛!”何吾欢耍着无赖靠在元一昭身上。
元一昭奋力地把他往外推:“我也是伤患。”
何吾欢笑嘻嘻:“阿昭伤的是背,我又不用你背,你把我抱在前面就行了。”
“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讹人了。”
“你喜欢我之前端着的样子?”
元一昭无语凝噎,之前也没见你怎么端着啊。
但是也不是坏事,何吾欢越信任他,他的胜算就越大。即便将来事情败露,也不至于与他生死相搏。
只是不知这段欺骗换来的感情还能维持多久。
两个人静静的等着,今夜的月光明亮皎洁,放眼望去街道巷陌清清楚楚,他们二人躲在一处阴影里,何吾欢渐渐觉得无聊了,索性闭上眼睛靠着元一昭假寐,直到子夜时分,何吾欢突然微微侧头,睁开眼睛看向西边:“来了。”
元一昭凝神细细分辨,一会儿后才察觉到细微的异动。
两个人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棺材铺子。
惨白的月光下,两个纸灯笼衬得棺材铺子越发阴森,一阵小风吹的灯笼来回晃动,门口闪出来了两个窈窕的身影,看身形正是之前的两位女子。
元一昭做了个抓的手势,何吾欢随手捡了两个小石子急射而去,那二位女子机警的闪开,何吾欢趁机窜过去一左一右封了穴道。
“莫动!”何吾欢低吼。
两个女子慌乱中见是他,对视一眼便不再反抗了。
一阵阴风吹过,铺子里传来了诡异的吱嘎吱嘎声,元一昭看着两个白寥寥的纸灯笼心里瘆得慌,匆匆带她们回了客栈。
何吾欢把她们拎到一个空房间,劈头盖脸就一通质问:“清泓霓泓,你们跟着我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大内?谁派你们来的?你们有什么目的?”
霓泓,也就是之前那个红衣女子,可怜巴巴说道:“公子,任务没完成,我们不敢回去。”
何吾欢戳戳她脑门子:“那你们怎么跟着我的?”
清泓也有样学样,可怜巴巴说道:“我们哪有本事跟着公子,我们是跟着凌大人的。”
怪不得跳山涧都没甩开人,原来一直跟着凌威,元一昭心想。
“你们回去吧,别跟着我了,我此去西北,开弓没有回头箭。”何吾欢好言相劝。
元一昭倚在门板上冷眼旁观,这两个女子不对劲,皇上下令追杀何吾欢,与何吾欢一起完成任务的她们无疑是最佳人选。假扮婆楼教的任务失败了也不来联系何吾欢,偷偷摸摸跟了那么久,此时跑来演死心塌地的戏码,未免过于做作了些。
“公子,我们不能回大内了,我们要跟随您一起去西北!”霓泓迫切说道。
何吾欢头疼道:“别!同僚一场,我不难为你们,不回大内也可以,你们爱去哪去哪,再跟我别怪我不客气!”
清泓咬了咬牙,纠结片刻终于开口:“公子,我们是元帅的眼睛。”
元一昭与何吾欢同时愣住。
元帅的眼睛,何北巽的人,她们是何北巽安插到大内的眼线?
元一昭敲敲窗框:“去查。”
屋顶传来轻微响动,立刻便有阁卫离开了。
何吾欢难以置信:“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
“你都能知道那就不叫眼线了。”元一昭说道。
“你们卧底那么多年了,就这么放弃了?”何吾欢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霓泓老老实实答道:“您自幼入了大内,名义上是先皇恩重,刻意培养您,实则是质子,是先皇牵制老元帅的筹码,老元帅纵然不舍,也没有办法,只得安排我二人密切关注您。”
清泓接到:“我们的任务本就是暗中保护您,离开大内怎么会是放弃任务呢?”
“如今皇上追杀他,所以你们一直跟着他是暗中保护?”元一昭问。
“正是。”清泓霓泓齐声说道。
元一昭继续盘问:“今日夜间去棺材铺是想干什么?”
“您二位今日停留许久,那里应该不是普通的铺子,我们便想去调查一番。”
“为什么先前不直说你们是老元帅的人?”
清泓霓泓对视一眼欲言又止,好半晌才支支吾吾道:“元帅知道公子对他心有怨恨,不让我们轻易暴露身份,恐、恐公子心生嫌隙……”
“这可不多此一举嘛,公子我向来心宽得很,跟自家老爹生什么嫌隙?”何吾欢故作轻松的笑道。
清泓解释:“元帅一直都在密切关注您。”
何吾欢心乱如麻,幼时只觉父亲狠心,将他放在大内不管不顾,如今看来实是无奈之举,自家老爹掌握兵权驻扎一方,不和他过于亲密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在大内习武的日子,别人都道他是元帅之子,先皇看重,天纵贵胄前途无量,为了不辜负这些个虚名,他只能更加的努力,更加的优秀,一遍遍的压榨着潜力,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小时候也恨过怨过,后来慢慢长大,便也释怀了。
入大内虽是苦了些,但日后必定是皇上心腹,前途无忧,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只是没想到,居然还会有今天。
何吾欢郑重问道:“老头子真的造反了?”
霓泓深深的看了眼元一昭,元一昭识趣的起身准备离开,何吾欢连忙拉住他:“阿昭不是外人,你们说就是了。”
霓泓犹豫了一下:“公子,事关重大……”
何吾欢摆摆手:“老头子造反还是他告诉我的,你们瞒他也没用!”
霓虹这才说道:“老元帅不是造反,是要清国贼,为先皇报仇。”
“为先皇报仇?”元一昭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八年前的事果然另有隐情?”何吾欢默默的用手掌覆住了元一昭的拳头。
“八年前所有的事情,都是皇后娘娘的手笔,宰相大人通夷,也是莫须有的罪名,她设计逼宫,害死了先皇,火烧正元宫,将罪名推到了宰相身上,又暗杀了陵昭太子,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扶她的儿子上位,好让聂氏一族把控政权、权倾朝野。”霓泓说道。
“宰相一死,死无对证。”元一昭声音微微颤抖。
追寻多年的真相,如今血淋淋的摊开在他面前,这一切虽然早有猜测,但是终于坐实心中又是另一番滋味。元一昭苦心孤诣多年,一步步走到今天,穷尽所有的力量经营着一个天大的骗局,为的就是如今能查清真相,有机会报仇雪恨,抚慰亲人的在天之灵。
感受到元一昭的不平静,何吾欢默默的握紧他的拳头,表达着自己的立场。
清泓接道:“这么大的阴谋岂是死一个宰相就能掩埋的?八年间,元帅已经彻查了此事,也搜集好了证据,如今就等一个时机了!”
“什么时机?”何吾欢凝眉。
“推翻一个皇帝何其不易,现在出兵,师出无名,天下人都会当是元帅造反,元帅怎么辩解都会是托词,元帅等的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时机,或许是聂氏夺权、或许是贪腐严重……”霓泓掰着指头一一列举。
“又或许,太子殿下没死呢?”元一昭笑道。
屋里的人齐齐的看着他,元一昭撑在桌子上托着腮,笑眯眯的取出一个杯子倒上茶:“太子殿下出兵诛杀乱党,这不就是个绝好的名头吗?”
作者有话要说: 北建国努力做到两天一更新!
第14章 指路西北(六)
元一昭一口饮尽杯中茶水,无辜的看着震惊的三人:“你们继续讨论啊,我就随口一说。”
“陵昭太子没死当然是好事,只是……”霓泓一脸为难,去哪找这么个死了好多年的人。
“我看今天也很晚了,就先到这里吧,委屈二位挤一挤住这个房间,大家洗洗睡吧。”元一昭站起来拉着何吾欢就往外走。
“唉!公子——”霓泓作势要拦。
“听他的。”何吾欢摆摆手。
元一昭拉着何吾欢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二位女子住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处,他二人走后周围立刻围上去了几个阁卫看守。
元一昭的房间,何吾欢怕是比他自己都熟悉了。
“你觉得她们有问题?”
“查都不用查,一问你爹不就知道了?马上写信,四海阁有特殊的送信方式,三天就能到。”元一昭火速找出纸笔递给他。
“阿昭,你觉得是不是真的?”何吾欢问道。
“按我现在掌握的情报来看,她们说的确实都是真的,但是为防万一,你还是问一下你爹。”元一昭亲自动手给他磨墨。
“我就是个杀猪的我不识字啊!”何吾欢疯狂摇头。
元一昭手下一顿:“你不会真的不识字吧?”
“杀猪的不识字不是很正常?”何吾欢一脸严肃,说的十分理所应当的样子。
“胡说八道,书生给你的字条你就是自己看的!快写!”元一昭不由分说把笔塞到他手里。
“我不想写啊!我都好多年没和他来往了!”何吾欢把笔一扔趴桌耍无赖。
“别扭什么?你是小孩子吗?”
“那不然你写好了。”
“我写像什么话!”
何吾欢推诿不过,只得硬着头皮提笔写信,元一昭站在旁边监督他,心里不由得觉得好笑,原来大内第一高手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写完了,”何吾欢把笔一扔退出十米远,“送过去吧?”
元一昭揭起来瞧了瞧,字倒是写的苍劲有力,只是这措辞未免太简约直白了,一个字不想多说的风格倒是很像郁一闲,自家倒霉师弟讨厌读书写字,写信的时候向来恨不能三句话缩做一个字,如今看来,何吾欢也熟练掌握这一技能。
“行,何兄回去休息吧,我马上着人去送。”元一昭鼓起腮帮子吹干墨迹。
何吾欢一听不乐意了:“写完信就撵人,用完就扔啊?”
“那你还有什么事吗?”元一昭问道。
何吾欢一把搂过元一昭肩膀,带着人窝到了桌子底下,但是因为一条腿有伤,只能曲起一条腿支撑身体,另一条直挺挺伸着,看着格外滑稽,何吾欢本人还浑然不觉,神秘兮兮的小声问道:“阿昭我问你,你想要干什么?起兵开战吗?”
元一昭也配合他小声道:“起不了,护国军驻扎西北是守我疆土,哪能说起就起,土地不要了?”
“那你想做什么?”
两人挨得极近,何吾欢连元一昭的睫毛都能看得根根分明,睫毛下清亮的眼珠一眨不眨看着他:“我要回皇宫。”
“然后呢?以什么身份回去?回去又要干什么?”
元一昭老老实实答道:“以太子身份回去,回去搞死聂氏,搞垮聂家。”
“皇上呢?”
“杀掉。”
“然后呢?”
“洗一洗朝中官员,蛀虫可以整治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回阁里啊。”
何吾欢看着他,好半晌不说话,眼睛闪闪发光:“阿昭,我帮你。”
“好,以后还要多仰仗何兄,不过我腿蹲麻了,咱们能不能出去了?”元一昭礼貌一笑。
“……”
何吾欢回房后衣服也没脱直接瘫在床上,瘫了一会儿又蹦起来,在房里来来回回踱步,走了会儿又猛地停住,推开窗户深呼吸。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脏一直兴奋的扑通扑通急跳,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画面,两个人窝在桌子底下,元一昭认认真真的说着那么大的事,语气却稀松平常的就像在讨论夜宵吃什么。
何吾欢跑回床边举起枕头问它:“你说他怎么那么勇敢呢?”
他怎么那么勇敢呢?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其实刚才何吾欢有一肚子话要说,他想告诉元一昭他要做的事情很难,很危险,也无法收场,他想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切做完后不论成败,都没法再回四海阁了,但是话到嘴边,看着元一昭眼睛,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些人就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他一句话都不用说,由内而外散发的坚定已经反驳了别人千言万语。
何吾欢佩服他的勇敢,欣赏他的能力,发自内心的想帮助他,想和他一起去完成他的目标。
隔壁房间,元一昭趴在床上想事情。
老元帅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既是同道,那便可以合作,护国军不能妄动不代表不能动,必要的时刻还是可以一用的。既然要以陵昭太子的身份回皇宫,那就有诸多事宜要注意。何吾欢在大内经营多年,想必已经有了深厚的势力网,到时候,便可以借借光了。
想到何吾欢刚才眼睛里闪着光看着他说要帮他的模样,元一昭疲惫的叹了口气。
他险些被那样热切的目光灼伤,他骗了何吾欢,刻意收留,还暗中策划谋杀,做戏给他看,这一切都是为了骗取何吾欢的信任,可以更好的利用他,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元一昭默默的握紧拳头告诫自己,欲成大事,切不可妇人之仁。
这一夜,睡得最安稳的就是左花花了。
所以一大早被吵醒时,左长老极度的不爽,门外的人偏偏还极为不识趣的疯狂砸门,咣咣咣咣吵得她一阵耳鸣,左花花睁开眼睛看着床顶缓了缓,起身开门,门外是好几个阁卫,还架着个苦不堪言的凌威,阁卫们咧着大嘴呲着牙对她笑。
“有事吗?”左花花缓缓从桌上摸出一把匕首。
阁卫们吓了一跳连忙疯狂点头:“有事有事!”
“说!”
阁卫们立刻从后面猛戳凌威,凌威腰都要被戳断了,被迫掏出两个包子:“吃早饭了吗?”
“写遗书了吗?”
阁卫们快要吓尿了,立马开始卖队友:“阁主昨天吩咐的,今天早点叫你起床。”
左花花烦躁的抓了抓头发:“知道了知道了。”
“那我们……走啦?”阁卫们小心翼翼请示。
“包子留下!”左花花拿刀指了指。
阁卫们一把夺过凌威手里的包子,架上他一溜烟跑掉了!真是要吓死了!阁主太狡诈了,明知道左长老有起床气还打发我们来送死!下个月不涨月例钱我们就不干了!多亏架了个好兄弟来撑场子,要不然一定会被左长老打死的!
凌威也是有苦说不出,这些人为什么那么喜欢架着我到处跑,我明明没瘸。
左花花把门一关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看着桌上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开始头疼,孩子也爬起来了:“开始吧。”
“资本主义的无情压迫啊,拿份工资容易吗我。”左花花叹了口气。
昨天明明就是去给何吾欢送个药而已,就被拖进去强行安排了任务,要她做一个不会误伤别人的毒药把一个顶流高手放翻,顶流高手对一般毒药已经可以免疫了,进入身体的毒素也可以用内力逼出来,哪那么好放翻。
“S级任务啊。”左花花又叹了口气。
“我倒是知道个方子,就是失败率太高,可以试试。”孩子说道。
左花花眨眨眼:“制毒失败率高还是下毒失败率高?”
“都高。”孩子一边穿衣服一边回到,他小胳膊小腿都很笨拙,穿的很费力。
“那不是拿臭小子性命开玩笑嘛。”左花花一边啃包子一边愤愤回道。
“没有别的办法了。”
左花花妥协:“那你说说用法和功效。”
“涂在利刃上就行,见血就能中毒。”
“能给顶流高手毒死不?”
“能毒傻。”
“降智类的?”
“对,但是只能毒傻,不能保证傻了就不攻击人了。”他终于挣扎着穿好了衣服。
“就这个了,傻子还不好说嘛,臭小子忽悠两句就跑回皇宫当刺客了。”左花花拍板。
“我先把方子默出来,你和他商量商量去。”
“ojbk!你不饿那我带走了!”左花花抓上剩下的那个包子就跑出去了。
孩子:“……”
孩子拍拍窗框,外面阁卫立刻探进头来:“有什么吩咐?”
“去给我买一桌早餐,要最贵的。”
“是!”
左花花泄愤般的狠砸元一昭房门:“起床了起床了!快给爷起!”
何吾欢打开门:“有事吗?”
左花花镇定的退后两步看了看房间,确定自己没走错。
何吾欢解释:“我们在商量事情。”
“商量的怎么样?”左花花眼巴巴看着他。
“挺好的。”何吾欢莫名其妙。
元一昭在里面喊道:“都进来,别堵着门口。”
左花花蹭进去举着包子看着他眨眨眼。
“有事?”元一昭问。
“你早饭吃了吗?”左花花把包子递给他。
“已经吩咐人去买了。”何吾欢道。
元一昭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毒安排的怎么样了?”
“我们能做出来一种毒,对顶流高手也有效果,不过只能毒傻。”左花花坐下一边说一边很自然的啃上了包子。
“不能更有效一点吗?”
“甲方嘴一张说的痛快,倒是想想乙方能不能做出来啊!”左花花抗议。
元一昭早就习惯了她时不时的胡言乱语,也大致听明白她的意思了,想了想问道:“那,这个毒要如何使用?”
“涂在利刃上,见血就行。”左花花解释。
“行,快点做出来。”
“给我瞧瞧伤口恢复的怎么样了,”左花花吃饱了擦擦嘴,指了指元一昭,“脱。”
“你这表情倒像个流氓。”元一昭转身背对她褪去上衣。
左花花把绷带拆开大致瞧了瞧,又取了些新绷带给他换好药包扎好:“恢复的挺好的,再过几天就没事了,忌生冷辛辣海鲜发物。”
“嗯。”
左花花又指指何吾欢:“你,脱裤子!”
“喂喂喂,你这比刚才更像个流氓了!”何吾欢一边往上挽裤腿一边大声抗议。
“少废话,”左花花拆了绷带看了又看,表情十分疑惑,“你这好得也太快了吧!”
何吾欢冷静扯谎:“疼的厉害,根本站不住,还要坐几天轮椅才行。”
“我得快点给你上药了,再晚一会儿它自己就好了。”左花花无情戳穿。
窗户大开着,元一昭听着他们吵吵闹闹,视线慢慢飘了出去,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有微风,空气中有花香的味道,夏天快到了。
为了确保在杀手抵达常岭后他们再出现,元一昭精确计算了每天需要走的路程,卡着时间慢慢悠悠的赶路。
本是轻装上阵,现在家眷却越来越多,为了照顾左花花和清泓霓泓三位姑娘,爱岗敬业且十分注意员工福利的阁主大人甚至还买了辆马车。
何吾欢嫌慢悠悠的溜达太过无趣,已经先一步去前面探路了。
“阁主你废那钱买马车做什么,左长老猛的很的,她骑马你都不一定追得上!”阁卫们簇拥着元一昭,唧唧喳喳的讲小话。
“不是还有两位姑娘吗?我问过了,单身,都把握机会啊!”
“那谁敢追啊!”一个阁卫震惊道。
“阁主你是不知道啊!那个霓泓姑娘!她摸我!”另一个阁卫委屈的好像被占了便宜。
“还摸我了!哎呦给我吓得啊!”
元一昭顿了顿:“……也摸过我。”
阁卫们大惊失色,这个霓泓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个女流氓?
“那你们去追一追清泓好了。”
“不行啊阁主!”阁卫们苦着脸。
“她们两个形影不离的,我们不敢过去啊!”
“出息!”元一昭嫌弃。
马车里——
左花花眨眨眼:“我是左花花。”
“我是霓泓。”
“清泓。”
“吃点心吗?”左花花掏出一包小点心大方的摆在小桌上。
“谢谢。”霓泓早上没吃饭,确实是饿了,清泓见状也拿了块意思意思。
左花花低头问孩子:“要多久?”
“口服的话效果差点,半分钟吧。”
霓泓敏感的察觉一丝不对:“什么口服?”
“口服,就是吃进去。”
“这点心里下了药了?”霓泓瞬间觉得胸口一噎,抓了个点心仔细闻了闻。
左花花凑过去关切问道:“闻出什么没有?”
“没有,我对这个不是很懂。”霓泓老老实实答道。
清泓从头上取下一只银簪插进去试了试,并没有变黑。
左花花对她说:“银遇到硫和硫化物才会变黑,银来试毒只适用于砒/霜等含硫的剧毒。”
“什、什么?”清泓一脸茫然。
左花花扭头看着霓泓:“半分钟了。”
霓泓嘿嘿一笑,歪着头看她:“阿巴阿巴阿巴嘿嘿嘿……”
孩子点点头:“嗯,成功了。”
左花花又看向清泓:“你感觉怎么样?”
清泓惊怒:“你居然给我们下毒!你这个阿巴阿巴嘿嘿嘿吸溜吸溜吸溜……”
左花花掏出小本本准备记录:“看来不同的个体表现也有不同,就比如有的人还会流口水……”
马车外传来一声巨大的惨叫,左花花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一个阁卫极其凶残的咬住了另一个阁卫的胳膊,她倒吸一口凉气:“他吃的那份没有放长川草,原来不放长川草发作时间会晚一个小时左右,宝贵的经验啊,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具有攻击性是因为个体原因还是长川草的原因……失策了,应该安排个对照组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左花花的事情不会在这一本里详写啦,后面会单独给她开一本哒!
第15章 指路西北(七)
明日就能抵达常岭了,天色渐晚,元一昭带人暂且驻扎在郊外,阁卫们支起篝火准备晚餐,姑娘们聚成一堆唧唧喳喳的谈天说地。
“若论颜色凤家的好。”左花花托着一小盒胭脂赞叹。
“香味的话还是兰苍的更胜一筹。”霓泓打开另外一盒。
左花花想了想,从小包袱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罐:“我自己做了一些,你试试,提提意见。”
“你还会做这个?”霓泓惊喜。
左花花眨眨眼:“发展一下副业嘛,等定好配方就交给卫驰,让他去开个胭脂铺子,我们分成。”
“这个颜色是不是太艳了?”
“有吗?那我多做几个色号。”
女人的友谊真是奇怪,元一昭看着左花花和霓泓亲如姐妹的样子忍不住打心底里叹服。明明几天前还在因为左花花无差别的下毒试药而闹得不可开交,几天后已经可以腻在一起讨论哪家胭脂更香更漂亮了。
经过好几天的调试,左花花的毒药已经研发成功了,期间因需要做人体实验导致无数阁卫惨遭毒手被药成了傻子,好在没什么副作用,过段时间药效过了就好了。
但是,肉/体上的创伤很好愈合,心灵上的却不会。
“呜呜呜太过分了。”阁卫甲抱头痛哭。
阁卫乙安慰他:“没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阁卫丁:“不就是大喊大叫着脱光了衣服去集市上跑了两圈掀翻了三个摊子还调戏了买菜的小丫头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阁卫甲哭的越发大声。
何吾欢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好几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何吾欢干咳两声解释道:“我刚才想到了开心的事情。”
左花花眼神古怪的看着他。
“说起来我这个内伤倒是好很多了,基本上没什么感觉了。”何吾欢岔开话题。
“暂时压制了而已,最多还能压半年,临泽菩提子还是早些找到的好。”左花花告诫道。
“可惜腿好了,坐不了轮椅了。”何吾欢语气颇为遗憾。
元一昭把他拉到篝火旁,掏出一个小瓶子放在他手里。
“这是什么?”
“毒,涂在你的剑上,明天我们两个对阵那个顶流高手,一定要伤到他,不然毒不起作用。”元一昭叮嘱。
“不伤剑吧?我这剑很贵的。”何吾欢抽出腰间宝剑展示了一下,元一昭瞄了瞄,剑刃厚剑身长,短柄圆茎牡丹箍,这剑一看就是上京御鉴坊的东西。
上京御鉴坊,乃是一等一的兵器谱子,御赐牌匾的百年老店,里面的武器更是价值不菲,看何吾欢手中这把宝剑的品相,怕是要上千两纹银了。
“御鉴坊的剑虽好,终究是凡物,我阁里有一把名剑,回头送你。”
“阿昭果然财大气粗啊!”何吾欢一把拦住他的肩膀。
“何兄抬举了。”元一昭礼貌一笑,微微侧身躲开他的手席地而坐,拿过枪细细涂抹毒药。
何吾欢厚着脸皮挨在他身旁坐下:“阿昭,我有点想法想和你讨论讨论。”
“说。”
“那日你带我跳山涧时,我身体进入了一种很奇妙的状态,感觉十分的灵敏,听觉视觉嗅觉,都要比平时敏锐,我觉得,这种状态就是进入顶流的契机。”何吾欢鬼鬼祟祟小声说道。
元一昭停了下来:“感觉更敏锐了?”
“对,不是一般的敏锐,那枚飞镖飞过来时,简直像停在我面前等我抓。”何吾欢抬手比划着。
“阿闲在的话,你倒是可以和他讨论讨论,和我说就没办法了,我也没有经验。”
“他进入顶流的时候是什么表现?”
元一昭思考片刻答道:“阿闲当年在鹤鸣山顶的莲花池静坐了几日,自行感悟了一套剑法,叫做浮萍三尺剑,与江城打了一架,他赢了,江城已是一流高手中的巅峰,我便预感他已入顶流,后来他云游四海,与几位大能交过手后写信告知我,他已是顶流高手了。”
“浮萍三尺剑……上次见面没和他切磋切磋可惜了。”何吾欢遗憾到。
元一昭放下银枪,随手捡了把阁卫丢在地上的佩剑掂了掂:“和我试试吧,我模仿他的剑法与你过两招,你看看有没有头绪。”
“阿昭还会用剑?”
“多少会点。”元一昭向空旷的地方走去。
浮萍三尺剑,感悟自水的变化,元一昭回忆着与郁一闲交手时的一招一式,慢慢的舞起剑来。水流,千变万化生生不息,何吾欢见缝插针,提剑合了进去,在元一昭的引导下开始走招。
我身本浮萍,三尺有剑意。
本就是演示,二人也没有锋芒相对的打起来,只是认认真真一招一式有来有往的对起了招式。何吾欢惊讶地发现元一昭对于剑道何止是多少会点,简直称得上精通,这把剑与他浑然一体,一招一式间挥洒自如,看来也是没少下苦功。
“到底不是阿闲本人使,欠缺了不少东西。”
“已经很好了。”
左花花远远的看见这般舞剑,叹了口气:“看这个架势是要弯。”
“什么药丸?”霓泓不解。
“你说,正常情况下,你敲一个人的门,另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了,是不是说明他们有猫腻?”
“也不一定吧?”
“别人可能不一定,但是他们一定。”左花花眨眨眼。
“谁?你说的是谁?”霓泓竖起耳朵。
“没谁。”
次日——
何吾欢元一昭二人打头,马车在中间,阁卫们散布着护着马车,谨慎的走在山间。
“就怕杀手来了先打马车。”何吾欢侧头说道。
“你那两个同僚身手怎么样?”元一昭朝后看了一眼。
“那俩丫头片子,我一只手能打她们俩。”何吾欢轻笑。
“左花花还在里面,不要紧。”
“看着不像什么高手啊?”何吾欢瞪大眼睛。
“杀手搞不死她的。”元一昭不愿多说。
何吾欢刚想继续问,突然听到了什么,仔细辨别了一下风中的声音,开口提醒道:“前面有人埋伏。”
元一昭凝神仔细辨别,并没有什么异动,他知道何吾欢的感知能力要比他强很多,因此也不做怀疑,握紧了长|枪进入戒备状态。
咻的一声,一支箭破空而来擦着元一昭耳朵狠狠的射进了马车里,元一昭心下一惊,好快的箭!
马车里,清泓霓泓震惊的看着左花花,左花花眨眨眼:“要保密哦。”
她怀里的孩子缓缓睁开眼睛,手中死死握着一只箭。
何吾欢眉头紧锁:“伊泽。”
元一昭的心瞬间沉下去了,伊泽,天下第一的神射手,受雇于皇室保护皇宫,没想到这次来的居然是他。
“不妙啊,来了个射箭的,这可怎么伤到他。”何吾欢也是万万没想到太后居然请得动伊泽,传闻中伊泽极度不爱与人来往,向来只在夜间出没,而且不愿离开王城半步,怎么这次愿意来常岭了?不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元一昭已经弃马腾空而起,冲向了箭来的方向。
“喂喂!这么猛吗?”何吾欢连忙随他而去。
元一昭死死盯着远处一点,直到视线中突然出现寒光一点,身体猛地一翻避开一箭,那支箭狠狠的射穿了路边一块巨石。
看的何吾欢后怕不已,若是此箭没有躲过去,元一昭怕是……
“阿昭!不要鲁莽行事!”何吾欢急急出口提醒。
“趁现在我还飞得动,速战速决,耗时间久了百害无一利。”元一昭猛地一踏地面,又是窜出几丈。
元一昭说的有道理,左花花的毒要见血才能管用,与箭手对阵无法近身,迟早被耗尽力气,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近他的身!与他近战!
见他直直冲了过来,埋伏在两边的杀手们杀了出来,元一昭挥起长/枪扫开一片,毫不恋战的继续往前冲,阁卫们立刻赶来拖住杀手。
何吾欢回头与凌威交换了个眼神,凌威立马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迎面又是寒光一闪,眼见着避不过去了,元一昭挥枪欲挡,何吾欢已经追了上来,一手拉住元一昭脖领子往后扯,一手持剑从侧面猛刺那箭身,那支箭顷刻断作两截。
“伊泽的箭,不能硬接!”何吾欢虎口被震得发麻。
对面路中央,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手里抓着一张木弓,背上别了另一张被黑布细细包裹住的弓,看不出材质,何吾欢把元一昭拉到身后:“伊泽,好久不见了!”
伊泽不理他,拉开弓又是一箭。
元一昭挣脱何吾欢的手,身子一伏堪堪避开,眨眼间便窜了过去,伊泽见他逼近了,踏着山石向上攀了几步,居高临下连射三箭,元一昭微微侧身避开要害直直迎上去,一支箭狠狠的射穿了他的肩膀,带着鲜血钉在了地上!如此大的牺牲换来的是,他终于逼到了伊泽面前!
元一昭深吸一口气一枪/刺了过去,逼近了才看见,伊泽皮肤苍白嘴唇乌青,眼睛是浅浅的黄色,显然常年不见太阳。
伊泽看他欺身一枪/刺过来,眉头皱的死紧,眼神中透露出极度的厌恶,持弓硬接他一枪,元一昭像刺上了铜墙铁壁,纵使他枪法霸烈带着雷霆万钧之力,也再推不动一寸了,伊泽蕴满内力狠狠震开他,元一昭登时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在震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见着他的血要溅到自己,伊泽迅速收手,连踏几步拉开距离,迅速换了那把黑布包裹的弓,拉满弦三箭齐发射向马车!
箭射进去便没了动静,伊泽眉头微微皱起来,他感受到了,三箭全部被人接住了,马车里有一个顶流高手,想必就是那位此行要杀掉的大人物。
马车里,左花花拍拍胸脯吓得不轻:“对面ADC开大了!”
孩子把箭放在小桌上,已经有四支了。
左花花看向清泓霓泓,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哀求道:“好姐妹,帮帮忙,就说是这箭射偏了好不好?”
霓泓瞠目结舌:“谁、谁信啊?那可是、是、天下第一的弓箭手……”
“你们只管说就好了,信不信是别人的事。”
“嘶……”
何吾欢紧追几步扶住元一昭,鲜血沾湿了他的衣袍,何吾欢心里猛颤:“你别动了,我去会会他。”
“一起!”元一昭挣扎着还想往上扑。
“不行!伤太重了!”何吾欢死死按住他。
元一昭心中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这就是顶流高手的实力,他平日里与郁一闲打打闹闹,到底是自家师弟,不会下重手,真对上这个级别的高手,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就算速度跟得上,内力的悬殊也是一道天堑。
“你就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看公子我发挥吧。”何吾欢安慰的笑了笑,狠狠搓了把元一昭的脑袋,头也不回的冲向伊泽。
手上沾染的鲜血尚温热,是阿昭的血,何吾欢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那血液顺着剑柄流到剑刃上,刺的他眼睛一痛。
伊泽换回木弓,边撤后边发箭,何吾欢到底是大内第一高手,一流高手中的佼佼者,实力远高于元一昭,伊泽不敢轻敌,每支箭都直取其命门!
何吾欢眼睛一眨不眨,箭在他眼中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轨迹逐渐清晰可见,何吾欢轻轻侧身躲开,袖中滑出一截银链,这银陵仿佛有了灵魂一般,急射向伊泽,伊泽连忙挥弓抵挡,链子不是刀剑,软的很,立刻一圈圈死死缠住了他的弓,何吾欢手上一发力,伊泽便被拽了过来!
马车里,孩子眼睛看向外面:“何吾欢一只脚已步入顶流。”
在元一昭见证的所有战斗中,这一场绝对可以算得上精彩绝伦了,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何吾欢平时缠着他“比划比划”,当真只是比划比划。
大内第一高手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何吾欢的剑极快,轻盈灵动瞬息万变,时而翩若惊鸿时而密不透风,正是大内顶尖的剑法——游风剑法。配合那神出鬼没的银链,一时之间和伊泽战得不分高低。
左花花掀起帘子远远看着,元一昭靠着山石坐着,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看上去伤得不轻,何吾欢和伊泽打的很是激烈,残影都舞出来了,左花花眨眨眼,看看元一昭再看看他们:“这可能就是热血漫里的,队友祭天,法力无边。”
伊泽不擅长近战,被那链子缠的很是恼火,干脆撒开手中木弓,踏着何吾欢的肩膀猛撤几步拉开距离,取下背上黑布裹住的弓,瞄准何吾欢心口弯弓搭箭,何吾欢不躲不避欺身而上!伊泽松开手,这一箭,带着无边的杀意直冲而去,眼看就要射中了,元一昭的心狠狠揪成一团,马车里的看戏群众也摒住了呼吸!
何吾欢却突的一闪,众人只觉他身影一个晃动,已经出现在了伊泽身后,那柄剑,带着一阵风,轻飘飘的刺入了伊泽的身体!
伊泽瞳孔颤了颤,慢慢放大,脸上渐渐出现了迷茫的深情。
何吾欢松了口气,看这样子可算是中毒了。
左花花低头看了看孩子震惊问道:“如果我没看错,他刚才那是闪现了?”
“对,别震惊了,让他留人。”孩子急急指了指伊泽。
左花花反应过来了,连忙扒着门大喊:“小何,这人给我留着!我还有用!”
何吾欢点点头,一掌给他劈晕了过去。
左花花左右看看,周围杀手也清的差不多了,拎着药箱就往外冲,到了战地医生发光发热的时候了!
元一昭见大势已定,松了口气,终于吐出了淤在心口的一汪鲜血,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何吾欢见此冷汗都要下来了,连忙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左花花此刻也手脚并用的爬过来了。
“恭喜恭喜,步入顶流,可喜可贺啊!”左花花笑眯眯的冲他拱拱手。
“快看看阿昭!”何吾欢那里顾得上高兴。
左花花麻利的缠了个止血带,清理起了伤口。
何吾欢紧张的扶着元一昭,手都微微颤抖着,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严重吗?”
左花花眨眨眼:“严重!太严重了!这段时间怕是要人贴身伺候了!睡觉的时候身边都不能离人!”
“有没有后遗症?”
“照顾不好就会留后遗症,你说这身边也没个丫鬟,阁卫又一个比一个毛手毛脚,找谁伺候他好呢?”左花花歪着头死死盯着何吾欢。
“……我来吧?”何吾欢看懂了暗示,一头雾水请示到。
“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老是给男人换药,难免会羞羞呢!”
何吾欢:“???”
谁?谁羞?
作者有话要说: ADC:远程物理输出。
心疼阿昭,嗷嗷嗷!
第16章 指路西北(八)
“问出来了吗?”何吾欢攥着小扇子专心致志的扇着火,炉子上坐着个小药罐,苦味大老远就能闻见,熏得凌威睁不开眼睛。
“用了点手段,不肯说是太后指使的,但是其他问题都回答了,方公子现在已经离京了,不知道去了哪。”凌威眯着眼睛禀报。
“离京了,那就是去西北了,我们最多还有半个月的路程就到护国军大营了,到时候便能与他会和,拿回上京的势力。”何吾欢小心翼翼的掀开药罐,又填了点药材。
那日何吾欢给了凌威一个眼神,多年侍奉的默契可不是瞎吹的,何吾欢一抬手他都知道今天早饭里的豆腐脑是要咸还是要甜!凌威立刻便知道公子要留个活口问些事情,马上利索的敲晕了一个杀手塞到山石后面,等阁卫们清完场了再拖出来带回来。
合格的员工要学会读懂上司的所有需求!
凌威看着自家公子熏得黢黑的脸和脚边报废的几个药罐子,产生了些许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的丰富心理活动。
何吾欢抬头白了他一眼:“要笑出去笑去,在这里碍什么事?”
“属下不敢,属下告退。”凌威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刚出来就被一左一右两个阁卫架起来龙腾虎跃,几个大跳直接窜上了屋顶!刚经过一场苦战,大部分人都挂了彩,有的吊着胳膊有的缠着大腿,但是肉|体的痛苦并不能磨灭精神的追求!
“凌威,你家公子又在熬药?”
“……对。”
吊着胳膊的阁卫瞪大眼睛:“不到三天,这可炸了七个药罐子了!”
缠着大腿的也跟着添油加醋:“这卫长老的下属可都回山上了,咱们阁里现在没什么收入了哇!”
凌威也很无奈:“我家公子没做过这种事。”
“何长老再这么炸下去,左长老屯的药罐子可都保不住了!”
左花花正路过就听见了这么一句,抬头看见一屋顶的大男人,笑眯眯说道:“药罐子便宜,红娘的礼钱能买多少药罐子了?”
阁卫们瞬间来了兴趣:“什么红娘?左长老给人说媒去了?”
左花花睁大眼睛点点头:“对啊!你们也要吗?我刚才一路可看见不少水灵灵的小姑娘!”
“白不白?美不美”
“要温柔一点的啊!”
“你快滚吧!你娃都两岁了!”
“你不是说你家里还有个娃娃亲的媳妇吗?”
“胡说八道!不是我!你记错了!”
眼看着这群野猴子又打起来了,左花花笑眯眯的搬了把藤椅看戏,色令智昏,猿形毕露,真是有趣。
元一昭慢慢恢复了意识,阵阵耳鸣伴随着身体的不适,霎时间只觉头痛欲裂天旋地转,他催动内力强行压下,屋顶上打闹声渐渐清晰,像有一百只猴子在上面斗殴选猴王,元一昭缓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思考。
伊泽被派过来了,他本来是负责整个皇城的守卫,如今不在上京,那就说明现在皇城的守卫变得相对薄弱了,可以搞一些小动作了。只是路途遥远传信不便,指令下过去恐怕早已错过时机,现在只能靠书生自行领悟了。
常岭一过,往西北一路畅通再无险地,如今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元一昭五脏六腑都痛的厉害,想喊喊不出来,挣扎着爬起身又牵动了伤口,狠狠砸回床上,疼的他倒吸一口冷气。
屋顶上打闹的阁卫们只见一个黑影窜过,何吾欢毫无征兆的丢下药罐子冲进了元一昭休息的房里,开门进去再关门一气呵成,看得围观群众目瞪狗呆,左花花叹了口气,任命的钻过去抓起蒲扇:“还是得我来熬药。”
“阿昭,喝水?”何吾欢心思都在元一昭这里,一点细微声响他都听的真切。
元一昭虚弱的点点头,他如今说话可是费劲。
何吾欢倒了杯热水,小心翼翼扶起他一点点的喂着:“肩膀上的伤还得好些日子才能痊愈,这段时间别练武了,伊泽内力深厚,打伤了你五脏六腑,也得好好调养。”
“伊……”
“伊泽被左花花带去了,说是要研究研究。”
“杀……”
“杀手都被做掉了,我那里还留了个活口,凌威正在想办法盘问情报。”
“走……”
“我已经派人找好了宽敞稳当的大马车,咱们明天就能继续出发了。”
元一昭深深的佩服,难道这人进入顶流还附带了读心术能力?
“剩下的路程绝对安全了,我家老爹的回信也收到了,清泓霓泓确实是他的人,他派了一队兵马来接我们,你只管好好养伤。”
元一昭松了口气,风水轮流转,终于也有他舒舒服服躺着就行啥都不用管的一天了。
鹤鸣山——
夏天到了,办公处燥热,书生整日抱着纸笔去半山亭纳凉,韩长老今天难得看见他在院子里,连忙冲过去抓住他。
书生一脸嫌弃的甩开:“你怎么这副样子?”
韩长老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支翘着,眼睛下面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哆哆嗦嗦说道:“男的啊……那可是个男人啊……”
“不美吗?夫人出尘脱俗、天人之姿、负气含灵、美若天仙……”
眼见着书生夸起来没个完,韩长老赶忙打断:“再美,也是个男子!”
书生白了他一眼,抽出扇子装模作样的扇了扇:“我又不瞎,你怎么还没缓过来?这都多久了?”
“这这这,阁主不会同意的!”韩长老震惊了这么多天,还是无法接受外阁主的夫人居然是个男人!
路过的金长老恰巧听见这么一句,连忙反驳道:“阁主已经同意了,上山令也已经做出来了。”
四海阁的上山令只有阁主才有资格批准制作。
韩长老欲哭无泪。
书生戳戳他脑门子:“我就奇了怪了,人家自己师父师兄都没说什么的,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愁个什么劲儿?”
“阁主对师弟溺爱无度!恣意纵容!我相信老阁主在的话肯定不能同意的!”韩长老梗着脖子涨红了脸。
书生扇风的手顿住,凑近了质疑的看着他:“阁主溺爱外阁主?你说这话良心过得去吗?”
元一昭对郁一闲管教格外严厉,从武功到人品都要求甚高,这是阁内人尽皆知的事情。
韩长老无法反驳了,急的抓耳挠腮,忽而灵光一闪,终于找到了一个绝妙的理由:“两个男子!如何传宗接代?!”
“传什么宗接谁的代?外阁主可是孤儿,老阁主抱养的,你当是阁主啊,还有皇位要继承的?”
金长老一听连忙瞪了一眼书生:“这事儿也好嚷嚷!”
“比喻,比喻嘛!”书生打了个哈哈,对金长老施了一礼转身离去了,留下金长老继续安慰失魂落魄的韩长老。
书生穿过了大殿径直来了卫驰院里,卫驰正靠在池子边上喂金鱼,看那张脸上挥之不去的阴霾,这世上又多了个伤心人。
“如丧考妣。”书生犀利骂道。
卫驰自从被强行剥夺了行商权之后就一直蔫的像霜打的茄子,本来还有些阳奉阴违的小心思,偷偷摸摸的落下了一些铺子没关,但外阁主难得掌权,三把火直接给卫驰烧糊了,所有铺子一网打尽一个不留,他现在天天只能窝在山上吃了睡睡了吃,正值当打之年便过上了无忧无虑的养老生活。
“行了行了,”书生叹了口气,“走吧,收拾收拾行李,我带你一起去上京。”
卫驰双目无神,木呆呆的扭头看向他的方向,空洞的眼神也不知看得见啥:“去上京?做什么?”
“去赚大钱,开铺子,垄断商场!”
卫驰一下子弹了起来,揪住他的领子,眼中迸发出炽烈的光:“真的?不骗我?”
“不骗你不骗你,我说话算数的!”书生一边安抚卫驰一边抢救自己的领子。
“但是阁主……”卫驰转又担心起来。
“阁主不在我说了算。”书生一脸从容淡定的微笑。
卫驰心里清楚,郁一闲这个外阁主徒有其名罢了,四海阁真正的二把手还是书生,阁主不在,当家作主发号施令还是书生的事。
“我现在就去收拾!”卫驰嗖的一下窜进屋里,活像个被猫撵的大灰耗子。
书生抚平被抓皱的领子自言自语:“卤水点豆腐……”
一声清越鸟鸣响起,书生抬手接住俯冲而下的百灵鸟,这只小百灵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瞧着他,书生掏出点鸟食喂给它,从它脖子上取下一个小竹筒,抽出字条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山顶莲花池——
“然后师兄一招银□□喉,直接把我逼进了这个池子!当时数九寒冬,我一进去就凉进了骨子里,出来就染风寒了!连着病了大半个月!”郁一闲声情并茂的连说带比划。
“被凉水泡泡就能染风寒?”偏偏云笙灵完全抓不住重点。
笙灵公子可是云崖雪山的圣子,自小生活在雪窝子里,喝着天寒池的水长大的,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有的人冷水泡一泡就能感风寒。
郁一闲提醒他:“重点是我被欺负了。”
云笙灵将信将疑:“你还能被人欺负?”
跟着伺候的下人默默忍笑,当时确实是有这么一出,不过打人的不是元一昭,而是郁一闲。当时元一昭躺了大半个月才好彻底,连喝了几十碗苦药汤,出来的时候脸都黄了。
“你们那个韩长老,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云笙灵皱着眉问道。
“胡说八道,他一直都这样忧国忧民,看见什么都好愁一愁。”郁一闲睁着眼说瞎话。
“可是他昨天往咱院子里扔壁虎,被阁卫抓了个正着!”云笙灵愤愤道。
“夫人有所不知,壁虎,我们这里又叫守宫,有镇宅的寓意,而且现在夏天到了,蚊虫多,壁虎还能吃虫子,这是韩长老关心你的表现啊!”
“真的吗?”云笙灵斜着眼瞅他,但是美人斜眼也是美人,郁一闲忍不住一把抱起他。
“我什么时候骗过夫人?”
云笙灵想想也是,安下心来。
后面风风火火跑来几个阁卫,看见这一幕集体刹住,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
“哎呦我这个眼睛!”
“怎么说瞎就瞎!”
“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们是啥也没看见哇!”
郁一闲放下云笙灵,负着手装了个世外高人的样子:“有什么事就说。”
阁卫们对视一眼,老老实实把书生和卫驰要去上京的事告诉他了。
“去上京?”郁一闲倒吸一口冷气,那岂不是说四海阁现在就真真正正的要他来当家作主了?可以把大殿改成赌场了?可以在师兄书房比武了?可以请戏班子上山唱戏了?可以一日三餐下山去吃馆子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
次日——
虽然何吾欢提前告诉他准备了一辆大马车,但元一昭看见这马车时还是震惊了一下。这马车豪华极了,前面有八匹好马拉着,车厢宽敞明亮,内置也十分的豪华,里面还安置了一张软榻!与此相比,左花花的马车看上去就很寒酸了。
“奢侈腐败要不得啊。”左花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拖着伊泽,羡慕的看着这辆大马车。
“来这里坐吧,反正很宽敞。”元一昭邀请。
“不了,让清泓霓泓跟你们坐吧,我得把伊泽放我马车里盯着。”左花花把伊泽随手一丢,腾了只手颇为遗憾的摸了摸软绵绵的凳子垫,手感真好啊!
“我还是跟你一起吧。”霓泓坚定的和姐妹同车。
清泓随即表示不愿和姐姐分开。
结果还是他们二人坐这豪华大马车。
元一昭躺下舒服的松了口气,考虑到行路难免颠簸,为了不过多的受罪,他已经提前服用了左花花提供的止痛药,现在倒也没有很难受。
“从哪整了这辆马车?还有女子的香粉味儿。”元一昭抽了抽鼻子。
“一个员外太太的,一时也找不着新的了,我去掳了一辆人家的!”何吾欢信口胡说。
“掳的?你还有这本事?”
“那当然,干啥都行,你雇了我真是赚大了!”何吾欢从软榻下边摸出了厨房里掳来的大蒲扇,殷勤的给他扇风。
“我怎么觉着员外太太应该不用蒲扇呢?”元一昭想了想记忆中绣花团扇的样子,再看这蒲扇忍不住微微一笑。
“谁说得,蒲扇多好,宫里的娘娘们都用蒲扇!”何吾欢镇定道。
后面那辆马车里——
霓泓摸了摸昏睡过去的伊泽的脸:“真白啊。”
“摸醒了我们可打不过。”左花花提醒。
“我忍不住嘛,啧啧啧,生的可真俊,细皮嫩肉的。”
“把你关地牢三年五载的你也这么白。”左花花掏出数个瓶瓶罐罐勾兑起来。
“你如今给他毒傻了,他还伤不伤人?”清泓有些忧虑。
“伤,惹急了还是会打人的,所以得用这个东西啊。”左花花从一个小白瓷瓶里倒出来一只肉虫子。
霓泓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她们之前假扮婆楼教时用的桃花酒虫。
“想着还有用便留着了,又添了点别的东西。”左花花拉过伊泽的手,将蛊虫放在他手腕上,这小肉虫子晃了晃脑袋便钻进了他皮肉里。
“这虫干什么的?有什么作用?”霓泓好奇。
“能让他失忆,等他醒来演他一波,后期再忽悠忽悠,就很好办了。”左花花信心满满的把人放回去,开开心心的继续配药。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一下养肥了看鸭~
第17章 陵昭太子(一)
何北巽喝下了今天的第八壶茶,何夫人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斜着眼瞅他:“别喝了,你又不是水牛。”
“你懂什么,郎中说了多喝水能排毒养生。”何北巽捋了捋胡子淡定说道。
“你瞅你那德行,儿子回家而已,给你紧张成什么样子了,呸。”
何北巽瞪了她一眼。
何夫人淡淡的说道:“我吐线头不行啊?你和我吹胡子瞪眼的做什么?”
“我紧张?笑话!我可是他爹!我紧张个屁!”何北巽气急败坏的满屋子乱晃悠。
“你可别晃了,晃得我心神不宁的,你去厨房看看饭菜准备得怎么样了吧。”何夫人挥挥手撵他。
“去就去!哼!”何北巽愤愤甩手。
何夫人心中无比鄙视,这个糟老头子,前几天收了封儿子写来的信,那么大张纸上就写了句“清泓霓泓是不是你的人”,给他开心的恨不得裱起来挂在大堂天天看,还非得装个不在乎的样子和儿子杠,回信只写了一个“是”字。
何北巽走了没多久,就有个小丫鬟小跑着冲进来了,兴奋的红光满面:“夫人夫人!公子回来啦!”
何夫人喜上眉梢:“到啦?”
“进城啦!马上就到咱家门口啦!夫人快去接呀!”小丫鬟着急的喊道。
何夫人一丢针线,穿上鞋就往外跑,跑了一半又回过头吩咐小丫鬟:“快去厨房告诉老爷一声!”
“唉!”
何夫人一路小跑赶到门口,就见打城门那边来了一队人马,前头那辆马车豪华的不像话,前头驾车的正是打小跟着自家儿子的凌威,那马车里一定就是自家儿子了!何夫人忙理了理衣服,紧张的问门童:“我看起来怎么样?”
“特别漂亮!”门童赞美道。
“老夫人在门口。”凌威回头禀报何吾欢。
何吾欢点点头,转头对元一昭说:“我先出去了,安林城老兵很多,过会儿你待在马车里不要出来,免得给人认出来,多生事端。”
“好,去吧。”元一昭笑着点点头。
何吾欢掀开帘子跳了出来,一个箭步冲到门口:“娘!”
何夫人激动得手足无措,想摸摸儿子的头发现已经够不着了,想抱抱儿子这又是大门口,不太方便,只得握住他两只手:“吾欢我儿,长大了啊!”
“进去说话吧。”何吾欢扶着何夫人就往里走。
何夫人连忙拉住他:“等等,你爹还没出来,他老早就盼着接你了,你过会儿陪他演一下。”
何吾欢:“???”
此时何北巽也已经急急忙忙冲到门口了,一看多年不见的儿子此时正站在门口,差点忍不住老泪纵横,但是严父的威严让他拉不下来脸,何北巽装模作样的干咳了两声,拍了拍何吾欢肩膀:“回来就好。”
“我给你带回来个人。”何吾欢低声道。
何北巽与何夫人心里均是咯噔一下,看这样子,莫不是要有儿媳妇了?!
何夫人连忙往后面的马车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讲究的妙龄女子跳下车来,圆脸圆眼睛,天生一副笑模样,别提有多讨喜了,怀里还抱了个白白净净的娃娃,清泓霓泓两个丫头紧跟着伺候,这绝对是少奶奶没跑了!
何夫人险些高兴的背过气去:“孩子都那么大了?”
“什么孩子?”何吾欢回头看去。
何北巽心里已经开始无限循环放烟花了,面上还是淡定的很,冷哼一声:“算你有本事。”
何吾欢知道是他们二人误会了,哭笑不得解释道:“这是四海阁的左花花长老,和我可没关系,快些进去吧。”
这一大家子簇拥着进了府里,马车也从侧门进去了。
“我带的人,在这里。”何吾欢敲了敲大马车。
马车帘子被一只细白修长的手撩开,跳下来一个年轻公子,元一昭微微抬起下巴,神色透着股子倨傲:“何北巽,你可还认得我?”
何北巽一看见这张脸,霎时间如五雷轰顶:“太、太子殿下?!”
“几年不见,见了我都不会行礼了?”元一昭皱着眉责问。
何北巽连忙跪地行礼,身后一众家眷仆役也慌忙跟着跪下,何北巽激动的老泪纵横:“殿下还活着!”
“不就站在你面前?进去说话。”元一昭看也不看一眼,一甩袖子向大厅走去。
何吾欢微微讶异,眼前的元一昭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左花花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的说到:“你看到的才是真的。”
元一昭坐在大厅首位,他不发话谁也不敢坐下,何北巽连忙差仆役上茶,八年前先皇将太子殿下托付给他,他心里知道朝中必有大变,只是万万没想到先皇会死在那次大变中,君臣最后一次见面竟是托孤,他本下定决心护住太子,怎料百密一疏,太子殿下遭人暗害死在沙场上,这本是他一生之痛,多少个夜晚被折磨的无法入眠,心中愧对先皇托付,如今得知殿下没死,自然是激动不已。
“我知道你有许多话想问,今天你们一家团聚,我就不留了,明日再说。”元一昭抿了口茶,起身离去,他将外袍脱了随手一扔,身后小厮忙不迭的接住。
元一昭负手朝外走:“给我找个安静院子,来人,带路。”
何北巽戳了戳何夫人:“你去安排一下东院,我有话要问儿子。”
何夫人知道事关重大,点点头便追上了元一昭:“殿下这边请!”
左花花等人也跟着何夫人一同离去了。
何北巽看着何吾欢百感交集,拍拍他肩膀叹了口气:“都长这么大了啊,一晃眼都多少年没见面了。”
“是挺久了。”何吾欢有样学样,也拍了拍何北巽的肩膀。
“太子殿下你从哪遇见的?”何北巽还是很关心这个问题。
何吾欢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了:“皇上追杀我你知不知道?”
“知道,不过这件事有诸多内情,”何北巽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调查之前的事刚有了些苗头的时候,就被太后的眼线发现了,迫不得已只能收手,如此沉寂了几年,再继续秘密调查,终于查清了事情真相,又出了个内奸,将这些事都捅到上京那里去了。”
“然后皇上知道你要造反,便心生嫌隙想要杀我?”
何北巽深深看了他一眼,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刚开的花,只留了个背影给他:“你以为真有那么巧?你刚被外派就查出来我有问题?”
“……是你安排的?”何吾欢惊愕。
“不错,皇上为什么派你去假扮婆楼教?因为他怀疑何北巽勾结夷族邪教,对江山不利,所以要借江湖的力量铲除异己,既然如此,当时就该杀了你这个反贼之子才对!等你走后才派人一路追杀,追杀大内第一高手,宫里五位顶流一位都没出动,你以为是为什么?”
何吾欢深感脑子不够使的了:“为什么?”
何北巽抖了抖胡子哼了一声:“蠢东西,因为皇上他不能杀你!因为他和我是一伙的!”
何吾欢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说什么?!”
“你爹永远是你爹!”何北巽看他如此震惊,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何吾欢脑子里一团乱麻,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理清楚:“皇上和你是一伙儿的,所以这个事传开之前,先把我外派,以免我在宫中被害?”
“对。”
“而后又派岳未深追杀我,也是做样子给别人看?”
“做给太后家看的。”何北巽补充道。
“那之后的买命山庄暗杀也是为了做样子?”
何北巽心情舒畅,在屋里来回踱步:“你以为呢?买命山庄高手如云,派去杀你的没有一个比你武功高的,真以为陈独翁是那种轻敌之人?”
“怪不得派了清泓霓泓跟着我,他知道是你的人,不会反水杀我……”何吾欢终于想通了。
“你还没说怎么遇见的殿下。”何北巽提醒道。
“买命山庄暗杀之时,我还带着伤,差点折了他们手里,被阿昭救了一命。”何吾欢答道。
何北巽心里一紧:“受伤了?”
何吾欢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了左花花的嘱托,连忙问道:“唉,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临泽菩提子?”
“那是什么东西,我只听说过葡萄籽儿。”何北巽瞪大眼。
“一味药材,治我内伤要用到。”
何北巽一听是给儿子治伤用的,连忙叫了管家吩咐下去,好好打听着点儿。
“我与阿昭银陵相遇,虽然一开始我接近他是为了完成任务,但是后来他替我查出来了是皇上要暗杀我,还多次救我性命,我无处可去便跟了他,他如今是四海阁的阁主,我便做了四海阁的长老”何吾欢解释道。
“江湖七大上流势力之一的四海阁?”
“正是。”
“那就说得通了,四海阁与陵昭太子母妃颇有渊源,想来应该是用什么特殊方法保了他一命。不过说起来,太子殿下是一点儿也没变啊,那个臭脾气,和先皇真是如出一辙!小混蛋!”何北巽笑骂道。
何吾欢心中古怪,他认识的阿昭温和平静,像一潭湖水,与自家老爹记忆中的人真是大相径庭。
东院——
何夫人将元一昭一行人带了过来:“殿下你看这里可好?清净凉快,地方也大。”
元一昭抱着胳膊看了一圈,假山鱼池凉亭小花园,仿的是南方的小庭院,做的倒是挺精致的,他指了指院里石桌:“换成藤椅,能躺的那种。”
“是是是,快点安排去!”何夫人推了推身后两个小丫头。
“是!”两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往外跑。
“我的侍卫轮值看守,你们不用留护院了。”元一昭又看了眼门口那几个护院。
“是是是!”护院们草草行了个礼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元一昭冲何夫人摆了摆手:“你回吧,留几个下人伺候就行了。”
何夫人伏了伏身子,忙不迭追着小丫头们去了。
元一昭挑了间明亮宽敞的卧室,吩咐下人去整理他的东西,左花花见四下无人了,鬼鬼祟祟的凑过来:“行啊臭小子,飞扬跋扈啊你!”
“少废话,伊泽怎么样了?”
左花花眨眨眼:“好着呢,今天晚上就能醒,到时候忽悠忽悠,就是我们的人了。”
元一昭想了想:“你说给他编个什么身世好呢?”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和小何解释吧,看你给人爹娘吓得。”
元一昭蹲下来扒拉着小花园里的杂草,随手薅了根儿叼嘴里:“没什么好解释的,他迟早会明白的。”
“明白啥?”何吾欢站他后边踢了踢他。
元一昭差点没蹲稳栽了土里。
“你怎么来了?”元一昭毫无防备,吓得心里突突的。
“老头子让我来喊你吃饭。”
“你们一家吃团圆饭我凑什么热闹?”元一昭颇为抵触的闪进了屋里,何吾欢紧随其后,左花花眼疾手快关上了门,开开心心溜达着去找姐妹们玩耍了。
“唉,你刚才在那里演啥呢?”何吾欢忍不住问道。
“我演什么了?”元一昭心平气和的微笑。
何吾欢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抬起下巴把手一背,装模作样的说道:“何北巽!见了我怎么不行礼?”
元一昭反问:“我是太子殿下,这有什么不对?”
“对,太对了,走吧,吃饭去。”何吾欢也不与他多计较,拉着他手腕就要带他走。
“肩膀疼!哎哟!不行不行!旧伤复发了!”
元一昭演的不走心,何吾欢也无可奈何:“我让人把饭送来。”
“有劳何兄了,好走不送。”元一昭下了逐客令。
何吾欢欲言又止,推门离去,元一昭瘫坐椅子上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吸回去何吾欢就又回来了。
“何兄还有事?”
何吾欢按着椅子扶手把他圈在里面,元一昭只觉一个黑影笼罩了自己,庞大的像个黑熊精一样,颇有些强抢民女的土匪的色彩,何吾欢伸手戳戳他脑壳子:“我不管你在隐瞒什么,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哪怕是在我和你家人之间做选择?”
“你也可以是我的家人。”何吾欢认真说道。
元一昭没话说了。
“下午我来找你,老头子和我说了一些事情。”
“……好。”
元一昭摸着脑门上被他戳的地方,怔怔地目送他离去,强行平复悸动的心。
他深感不妙,猫猫狗狗相处久了都难免会产生感情,更别说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个人会在危急时刻舍身护他,会支持他难如登天的理想,会陪他做大逆不道的事情,甚至还会把他当作自己的家人,他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把这个人看作一枚冰冷的棋子?
他本该死在八年前,上天垂怜,让他苟活下来,就是为了如今这一场复仇,怎能因为自己的私情,让无辜惨死的人白白牺牲,让亲人们拿命铺成的棋局化为泡影,他既是下棋的人,也是一枚棋子,这本就是命运安排好的。
元一昭痛定思痛,走到里屋看着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这张脸与八年前已经有了许多不同之处,不变的始终是眼神里的坚定,元一昭沉痛且郑重的告诫自己道:“你是陵昭。”
作者有话要说: 左花花打得一手好助攻哇!
第18章 陵昭太子(二)
何夫人看着满满一大桌子菜心里满意的很,不枉她提前好几天就吩咐厨房准备着了,这次一定要让儿子好好补补!一想起儿子,她又忧心忡忡了:“他那个伤,可怎么办啊?”
“刚刚不是说了嘛,要那个那个什么,葡萄籽儿。”何北巽使劲儿回忆着。
管家补了句:“夫人,是临泽菩提子。”
“哎呦,这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可去哪找啊……”何夫人突然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我给我哥哥写信去,让他也帮帮忙!”
“吃完饭再去!”何北巽哭笑不得的拦住她。
何夫人气的跺了跺脚,捣了他一拳埋怨道:“你不是说能安排好嘛!你不是说没危险嘛!”
何北巽也很是委屈:“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
“我心疼儿子啊!”何夫人嚎道。
何北巽吹胡子瞪眼:“我就不心疼嘛!啊?”
何吾欢从外面走进来。
“我当然不心疼!男人,就该历练!”何北巽变脸的速度倒是疾如雷电。
何吾欢:“……”
“咳咳,殿下没跟你一起来啊?”
“他身上还有伤,不跟咱吃饭了,我让厨房给他弄了点清淡的。”何吾欢拉开凳子坐下,旁边的小丫鬟立刻递上手巾。
何北巽皱紧眉头问道:“怎么搞的?怎么一个两个都有伤啊?”
何吾欢边擦手边岔开话题:“先吃饭先吃饭,有时间再跟你慢慢说啊——哎呦,娘我想喝那个汤,帮我端过来成不?”
“成!想吃什么都成!”
这顿饭是吃的和和美美热热闹闹。
这自打元一昭离开四海阁,磕磕绊绊一路走来是从春天走到了夏天,天气也慢慢炎热起来,天气一热,伤口就容易发。
元一昭光着膀子坐在藤椅上,左花花拍了拍他的胳膊啧啧道:“瞧瞧这优秀的肌肉,这要是让霓泓看见了,你怕是连裤子都保不住了。”
“让你来看伤口的,谁让你耍流氓的?”
“伤口勤换着点药,没人的时候不用一直裹着,透透气,你看这一圈都泡白了。再说了,你个大男人光着膀子怎么了,还怕人看啊?”左花花利索的给他处理伤口。
“怕霓泓。”元一昭淡定微笑。
“她现在又不敢对你下手了,怕她做什么?我跟你说,这江城可早就到了啊,什么时候让他过来?”
江城,四海阁护阁长老,一流高手中的巅峰。
“嗯?他来了?”元一昭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茬。
“别和我说你忘了啊,不是你让他来西北候着的嘛?”
“他现在人在哪里?”元一昭干咳两声掩饰尴尬。
左花花指了个大致的方向:“在出门左拐直走三条街的那个菜市场要饭,阁卫们去买酒的时候遇见的。”
元一昭当机立断:“让他继续要饭吧,有事儿了再叫回来,省点饭钱。”
左花花赞叹的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你。”
何吾欢走进院子里:“聊什么这么开心,带我一个。”
“你来的正好,给他把伤口包扎了吧,我得去看看伊泽了。”左花花把绷带一扔,擦了擦手就准备溜。
“怎么看着还严重了不少?”何吾欢皱眉。
“我们阁主身娇肉贵的,和你这个皮糙肉厚的可不一样,得好好娇养着,这天气一热伤口可就发炎了。”左花花边走边说,这句话说完人也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中。
“听见没,身娇肉贵,还不快点伺候着?”元一昭用下巴指了指桌上药箱。
何吾欢疑惑道:“难不成真是我皮糙肉厚?李丞息那次我们一起受的伤,我这都好了半个月了,你怎么还结着痂?”
“你爹和你说什么了?”元一昭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啊,对,忘了正事儿,”何吾欢一边帮他包扎一边叙述,“老头子说他和皇上是一伙的,我外派出宫也是他安排的,他们共同的敌人是太后那一大家子……”
“你说什么?嘶……”元一昭急忙回头质问,牵动了伤口又是一阵剧痛。
“别乱动啊你!”何吾欢看着心疼,把他扳了回去。
“皇上和老元帅是一伙的?”元一昭脸色一白,那这是不是就说明,何吾欢很快就会知道,买命山庄的第二次暗杀不是皇上所为,再细查下去,会不会……
何吾欢却会错了意:“你别担心,我爹他和皇上合作只是为了削弱聂家,不会影响你的计划,他还是坚定的站在你这边的。”
“嗯……”
入夜,阴云密布,天上飘起了雨丝,不多时就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猛烈的风吹的树叶刷刷作响,雷声风声呼啸着,引得人心中无端惶惶。
今夜,这帅府中有许多人不能安眠。
第一位,就是左花花——
“他现在已经格式化了,输入新的东西很容易,过会儿把他弄醒,我就告诉他我是他的姐姐,我们被山贼抢劫了,他被打坏了脑子。”
左花花说的兴致勃勃,孩子已经打着哈欠频频低头了。
“刚才交代的,你都听懂了吗?”左花花问孩子。
“我当然听懂了,不过为了防止因他不相信你的话而暴起伤人,还是放个这东西比较好。”孩子强行打起点精神,指了指包裹里的某个小红瓶。
“你说得对。”左花花从小红瓶里倒出来个黄豆大的蜡丸,塞进伊泽的嘴里让他吞下去。
伊泽生的很是俊美,眉峰高眼窝深,五官十分立体,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样子竟有些乖巧,左花花看着看着便叹了口气:“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长这么帅,年纪轻轻的就成了顶流高手,人生赢家啊。”
算了算时间也快到了,左花花调整了一下情绪,硬挤了几滴眼泪,用银针在伊泽身上扎了几下,便开始狠狠的摇晃他。
伊泽终于从沉睡中醒过来,他心中茫然,大脑一片空白,耳边是风雨交加的声音,一睁眼便看见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含着泪花楚楚可怜的看着他:“弟弟,你终于醒了,姐姐要担心死了!”
伊泽虽然失去了记忆,生理上排斥别人的毛病还是改不过来,下意识地向床脚缩去,左花花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胳膊一伸把他拖了回来按在怀里就放声大哭:“你躲什么?你讨厌姐姐了吗?姐姐对不起你,没有保护好你,让你被山贼打坏了脑子,变成了傻子,但是你也不能躲我啊!多伤我心啊!”
伊泽脑子里炸开了花,他扶着头努力思索,还是迷迷糊糊的什么都想不起来,看着这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姐姐甚至是陌生的自己,一切都令他迷茫且无所适从。
左花花把他推开,双手捧住他的脸,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姐姐是最好的医生,姐姐一定要想办法给你治好脑子!”
伊泽看着这张圆圆的脸,记忆中却完全搜索不到这个人,他困难的开口:“姐…姐?”
左花花一脸坚定:“弟弟!”
这铿锵有力的语调,像极了梁山好汉!
孩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两个人,早知道是这种场面,还不如去睡觉。
左花花揩了揩眼泪继续信口胡编:“你叫左伊泽,我叫左花花,我们是姐弟,不过你是爹娘捡来的,所以和我长得不太像,爹娘死得早,我们从小就相依为命,日子过的苦极了。后来我跟江湖郎中学了医,给人看病赚点钱勉强过活,你跟猎户学了射箭,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你就去大街上卖艺……”
伊泽茫然的看着她,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听懂。
第二位睡不着的就是何吾欢了——
何吾欢惴惴不安的看着窗外暴雨,看着架势一时半会儿可停不了。
凌威劝道:“公子先休息吧,我在这里盯着,人来了我叫您。”
“睡不着。”
“那我去给他准备些毛巾。”
“去吧。”
消息已经放出去很多天了,他们赶路又耽误了很多时间,按方青瞬与他的默契,应该是早就来西北等他了。
今夜,便会来。
午夜时分,何吾欢撑着脑袋昏昏欲睡,突然听见院墙处有细微响动,他急忙过去打开门,一个黑影立刻窜了进来。
“可淋死我了。”方青瞬毫不客气的拿起桌上毛巾擦了把脸。
“你可以打伞。”
“得了吧你,哪有人飞檐走壁举着把伞的,娘不娘啊?我干脆一路打着伞边飞边往下撒花瓣得了,”方青瞬左右瞧了瞧,“没旁人了?”
何吾欢挑了挑灯,给他拿了身自己的衣服放桌上:“就我一个人,我让凌威睡觉去了。”
“那就行,我还有一堆事儿要和你说。”方青瞬毫不避讳,当着他的面就开始换衣服。
“我先问几个问题吧,八年前政变,你知道多少内情?”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方青瞬换好衣服坐在桌边,吊儿郎当的翘起二郎腿,“我可是打听到了啊,你身边带着的那位阁主大人很像陵昭太子?”
“你消息倒是快。”何吾欢笑了笑。
“嗬!哪是我消息快,您内位压根儿也没打算瞒啊!会攀叶扶摇步、使枪的、一流高手,全天下也就那一位啊!我问你,你找个这么像陵昭太子的人带着干嘛?是不是想借陵昭太子的名号给你爹找个理由造反?”
何吾欢纠正他:“不是像,就是本人。”
方青瞬一脸不相信的看着他:“不可能是本人,陵昭太子是被太后的杀手杀的,脑袋都拎回去了,我可亲眼看见了,除非他能再造个脑袋,否则就不是本人!”
“我家老头子见过了,说是本人。”何吾欢没好气儿的瞪着他。
“啊?我可得亲眼瞧瞧,住哪屋?”方青瞬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何吾欢连忙拉住他:“回来,明天再看,都这么晚了,老头子和陵昭太子可是一起打过仗的,不可能认错。”
方青瞬还是不能相信:“太后这恨他入骨的,也不可能认错啊?”
“明天你自己去看吧,先说正事儿,我上京的势力还能回到我手里吗?”
方青瞬一拍脑门:“噢对,先说这个,你被皇上密令追杀之后,我立马就把你房子卖了。”
“你——”何吾欢气急。
“别急别急,钱留着呢!”方青瞬连忙安抚,“你的线人群龙无首的时候不还是哥们儿我给你看着呢嘛!”
“然后呢?”
“然后我就用你的房钱上下打点,保住了你大部分的线人,现在上京的情报网还是牢牢把握在你手中!怎么样,怎么谢我?”方青瞬洋洋得意。
何吾欢气不打一处来,抄起个花瓶就去撵他:“我那么大个府邸就保了大部分线人?我还谢你?我还得谢你?”
方青瞬见势不妙连忙躲开:“小气了不是!这两军交战情报有多重要啊!我做事儿你尽管放心,留下的这些全是安全的!绝对不会被太后皇上发现!唉哥们儿!这半个皇宫可在你手里啊!还管你内宅子干嘛?”
“怎么就两军交战了?谁跟你说要打仗的?坐下!”
何吾欢把所有的事情都详细的说了一遍,方青瞬听的是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消化完:“我总结一下啊,你爹和皇上是一伙儿的,要对付太后;你和这个太子是一伙儿的,要对付皇上和太后;但是你爹同时也和这个太子是一伙儿的,要帮他复仇?”
“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方青瞬提醒道:“哟,这可是大事儿,聂家在上京横行霸道虎踞龙蟠的,要和他们作对可不容易。”
何吾欢做了个连根拔起的手势:“不仅要作对,还要铲除。”
“非办不可?”
“他救了我好几次了,龙潭虎穴,我也要陪他闯一闯。”
方青瞬瞬间被这义薄云天的架势感染到了:“行!哥们儿局气!我也帮你一回!只是这事儿我可得查清楚啊,再怎么说人死不可复生,我可要亲眼瞧瞧这太子殿下是什么妖魔鬼怪!”
“查吧查吧!该说的都说完了,你走吧,别被人发现你来过。”何吾欢推着他就往外撵。
“哟!你这对我可是弃之如敝履啊,外面可风雨交加的,你还真就忍心?你也不问问我大老远从上京跑来,有地儿住没有?”方青瞬扒着门框死活不撒手。
“府里人多眼杂,再给人认出你来,你可就又要被你爹揪回去成亲了。”
“我易个容不行吗?你就说我是你的小跟班儿,我以后就跟着凌威混了我。”方青瞬不愿意走,拼命争取机会留下来。
何吾欢看着这五大三粗的“小跟班儿”,脸上难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嫌弃。
这最后一个无法入眠的人,便是元一昭了——
风疾雨骤电闪雷鸣,元一昭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被狂风刮得左摇右摆的树,雨点带着丝丝凉气儿冒进来,落在他身上。
他从容地伸出手,感受雨水打在手掌上的力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滴水改变不了什么,倾盆大雨却可以冲刷一切。
明日,便要与何北巽周旋了,希望届时不要再出什么纰漏。
既然元一昭有办法查出第一批杀手是皇上雇的,那何北巽也自然有办法查出第二批杀手是他的手笔,他要做的就是死不承认,尽力隐瞒,绝不能让老元帅与他心生嫌隙!
打定主意的元一昭关好窗户,点了一盏油灯,坐在案前奋笔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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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陵昭太子(三)
元一昭知道今天何北巽会来,提前吩咐人煮好了茶,在院子里等着他。
何北巽进来便看见元一昭端坐院里,拿着块软布细细擦拭他的长|枪,何北巽看着枪上盘着的龙感慨万千,当年先皇把这杆枪送给太子时,太子还是个翩翩少年,眨眼间少年已经长成了成熟的男人,先皇也已经仙逝多年了。
元一昭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来了。”
何北巽百感交集,跪地行礼:“臣,何北巽,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赐座。”元一昭看了眼身后被抓来充壮丁得左花花。
左花花一边搬椅子一边腹诽,寄人篱下还能从容得像主人一样,这自我中心的样子还真是不得不让人为之赞叹。
元一昭看他支支吾吾的,索性自己开口问道:“你想问我怎么没死?”
“是。”何北巽贴着椅子边坐下。
元一昭一边擦枪一边慢慢叙述:“我母亲不是朝中大臣之女,她来自江湖七大上流势力的巧匠村,所以很多人对她的背景不是很了解,其实她还有一个同胞妹妹,也就是我的姨母,姨母也有一个儿子,我们两个都长的像母亲,因此我表弟与我生的极像。”
“死的是殿下的表弟?”何北巽心里有了猜测。
“不错,其实当时朝中暗流涌动,父皇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当时大势已定,他也无力回天,只得瞒着我,把我送来西北,姨母也把表弟送来,我当时以为他只是来历练的,直到事发时表弟才告诉我他们的计划,他此行正是代我受死的。”元一昭唇角带起一丝从容地微笑。
何北巽痛心道:“先皇竟然早有猜测。”
他本是先皇伴读,自幼便与先皇一起学文习武,先皇即位后又辅佐他打下了这天下,感情自然是极其深厚的,这让他如何不痛惜。
“后来表弟让我将追兵引至雁回崖,”元一昭手下一顿,细细回忆,“那处地界奇险,断崖足有百丈,我习得大内顶尖轻功攀叶扶摇步,堪堪飞过来了……便是在那个地方,我与表弟换了衣服,他留在那边,与我一众亲卫直面杀手,最后寡不敌众惨遭杀害,无一生还。”
“唉,皆是忠勇之士啊。”何北巽发自内心的赞叹。
“原来他把我带去雁回崖是因为,我的外公在断崖另一边接应,外公是巧匠村的村长,他怕将我留在巧匠村会被有心之人查出来斩草除根,便将我送往四海阁,我拜了老阁主为师,后来接手了阁主之位。机缘巧合遇见令郎,得知你要造反了,特来瞧瞧。”
何北巽一噎:“我没有。”
“知道你也没这个心思。”元一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缓缓起身亲自给他斟茶。
何北巽还没来得及阻拦,左花花已经惊呼着冲过来了:“哎呀!殿下怎么能干这种粗活呢!折煞奴婢了啊!奴婢来吧!”
元一昭:“……”
演技为何如此浮夸?
何北巽急忙澄清:“臣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先皇报仇啊!”
“别紧张,我们有共同的目的,听说你和皇上有合作关系?”元一昭摆摆手示意左花花回去,坚持自己为何北巽斟满了茶水。
何北巽心里一紧,冷汗都下来了,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杯中茶水险些洒出来,他小心翼翼道:“权宜之计罢了。”
元一昭又缓缓给自己的茶杯续上水:“无妨,那时他才多大,我可以不为难他,但是聂氏,必须死。”
“是!”何北巽郑重点头。
元一昭吩咐左花花:“再去搬两把椅子。”
左花花一头雾水的去了,元一昭轻手轻脚走到院门口,猛地一拉门,两个人便骨碌骨碌滚进来了。
何吾欢:“……”
方青瞬:“……”
“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吧?这位是?”元一昭看向方青瞬,这个汉子满脸麻子贼眉鼠眼奇丑无比,鼻子上还有条好长的疤,真是丑的很有个性。
方青瞬挠挠头陪笑脸:“我就一跟班儿。”
元一昭看向何吾欢,何吾欢向来脸皮厚,一点也没有被发现偷听的不好意思,大大方方的揽住元一昭往里走:“我可以解释……”
何北巽气的吹胡子瞪眼:“臭小子!放肆!”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熟着呢,放肆点儿没啥的。”何吾欢拖着椅子紧贴元一昭坐下了,方青瞬也拖拉着椅子贴过去了。
元一昭看着左右两个紧贴自己的大男人很是头疼,尤其是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跟班,何吾欢贴就罢了,你贴过来做什么,又不认识,那么丑一张大脸怼过来,太膈应人了。
“继续聊啊,看我干嘛?”方青瞬无辜的看着元一昭。
何吾欢起了个话头:“搞死太后,然后呢?计划呢?商议商议?”
元一昭倒是被他的直白惊了一下:“你倒是不怕隔墙有耳。”
“现在隔墙的耳已经坐在你面前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何吾欢坦然的倚在靠背上。
“放肆!”何北巽狠狠瞪了他一眼。
“行了行了喝你的茶吧,阿昭亲手倒的茶都堵不住你的嘴!”
元一昭敲了敲椅子扶手:“我要回宫,而且要光明正大敲锣打鼓的回去,走官道,挑人多的城市走,我要你派一批官兵护我,人不用太多,主要是造势。”
何北巽忧心忡忡道:“这……殿下这般大张旗鼓的,太后必定会早早加强防备,到时候再要想杀她可就难如登天了啊!”
元一昭从容的用一只手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腕,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的气场:“杀一个人,很容易,但我要的不是她偷偷摸摸的死去,我要把她做的丑事昭告天下,我要光明正大取她性命,我要她身败名裂,我要她聂家亡。”
何吾欢问道:“你想怎么做?”
“去了上京你自然就知道了。”
何北巽请示:“那皇上那边……”
元一昭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中多了丝轻视:“他那时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娃娃,既然你与他有些合作,那我便放他一马,他这个皇帝可以继续做,我也可以帮他清洗一遍上京。”
方青瞬腆着大脸凑上去问道:“清洗上京?啥意思?你想干嘛?”
“朝中的大蛀虫们,是时候告老还乡了。该说的也说完了,有事的就走吧,没事的留下喝杯茶也可以,我就不陪了。”元一昭颇为嫌弃的往后仰了仰。
正好仰到何吾欢怀里,何吾欢自然而然的接住他,利落的反客为主,对不速之客们下了逐客令:“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快走快走!我得给他上药了!”
何北巽瞪大眼睛指着他,气的手指头直哆嗦:“怎么和老子说话的,小混蛋!我是你爹!”
方青瞬识趣的拖着何北巽往外走:“行了行了,别爹不爹了,您是我爹行不行?”
“你又是谁?!”
“我是您儿子的一小跟班儿……”
眼见他们两个闹着离开了,何吾欢挥手一道掌风带上了门,看向左花花。
你也该走了。
左花花眨眨眼。
我还没演完丫鬟,演不完没工钱。
何吾欢使劲瞅了瞅她卧房的方向。
你先回去,工钱我双倍给你。
左花花双眼放光。
谢谢老板,恭喜发财!
“咳,我去瞧瞧伊泽怎么样了,你们聊。”
左花花脚底抹油溜得飞快,宽敞的院子里终于只留了他们二人,何吾欢光明正大的抬手去脱他上衣,元一昭敏感的察觉了一丝不对劲,这个气氛似乎过于暧昧了。
明明天天都有上药,但是,今天,格外的不对劲。
元一昭狐疑的看向何吾欢,何吾欢一派坦然的和他对视:“怎么了?”
“……没事。”
何吾欢褪去元一昭上衣,不急着拆绷带,把手搭在他后脖颈子处慢慢摩挲着:“唉我问你,你本名叫什么?”
元一昭气势十足的瞟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何吾欢站在他背后,扶着他肩膀俯下身去侧着头看他,两个人挨得极近,何吾欢的发丝垂下几缕搭在他脖颈上,顺着锁骨往下滑,激的元一昭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何吾欢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咱俩这关系,跟我再藏着掖着可没意思了啊,我不跟别人说。”
“陵昭。”元一昭不动声色。
何吾欢摇摇头:“死的那个,才是陵昭。”
元一昭脑袋阵阵嗡鸣,下意识就要开口反驳。
何吾欢一手捂住他嘴巴:“别急着反驳,你先听我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打架?我一眼就认出了你的攀叶扶摇步,这轻功极难,会的人屈指可数,而且看你的枪法、年纪,我几乎当时就认定你是陵昭了。”
元一昭尽力平复着加速的心跳。
“但是后来我发现,你的内力有问题,开头虽猛后劲不足,虽然枪法练的烂熟于心,但是内力骗不了人,武学最讲究因材施教,对你这种身子轻内力浅的人,没有老师会选择教你枪法。我本以为是有什么旧疾导致你内力受损,但是你后来也自己否认了。先皇对陵昭太子何等看重,怎么会允许他学的武功有这么大的差错?”
刚下过雨的天空碧蓝如洗,昨夜冲刷整晚的树郁郁葱葱绿意盎然,遮去了灼热的阳光,元一昭看着树叶缝隙漏下来的光芒洒在自己身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何吾欢轻轻说道:“更何况,我认识的阿昭那么好,温和沉稳谦虚谨慎,怎么会是那么飞扬跋扈的人呢?在我家老爹面前演的那个是陵昭的脾气?”
元一昭不语。
“记不记得,有一次你用剑与我交手,你的剑法可很是纯熟,你本来是练剑的?”
元一昭深吸一口气,沉默良久后闭上眼睛缓缓开口:“……他是个练武奇才,再难的武功也一学就会,内力霸道刚烈,最适合使枪。我身子轻,攀叶扶摇虽然学会了,枪法确实不及他。我的本名叫元昭,母亲希望我与表哥同心同德,不是亲兄弟也能同舟共济,便取了一样的名字。”
八年前——
烽火连天,战况焦灼。
陵昭坐在大帐内翻阅最新战报,一名兵士来报:“上京来使求见!”
“宣。”陵昭头也不抬。
这个使臣,就是元昭,元昭一进来便直直走向他:“太子表哥!”
陵昭意外的抬起头:“元昭?你怎么来了,我这次可不是来玩儿的,莫要胡闹。”
“我知道,表哥,你听我说,”元昭坐在他面前,红着眼睛紧紧握住他的手,“姨父姨母被杀害了,来杀你的杀手也马上就到了,你快些跟我走,咱们去雁回崖,外公在那里接应。”
陵昭眼睛一眯,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父皇和母妃……”
“说的是宰相逼宫,但此事必然另有隐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表哥,来不及了,杀手要到了!”元昭心急如焚,拖着他就往外走。
陵昭一语不发的挣开他,眼神凶狠得吓人,抓起挂在架子上的长|枪就要走。
“表哥!莫要冲动!他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才把你送出来的,不要辜负他们一片苦心啊!”元昭死死拽住他。
“既然早就有这么一天,为什么不把我留在上京?”陵昭恨恨得踢翻了桌子。
“总要有人报仇!表哥,快走吧!你若枉送了性命,死去的人岂不白白牺牲?我母亲也……”元昭哀求的看着陵昭,豆大的泪珠滚落到他手上,烫的他心尖一颤,陵昭终于停下来了。
这个弟弟自幼便软弱内向,经历了那么多大事想必已是到了极险了。他们相貌虽然相像,性格却是截然相反的,熟悉的人单从气势上就能一眼就能分辨。
“我不会走的,大营里兵马众多,我逃了反而更危险,待边境安稳,我再率兵杀回去。”陵昭挣开他。
元昭一着急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元帅的人已经被密令调开了,这都是姨父安排好的,边走边解释!”
“父皇……”陵昭一怔,他知道父皇安排必有深意,终于决意先跟着元昭离开了。
二人带着太子亲卫骑马直奔雁回崖而去。
“表哥,你不要怨恨姨父姨母他们,只是此事已经无法避免了,他们也无力回天,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保全你了。”元昭劝道。
陵昭不置可否:“先说说父皇怎么安排的。”
“你若是不死,太后定会想方设法的害你,现在她们聂家一手遮天,你失去依仗,不一定能斗得过他们。雁回崖有道百丈断崖,到了那里,我们换衣服,你飞过去,外公在那边接应你,那处绝壁杀手们过不去,你跟着外公离开,养精蓄锐藏器待时,等时机合适了再报仇雪……”
陵昭打断他:“他们要你替我死?”
“不除掉你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我相貌极像,杀手们杀了我回去复命,他们便可放松警惕,你才能逃出生天……”元昭声音越来越小。
“你愿意吗?”陵昭直勾勾盯着他。
元昭睁着大眼睛茫然的看着陵昭,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大局为重,表哥活下来才能为他们报仇……”
雁回崖已经到了,呼啸的风刮在陵昭脸上,吹乱了他的发丝,他的内心却极度平静。这些日子里,战火连天的西北没有磨平他的棱角,反而将他打磨的更加锐利,骑在马上脊背挺拔英姿飒爽,元昭呆呆看着,这便是姨父赞叹的帝王风度吧。
“来了。”陵昭感受到了杀气。
元昭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担忧道:“逆风会不会飞不过去?”
“你当我是谁?”陵昭轻笑一声,反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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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陵昭太子(四)
“元昭,你可看好了!”
陵昭翻身下马,脱下披风丢给近卫,扭头冲元昭招招手:“过来。”
元昭怯怯的凑过去,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的解衣扣:“表哥,换衣服吗?”
陵昭拽过他往肩上一扔,一把扛起来,猛跑几步直直冲向悬崖,元昭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视线中的景物飞速后退,身体瞬间失重,元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张了张嘴却因惊惧而发不出一丝声音,四肢都僵硬而麻木了,往下看便是万丈高崖,虽然不恐高也看的他阵阵眼晕,西北的风干燥,吹得人脸皮发紧,此时却也顾不上许多了。
陵昭稳稳落在了对面,把他往地下一扔,元昭此刻也顾不上爬起来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闪烁!
表哥扛着他飞过了雁回崖!
陵昭看了看另一边,估算了一下杀手还有多久到,又转头看向了元昭,淡淡说道:“父皇说的没错,我一天不死,聂氏便一天不会善罢甘休,但是他没算到,以聂氏的狠辣谨慎,必然不是你的性命可以糊弄的,我们虽然相貌八九不离十,到底不是亲兄弟,多少有些差异。”
“表哥……”元昭呆呆地仰头看着他。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离开,养精蓄锐几年,用我的名头为父皇等人平反。届时就算容貌有些许区别,别人也只当是时间久了长开了,就算是聂氏自己,在年岁久远无从考证的情况下,也会怀疑自己杀错了人。”
“不行啊表哥,”元昭震惊的瞪大了眼睛,泪水又有决堤的架势,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爬了两步死死抱住陵昭的腰“我、我做不到的……我做不到……”
“这是八十万护国军兵符,我现在就交给你了,这会是你最大的倚仗。”陵昭从怀里掏出兵符放在他手里。
元昭狠狠的摇头:“表哥,让我去死吧……”
“今天之后,你就是我,你就是太子殿下,你就是用表弟的命保下来的真真正正的陵昭,不要再用这张脸,做出懦弱的表情了。”陵昭缓缓拭去他的眼泪,把他拽了起来。
“我今日之死,死的是我的肉|体,不是我的意志。元昭,我这一生不仅是为自己而活,生在皇家,若为帝王,应为苍生谋存,为万民谋安,不以困苦而放弃,不因艰难而退缩。你要带着我的意志,活下去。”
陵昭平静的说完这些话,挣开已经哭傻的元昭,头也不回的向着那悬崖走去,雁回崖,大雁飞及此处都会折返的绝壁,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轻轻一跳便飞起来了,身轻如燕好似扶风而行,元昭痴痴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视线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会儿,或许是一天,他手脚并用着爬起来,死死攥着那块兵符,跌跌撞撞的往下走去,脑中浑浑噩噩一塌糊涂,只知道往前走,往前走!
终于,遇到了早在那里接应的姜鸿,元昭脚下一软直直栽倒在地,姜鸿连忙一个箭步冲过去接住他,接连失去两个女儿的打击使这个男人憔悴不堪,怀里的孩子,是家族最后的希望。
元昭已经昏了过去,姜鸿细细一看,微微错愕,这不是换了弟弟衣服的陵昭,而是元昭本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外孙都是他的宝贝,不论留下的是哪个,他都会尽力护持的。
姜鸿抱起元昭下了山。
“这就是八年前发生的事了。”元一昭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听完故事的何吾欢心中激荡不已,久久不能平静:“为苍生谋存,为万民谋安,能说出这番话的人,是何等的气魄。”
“我到底不是他,没有那般惊才绝艳睥睨天下的风采,武功练得不上不下,脾气秉性也只能装个皮毛。”
“已经很好了,阿昭,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何吾欢心疼的摸摸他的头。
“何吾欢,无数人的牺牲,换来了我今天可以站在这里求一个真相,我没有退缩的资格。”元一昭看着重重树影,缓缓地笑了笑。
“阿昭的愿望,我来帮忙实现……我说的是这个阿昭。”何吾欢蹲在他腿边,耍赖一般把头搁了上去。
“……后来我回到了雁回崖,他的遗体被割去了头颅,我把他葬在了那处绝壁,我的剑就插在他坟前,做他的墓碑,他的枪我带去了四海阁,从此我便是陵昭。”
“你的确更适合用剑。”
“比不得你。”
“那是自然。”何吾欢毫不客气。
“再修养几日,我们便启程去上京。”
“好说,上京我可熟得很,闭着眼都能摸清,到时候带你去吃喝嫖赌一条龙!”
“一条龙什么意思?”
何吾欢眨眨眼:“连着做一遍的意思,左花花教我的。”
“吃喝嫖赌?”元一昭加重了“嫖”字读音。
“阿昭没吃过花酒?”何吾欢无耻问道。
“没有。你似乎很热衷?之前在银陵?嗯?”元一昭说的是在银陵他们初相识时,何吾欢曾去过青楼寻欢作乐。
但何吾欢当时的确另有目的:“只是为了个可以畅所欲言的房间。”
“阁卫们确实没敢偷听。”
“那便达到了目的。”
“何兄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里除了你没有人敢听我墙角,不用约我去那种地方。”元一昭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缺了点花天酒地的气氛。”何吾欢摸摸下巴。
“今天喝点?”
“喝点吧,我勉为其难牺牲一下美色,给你营造一下美人作陪的气氛。”何吾欢托着腮笑眯眯说道。
“哦?那我可要请何老元帅来一同欣赏了。”
“……”
玩笑归玩笑,二人还是结结实实的喝了一顿的。
直接导致了很少喝酒的元一昭次日宿醉不醒。
左花花边叹气边扇着小炉子,药罐子里熬着醒酒汤:“我有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烧锅炉的。”
孩子坐在她对面晒太阳:“看你作案工具的体积应该不是。”
“阁主都醉成那样了,小何居然没有趁机做点什么,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不行?”
“你有没有发现你的怀疑太多了?”
“还是说我想多了?他们确实是纯纯的社会主义兄弟情?”左花花努力搜刮着记忆中能证明他们两个人有奸情的蛛丝马迹。
伊泽坐在不远处的树上发呆,自从接受了左花花为他编的极为草率的身世后,他就很爱在“姐姐”附近发呆。
反正也没有事做。
左花花也看见了他在那闲的冒泡的样子,随即冲他招了招手:“过来过来。”
伊泽傻傻的凑过去了。
左花花从怀里掏出个小钱包,又从小钱包里摸出来几个铜板:“去街上买糖葫芦吃吧。”
伊泽犯了难,他本身是极不愿意和人打交道的,想想买东西的话就又要和人见面,又要和人说话,忍不住打心底里厌恶。
“拿着啊,还嫌少啊,姐姐辛辛苦苦给人又做丫鬟又熬药,一天才赚几个钱,不省着点花又要带你去菜市场卖艺了。”左花花信口胡诌。
比起卖艺,显然买糖葫芦更划算,伊泽果断接过铜板,跟只猫似的窜上树,又跃到了院墙上,眨眼便没了踪影。
“真当傻弟弟养了?”孩子抬头看了看左花花。
“我本来以为是因为我的药后劲太足,才导致了他解毒后还是傻乎乎的,后来发现,他好像本来就是比较傻的类型,不是智力的傻啊,是情商问题。”
有的人,天生就很木讷。
伊泽还没窜出元帅府就被人拦下了。
正因为好兄弟喝酒不带自己而生气的方青瞬,一大清早就起来提笼架鸟揉核桃遛弯了,所以当伊泽像只猫似的从他房前经过时他刚好手里攥着俩核桃,想也不想的就扔过去了。
伊泽耳力何其灵敏,一个后跳就躲了过去。
方青瞬微微惊讶:“你在这做什么?”
伊泽狠狠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窜了。
“嘿!不对劲嘿!”方青瞬也顾不上从管家那屋偷来的鸟了,闷着头就跑到了何吾欢房里。
何吾欢昨夜喝了酒,尚在睡梦中,就被连人带被子拖到了地上,睡懵了的他被拖出了两三米才想起来打人,一脚就踹了方青瞬屁|股上:“你又发什么疯?”
方青瞬一边从他身上往下扒拉被子一边往他身上套衣服:“别睡了!大事不妙了!伊泽在你家乱窜呢!”
“他窜你找我做什么?”何吾欢极度疑惑。
“你是不是睡傻了???那是伊泽啊!!”方青瞬真想给这榆木脑袋一闷棍。
“别叫,”何吾欢头痛欲裂,“伊泽被左花花药傻了,不是来搞事的。”
“……药傻了?顶流高手,药傻了?”
“我看你就像傻了一样。”横竖也睡不着了,何吾欢把被子往他头上一丢,套上衣服就奔元一昭院里去了。
方青瞬不信这个邪,跑回远处蹲着,果然,没多久又见伊泽原路窜回来了,手里攥着两串糖葫芦,路过他时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方青瞬:“……”
就他妈离谱!
左花花正往碗里倒醒酒汤,何吾欢就来了。
他熟稔的就好像进了自己家一样,不对,好像本来就是他的家,何吾欢吩咐洒扫的小丫鬟:“给我端盆水洗漱。”
伺候的仆役连忙去做。
左花花眨眨眼:“想在这里洗漱,最便捷的途径是前夜在这里留宿。”
“……我那边有人在闹。”
“你要不要喝点醒酒汤?”
“我就不用了,阿昭还没醒?”
“醉的太厉害了,叫不醒,你快去看看吧,我们都担心死了。”左花花情真意切的说道。
话音未落旁边就传来了阵阵巨大的吸溜吸溜喝热茶的声音,何吾欢扭头一看,一帮阁卫正悠闲惬意的躺在房顶上晒太阳,人人抱了个大茶碗,眯着眼睛谈天说地,吹着热气喝热茶。
何吾欢缓缓回过头:“你们都担心死了?”
左花花面不改色:“阁主向来教育我们喜怒不形于色。”
何吾欢被她逗笑,接过她手中的碗就进了元一昭房间。
元一昭还没醒,房里静悄悄的,靠床的窗户开着,零零散散飘进来几片花瓣,何吾欢小心翼翼坐在床沿上,元一昭安安静静的睡着,脸上还飞着未褪去的红晕,何吾欢突发奇想,走到窗户边上伸手摘了朵花,回去插在了元一昭头上,他端详了片刻,满意的点了点头,真是人比花娇。
元一昭睁开眼幽幽的盯着他:“你在做什么?”
何吾欢猝不及防:“给你戴花。”
“姑娘家才要戴花。”元一昭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
“寻常姑娘哪有你好看。”何吾欢一本正经。
“寻常姑娘也不会允许你进闺房。”
两个人静静的坐着,元一昭看着窗外盛开的花,何吾欢看着面前戴着花的美人,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元一昭长得很是清秀柔和,眉眼间又英气十足,不显阴柔,何吾欢越看越觉得完全契合自己的审美,哪哪儿都看着那么的顺眼。
“我想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撑个竹筏子在江上漂,有一个人撑竹筏,有一个人站在前边吹笛子。”元一昭忽然怔怔说道。
“我会撑筏子。”何吾欢毛遂自荐。
“我不会吹笛子。”元一昭遗憾道。
“为什么非得吹笛子?”何吾欢好奇。
“说书的都是这么说的,隐世高手都喜欢在山里吹笛子。”
“那你撑筏子,我去学吹笛子。”
“我身娇肉贵的,哪能撑筏子,你一只手撑筏子一只手拿笛子好了。”
毫无营养的对话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进行着。
伊泽带着两串糖葫芦回来了,递给了左花花一根,左花花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
阁卫们见他们相处的如此愉快,也纷纷咧着大嘴呲着牙围了上来,伊泽警惕的扫了他们一眼,一跃便撤出三五米,利索的窜上了树。
众阁卫:“……”
太受伤了!
上京——
书生若有所思的看着货架上的竹笛,卫驰捣了捣他:“怎么样?你盯了半天了,咱们这次来是做乐器生意的?”
“……不是,我就是觉得这个东西阁主可能需要。”
“他要这个做什么?听戏都分不清调调还能吹笛子?”
书生没理他,让小二包起来了。
“酒店你也不同意、成衣铺你也不同意、乐器你也不同意,你到底是来做什么大生意的?”卫驰不满道。
“做书局啊。”
“书局?”卫驰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卖你写的那些酸倒牙的话本子?”
“这你就不懂了,上京什么地界啊,多少的达官显贵名门望族聚集的地方,这深宅大院里的姑娘小姐们,最向往的便是那刻骨铭心的情情爱爱,幻想着勇武的将军儒雅的文士能对自己一见倾心,”书生越说越投入,“你是不知道这个东西利润有多大,你卖我的话本子,绝对能赚个盆满钵满!”
“真的?”卫驰将信将疑。
“我的判断什么时候出过错?”
“那我可就去盘铺子了?”卫驰再次确认。
“去吧去吧,我再四处逛逛。”书生挥了挥扇子。
卫驰小跑着出去了,书生摇了摇头,继续看着货架上形形色色各种乐器,小二殷勤的凑上来:“客官还需要什么吗?”
书生脑子一抽脱口而出:“有竹筏子吗?”
“您说什么?”小二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没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何吾欢大流氓,调戏阁主算什么本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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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陵昭太子(五)
休整几日后,元一昭终于准备向上京出发了,这日叫了何北巽等人一同商议计策。
“我们兵分两路,你带官兵走在前面,散播太子殿下马上要驾临的消息,声势一定要做大!”元一昭看着何吾欢。
“这没问题。”何吾欢一口应承。
“剩下的人跟我走在后面。”元一昭看向左花花等人。
“是。”
元一昭又看向何北巽:“你守好西北,别被夷族趁乱收了地皮。”
“殿下放心!这是臣职责所在!”何北巽情绪高昂的表忠心。
元一昭掏出一沓信件交给何吾欢:“届时定会有官员出来确认,只管把老元帅手信给他们看就是了。”
何吾欢摸摸下巴:“其实我这里还有个好东西。”
“什么?”
“大内肃查令,所有官员见此令务必全程配合。本来是发给我们几个领头的方便查东西的,现在我手里还有一个。”何吾欢回头看了看凌威。
凌威:“我收好了,在包袱里。”
“可以。对了,现在太后还不知道皇上和我们有合作,可以让他们两个稍稍同仇敌忾一下。”元一昭伸出两只手指,缓缓对在一起。
何吾欢问:“你是说,让皇上假意与太后为伍,一起对付咱们,再给我们提供有用的信息?”
“对。”
何北巽沉吟道:“嗯……倒是可行,只是不知皇上愿不愿意了。”
元一昭自信满满成竹在胸:“他不敢不愿意,聂氏一家独大把控朝堂,八十万护国军又在我手里,御林军和禁卫军是他唯二可以掌控的,实力却也不够看的,不攀附我的话,他可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收回皇权。”
“殿下说的是。”何北巽骄傲的挺了挺胸膛,颇有些与有荣焉。
元一昭戳了戳何吾欢:“大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大内是独属于皇上的侦察机构,主要查官员的结党营私贪污腐败之类的,势力覆盖整个上京城,其他地方也有些监视地方官员的,分布会散一些。”
左花花恍然大悟:“监控。”
“对,正是起监督和把控的作用。”何吾欢赞许。
左花花高深莫测的喝了口茶,我说的监控可不是你这种监控。
“大内由谁把控?”
何吾欢挑挑眉:“我。不过现在我出事了,大权应该落到方青瞬手里了。”
何吾欢身后的“小跟班”狠狠咳嗽了一声,奈何有些人铁石心肠置若罔闻。
“方青瞬?青阳剑宗少宗主方青瞬?”元一昭错愕。
何吾欢卖队友卖到飞起:“嗯,家里逼婚逼得紧,隐姓埋名来大内当了几年探子。”
方青瞬伸手掐住了他后腰,何吾欢背过一只手与他搏斗,一场无声的菜鸡互啄开始了……
元一昭升起了一丝八卦之心:“人失踪了怎么也不见青阳剑宗找?”
“老宗主也没办法了呗,现在他们主要培养老二方殊尘了。”
“方殊尘……比武招亲的时候和阿闲打过的那个?”
“对,就是他!他们青阳剑宗内部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必须要靠联姻来解决问题了。”
“所以比武招亲的时候他才会去。”元一昭恍然大悟。
方青瞬使劲咳了咳,岔开话题:“大内,聊聊大内。”
元一昭这才拉回注意力:“对,大内,大内或许会是扳倒聂家最大的一个助力。”
“这没问题,大内是我的势力范围,只要皇上不阻挠,就是我的一言堂。”何吾欢道。
“那就这样了,你收拾收拾东西,即刻出发!”
“了解!”
七日后——
六月底,已经是炎热的夏天了,太阳极其毒辣的照耀着大地,知了也开始叫个没完没了,当然,对于习武之人这可不算什么。
天气炎热,马车里闷得很,左花花蔫蔫的抱着个大蒲扇使劲儿扇扇扇,看着身上复杂繁琐的衣衫,恨不得当场扯掉袖子变背心,看见伊泽还很淡定的坐在那里把玩弓箭,脸不红气不喘,汗珠子都不冒一滴,心中疑惑慢慢放大,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你怎么是凉的?”左花花羡慕得很。
“内力调节。”伊泽低声答道。
“我现在开始练还来得及吗?”左花花开始考虑自己成为顶流高手的几率有多大。
孩子无情打破她的幻想:“至少十年。”
伊泽点头附议。
左花花呆了呆,更努力的扇起了扇子。
孩子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却又无可奈何的看着她:“抱着我吧。”
左花花将人抱起来,果然一片清凉,人体空调,舒爽的很!
马车突然被人敲了敲,她掀起帘子向外看去,太阳照的地上都泛白光,空气有种微微的扭曲感,一个阁卫露出头来:“左长老,你吃不吃西瓜?”
左花花眼睛一亮:“有西瓜?”
“我们去附近农户家里买的,刚从井里吊出来,还是凉的!”阁卫们自豪的炫耀道。
“拿来拿来!”左花花迫不及待的招招手。
果然是个好大的西瓜,他们这辆马车已经不是去西北时临时买的那辆了,是由何北巽友情赞助的崭新的一辆,有小桌有竹子坐垫还有储物格!左花花兴奋的掏出匕首开始切西瓜,孩子连忙压住她的手:“这把你之前涂过毒。”
左花花狐疑:“是吗?”
“是。”
左花花伸舌头舔了舔,马上呸了出来,呕,果然是剧毒!
元一昭的待遇自然不同,阁卫们送上的西瓜已经切好了,为了美观甚至还摘了朵不知道是啥的花放上去做作的摆盘,元一昭嫌弃的拿起那朵花丢了出去,不知不觉间又伤透了阁卫们脆弱的玻璃心。
元一昭看着手里的书发呆,这一页已经看了好久了,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进去。何吾欢在身边时还不觉得好,这一走好几天真是有点不适应。
何吾欢幽默健谈,情商也高,总能把控气氛使长途旅行不那么无趣,他们时而一起谈天说地,时而一起讨论武学,安静时二人各做各的事也不觉得尴尬。
但是开路这件事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他本就是大内第一高手,皇上面前的红人,在外也是声名赫赫,让他去和前方官员交涉,定会得到最好的结果。
“阁主,快到靖河关了。”
靖河关,西北去往上京的第一道关卡,也是众多关卡中人口最多的一道,元一昭微微肃容,靖河关守关的城主是先皇时期的旧臣,必定是见过陵昭的。
“都精神点儿。”元一昭掀开帘子吩咐道。
“好嘞!”阁卫们双眼放光激动不已。
做了那么多年的江湖大侠,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成为太子亲卫吃上皇粮,真是祖坟冒青烟!光宗耀祖光耀门楣!就是不知道太子亲卫是几品!
远远看见城门口的时候阁卫们便严肃起来了,这个排场还真是前所未见的规模宏大,数不清的官兵夹道欢迎,队伍铺开了快一里地,几十名大小官员穿着极其正式的官服候在前面,何吾欢居然也混迹其中。
“阁主,到了。”
元一昭撩开帘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今日穿了一袭白衣,外面松松垮垮罩了件淡黄色袍子,衣摆上绣着大片大片的龙纹,在强烈的日光照耀下,整个人散发出华贵不可逼视的光芒,震得一众官员目瞪狗呆,混在其中的何吾欢一看见他就笑了,率先走上前来,一撩衣摆单膝跪地:“恭迎太子殿下!”
吓傻的其他人这才纷纷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跪地行礼:“恭迎太子殿下!”
元一昭看见何吾欢跪在面前不免心中动容,差点忍不住上手去扶了,好在理智及时占据了高地,他还是目不斜视的绕过了他们自顾自的往前走着:“都起来吧。”
“谢殿下!”这些大小官员又急急忙忙的爬起来迈着小碎步紧跟着太子殿下。
“胡善。”元一昭喊的是靖河关的守关城主。
“臣在!”胡善五十出头,明显还没有老眼昏花,一眼便认出来了太子殿下,虽说何吾欢到来时已经给他打了一剂预防针,但此刻看见太子殿下就这么生龙活虎的站在他面前,还是不免有些心神激荡。
“叫你的人给我送封信给陵晔。”元一昭随手掏出封信往后一丢,自顾自往城里走。
陵晔便是当今皇上的名讳,胡善擦了擦吓出的冷汗,哆哆嗦嗦捡起地上的信,如今这全天下敢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叫的怕也是只有这位了。
“微臣马上差人去办。”
左花花探出个脑袋看热闹,眼见着元一昭逐渐走远才意犹未尽的缩回来:“阁主好大的威风。”
伊泽眉头紧锁,外面那么多人让他生理上感到不适,左花花安抚的摸了摸他脑袋:“到了城里让他们给你安排个安静的住处。”
“……不用。”伊泽挣扎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为什么?”左花花意外。
伊泽垂着头不答话,又开始摩挲他的弓箭。
元一昭大摇大摆的进了城,官兵清街拦出来的路直通城主府,挡得住百姓的行动可挡不住他们的好奇心,一时之间爬楼顶的爬树的数不胜数,都想瞧瞧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新皇已经在位八年,太子殿下来势汹汹,这种场面本朝还是头一次发生,消息的传播速度堪比瘟疫,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这无疑是最好的谈资。
胡善守关这么些年了,一直安安稳稳的,如今快要卸任升官了遇上这么一出,心里也是直打鼓,太子殿下这次声势浩大的回京,摆明了不让皇上好过,皇上与太子,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谁也不好得罪,一个不小心就要被扣个大逆不道的帽子连累一家老小,此刻也只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好好招待着。
一众副官把他团团围住,焦虑的抱团逼逼——
“大人,我们这可如何接待啊?”
“这太子殿下衣服上绣的可是龙纹!”
“您说这江山……莫不是要易主?”
“随行官兵可是护国军啊!”
“老元帅是站太子这一边了!”
何吾欢混在里面插了一句:“我还在呢,你们看不见?”
众副官面面相觑,做鸟兽散。
上京,皇城——
陵晔看完了探子送来的密报,放在蜡烛上燎了一下丢在香炉里。
小皇帝不过十六七岁,生的唇红齿白剑眉星目,身体正在抽条,高高瘦瘦的,带着青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
“皇儿可有什么想说的?”太后细细的打理着花盆里新开的花。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陵晔笑道。
“可有应对之法?”太后小心翼翼的剪去枯枝败叶。
“儿臣不知,母后意下如何?”陵晔把问题抛了回去。
“母后老了,不能一直为皇儿遮风挡雨了。”太后叹了口气,聂氏如今不过四十几岁,当真算不得年老。
“不是说皇兄战死沙场了吗?这个太子殿下又是哪来的。”陵晔一脸不解。
“哀家如何知道,或许是哪来的冒牌货罢了。”聂氏冲身后大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上前取走枯枝。
“母后……伊泽的去向你可知晓?”陵晔开口试探。
聂氏手上微微一顿:“哦,那个孩子啊,哀家让他出去做些事情了,还没回来。”
陵晔穷追不舍:“皇城守卫缺了一位顶流高手坐镇,儿臣是吃不下睡不着啊……母后是派他去做什么了呢?”
聂氏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这你就甭问了。”
“是。母后早些歇息,儿臣折子还没批完,就不多逗留了。”陵晔起身告辞。
“去吧。”聂氏抬了抬手,也懒得看他。
待他走远了,聂氏才把剪刀一放,重重的叹了口气蹙着眉头向花儿诉苦:“姜贵妃,哀家这儿子,和哀家越来越疏远了,倒是你儿子,脑袋都掉了还能活,让哀家何处说理啊……”
宫女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只有大宫女把剪刀擦干净收好,跪在地上细细擦拭着聂氏剪下的碎叶子。
陵晔一路走一路心情舒畅,他的消息是何北巽直供,比聂氏快了许久,刚得知皇兄没死的消息时说不震惊是假的,但何北巽的人还带来了一封皇兄的亲笔信,看完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
太子殿下作为对手无疑是洪水猛兽,但作为队友又是天降神兵。
聂氏一族独大,结党营私把控朝堂,这么多年来只手遮天呼风唤雨,朝中满是蛀虫,已是危如累卵,再不整治,这天下怕是迟早姓聂。陵晔年纪尚轻,没有后盾,想凭借自己的力量扳倒聂家无疑是痴人说梦,好在他搭上了老元帅这条线,如今竟然又有皇兄相助,让他如何不松了口气。
身边近卫见四下无人,小声出言提醒:“太子殿下未必就对皇位不感兴趣。”
“无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聂家好好整治一番再说!薛承朗!”
“臣在。”
陵晔两眼放光:“去大内传我口谕,何吾欢的话,就是我的话,让他们老老实实听话!”
薛承朗眉头一皱阻止道:“万万不可,大内必有聂家眼线,皇上不能如此明显的站队。”
陵晔热情稍微降了些:“有道理……那我该怎么办?”
“什么都不用做,敬候佳音便可。”
“那我岂不是一点用都没有。”陵晔抱着膀子开始赌气。
“自然不是,皇上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臣慢慢给您分析……”
靖河关——
元一昭被好吃好喝的招待在了城主府,靖河关水土丰饶人口众多,这城主之位油水也很是丰厚,一个府邸修的比元帅府不知豪华了多少倍。
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数不清的房屋别院,层层长廊走的人都要迷路了,元一昭住下的地方是一处极其富贵的二层小楼,单是一间卧房都顶上何北巽家一个院子了。
“啧啧啧,好大的卧房。”何吾欢四下打量。
“这可不就是蛀虫吗?”想必胡善也是搜刮了许多民脂民膏才能建成如此豪宅吧。
“你一个人睡怕不怕?我陪你吧!”何吾欢兴致勃勃提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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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陵昭太子(六)
“你说什么?”元一昭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陪你睡?”何吾欢再次阐述了一下自己的要求。
元一昭被算计惯了,难免草木皆兵,当即便想到了别的方面上:“你觉得胡善有问题,今晚会对我们动手?”
“没有,小小守关城主,再给他一万个胆也不敢谋害太子,我只是多日不见阿昭很是想念,想和阿昭彻夜长谈。”何吾欢脸皮奇厚,总是能把旁人觉得羞耻的话一本正经的说出来。
元一昭好笑:“你几岁?”
“和几岁哪来的关系?这是人之常情。”何吾欢一边说着一边反客为主的坐上了卧房里唯一一把贵妃椅,卧的相当有身段。
“这算哪门子人之常情?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不是让你前面开路去?怎么停在靖河关了?”元一昭找了个阴凉的位置坐下,翘着二郎腿兴师问罪。
何吾欢也拖拉着这把笨重的贵妃椅挪了过去:“我让凌威带着大部队先去了,我就留一晚,明天骑马去追他们。”
元一昭怔了怔。
长途跋涉本就劳累,更别提是这般炎热的天气,何吾欢如此奔波只是为了与他见上一面,让他不知该做何感想。
“行行好?阁主大人?让无家可归的可怜长老在你卧房留宿一晚陪你聊聊天?”
“那便准了,我再找俩人,咱们通宵推牌九。”元一昭像一阵风似的呼的就刮出去了。
何吾欢看着他难得慌张的样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某些大内第一高手向来脸皮厚,喜欢打直球,虽然不知道是何时让人在自己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但既然有了就别想跑了。不过看在阿昭是个正人君子的份上,还是勉勉强强徐徐图之吧。
反正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根绳偏偏还结实的很,一时半刻的断不了。
胡大人的殷勤明显用错了地方,好不容易狠下心来贡献出自己珍藏的玉石麻将牌,最后却只是让太子殿下更坚定的认为他是个大贪官。
抓来充壮丁的左花花斗志满满:“这么贵重的牌,让人很想胡两把嘛!”
另一个壮丁方青瞬也跃跃欲试:“玩多大的?赢了能把牌带走不?”
左花花眨眨眼:“阁主,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你说。”
左花花放下牌,颇为沉重的问道:“江城,是不是被咱们落在西北了?”
房间里一片诡异的安静……
“打牌打牌!”
“来来来!”
“何兄你输定了!”
“小爷这牌才是好牌!”
逃避总比直面来的简单。
这一夜的牌打完,左花花腰酸背痛,精神却很是亢奋,赢了个盆满钵满不说,临走的时候还把那仨大男人狠狠的羞辱了一番,而且打牌过程中更是从三位大佬口中吃到了无数的惊天大瓜,只可惜小姐妹们不在身边,有瓜无处分享,憋得肾疼!
赫赫有名的少女话本子写手燕子飘飘居然是书生的马甲!
青阳剑宗德高望重的老宗主在外面养了十二房小妾和二十多个私生子!
上京城里福安大戏院的当家花旦是当今宰相聂祯的姘头,还是个男花旦!
左花花一边吃瓜吃到爽一边嘴上鄙夷:“阁主不是我说你,闻风阁安插了全天下的眼线是给你查这些八卦的?小何你这不厚道啊,拿着大内工资就查这些事情?还有你啊小方,做个跟班怎么连这种宗门秘密都知道,平时没少八卦吧?还有吗?没有啦?就这?就这?就这?”
元一昭输的肉疼,看着她就烦得慌,直接连人带牌丢出去了,左花花看看隐隐要亮的天色,再过一会儿就能吃早饭了,再看看怀里塞得满满的碎银钞票,心中很是满足,哼着小曲儿就往回走。
伊泽正坐在她房间门口等她,见她回来了眼睛一暗,爬了起来,左花花连忙小跑过去:“你坐这里干什么?找我有事?”
“你一晚没回来。”伊泽语气中带着些小孩子的赌气。
“我要赚钱的嘛!”左花花理直气壮。
“我也能赚。”伊泽低声说道。
“哎呀你做好姐姐的米虫就好了,姐姐会努力赚钱养你的嘛!拿去买好吃的!”左花花大方的抓了一把碎银拉开他衣襟塞了进去。
“我不要。”伊泽皱着眉毛后退两步。
“怎么?开始嫌弃姐姐了?姐姐赚的钱脏?花不得?”左花花演技高超,情绪说来就来,当即感情充沛的扑在了门板上,活像个死了丈夫儿子又不孝的怨妇,还硬挤出来了几滴眼泪,“姐姐不偷不抢,赚的钱怎么就不能花了?呜呜呜,是姐姐不好!不能一边赚钱一边陪你玩!但是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嘛呜呜呜!”
伊泽还是嫩,这换做谁都不会中招的套路,偏偏就惹得他手足无措,失忆之前常年昼伏夜出不见人,本就没什么与人相处的经验,失忆之后自带智障buff加持,更是傻出了新高度,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左花花干嚎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反应,也是心累,只好先哄着他:“我多留意留意,看看有什么工作可以让你做做。”
伊泽点了点头。
天渐渐亮了,方青瞬伸了个懒腰:“何大人收拾收拾吧,咱们得走了。”
“嗯,你出去等我。”
方青瞬胳膊还没放下来就卡在了半路上,脸色僵了僵:“你们怎么那么多悄悄话说?”
“让你出去你就出去,一个跟班哪那么多话?”何吾欢毫不客气的把他扔了出去。
元一昭好笑,看此人与何吾欢的关系,定不是普通跟班,此人在他们抵达西北的第二天就冒出来了,想必早就在那里等着何吾欢了,但何吾欢不说,他也就不问了。
“何兄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后面的城市间距越来越近,日程变短,我就不能停留下来与你见面再赶路追大部队了,下次再见便是京城。”好好一句话,愣是给元一昭听出来了一丝委屈。
“那我们京城见。”元一昭从善如流。
“我在这里留了几天,查了些东西,你想造势,这个最好不过了,但是一旦开了头,后面就没法收场了,届时你必然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务必保护好自己。”何吾欢取出几张纸递给他。
元一昭粗略看了下,心中大致有数了。
“何兄放心,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元一昭故作轻松道。
“说的什么话,这怎么好放心?”何吾欢佯怒着弹了一下他的脑壳子。
“你也注意安全。”元一昭叮嘱。
“那是自然,不平平安安的谁来给你打头阵?走了啊,别送了!”何吾欢抓起桌上的剑起身离去,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他挺拔的身躯上,修身的黑衣越显得他身材结实匀称,走起路来步伐稳健有力却落地无声,整个人锋利的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看着何吾欢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曲折蜿蜒的走廊尽头,元一昭终于是松了口气。
无法回应的感情,逃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城主府修的穷奢极侈,占地面积极大,何吾欢和方青瞬走去马厩还要过很多弯弯绕,大红柱子一根接一根看不到尽头,花园假山一步一景,这个排场可比得上齐南的一些富商了。
方青瞬其实是很不理解的,就算查出来了胡善贪腐的证据,留个人交代清楚就行了,何必在这里等着太子殿下到来,再日夜赶路去追大部队?关键是,光打牌就打了整宿!最重要的事情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说完了!
这种做法,简直就像是为了单纯的见上一面才留下来的。
方青瞬看着面色不佳的何吾欢,思及近日所见种种,心里涌现出了一种别样的预感:“兄弟,你是不是……”
“什么?”
“你不会是……和、和、有一腿?”方青瞬惊得语调都升高了,最后一个字抑扬顿挫的颤了三颤,还是破了音。
何吾欢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反对,他们二人何等交情,方青瞬这要是还不懂的话也别在大内混饭吃了。
方青瞬惊得魂不附体,压低声音趴在他耳朵上小声逼逼:“那可是太子啊!”
何吾欢也学着他压低声音:“我从小就有个伟大的抱负,想要出人头地,现在看来,靠自己努力怕是很难了,所以只能走走旁门左道,争取当上太子妃,也好飞上枝头做凤凰!”
“太子妃?!”方青瞬看了看面前高大英俊的男人,再想了想清秀俊美的太子殿下,惊得跳了起来。
懒得看他一惊一乍,何吾欢背过手去加快速度大步离开,方青瞬紧跟在后头喋喋不休:“不是,兄弟,你有这个想法就很奇怪你知道吗?我也不是古板之人,这分桃断袖也没什么的,但是你可想清楚啊,这是太子啊,是太子殿下啊,刨去这个不提,这还是四海阁的阁主啊!四海阁,七大上流势力之一,你是不是不知道上流势力什么意思?你没有这个概念对不对?我跟你说啊……”
真是操碎了心!
比他更操心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胡善。
胡善贪财,却也不是顾头不顾腚的野鸡,他背后的靠山是当朝宰相聂祯的门客展宏图,展宏图很得聂相赏识,背靠大树好乘凉,聂家这棵大树枝繁叶茂盘根错节,平日里自是没人敢动胡善,只是如今太子殿下驾临,这安逸日子过多了终于是撞鬼了。
“大人别担心了,太子殿下只是路过,不会细细纠察您的。”副官见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言安慰道。
“你不知道啊,太子殿下这来势汹汹摆明了是要和皇上作对啊!聂家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还不是因为有太后娘娘做靠山?殿下要是想表达和聂家刚到底的态度的话,第一个就会拿我开刀!”胡善叹道。
“也不一定啊大人,聂家如今的势力,谁不得顾忌啊!”
“那可是陵昭太子!”胡善低吼。
副官顷刻间就不敢吱声了。
只一个名字,就足以反驳。陵昭其人,早年间也是声名赫赫的风云人物,张扬狂傲意气风发,天下就没有他做不得的事,打过皇后骂过百官烧过龙袍恃才傲物,是说书人的宠儿,也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们的梦中情人,只可惜英年早逝战死沙场,到最后落了个天妒英才的名声。
此等人物,收拾他一个小小城主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元一昭确实没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悠闲的吃过早饭后便溜达着去了存放公文的库房,时刻盯着他一举一动的胡大人自然是忙不迭的往那赶。
库房阴暗潮湿,气味也很一言难尽,太子殿下何等威风的人物,哪能在这里翻看公文?元一昭指了指库里公文:“全给我搬出来!”
阁卫们撸起袖子一窝蜂的往里冲!
“殿下!万万不可啊!”胡善一路小跑着赶过来了。
元一昭眉头一皱:“查你个公文怎么了?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不能让我知道?”
胡善苦着张脸:“殿下言重了,这库房脏乱,还有老鼠!您去书房查吧,我差人把公文给您送过去!”
“不用,我就在这里,你去给我搬把椅子。”元一昭指指库房外的空地。
“殿下……”胡善面露难色。
“还杵着干嘛?快去啊!”元一昭拎着他转了个身,照着屁|股就是一脚!
公文自然是查不出来东西的,这些东西敢大摇大摆的堆在那里,就说明不怕人查,但是元一昭本来也没指望能抓什么狐狸尾巴,做个样子给外人看罢了。
下人们战战兢兢的搬来了桌椅,还奉上了茶,元一昭随手抓了个小丫鬟:“你过来,我问你,你家老爷贪污你知不知道?”
小丫鬟吓得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奴婢只是下人,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要是我要你知道呢?”元一昭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托着腮定定的看着她。
小丫鬟脸蛋一红,支支吾吾:“殿下不要为难奴婢了……”
元一昭轻笑:“胡善好大的本事,政绩平平,家奴倒是管教的好。”
阁卫们冷着脸:“殿下,公文没有查出来异常。”
元一昭摇摇头,把手中的公文往后一扔,纸张呼啦啦飞了满地,他整了整衣摆负手离去:“通知胡善,还有什么保命的本事快点使出来吧,晚了就没机会了。”
小丫鬟如痴如醉的看着他的背影,何等潇洒何等有气质的男子,简直和话本里写的一样一样的,燕子飘飘诚不我欺!
阁卫们也十分如痴如醉,看惯了阁主笑里藏刀,这么刚还真是少见,要是给老阁主看见他如此出息,一定能欣慰的老泪纵横。
元一昭径直出了城主府,往闹市上就走,那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架势,一路走来无人敢拦。
百姓们见城主府出来个如此气度的公子,穿的衣服上还绣着大片龙纹,自然猜出来是谁了,一时间激动的不得了,奔走相告拖家带口的跟着看热闹。
“太子殿下去集市啦!”
“太子殿下进茶楼了!”
“太子殿下坐下喝茶了!”
“活得!真没死!”
第23章 陵昭太子(七)
四海书局是京城新开的一家书局,江湖七大上流势力之一的四海阁旗下第一家书局,与其他书局不同的是,这家不卖圣贤书只卖话本子,题材丰富多变情节引人入胜,一时之间风靡京城,带起了一轮话本热。
“新出的那本《大内第一高手爱上我》你看了吗?”
“看了看了!哎呦我的小心肝儿哦!”
“燕子飘飘写的书可太凄婉了,虐的我眼睛都要哭肿了!”
“我最喜欢那本《你是我心上一汪清泉》了,那般细腻忧愁……”
“唉,不知是个何等命途多舛的奇女子。”
“她定然有一双多情的眼眸……”
书生眨了眨眼睛,多不多情不好说,狡猾倒是真的。
卫驰听着面前那两个女子的议论,牙根都快酸倒了,书生写的酸书不知怎得就卖火了,一时之间供不应求,甚至还有外地书商闻讯前来大批量进货,只能连夜加印几万册,虽然熬夜熬得他眼圈都黑了,但是日进斗金的滋味太美妙,身体上的疲惫又算得了什么,或许这就是痛并快乐着吧。
今日天气极好,太阳高高挂着,天上万里无云,外面虽是炎热难耐,书局里却是阴凉舒适得很,卫驰刚吃过午饭,正是犯瞌睡的时候,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不停小鸡啄米了,他强打起精神晃了晃脑袋,试图和人聊天提提神:“不是说阁里进入戒备状态吗?怎么又这么大摇大摆的顶着这个名字把书局开到皇城了?”
书生正忙着写新话本,头也不抬叮嘱道:“我自有我的用意,你经营好铺子就行了,万万不要走些旁门左道偷税漏税。”
“那是自然,绝对不会被揪住一点把柄的。”卫驰知道他们这次来京必然是有大事,不仅仅是开家书局那么简单的,他最近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做假帐的习惯都给戒掉了。
各色话本大卖后,书生趁热打铁,又推出了自己珍藏已久的排行榜系列:《江湖十大高手》、《江湖十大美人》、《江湖神仙眷侣榜》、《齐南十大歌妓》……在俘获了一波少女心之后,又一波少男心被俘获了。
书生才高八斗博古通今,不折不扣的高级知识分子,区区话本子,写起来是下笔如飞,绝对的高产型选手,一个人披着好几个马甲日以继夜的笔耕不辍,既有针对姑娘的甜虐情爱话本也有针对男人的江湖武侠话本,文风多变如魔似幻,为了供应市场还雇佣了大批写手,有深闺的小姐有穷困的读书人,面向大众广泛征稿,稳定的保证了新书的发行速度。
看的卫驰是又嫌弃又佩服。
皇宫——
小皇帝这几日天天捧着书看,薛承朗本是很欣慰的,但几日下来又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时而满脸欣慰时而捧腹大笑时而面带嗔怒时而愁眉不展,实在不像是在看什么好书。
薛承朗踌躇再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皇上在看什么?”
“《江湖风云录》,实在是好书啊,看的我都忍不住对江湖心生向往了。”陵晔放下书爽朗笑道。
“这……皇上可千万莫对这些书上瘾。”
陵晔年纪尚小,正是容易学坏的年纪,薛承朗虽然只是个侍卫,但也是陵晔最亲近的人,需要时刻将他往正道引导。
陵晔恋恋不舍的合上书,丢在了案上:“薛承朗,我问你,你可知道写这书的人是谁?”
“臣不知。”薛承朗摇头。
陵晔随手抽了本扔过去:“我也不知道,但这书是四海书局流出来的,四海阁最近在皇城开了家书局,闹的可是轰轰烈烈的,皇城百姓天天谈论的可都是他家的书,怎么,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四海阁……”薛承朗心里咯噔一下,“太子殿下可是这四海阁的阁主?”
“正是。”
“开书局,这可是要控制舆论的前兆啊。”薛承朗不无担忧。
陵晔一拍桌子附和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这种时候还有胆把事情做在明面上的定然不是什么凡夫俗子,所以我想见见这个书局的老板。”
“不可以,您既然要假作与太子殿下为敌,就该断绝与他们的私下来往。”薛承朗连忙提醒他。
陵晔耸耸肩:“那就不要私下来往嘛,我们也摆到明面上。”
“明面上?”薛承朗错愕。
“去找找麻烦咯,做给母后看的,现在就走吧,薛承朗,备车!”
四海书局——
“会有人来找麻烦?”卫驰狐疑。
书生搁下笔歇了歇,揉揉僵硬的手腕子:“没错,他进店就会质疑我们的营业资质,到时候只管让他查,账本、缴税的凭据、还有我们的书,只管让他查。”
卫驰一头雾水:“哈?”
书生走出柜台,随手抽了本架子上的书翻看:“紧接着,他会说我们的书有问题,亮出身份封了我们的店。”
卫驰将信将疑:“什么身份?”
书生笃定道:“翰林大学士。”
“大学士管我们做什么?你写的书有问题?”
“那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是他们总能找到问题的。”
“你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卫驰脸上写满了不信。
“那是自然,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书生把书放回去,活动了一下手脚,这时外面突然飞进来一只小麻雀,落在他肩膀上叽叽喳喳,书生兴趣十足的从腰上挂着的小荷包里取了点鸟粮逗它。
卫驰敲了敲桌子颇为不满:“那我问你,他要是真给咱们封了,那该怎么办?”
书生逗着小麻雀转圈,正玩到兴头上,满不在乎的回答他:“让他封就是了,封不了几日的,再开张的时候才真正的在这皇城站住脚跟了。”
“神神叨叨的,这找麻烦的什么时候来?”
书生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拎着茶壶给他倒上一杯热茶水:“喏,这杯茶还不凉他就来了。”
卫驰存心刨根问底:“怎么如此肯定的?”
书生高深莫测但笑不语,那当然是探子看见皇上出宫了发回信号了,要不然还能怎样?毕竟我是书生又不是算命先生。
卫驰看着书生做作的阴笑着,极其嫌弃的挪远了点,端起茶慢慢啜起来了,一杯还没喝完,外面就进来个贵气逼人的小公子,眉清目秀明艳动人,穿的也是上等的锦缎还挑着暗纹,众多仆役候在门外,只跟进来了一个家仆。卫驰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小公子非富即贵,想必又是一单大生意,当时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好好的小公子在他眼里也变成了会走的钱袋子。
陵晔左右打量了一下,书局里很安静,书架规整有序的摆放着,铺子很大,书架之间的间距也不小,挑选书籍的人不会很拥挤,有和小姐妹一起来的姑娘,有和好朋友一起来的公子,也有被打发来跑腿的丫鬟小厮,一切都井然有序。
“公子看着面生,可是头一次来?”卫驰迎了上去。
往日里生意多铺子也多,四海阁产业遍布天下,他自然是不能面面俱到事必躬亲的,只是现在阁里戒严,全部的铺子都关闭了,也不许他做生意,实在是把卫驰给闲坏了,才会天天呆在这书局中和下人抢活做。
“不错,我有一笔大生意要与你们做,叫你们老板出来见我。”陵晔说到。
“我就是老板。”
卫驰此人,本是乞丐出身,早年间吃不饱穿不暖,挨着白眼摸爬滚打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四海阁的铺子招人,为了一顿饱饭,他便成为了一名小小的杂役,有些人生下来骨子里就带点什么能力,卫驰带的大概是生意人的本能吧,一路勤勤恳恳从杂役做到了店主,终于被老阁主发现了他的闪光点,提拔成了齐南地区总掌事,自此一路飞黄腾达顺风顺水,现在已经混到了四海阁的长老之位。
到底也就是个商人,身上的市侩气已经透到肉里了,和陵晔预想的惊才绝艳超凡脱俗之人大有出入。
陵晔一看就知道这不是管事的,随手抓了本书翻了翻:“你们这店,干不干净啊?可有和官府报备?”
卫驰一听就来精神了,找麻烦的来了!书生还真有些本事!这题我会!他此时颇有些考试提前看过题的暗爽,抓起一摞账本就拍在了陵晔面前:“账本,缴税凭据、店内流水,随便查!”
陵晔看着整整齐齐的厚厚一摞本子惊了一下,这是都准备好了?他朝后使了个眼色,薛承朗立刻上前细细翻阅。
“这么多账目,对起来还要好些时候,小公子坐下喝杯茶吧。”一道清朗声音传来。
陵晔循声望去,柜台后站着一个年轻男子,一副书生打扮,眼神清亮极有灵气,此刻正笑盈盈的望着他,陵晔心中明白,就是他了!
靖河关——
茶楼是个好地方。
元一昭何吾欢初遇便是在一处茶楼,一个厚着脸皮撩闲,一个带着初入世的青涩。
元一昭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些好笑,不知不觉竟然也过了很长时间了,出来四五个月也不知道阁里一切可还好,没有人管着,那些家伙们定然放了羊。
放便放吧,这次报完仇若是能全身而退,便给自己放个大假,什么也不管了,痛痛快快的游山玩水去,什么大任都随它去,自己只想做一回那书中的大侠,行侠仗义快意恩仇,为自己而潇洒的活一回。
元一昭深吸一口气收回思绪,径直走入茶楼,在大厅找了个座位坐下了,这茶楼是靖河关最热闹的地方,老少爷们儿们闲着没事就在这里喝茶听书侃大山,这突然来了位太子殿下,百姓们哪还能聊的下去,霎时如坐针毡,几个会来事儿的连忙跪下行大礼,其他人也后知后觉的跟着拜。
元一昭毫不在意的挥挥手:“都起来吧,我今天来喝茶而已,你们该干嘛干嘛。”
他今日穿了一袭白衣,外头松松垮垮的披了件明黄色的袍子,衣摆上大剌剌的绣着大片大片的龙纹,头发也极为随意的一拢,额前还垂着许多碎发,这吊儿郎当的扮相是陵昭当年的最爱,做戏做全套,元一昭也有样学样的照抄了。
这茶楼此时可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了,里面喝茶的,外面看热闹的,还有些胆子大的在往里挤,闻讯而来的小姑娘们看着俊美的太子殿下,心花怒放咬手帕,纷纷表示很想嫁,闹闹哄哄嘈杂的很。
“太子殿下尽管喝,我们的茶十里八乡最出名了!”小二擦干净桌子上了一壶茶。
“那我可要尝尝了,不好喝不给钱啊。”元一昭笑眯眯的答道。
见着这太子殿下不但没有架子,反而很亲民的样子,几个胆子大的熊汉子已经围上去搭话了——
“殿下,之前为什么都说你死了啊?”
“你这次去上京是要做什么?”
“殿下成亲了吗?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有人说你是四海阁的元阁主,是真的吗?”
“殿下殿下……”
元一昭伸手虚压了压:“一个一个说啊。”
百姓们立刻搬着凳子端着瓜子儿有序的围了起来,有热闹不凑是傻缺。
“之前确实是差点死了,好在捡回了条命,这几年一直闭关养伤,这才刚痊愈。”
“那您回上京是去做什么的?”百姓们眼睛闪闪发光,十分盼望听见诸如“夺回皇位”“搞死聂家”之类的发言。
元一昭一耸肩:“自然是回家,皇城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回?”
“那有传言说您是四海阁的阁主,是真是假?”
“是真的,老阁主收留我,我拜他为师,后来继承了阁主之位。”
百姓们瓜子儿磕的震天响,眼中散发着炽烈的光,七大上流势力啊那可是,光听就知道很厉害!
“太子成亲了没?”
元一昭笑容微僵,为什么能扯到这个话题?
“尚未娶妻。”
“喜欢什么样的啊?”
喜欢什么样子的人?元一昭仔细思考了一下,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武功高脸皮厚的。”此话一出,不仅百姓们听完哄堂大笑,元一昭自己都笑了。
阁卫们也跟着百姓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发现哪里不太对味儿了,武功高脸皮厚,这听上去怎么那么像……
完犊子了,笑不出来了。
阁卫们惊恐的看着元一昭,灼热的目光像要生生把他烧出个洞,看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儿想问大家。”元一昭诚挚的看向百姓们。
“您尽管问!我们知无不言!”
“胡善小小一个城主哪来那么丰厚的财力去修这等豪宅?”
百姓们面面相觑,不言语了。
元一昭眉头微皱,缓缓摩挲着手腕:“我的人可是查出来了好些证据,这么多年了都没人管他?”
终于有个胆大的接话道:“……不是不管,是不敢管啊。”
“殿下有所不知,这胡大人上头可有关系啊……”
“哦?有关系?那我可管定了,我倒要看看他的关系能不能大过我的关系。”元一昭波澜不惊的笑道。
众人看着他衣袍上绣的大片龙纹无声鼓掌,这全天下怕是没有他不敢动的人了吧。
第24章 陵昭太子(八)
不论在哪里,八卦消息总是传的飞快,元一昭上午去茶楼喝了个茶,下午,胡善要被整死的消息就已经满天飞了,一时之间满城风雨,流言越传越离谱,城中最大的棺材铺子已经开始按胡善的身材赶制棺材了。
城主府上下也是一片恐慌,人人自危,生怕牵扯到自己,不到俩时辰已经跑了六个丫鬟,胡善也大概知道了事情始末,一时之间心如死灰,呆滞的窝在房里写遗书。
胡善与胡夫人多年夫妻,不和已久,胡夫人已经和他分居很长时间了,此番骤然听闻此事,到底是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雇了马车便急急赶往城主府。
府里一片鸡飞狗跳,元一昭这个始作俑者却很是惬意,贪腐之事再怎么说也不是太子分内的事,他只要把搜集好的证据派人交给西北一带的巡抚就可以了,剩下的,就看巡抚如何处置了,太子施压,护国军盯着他办事,想来再借他十个胆儿也不敢包庇了。
元一昭一大早又是声势浩大的查公文,又是吓唬府里的小丫头,都是为了让流言传开,下午去茶楼也是这个目的,太子回京的路上一路查办贪官,这就是他想要天下人看见的,声势一旦造起来了,聂家人再想动手脚的时候就要掂量掂量如何堵这天下悠悠众口了。
元一昭在假山旁的参天大树下支了把躺椅,安逸的卧在上面闭上了眼睛,天气这么好,最适合美美的睡个午觉了,通宵打牌毕竟还是会困嘛。
他这边睡得安稳,另一边的左花花补完觉精神百倍的起床了,穿好衣服抱着孩子就要往外跑,阁卫们连忙跟上:“左长老您要去哪儿玩啊?”
“我去药铺溜达溜达,你们留在这里盯着胡善就行了。”左花花跑得飞快,一个不注意已经窜到长廊那头了。
阁卫们连忙使上轻功追:“阁主说了现在不安全,您还是带两个人吧!”
左花花回头看了眼随手一指:“行行行,你你,你们两个一起吧!”
“来了!”
被点名的阁卫精神百倍,果然还是我们两个英俊非凡,一下子就能被姑娘选中!
靖河关作为西北往上京的第一道关卡,接纳了西北而来的文化与物资,有着许多中原没有的稀罕玩意儿,左花花一路走来看见了许多有意思的好东西,对药铺也更加期待了。
“前面就是药房了,你们在外面等我吧,那边好像有小吃街,你们先去吃点东西,天黑之前来接我就行了。”左花花掏出几两碎银塞给他们。
两个阁卫喜滋滋领命,左长老每回赢完钱都能大方好一阵子。
左花花不愧是新时代的好青年,身上丝毫不见寻常女子的娇柔矜持,抱着个娃还能健步如飞,一路横冲直撞闯进了药房。
药房小伙计一看这架势吓了一跳,连忙迎了过去:“大姐,可是孩子生病了?”
左花花眨眨眼:“没事,孩子挺好的,带我看看你们药房。”
“您抓些什么?”小二礼貌带路,一路将她引到了柜台。
“看看,我打齐南来的,也是大夫,想看看西北有什么稀罕东西。”毕竟也会治点小病,叫大夫可没什么问题吧?
小二一听就明白了:“这边是药房,药品名称都写在抽屉上了,您自己看吧。”
“好,”左花花闷头就往里面冲,想起什么又回头问了一句,“你们这里有没有临泽菩提子?”
小二一愣:“没听说过此等药材,您先看着,我去问一下掌柜。”
“好好好。”
不愧是当地最大的药房,药柜一眼看不到头,层层叠叠像个列满书架的大图书馆,左花花一进去就迷花了眼,活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孩子挣脱她扑腾到地上,也是略有些兴奋,一路看过去都是些制毒的好东西,这让他如何按捺得住:“银子带够了没?”
“够了够了,你来看这个绣眼蝴蝶草,是不是你之前说过的那种?”左花花拉开一个抽屉。
孩子摇摇晃晃的迈开小短腿跑过去,这抽屉到左花花胸那么高,他够不着,左花花一把把他抱了起来,孩子拿出一株药材仔细辨认,很快便有了结论:“正是,绣眼蝴蝶草分三个品级,这是最次的一种铜绣眼,可以入药也可以制毒。”
左花花随手拉开了旁边的那个的抽屉:“再看看这个,这是什么?”
孩子一眼认出:“瓣生玉莲花,是圣水玉莲花的亚种,中原比较罕见,看这品相是产自云崖雪山的。”
左花花想了想:“阿闲的夫人好像是云崖雪山的圣子?”
“是,云崖雪山圣子云笙灵。”
左花花一拍脑袋:“有这层关系在,咱们去他们库房拿点东西不过分吧?”
“……好思路。”
“那边好像还有些虫,走走走,快去看看!”
两个用毒高手的业务水平不是一般的高,一圈逛下来竟然没有不认识的药材,挑拣出来的好东西堆了满满一箩筐,左花花大受启发,提出了一个新思路:“药性相近的药材那么多,能不能找其它药材代替临泽菩提子?”
孩子认真考虑了一下可行性:“未尝不可,只是风险颇高,还要做大量人体实验,你确定不会一不小心给那小子毒死?”
左花花眨眨眼回忆了一下何吾欢的英俊帅脸:“看小何的面相,命挺硬的,应该没事吧……”
究竟会不会毒死呢?两个杀人如麻的用毒高手陷入沉思。
药房帘子一掀,小二探了个头进来:“大姐,我们掌柜有请。”
二人面面相觑眼睛一亮,有戏!
掌柜的房间就在药房后头,走两步就到了,左花花一进去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儿,这是一股刺激性很强的药物,多来治疗心肺顽疾,这气味已经如此浓重了,显然是喝了很久还没好,这掌柜怕是有什么绝症傍身。
“区区病体不便见客,还望姑娘海涵。”一道屏风隔开了卧榻与会客厅,听声音是个温和的中年男子。
“不妨事,掌柜可是有临泽菩提子的消息?”左花花毫不客气的捡了个凳子坐下了。
屏风那边的声音很虚弱,像是随时要停下歇一歇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正是,此药物极其珍贵,我们店里也没有收藏,不过我倒是知道这临泽菩提子哪里有,姑娘要是想知道,便要答应我一个请求,不知姑娘能否……”
左花花来之前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想要空手套白狼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想得到这味药材总该付出点什么:“只要我能做到就行,你先说吧。”
“想请姑娘求药时也为我求上一味药材。”
“什么?”
“长川草。”
左花花与孩子对视一眼,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长川草虽然也是名贵药材,但是产地好巧不巧就是鹤鸣山脉一带,阁里多的是,还真不算稀罕东西。
“这个好说,我答应你,临泽菩提子在哪?”
“就在江湖七大上流势力之一的,四海阁。”
“???”
左花花看着孩子小声问道:“你见过吗?”
孩子摇摇头:“没有。”
左花花可以肯定,鹤鸣山脉虽然草药很多,但是绝对没有临泽菩提子这一味。
“姑娘不必多虑,我知道你是太子随从,定然与这四海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临泽菩提子不是生长在鹤鸣山脉的,是你们阁中的收藏。”
“阁中收藏?”左花花一头雾水,她可从来没听说阁里收藏着这种东西。
“一棵临泽菩提树十年才生一枚临泽菩提子,极其珍贵,有一枚便是在你们老阁主手中。”掌柜笃定道。
“你怎么知道的?”
掌柜叹道:“我身上的伤,就是和他抢药材的时候被他打出来的。”
左花花干咳两声,倒确实是老阁主作风。
“我回去问一下便知道了,长川草会差人给您送过来的。”
“多谢姑娘了,很长时间没听见你们老阁主的消息了,可是入土了?”掌柜声音中带着一丝小期待。
“……这倒是没有。”
“唉……可惜了。”
左花花抱着一大箩筐药材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五味杂陈的,找了半个中原的药材原来就在自家后院,这可真是机缘巧合的太厉害了。老阁主给人家打得卧病在床十年起不来,人家还能和和气气的说话,白送一筐好药材,真是好脾气啊。
孩子沉声道:“老阁主几年前就孤身去了大漠,一直下落不明,先派人回阁里问问金长老吧,阁里库房一直是他在管。”
“也只能这样了。”左花花叹气。
不远处等着的阁卫见她出来了,连忙拥上来提东西。
“左长老,您要现在回去吗?”
“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饿了。”左花花腾出手来抱起孩子。
“那边有家店还不错!”
“带路!”
元一昭睡醒正赶上左花花吃饱饭回来,听到临泽菩提子有着落的消息也是心情大好,想到何吾欢的内伤有望痊愈,他心中一块大石也终于可以落地了。
“知道在自己手里就好办了,师父屯的宝贝都是金长老保管着,想来也丢不到哪里去。”
“我今天找到很多好药材,又可以做点新东西了,你等着吧,够那个太后娘娘喝一壶了!”左花花俏皮的笑了笑。
元一昭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笑容微敛:“聂氏怕死的很,身边能人众多,想给她下毒可不容易。”
左花花抢过来喝了一大口,抹抹嘴巴得意的看着他:“容易啊,容易的很!我不是还有个便宜弟弟嘛!”
元一昭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伊泽?”
“送来的刺客,不用白不用。”
伊泽本就是聂氏派来刺杀元一昭的,放他回去下毒,一路不会惹人生疑。
“你放心好了,让你家人沉冤得雪的事还是交由你做,我就让她小小的吃些苦头罢了!”左花花眨眨眼,抱起一大箩筐草药回房了。
元一昭目送她离开后,从怀里掏出了陵昭留下的兵符,这块兵符由玄水石打造,坚硬无比能保千年不坏,想起陵昭,他眉宇间又流露出些许怀念,将这兵符摩挲了片刻微微握紧,身上有千斤重担,一日不卸下便一日无法喘过气,自己这具身体,不仅是自己的,还是陵昭的,一具身体背负着两个人的意志,如何不累呢?
这八年,他每天都在演绎着一个不是自己的人,揣摩陵昭的心理、行为,一遍遍练习着如何成为陵昭,本是软弱温吞的性子,也硬是磨成了阴险果断的人。
唯有完成陵昭的遗愿,他才有资格做回自己,才能接受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在此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的保全心上人的安全。
元一昭盯着兵符出神,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了,挥挥手召来一个阁卫,凝神吩咐道:“告诉陈独翁,第三次暗杀可以安排了。”
阁卫心中虽有不解,但还是认认真真点头道:“明白了。”
人刚走了没一会儿,就有小丫鬟前来通报了:“殿下,我们夫人求见。”
“你们夫人?胡善的妻子?”
“正是。”
“请过来吧。”元一昭虽有些疑惑,还是将人传进来了。
长廊那头走来一位中年美妇,荆钗布裙难掩气质,看步伐竟也是个练家子,胡夫人走进来缓缓一伏身:“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胡夫人请起,找我何事啊?”元一昭切号迅速收放自如,瞬间就像变了个人,完全是陵昭的神态了。
“为胡善求情而来。”胡夫人面露羞惭。
“求情找巡抚去,太子不是管这个的。”元一昭摆摆手。
“太子虽然不管,但还请元阁主给些薄面。”
“哦?”元一昭听出些关系,“元阁主给的是谁的薄面啊?”
胡夫人递上一块令牌:“民女出嫁前姓的是贺兰,家兄贺兰否。”
武林盟主贺兰否。
元一昭瞬间坐直了身体,凝重的接过令牌仔细辨别,如假包换的贺兰家令牌。贺兰否与他确实是颇有些交情,元一昭还间接性促成了贺兰家的一桩婚事,后来何吾欢也借贺兰否之手摆脱了岳未深的纠缠。
“胡夫人,贺兰盟主是江湖中公认的大侠,刚正不阿侠肝义胆,你可不要做些令他清誉蒙羞的事情啊。”元一昭告诫道。
胡夫人一听,跪下行了个大礼:“胡善所作所为罪无可恕,却也罪不至死,只是如今太子与聂家拉锯,就算您不说,巡抚大人也会从重处罚以表忠心,到时候他怕是性命不保啊!民女不敢求殿下放过他,只求殿下看在家兄的面子上,留他一命。”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元一昭重重的叹了口气,将令牌还给了她:“胡夫人,不是我不卖你这个面子,你也知道,这是我与聂家拉锯的开端,此时我所有的举动都被几千几万双眼睛关注着,我实在是不能出手保对面的人啊。你有没有想过,他是聂家的人,我将他拉下马又保他的命,聂家会怎么想?聂家就会放过他吗?”
“贪污罪不至死啊殿下!你们的权谋之争,为何非要用他的鲜血来开启呢?!”胡夫人眉头紧皱,睁大双眼看着元一昭,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他不是第一个流血的,伸脏手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元一昭闭上眼睛定了定神,坚定又决绝的转身离去,任凭胡夫人怎么呼唤,也再没有回头。
他无法面对她的眼泪,他也无法和她解释什么叫做身不由己,他什么都不能做,这个女人的丈夫却注定会因他而死,他不想救也不能救。
因为这场棋局至关重要,他不能有丝毫差池。
作者有话要说: 唉,真的没人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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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龙跃云津(一)
方青瞬啃着玉米糙面的干馍馍泪流满面,这是遭的什么罪,大内的饭菜不香吗?为什么要跟着这个狗东西来回奔波吃糠咽菜?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何吾欢拨了拨篝火,又续了一根柴,他们披星戴月赶了两天路,中途换了五次马,终于快赶上大部队了,今夜在城郊休息一夜,明天正好赶上大部队一同进城,何吾欢拿胳膊肘子捣了捣方青瞬:“追上大部队之后,你就继续走,速速回大内。”
方青瞬白了他一眼:“早就该回了,我请的假也快到期了。兄弟不在你身边,你自己自求多福吧,我回去就找人给你做棺材,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做你的太子妃好了。”
何吾欢一脚踹过去,方青瞬就地一滚便躲过去了,面不改色的继续啃馍馍,看那神色活像赶上饥荒饿了多少天没吃东西的难民,何吾欢嫌弃道:“少贫嘴了,回去记得把我吩咐你的事情做好。”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我身在大内,想查什么东西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方青瞬嘴里还塞着馍馍,含糊不清的应着。
俗话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又有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二人能做得了朋友不是没有理由的,何吾欢与方青瞬脾气秉性都很合拍,共事时合作也很是默契,只是这何吾欢比起方青瞬来说要更野,更洒脱一点,而方青瞬呢,则更精,更聪明一些,也算互补了。
何吾欢也掰了块干粮垫肚子,一口还没咽下去就突然停止了动作,他伸手示意方青瞬莫动,神情慢慢凝重下来,方青瞬知道他一向比常人五感敏锐得多,配合的停止动作摒住了呼吸,只是嘴里还叼着一大块馍却一动不动的模样过于滑稽了,活像头叼着胡萝卜的驴,实在是有损风度,好在他这张假皮本就凶神恶煞奇丑无比,风度便是折损些也没什么大碍了。
“有人来了。”何吾欢蕴满内力一掌拂灭篝火,草草收好包袱翻身上马。
“有人来了你跑啥?”问归问,上马速度也是不慢。
“是杀手。”何吾欢沉声说道。
“啊?职业你都能听出来?”方青瞬一脸惊奇。
“听不出来,但是有杀气。”杀气这东西,玄之又玄,可自从何吾欢一只脚踏入顶流后,对这东西的感觉就极其的敏锐。
何吾欢一打马速速离去,方青瞬也紧随其后。
“来人众多,还有几个高手,没必要硬碰硬,先逃了再说。”何吾欢道。
方青瞬一拍脑袋,突然想到了什么:“来时有处林子,灌木茂密适合藏人,去那里避避风头。”
何吾欢想了想,勒住马翻了下来:“将马弃了吧,带着不方便。”
“二十两银子一匹的好马啊!”方青瞬瞪大眼睛看着他。
“扔了扔了,我报销!”
我们何大人先前收了书生的三千两银票,现在可是财大气粗得很。
两个人使了轻功往那林子里飞,飞了没一会儿何吾欢却又是突然停住了,凝神细细分辨了一下,随后脸都黑了。
“前面也有杀手,我们被夹击了。”
方青瞬连连叫苦:“不是吧兄弟,你不是已经成了顶流高手了吗?突围啊!”
“这不是还带着你个累赘呢吗?”何吾欢恨铁不成钢的狠戳他脑壳子。
方青瞬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胸脯拍的“啪啪”响:“不至于吧,我好歹也是青阳剑宗的少宗主,说我是累赘可就过分了吧?”
“少宗主,你有剑吗?”何吾欢瞄了瞄他空荡荡的腰际。
方青瞬脸色一僵,随手抄起个树枝子:“这不就有了嘛!我们青阳剑宗讲究的是剑意,剑意有了使什么剑就不重要了,我现在想出来了一个好主意,你这么能打的话不然你先上去勾引一波注意力,我好快些给你搬救兵去!”
“还是你来当诱饵吧,若是折了,我会多给你烧点纸钱的!”
两个人斗嘴归斗嘴,眼睛却是一刻不停,四处疯狂搜寻着藏身之所,何吾欢看着不远处一棵参天大树,此树奇高,树冠巨大枝繁叶茂,正值夜晚上面一片黑咕隆咚,何吾欢眼神示意了一下方青瞬,二人对视一眼拿定主意上去躲躲,看看情况再说。大内出身的人,别的不说,轻功都是一顶一的好,他们二人轻盈灵活的如同野猫一般,瞬息之间就窜上了树顶。
“我施个障眼法,你莫出声就不会被发现。”何吾欢告诫道。
“什么障眼法?人不做了要成精?”方青瞬揶揄道。
“瞧好了吧。”
何吾欢分出一丝内力绕着周身缓缓流转,不多时竟然带起一小阵旋风,严严实实的把他们隔在了里面,他们二人的气息是绝不会被旁人探查到的。这丝内力使的极巧,这风也控的极巧,再大一点便会打草惊蛇,再小一点却又遮掩不住。
大内游风剑法被他吃的很是透彻,触摸到顶流之后,何吾欢对风的把控又是上升了一个档次,他深吸一口气,蓬勃内力喷涌而出,霎时间方圆几百米内居然起了流转的微风,这一片的各种异动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中。
方青瞬服气的比了个大拇指。
二人居高临下一览无余,远远的人头攒动都看的一清二楚,何吾欢凝神密切关注着周边的风吹草动,不多时,就见从东边来了一群黑衣杀手,悄无声息的前行着,到了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似乎是在通过篝火痕迹辨别他们走了多久,这时西边的杀手也快要赶至了,何吾欢闭上眼睛,尽最大力量感知周围的风中异动,虫鸣声流水声风拂树叶声,还有脚步踏过泥土草丛树枝的声音,突然,他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何吾欢缓缓睁开眼睛:“这两批人不是一伙的。”
方青瞬看看东边看看西边,并没有发现这两拨人有什么区别:“啥?你咋知道的?”
“东边来的是军队里的,西边来的是江湖上的。军队的人脚步齐内力浅,江湖上的脚步乱内力深,而且,还来了个老熟人,”何吾欢浅浅一笑,刚才还对这些杀手避之唯恐不及的他,现在竟是缓缓握紧了腰上佩剑,“新仇旧恨一起算吧。”
来人正是上次将他和元一昭追击至绝境的折叶手李丞息!
原来,西边来的竟又是买命山庄杀手,如此算来,这些人已经是第三次来暗杀他了,可当真是锲而不舍!
方青瞬见他火气上来似是要硬刚,方才怂恿他大战一场的心思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手脚并用巴在了他身上:“等等兄弟,等一下,你让我想一想,别冲动啊先!人太多了,别硬打,我想想啊,有了!有办法了!他们不是一伙的,那就使点手段让他们狗咬狗好了!”
“嗯?”何吾欢挑挑眉。
“来的是军队的话,肯定是岳未深的人,他们认得你不认得买命山庄,你去忽悠一波他们,让他们以为买命山庄那边来的是你的人,懂了吗?”方青瞬急得手忙脚乱的和他比划着。
“……藏起来等我。”何吾欢挥了挥手,带起一阵剧烈风势,竟硬生生将方青瞬掀飞到下面一颗小树上,何吾欢自己则是乘着风来到了东边。
一番观察下来,方青瞬所料不假,来人果真是岳未深的御林军,他们领命击杀何吾欢,到了此地却是不见人影,正在搜寻之时,就见一黑衣身影从天而降,身形凌厉步伐稳健,举手投足间杀气腾腾,一手持剑一手挽链,不是何吾欢还能是何人?
他们二话不说直接围攻上去了,能被岳未深选出来暗杀何吾欢的人,又岂会是什么凡夫俗子,来人各个都是难得一见的军中好手,功夫十分了得,何吾欢应付着打了两下,便后撤了几步气沉丹田放声大笑,随即声如洪钟厉声吼道:“哈哈哈!岳未深机关算尽,想不到会正撞到我圈套里来吧!”
杀手们面面相觑,不知他发的什么疯,何吾欢吼完之后也不多做停留,毫不恋战扭头就跑,杀手们自然不能放过他,抄起家伙紧追其后。
李丞息自以为悄无声息的接近了目标,哪料突的就看见迎面冲来一大群黑衣杀手,打头的正是何吾欢,何吾欢的剑已出鞘,月光照耀下寒光闪闪,眸中闪烁的杀意却比剑光更寒,李丞息呼吸一窒,当下便心里一惊!暴露了?!眼见那群人已经杀过来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李丞息冲后面比了个手势:“全杀掉!”
埋伏的买命山庄杀手立刻冲向了御林军杀手,一时间兵刃相交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擦出了片片火花,御林军杀手恍然大悟,这就是何吾欢口中的圈套!随即便怒火中烧,原来他早有埋伏,就是在此等他们的!何其狡诈!
只见电光火石间刀光剑影闪烁不休!买命山庄杀手经验丰富武功高强,御林军杀手配合默契招式狠辣,两边人斗得不可开交,混战之中人人自身难保,哪还有人顾得上仔细辨别到底是谁在打谁?
眼见两方人厮杀越来越激烈,何吾欢瞅准时机,破开人群,冲上去一手剑刺李丞息,李丞息手腕一翻,数枚带着腥臭味的飞镖急射而去,绝壁一别,何吾欢早已今非昔比,轻松挥开这些淬毒飞镖冷笑一声:“李丞息,手腕养好了?”
何吾欢当时重伤他一只手腕,是梗在他心中的一枚毒刺,虽然后来被左花花医好,但仍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李丞息狠狠剜了他一眼:“何吾欢,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
李丞息最引以为傲的便是一手出神入化的飞镖,又快又准又狠,叫人躲不开避不及,可偏偏现在何吾欢对风中异动敏感至极,飞镖在他眼中简直慢的像白送,李丞息气急败坏,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劳什子风度了,什么浑话都往外冒:“何吾欢你不得好死,我艹你娘!我一骑绝尘千里马送你娘去阴曹地府下十八层……”
眼见旁边的人都杀红了眼,胳膊腿满天飞血腥至极,何吾欢也不愿再陪他耗着了,索性一掌震晕了李丞息,抗起来闷头就跑。
月黑风高,两边人闷头厮杀,竟连暗杀目标溜了都没发现,何吾欢轻轻唤了声,方青瞬立刻从树上跳了下来,二人重新牵了马,一路奔大部队方向疾驰而去。
眼看拉开几里地,杀手们再也追不上来了之后方青瞬才放心大胆的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还有此等巧事!!!岳未深想破头也料不到派的人竟是来救你一命的吧!!!”
“他若知道,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何吾欢也带了笑意。
“你还带上这个人做什么?”
“我得问出来是谁买了我的命,”何吾欢脸上笑容淡去,“若说先前都是皇上买来做给别人看的,这次可属实没道理了。”
方青瞬马上就明白了,何吾欢此时已经摇身一变,从反贼之子变成光明正大的太子麾下了,皇上本就是他们这一边的,出于何种理由,也不需要买杀手来暗杀他了。而就前几次的暗杀来看,太后实力强大,想杀他也是不需要雇买命山庄动手的,想来此次御林军暗杀便是太后授意了。
“我可听说买命山庄的人嘴严得很,宁死也不会透露买家的信息。”方青瞬不无担忧。
“那自然是对外的说法,要是人人都知道去买命反而会被透底,那谁还会与他们做生意?所以买家和目标,必然要死一方的。”何吾欢嗤之以鼻。
倒确实是这个理。
何吾欢面沉如水补充道:“况且,我们这次留在靖河关等阿昭本就是绝密的事,知道的人屈指可数,买命山庄和岳未深两方人居然都能摸到我们行踪前来行刺,说明我们的人之间,肯定是有了内鬼。”
方青瞬深表赞同的点了点头,回京之后这件事也要仔仔细细调查一番了。
一夜奔袭终于抵达凌威带队的护国军大部队,军队驻扎在城外二里,今日便要进城了。
此时骤然有两个小黑点疾驰而来,守卫的官兵自然是发现了,凌威赶来一看眼前一亮,正是自家公子!
“公子!”
方青瞬与他道了个别便去了临时搭的马厩,他还不能休息,去换匹好马还要继续赶路,先一步抵达上京布置一些事情。
何吾欢翻身下马把李丞息往地上一丢,就如同丢了个破布口袋,毫不客气:“捆起来饿一天。”
“这是……”凌威一边指挥人动手一边狐疑问道。
“折叶手李丞息,上次把我和阿昭追到跳崖的那个。”何吾欢到此时才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取了水袋昂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公子莫说跳崖了,不吉利。”凌威眉头微皱。
“哈哈哈,哪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可从来不信这些个,”何吾欢大步走进了帐篷,随手便脱了衣袍,露出了精壮的上半身,“准备些热水,我要是灰头土脸的去见此地官员,岂不是让旁人看了阿昭笑话。”
“是。”
“等等,回来,那个李丞息捆的时候小心着点,一定要把他手给绑死了!”何吾欢还是有些不放心,开口嘱咐道。
“明白了公子,我去找铁链。”
何吾欢想了想又拉住了凌威:“我这边是躲过去了,不知有没有杀手去阿昭那里……凌威,派个人去瞧瞧阿昭有没有事。”
凌威很是无语:“……公子,您才刚从殿下那边回来。”
“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去你就去!”何吾欢把他扭过身去,照着背后拍了一下。
“是。”凌威只得去办了。
何吾欢摸了摸腰上佩戴的四海阁上山令,再过些时日这令牌怕是都要给他盘出包浆了,令牌入手寒凉,上面还刻着一个遒劲有力的元字,何吾欢看着看着,嘴角便缓缓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6章 龙跃云津(二)
马车里——
“醒一醒,别睡了。”左花花揪着伊泽的领子疯狂摇晃。
伊泽作为一个顶流高手,本是不会毫无防备的睡这么沉的,怨就怨左花花一时冲动,拿他试了新药,这才导致他睡了三天都叫不醒。
胡善之事已交由巡抚督办,他们一行人也已离开靖河关,继续踏上了前往上京的路程。
伊泽皮肤白眼窝深,看着颇有混血色彩,左花花猜测他父母应该有个是异族人,但人已经毒傻了,也无从考量了。
“怎么还不醒啊,剂量是不是太大了?”
孩子摸了摸伊泽的手腕:“之前给他下了蛊你忘了?”
左花花一拍脑门:“傀儡虫。倒把这茬忘了。”
“不用着急,这就能醒了。”孩子随手点了他几个穴位,伊泽抽搐了一下,果然缓缓醒转。
左花花扑上去嚎哭:“你总算醒了!担心死姐姐了!怎么什么都乱吃!”
伊泽涣散的目光试了好几次才聚上焦:“不是……你让我……吃的吗……”
相处得久了他慢慢也发现了,左花花就是爱干嚎,雷声大雨点小,很多时候就是唬人的,没必要大惊小怪了。
“你睡了三天,把姐姐吓死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左花花乘机上下其手占足了便宜,心里忍不住还要赞叹一声,身材真是太好了!
伊泽皱着眉晃了晃脑袋,驱逐了一丝眩晕感:“没事。”
左花花拉着他的手,眼睛亮闪闪的说道:“没事就好,姐姐帮你找了个活,还怕你做不了呢,事成之后有一大笔钱,姐姐就不用天天给人做丫鬟了。”
伊泽没有说话,经验告诉他,每当左花花露出这个表情时,就准没好事。
“我们要去皇宫给一个老太太种点花花草草,到时候你带着姐姐飞进去,不要给别人发现了。”左花花伸出两根手指,点着桌面快速行走,比了个偷溜的手势。
“皇宫?”伊泽眯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在回忆什么似的。
左花花把脸凑近他眨巴眨巴眼睛,两个人鼻尖都快挨上了:“怎么样?可以吗?”
伊泽脊背微微僵硬,面上却还是一贯的不动声色:“可以。”
左花花刚想再说些什么,马车便被人敲了敲,阁卫在外面通报道:“左长老,阁主有请。”
“阁主?让他等等,”左花花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回头看了眼伊泽,“我去去就来,你不要乱跑。”
伊泽点点头。
元一昭的马车气派的很,镶金嵌玉的就不说了,最令人羡慕的是里面宽敞的空间,软榻上铺了好几层软垫,赶着路都不怎么颠簸。
左花花进来时就见元一昭慵懒的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个话本子胡乱翻着,旁边坐了个破衣烂衫的中年男子正狗腿的给他扇着扇子。
“啧啧啧,资本主义的纸醉金迷。”左花花感叹道。
“太子殿下就是这般风度。”元一昭轻笑。
破衣烂衫看她来了,麻利的席地而坐给她腾位置,极为热情邀请道:“花花,来坐这里。”
“江城大叔,好久不见了。”左花花笑盈盈的看着他,却不是很愿意坐过去。
“别为难她了,女孩子家家还是不想沾上汗臭的。”元一昭为她解围。
没错,这就是四海阁的护阁长老——江城。
江城此人,是不折不扣的武痴,少时游遍天下名山大川,习得天下万种功夫,武功路数集百家之长,造诣极高,乃是江湖中公认的顶流之下第一人。因此,能否打败江城,也就成了检验一个人是否进入顶流的标准了。
“哈哈哈哈,花花莫要嫌弃我,一路讨饭过来的哈哈哈哈!”江城爽朗笑道,看那气定神闲的模样,竟是丝毫不以为耻。
若说卫驰天生适合经商,那江城便是他的反面了,再多的银子也有本事一日散尽,手中是绝对存不住一个子儿的,在阁中还好说,总归是吃喝不愁,但每当他自己出去行走江湖或执行任务,总是免不了穷困潦倒的饱一顿饥一顿,生生过成穷乞丐。
“咳咳,先前离开西北的时候忘了差人通知你,不好意思啊江城大叔……”左花花略尴尬的挠了挠脸。
“你这小毛丫头,做事真不讲究,下次再把我忘了我可要抓你胖揍一顿了!”江城装模作样的拉下脸唬道。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左花花双手合十讨饶道。
元一昭扶着榻微微起身,拢了拢袖子郑重说道:“江城,这次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江城豪爽挥手:“少主但说无妨。”
“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杀人犯法。”左花花笑盈盈的补充道。
“没事,我做事不留痕迹的,阁主你说,杀谁?”江城压低声音满脸凶相。
元一昭坐起身来,取出个新茶杯递给江城,亲自为他斟了盏茶,举手投足间端的是无边风雅落落大方,脸上带了丝温和的笑意缓缓说道:“我要你杀何北巽的儿子,大内第一高手何吾欢。”
眼见自己磕的cp要be,左花花平日总挂在脸上的微笑总算是挂不住了:“嗯?阁主你这是想做什么?”
“大内第一高手?”江城一愣,随即疯疯癫癫的张口大笑,一口黄牙里似乎还藏着污渍,看的左花花又往外靠了靠,江城丝毫不以为意,“快活快活!好说好说!让我来试试大内现在是什么水平了!”
“他现在就在我们前面,为我开道,我要你杀了他,再嫁祸到聂家头上。”元一昭不紧不慢的卧回了榻上。
“我是个粗人,只管杀人,嫁祸什么的我可做不来!”江城面露难色。
“我来做就是了。”元一昭接道。
“不妥吧阁主?小何再怎么说也是……”左花花瞪大了眼睛。
依她的性子,平时是不会管旁人闲事的,可这回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了,眼看着两个人是明里暗里明里暗里的情意绵绵,本以为再过段时间就能修成正果了,谁想到元一昭竟是来了这么一出?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何吾欢到底是个外人,投靠我不到半年,不定因素太多,倒不如让他发挥一下余热,给我铺个绝好的路。”元一昭浅浅一笑,脸上的表情可不像是开玩笑。
左花花眨眨眼,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终于是深深叹了口气:“你长歪了。”
“身不由己。”
左花花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叫我来是什么事?”
“最近伊泽可有异动?”
“被我喂错药了,睡了三天,没什么异动。”
元一昭挑挑眉,没有再问了,反倒是江城眼睛一亮:“伊泽?那个使箭的顶流高手?”
“对,前段时间被聂氏派来刺杀我,左花花配了些药给他毒傻了,现在跟着我们了。”
“快叫出来和我打一架,好久没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了,我骨头都快散架了!”江城迫不及待的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窜。
元一昭看着左花花点了点头,左花花无可奈何,只得向后面那辆马车喊了声:“弟弟!出来打架啦!”
“马车里?”江城机敏的侧头看着后方,猛地一蹬地面就窜了过去,迎接他的是一支破风而来的羽箭,一个人影从马车里闪出来,两个人默契的远离了车队。
眼看着他们越打越激烈,元一昭终于松了口气,放下了帘子,再次掏出一个茶杯擦洗干净,放在左花花手里,左花花眨眨眼睛,她知道,自家阁主大人有个小癖好,只要有求于人,就定会给那人斟一盏茶。
果不其然,一杯茶倒满,元一昭就开口了:“能不能做个假死的药?”
“给何吾欢?”左花花似乎明白了。
“让他从明里转到暗里,会更安全一点。现在我要说的事情至关重要,你一个字也不能漏听。”元一昭郑重说道。
“阁主请讲。”
“买命山庄第二次暗杀何吾欢,是我的手笔。”元一昭缓缓说道。
左花花怔了怔,那次暗杀逼的元一昭何吾欢二人飞越悬崖,何吾欢伤了一条腿,元一昭背中两镖发起高烧,代价不可谓不重,左花花叹了口气:“你图什么呢?”
“图他的真心相待,图他欠我一个救命之恩。何吾欢是何北巽独子,又掌控着大内,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希望他站在别的阵营里。”元一昭低声道。
左花花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前几天,我又安排了第三次暗杀。”
左花花震惊,这还能上瘾的吗:“这次又是为什么?”
“为了把他从我的阵营择出去。我能查到是皇上雇人暗杀何吾欢,那聂氏自然也能查到我两次雇人暗杀何吾欢,何吾欢自从加入我这边后便一直被我暗杀的消息若是被他们知道了……”
元一昭没有继续说下去,左花花却也听明白了,旁人大概会觉得何吾欢确实是不受待见的吧,被皇上从大内一路追杀出去,好不容易搭上了太子殿下这条线,太子殿下却还一边利用他一边暗害他,着实是个苦主啊。如此一来,明里暗里的杀意多少能消减一些。
“……您还真是用心良苦。”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磕到真的了,左花花微微放下心来。
“这次暗杀我雇的人还是李丞息,按说以何吾欢现在的实力,应该不会受伤的,但是……”
“不会吧?”左花花倒吸一口冷气,万一真的受伤了那这乌龙可闹大了。
元一昭轻轻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的确没有受伤,但是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买命山庄去暗杀之时正好碰上聂氏的人也在暗杀何吾欢,他使了个小计策,让两边人打起来了,他趁乱逃走了,还掳走了李丞息。”
“嘶……真是无巧不成书。不对啊,那狗女人为什么要派人杀他啊?她不是一向防你防的更紧吗?”
“这就要问她本人了。不过,倒是牵出来另一件事情了,他留在靖河关等我本是临时起意,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聂氏还能摸清他的行程安排人暗杀,说明了什么?”
“……我明白了。”左花花是个很聪慧的姑娘,有些话不用说的太开。
“嗯。明白就好,你回去吧。”
“假死药倒是好说,明天给你送过来。”
“麻烦了,去吧。书生写的话本子看不看?还挺有意思。”元一昭冲她扬了扬手里的书。
左花花看着快要翻烂了的封面上明晃晃的《大内第一高手爱上我》,心情很是复杂,为什么你堂堂太子殿下要看这种话本子,封面都翻烂了是有多喜欢?
另一边——
处理好太子殿下驾临的交接事宜后何吾欢终于能闲下来会一会李丞息了。
李丞息被捆了一天还是生龙活虎的,塞嘴的抹布一抽出来又开始叽里呱啦的骂人:“何吾欢你这个卑鄙小人,居然暗算我,你个没良心……”
“行了行了别骂了,我问你,谁派你来的。”何吾欢拿剑鞘把他扒拉到墙角。
关押李丞息的地方是本地城主家的一个偏院,这位城主可是清正廉洁得很,没有胡善那么阔气排场的城主府,因此,这个偏院,也当真是很偏僻了。
眼看着地上的虫子都要爬上身了,李丞息怪叫一声弹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何吾欢,你不能把我关在这种地方!这是人呆的地方?我告诉你,得罪了买命山庄没有你好果子吃!暗杀你一直不成功是因为我们山庄里没有派出高手!你还真以为我们没人了?!”
何吾欢拖了个椅子坐到他面前:“许你杀人不许我灭口啊?你还是自己乖乖说吧,大内的人别的不会,撬开犯人的嘴还是很有一套的。”
“哈哈哈,可笑!可笑之极!你这种败家之犬也好意思自称大内的人!你问问大内要不要你再说吧!欺软怕硬的废物!”李丞息嚣张的放声大笑。
何吾欢倒也不生气,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手腕治好了?我记得当时不是刺得很深吗?没把筋给你挑断啊?”
丑事被揭,李丞息几乎是气到头顶冒烟了:“闭嘴闭嘴闭嘴!!!你又好看到哪里去?还不是被元一昭给搭救了!哈哈!现在你可算是攀上高枝了!!做太子殿下走狗的滋味如何?我好心提醒你几句,你现在是太子麾下风光无限,等到了上京,你家太子还指不定都不斗得过聂家呢!到时候可有你的罪受!!”
“废话真多啊。我再问一遍,谁派你来的?”何吾欢敲了敲椅子扶手,把话题扯回来。
“哼!自然是我家庄主大人!”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拿钱杀人哪那么多废话,金主找的是庄主大人又不是我,我上哪知道啊?”李丞息现在倒是想起来他的处境了,语气稍微软了一些。
何吾欢装模作样的恍然大悟道:“啊,你说得对,你说的有道理。我应该问问你家庄主才对的,你家庄主在哪呢?怎么联系他?”
“问你家太子殿下啊!你们不是很要好吗?啊?你给我挡镖我给你挡箭的,哈哈哈哈,你这狗当的可真够荣宠啊!”
何吾欢“啪”一个耳光抽过去,李丞息被抽的险些背过气去,脸登时便肿起了老高,何吾欢揉了揉手腕笑道:“手滑,真是不好意思了,只是这话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还是掂量着来吧。”
眼见这李丞息疯疯癫癫满口浑话,何吾欢也没有继续陪他耗下去的意愿了,扭头就出了房间,凌威正在外面候着。
“差人盯好了,别给他跑掉了。”
“是。”
“算了,你亲自盯着吧,别人我不放心,一有情况就先喊人,不要自己对付。”
“是,公子。”
李丞息被抽的眼冒金星,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屋里已经没有人了,他收起疯相苦笑了一下,钱难挣屎难吃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人看!嘿嘿哈哈!!哈哈哈!
第27章 龙跃云津(三)
辣眼!真是辣眼!
方青瞬狠狠的把书摔在地上,惊恐的猛喘几口气平复激动的心情。
“少宗主这是怎么了,我们店里又没有鬼怪杂谈类的书籍。”书生一脸无辜。
到底还顶着个青阳剑宗少宗主的名号,各种聚会还是露过脸的,书生多少也见过几面。
“这这这这是什么?”方青瞬指着地上那本可怜巴巴翻卷着的书,此书赫然就是热销上京并有向全国发展趋势的《大内第一高手爱上我》!
“少宗主不要对号入座,话本子而已,看着玩玩就行了,做不得真的。”书生宽慰道。
“……恶心。”方青瞬恶寒的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所以您今天来是做什么的呢?”书生好脾气的问道。
“啊,何大人说四海阁的事能帮就帮,我这刚回来就听说你这铺子前几天被人封了,过来瞧瞧可要帮忙。”方青瞬四下里打量着,书局确实是封了,大门紧锁,里面也只有书生和几个小厮,但看他们忙忙碌碌搬进搬出的样子可不像很清闲的样子啊。
书生挥了挥手吩咐小厮备茶,转身将他引到了内间:“少宗主请坐,有些事不方便拿到明面上讲。”
“别叫我少宗主了,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方青瞬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膈应。
书生从善如流:“方公子。都是自己人那就不说套话了,实不相瞒,前几日来封了我们铺子的正是当今圣上。”
“哦?小皇帝封的?”方青瞬颇感兴趣的挑了挑眉。
“问题不大,做给旁人看的。太后娘娘还不知道圣上和太子殿下有牵连,圣上来封了这个铺子,在太后娘娘眼里自然就是年轻气盛使些小性子罢了,毕竟年轻,率性而为才是少年天性。”
陵晔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赶在太后前面来闹了点事,随便找了个借口封了这家书局,等过几日风头过去了,卫驰再上下打点些银两,书局便又可以正常开张了。
“你怎么能肯定太后娘娘不知道呢?”
书生胸有成竹的打开折扇扇了扇,笑盈盈道:“我不想让她知道,她自然不会知道。”
“你这手伸的可够远的啊。”方青瞬若有所思。
“哪里哪里,都是阁主深谋远虑。”书生冲着远方遥遥抱拳。
“我看你这里忙忙碌碌的也不像是封了啊?”方青瞬指了指外面搬运东西的小厮。
“无非是明面上的东西转到暗地里罢了,太子殿下的人把书局开到皇城还闹这么大的动静,聪明人自然能想到是要控制舆论,与其让太后娘娘下狠手,倒不如让圣上不痛不痒的闹上一闹,生意转到地下做就是了。我们四海阁到底还是上流势力,他们也不敢逼急了。”
方青瞬随手捞了本册子翻了翻,咿咿呀呀情情爱爱的看的人牙酸,居然还有些不堪入目的插图,惊得他连忙合上:“靠这些个话本子就能控制舆论?”
“自然是不能的,舆论哪是谁想控制就能控制的?至于到底会有什么效果,还请方公子拭目以待了。”书生颔首道。
“装神弄鬼的……那我走了,有事儿让人去大内找我。”方青瞬起身欲离开。
“既然您都开口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书生笑眯眯的一把扯住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一看居然是早有准备的,“方公子请看。”
方青瞬接过来看了看,神色慢慢凝重起来,小小一张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人名,他仔细看了会儿终于还是叹服道:“大名鼎鼎的闻风阁,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啊……”
“哪里哪里,谬赞了。”
伊泽到底是个顶流高手,江城与他大战三个时辰还是略逊一筹,被放倒在地。
“痛快!痛快!果然少年英雄!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一仗江城打得酣畅淋漓,输的也是心服口服,佩服的竖起大拇指。
伊泽一语不发背上弓箭,脚尖一点地轻盈跃起,消失在了夜幕里。
“原来天下第一的弓箭手,是个哑巴来的……”江城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这片没什么大客栈,都是些寒酸小店,元一昭一行人索性在前方扎营歇息,伊泽扫视一圈,准确的钻进了左花花的帐篷。
“有事吗?”左花花淡定的把脱了一半的里衣穿了回去。
伊泽那一直冷若冰霜的脸终于是涌上一丝震惊:“……我什么都没看见。”
左花花从善如流的脱了下来:“这下该看见了吧?”
伊泽皱着眉猛地闭上眼睛:“你干什么?”
“害什么羞,小时候还和姐姐一起洗过澡呢。”左花花嗔怪着推搡了他一把。
“……”
“怎么这么晚才赶过来,打赢了没?”
伊泽终于忍不住了,随手摸了件衣服兜头把她罩上:“赢了。”
“好样的,真给姐姐长脸!”左花花不再逗他,把里衣穿了回去。
“那人是谁?”伊泽把两把弓取下来放好,撩起袍角规规矩矩席地而坐。
左花花拉着他左右看了看:“江城大叔。怎么样,很能打吧?有没有受伤?”
伊泽摇了摇头。
既是比武,自然点到为止,断不会真的伤人。
帐篷不大,孩子给阁卫们强行抱去逛庙会了,此时只有两人窝在里面,温度明显升高。
左花花拍了拍身边凉席:“今晚跟姐姐睡吧,没有多余的帐篷了。”
“不必。”伊泽脱口而出。
“干嘛,又要睡树上啊?还是草窝?怎么就是不愿意好好睡人住的地方?还有,我问你,前几天怎么又昼伏夜出的?不是答应姐姐天黑就乖乖睡觉的吗?”左花花揪着他耳朵把他扯到了席上。
“……”伊泽默默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了。
左花花眨眨眼:“先前说的去皇宫给老太太下毒的事要提上日程了,姐姐的毒已经研发好了,到时候放在她寝宫里的花花草草里面,很快就会见效的。你准备好了吗?”
伊泽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三天后便出发。”
三天后,便是进京前的最后一道关卡,再往后便是一路坦途直达上京。
“嗯。”伊泽僵着脸应声道。
“多说点话嘛,不要老这么冷冰冰的,伤姐姐的心……”左花花唉声叹气着扑到他身上。
伊泽小心翼翼把她推开,掀开帘子就要往外窜,左花花又怎会遂他意,扯着腰带直接拖了回来,伊泽又要挣开又要注意不碰到她,一来二去的,场面十分激烈,路过的阁卫看见这摇摇晃晃的小帐篷都很自觉的捂住了眼睛。
娘唉,可千万别被左长老逮住杀人灭口了!
元一昭躺在帐篷里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事情怎么能睡着?
今夜格外闷热,晚上像是要下雨,小帐篷不太透气,闷得很,元一昭索性直接起身披上衣服,掀开帘子看着厚厚的云层发呆,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想事情。
小时候,母亲思念在宫里做贵妃的姨母,总喜欢三天两头带他往皇宫里跑,但母亲身份特殊,不愿意被旁人发现,便总是带他从最偏僻的小路走。姨母是个温柔的女人,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温柔的姨母能生出来陵昭这种孩子,太子表哥的一言一行都让他觉得新奇且惶恐不安,生怕他的张扬会得罪什么人,遭人报复,但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会畏惧什么报复呢。
元一昭时常在想,要是当年死去的是他自己就好了,如果活下来的是表哥,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更出色。他一路走来都是在依靠别人,依靠四海阁,依靠老元帅,依靠何吾欢,若是表哥的话,应该有勇气单枪匹马杀入皇城直指朝堂金殿吧……
重重光环的包裹下,内心深处埋藏的还是自卑。自卑于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光,苟且偷生;自卑于自己的才能,资质平庸,不及陵昭;自卑于自己的性格,懦弱胆怯,优柔寡断。
即便是他大有变化的今天,这层阴影依旧是笼罩着他,如影随形。
元一昭呆呆地看着天,小心翼翼的收拾好小情绪慢慢藏了起来。
天边似乎有个小黑点起起伏伏的,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竟是个人影,直直的落在了他面前的草地上,元一昭下意识弹了起来,就见何吾欢笑盈盈的钻进来了,额发微微汗湿粘在脸上,热气腾腾扑面而来,显然又是好一番长途奔袭。
“阿昭,想我了没?”何吾欢笑着握住了他的手,掌心传来的热度激的他汗毛都立起来了。
“你怎么又来了?”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元一昭心脏猛地一突。
“我只答应你不再停在原地等你,没说不会折返啊。”何吾欢盘腿坐下,从背上解下来一个包袱,故作神秘的抬眼看着元一昭,“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笛子。”元一昭看着那个包袱的形状颇为无语。
“阿昭真聪明啊!”何吾欢装模作样的赞叹道,“果然和我心灵相通!”
元一昭失笑,看那长长的管子一样的形状,不是笛子还能是什么?他先前随口一说的,何吾欢居然真的给他弄来了。
包袱打开,里面是个造型简单的竹笛,坠了个花花绿绿的福寿安康坠子,何吾欢略嫌弃的扯扯那坠子:“看见街上有卖的,就随便挑了个,不过不是什么好货,等到了上京,我再去想办法给你弄个好的,先前看番邦进贡好些玉料,我去国库给你偷块好的,咱打个玉的!”
“这是大内的人该说的话?”元一昭抚摸着那个笛子,眼睛微微发热。
“我去偷,大内又没有人敢查到我头上,这岂不是生财妙法?一年就能买上新宅子,五年就富可敌国了!”何吾欢振振有词。
“连夜来回两地这么辛苦,你又何必一趟一趟……”
“哪里辛苦了?一想到阿昭就在前面,我就有使不完的劲儿,居然瞬间内力大涨,轻功都好像更上一层楼了!”何吾欢托着腮笑眯眯的看着他,张嘴便是信口胡扯。
又是一记漂亮的直球。
“……买命山庄的杀手是我雇的。”元一昭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我知道。”何吾欢一愣,缓缓收起了笑容。
“你知道?”元一昭错愕。
何吾欢挑挑眉毛,叉着腰一副撒泼样:“元阁主只知道自家闻风阁的厉害,却没听说过大内的手段吗?”
“……”
“休想把我择出去,好不容易才傍上元阁主这尊大佛,我可不会松手的,”何吾欢捋了捋元一昭的头发,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可千万莫要再做这种事了,天下人都知道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再偷偷摸摸派人暗杀我,岂不是让他们看我的笑话?这可太没面子了。”
“你哪来的什么面子?”元一昭不动声色微微后撤,躲开了他的手。
“阿昭这是拐弯抹角说我不要脸?”何吾欢轻笑。
元一昭没有回答他,若无其事的岔开话题:“何吾欢,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好好好,明天我就走,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是要和你商量商量的,”何吾欢表情慢慢认真起来,“你这里,好像有奸细啊?”
明知他在避重就轻,元一昭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小点声,你也知道了?”
何吾欢蕴起一道内力,帐篷周围缓缓绕起了微风,隔绝了里面的声音:“太后的奸细,想也知道是谁。是咱们太轻敌了,毕竟也是个顶流高手,没那么好对付。”
“我有一个计策。今天白天的时候,我给江城下了一个命令,让他追上你,把你杀掉,再嫁祸给聂家,这些话没有刻意收敛,以他的内力,定然是听的清清楚楚的。”
何吾欢恨恨的戳了戳元一昭脑壳子:“还来?你暗杀我还带上瘾的?”
元一昭再次默默后退:“……后来江城使了个调虎离山之计,把他带开了,我才有机会和左花花商量了一些事情,过几天的暗杀,江城会给你带去假死的药,你服用之后,我便会让人做成聂家下手的样子,自此你便可以从明面转到暗地活动了。”
何吾欢摸了摸下巴:“哦?那倒是会方便不少,然后呢,你故意给他听到是为了什么?”
“一是让他相信几日后你的死是真,二是让他给聂氏报信,聂氏知道此事后定会派人来阻挠,到时候就借她的人一用……”
“头都炸了,听不懂,不听了。”何吾欢往榻上一倒坚定的捂住耳朵,一副小孩子耍赖皮的模样。
元一昭用笛子戳了戳他胳膊:“起来,别睡我这里。”
“为什么?我都不怕悔清誉了,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何吾欢捂住心口,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你又不是姑娘家,哪来什么清誉?不是你逛窑子的时候了?”元一昭不依不饶。
“你又翻我旧账!”何吾欢装作恼羞成怒的样子,一把把他拉到榻上,元一昭也不甘示弱,两个人瞬间扭打起来。
路过的阁卫看着这个摇摇晃晃的小帐篷眼睛都快瞎了,躲得过左长老躲不过阁主啊,今天晚上这是怎么回事啊?!
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28章 龙跃云津(四)
二人闹了个气喘吁吁才偃旗息鼓,何吾欢热的急了,草草把上衣脱了,赤/裸着上身钻出去了:“我去冲个澡。”
元一昭喘了几口粗气平复了一下心跳,冷不丁和站在不远处的某阁卫对上了目光,对方的震惊与恐慌被他尽收眼底,元一昭僵了一下,那阁卫连忙把手放在嘴边,做了个贴封条的动作,忙不迭连滚带爬的逃掉了。
“……”是不是被误会什么了?
“在发什么呆?”何吾欢冲完澡回来时元一昭还在思考刚才的事,蹙着眉头一副忧愁的样子。
自然不能如实相告,元一昭清了清嗓子,认真说道:“我在想聂家的事。”
“想他们做什么,”何吾欢扯了块毛巾草草擦了擦,精壮的肌肉上还挂着水珠,看的元一昭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跳又开始不正常了,何吾欢把毛巾随手一搭,转身就倒在了榻上,“你想做什么只管做就是了,失败了还有本大侠呢,大不了一口气给他们都杀了,咱们再天南海北的逃命!”
“唔,听起来还不错。”元一昭居然认真考虑了一下他的建议。
“我现在可是比你还心急,咱们快点把仇给报了,把聂家给端了,我才能跟你回四海阁。我这空挂了个长老的名号,连阁里都没去过。”语气里居然又带上了一丝委屈。
“好好说话,别作妖。”元一昭警告道。
何吾欢枕着胳膊叹了口气:“唉,好不容易从大内密探变成江湖大侠,隔行如隔山嘛,总该让我熟悉一下业务的,结果三拐两拐又要回上京了。什么时候才能一起去闯荡江湖啊?像你那个倒霉师弟一样,天南海北的游玩打架,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啊?我酸了。”
元一昭心中警铃大作,又回想起了天天跟着师弟收拾残局的日子:“他那算什么闯荡江湖,满天下给我闯祸罢了,你可不要学他,一个就够我操心了。”
“那我以后行侠仗义就掏四海阁令牌,闯祸惹事就掏大内令牌,怎样?”何吾欢突发奇想。
“好思路。”元一昭赞许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就这么决定了!”
“对了,临泽菩提子有消息了。左花花之前说过,你体内的残留的内伤就是个障碍,待到去除干净,便是你彻底跨入顶流之时。”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何吾欢叹道。
两个人并肩躺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声音越来越小,何吾欢终于是眼皮打架睡过去了,元一昭撑着腮帮子侧过身去仔细看他。
嘴上说着不累身体还是很诚实啊。
元一昭发了发善心,随手拎了条薄毯给他盖肚皮。大内第一高手,一张脸生的是英气十足,也不知究竟是多大的人了,身上居然还有些蓬勃的少年意气,看这脸当大内第一美男子也是绰绰有余吧,元一昭心道。
何吾欢此人,又有些横冲直撞的闯劲儿,又不是没脑子的莽夫,随性洒脱,幽默风趣,元一昭越想越觉得实在是个好人。
这样一个好人,这样热切诚挚的对待自己,谁能无动于衷呢?
次日清晨,何吾欢睡饱了,满足的伸了个懒腰,睁眼便看见枕侧的人还在熟睡,安安静静老老实实,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莫名的乖巧。何大人一时之间色迷心窍,鬼使神差的便凑过去偷了个香,昨天的衣服换下来了没洗,他掀开帐篷吩咐阁卫给他拿件元一昭的衣裳来,二人身量相仿,穿着倒也合适,只是阁卫的眼神颇有些一言难尽,何吾欢挑挑眉心情大好,一点也不愿解释。
看看时间也该走了,元一昭还睡着,他也不愿打扰,提上剑钻出去就准备离开了。
江城此时也刚醒,抻胳膊压腿的晨练,抬头就见元一昭帐篷里钻出来一个人,他马上热情的凑过去:“阁主——”
何吾欢回过头,就见一个破衣烂衫的中年男子笑开了满脸褶子迎上来,当即退后三步:“江长老,久仰久仰。”
“你是谁?”江城狐疑的打量了一下他,这身上的衣服明显是元一昭的,又是从元一昭帐篷里钻出来的,难道……,“阁主?你易容做什么?”
“……我赶时间,先走一步了。”何吾欢抱了个拳转身使上轻功掠走了。
江城眼前一亮,好轻功!
“等等!来打一架!”江城不甘示弱的追了上去。
阁卫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大清早的江长老是还没睡醒吗?这他娘的都能认错?
何吾欢倒是也想和他切磋切磋,但是有意避开伊泽,就带着江城掠出几里地,来到了一处荒草地。
“别追了别追了!我不是阿昭!”何吾欢比了个停的手势。
“臭小子,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阁主,你就是那个大内第一吧?”江城嗤之以鼻,“没点眼力见,伊泽就在附近,给个台阶你还不下!”
“……这我倒没想到。”何吾欢摸了摸下巴。
“来打一架!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一辈的大内第一是什么样子!”江城也不多废话,脚踩大地猛地一蹬,一掌就拍了上去!
何吾欢握住他的手腕借力翻到了后面:“哈!没打着!”
“怎么这么欠?”江城震惊。
“来速战速决,我真的赶时间,不客气了!”何吾欢手腕一抖,利剑出鞘,转身直刺江城背心口。
“好毒的后生仔!我可是手无寸铁的老前辈!”江城嘴上嚷嚷着,手下可是丝毫不乱的伸出两指夹住剑峰轻松的化解了力道。
“你也不是什么善茬!”何吾欢想了想还是怕利剑伤人,把剑收回鞘中,同他近身打了起来。
“这一辈的大内没落了吗?你这也太垃圾了!腰!腿!咋练的这是!”江城一边打一边嫌弃。
“哇你这个老家伙!明明没占上风怎么还能理直气壮说这种话!”
“昨天伊泽和我打的时候可比你强多了!都是皇宫里混饭的,能不能学学人家!”
“最后谁赢了?”
“那必然是我!”
“睁着眼睛说瞎话,好不知羞!”
元一昭睡醒时身边已经没人了,毯子胡乱堆在一边,衣服还在那里没动。
“何吾欢人呢?”元一昭探出头去问道。
“何长老走了,江长老去追了。”阁卫苦哈哈的答道。
元一昭闻言一怔,回头看了眼那一堆:“衣服还在这里。”
“何长老穿了您的衣服走的。”阁卫心虚的搓搓手。
“哪件?”
“米白色挑牡丹纹的那件,那件宽松点。”
元一昭揉了揉眼睛:“行,下去吧……唉,等等,把他衣服拿去洗了。”
阁卫震惊道:“阁主,我是打手,不是丫鬟,你不要搞错我的定位!”
“拿我衣服给他穿不就是丫鬟才干的事?少废话,”元一昭抓起那一团丢给他,“去洗!”
阁卫抱着衣服,想了想家中妻小,想了想高堂老母,想了想搬砖艰辛,终于还是放弃了大骂几句拍屁|股走人的想法,认命的去附近河边洗衣服了,路过左花花帐篷时还特地放轻了脚步,免得吵醒里面那两位。
昨夜斗得太激烈了,伊泽终究还是没拗过左花花,和她一起歇了一夜,只是不知为什么睡前还好好的,一睁眼就已经被踹到角落了,一只白白嫩嫩的脚丫子就踩在他胸口,生生憋得他一口气不上不下。
原来姑娘家的脚丫子这么小。
伊泽运起内力,仔细寻觅,他知道自己体内有蛊虫,自己只要稍有异动,这虫便足以要他的命,所以当他慢慢恢复记忆之后,并没有暴露自己,而是选择潜伏下来。只是没想到,这个便宜姐姐居然越演越上瘾,他还偏偏没有办法违拗她,不自觉地,便一再迁就了。
“醒醒,天亮了。”伊泽也踹了下左花花。
左花花缓缓睁开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帐篷顶,过了几秒钟后平静的坐起身来,扭头看了过来,看着她这个样子,伊泽无端的就有些大事不妙的感觉。
阁卫洗完衣服路过左花花帐篷时,就见这弱不禁风的小帐篷又开始地动山摇,当时就忍不住对左长老肃然起敬,不愧是她!好体力!
左花花撒完起床气,人也清醒了,看着被凌虐到怀疑人生的便宜弟弟,后知后觉的问道:“孩子呢?”
伊泽摇摇头。
“昨天阁卫抱出去玩了,还没送回来,”左花花摸过衣服掏了掏,掏出来几个铜板递给伊泽,“你拿去”
伊泽脸色一变,瞬间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干嘛?你这是什么表情?干嘛这么看着我?你不会以为这是嫖资吧?小兔崽子!我让你去给我买早饭!想什么?!我是那种人?!”左花花怒道。
眼看她又要打人,伊泽拿着铜板忙不迭钻了出去,刚好和抱着一团衣服的阁卫打了个照面,阁卫看看他,看看帐篷,看看他手里的铜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暧昧一笑,把手放到嘴边做了个上封条的手势。
兄弟放心,我会保密的!
不善言辞的伊泽,生平第一次拥有了想和别人争论的冲动。
左花花穿好衣服出来,伺候她的阁卫立马送上清水和毛巾,她洗了把脸,伸了伸懒腰,回头问道:“孩子呢?昨天怎么没送回来?”
阁卫笑的很灿烂,昨天晚上帐篷摇成那个鬼样子我们哪敢把小孩子送过去?
“和我们一起睡的。”
“好,过会儿直接送我马车里。”
左花花甩甩手上的水,径直走向马车,拉开帘子,元一昭已经在那等着了。
“如何?”
“搞定。昨天在帐篷里弄了点迷药,趁他睡熟了又放了几条蛊虫,只要他有什么异动,随时可以控制住。”左花花关好帘子,语气中带着丝小得意。
“好,有把握利用他在聂氏那里下毒吗?”
“那必然没问题,过两天离上京近了我们就出发,先你一步到。”左花花眨眨眼。
“到时候可以直接去见书生。”元一昭微笑道。
“啊,好久不见,我都开始想念他了。”左花花捧脸。
“这次把伊泽支开,他势必要向聂氏传信,就看聂氏要如何应对了,等你和伊泽走后,我便马上让江城去假扮聂家人刺杀何吾欢。”
“哦对假死药假死药,”左花花一拍脑门,从小兜兜里摸出来一个小瓶子,“服用后半个时辰生效,假死状态可以维持十二个时辰,要做什么尽快做,不可连续服用,会有很严重的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元一昭凝眉。
“会不|举。”左花花凝重道。
“嗯?”元一昭怀疑自己听错了。
“咳咳,毕竟是麻醉类药物,会产生脑损伤的,脑损伤的话很麻烦的,半身不遂、记忆力变差、丧失语言功能。啥都有可能嘛!”左花花挠了挠脸。
“听上去不是很靠谱。”
“放心好了,只服一枚绝对是安全的,不会伤了你情人的。”左花花眨眨眼。
元一昭老脸一红,马上又压了下去:“话不能乱说,我是太子殿下。”
“唉,这才多大会儿功夫,情人都不认了,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啊……”左花花叹着气离开了。
元一昭深刻反省自己,为什么要让她在长老的位置上坐的这么安稳,明明阁里扫地的老张也能胜任,还比她会说话,憨的一批,绝对啥都看不出来。
看来女人在某些方面的感知能力,确实要比男人敏锐啊。
几日后的刺杀,聂氏如果阻止不了,就会落下一个行刺太子门客的把柄,如果能阻止……那必然不能让她阻止!
马车帘子又是一掀,江城连滚带爬的进来了,本来就破破烂烂的衣服愈加惨不忍睹了,左一条右一条脏兮兮的挂在身上,真真是衣不蔽体了。
元一昭不动声色的往另一边退了退:“你这是去爬树了?”
江城气愤道:“没有,我和何吾欢打了一架,你怎么不早告诉他是个半吊子顶流?”
“谁赢了?”
“未分胜负,打到一半他跑了。”
“他赶时间。”元一昭点点头。
“下次再见我一定要和他打完!”
“你觉得,他的武功如何?”
“武功嘛自然是好的,顶流高手,努力与天资缺一不可,这小子身子骨很巧,又奸又滑抓不住,还欠得很,嘴欠!哇那个嘴好厉害,一边打还一边嘲讽我,真是不懂得尊重长辈啊!”江城越说越气,转眼就忘了初衷。
元一昭努力把话题拉回来:“你觉得,他还有什么欠缺吗?”
“欠缺自然是有的,看着是金枝玉叶着将养的,没经历过多少以命相博的实战,欠那么丝狠劲儿……”江城回忆了一下刚才切磋的细节,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很关心他?对了,我还没问你,他为什么是从你帐篷里钻出来的?还穿着你的衣服?”
“我们两个有要事相商,昨天晚上促膝长谈直到天明。”元一昭认真说道。
江城大为赞叹:“老阁主知道你这么努力,一定会很欣慰的!”
元一昭淡定的笑了笑,师父要是知道他和一个男人搞到一起,怕是会当场吐血三升吧。所以等以后见面了,一定要先把师弟供出去吸引火力……
真是好有先人后己的精神啊,去哪儿找我这么好的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www前段时间一直没有点击评论收藏,我还以为没有人看就停了,结果有小姐妹通过朋友找来催我了!感谢!还提了很多中肯的意见!我会好好改的!小师姐也从帮派里催我了呜呜呜,感谢不看耽美的小师姐为了我破例!答应小师姐一定要写完这一本,我不会再长时间停更了!谢谢姐妹们的喜欢!
第29章 龙跃云津(五)
岳未深最近的日子过的不是很好,老对头摇身一变成为了太子麾下,接连几次都暗杀失败,他心中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未深,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岳未深猛地回神:“大哥。”
岳思危垂着头细细雕刻着一块玉石:“在想什么?何吾欢?”
“……是。”
“别想了,老实点。”岳思危吹吹刻下来的石粉,拿远了端详一下,忽觉有一处不太对劲,又拿近了继续磨。
“咽不下这口气。”
“太子殿下回宫,现在上京乱成一锅粥,聂家,小皇帝,都如临大敌,将来指不定发展成什么模样,在这当口明哲保身才是上道,别乱站队。”
“我有数,不劳大哥费心。”岳未深生硬开口。
岳思危终于抬头瞟了他一眼:“你有个屁的数,御林军是保护皇帝的,不是太后的刀剑,这个国家姓的是陵不是聂。”
“我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岳思危又埋头苦干起来,仿佛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中那块玉石上。
“大哥把我叫回来就是说这个?”
“托人搞了西北的肥羊,你嫂子亲自动手做了一桌,喊你回来吃饭的,阿萝也想你了,去看看她。”岳思危终于雕好了这一块,摩挲了一下丢到了桌边的箩筐里,从另一张摆满了石料的桌子上又摸了一块。
岳未深脸色柔和了些:“好。”
出了岳思危的房间,往外面走几步再一拐弯,就见到了一个满头珠玉的小丫头拖着长长的绫罗披帛往这边扑:“小叔叔!”
岳未深蹲下去一把把她抱起来:“阿萝,怎么又糟蹋你娘的东西?”
“我没有,我打扮好看,见小叔叔!”小丫头认真说道。
“把这些东西丢了的话,可是要挨骂的哦。”岳未深一打眼便瞧见了几件价值连城的首饰。
“小叔叔在,娘不骂我。”阿萝睁大眼睛得意说道。
岳未深笑了笑,刚想再逗她两句,就见不远处他的近卫遥遥施了一礼,他回家时近卫向来是在外面候着,这样进来寻人,定是有什么事。
“阿萝先回去把衣服换回去,小叔叔再带你玩,你这一身宝贝,我怕磕坏了你娘会责怪我。”岳未深蹲下来把她放在地上。
“小叔叔也怕我娘亲?”
“怕,你爹也怕,谁不怕呢?”
阿萝想了想,确实是,于是又拖着满身绫罗珠玉咯噔咯噔跑了回去。
岳未深看向近卫:“什么事?”
近卫小跑过来,站定抱拳:“皇上召见统领。”
“皇上召见?”岳未深确认了一遍。
“是,薛大人已经在门外候着您了。”
薛承朗也来了,岳未深心下一沉,此等阵仗,倒是带了点不容他拒绝的架势。
“走吧。”
岳未深方向一转,径直往大门口走去。
“唉——未深,你去哪啊?”身后传来嫂子的声音。
岳未深回头施了一礼:“嫂子不用等我吃饭了,我去趟宫里。”
“我这刚熬上羊肉——”
“留着我明天回来吃!”
岳思危手下突的一抖,生生的刻断了一处花纹,刀锋划破了手,带出一串小血珠,看着不小心削下来的一朵莲花,娇嫩欲滴栩栩如生,还沾染着鲜红的血液,说不出的妖冶诡异,他眉头缓缓皱起来了,并蒂莲花断了一支,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未深——”岳思危大声唤道。
妻子闻声而来:“未深进宫去了,刚走。”
岳思危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快差人拦下来!”
“拦什么拦,宫里召见,怎么拦?啊呀,你这手怎么割破了,快来我给你包一包……”
已至盛夏,蝉鸣不止,巍峨绵延的宫殿一眼望不到边,越往里走越阴冷,蝉鸣也没有了,几个小太监拿着长长的杆子到处捉虫,生怕这虫鸣声惊扰了贵人。
薛承朗笑道:“在下迫不得已登门拜访,还望岳统领莫怪罪。”
“薛大人言重了,都是为皇上做事,何来唐突?”
“皇上在望江亭等您,这边请——”
岳未深点了点头,二人不多时便走到了一处凉亭,这亭子建的高耸,楼梯绕着基石盘旋而上,层层叠叠足有十三圈,站在上面,可以远远的望见城外的洄流江。
薛承朗做了个请的手势:“皇上在上面等您。”
岳未深点了点头,拾阶而上。走到顶时,只见小小的亭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小皇帝,另一个……
岳未深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臣,岳未深,参见陛下!”
“啊,你来啦,坐吧坐吧。”小皇帝踩着个石凳蹬了过去。
“谢陛下赐坐。”岳未深忐忑的坐下,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另一个人是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妇,岳未深低着头不敢往上看,只能瞧见那双熟悉的鸳鸯戏水绣花鞋,绣花鞋一点一点向他靠近,终于在他面前站定,听声音竟是给他斟了一盏茶。
“我听说,你最近和聂氏走的很近?”小皇帝把玩着一个白玉茶杯。
岳未深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炸开了白花,连忙跪下:“臣知罪!”
“她是太后娘娘,下的命令你哪能不照办?何罪之有嘛!快起来快起来!”小皇帝一挥手,一股内力将岳未深托起。
“臣对陛下一片忠心……”岳未深抖着嘴唇苍白的辩解。
“这我当然是知道的,唉——”小皇帝长叹一口气,“聂氏独大,太子回京,我的处境很艰难啊。身边又没几个可以支使的人,思来想去,唯你堪负大任啊!”
“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岳未深单膝跪地抱拳道。
“那便是最好的了,等我收回皇权,你便是我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小皇帝把杯子一举,少妇立刻过来为他斟茶,小皇帝手一撒,白玉酒杯掉在地上碎成几块,茶水泼了一地,几滴溅到了岳未深手上,烫的他皮肤发紧,不过更令他感到震颤的是,这白玉杯的花纹,委实是过分眼熟了。
小皇帝装模作样的惋惜道:“啊呀呀,可惜了,此杯可是出自名家之手,唉?说起来这上京城最有名的琢玉大师岳思危,是你的长兄?”
岳未深额上渗出细密汗珠:“正是家兄。”
“哈哈,下次可要好好见上一面,时候不早了,你回吧,我就不送了。”小皇帝负手走到凭栏处,远远望着洄流江,嘴里哼起了一支坊间小曲,亭子上落着几只鸟,听见他开始哼歌,也跟着叽叽喳喳起来。
岳未深再行一礼,转身离去。
他知道,这是无声的警告。
——不要对我起二心,否则你的家人……
想起和小皇帝一起的那个女人,岳未深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他本以为太后才是此间最硬的靠山,没想到,最深不可测竟是小皇帝。
小皇帝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撇了撇嘴:“我不喜欢他,趋炎附势,胆子又小,还野心勃勃的,阴沟里的老鼠。”
“朝中的人,不都是这个样子?”
“也有个别,泥潭中涌出的清流,总是格外的令人神清气爽。对了,伊泽有没有传回什么消息?”
“有,您请看吧。”少妇递上一张纸。
小皇帝仔细看了看,略有些惊讶:“皇兄竟然舍得牺牲何吾欢来给聂家泼脏水,真是大手笔啊……可惜了,我还挺喜欢何吾欢的。”
“要我想办法保他一命吗?”
“不用了,先让他们斗就是了。哈哈,你说皇兄和母后,谁能赢?”
“猜不到。我要走了,再不回去太后娘娘该起疑了。”
小皇帝摆了摆手,少妇扶着凭栏的手微微用力,跳到了外面,惊起了檐上飞鸟,她足尖轻点跃下去,几个腾挪间消失在了层层宫殿中。
小皇帝把手拢在嘴边,气沉丹田大喊一声:“薛承朗——”
薛承朗施展轻功飞了上来:“臣在。”
“背我下去,这楼梯太长了。”小皇帝张开胳膊。
“是。”薛承朗蹲下身来,小皇帝熟练的爬了上去。
望江亭是去年陵晔亲自督办建起来的,他最喜欢站在上面远远的望着城外,望着洄流江,望着夜里灯光汇成海的上京城。
“薛承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建这个亭子吗?”陵晔懒洋洋的趴在薛承朗肩膀上把玩着一缕头发,也不知到底是谁的。
“因为这里高,四周又空旷,没有人能偷听您说话。”
“知我者莫若你啊。”陵晔笑着看了看远处的洄流江。
四海书局——
书生端着一碗小米蹲在门口喂鸟,平日里他天天这个点在门口喂鸟,方圆百里的鸟都记住了,一到时间就来吃白食。
书生看着地上这些麻雀杜鹃喜鹊,忍不住就想起了自家鹤鸣山上养的那些大鸟小鸟,惆怅叹道:“一走这么长时间,不知道阁里的仙鹤都怎么样了。”
“有专门的人养着,还能饿瘦了不成?”卫驰闲闲的扒拉着算盘,头也不抬的答道。
“你不懂,没有人和它们玩耍,它们心情会不好的。”书生白了他一眼。
“我不管鸟,我只管人,你这两天怎么不写书了?”突然失去货源,卫驰忧心忡忡。
“这两天有别的事情做,书过两天再写。”书生撒完最后一把小米,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傍晚了,天气凉快了些,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书生叫了个小厮去买对面的肉火烧,刚烤出来的鲜肉火烧,撒着芝麻冒着热气,一口咬下去肉汁爆出来,唇齿留香,吃的好过瘾!
“还是差点料,左花花做的更好吃。”书生一边烫的龇牙咧嘴一边抽空评价道。
“左长老做饭用的可尽是天才地宝,寻常人家哪里吃得起?”一提起这件事,卫驰就肉疼。
“自家山上长出来的,不吃白不吃。”书生眯起眼睛看着天上几只小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把火烧扔给卫驰,还顺便拿他衣服擦了擦手。
卫驰惊怒:“你做什么?!”
“小宝贝儿,过来——”书生抬手接住了从天上俯冲下来的几只小鸟,胳膊上肩膀上瞬间落满了叽叽喳喳的可爱球球。
小球球们热情又亲昵的蹭着他,跑到他耳边叽叽喳喳说起了悄悄话,书生听着听着慢慢扬起了嘴角:“干得漂亮,走,今天开荤去。”
小球球们一听更加兴奋了,满书局飞了起来,卫驰大惊失色:“快撵出去!书生!这些个鸟在书上拉屎我可饶不了你!”
“你这么说我的小宝贝们,它们可不高兴了。”书生不知搞了个什么小动作,这些鸟纷纷冲到卫驰头顶上噗噗噗拉起了屎,卫驰气的眼前发黑,尖叫着跑去沐浴更衣了。
书生捧腹大笑,笑完了来到内间铺开纸笔,写了张小纸条装在竹筒里,来到窗边一吹口哨,檐上跳下来一只白毛大雕,书生草草撸了几把,把小竹筒绑上:“去给阁主。”
白雕应了一声,展翅飞走了。
书生摸了摸下巴,小皇帝还真是深藏不露啊,先前还真是小看他了。
鹤鸣山,四海阁——
郁一闲练完剑热出了一头汗,脱下上衣抹了把脸,身边伺候的小丫鬟们立刻递上了毛巾:“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
“嗯,”郁一闲把脱下来的衣服递给她,“灵儿呢?”
“夫人一直没上来,大概还在午睡。”
“吃了睡睡了吃,当真是有福啊。”郁一闲感叹道。
云笙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幽幽说道:“你这语气分明是在说我像猪。”
小丫鬟们见他来了,伏了伏身子退下了。
“啊呀,夫人什么时候来的?”郁一闲装模作样的惊叹道。
“我走路声音这么重,你聋了才听不出来。”云笙灵幽怨道。
“一起去洗澡?”郁一闲邀请到。
“自己去。”云笙灵嫌弃的戳了戳他。
郁一闲熟练的抓了把塘泥往他脸上一抹,再继续礼貌邀请:“一起去洗澡?”
云笙灵捂着半边脸,眼看着湿哒哒黏糊糊脏兮兮的塘泥顺着脖子流到了衣服里面,气的头顶直冒烟:“郁一闲!你要不要脸!”
“美色当前,脸这种东西都是身外之物!”郁一闲身子一沉,扛起云笙灵就往浴池跑。
“放开我啊啊啊啊啊啊!!!流氓啊!!!!!!”
“哈哈哈哈哈哈!!!!!”
看这土匪抢亲的架势,谁能想到这便是堂堂四海阁的外阁主大人呢?
小丫鬟们捂着嘴巴吃吃的笑,拉着手去准备二人的干净衣物了。
扑通一声巨响,郁一闲扛着云笙灵砸进了大浴池里,两个人乌黑的头发在水中晕开,好似一幅水墨画。
“放开我啊!!你不要乱摸啊!!”云笙灵悲愤的挥开他的手。
“自家夫人哪有不给摸的道理?”郁一闲振振有词。
“啊啊啊!我要淹死你!”云笙灵掐着他的脖子就往水里按,郁一闲眼疾手快的握住他两只手。
“灵儿乖一点,我就让人给你在池子里撒花瓣。”
“谁要花瓣啊?!”云笙灵愤怒的挣扎着。
“那你好好洗澡不要闹的话,我就带你出去玩!”
憋在山上一个多月了,云笙灵早就闲到浑身长草,一听这个马上竖起了耳朵:“去哪玩?”
“上京。”
“好啊好啊!”他欣喜若狂的使劲儿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迟疑道:“我们不是答应师兄了嘛,要好好看家,不能乱跑。”
“那怕什么,我从来都不听话的!师兄早就习惯了!”郁一闲一脸骄傲的挺直了腰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本人还是很喜欢师弟这种性格的,虽然是个惹祸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30章 龙跃云津(六)
接了任务的左花花牵着马背着包袱来找元一昭托孤,元一昭接过孩子笨拙的抱起来,不放心的看了看她身后的大包:“这也太大了吧?”
“阁主不用担心,我力气大得很!”左花花豪情万丈的一挥手。
“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马。”元一昭忧心忡忡,到底是装了什么,怎么看上去比四海阁厨房的苞米垛还大?
左花花一噎,拍了拍那个大包袱:“都是草,不重。”
“此行千万注意安全,安全是第一要务。”
“放心吧,有伊泽。”左花花别有深意的眨了眨眼睛。
“我就是不放心他……把这个带给书生。”元一昭塞给她一个小盒子。
“好,那我就走了,阁主别送了。”左花花翻身上马,一打马奔向不远处等她的伊泽。
目送着那二人迎着朝阳渐渐远去,尘土飞扬里消失在视线中,孩子终于开口了:“不会抱就放下来,哪有人抱娃娃逮着脖子抱的?”
元一昭连忙把人放下来:“还当你不会自己走。”
孩子抬眼看了看他:“那到不至于,很容易累就是了。”
这孩子眼白多瞳孔小,看着无端便带着凶劲儿,言谈举止都不像个娃娃,元一昭早就知道他定然不是什么普通人物,但是师父之前叮嘱过,不要对他和左花花过多探究,元一昭便也不管了。
左花花一代女侠,巾帼不让须眉,骑马向来快的像要起飞,引得伊泽频频侧目。
“看什么,姐姐飒不飒?”左花花笑着瞟了他一眼。
“马会受不了。”伊泽指了指她的马。
“你可不要小看我的小宝贝,这可是我从阁里一路带过来的,从小吃着天财地宝长大的,插上翅膀就能起飞!”左花花骄傲的摸了摸马鬃。
“……”
“你那是什么眼神?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小瞧我!哈哈哈!跑上几十里必打你脸!”
事实证明,左长老的天材地宝的确物尽其用了,两座山头跑下来,左花花的马还气定神闲的一派淡然之色,伊泽的马已经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了,二人只得停下来稍作歇息。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日头又正是最烈的时候,在太阳底下多呆一会都能给人晒中暑,左花花牵着马来到路边一棵大槐树下面乘凉,捡了块大石头坐下了,这石头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三伏天还十分的凉,冰的她刚坐下就跳了起来。
“嘶——冰块似的,你来摸摸。”左花花招了招手。
伊泽闻言把马一拴,也过来了,伸手一摸,确实冰凉刺骨。
“这是什么东西?天山寒铁?”
“那是什么?”
“书生小说里写的,一种好宝贝。”
“……”伊泽抽出一支箭,戳了戳那石头,手感并不十分坚硬,他想了想,把左花花往后一拉,“躲远点。”
左花花乖乖跑开了,心中十分激动,难道是有什么发现?
伊泽吸了口气,内力蕴于掌心,对着这石头狠狠一拍,登时炸开了好多石块碎片,左花花倒抽一口凉气:“哇,你这力度堪比山下老刘啊!”
“老刘是谁?”
“四海阁山下打铁的铁匠,天天拿着个大锤敲敲打打的。”
左花花小跑过去,仔细研究了起来,表面的石块震开之后,露出了里面黑黑的金属,形状像散开的水花一样,散发着森森寒气,左花花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夏天,打开冰箱时拿冰棍时冷气扑面而来,就是这般感受。
“虽然不认识,但肯定是什么好宝贝,带回去给书生认认。”左花花说着就要去搬那巨石。
“别碰,我来。”伊泽皱了皱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左花花眨了眨眼:“别搞坏了。”
伊泽没作声,只是把她又往后拉了拉,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叮叮当当的敲打着,石块慢慢剥落,露出了里面金属的本貌,这金属黑中透蓝,还带着些驳杂的灰白花纹,左花花越看越心惊:“啊呀,和书生那本武侠小说里写的一模一样啊!就是那个天山寒铁啊!主角得了这么个宝贝,铸了一把绝世好剑,除掉了魔教还武林正道一个安宁,最后被推选为武林盟主啦!”
伊泽撕了块包袱布,将手裹起来以免冻伤,深吸一口气把那金属提了起来,但实在是太大了,足有个七八岁的孩子那么大,一路带去上京,显然不现实。
“埋了吧,再差人来取。”伊泽说道。
左花花眨眨眼:“不行,我怕丢,带着吧。”
“你扛?”伊泽斜睨了她一眼。
“马扛。”左花花回头指了指那两匹无辜的马儿。
毕竟也是传说中的天山寒铁,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给埋了呢?那岂不是耽误我当武林盟主?左花花胸中豪情万丈如有烈火灼烧,仿佛下一秒就能呼风唤雨顶替贺兰否成为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伊泽走后,江城也出发了,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暗杀何吾欢,保他假死,再嫁祸聂家。
先前说过,江城一身武功集百家之长,自然也是习得天下各种武功的,要假做聂家杀手的武功路数可是小菜一碟。
只是这嫁祸,可该怎么做啊,江城愁的头都秃了,总不能杀完人大喊一声“我是聂家杀手”吧?
“江长老莫慌,你只管打,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了!”两个阁卫一左一右驾着他健步如飞,看那说说笑笑的闲适模样显然胸有成竹。
“……你们架着我干嘛?不是有马?”
“骑马哪有轻功快?江长老放心,我们平时就经常架着人飞来飞去,有经验的很!不会把你摔着的!”
凌威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何吾欢关切问道:“风寒?”
“没有,谢公子关心。”凌威揉了揉鼻子。
“那就是有人想你了。”何吾欢恍然大悟。
凌威闹了个红脸:“公子莫说笑了。”
他们二人此时正在街上闲逛,这是进京前最后一个关口,到此时,他们开道的任务也算是正式圆满的完成了。
“李丞息,怎么样了?”何吾欢逛着逛着,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
“消停的很,公子不让我们审他,就一直关着,想起来了,给顿饭吃,想不起来也就算了。”
“放了吧。”何吾欢随意的挥了挥手。
凌威错愕道:“公子不想知道他的雇主了吗?”
“已经知道了。”何吾欢轻笑。
元一昭刚说出是自己雇的杀手时,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质疑,而是马上故作深沉的假装早已知道,狠狠耍了把帅,真是病得不轻啊。
何吾欢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停在了一家异常豪华的胭脂铺子前,老板娘见是个年轻公子驻足,马上来了精神:“公子看看吧,都是最好的胭脂,公子可是要挑了送给心上人?”
何吾欢摸了摸下巴:“我那心上人可不爱抹胭脂……你这里有没有香粉?”
“有的有的!”老板娘热情的取出好几个瓶瓶罐罐,“茉莉的!栀子花的!玫瑰的!公子要啥?”
“那就茉莉的吧。”何吾欢拿了瓶揣到怀里,凌威连忙跟上去付账,不愧是异常豪华的店里卖的香粉,价格果然也是异常的豪华。
待稍微走远了些,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公子买这个做什么?”
何吾欢顿住脚步,捋了捋头发,意气风发的笑了笑:“有段时间没去青楼了!”
“公子不会是要……”凌威震惊。
“人不风流枉少年!走!喝花酒去!”何吾欢一甩袖子,大步走向了此处有名的花街。
“公子!公子!”凌威苦苦跟随。
先前爱去也就罢了,如今都是立志要做太子妃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拘小节?要是让太子殿下知道了,还怎么飞上枝头变凤凰?
花街,勾栏院野窑子聚集之地,紧挨着小吃街,很适合寻常人家的男子夜里出来寻欢作乐,吃完美食一拐,就可以直接去和漂亮姑娘们约会了。刚步入这趟街的范围,阵阵香风便围绕过来,别样的勾人,这才刚黑天,就已经歌舞升平丝竹绕耳,家家门口站着几个活泼胆大的漂亮姑娘拉客。
何吾欢奔着最豪华的那家就去了,大红灯笼层层叠叠,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门口几个迎客的美人一看到他走过来,眼睛都要直了,何大人英俊高大玉树临风,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很惹眼的存在。见惯了大腹便便的中年富商,突然来了这么位翩翩公子,让她们如何不心动?
一个红衣姑娘挥着香喷喷的帕子就贴过来了:“公子唉!进来坐坐吧!”
绿衣姑娘小腰扭得像水蛇一样:“我们家姐妹特别雅的!和别家那些庸脂俗粉的不一样!”
黄衣姑娘拿着小团扇把他往里勾:“弹琴的唱曲儿的,还有会吟诗作对的!”
蓝衣姑娘娇娇俏俏的拉着他的衣袖摇摇晃晃:“来吧公子!给你免了茶水钱!”
何吾欢被一伙子莺莺燕燕围在中间,笑的很有风度:“大厅里给我置个座儿,找几个健谈的姑娘来陪我说说话。”
“好嘞公子!您请吧!”姑娘们欢天喜地的簇拥着他送进了大厅。
凌威只得苦着脸跟着他。
到底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太子殿下不好看吗?
既然公子有需求,那必然是要满足的,不多时便围过来了一群活泼健谈的姑娘,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了坊间趣闻,何吾欢也是幽默风趣的人,时不时的插几句话,其乐融融。
“我听说那太子殿下回京就是要夺回皇位的!”
“看你说的,那怎么能叫夺?人家本来就是太子殿下,要当皇帝的人!”
“我看可不一定,现在的上京城,可都握在聂家手里,他怕是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哎哟哟,你知道人家太子殿下怎么回京的吗?护国军一路敲锣打鼓送回来的,这说明啥?老元帅支持他啊!”
“就是!一路开道的还是老元帅独子,这不是很清楚了嘛!”
何吾欢瓜子儿磕的是津津有味,听到这里一点桌子:“诸位,听我一句,我就是那个元帅独子,在下何吾欢。”
姑娘们一听愈发的炽热了,眼睛里恨不得冒出烧穿他的光,仪表堂堂不说,家世也如此显赫,当真是她们这些勾栏女子一辈子不敢肖想的人物了。
“我们太子殿下呢,这些年混江湖混的很安逸,四海阁听说过没?江湖七大上流势力之一,人家在那里当阁主呢,自由自在的,不馋他那个皇位。”何吾欢娓娓道来。
“啊!我听说过!四海阁的元阁主,就是陵昭太子殿下嘛?”
“正是。我们太子殿下这次回去,是为了扶持正统的陵家血脉的。现在外戚干政一家独大,江山都不稳了何谈江湖?等聂家收拾完了,我们殿下就回去继续闯荡江湖了!”
“啊!好潇洒的男子!”一个姑娘握紧了拳头抱在胸前,眼中闪起了崇拜的光芒。
“不错!殿下不仅潇洒,还很英俊,又白,还很博学,武功又好……”
眼见何吾欢夸起来没个完,凌威颤抖着捂住了脸,你都知道了还来啊!
门口一阵嘈杂,凌威眼尖的发现了两个熟人,正是元一昭身边的阁卫,正在惊异间却突然发现他们暗戳戳比了个不要妄动的手势,当时就冷汗冒到了脚后跟,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公子狎妓这件事怕是瞒不过去了!
完球了完球了!抓奸在青楼了!
那两个阁卫并没有过来,而是另开了一桌叫了几个姑娘过去唱曲儿,看起来就像寻常客人一般。
这边何吾欢也是混的越发风生水起,从怀里掏出来了白天买的那瓶香粉往桌上一磕:“来玩个游戏吧,你们来唱曲儿接龙,首尾相衔,接不上的就淘汰,赢到最后的,我把这瓶香粉送给她!”
到底都是本地的姑娘们,一眼便认出来了这香粉出自那家异常豪华的胭脂铺子,一个个当时就两眼放光,摩拳擦掌的准备上了。平日里赚的银钱都是要交给老鸨的,这种恩客打赏的东西倒是可以自己留下。
“我先起个头吧,就取……金昭玉粹。”
凌威看了看那两个阁卫,再看了看鲜花簇拥的自家公子,羞惭的再次捂住了脸,公子啊,你也别金昭玉粹了,我看您马上就要桂折兰摧了啊!
那两个阁卫好像终于被吸引了视线,提着壶酒也凑过来了:“这位公子,好雅兴啊,能否让我二人也与你一道听曲儿?”
“自然可以,两位请坐。”何吾欢颇有风度的邀请到。
“那我可把我那儿的姑娘也带来了啊,你可不要嫌她们吵闹。”
何吾欢轻笑:“女孩子家家的喜欢说话哪能叫吵闹?呢喃软语如黄莺出谷,让人欢喜还来不及呢。”
“那便谢谢兄台了,我敬你一杯。”一个阁卫说着便把酒壶伸了过去要给他倒酒,何吾欢连忙拿着杯子去接。
一杯酒斟满,二人视线一对,笑容中带了些不为人知的意味,酒杯清脆一撞,何吾欢仰起脖子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凌威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什么,看这个情形,公子今天所有的反常之举,怕是都有些什么道理,这一切,都很像一场戏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学校作业有点多,更得慢一点点QAQ
不会咕的,顺便问一句,你们分得清攻受吗?
第31章 龙跃云津(七)
此情此景当真是诡异至极,一排排红彤彤的灯笼高高的悬着,照的大厅中每个人红光满面,一张张不同的面孔上,流露着或惊惧或恐慌的神情,有人以手掩面放声大哭,有人连滚带爬落荒而逃,有人摇头摆尾丑态百出,有人求神拜佛念念有词。
大厅中央站着个蒙面的汉子,手持一把金背大环刀,还在滴滴答答的淌着鲜血,汉子怒瞪双目环视一圈,看的围观之人愈发胆战心惊屁滚尿流,不敢与之对视。
汉子的脚边伏着个年轻公子,一动不动不知死活,身下晕开了大滩的血迹,渗入了老鸨精心挑选的华丽地毯里,看着格外的妖冶绮丽。
真乃人间奇画。
这一切的起因,要从刚才说起,何公子出手阔绰拿出了价值不菲的香粉做奖品,姑娘们自然是心潮澎湃跃跃欲试,一个接一个的唱起了小曲儿,大厅里一时之间气氛极其热烈,不管是不是本桌的客人,都围坐过来一起寻欢作乐,一片热火朝天笙歌鼎沸的场面。
此等动静吸引了本店头牌的姑娘下了闺楼,也来了兴致唱起了曲儿,其他姑娘们载歌载舞争奇斗艳,更是引得客人们心驰神往。
何吾欢眯着眼睛摇头晃脑,似是听的入了迷,却又突的一滞,略带疑惑的看向门口,身边服侍的姑娘发现了他的异样,娇声唤道:“公子?”
“有杀气。”何吾欢凝视着门口。
“花街酒楼寻欢作乐的地界,哪有什么杀气?公子莫要唬我。”
“十、九、八……”何吾欢定定的盯着门口开始倒数,惹得身边几个姑娘也跟着他紧张兮兮的盯着门口。
“三、二、一……”何吾欢眼中精光一闪,“来了!”
只见门口的珠帘叮当乱响被拨开在一旁,忽的迈进来了一个黑衣壮汉,以三角巾蒙住口鼻,手里提着把金背大环刀,左右扫视了一圈,直直的看向了何吾欢这边。
姑娘们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皆是吓得不轻,唱曲儿的跳舞的都停下来了,何吾欢站起身来高声问了句:“来者何人?”
汉子没有理会,举着刀直直跑了过来,何吾欢抽出宝剑迎击上去,二人登时刀光剑影打作一团。
凌威见状一急,刚想过去帮忙就被一个阁卫按住了,那阁卫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静观其变,这时另一个阁卫突然大声喊道:“看这武功路数,难不成是聂相门下的展宏图展大人?”
拉着凌威的阁卫大声附和:“啊呀!确实是啊!看那金背大环刀,当真是展大人啊!”
凌威:“……”
这演技还能不能再浮夸一点了?
“看这招数,看这步伐,不愧是金刀罗刹展宏图啊!”
“据传展大人可是实打实的顶流高手,聂相的当红门客,怎么会来咱们这种小地方?”
“啊呀!怕不是来杀何公子的啊!”
两个阁卫你一言我一语,浮夸且敬业,姑娘和客人们惊得失声尖叫,纷纷找着遮挡物躲藏起来。
来人正是江城。
江城给他们喊得无比尴尬,好在来狎妓的没什么高手,看不出门道,他们花拳绣腿的过了几招,何吾欢卖了个破绽,江城了然的一刀砍向他胸口,顿时划开了胸前血包,何吾欢应声倒地,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展宏图把何吾欢杀啦!”一个阁卫惊恐的抱着头大喊道。
江城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一路上遇到的姑娘和宾客连连后退无人敢拦。
待他走了好一会儿人们才反应过来,老鸨颤颤巍巍的摸了摸何吾欢,已经没有脉搏了,憋在喉咙里的哀叫终于嚎出来了:“死人啦!快去报官啊!”
一时之间场面混乱的不得了,姑娘们哭的哭叫的叫,几个胆小的都厥过去了,宾客们此时也才反应过来,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倒是还剩了几个胆子大的留着看热闹。
太子殿下的使臣死在了自己的辖区,杀人凶手还是聂相第一门客展宏图,本地城主常缨惊得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忙不迭赶到了现场。
“何大人在哪里?”常缨颤抖着看向老鸨。
老鸨哆哆嗦嗦指了指,常缨顺着望过去,只见地上伏着一个年轻公子,脸色灰白,身下是大滩大滩的鲜血,黑衣使者冷着脸守在旁边,不让外人靠近。
“凌大人啊——”常缨满头大汗的小跑过去。
“常大人,此事不是你能插手的,请回吧。”凌威说道。
“是是是,”常缨松了口气,“是聂相……”
“常大人,不让你插手是为了你好,此事让你查你敢查吗?护国军马上就到,常大人还是尽快离开吧。”凌威的逐客令下的很急。
没有明说凶手是谁,但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性命要紧,常缨急急忙忙离开了,走出门又选了另一家酒楼躲进去注意着这边。不多时,护国军赶到,把何吾欢抬走了,常缨忧虑不已,虽然他们没有怪罪的意思,但到底还是自己的地方死了人,他吩咐副官火速请几个大夫去抢救一下,虽说可能是晚了点,但态度到底要做出来。
流言传的飞快,又是在花街这等人流密集的地方出了事,天还没亮,何吾欢被展宏图杀害的消息就已经长了翅膀飞遍了整座城池。
“当然是真的,我就在现场,亲眼看见的,千真万确!”
“我还摸了他的脉搏,确实是死了啊!”
“金刀罗刹展宏图,光凭那把刀我就知道是他!”
“常大人都赶过去了,啥都没管就走了,能是啥?不敢管啊!毕竟是聂相的人!”
“这展宏图杀何吾欢做什么?”
“何吾欢说了,太子殿下这次回京就是为了修剪聂家羽翼的,那聂相哪能坐以待毙?必然是要先下手为强啊!”
“今天杀了何吾欢,明天就要杀太子啦!”
凌威无语的看着自家公子挣扎着从棺材里爬出来,这棺材是常缨差人连夜送来的,众目睽睽的,只好把公子囫囵着塞进去了,但他现在满身是血往外爬的样子,实在是有些过于惊悚了。
“凌威,扶我一把,这药还真够猛的。”何吾欢双腿使不上力,颤颤巍巍的扶着棺材边往外爬。
一个阁卫好心提醒道:“这药服用了可能会不|举。”
另一个阁卫补充道:“还会半身不遂,记忆力变差,变哑巴啥的。”
何吾欢一顿,不动声色的躺了回去。
江城没好气的给他们一人一巴掌:“别吓唬人,花花说了,连续服用才会有后遗症,吃一次没事。”
何吾欢躺了会儿有劲儿了又重新爬了出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包染红了,黏糊糊的贴着肌肤很不舒服,索性脱了直接扔到棺材里:“明天就让护国军护送这棺材回西北,钉死一点,别被看出什么端倪。”
“我亲自护送,不会出岔子的。”江城说道。
何吾欢扯了块毛巾沾上水擦了擦胸口的血水,已经结块半干涸了,擦起来像血豆腐:“现场处理好了吗?”
凌威接道:“都办好了,那块地毯已经烧掉了。”
“阿昭什么时候到?”
“明天就到。”
何吾欢不自觉地就扯出了一个明艳的笑,看的江城心中越发异样,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顺利,不是说伊泽已经把消息传回去了吗?聂家那边怎么什么动作都没有,任由我们泼脏水。”何吾欢眉头微皱。
“这个我哪知道?”江城瞪大眼睛。
“……凌威,联系青瞬让他查一下。”
“是。”
何吾欢换了件衣服走到窗边,一推窗入眼便是洄流江的滔滔江水,晚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想到自己现在就是个自由自在的“死人”了,他由衷的感到畅快。
等到明天,就可以寸步不离的守着心上人了。
另一边,元一昭也收到了书生送来的书信,白雕养的很好,油光水滑的,亲昵的蹭了蹭元一昭的脸,元一昭敷衍着撸了两把,就把它丢到了马车顶上,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信筒,粗粗看完之后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事情的发展真是出乎意料,不过倒也不算什么坏消息。
这个陵晔,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次日清晨,元一昭特意选了一身清雅的衣服,仔仔细细的梳了头发,腰间带着何吾欢送的那支笛子,一派天人之姿。
虽然不会吹,且吹不响,但气质这一块必不能输。
阁卫们心照不宣的加快了步伐,一个时辰的路,整个队伍快马加鞭跑到飞起,不到半个时辰就抵达了城门,收到消息的常缨正在城门口候着,只见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疾速赶来,带起身后大片烟尘滚滚,旌旗迎风猎猎,军队整整齐齐,极具视觉冲击力。
打头的阁卫一字排开,满脸冷酷的跳下马来,让出了一条道路,元一昭骑着高头大马直冲到城门前,猛地一勒马缰,马儿嘶鸣着高高的抬起了前蹄,险些踏到常缨脸上,常缨连忙急退几步,元一昭一撩袍子利落的跳了下来,随手将马缰递给身边的阁卫。
传闻中陵昭太子眼高于顶桀骜不驯,如今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常缨连忙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拜见太子殿下!”
“何吾欢呢?怎么不来迎接我?”元一昭负着手向里走。
常缨惊出一头冷汗:“这……殿下,凌大人不让臣插手,您还是亲自去问凌大人吧……”
“哦?凌威在哪里?”元一昭顿住脚步,回身问道。
“许是在驿站……”
常缨话还没说完,一队兵马就从城里出来了,打头的正是凌威,他身后跟着辆板车,上面驮着个黑漆漆的棺材,身后跟着何吾欢带队的所有兵马,皆是在胳膊上系着条白布。
常缨:“……”
元一昭:“……”
凌威撩开袍角跪下沉痛道:“殿下。”
元一昭走过去,双手撑着板车跳到了棺材上,俯身趴在棺材板上敲了敲:“何吾欢?”
这轻佻的举动惊得在场之人都是一震。
里面自然是没人应答的。
他思索了片刻,吩咐道:“派兵送回西北将军府吧,凌威,你跟我来。”
“是。”
何吾欢等人作为使臣,向来是住在当地驿馆的,但太子殿下金枝玉叶,怎能什么破烂地方都住?那岂不是失了身份?
元一昭将兵马安排在城外扎营安顿,自己带着亲信一路向城里走,昂首阔步哼着小曲儿,看起来心情还颇为不错,常缨心里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那宅子挺不错的,我要住那里。”元一昭随手一指。
“殿下,那边是本地富商游员外的府邸。”常缨擦了擦额上汗珠。
“游?好姓氏。”元一昭好像并没有听出他言外之意,径直走了过去。
看门小厮虽不认得太子殿下,本地城主还是认识的,马上将一行人请了进去。游员外的宅邸不仅是外面看上去豪华,里面也很是清幽雅致,元一昭驻足在一处人工湖前,这湖做的很雅,正值仲夏,莲花开了满池塘,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几尾锦鲤在里面游曳。
“常缨,你回家去吧,我要在这里看看鱼。”元一昭坐在湖边栏杆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湖水。
“是,臣告退了。”常缨连连拭汗,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游家宅邸。
外人一走,元一昭便从那栏杆上跳了下来,游老爷此时也赶到了,见到他十分高兴的小跑过来,朗声笑道:“小少爷,好久不见了!”
“游伯父。”元一昭连忙去迎。
游鹄逸,巧匠村之人,年轻时走南闯北做生意积攒了不少产业,现在居住在皇城附近颐养天年。
“你外公近来可好?”游鹄逸一路引着他往里走。
“身体健康能吃能睡,好得不得了。”
“那就好,那就好。你家阁卫昨天来通知过了,房间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单独一间院子,清净得很!”没几步就到达了目的地,是一个极有江南水乡格调的院子。
“叨扰游伯父了。”
“这话说的,自家娃娃哪来叨扰不叨扰的?何公子等候已久了,你们快些商量大事吧,我还有些私事要忙,就不招待你了。”游鹄逸极有眼色的给他们留下了议事的空间。
元一昭推开院门,大柳树下有个石桌子,何吾欢就坐在树底下的大藤椅上看书嗑瓜子儿,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怡然自得。
见他进来了,何吾欢把书往石桌上一扣,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张开双臂转了一圈笑眯眯的问道:“见到我这个死人有什么感想?”
“似乎是太有活力了一点,还是应该躺在棺材里一同送回西北合适。”元一昭点评道。
何吾欢拽着元一昭宽大的袖子往里拉,一路走到了大柳树下面:“阿昭这也太无情了,那棺材硬邦邦冷冰冰的,躺着一点都不舒服。”
“你还真的躺进去了?”
“我哪里做得了主?”何吾欢振振有词,“我都吃了那药死掉了,他们把我囫囵塞进去,我哪能反抗嘛!”
元一昭忍俊不禁:“躺躺就躺躺,迟早要躺进去的。”
“那可不一样,躺和躺区别可大了,”何吾欢躺在藤椅上看天,“我死了要躺在我心上人坟边的。”
元一昭一愣:“你怎么肯定你那心上人会死在你前头的?”
何吾欢翻个身斜倚在藤椅上,一眨不眨的看着元一昭:“他不死我可不敢先走一步,留他活着我还得老惦记有没有人不长眼的勾搭他,迟早要诈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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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龙跃云津(八)
元一昭微微一笑,也学他整个人躺在了藤椅上,翘起一条腿晃来晃去,好生闲适。
何吾欢忍不住问道:“这次计划顺利的很,太后怎么憋住不管的?”
“她不是不管,是压根就不知道。”元一昭答道。
“嗯?伊泽没往回传消息?”
“传了,没传到聂氏耳朵里。”元一昭掏出白雕带来的信递给何吾欢。
何吾欢理直气壮的猛摇头:“我只是个杀猪的我哪里识字?阿昭你来念!”
元一昭倒也不和他多计较,把信叠好又塞回怀里:“你可知道伊泽的消息传回去第一个接手的是谁?”
“谁?不是太后吗?”
元一昭解释道:“聂氏那个地位的人,哪能自己去做这种事?她的生活起居等全都是由她身边的大宫女负责的,这位大宫女还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顶流高手,伊泽传回的消息,正是先到她手中,再来由她交予聂氏的。”
何吾欢好像悟到了什么:“聂氏不知道这个消息,那就是说……”
“没错,大宫女没有把消息交给太后,而是压下来了。”元一昭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她是陵晔的人。”
“啊?什么?此话当真?”何吾欢惊得直接弹了起来。
回想自己在大内当差时的日子,也偶尔会接到太后交予的任务,每次都是由这位大宫女代为转达,可见是极其信任的心腹,陵晔竟有本事瞒天过海的在她身边埋一枚这么牢固的钉子,实在是城府极深。
“书生给的信儿,应该没问题。倒也不是坏事,至少陵晔现在还和我们是一伙的。”元一昭叹道。
“等聂家除掉之后,可就不一定了。”何吾欢托着腮接道。
元一昭坐起身来认真问道:“你之前生活在上京,与聂祯可有什么接触?”
“那可多了去了,大内很大的一个职责就是监视朝中官员,聂相府里高手众多,寻常探子靠近不了,从来都是我们几个武功好的去盯。聂家现在权势滔天,全是因为他和太后二人,聂相此人与太后不同,他为人很是谨慎,做事从不露马脚,不是好对付的主。”
“明日就要启程进京了,到时候可就要与他正面交锋了……你陪我练练枪,好几日不练总感觉生疏了。”元一昭挥了挥手,阁卫立刻送上了他的枪。
“习武之事怠惰不得,一天不练都手生,你这般偷懒,什么时候才能保护我不被坏人欺负?”何吾欢瞪大眼睛质问道。
元一昭看了看这个壮自己一圈的人,微微一噎:“何兄应当可以自己保护好自己。”
“哈,阿昭说笑了,我一个杀猪的也就在乡里横行霸道一些,面对歹人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元一昭心力交瘁,到底是因为什么天天想着去杀猪?
院外——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我押阁主赢!”
“我也押阁主!”
“你押谁你押谁?”
阁卫们聚成一堆兴奋的开始下注,路过的江城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兴致勃勃的凑了上来:“你们在押什么?”
“何长老和阁主打起来啦!我们在下注!”
江城看着他们在地上画出来的两个圈,一个写着何一个写着元,元那边已经堆了好几个铜板了,他眉头皱的死紧:“你们一个个怎么搞的?阁主又看不着,拍什么马屁?我押何吾欢!”
阁卫们同情的看着他,都现在了还搞不明白情势真是好凄惨!
“年轻人,不要老想着投机取巧!讨好阁主不如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江城一边说教他们一边坚定的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写着何的圈圈里面。
里面的兵刃碰撞声愈发激烈了,阁卫们和江城纵身一跃趴在墙头朝里看,只见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衣袂翻飞间剑影重重,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你们看阁主这个枪法,走的是大开大合的霸烈之势,多日不见,更有进益,啧啧啧,这才是男子汉该用的套路!”江城满意的点评道。
阁卫们震惊的看着他,刚才是谁说不要拍马屁的?!你吼这么大声生怕阁主聋吗?
何吾欢忍俊不禁,低声道:“刚才他在外面可不是这么说的。”
“嗯?还能分心去听人家说什么?”元一昭眉毛一挑,挥枪就是狠狠一刺。
何吾欢不敢大意,连忙侧身闪避。
既是切磋,二人断不会下狠手,只是简单的过过招,帮助元一昭熟悉一下枪法,他本人也有意想见识一下游风剑法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因此,打得不是很急,外人看上去又是多了几分打情骂俏的暧昧气息。
如此你来我往打了一阵子,终是元一昭一枪抵上了何吾欢后心口,赢了这场切磋,惊得江城差点从墙头翻下去。
“这!这!这不是放水嘛?!”江城大声指责。
“谁规定不能放水了?我是阁主你是阁主?”元一昭好笑的看着他。
“谢谢江长老!”阁卫们大吼一声,拿起江城的银子拔腿就跑,江城哪还顾得上和他争辩,连忙边喊边追去了。
元一昭把枪放在架子上,拢了拢因剧烈运动而稍显杂乱的头发:“让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输了就生气的小娃娃。”
“想让他输点银子罢了。”何吾欢倒了杯水递给元一昭,自己对着茶壶嘴就开始喝,看上去是渴极了。
“你这剑法是大内传下来的,我倒是见识过几次,只是听闻年代久远,传到现在好像是缺了几招的。”
“教我剑法的是上一代的大内剑术第一人如临渊,他确实是有说过,这剑法虽然巧妙,但缺些东西,要我自己去悟,”何吾欢毫不介意的往草坪上一坐,咧出一个得意的笑,“现在好像是有些苗头了。”
“悟出什么了吗?”元一昭微微讶异。
何吾欢看了看天色,离天黑还有些时候,他思索片刻拉着元一昭进了屋里:“先下几盘棋打发打发时间,晚上带你去看好东西。”
上京城——
左花花和伊泽同乘一匹高头大马,一个玉树临风一个明眸皓齿,看上去倒是有几分般配,只是玉树临风这位好像有些过于僵硬了。
“你不要这么僵嘛!”左花花侧坐在他身前,一只手搂住他脖子保持平衡,一只手牵着另一匹驮着货物的马,外人看着倒像是不愿意分开骑马的热恋情侣。
他们二人一路奔波终于赶到了上京城,因为要带着那一大块天山寒铁,两个人只能同骑一匹马,另一匹驮着宝贝。
左花花还是第一次来上京,看什么都新鲜,挣扎着想跳下来逛逛,伊泽连忙制止:“别动。”
左花花眨眨眼:“我就逛逛,不乱跑。”
深知她秉性的伊泽眉头一皱摇了摇头:“先把任务完成,再逛。”
“就逛一小会儿嘛。”左花花伸出小手指,掐着指甲表示真的只是一小会儿。
“不行。”伊泽坚定摇头,不再看她,勒着马转到了另一条清净的路。
左花花笑了笑,重新靠回了他怀里,视线掠过他肩膀看向后面的城墙,那上面停了几只小雀儿,左花花瞄了眼伊泽,见他没什么反应,勾在他脖子后头的手冲那些小雀儿挥了挥,小雀儿们歪着头看她,扑棱棱飞走了一只,其余的继续站在那里唱歌打闹。
“劳驾,问一句,四海书局怎么走?”左花花问了个路边小贩。
“直走到头,皇宫门口就是了。”
“谢谢大哥!”
伊泽默默转了个方向,朝书局去了。
书生得了消息,兴冲冲的跑到门口硬接左花花,抬头就见她坐在一个男人怀里骑着马溜达过来了,还不忘对他挥了挥手以示相思之情,二人视线干柴烈火的在空中纠缠了几个回合,交换了一轮情报——
不要多嘴,看我眼色行事!
这是谁?你搞到男人了?
这是伊泽,你应该查到他的底了!
好的,这是伊泽,你搞到伊泽了?
“书生!好久不见!我很想念你啊!”左花花假装没有看到他的暗示,假惺惺的寒暄了起来。
“左长老!阁中一别,半年没见了!别干站着了,快进来坐啊!”书生也很上道的演起来了。
“你看我给你带回来什么好东西了!”左花花指了指她牵着的那匹马。
这马儿也是苦的很,左右各一个包袱,一边是满满一大包药草,另一边则是那块天山寒铁,这寒铁可比药草重得多,走起来偏沉,这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这么久的路,早就气的直翻左花花白眼了。
“好马儿,莫生我气了,等我做了武林盟主,立你头功一件。”左花花怜惜的抚摸了一下它的鬃毛。
书生敏感道:“什么武林盟主?”
左花花拍了拍伊泽胳膊:“下马。”
伊泽一只手搂着她,轻轻跃了下来,左花花稳稳落地,左右看看四下无人,麻利的取下了那个包袱做贼一般的拖进了书局里。
“这到底是什么?”书生示意她去内间说话,小厮们极有眼色的为他们掩好了门。
“天山寒铁!”左花花瞪大眼睛颇为豪迈的拍了拍这个包袱。
“什么天山寒铁?”书生好奇。
左花花一边拆一边说:“就是你之前话本子里写的那个,主角拿了天山寒铁铸剑,最后当了武林盟主!喏,就是这个,你摸摸。”
这块奇形怪状的黑色金属冒着森森凉气,还有些驳杂的灰白花纹,书生只看了一眼就确定了:“天山寒铁是我胡编的,世间没这种东西,这一块是向阳金,是很稀有的金属,最适合铸造兵器了,看这体积,刚好可以铸两把剑,一把给阁主,一把给外阁主。”
左花花柳眉倒竖:“这是我发现的!怎么不给我?外阁主也就罢了,阁主他又不用剑,给他做什么?!”
“他会用的,还不是时候。”书生意味深长的说道。
左花花一把揽过伊泽的肩膀硬拽过来:“那为什么不给我弟弟搞一把弓?”
“张,一张弓!”书生纠正道。
“太硬,不适合做弓。”伊泽淡淡道。
“……那得补偿我点什么。”左花花不依不饶。
书生眨眨眼:“好啊,刚好我有东西要给你。”
“啊,你一说这个我想起来了,阁主也有东西要给你。”左花花掏出那个小盒子递给他。
书生收下转了出去,不多时也带回来了一个盒子,推到了左花花面前,左花花狐疑的接过来,这是一个精致小巧的雕花木盒,掂起来还蛮有分量,她打开一看,惊得头皮发麻汗毛直竖,立马啪的合上了,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书生:“查到了?”
“闻风阁难得运作一次,就顺便帮你查了查,其余详细的,等阁主这边的事忙完后我再帮你。”书生安慰的拍了拍她肩膀。
“行,不急,晚不了,啊,先忙阁主这边,对,这边重要。”左花花有些手足无措了。
盒子关的太快,伊泽什么都没看到,此时见她这种反应,心中倒难免有些在意了。
“我手头还有些事,你们自便。”书生摇了摇扇子,挑开帘子出去了。
他自然是要看看元一昭给他送来了什么东西的,比起那个雕花木盒,这个盒子显然低调了很多,打开之后是一封书信和一把铜钥匙,书生展信细细的看了一遍,眉毛越挑越高。
“皇陵?这个任务未免太艰巨了些吧……”
天色渐晚,空气中的燥热终于微微散去了,随之而来是略清凉的阵阵晚风,元一昭连赢几把心情大好,把棋子一丢倚在靠枕上叹了口气:“总算能在其他方面胜你一筹了。”
“我毕竟只是个莽夫而已,就别求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何吾欢托着腮闷闷说道。
“没求你去考功名,不惹麻烦就行了,饿了,吃饭。”元一昭起身准备差人弄点吃食来。
“带你出去吃,走。”何吾欢急忙探过身子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眼睛露出了期待的光。
手腕处瞬间开始发烫,沿着胳膊慢慢往上爬,酥酥麻麻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元一昭故作镇定道:“你现在可是个死人,不能跟我出去吃饭了。”
“跟我来了就知道了。”
何吾欢拉着元一昭走了出来,突然一矮身抄起他的膝弯就给人打横抱起来了,元一昭被抱了个措手不及,何吾欢却是不管这些了,施展轻功便飞起来了。
今夜月明星稀,入眼一片银辉,元一昭一掌弹开自己,一个灵敏的空翻稳稳落在了院墙上:“做什么?登徒子?”
何吾欢挑挑眉:“你可以还回来。”
“放肆。”元一昭虚张声势的骂了句。
“跟紧了。”何吾欢一蹬地直直窜了出去。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论轻功,元一昭有绝对的自信。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入夜的城镇跳跃起伏着,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寻常人若不经意间看见了,只道是刮过一阵妖风。元一昭分辨了一下,再往前不远就要到洄流江了,想来那便是此行的目的地了。
“去洄流江做什么?”元一昭喊了一声。
何吾欢放缓了速度与他齐平:“吃饭啊!”
“你要是敢跟我说去捉鱼烤,我就把你串起来烤了吃。”元一昭恶狠狠道。
何吾欢无辜的眨了眨眼,加快了速度,元一昭一咬牙紧追了几步,几个起落间他们便来到了洄流江上游,奔腾的江水白浪滔天水流湍急,水声巨大震耳欲聋,元一昭愈发想揍人了。
这荒郊野岭的要吃什么?舒舒服服窝在屋里吃点热乎饭不好吗?
“阿昭,看好了!”何吾欢突然回头粲然一笑,月光耀的他整个人熠熠生辉,眸光中那些意味不明的情绪,看的元一昭心里突的猛跳一下。
只见何吾欢抽出腰间佩剑,运起内力散入空中,四周竟是登时起了大风,以他为中心缓缓旋转了起来,元一昭心中一惊,当年郁一闲自创浮萍三尺剑时也是这般奇景,顶流高手,竟是拥有了可以凭借自身驾驭自然的力量,原来何吾欢白天说的领悟了一些,是真的有点东西的。
这风越转越急,吹的中心的何吾欢衣服猎猎作响,他一时之间福至心灵,提剑聚起力量狠狠攻向湍急水流,直激起了一道滔天水龙,扬起了漫天水花,冲散了盛夏的暑气,水花映着月光,天地间一片银光闪烁,一条银龙反射着荧荧月光,竟是活了一般。
何吾欢收剑入鞘,运起内力裹挟那道水龙冲天而起,外袍一脱就冲了进去,元一昭只见那水龙盘旋升天,化作了漫天水雾,散进了洄流江,每一滴水珠都敛了一缕月光,齐齐落下时仿佛满天星辰缓缓陨落。
元一昭默默的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好看是好看的,就是太淋得慌了。
何吾欢遥遥喊道:“阿昭此行及至上京,定能龙跃云津,凤鸣朝阳!”
元一昭一愣,何吾欢已经兜了一兜子什么东西回来了,元一昭仔细一看,竟是用外袍兜了满满的肥蟹子。
“正是蟹子肥的时候,这边太危险了,没有捕蟹人,都是些安逸的胖蟹子,今天可算是栽我手里了。”何吾欢得意道。
这蟹子活蹦乱跳的,举起钳子狠狠夹住了何吾欢的手指头,疼的他手一松险些撒了一兜蟹子,元一昭连忙给他取下了那只凶悍的壮士:“看着很是生猛啊。”
“走吧,回去蒸蟹子吃了。”何吾欢把袍子打了个结,随手扛在了肩上。
“带我来就为了看这个?”元一昭好笑。
“这是我给你的祝福,你一定要看到的,”何吾欢语气一反常态的认真起来,“是给你一个人的祝福,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也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他或许是真龙天子,你也是人中龙凤,本就没有高低之分。”
元一昭怔住了,这份祝福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于珍贵了。
第33章 凤鸣朝阳(一)
自古以来,不论是烧杀劫掠还是入室盗窃,做坏事一定要赶在晚上,不为别的,只为那黑漆漆的一片夜色提供了最好的掩护,左花花自然也深谙这个道理。
伊泽看着她笨拙的束紧了裤脚,绑带乱七八糟的扭在一起,心里不免暗叹,现在倒是勉强绑起来了,脱的时候怕是要费好一番功夫了。
她呆呆地思索了片刻,眼中灵光一闪,像是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噔噔噔跑到床边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块黑帕子,充做了蒙面巾。
伊泽:“……”
不要以为没绣东西他就看不出来那是肚兜!
伊泽默默的背上木弓,走在了前面,左花花好奇道:“今天怎么只带一把弓?”
伊泽自然不会像书生一样纠结她的量词,淡淡道:“够用了。”
“咱们怎么进去?”
这倒是问住伊泽了,他身为皇宫最高级别的守卫,自然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走进去的,但问题就在于,在左花花眼中他现在还是处于一个失忆的状态,理应不记得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伊泽看了看她身后那个大包袱,冲她招了招手,左花花配合的递过去,伊泽脱下弓交给她,自己背上那个大包袱,将左花花打横抱了起来:“不要出声,尽量屏气。”
左花花眨眨眼,捂住了嘴巴。
书局本就在皇宫门口,伊泽瞧准了时机,钻了守卫的空子,轻盈的攀了几下就登上了城墙,后又灵巧一跃向下跳去,左花花因失重而惊慌不已,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伊泽被勒的喘不过气,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左花花落地后抱歉的双手合十拜了拜,小声道:“紧张。”
伊泽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左花花无辜的眨眨眼,指了指太后寝宫的方向,伊泽点了点头,抱起她往那个方向掠去。
伊泽极度熟悉夜间的皇宫,闭着眼都能摸清守卫的巡逻路线,二人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太后寝宫前,再往前,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左花花扒在伊泽肩膀上小声说道:“太后身边有个大宫女,是个顶流高手,有没有把握避开她?”
伊泽果断地摇了摇头。
“我就在外围种点草,又不是要去刺杀她。”
伊泽低声回到:“既入顶流,五感敏锐异于常人,你避不过。”
左花花想了想:“你引开她,我种。”
“我走了,谁保护你?”伊泽淡淡说道。
“你说得对,既然这样,那只有用这个了,”左花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你去把它放在那大宫女的身旁,打开盖子,一刻钟之内保她人事不知。”
“身旁?”
“十丈远就行了,没问题吧?”左花花一脸期待。
“没问题,”伊泽把她拉到一处阴影处,“不要动,不要出声,等我。”
左花花乖乖点头,伊泽一闪身就跃上了墙,眨眼间融入了夜色里。
眼见他已经被支开,左花花迅速从大包袱里掏出一把种子洒在了身边的草丛里,她不知道伊泽到底是属于哪个派系,皇后、小皇帝、抑或是单纯的拿钱办事,但显然是信不过的,趁他现在还自以为瞒过了他们成为了卧底,务必要榨干他所有的利用价值。
此番借助他进入了皇宫,明着是要在太后宫中种毒草,暗地里却是要把石魇莲的种子偷偷洒下,届时,即便他将消息送回,令人清除掉所有毒草,那也是无济于事了。
况且,就伊泽这不太聪明的样子,想和左花花这种狐狸精玩还是太菜了一些。
不多时,伊泽悄无声息的从天而降了,抱起左花花便窜进了太后寝宫范围内:“都晕了,快点,还有一刻钟会有巡逻。”
“好好好。”左花花麻利的跳下来,从包袱里摸出一把草就开始种,伊泽这才知道,她背的那么大个包袱里面都是草,这草看着很不起眼,种在花圃里也不会被人注意到,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很难发现,伊泽默默记下这草的模样。
晚风阵阵,月明星稀。
左花花仔细观察了一下,这皇宫大的很,太后的寝宫自然小不到哪里去,主殿、偏殿、寝室、还有其他乱七八糟各种的房屋,以及前后的花圃、造景、人工湖,要在这里各处都种上草,可着实是个大工程。夜间服侍的宫女太监都已经被迷晕,她可以放心大胆穿梭其中,一边种草一边偷摸撒种。
种着种着她便发现,这太后可能是很喜欢园艺的,花花草草照顾的很好不说,后花园还搭了个极其雅致的花亭,摆放着各种奇花异草,工具也很齐全,看这样子平时是经常在这里插花修叶陶冶情操的。
“别过去。”伊泽眉头一皱,拉住她不让她靠近花亭。
“为什么?”左花花莫名其妙。
“脏。”伊泽厌恶道。
左花花正想继续问,就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巡逻守卫来了,伊泽眼疾手快的拉起她跃上了宫殿屋顶,底下窸窸窣窣经过了几队提着灯的巡夜宫人。
包里的草也种的差不多了,左花花拍拍伊泽:“撤。”
伊泽点点头,抱着她就掠起老高,一路疾速飞去。
左花花眼尖的发现宫中还有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亮着灯,一指那里:“去那边瞧瞧。”
“正元宫,不能去。”伊泽摇头。
“为什么?”
“有顶流。”
左花花隐隐约约记得正元宫是小皇帝办公的地方,这么晚了还亮着灯,可真是努力啊,她思索一下,说到:“把我放下,你去看看他在做什么,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伊泽迟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将她放在宫中一棵参天大树上藏匿好,屏住呼吸潜了过去。他本就是在这宫里昼伏夜出惯了的,想融入其中易如反掌。
不愧为顶流高手,他轻巧的像一只鹞鹰,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屋顶,寻到了位置后轻轻掀开一块瓦片,露出了一丝缝隙,寻着光往下看去。
正元宫书房,小皇帝正在密会一个黑衣人,这人黑衣袍黑斗笠,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来路。
“劳烦先生了。”小皇帝拱拱手。
“圣上言重。”声音低沉嘶哑。
“那就明晚了。”
“是。”
“薛承朗,送先生回去吧。”
伊泽推回瓦片,有些不明所以,索性追上去看看他们要去哪儿。
黑袍人出了正元宫便钻入了一辆马车,薛承朗驾着车一路往宫外驶去,伊泽紧随其后,在重重楼阁殿宇间无声的穿梭着。
薛承朗将马一勒,目不斜视:“莫要跟了,圣上的客人。”
伊泽心下一惊,不动声色的原路返回了。
左花花挂在树上都快睡着了,也不见伊泽回来,她活动了一下手脚喃喃道:“小兔崽子不会把我忘了吧……”
巡逻的守卫刚过去一波,暂时不像会来人的样子,左花花抱着树干滑了下来,轻手轻脚的溜进了正元宫,夜深了,守夜宫人昏昏欲睡,左花花轻手轻脚靠过去,随手一挥便迷晕了几个,正待继续往里走,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属于少年独有的声音:“找谁的?”
左花花眨眨眼,缓缓回过身:“找你的。”
陵晔轻轻一笑:“何事?”
面前的少年明眸皓齿面如冠玉,眼睛中散发着这个年纪独有的蓬勃朝气,夜已深,他只穿了件白色便服,身上松松垮垮披了件明黄色外袍,月光打上去熠熠生辉,想必就是那传言中的小皇帝了。
“我想问一下,伊泽是你的人还是太后的人。”左花花开口问道。
陵晔玩味的打量着她:“你又是谁的人?”
左花花蒙着面,只露出了一双灵动的圆眼睛,她知道小皇帝和阁主是同一战线的,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向他暴露这次的计划,因此只是悄悄攥好一把迷药,歪了歪头俏皮道:“你猜?”
“太子殿下与我一直有书信往来,”陵晔负手,“似乎有提到过,门下有位左长老,将伊泽收入麾下了。”
“所以呢,伊泽是不是你的人?”左花花不动声色的将迷药收好。
“若不忠心,便是你的人,若是忠心,便是母后的人,但绝不是我的人。”陵晔随意的坐在台阶上和她闲聊。
“他是什么来历?”左花花追问道。
“聂氏的大宫女从边疆捡的孤儿,谁知道什么来历呢,你若真想知道不如去问她。不过伊泽嘛……可能是异族人,看那张脸就知道了。”
这倒是真的,左花花心中默道。
陵晔抬头望了望天,好像听到了什么:“他要回来了,你还不走?”
左花花点点头,转身离去。
薛承朗回来时看到的便是宫人们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场景,陵晔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的快要睡着了,他连忙去扶:“这是怎么回事,臣不过离开片刻而已。”
陵晔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左花花来过了。”
“她来做什么的?”
“谁知道呢?扔个石头总该起水花儿的,静观其变吧。”陵晔挣扎起来,拍了拍衣服走回殿里。
薛承朗追了上去:“刚才的事,伊泽可都听见了……”
“无所谓,”陵晔打了个哈欠,伸开胳膊,“宽衣,该歇息了。”
伊泽回来时左花花正笨拙的手脚并用往树上爬,奈何技术有限,实在是爬不上去,不上不下的抱着树干,看着很是滑稽。
“你回来了啊,打探到什么了吗?”左花花严肃问道。
“回去再说。”伊泽把她摘下来往后背一甩,左花花很灵性的攀了上去,其默契程度不亚于鹤鸣山下庙会上热场子的杂技演员。
晚风阵阵迎面吹来,左花花趴在他肩膀上,随着他在亭台楼阁间起起伏伏的节奏舒服的都要睡着了,忍不住就把脸埋进了他肩窝里猛吸一口气,啊,傀儡虫的芬芳!
不管他是谁的人,身体里种下了我的蛊就是我的人,左花花信心满满。
游府——
游鹄逸收到了姜鸿的嘱托要好好招待元一昭,因此对于他一声不吭就不见人了这件事很是无法接受:“你们是说,飞走了?”
阁卫们信誓旦旦的点头:“飞走了,我们亲眼看见的。”
“饭还没吃怎么就飞走了?”为了招待好他,游鹄逸请了好几位名厨上门烹饪,食材也尽是些天材地宝的稀奇东西,这一桌饭菜可谓是色味俱佳香飘十里。
阁卫们惋惜道:“真是可惜啊,他们好像出去吃了。”
“出去吃?何大人可不能见人啊!”游鹄逸震惊。
“为何不能见人?我们阁主又不是玩弄人家感情还不给人家名分的人!”阁卫们义愤填膺!
游鹄逸狐疑的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
阁卫们理智回笼,突然想起来何吾欢现在是个“死人”,确实是不能见人的。
完犊子了,说漏嘴了。
阁卫们默契的交换了个眼神,架起游鹄逸就往旮旯里钻,走南闯北的商人何其精明,当时便反应过来了:“我什么都没听到哇!我不会乱说的!不要灭口啊!”
“回来了回来了!”一个家丁小跑着赶来了,“太子殿下回来了!”
游鹄逸泪流满面对天发誓:“我保证什么都不说!”
“什么?说什么?”阁卫甲一脸茫然。
“难道你是想说阁主和何大人有这样那样的不正当关系?”阁卫乙满脸震惊。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聪明,自己看出来了!”阁卫丙扭曲事实。
“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阁卫丁威胁道。
村长究竟为什么要把小公子送到四海阁这种土匪窝啊?养在巧匠村一定不会遇到如此奸猾的下属啊!
果然是最上乘的膏蟹,满满一大盆蒸了端上来,鲜美无比,丝毫不逊色于满桌的美味佳肴,游鹄逸却是没有心情品尝这些珍馐美味了,突然被点破了后,他再也无法直视那两个人了!
元一昭不想自己动手,叫了下人来剥蟹,何吾欢满意的点点头:“看着终于有些阁主大人的模样了。”
“平时不像?”
“还是要纨绔一些才有阁主的味道。”
元一昭闻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看着阁卫们,阁卫们被盯得背后发毛,颤颤巍巍着放下了手中的螃蟹,阁主莫不是嫌弃我们太能吃了?
“咳咳,说起来,马上就要进京了,阿昭可有什么计划?”何吾欢一边笑眯眯的岔开话题一边眼神暗示他们快吃。
“我哪有什么计划,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展宏图杀我门客,我不得讨回个公道?”
游鹄逸接道:“他们现在怕是已经得到消息了,毕竟流言还是传的很快的,更何况何大人还特意选了青楼妓馆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亲眼见证的人可是数不胜数啊!”
元一昭缓缓放下了筷子。
何吾欢也缓缓放下了筷子。
“青楼妓馆。”
“情势所迫。”
阁卫们拼命给游员外使眼色,不要什么话都说啊!!!
游鹄逸大惊失色,我只是一时嘴快!不要灭口啊!
元一昭毕竟不是恋爱脑的十七八岁小姑娘,他思索片刻后分析道:“这种情况的话,大宫女应该会把伊泽传回的消息告诉聂氏,说是情报意外耽搁了就行了,如此一来,聂家便更会对我为了栽赃他们而不惜杀掉你的事深信不疑了。”
“这样一搞,你的态度可就很明显了。”何吾欢提醒道。
“无妨,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复,识相的就引颈以待吧!”元一昭攥紧了拳头,眼神坚定字字铿锵。
何吾欢挑了挑眉,心情大好,仰头饮尽杯中酒。
作者有话要说: 小何最喜欢的就是勇敢的阿昭啦!为了完成一件事情而冲劲儿满满的人最有魅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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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凤鸣朝阳(二)
晨光熹微,聂氏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睁开眼睛,总感觉昨夜睡得格外沉:“你点了安神香?”
大宫女不动声色的从地上捡起来个小瓷瓶子,这瓶子里液体已经挥发殆尽了,她想了想,如实告知:“昨夜潜进贼人了,弄了些极烈的迷药。”
“哦?”聂氏扶着枕头坐起身来,极感兴趣的看着她,“连你也中招了?”
“惭愧。”大宫女伏了伏身子。
“查到是谁了吗?”
“今早伊泽传回消息了,说是左花花昨夜潜进来,偷着种了些毒草,奴婢已经差人尽数拔了。”大宫女答道。
“左花花?那个毒丫头?”聂氏慵懒的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手,服侍的小宫女们立刻低着头上来伺候她起床更衣。
太后起床无比繁琐,聂氏还未出阁时便过惯了富埒陶白的大小姐日子,一路封妃封后,至如今贵为太后,生活起居越是奢靡,更衣、洗漱、梳头、化妆都有专人伺候,殿中宫女无一不是精挑细选的,相貌丑陋者、钝口拙腮者、传三过四者皆是不收。
趁着聂氏更衣梳洗的空,大宫女说道:“如今伊泽潜伏在他们身边,正好可以随时告知您他们的计划,您也不必太过忧心。”
“唉,只是没想到那小子这么果断,为了栽赃聂家,何吾欢这种高手竟也说杀就杀……鸳鸯,写封信告知何老元帅吧,为人父母的,总该知道孩子的死因啊。”聂氏看着镜中的自己,忧愁的抚了抚眼角的细纹。
大宫女点头应道:“是。”
聂氏一打眼瞥见了桌上的托盘,里面是新送来的华贵礼服,宫人们还未来得及挂上,她恍然道:“陵昭……快到了吧。”
“明日就到。”大宫女识趣的走过去,将新礼服挂到了架子上,好让聂氏看个仔细。
黑色的大袖华服上用金银丝线绣着细细密密的凤纹,外面的纱质罩袍则用五彩丝线绣出了祥云,足见制衣人的高超水准,一同送来的还有同样精致的鞋子、衣带、配饰等,聂氏赞叹道:“这不赏可说不过去了,绣的真仔细……于情于理,太子回宫都是要好好置办的,皇上那边怎么说的?”
“司礼殿已经准备好流程了,薛大人亲自督办的……看那礼制,像是要封王。”
聂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倒是可以堵死他争夺皇位的路子。”
“只是不知太子殿下会不会老老实实受封了。”大宫女忧心忡忡。
“那孩子的话,是必然不肯的。”聂氏缓缓起身,走向了殿外,一众宫人连忙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聂氏出了寝殿,深深吸了口晨间的清新空气,走向了花亭。这花亭修的极雅致,花架上错落有致的摆放着许多娇艳花朵,正中央有一张豪华的卧榻,再往一边走则是铺好软垫的须弥座和一方矮桌,桌上摆着各种花艺工具。
聂氏仔细看了看,抱起了其中一盆端到桌上细细打理起来,漫不经心的说道:“这孩子固执的很,贸贸然的就要给他封个莫名其妙的王,他怕是不肯啊。”
“百官在场,圣旨在上,只怕由不得他。”
“鸳鸯,你不了解他,”聂氏无奈一笑,“他不喜欢的事,谁也逼不得他,你就算把先帝挖出来杵那里,告诉他不受封就是大不敬,可只要他不喜欢,都能一脚把先帝踢飞。”
聂氏的思绪越飘越远,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放肆无礼的,令人厌恶的太子殿下又活生生的站在了她面前,她恨得牙一痒手一抖,一不小心揪下来一个花骨朵。
“那……那可如何是好?”
“那怕什么呢?”聂氏心疼的把揪下来的花骨朵簪在头上,小心翼翼的捧起她特地端过来的花,这花开得极好,朵朵红花开的艳烈,花骨朵含苞待放,精神抖擞的向着天,“那孩子都死了这么些年了,挖出来都是一堆烂骨头了,这个小狸猫,也不知是何北巽从哪挖出来冒牌货,一路上唬唬旁人也就罢了……哀家可有办法让他现原形。”
“您是怀疑,他是假的?那万一当年是我们杀错人了呢?”大宫女不动声色的试探道。
“不要质疑那位的办事能力。”聂氏柔柔一笑。
正元宫——
陵晔摸着朱红的柱子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薛承朗轻声问道:“陛下?”
陵晔猛地回神:“啊。哦,没什么,八年了,这里烧毁的时候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呢。”
“时光荏苒,要珍惜年华。”薛承朗垂眸道。
“一想到父皇便是在这里驾崩的,我就忍不住害怕。”陵晔浅笑。
薛承朗单膝跪下一抱拳:“臣会保护好陛下。”
“父皇身边又岂是没有高手?很多时候,大势所趋,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左右的。他早料到有那么一天,想法子把陵昭殿下送到边关避险,却没给自己留条后路。唉……窃国之贼,岂能容他,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能安枕。”陵晔一拳捶到了柱子上。
薛承朗目光灼灼的望着他。
陵晔话锋一转,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的背着手溜达起来:“陵昭殿下明天就到了吧?”
“是的。”
“书生那边呢?”
“已经送过去了。”
“聂祯那边呢?”
“没见有什么大动作,好像是在处理一心一意南边水道的事,对太子殿下归京并不十分上心。”
“哈哈哈,那可真是要好好谢谢他了。”陵晔虽是笑着,眼底的阴霾却是骗不了人的。
南边水道之事已经拖了三四年了,迟迟没有治理好,大笔大笔银子拨出去都像打了水漂,水花都没见几个便没了动静,年年水患闹得民不聊生,赈灾款一拨又不知究竟有多少能落到百姓手中。好在南边坐镇着两大上流势力中的四海阁与女子府,对百姓多有照拂,不至于让无辜百姓流离失所背井离乡。
他这皇帝当的憋屈,本就是少不更事时被扶上位的傀儡,手里哪有什么实权?
直到后来薛承朗找到他……
陵晔一拍手,突然想到了什么:“薛承朗,宣方青瞬。”
“是!”
夏天天亮的早,这才约么着四五点钟,就已经朦朦胧胧的微微见日头了。早餐摊子刚支起来,便迎来了第一单生意,一个长得很喜相的圆脸姑娘睡眼朦胧的打着呵欠要了几个肉饼。
“起这么早啊!”老板娘殷勤的擦了擦桌椅。
“不用擦桌子了,打包带走。”左花花困倦的揉了揉眼睛。
虽然不明白她说的打包是什么意思,带走还是听得懂的,老板娘麻利的给她装好现烙的饼,热情的饶了个茶叶蛋:“烫手啊闺女!”
左花花接过早餐,缓步走回书局,看上去着实是没睡饱,当大门在她身后关上的一瞬间,她便睁大了眼睛,困倦一扫而光,刚才竟是演的。
伊泽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跟一个卖早餐的演到这种地步,但是也不愿意多问,默默的拿了个饼啃。
左花花解释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刚才,皇上见了一个黑袍黑斗笠的人,说明晚动手。”伊泽对这件事倒是没有隐瞒。
左花花叼着个饼含含糊糊问道:“只听到这些?”
“嗯。”
“然后你就被人发现了?”
“……嗯。”
左花花痛心疾首,支楞着油汪汪的爪子戳着伊泽的脑门:“还得练啊!不要以为是顶流高手了就登峰造极了!这顶流高手还能分个高下呢!”
“薛承朗武功,在我之上。”伊泽老实承认。
这个演技真是拙劣的左花花都要忍不下去了,你究竟记不记得自己的人设是失忆的迷茫青年啊?能不能不要这样毫无防备的一下喊出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啊!
平时不与人来往的缘故,使得伊泽在某些方面,比常人更为迟钝一些。
“阁主明天就要来了,也不知道书生跑哪去了,唉。”光凭一句明晚动手,左花花实在是听不明白他是要动什么手,要是书生在的话,多少还能讨论讨论。
只剩个卫驰……有什么用啊?!
“明晚动手,那不就是今天晚上咯?阁主明天就到京城了,他想动什么手啊?书生一声不吭的干什么去了啊?是不是阁主给他的盒子里写了什么?”左花花百思不得其解。
伊泽一语不发,老老实实的啃着饼。
这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一点也不想关心这些人的弯弯绕绕,他只想一切快些结束,能再度恢复昼伏夜出谁也不见的日子,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思考,在一个个寂静无声的夜晚,一个人安静的度过。
上京城外三里地——
乡间小路花开遍地,农人正三五成群的往地里走,有说有笑闲适安逸,郁一闲与云笙灵共乘一匹马,悠哉游哉得溜达着。
又或许只有一个人悠哉游哉。
“咱们这次出来没带师爷,回去一定要被他念了。”云笙灵焦虑不已,难掩愁容。
“两个人才有神仙眷侣同游天下的感觉嘛!”郁一闲倒是想的很开。
“可你以前分明很喜欢带一大堆人招摇过市!”云笙灵睨了他一眼。
郁一闲掰着他的手指头给他细数:“各有各的好处,咱们之前闯荡江湖时没什么目的,逍遥快活的,带很多仆役能过得更舒服,现在是来暗中助师兄一臂之力的,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你还是怕被他发现了会挨骂吧。”云笙灵不吃这套,无情戳穿他。
郁一闲丝毫不以为意:“为夫自然是其次,主要是怕师兄对夫人恶语相向啊!”
云笙灵摆明了不信:“你胡说,你师兄分明很儒雅。”
“那都是他装的啊!一路上百姓都在传,明天太子殿下可就要进京了,到时候我带你去偷看,你就知道他有多凶悍了!”
“我爹说过,上京城卧虎藏龙能人辈出,小小一座城池便有四个顶流高手坐镇,再往下,一流二流更是数不胜数,你怕是不能再作威作福横行霸道了。”云笙灵提醒道。
偷看太子什么的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一国都城,自然鱼龙混杂,天下叫得出名字的顶流高手不过十指之数,况且天塌了还有师兄顶着呢,为夫还是可以横着走的。”
一提到师兄,云笙灵便不自觉想起了上次尴尬的会面,到底还是心中没底,见家长这种事总是格外令人紧张,丑媳妇怕见公婆,绝顶美人的云公子也不能免俗:“你师兄倒也罢了,那你师父呢?你和我……你师父知道后……”
“师父在大漠逍遥快活呢,哪顾得上我们这些不肖子孙。”郁一闲满不在乎。
“总归是要见面的……”
外阁主大人脑瓜子一转,满肚子里的坏水儿又开始咕嘟咕嘟冒泡儿,卖队友卖到飞起:“那就先把师兄推出去嘛!我可以恶人先告状!说他和……和那个,那个何什么什么……”
“何吾欢。”
“对!我就说他和那个何吾欢有一腿!到时候师父只顾着骂他了,哪还顾得上我!”郁一闲狡黠的眨眨眼。
云笙灵心中默默道,你这个恶人先告状,真是又贴切又符合语境,用的真是妙极了。
元一昭与何吾欢同时打了个喷嚏,二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谁在背后骂我们?”何吾欢皱了皱眉。
“或许是聂家?”元一昭漫不经心的随口接道,终日里坐马车坐的他浑身难受,今天终于是跑出来骑骑马透透气了。
“明天进京,我就要和你分开了,有些私事要处理。”何吾欢踌躇道。
“大内的事?”
“对,需要重新掌控大内。”
“好,记得隐藏好自己,别被人发现了。”元一昭嘱托道。
“啊!说起这个,你还记不记得,在西北的时候,我身边带了个奇丑无比的跟班?”何吾欢问道。
“记得,”元一昭顿了顿,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确实是丑了些。”
“那就是方青瞬。”何吾欢一语道破,无比畅快。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元一昭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惊天动地的绝世丑脸,一般人易容都是尽量追求平庸,降低存在感,不会引人注目,他这易容术可真是不同凡响、独树一帜。
“他说你认得他的,不能用真面目见你。好歹也是四海阁的阁主,指不定哪天就和青阳剑宗的人遇见了,万一不小心提了一嘴,那麻烦可大了。”
“我可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何吾欢挑了挑眉:“我也可以奇丑无比。”
“……”
“阿昭这是什么表情?为什么如此嫌弃?莫非你只爱我这副皮囊?我若是相貌丑陋了你便要始乱终弃?”何吾欢很不着调的歪过头瞧着他。
“满口疯话,胡言乱语。”元一昭皱皱眉,猛地一打马窜到前面了。
阁卫们跟在后边看的眼都要瞎了。
说好的复仇大计呢?这二位是不是搞错什么了?为什么天天打情骂俏悠哉游哉的像郊游?
当事人却是另有一番考量。
这种暧昧不清话他究竟对多少人说过?
何吾欢是个正常人,会逛花街喝花酒,对一些风月场所也很是熟稔。
思及此,元一昭莫名的烦躁起来,他能感觉到,何吾欢对他是有些倾心的,但他拿不准这一些倾心,究竟是有多少。
够不够他排除万难,够不够他离经叛道,够不够他不顾世俗的眼光,够不够他就此收心于一人……
第35章 凤鸣朝阳(三)
太子归京,朝野震荡。
一时之间各方势力小动作不断,寻常百姓家对此事也是极为关注,大街小巷茶楼饭馆,处处都在热议这件事。
据传太子殿下八年前被人救下后送到四海阁将养,现在已是四海阁的阁主大人了,既是朝中太子又是江湖大侠,此等人设实在是过于吸睛,噱头十足,各大茶楼的说书之人仿佛被揪到一起齐齐培训过了,天天可着他一人的事迹大肆宣扬。
元一昭的事暂且不提,光是陵昭流传下来的事迹,就够听众们喝几壶了。
“那陵昭太子,可是连当朝太后娘娘都打过的!”说书先生压着声音谨慎说道,眼睛里冒出那肯定的目光就仿佛亲眼见证了全过程一般。
听众们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
混迹在人群中的卫驰也倒吸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原来自家阁主竟是这种狠角色吗?这些年相处下来,阁主大人虽是严厉了些认真了些谨慎了些嘴毒了些,可本质上还是喜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要不然也不会放任他在账面上动了那么多手脚,若是一切都是阁主大人在默默记仇等着秋后算账,那可大事不妙啊!
“太后娘娘当时还是皇后娘娘,陵昭太子的母妃是那荣宠不断风光无限的姜贵妃,皇后娘娘面上不说,心里可是吃醋的紧呐……”
说书先生还在卖着关子放缓速度的乱扯时,街上突然就跑过几个大声喊叫的孩子:“太子殿下进城啦!太子殿下进城啦!”
原本还在聚精会神听热闹的百姓们霎时间就跳了起来,浩浩荡荡的奔向了城门口,卫驰一路被人群挤得头昏脑胀脚不沾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带出几十米了,当即便对百姓们的吃瓜精神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其实他心中也是有诸多疑惑的,当初书生带他把书局开到了上京城,铺子还就安在皇宫正门口,气焰不可谓不嚣张。本以为书生是要有什么大动作,哪料真的是普普通通认认真真的卖起了书,丝毫没有兴风作浪的打算,甚至还掀起了话本子的新潮流,实属鬼才。
这个书局到底是开来做什么的?
阁主今天就到了,昨晚书生却突然连夜离开,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太子进京声势浩大,护国军清街一路从城门口清到了宫门口,但也架不住百姓们的好奇心旺盛,沿路排起了长龙,倒像是在列队欢迎了。
陵昭自幼生活在上京,不少老人都是见过的,因此当那打头的俊秀公子一出现在大众的视野,当时便有人惊呼了起来。
“太子殿下!真的是太子殿下啊!”
“和八年前一模一样啊!”
元一昭今日一反常态,穿了一身银色轻甲,头发用根红绳高高束起来了,阳光晒得略带红晕的脸上浮起一层薄汗,下巴微微扬起,别样的生动明艳。他胯下骑着白色高头大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着长|枪,像个少年将军一般英姿勃发锐气逼人。
两边的护国军背脊绷紧,昂首挺胸的为他拦出了一条笔直通往皇宫的路。
沿途的姑娘们看的眼都直了,这不就是燕子飘飘最近新写的话本子《霸道将军好温柔》的主角吗?简直是梦想走到了现实哇!心花怒放咬手帕,纷纷表示很想嫁!
身披甲胄手执银枪,八年前陵昭就是这般离京的,八年后元一昭又如此归京,是对外人的提醒,也是对故人的慰问。
元一昭的手微微颤抖,八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马上就要直面聂家,直面杀害血亲的仇人,面对满京城的牛鬼蛇神,展开血淋淋的厮杀。
他已不是当年只会懦弱哭泣的元昭,他带着陵昭的遗志,身负家族的厚望,回来了。
小皇帝站在皇宫的城墙上,看着路的那边陵昭一行人缓缓向皇宫逼近,忍不住的双眼放光,期待的扒在城墙上伸长了脖子看,活像一只好奇的大鹅。
薛承朗实在是没眼看了,捂着嘴巴干咳两声。
陵晔仿佛没听见一样,还是怀着异常崇拜的心情看着那个远远的人影,活像底下那些个只会咬着手帕嘤嘤嘤的小姑娘。
“陛下,注意仪容。”薛承朗小声提醒道。
“再看看,再看看。”陵晔随口敷衍。
“陛下!您和太子殿下,是对立面,不要让人发现端倪!”薛承朗再次小声提醒。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会给母后看出来的。”
薛承朗心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文武百官就在下面候着,这副样子要是给旁人看见了……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担心,薛承朗盯着那个傲气凌然的身影,脸色慢慢沉下来了。
宫门口候着的诸位大人们也是心里打鼓,太子殿下沿途的所作所为早就传到了上京城,这明显是来势汹汹针对聂家,朝中聂家一派默默的打起了精神。
聂祯站在首位,颇为困乏的打了个哈欠。
不多时太子的队伍便抵达了城门口,元一昭抬头望着宫墙上,陵晔也已经收拾好心情,像模像样的板着一张脸睨着他,二人视线在空中胶着在一起,围观群众立马连呼吸都放轻了。
不知是谁起的头,百官齐齐行礼高呼:“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元一昭随意抬了抬手。
陵晔一甩袖子,转身下了宫墙。
“多年不见,你也长大成人了。”元一昭没有下马,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的小皇帝。
“真是没想到皇兄尚在人世,真是令我喜出望外。”陵晔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这位便是聂相了吧。”元一昭不动声色的看着百官首位的年轻男子,心中微微惊愕,本以为是个老奸巨猾的老头子,没想到是个看上去仅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大敌当前,他居然还能站着打瞌睡,真是……豁达。
聂祯没想到自己居然被点了名,勉强睁大了些眼睛,敷衍的拱拱手:“见过太子殿下!”
“这么困不如回家睡。”元一昭沉声道。
围观群众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聂祯挠了挠头不以为意:“不用在意臣,太子殿下请自便。”
预想的针锋相对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元一昭有种一拳打到了软棉花上的感觉。
不远处的宫墙顶——
“你看,我就说吧,他很嚣张的!和皇上说话连马都不下的,何其无礼!”郁一闲抱着云笙灵藏在隐蔽处小声说道。
“和之前见到的,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云笙灵感慨。
“我怎么感觉完全一样,夫人是不是记错了?”郁一闲探出了大半个身子往下看,
云笙灵连忙把他拉回来:“你收敛点!这可是皇宫!别被人发现了!”
“发现了也抓不住的,夫人放心好了。”郁一闲拍着胸脯打包票。
“进去了进去了!他们进去了!”云笙灵急忙扒开他的脸探着头看热闹。
皇宫本是不许带利器进入的,但眼下太子殿下提着枪骑着马往里走却是无一人敢拦,护国军有序的围住了皇宫,驻扎在外等候元一昭。
陵晔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薛承朗,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侍臣立刻凑上来小声道:“薛大人说他去布置礼堂了,让您按流程走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了我QAQ
第36章 凤鸣朝阳(四)
何吾欢摸了摸下巴,有些吃不准薛承朗到底要做什么。
他提前一会儿摸进了宫里,与伊泽不同,身为大内密探的他更擅长隐藏自己,这皇宫他再熟悉不过,一眼就看出比往日更繁忙的侍者们都是往相同的方向去的——司礼殿。
何吾欢尾随一队侍者来到了司礼殿,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大殿中央的薛承朗和岳未深。
护国军就大摇大摆的在城外杵着,御林军自然是不敢大意的严阵以待,在岳未深的带领下,将司礼殿重重包围起来。
薛承朗是小皇帝的人,岳未深是聂氏那一派的,倒是鲜少见这二位站在一起。
“都准备好了吗?”薛承朗问道。
“万无一失。”岳未深应声道。
“各位娘娘那边呢?”
“已经安排好了。”
二人模棱两可的说了几句云里雾里的话后,岳未深便离开了,薛承朗继续做最后的排查。
何吾欢对岳未深那可是再了解不过了,典型的野心大胆子小,天天盼着出人头地,哪边强往哪边攀,难道现在已经被小皇帝收入麾下了?那聂氏又如何肯放过他?
司礼殿正在紧锣密鼓的安排着宴会,何吾欢趁没人注意顺了一把瓜子儿蹲在屋顶磕,看这架势明显是为了给太子殿下接风洗尘,就是不知届时他们会如何刁难元一昭了。
一想到元一昭,何吾欢又陷入了沉思。
他这前前后后明示暗示的那么多回了,傻子也该看出来他什么心思了,况且,他可不认为元一昭是块木头,可元一昭的态度就让他很是捉摸不透了。
若说有意,却一直在回避,若说无意,却又对他的事十分上心。
前有郁一闲和云笙灵打底,看他当时那个十分开明的态度,不像是会对两个男子的事过于抵触啊……
难道是因为陵昭的遗愿尚未完成,所以不愿意过多分心?还是压根就对他没有想法,但是顾及他的面子所以不愿说破?
真的越想越糟糕。
何吾欢表情慢慢凝重起来,手里的瓜子也突然不香了。
底下由远及近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他仔细一看,是聂氏来了。
薛承朗连忙上去迎接:“臣薛承朗参见太后娘娘!”
“薛大人辛苦了。”聂氏笑道。
“娘娘言重,这是臣分内之事。”
聂氏环视一周,坐上了首位,感叹道:“昭儿战死沙场多年,如今又毫发无损的回京了,实在是叫人大吃一惊啊。”
“吉人自有天相。”薛承朗不动声色的应到。
“但愿吧。”聂氏摩挲了一下面前的酒杯,这酒杯做的精致,两条栩栩如生的小龙盘在杯壁上,同衔一颗珠子。
何吾欢微微皱眉,聂氏虽然暗中把控朝政,是朝廷的真正掌权人,但她为了不落人话柄,一直都很懂得低调做人,像这样大大方方坐上首位还真是头一次,不知道她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他注意到聂氏的大宫女手里一直端着个托盘,上面是个小巧玲珑的锦盒,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竟要个顶流高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何吾欢可不认为她有那么好心,还能为元一昭准备什么礼物。
远处一阵骚动传来,何吾欢心中有数了,悄悄下了屋顶,隐匿到大殿东边角落处的帷幕里,这个地方很是巧妙,既能隐蔽身形,又能将大殿的状况尽收眼底,有人发现什么动静过来检查时,他还能无声无息的直接窜上房梁,真是看戏的贵宾席。
很明显,旁人也是这么想的。
外阁主大人鬼鬼祟祟拖家带口的跟着小宫女们来到司礼殿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里,想也没想拖着云笙灵就闪了进去。
毫无防备的何吾欢:“……”
瞠目结舌的郁一闲:“……”
大惊失色的云笙灵:“……”
何吾欢惊诧之余默默的往里面挪了挪,给他们腾了点地方。
一路上过着逃亡生活的二人并不知道他在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了,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也就恍然大悟了——同道中人。
郁一闲一个眼神递过去:你也是来看热闹的?
何吾欢挑挑眉毛:不然呢?
郁一闲敏感的发现何吾欢的气息相比上次见面时已经有了质的飞跃,怕是已入顶流。
来之前就做好了这里高手云集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竟云集的密度如此之大,区区一个司礼殿,就已经聚集了四位顶流高手。
以小皇帝为首的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司礼殿外,元一昭紧随其后,再后面是战战兢兢的文武百官,一路上前面两尊大佛唇枪舌战,听得官员们是魂飞魄散胆战心惊,好不容易熬到了司礼殿,一抬头又看见太后娘娘坐上了首位,几个老臣登时便感觉眼前发黑了。
聂氏听见了嘈杂人声,缓缓放下杯子,抬头循声望去,一张熟悉的脸瞬间抓住了她的眼球,看着面前的青年,她一瞬间心神震颤。
像,太像了,这眉眼,这气度,看向她时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
“甲胄在身,不便行礼,娘娘见谅。”元一昭直直盯着她不卑不亢高声说道。
其他人这才如梦方醒般呼啦啦跪了一地:“拜见太后娘娘——”
连陵晔也不得不弯腰行礼,聂氏看着下面,满地跪着的人里突兀的两个,一个是她的儿,一个是……她的儿弯着腰低着头,另一个却傲然的站在那里,腰杆笔直,目光炯炯,像一柄挺拔的长|枪,一瞬间,聂氏仿佛被踩到什么痛处,太阳穴突的一跳,不过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今日宴会是为你接风洗尘的家宴,用不着那些个礼数,过来让哀家看看,这些年长成什么样子了。”聂氏的脸上居然笑出了一抹慈祥。
她不说平身,底下无一人敢起,元一昭不肯上前:“一身戾气,怕冲撞了娘娘。”
“为国守疆,算什么戾气。”
“闯荡江湖时留下的戾气罢了。”
气氛一时尴尬。
下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人群中又多了一个突兀的身影——聂祯慢吞吞的爬了起来,一只手揉了揉额头一只手撑住了身子,诸位大人倒吸一口冷气,聂相竟是跪在那里就睡着了,一头栽到了地上!
聂氏终于松口了:“诸位大人都起来吧,看座。”
文武百官这才颤颤巍巍的起身入座,元一昭坐在了首位下边的席位上,正对面是陵晔,左边是聂祯。
何吾欢稍稍松了口气,掏出了瓜子准备继续磕,郁一闲一脸见鬼的按住了他,何吾欢看着这位年轻的外阁主大人,先是疑惑,后又恍然大悟,大气的分了一半给他,郁一闲的表情愈发见鬼了。
云笙灵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个人,本以为自家这位就够不着调了,没想到还有更吊儿郎当的,外面紧张的都快劈里啪啦天雷勾地火了,他居然还有心情窝在帷幕里嗑瓜子儿!
聂氏和蔼的看着元一昭,语气仿佛就是在和小辈唠家常:“你父皇生前对江湖极其向往,三番五次的微服私访闯荡天下,与你母亲也是在那时认识的。江湖险恶,哀家本是不愿他涉险的,但是他一心如此,哀家也拦不住……这不,你父皇生前还拿自己的血养了只虫,听着还怪吓人的,不过命倒是长,拖拖拉拉的活到现在还是生龙活虎的,鸳鸯——”
大宫女立刻将托盘捧到了元一昭面前。
聂氏一边说一边观察元一昭的表情:“这虫也很稀奇,见了相同血脉,便会自动发光,今儿个你也瞧瞧热闹?”
旁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元一昭与何吾欢已是心中齐齐一惊!
不好!元一昭又不是陵昭太子,与先皇何来的相同血脉?!
没料到她还有这一招!
第37章 凤鸣朝阳(五)
何吾欢把瓜子往兜里一塞,悄悄凝一缕内力于指尖,随时准备将那虫子一击毙命,元一昭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不动声色的说道:“娘娘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让你看看你父皇留下的虫罢了。”
文武百官都在下面眼巴巴的瞅着,虽然明知太后娘娘意在试探太子殿下的真伪,但心中却也早已有了答案。
元一昭身份有假这件事连郁一闲都不知道,因此外阁主大人只是好奇的盯着那个盒子,想瞧瞧这虫有什么稀奇,并不能对身边小伙伴的紧张心情感同身受。
陵晔环视一周,薛承朗还是不在,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元一昭接过那个锦盒,一时间脑中电光火石擦过无数个念头,最终还是选择以不变应万变,大不了就推说是虫的问题,反正已经过去八年了,谁也不能保证中间未产生什么变数。
他缓缓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生着两只触角的漆黑甲虫,背甲黑得发亮,足有婴儿拳头大小,那虫在黑暗中呆久了,遭阳光一照,一时间有些愣怔。随即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慢吞吞的爬上了元一昭的手,长大嘴一口咬上去了!
与此同时,帷幕里的何吾欢也是瞬间急射出一道内劲冲向那虫!
郁一闲眼疾手快,也射出一道内劲拦住了何吾欢那道!
两道内劲相互抵消,化在了中途。
郁一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卧槽!不是吧兄弟!那虫咬他一口而已你要不要这么大反应?当着那个大宫女的面用内劲杀了那虫的话岂不是自爆方位了?不至于吧?你找死我们可不想陪葬啊!
元一昭手上一痛,瞬间渗出了几滴血珠,那虫抱着吸进嘴里,满足的晃了晃触须,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那虫的头部抖了三抖,居然散发出了荧荧白光!
聂氏全身一震,嘴唇不可抑制的微微发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什么,惊恐的看向元一昭,元一昭回了她个嘲弄的笑容,冰冷的眼神仿佛将她整个人都看穿了,蛰的她急忙移开目光。
何吾欢还没来得及和郁一闲生气就看见了眼前的一幕,也是大吃一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一昭把虫摘下来丢回锦盒里,笑吟吟道:“这虫很喜欢我的样子啊,娘娘不如就送给我吧?”
聂氏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扯出一抹牵强的微笑:“既是你父皇留下的,你喜欢就带走吧。”
元一昭身后的阁卫立刻上前接过托盘。
侍者们训练有素的鱼贯而入,上了宴会第一轮冷盘。
陵晔侧过身子小声吩咐身后的侍者:“去找找薛承朗。”
侍者悄悄退下。
元一昭垂着眼睛默默的抿了口杯中酒,掩饰着自己的震惊,脑子里念头一个接一个的蹦,不论如何这一关算是过了,至于这虫为什么好巧不巧的发了光,就要带回去让左花花和孩子仔细查验了。
冷盘一上,聂祯终于从浑浑噩噩睡眼惺忪的状态中缓过来了,也不管三尊大佛们是否动筷,抓起筷子就开始大快朵颐,元一昭眉毛一跳,将矛头对准了他:“不知聂相是否对我有些不满?”
聂祯塞了满嘴的小凉菜茫然的看着他,虽然没说话,可那眼神明显就是在问“此话怎讲”。
“我归京途中,聂相门客展宏图当街杀了我的心腹何吾欢,全天下都在议论此事了,聂相可知?”
郁一闲云笙灵二人震惊的看了看何吾欢,又看了看元一昭,又再次看向何吾欢,眼神中明明白白写满了惊疑不定,何吾欢终于忍不住了,手动的将他们脑袋转向了大殿,示意他们继续看。
聂祯努力咽下去才缓缓开口:“……臣不知。”
“聂相为朝政殚精竭虑,门客做了什么事,自然无法全部知晓。”小皇帝说道。
“展宏图杀了我的人,我不会善罢甘休。”
“何吾欢是大内的人,什么时候竟是投靠皇兄了?”陵晔穷追不舍。
“老元帅受父皇嘱托追随我,子承父业,何吾欢自然也是我的人。”
帷幕里,何吾欢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话说的甚合他心意。
“既是展宏图做的事,和聂相有什么关系?皇兄追究不要找错了人!”陵晔义正言辞的拍了拍桌,看上去很是袒护聂祯,事实上,也仅仅是看上去罢了。
“那便请聂相交出展宏图吧!”
两个人三言两语的一套配合打下来,竟是直接向聂祯要人了。
聂祯显然也被他们连珠炮似的话震住了,懵逼的看着他们,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小凉菜。
聂氏轻咳一声:“祯儿,莫要太子殿下看你笑话。”
云笙灵看向郁一闲,她刚才叫他什么?真二?什么爹娘能给孩子取名叫真二?
郁一闲一看他小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出手轻轻拧了拧他耳朵,云笙灵瞬间羞红了脸,偷眼看向何吾欢,见他认真看着大殿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何大人哪里是没看见,简直看的清清楚楚,看的心里痒痒,看的恶向胆边生,疯狂琢磨着什么时候也能从元一昭身上讨点甜头尝尝。
聂祯咽下嘴里那一口,无辜接道:“展宏图不在臣府上,等他回来,臣让他去找太子殿下说清楚。”
“不在府上?去了哪里?”元一昭逼问道。
“啊,谁知道呢,探亲?”聂祯懒懒道。
元一昭终于是明白他的路子了。
陵晔递过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了,他们本就没打算真能三两句达到什么效果,敲山震虎罢了。
第二轮侍者上来了,这次上的是热菜。
这场宴会中,真正来吃饭的大概只有聂祯一人了。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元一昭打心底里佩服,不论如何,他这个心理素质实在是很过关。
诸位大人们虽然表面上有说有笑推杯换盏,时不时还说个笑话逗趣儿,面前的菜肴却是都没怎么动过,显然是紧张的很。
陵晔也愈发焦虑起来,自打在宫门口他下去见皇兄,薛承朗就再也没露过面了,习惯了有他时时刻刻跟着,现在这种大场面让他独自面对,心中不免默默打起了鼓。
何吾欢心中其实有很多不解的地方,在西北时,自家老头子有说过已经搜集了聂家叛乱的证据,那元一昭回来为什么不直接拆穿呢?趁着他们没有防备,趁着护国军还在外驻扎,趁着百姓们民心所向,趁着百官就在面前,一举揭发,不是更好吗?
他是在等什么?在试探什么?在谋划什么?
这次回京,他第一时间收起了大内情报网,得知书生前夜由方青瞬护送去了皇陵,书生去皇陵做什么?是接了元一昭的任务吗?皇陵中隐藏了什么秘密吗?方青瞬护送,就是说此事是小皇帝暗中授意的,那小皇帝在此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元一昭有很多事瞒着他,虽然本意可能是不愿他牵扯过多,可他不喜欢这个样子,不喜欢这种帮不上忙的无力感。
郁一闲和云笙灵看着他越来越沉的脸色,对视一眼,心中同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卧槽卧槽卧槽!
这两个人不会是真的吧?
二人均是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相同的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想开学哇www
第38章 凤鸣朝阳(六)
左花花将盒子推了过去:“书生查到的东西。”
孩子也跟着元一昭抵达了上京,已经被阁卫送到书局交给了左花花,此时正吃力的换着衣服,看见推过来的盒子,狐疑道:“你又让他查什么了?”
“天地良心,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他自己要见义勇为的。”
孩子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块做工粗糙白玉令牌,他瞬间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似的,丢回了桌上:“不是说了让你别查了,和我们又没有关系。”
左花花无辜眨眼:“你一直这么小也不是个办法啊。”
孩子沉声道:“命重要。”
左花花脑子一转,提议道:“此间事了,借四海阁之势……”
孩子厉声打断:“不行!老阁主收留我们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不能再给他们惹祸上身!”
左花花丝毫没有产生不快,撅着嘴嘟嘟囔囔:“一个副本打完总要进行下一个的嘛,皇城这个图过完了就该开别的了……”
“你一天天的到底在说些什么?”虽然相处久了后,孩子已经逐渐适应了她的词汇模式,偶尔还能跟着说几句,但他实在是不理解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左花花的脑中。
“我经常在想我的定位是什么,”左花花托着腮看向窗外,“好像有的时候是辅助有的时候是奶妈,但是……离主角团太远的话我就只是个NPC了!”
孩子默默的穿好衣服,愈发觉得理会她的自己脑子有问题了。
左花花轻轻敲了敲桌子,指了指外面又询问的看着他。
“不在。”孩子知道她想问伊泽有没有在监视。
“我在太后寝宫附近撒了石魇莲。”左花花老实交代。
“石魇莲虽然可以使人做些噩梦,但梦境是无法被人为操控的,只能激发她心中的梦魇,倒不如直接下蛊控制思想来的利索。”
“不行,让她自己吓唬自己岂不是更好?我们不熟悉她,刻意操纵很容易露出马脚,她自己梦到心结倒更容易扰乱思绪。”
“……有些道理。”
“说起来,临泽菩提子一送到就可以着手给何吾欢做解药了,先把其他药材都备好,多做几次实验,临泽菩提子只有一颗,经不起失败。”左花花说着便开始抽出纸笔拟方子。
方青瞬挥刀劈开前面的藤蔓,回身把书生拎了上来:“你看这里对不对?”
书生一边掏出抹布擦着石壁上的尘土一边分神望了望他的刀:“青阳剑宗的少宗主使的武器居然是刀?”
“都一样都一样。”方青瞬不愿多说。
“……还不对,劳烦您再找找。”书生离近瞧了瞧,客客气气的继续支使他干活。
“你到底在找什么?”方青瞬擦了擦鼻子上的灰,郁闷问道。
受小皇帝所托,他一路护送书生来到了皇陵,哪料这位又要找东西又跟个娇小姐似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墙上长的这些个藤蔓都砍不断,可累惨了他了。方青瞬灰头土脸的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再看看那位一身的青衫纤尘不染,气定神闲的站在他身后摇扇子,真是好有风度。
“不好说,找到了就知道了……少宗主,姜贵妃葬在哪里?”
方青瞬思索片刻说道:“皇陵只葬帝后,姜贵妃没有资格葬在这里,她应该是葬在皇陵旁边的怀陵。”
“怀陵……”书生默念几遍,“继续吧,把石壁都清出来。”
方青瞬一边拉扯藤蔓一边愤愤道:“早知道就不接这活了,爷好歹也是个体面人,就跟着你来干这种粗活?”
书生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在下这种人,我实在是做不来这些,劳烦您了。”
方青瞬刚想开口损他两句,突然扭头看向他们进来的那处墓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不及少宗主内力深厚,不曾听到什么声音。”书生无辜道。
“……不对,有水声。”方青瞬又往那边走了两步,想听的更仔细一些。
“水声?”书生心里一惊,拉上方青瞬就往反方向跑,方青瞬一个趔趄差点被他拽趴下,还没等站稳又被拖出几丈,看这手劲可不像个书生!
“喂喂喂!你干什么啊?”
书生语速极快的解释道:“皇陵挨着洄流江,看图纸时我便觉得不对劲了,墓室低洼最容易渗水,没有工匠会沿着河流修陵墓的。”
“啊?漏水了?”方青瞬一脸茫然。
书生突然开始强烈的思念起了自家阁主,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总是不需赘述。
“怕是触动了机关。”书生言简意赅。
“那你这是往哪跑?”
“主墓室!”
方青瞬和真正的傻子还是有些区别的,恍然大悟道:“是了,再狠的机关也不能连先帝都一起给泡发了啊。”
他的用词过于不羁,书生几度欲言又止,终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墓道错综复杂岔路众多,亏得书生博闻强识过目不忘,来之前做好了充分的调查,通过种种手段搞到了皇陵的建造图纸并牢牢记在脑中,对于主墓室的方位也很是清晰明了,才能顺着正确的路逃亡。
眼见水声越来越大,方青瞬终于看不下去了,一矮身扛上他就往前飞奔:“你指路!磨磨唧唧磨磨唧唧咱俩迟早要淹死在这里!”
上京城——
眼见着去寻薛承朗的侍者一去不复返,陵晔只得强行压下心中不快,举杯遥敬元一昭:“江湖险恶,皇兄在外这些年受苦了,既然回京了,便留下来好好休养着吧。”
“江湖虽险恶,但直率,绵里藏针口蜜腹剑的人很少见,倒是比这上京城舒服。”元一昭也虚虚举杯与他遥遥一碰,浅抿了一口酒。
诸位大臣皆是心头一震,有些事也只有这位敢拿上桌面说了。
“我听闻皇兄拜入四海阁,久居齐南?”
“正是。”
聂氏敏感的看了眼陵晔,心中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齐南人杰地灵四季如春,依山傍水百姓富足,才子佳人无数,着实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今日我便作主,将齐南封给皇兄,皇兄意下如何?”
元一昭挑挑眉,不待他接话,聂氏就出言反对道:“胡闹,你皇兄刚到上京,你便要差他回齐南,成何体统?”
“母后错怪儿臣了,儿臣无意赶皇兄离京,皇兄之前住的万胜殿也已经差人清理好了,只是封地……”陵晔对聂氏使了个眼色。
聂氏缓缓握紧了拳头,她如何不知陵晔的意思,陵昭身份特殊,若不及时封王,聂家的政敌怕是会马上主张让他继位,到时候,身为正统继承人的陵昭毫无疑问会成为一个大敌。但若将齐南封给他,只怕后患无穷……
“此事不急。”元一昭似笑非笑的看着聂氏。
他当然是不急!进可继位称帝退可称霸齐南,届时与西北的老元帅遥遥相望,可是呈合围之势!
现在的陵昭,与八年前看似相同又有许多不同,让她好生捉摸不透,她急于回去调查一些事情,已经无心再参与宴会了。
“今日家宴,接风为主,莫提旁事了。”聂氏挥了挥手。
“母后——”
“哀家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了,你好好招待你皇兄。”聂氏一伸手,大宫女立刻将她扶了起来。
殿内大臣们纷纷起身行礼,只有元一昭不动如山,坐在那里悠哉游哉的看好戏。
这一出,当然是他与陵晔一唱一和演给聂氏看的。
第39章 凤鸣朝阳(七)
聂氏离开后,宴会气氛明显活跃了不少,诸位大臣也纷纷端着酒杯过来说些客套话,元一昭用陵昭太子的态度谨慎的应付着——
“站远点!别靠近我,就站那里说!”元一昭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搭在桌上,懒散的靠着身后的柱子倚坐着。
被他用一张桌子挡在对面的诸位老臣们不仅没有不快,还颇有些回到了当年被太子殿下呼来喝去的日子的怀念感。
“殿下还记得臣吗?臣当年还给您抄过经书——”
“臣为殿下做过夫子——”
“殿下可否赏脸到寒舍一叙——”
“殿下,臣是庄徳襄啊——”
装的像?什么装的像?云笙灵疑惑的看向郁一闲,真的不是我听错了吗?
郁一闲使劲往元一昭那里努了努嘴,小声说道:“你看,很凶!”
“……确实。”云笙灵说完又想起了什么,急忙去捂他的嘴,人家姘头还在旁边你可真敢说啊!
何吾欢对于自己莫名其妙被认定是元一昭姘头这件事毫无所觉,有些好笑的看着他们打打闹闹。
郁一闲见着没什么热闹好看了,拿胳膊肘捣了捣何吾欢交代道:“不要告诉师兄见过我。”
何吾欢挑了挑眉,还是点头了。
郁一闲见状放下心来,抱起云笙灵就窜了出去,眨眼间跃上屋顶不见了。
元一昭对这一切当然是毫不知情的,他此时正在紧张且谨慎的应付着这伙子老臣,这些人从先帝在位时便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了,也是看着陵昭长大的,万不可被看出端倪!关键是,这里有很多人他根本就不认识啊!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老臣有要事相告!”挤到最前面的这位大人白白胖胖好像个白面团子,眯着小眼睛气喘吁吁的擦了擦汗,元一昭隐隐约约记得这是陵昭当年的老师,是叫什么秦夫子的。
“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元一昭不动声色。
“要事!”秦夫子理直气壮的看着他,小小的眼睛瞟瞟聂祯再使劲挤了挤,这眼色使的可真是分外明目张胆。
“拜帖投到万胜殿。”元一昭把杯子往桌上一丢,状若不耐烦的起身离去,身后诸位大人们刚想追上去便被阁卫们警告的眼神吓住了。
“皇兄——”陵晔起身追了几步,这位的话阁卫们可不敢拦了,为难的看着元一昭。
“你有什么事?”这话说的可是分外不客气了。
“既然回来了,总要祭拜一下父皇的。”陵晔说道。
元一昭表情微微松动,眼波流转间终于带了几丝柔软:“再议。”
陵晔又一转身面对大臣们:“殿里还有很多奏折,我便先行离去了,诸位大人们请自便。”
大人们歌功颂德云云不提。
元一昭不敢耽搁,大步离去了。
聂祯放下手里的筷子,慢吞吞的起身了,身边同他亲近的几位大人连忙围了上来:“聂相——”
“困了,回去睡觉了,诸位同僚见笑了。”聂祯揉了揉眼睛,漫不经心的向外走去。
“太子殿下明显就是针对您……”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太子殿下只是想为朋友讨个公道而已,如何算得上针对我?”聂祯客客气气答道。
“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有什么事不能坐下好好聊?非得这当口嘛,我这人一困就脑子犯浑,改日再叙啊改日再叙!”聂祯说着钻上了一顶轿子。
跟着的几位大人见抬轿人是太后殿里的人,都不再往上贴了,识趣的返回了大殿。
至此几尊大佛都走了,诸位大人们终于可以安心的享受宴会了。
万胜殿——
一切都和当年一样,只是物是人非了,想也知道聂氏不会留活口,元一昭看着陌生的宫人们,默默握紧了拳头。
“万胜殿,这名字好霸气。”阁卫们好奇的打量着牌匾。
“取的是‘万事胜意’,和霸气倒是没什么关系。”元一昭解释道。
“阁主,这些人怎么办?”阁卫甲看着殿前列队等候视察的一众宫人们小声问道。
“留着啊,不然你来洗衣做饭?”元一昭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您不怕他们是眼线?”
元一昭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并没有控制音量:“怕什么,肯定各方势力的人都有,遣散这些也还会有别的。”
阁卫甲追了上去热情提议:“要不然把阁里的厨娘接过来?”
“嗯?”元一昭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李婶和长婶早就想来上京长长见识了。”
宫人们忍笑忍的很辛苦。
“不管你们是哪方势力的人,殿里工作做好了我就不会找你们麻烦,懂了吗?”元一昭不再理会阁卫甲,扭头对宫人们说道。
“是。”
“内殿和后院你们就不要靠近了,会由我的亲信负责。”
“是。”
元一昭侧头吩咐阁卫甲:“把左花花和卫驰带进来。”
“明白。”
万胜殿是先皇特地为陵昭修建的,当时拆了正元宫东边两座宫殿来重新打造,本朝从未有过此先例,足见其对陵昭的宠爱,与其他皇子大有不同。
进门便是宽阔的前院,平日里陵昭便在此练武,两侧的偏房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再往里是金碧辉煌的正殿,做会客用。
正殿内殿由一道长长的白玉屏风隔开,仅留一侧供人通过,正殿留人打扫伺候,再往里的内殿便是私密之地了,元一昭留了两个人看守,带着其余人进入内殿。
阁卫们一进入内殿就被深深的震撼到了,进来之后的房间两侧没有墙,由一根根的柱子支撑着,每两根柱子之间挂着一片竹席,有的卷起来有的放下,隐隐约约能看见外头是羊肠小道和小花圃,花香萦绕采光极好。一抬头,殿顶盘踞着一条巨大的金龙,张牙舞爪怒目圆瞪,下面是比前院还要宽阔的水池,层层莲叶下游曳着许多锦鲤,碧波粼粼映照在龙身上,那龙看起来竟像是活了一般的扭动着。
“没有外人了。”元一昭好心情的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
“卧槽!龙唉!龙唉!!”
“好大的池子!里面还有鱼!”
“阁主!这里好多盆栽啊!哇!”
元一昭瞟了瞟:“走的时候都带回阁里。”
“不至于不至于,”阁卫遗憾的摸了摸池边的盆栽,“不太好携带。”
池子正中间有一道木桥,元一昭率先踏了上去,阁卫们一边赞叹着四下打量一边紧随其后。
走过长长的木桥,穿过一张帘子,视线豁然开朗,一条长长的走廊蜿蜒在后院,隔开了房间与花园。
“自己挑吧,除了最东边的我的卧房,其他的你们分。”
阁卫们开开心心的打闹着去哄抢房间了,元一昭慢慢踱到了院子里,这院子他小时候可没少呆,一切都与当年一样,大槐树小凉亭,还有母亲当年坐过的秋千。
“他们把房间都分完了,我能不能和你住在一起?”耳后突然传来何吾欢的声音,惊得元一昭差点跳起来。
“你要吓死我?”
“是你自己在发呆,我又没控制脚步声。”何吾欢大感无辜。
“你爱住哪住哪,别给人发现了就行。”元一昭颇为嫌弃的将他推开一些。
“我来的时候看见池子里有胖鱼……”
元一昭脱口而出:“不能吃!”
“哦。”何吾欢遗憾的叹了口气。
“……你应该不是想说吃吧?”元一昭狐疑道。
“我想问你,那些鱼,是唯一留下的活物了吧?”何吾欢爱怜的看着他。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元一昭愣是听明白了,他怔了怔,补充道:“不,还有我。”
第40章 凤鸣朝阳(八)
何吾欢听的心酸,安慰道:“没事,至少那鱼都养的挺肥的,不知道锦鲤和普通鲤鱼吃上去味道有没有区别。”
“实在不会安慰人的话,可以闭嘴。”元一昭斜睨他一眼。
何吾欢无辜道:“我以为我挺会安慰人的。”
“嗯嗯嗯对对对确实。”元一昭敷衍道。
“啊,对了,”何吾欢一拍脑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那只虫……”何吾欢小心斟酌着用词,“为何会发亮?”
“我已经派人去请左花花了。”元一昭站的累了,又贪凉不愿意进屋,索性一撩袍子坐在了长廊进入后院台阶上。
“阿昭,关于你父亲,你有印象吗?”何吾欢紧贴着他坐了下来,台阶明明宽阔的很,可他偏要和元一昭挤成一团,两个人挨在一起说小话的样子要是给左花花看见了,怕是又要一路脑补十万字。
何吾欢只听元一昭提起过母亲,对于父亲,倒是只字未提过。
元一昭侧过头去,一脸高深莫测的看着他,二人靠得太近,呼吸轻轻浅浅的纠缠着,分外暧昧,元一昭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他反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有没有可能,我与陵昭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你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嘛……”
“是或不是,重要吗?”元一昭明显对这个话题兴致不高。
人走茶凉,没有亲眼见证的父辈是非,他不愿褒贬。母亲从未苛待他,在他的童年时期,父亲从来就不是个不可或缺的角色。
况且……若先帝真是他的生父,那他着实是个很不负责的父亲。
“怎么不重要?万一你父亲真的是先帝,那我将人带走前岂不是也要去陵前拜上一拜?”何吾欢略一偏头,一绺碎发擦过眉峰格外赏心悦目。
元一昭眸光闪了闪,心中明白他已经知道自己派人潜入皇陵了:“你消息倒是快。”
“我家老头子给了你什么?他不是说已经有证据了吗?为什么不直接揭发聂家?为什么让我假死嫁祸展宏图?皇陵里有什么秘密?你让书生去找什么了?上京的书局是用来做什么的?我的人查到你和皇上一直有极隐秘的书信来往,你和皇上有什么计划?”何吾欢一句接一句,步步紧逼。
元一昭强压下心中不快,浅笑着打趣道:“……闻风阁被你接手了?”
“这里是上京。”何吾欢低声强调。
“何大人好手段。”元一昭波澜不惊的笑道。
“不敢不敢,只是,阿昭为什么总是对我有所隐瞒呢?是我不值得信任吗?我连一条贱命都搭给你了,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何吾欢装模作样的伤心了一番,他这吊儿郎当的态度倒是缓和了一些尴尬的气氛。
元一昭抿了抿嘴,认真的看着他:“不要这样说自己,把你卷进来非我所愿,你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我安排你假死就是不想让你再深入下去了,不要让我的努力白费。”
“唉,我偏不,你说气死个人不?”何吾欢腿一伸就开始耍无赖。
“你……”
“你不告诉我我也会自己查的。”
元一昭被他气笑:“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人心?”
何吾欢眸光一暗,握起元一昭的手,一口咬在了手腕处,恨恨得磨了磨牙:“今天就满足你的愿望,让你当一回吕洞宾。”
元一昭手腕被咬的地方如遭火灼。
“聂家,远没有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听我的,不要再继续查了。”
“我陪你来上京就是为了帮你的,你这是让我回西北吗?”何吾欢可怜巴巴的托着腮叹气道。
元一昭认真考虑了一下居然点了点头:“你父母年事已高,也到了你回家尽孝的时候了。”
何吾欢瞪大了眼睛,声音陡然高了八度:“可别,我家老头子那叫年事已高?那嗓门比东城门的破锣都大,一闹起来整个府里鸡飞狗跳的,一身的腱子肉抱着我娘爬山都健步如飞,一拳打我仨,哪用我伺候?”
“也可以去四海阁,阿闲在山上看家,你还可以和他交流武学,临泽菩提子好像也是在阁里,你养好内伤后,就是不掺水分顶流高手了。”
“咳咳……真的吗?你确定他真的在看家吗?”何吾欢皱着眉问道。
被何吾欢这么一问,元一昭心里突然也有些打鼓,迟疑道:“我都那样千叮咛万嘱咐了,他……应该不会吧……”
“还是别太确定了。”何吾欢苦口婆心提醒道。
元一昭狐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何吾欢一边心虚一边义正言辞道:“怎么可能?那是你师弟又不是我师弟,你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
这话可属实挑不出错,元一昭看着手腕上那个红红的牙印,颇为无语的扯过何吾欢的袖子擦干净口水。
“我刚才的问题你一个都没回答。”何吾欢抗议道。
元一昭垂着头好半晌不说话,终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连何吾欢都当他又要生气了,他却只是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何大人这么有本事,不如自己去查?”
何吾欢恨得牙痒痒:“非得气死我?”
元一昭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起身往卧房走去了。
就在这时,内殿木桥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何吾欢利落的窜上了房梁,元一昭也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原来是守在外面的阁卫跑进来了一个,他挥舞着手里的小折子:“阁主,外面有个胖老头投拜帖!”
胖老头?应该就是刚才宴会上的秦夫子了。
元一昭打开拜帖:“秦夫子……怎么不写名字?”
“他的名字就是秦夫子,”何吾欢跳了下来,绕到他身后垂头看着他手里的拜帖,轻轻柔柔的吐息扫的元一昭脖颈一阵灼热,“秦夫子是两任帝师,虽只是个修文院院士,地位却非比寻常,他此番来见你定是来参聂家一本的。”
“这么勇吗?”
来送拜帖的阁卫头都要裂了,哪有何大人勇啊?固若金汤的皇宫为了会情人也敢闯一闯,不是早上才刚分开的吗?这就跟来了?就非得寸步不离是吗?
元一昭现在可是站在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牵制着各方势力的手脚,在此时第一个投拜帖,无疑是彻底把自己送上了他的贼船,不留一点后路的。
“秦夫子向来和聂家唱反调,因着皇上,聂家不敢动他。之前,太后党和皇上党也是分庭抗礼水火不容的,你出现之后,才勉强算是各自收敛攻势保存实力了。秦夫子赶着这当口来找你,应该是想拉拢你支持皇上。”何吾欢解释道。
“不一定,”元一昭苦笑道,“你只知道他是两任帝师,却不知陵昭也是他的学生,若他只是心血来潮来闲话家常叙叙旧的,那可要用心应付了。”
“你熟吗?”
“躲起来见过几次,表哥喜欢练武不喜欢念书,总是偷跑……”
何吾欢一拍大腿笃定道:“那就没事了,太子殿下本人肯定也和他不熟。”
“……你拍的是我的腿。”
“都一样都一样,跟我你还分什么你的我的。”何吾欢装模作样的惊诧道。
元一昭不再理会他,转头吩咐阁卫:“请进来吧。”
“是。”阁卫忙不迭跑了。
噫!真的是一点都呆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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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万事胜意(一)
秦夫子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心中感慨万千,上一次见面时对方还是个喜欢偷跑的滑头学生,现在已经长成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了,真是不得不让人感慨时光的流逝啊。
“这些年真是苦了殿下了!”
“并不曾缺吃少穿,苦从何来?”元一昭挥挥手吩咐阁卫奉茶。
“心里应该是有苦楚的,看殿下一路上的所作所为,想必回来也是有目的的。臣这次前来,就是为殿下排忧解难的!”秦夫子坚定道。
“嗯?怎么个排忧解难法?”元一昭不动声色的试探道。
“老臣一己之力毕竟微小,必不如殿下查到的东西多,这么些年了,殿下定然也是知道些内情的,”秦夫子斟酌道,“八年前事变有些隐情,聂家不是很干净……”
“这我还是知道的,你说重点。”元一昭神色微微凝重。
“臣当年与宰相大人私交甚笃,深知他不是沽名钓誉卖国求荣之人,在禁卫军抄家之时特地使了些手段,保住了一些文书,乃是他与先皇来往之书信。臣粗略一看,里面大有文章,细细的记载了聂家贪腐与通夷之事,臣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这么些年未对任何人提起。”秦夫子认真说道。
这些事情何北巽也查到了,秦夫子说的倒都是真话,只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证据,而是别的……
“你这个时候来我殿里,很危险,我派两个人保护你,你暂时不要单独出门了。”元一昭使了个眼色,有两名阁卫立刻站到了秦夫子身后。
“谢殿下。臣马上便派人将书信送来!”秦夫子拱手感激道。
“有劳。”
“臣还有一事要问……”
“但说无妨。”
秦夫子看了看两边的阁卫,阁卫们识趣的走出去把门带上,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认真的看着元一昭:“不知殿下此次归京,可有夺回皇位的意思?”
来了!
躲在屏风后的何吾欢摸了摸下巴,刚才司礼殿上元一昭的态度摆明了不给陵晔好脸看,也难怪大臣们会有这种感觉了,只是,为了让皇上和太后的合作关系更加牢固,这也属实是无奈之举。
“只为肃清朝堂,并无他意。”元一昭把玩着桌上的镇纸,露出一个挑不出毛病的微笑。
“殿下对臣不必怀有戒心,臣忠于皇家正统,您贵为太子,自然该是最正统的继承人……”
看着秦夫子大有喋喋不休之势,元一昭连忙打断道:“确实,陵晔虽为嫡子,但我才是太子,父皇钦定的下一任皇帝。兹事体大,还需审时度势从长计议,此事容后再议吧。”
见他不愿多说,秦夫子也没有坚持:“殿下需要臣之时,说一声便罢,朝堂中还有许多先皇旧部在默默的坚持着,臣等忍气吞声这些年,只为与聂家抗衡,使其投鼠忌器,不敢伤害皇室尚存的命脉,如今您回来了,臣等的坚持终于没有白费。”
至此时,元一昭对于秦夫子,也终是生出了敬重之心。
阁卫们送走秦夫子后,何吾欢轻巧的从屏风后翻了过来:“他确实是个忠臣。”
元一昭沉吟道:“你在大内这么些年,对朝中大臣们应该很是了解吧……”
“那是自然,职责所在,当然了解的很多。阿昭想知道什么?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吾欢一手撑地坐在了元一昭腿边,随意的倚靠在了身后屏风上。
“那你对聂家本家,了解多少呢?”
“聂家本家?你是说,上京城这个聂家只是旁支?”何吾欢稍稍坐直了身子。
“等书生回来,就有答案了。”元一昭看向洄流江方向。
“你派他去皇陵是做什么的?”
“寻找姨娘留下来的遗物。”
“皇陵只葬帝后,按理说她应该是葬在怀陵的。”何吾欢提醒道。
元一昭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亲眼看见了?”
“……能看见才有鬼了,看来你也有做调查啊。”
“同他们斗,自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你以为我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学吹笛子?”元一昭笑着揶揄他。
何吾欢一听不乐意了:“那笛子还我,我学吹笛子,你以后撑筏子好了。”
“送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你该干嘛干嘛去,别跟着我了。”元一昭起身向内殿走去。
“嘿——我说,你这两天态度不对劲啊,我得好好纠正一下你了……”
太后寝宫——
聂氏坐在花亭里的须弥座上看着花盆出神,自打从宴会上回来她便一直这么失魂落魄的。
“娘娘,聂大人到了。”大宫女上前禀报。
“请进来吧。”聂氏强打起了一丝精神。
“是。”
聂祯在侍女们的引导下一路来到了花亭,躬身行礼道:“长姐。”
聂氏疲惫的挥了挥手:“坐吧。”
“是。”聂祯也不同她客气,择了个石凳就坐下了。
聂氏轻轻抚摸着盛放的花朵,迟疑道:“难道真是我们弄错了?当年……”
“老将军那边有个线人,探听到了一些消息,”聂祯慢吞吞的说道,“说是当年的姜贵妃还有个同胞妹妹,那位也育有一子,与陵昭太子殿下生的一模一样,陛下生前急匆匆将殿下支到边疆就是为了方便移花接木李代桃僵。”
“你是说,八年前死的那个是替身?”聂氏的手微微一滞,推开了面前的花盆。
“正是。”
“消息来源可靠吗?”
“绝对可靠,不会有假,况且今日也验过血统了,确实是皇室血脉。”
“这天底下,竟真有相貌相同的人吗?”聂氏迷茫的看向大宫女。
聂祯揉了揉脸迫使自己清醒一点:“长姐万要小心,来者不善。”
“他不惜折损何吾欢也要嫁祸展宏图,明显是知道些内情……护国军还是站在他那边的,不能大意,通知你的人,多参何北巽几本子,尽可能削削他的势力。”
“明白了。”聂祯点头道。
聂氏表情一缓,慈爱的握住聂祯的手:“祯儿,你可千万要争点气,我们聂家的未来,就靠你了。”
“长姐言重。”聂祯惶恐道。
……
离了花亭后的聂祯脸色陡然一变,好似一张面具脱落又换上另一张,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的随手扯了片叶子叼在嘴里。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一双眼睛看的一清二楚。
薛承朗面色复杂的看着聂祯钻进轿子里,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他倒退几步,回身往正元宫掠去。
风拂过,花枝摇曳树影重重,薛承朗手指一跳,突的感受到了一丝异样,往腰间一抹便掏出几枚飞镖,疾速射向一处树影,树影中忽地闪出两个人影!一个黑衣青年抱着个白衣少年向反方向飞掠而去,薛承朗心下一惊怒喝一声:“贼人休走!”
“快跑快跑!追上来了追上来了!”云笙灵紧张的看着后头。
“别,别掐我脖子……”郁一闲被他勒的差点背过气去。
“都说了这上京城卧虎藏龙,让你别逞能!非不听!”
郁一闲此刻却是丝毫不敢分心,刚才电光火石间没有多加思量便冲出来了,现在看来,那人多半也是诈一诈而已,早知如此便继续沉着气匿住了!身后之人明显也是个顶流高手,看这身手绝对不是个善茬,况且他还带着个人,绝不能打起来!
打定主意的郁一闲催动内力,速度越来越快了,薛承朗显然也看出他的意图了,面色一沉,拔剑刺去,只见他身形诡异一闪,下一秒已是出现在了郁一闲背后,郁一闲后颈汗毛倒竖,下意识拔剑去挡,两剑相交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铛”的一声,郁一闲的剑竟然崩断了!
薛承朗的剑停留在他颈前一寸处,吓得他脸色一白,但是比这剑更令他惊恐的却是另一件事,郁一闲看着薛承朗的脸颤声道:“师、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期末考试啦(*?????)
会努力更新的!
谢谢给我评论的小姐妹么么么爱你爱你,你是我最大的动力!么么么啵啵啵mua一口亲亲!
第42章 万事胜意(二)
“师父?”云笙灵惊得一个哆嗦,眼都直了。
薛承朗咬牙切齿的将剑收回鞘中,狠狠戳了戳郁一闲的脑壳子:“再差一点,就给你脑袋削掉了。”
“师父,你怎么在这里啊?”郁一闲僵笑着把云笙灵掖到了身后。
“我还想问你呢,哪里不好撒野,来上京凑什么热闹……这位是?”薛承朗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郁一闲身后的白衣少年身上,这孩子约么十七八,个头不太高,生的可真是倾国倾城花容月貌,好一副出尘脱俗天人之姿,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才确定确实是个少年,这要是个姑娘家扮的,那他可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家的家教问题了。
云笙灵吓得魂不附体眼神涣散,磕磕巴巴道:“前、前辈您好,我我我我是云崖雪山的云笙灵。”
薛承朗一怔,随即惊怒的看向郁一闲:“你怎么给人家孩子偷出来的?”
郁一闲大感冤枉:“不是偷的!”
“还说谎!你……好你个……”薛承朗瞪大眼睛指着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心中深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遂转身离去,“跟上!”
郁一闲趁他转身的功夫双手合十连连祷告,愁眉苦脸的背着云笙灵跟了上去。
薛承朗七拐八拐带他们来到了一处无人居住的宫殿,这才安下心来兴师问罪:“你先说吧,你来上京做什么?”
“自然是来助师兄一臂之力的!”郁一闲义正言辞解释道。
“一昭怕是不知道你偷着跟来吧?”薛承朗一针见血。
“师兄这么些年苦心经营,就为了这一件事,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薛承朗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转而看向云笙灵:“你父亲身体可好?”
云笙灵心下大惊,为什么话题一转就开始和我说话了?
郁一闲见他紧张的说不出话,连忙接道:“云前辈身体很好。”
薛承朗瞪了他一眼:“没问你!嘴怎么那么碎?”
“云前辈身体确实很好!”云笙灵大喊一声。
“那不是你爹吗?”薛承朗狐疑。
“确实。啊,我是说,我爹身体确实很好……”云笙灵嗫嚅道。
“云崖雪山向来避世不出,圣子此次随一闲来上京,可是有要事在身?”薛承朗再怎么说也是长辈,看这二人反应,心里早就有数了,他们多半也是图好玩才跟来瞧热闹的,现在这么说无非就是给他们个台阶下罢了。
云笙灵还没反应过来,郁一闲已经自然而然的接上了:“是这样的,师父不愧是师父,真是明察秋毫洞晓天机!”
“可以了,过于谄媚了。”薛承朗头疼的摆了摆手。
“师父还没说呢,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去大漠访友了嘛!”郁一闲见他消气了,立刻没羞没臊的拽着胳膊缠了上去。
“……上京很危险,你们两个不要逗留了,马上回齐南,一昭来京已经在我计划之外了,你就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薛承朗沉声道。
“不行,就许你来装侍卫赚外快啊?我也要给师兄当侍卫!”
“胡闹!”薛承朗厉声训斥道,“我们两个要做的事,是九死一生的事,你若再有个好歹,四海阁怎么办?”
见他动了真怒,郁一闲也不继续触霉头了,识趣的应承下来:“师父不要生气,我就是说笑的,上京我还是头回来,四处玩玩儿就回去。”
“给人家孩子看顾好了。”薛承朗余怒未消,看着他就头疼,嘱咐两句就离开了。
“好。”郁一闲看了看云笙灵,今天实在不是个坦白的好日子,其他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见他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云笙灵终于瘫软下来:“吓死我了,你师父师兄怎么都这么邪门啊,哪里都能冒出来。”
想到云笙灵第一次见元一昭也是这么的猝不及防,郁一闲发自内心的说道:“可能这就是师门传统吧。”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回去吗?”好不容易跑出来玩,云笙灵自然是不愿意刚到上京就回齐南的。
看他这个怂巴巴又恋恋不舍的样子,郁一闲使坏的心思迎风见长,他压低声音趴在云笙灵耳边说道:“我知道一个好去处,我们去那里躲起来,一定不会被师父发现的!”
万胜殿——
“如何?”元一昭问道。
左花花放下小盅肯定道:“四目一脉乌甲虫,这种虫没什么大作用,就是个玩物,喝到饲主的血会发光。”
“什么情况下,喝到饲主以外的血会发光?”何吾欢又问。
孩子答道:“直系血亲。”
元一昭沉着的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的反应,倒是何吾欢默默记了下来,准备回头好好查一查。
“有个事儿我得说一下啊。”左花花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
元一昭有些好笑:“说就是了,外人进不来内殿。”
“昨天晚上我和伊泽潜入皇宫时,深夜了都,小皇帝还没睡,我就让伊泽去偷听了一下,”左花花两手一握爪比了个蹑手蹑脚的动作,“小皇帝在见一个黑衣黑袍的神秘人,还说什么明天就动手!”
何吾欢挑了挑眉。
“嗯?你们胆子还挺大,他的墙角都敢听。”元一昭颇为意外。
“这是重点吗?”左花花眨眨眼。
“重点是什么?”元一昭故作不解。
“你一来上京!就要晚上动手!这是不是找人来杀你的啊!”
元一昭淡定的点了点头:“有道理,不排除这个可能。”
“你这是知道些什么吧?”孩子觑了他一眼,抓起茶盏老气横秋的撇了撇茶沫。
“那个黑衣人,你不该认不出来啊。”元一昭道。
“伊泽去看的,我没看见。”左花花无辜道。
元一昭揭晓谜底:“那个黑袍人是陈独翁。”
左花花讶异道:“买命山庄陈独翁?”
“对。”
买命山庄,江湖七大上流势力之一,是极庞大且隐秘的杀手组织,陈独翁此人乃是买命山庄的掌权庄主。
何吾欢托着腮叹了口气:“这我倒是没想到,我的人只是一直跟着他罢了。”
元一昭有些出乎意料,此事安排的极其隐秘,没想到竟是被何吾欢先一步察觉了,看来大内在上京确实是有极强的侦察能力。
“能跟踪陈独翁,已是不易了。”
“派凌威去盯得,跟个一流高手没问题。”
“怪不得……”
“你这是想……对不对?”
“不错。”
看他们打哑谜打得上瘾,左花花按捺不住问道:“所以呢?什么什么?能不能也稍微照顾一下听不懂的人啊?”
“啊?我也没听懂,配合一下显得默契嘛!哈哈哈哈哈!”何吾欢爽朗笑道。
“???”
何吾欢笑够后摆了摆手:“你们继续聊,我得去一趟大内了。”
“去吧,注意安全。”元一昭叮嘱道。
何吾欢走后,左花花搬着椅子使劲往前凑了凑,眼看二人已经膝盖蹭膝盖了,元一昭不动声色的往后仰了仰,抓起腰间挂着的笛子把她往后戳:“少跟霓虹不学好。”
“我问你,你们两个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左花花好奇道。
孩子一口热茶喷了出来。
“知心好友,无话不谈。”元一昭明知她问的不是这个,但还是故意答非所问。
“女人的直觉很可怕的,这种事,瞒不过我。”
元一昭头疼的掐了掐额心:“暂时不会有进展的,我的命是向天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还回去了,哪还承担得起另一个人的余生。”
左花花提醒到:“我看人小何对你可是很上心的。”
“谁知道呢,兴许一时兴起罢了,时间长了也就冷静下来了。”元一昭说着这话,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难过。
左花花眨眨眼:“这话他听了要伤心的。”
元一昭扯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不无威胁的开口问道:“你这是在提醒我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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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万事胜意(三)
自何吾欢上次离京之后,大内就交由方青瞬接手了。
阔别大半年,再次回来,已经是个死人了,想到这,他居然有种诡异的得意感,这种心思非要说的话,大概类似于恶作剧骗成功过所有人的孩子的心理吧。
大内直属于历任皇帝,不受其他势力的约束,相应的,对其他势力也没有约束力,更像是一个侦察机构,何吾欢前代掌舵人正是教他游风剑法的如临渊大人,后来一场意外使得这位大人重回江湖轻剑快马闯天涯去了,大内也就正式交到了何吾欢手里。
小皇帝夜会陈独翁。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是一场针对太子的谋杀。
何吾欢猜测,这是小皇帝与元一昭合谋的一场戏,至于演给谁看,已经不用猜了。至于他们具体要怎么演,这就是他搞不明白的了,要是还是单纯的不痛不痒的派几个二流杀手隔靴搔痒,那就太低估对手的头脑了。
无论如何还是要尽自己全力为阿昭扫清障碍才是。
为了第一时间向皇帝汇报情报,大内本部建在皇宫东北角,何吾欢轻车熟路的摸了过去,守备虽严,但到底是他排的巡查表,左右绕了几下便潜入了自己的书房。
之前他可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回自己书房还要这样做贼一般。大半年没回来,桌椅上早积了一层灰,何吾欢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它们,径直走向书架,书架上有个小小的托盘,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放了上去,书架立刻缓缓向两边移动,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地道。
这是大内历代掌舵人穷其一生所留下的私库,其收藏之丰富远非常人可以想象,何吾欢顺着地道走下去,书架立刻在他身后缓缓合拢。此处私库挖在地下,空间很大天顶极高,漆黑一片中,何吾欢一头撞到了墙壁上,摸索着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墙上的油灯,幽幽的橘光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还是搞点夜明珠放这里吧,黑咕隆咚的迟早磕死我。”他捂着额头喃喃道。
这里头摆着好几个大架子,各种稀奇东西暂且不提,私库内另有一扇小门,暗暗连通着大内的资料库,这正是何吾欢此行的目的地。
资料库存的乃是大内的最高机密,有资格进入的人不过十指之数,何吾欢轻轻推开门向里看了看,今日赶巧,只有一个人窝在那里查东西。
那人聚精会神的钻研着手里的资料,并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何吾欢也无心打扰他,侧身转到了一排排的书架里翻找机密去了。
一番努力下来,何吾欢叹了口气,果然不出所料,有关姜贵妃的记载全部被处理过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流水账,真正有用的信息完全没有留存,不知是先皇手笔还是巧匠村干涉,总之对她的描述极其模糊。
姜贵妃出身江湖七大上流势力之一的巧匠村,当年先皇娶她时可谓力排众议一意孤行,江湖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各有各的规矩,两位有情人执意走到了一起,也是一度在民间传为佳话。只是深宫险恶,姜贵妃为求自保,深居简出行事低调,先皇也是以种种理由拒绝外人踏入姜贵妃居住的肃英宫,因此就连大内都未留下关于她这个人的只言片语。
何吾欢思索片刻,脑内灵光一闪,转而去查关于江湖七大上流势力的资料,这一部分倒是记载颇为详细,不多时,便给他发现了有用的东西。
“巧匠村第十一任村长姜鸿育有二女,长女灵衣、次女灵音,长女入宫为妃,次女下落不明……看来阿昭的母亲就是这位姜灵音了,只是不知当年事变时她到底是以何种身份死去的……”不能怪他多想,先皇都能想到让元一昭代替陵昭去死,难保不会让小姨子也演一出李代桃僵。
一想到先皇就是阿昭亲爹,何吾欢对他的好感度直线下跌,和小姨子乱搞不说,搞完还不带负责的,也不知他对这姐妹俩究竟抱有何种想法,一个儿子当太子好生养大,另一个儿子却偷偷摸摸的连名分都没有。
渣爹渣爹,对比下来自家老头子简直算是和蔼可亲!
说起来,倒是还有一个人可以查一查,之前招待过他们的游鹄逸游员外,也是不折不扣的巧匠村人,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要抽空再回去好好打听打听了。
何吾欢感慨一番后又继续查阅,看看江湖中有没有什么姓聂的名门望族,他对于元一昭口中提及的聂家本家还是有些在意的,据他之前了解到的,聂家上一任家主,也就是聂氏的爹,乃是当时的督德寺总督,女儿入宫后福荫母家,被先皇再三提拔硬是做到了司刑殿总司,也算是大官了,聂老爹死后,小儿子聂祯更是靠着长姐聂氏一路直升百官之首。
这样一个靠女人撑起来的家庭,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成长到如今的?
正门突然传来一阵吱嘎吱嘎声,何吾欢闪身躲在了角落里偷眼望去,头皮瞬间一阵发麻,来人一身红色衣裙,明眸皓齿光彩照人,不是旁人,正是霓泓。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当初从西北回上京可是没带着她一起啊。老头子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就又把她弄回来了?清泓呢,怎么没和她一起?
霓泓左右一打量,凑过去和埋头苦学的那人打了个招呼:“离大人这么用功是在查什么啊?”
离缺一抬头就看见这妖女笑靥如花的蹭了过来,吓得手里的书卷散落一地,连忙弯下腰去捡,霓泓噗呲一笑:“大人何必如此紧张,我又不会吃了您。”
离缺慌张的抱起书卷就往外跑,霓泓轻佻的扯住他的衣带往后一拉,这个可怜的读书人瞬间就被拉了个平沙落雁。
场面太过离谱,要是性别对调一下都算得上非礼现场了,不过何吾欢可不是第一天认识霓泓了,想当初阿昭也是被她揩过油的,他摸了摸下巴,很想拜个师学学。
“姑娘放过在下吧,在下有要务在身,不能再帮姑娘了。”离缺苦苦求饶道。
“哟哟哟!笑死人!你能有什么要务?帮我个忙就那么难吗?”霓泓娇笑着坐在了他面前的椅子上。
离缺目光躲闪不敢看她:“在下一介读书人,实在是不敢……”
“又没让你去听太后娘娘壁角,你怂什么?”霓泓嫌弃的拿足尖点了点他,“快给我查,明天我再来,查不到可别怪人家不念旧情~”
说罢不待离缺反驳便利落的转身离去了,留下离缺坐在原地急的抓耳挠腮。
就这几句话听的何吾欢很是摸不着头脑,霓泓是自家老头子的人,老头子让她回大内到底是想查什么?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让他查吗?
元一昭慵懒的靠在后院躺椅上,树荫下好歹是比外面凉快一些,横竖没有外人,他索性打了赤膊,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扇子,不多时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再睁眼时,扇子已经到了何吾欢手里,何吾欢搬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一边给他扇着风一边翻着腿上的旧册子,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看来我高估阁卫们了。”元一昭拢了拢外衫。
“知道是我他们才敢放进来的。”何吾欢合上了册子,顺手把他睡乱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你在看什么?”元一昭心脏猛地一突,掩饰似的指了指他腿上的旧册子。
何吾欢抄起来往身后的石桌上一扔,挑了挑眉说道:“大内机密,恕不奉告。”
“好好好,我不问就是了。”知道他在赌气,元一昭有些好笑。
何吾欢把扇子往他手里一塞,手绕到了他脖子后头,稍稍使力将他扶了起来,另一只手把本就摇摇欲坠的外衫一把扒了下来。
这下元一昭可无法继续淡定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个假,要旅游几天~这几天暂时不更新啦QAQ
第44章 万事胜意(四)
元一昭脸色一僵,一把攥住了何吾欢的手腕。
“我看看之前那些伤在你身上留疤了没。”何吾欢微微挣了挣。
“留就留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的都没留呢,白受那罪了。”何吾欢语气颇为遗憾。
元一昭真想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一晃神的功夫,衣衫还是被抢去了,何吾欢上下左右的仔仔细细打量过了,指了指后背两处:“这是之前李丞息搞的,我们那次一起跳了悬崖。”
“是我咎由自取。”被手指点过的皮肤开始微微发烫,元一昭苦笑道。
二人都未忘记,那次追杀是元一昭为了笼络何吾欢而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跳崖这种桥段倒是颇具传奇色彩。”何吾欢毫不介怀的大大方方点评道。
“是啊,跟我跳过的人都死了。”元一昭感慨。
“死人”何吾欢:“……”
“这是伊泽那次的……你身上的伤都好的很慢。”何吾欢又点了一处,白皙的皮肤上,这些疤痕格外狰狞,扭曲着攀附在皮肉上,异样的妖冶。
“是你好的太快了。”
“尽快养好伤才能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下一场战斗。”
元一昭瞟了瞟他紧紧攥着不撒手的衣衫:“衣服再不还我我要动手了。”
何吾欢顿了顿,无奈的撒手:“这威胁好生无趣。”
“是不及莺莺燕燕青楼女子有趣。”元一昭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垂下头不急不缓的穿好衣服。
再迟钝的人也该听出他话里有话了,更何况何吾欢本就不是呆子,他有些吃不准这句话的意思了,这是想表达什么?
“这如何能放在一起比?”何吾欢肃容道。
元一昭一语不发,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这算什么?后知后觉的吃醋?何吾欢试探着解释道:“假死选在花街青楼是因为人多,流言传播的快,目击者又多,更容易骗过旁人……啊,还有咱们刚认识那次,那是为防隔墙有耳嘛,我看你的阁卫们还算正人君子,应该没有偷听这种事的癖好。”
元一昭面色稍霁:“你心里有数就好,我朝律例,官员不得狎妓……”
话音未落,就被尽数堵回嘴里,何吾欢额间碎发扫到了他眼睛上,激的他闭上了双眼,这个吻来的毫无征兆。
何吾欢欣喜不已,难得捕捉到心上人吃醋的小情绪,他一个把持不住,当时便攻了上去,此时哪还管他三七二十一。
唇上微微一痛,最初的震惊平复后,元一昭理智回笼,沸腾的血气后知后觉的涌上脸庞,他猛地推开了何吾欢,脑子里嗡嗡作响,说不清是羞是恼,还是心中那层层叠叠拍打着理智的悸动,他恶狠狠的擦了擦嘴:“你疯了?”
“情之所至,难以自持。”何吾欢坦诚道。
“你……你……”元一昭指着他不知说什么好了。
何吾欢叹了口气,一条腿跪在他身侧的躺椅上,俯身将他搂在怀里:“不知道怎么回应就闭嘴吧,可别说些让我伤心的话,我这玲珑剔透又脆弱的心可经不住你几句话。你有大事要做,不愿意牵扯这些个儿女私情,我都知道,但你也多少为我考虑考虑……说好了以后一起云游四海归隐天涯的,可别把命搭在这吃人的皇宫啊。”
元一昭眼眶一热,深吸一口气压了压翻腾的心绪,他自欺欺人的以为可以一直做个缩头乌龟,将这些不可告人的小心思都埋藏在心底,可有些感情,就算埋起来也会生出根长出芽,有些人就算摒弃在心门外也能轻而易举的破门而入。
“我不会死的。”元一昭反手抱住他沉声道。
“这算什么回答?我一辈子可就只想跟你过了,好歹给个准话。”见他态度松动,何吾欢不愿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又是一记直球打过去。
这一瞬间,元一昭甚至想不管不顾的和他私奔去了,从此天高海阔再也不回这是非地,再也不管这烂摊子。可他不能,情感与理智将他撕裂成两个人,不断地厮杀搏斗中,理智终究是占了上风。
就算是为了将来,现在也绝不是享乐的时候。
“我们现在都不冷静,不能轻易的做决定,还是等我们都考虑好再谈吧。”元一昭撑着躺椅坐起身来,垂着眼说道。
“……好。”何吾欢知道不能逼他过甚,抽身后撤几步坐在了石凳上。
二人沉默片刻后,元一昭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暖暖的橘光打在脸上带出一层薄汗,他思索了一下看向何吾欢:“去替我办一件事。”
“什么?”
“书生到现在还没回来,肯定是遇上麻烦了,你带着这个去皇陵,把他给我寻回来。”元一昭取出一张破旧的羊皮卷递给他。
“好。”何吾欢接过来翻了翻。
“一定要小心,皇陵不比其他地方……”
“放心好了!”何吾欢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的笑了笑,转身一跃□□离开了。
不远处——
重重树影间藏匿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一直密切关注着那边的动向。
“他们果然有一腿!”郁一闲震惊道。
“亲了!亲了!我的天!这可千万不能给你师父瞧见!非得气出个好歹!”云笙灵抱着他的胳膊使劲儿摇晃。
郁一闲笃定道:“师父不会来这里的,今上午那个宴会没见他去,肯定是不想和师兄见面的,哪还会上赶着往万胜殿跑。”
云笙灵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说这里是一定不会被你师父发现的地方。”
“夫人真是冰雪聪明!”郁一闲激烈的赞美道。
“你好虚伪啊!”云笙灵嫌弃的推开他。
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搭在郁一闲的肩膀上,惊得云笙灵往后一缩险些摔下树。
何吾欢无辜的看着他:“我没有隐匿气息。”
郁一闲自然是察觉到何吾欢离开万胜殿之后直奔自己而来的,横竖已经被发现了,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就看看他想做什么吧。
“夫人莫怕。”郁一闲把他揪了回来揉了揉权当安慰。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云笙灵紧张的攥紧了拳头,“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所以千万别想灭口!
“缄口。”何吾欢做了个给嘴巴上封条的动作。
这二人对视一眼连连点头。
“帮我个忙。”何吾欢侧头看向郁一闲。
“什么忙?”
“带着这个,去皇陵救书生。”这羊皮卷还没被他捂热乎就转手了。
“哇哇哇不是吧,你这倒卖的功夫跟谁学的?”
“快去,不然我就告诉阿昭你偷跑来上京了!”何吾欢威胁道。
这一招还真是无耻又好用,郁一闲爽快点头虚伪道:“我最喜欢救人了,救人真快乐啊!我的毕生追求就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
要是书生在场,怕是要纠正他的用词了。
“我们去皇陵,那你做什么?”云笙灵好奇问道。
“保密。”何吾欢眨了眨眼,往后一掠眨眼间消失在了层层宫殿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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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万事胜意(五)
夜色渐浓,何吾欢一袭黑衣隐匿于望江亭上。
此处向来只有陵晔与他的客人才会来,相对于其他地方倒是安全的很,他看着奔流不息的洄流江,好心情的摸了摸嘴唇,不论如何,总归是把人亲到了。
况且看阿昭那个反应,松口也只是迟早的事。
何吾欢看了看手里的剑,若是今晚出什么事,自己不得不出面战斗的话,还需要伪装一下,他思来想去,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极为合适的伪装人选。
大内,何吾欢书房——
黑咕隆咚的密室里放的是大内历代掌舵人留下的珍奇宝物,何吾欢借助灯光仔仔细细的寻觅着,突然,一个细长的匣子映入眼帘。
何吾欢眼前一亮取了过来:“就是你了。”
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柄通体雪白的无鞘宝剑,森森杀气扑面而来,一看就是背负着许多条人命的大凶器。
这正是大内上一任掌舵人如临渊的佩剑——履冰。
何吾欢怀念的抚了抚剑身,叹道:“老师,你离开的时候只带了剑鞘,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会有我狐假虎威的一天?”
他想了想,又回到书房从内室的大箱子里翻了好半天,终于翻出一件旧衣服,内室有张供人休息的小床,因此大箱子里也留有几件如临渊的衣服。这位纤尘不染的大人素爱白衣飘飘,这件衣服也是广袖长袍仙得很,何吾欢披上看了看,宽松的袍子倒是可以很好的掩饰身形。
只是现在这天色穿白衣未免太扎眼了,何吾欢把衣服一包背在身上,循着记号去找凌威了。
“公子,您怎么来了?”正在蹲守陈独翁落脚处的凌威错愕道。
何吾欢轻巧的落在他身旁小声道:“阿昭这么费心的想把我支开,今晚上肯定有大事发生,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边会出大事了。”
“殿下要把您支开?”
何吾欢随手摘了片叶子比划了比划:“书生那边我让青瞬去盯着的,能出什么事?一天没回来而已哪用人去救,况且我又没见过那个书生,派谁去救也轮不到我去。”
凌威不无担忧:“可是您现在不宜露面,就算留下了……”
“总比被支开强,”何吾欢把手伸进衣袖里,掏出了一直绑在小臂上的银链子,“这东西还是藏起来吧,万一没忍住用了,那可就麻烦了。”
“我给您收着吧。”
“可千万保管好了,要是弄丢了,我娘可非得把我皮扒了。”何吾欢把链子递给他。
凌威连忙接过来:“公子说笑了,老夫人最……”
“嘘——”何吾欢抬手打断他凝神细听,不多时便从风中分辨出了一丝异动,“他们动身了。”
凌威顺着他面向的方向看了过去,夜色的掩护中,那处房屋里溢出了一个个鬼魅似的身影,一刻不停地向着皇宫掠去,粗略看去竟有上百号人。
何吾欢细细探查,大多数是二流高手,打头的几个是一流高手,其间还混着一个老熟人,正是与他交手多次的折叶手李丞息。这个阵容也算是大手笔了,至少追杀他时可没用到这种阵仗。队伍最后方的黑斗笠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陈独翁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全天下最大的杀手组织的老大,竟只是个武功平平的二流高手。
何吾欢搜寻一圈微微皱起了眉头,为什么没见顶流高手?顶流高手虽说极为稀有,但七大上流势力之一的买命山庄,不可能没有顶流坐镇。
眼见着他们越飘越远,何吾欢也屏息凝神悄无声息的追了上去,这群人速度极快,目的性极强,奔着皇宫就去了,今日的御林军也没有站岗,一路极为顺畅,何吾欢愈发的觉得这是一场小皇帝和阿昭同谋的计策,至于具体内容,只能继续看了。
今夜缺月隐在云层中,没有灯光的地方一片漆黑,为杀手们的行动提供了极好的环境。
万胜殿只有一处还散发着微微灯光,那是左花花掌着一盏烛火正在配药,孩子已经睡下了,她蹑手蹑脚的鼓捣着,生怕把人惊醒。
突然,一阵阴风吹来,豆大的烛火忽地灭了,左花花惊得手中的小瓶子掉了下去,预想的碎裂声并没有出现,一个人稳稳地接住了它,伊泽一只手将瓶子塞回她手里,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言简意赅道:“快跟我走!”
左花花紧张的看了看孩子的方向,虽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但呼吸还是平稳的,确认孩子没被吵醒后她才小声问伊泽:“啊?走什么?不是让你看着书局吗?怎么跑到皇宫了?”
伊泽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憋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有危险,先逃。”
左花花努力眯起眼睛适应黑暗,模糊间看见他腰间别着一张弓,明显是做好了战斗准备的。
“不行!你不说什么事我就不走!有危险我就更不能走了,这里就我一个大夫……”
伊泽一听也不多跟她废话了,伸手便戳了她两个穴位,左花花登时四肢无力瘫软下来,被伊泽一把捞进了怀里。
“小兔崽子,你这是要干什么?”左花花瞪大眼睛咬牙切齿问道。
伊泽没有回答她,两步走到床边撕下一块床帐,把熟睡中的孩子包裹起来背在了身后,长出来的布条紧紧系在胸前,后面背一个怀里抱一个的姿势着实是过于狼狈了。
这时左花花的眼睛已逐渐适应黑暗了,她敏感的注意到伊泽腰上的弓不是平常管用的那张木弓,而是一直用黑布包着的那张,直觉告诉她这张弓并不简单,多半是什么隐藏大招。
“你好歹跟我说一下发生什么了。”左花花被抱着飞檐走壁,呼呼的风往脸上刮,一张嘴就吃了满嘴头发,连忙呸了几口。
伊泽停在一处屋顶单膝跪下把她放在腿上,腾出一只手给她捋顺头发:“……很多杀手,往万胜殿去了。”
“杀手?杀阁主的?”
“大概吧。”伊泽含糊道。
“不行,你放我下来,我去给他们都毒死!”左花花努力挣扎未果。
“不要多管闲事。”伊泽死死扣住她沉声道。
左花花被接进宫后,他当然没有听话乖乖守在书局,昨天晚上夜探皇宫时听见小皇帝和黑袍人密谋今晚动手,他便猜测可能是针对太子殿下的暗杀,这些人的恩恩怨怨他是不想掺和的,可左花花还在万胜殿,他不愿让她面对危险,只好一路紧跟着她守着她。
就在刚刚,他感到了一阵极强烈的杀意正在逼近,放开五感仔细探查后发现竟然是一群杀手正在疾速赶来,他登时就顾不上其他了,连忙冲进屋里带上左花花二人离开。
“你想带我去哪?”左花花无奈问道。
伊泽回过神来,他也不知道要把人带到哪去,但总归是不能放着不管的,休整完毕,他又重新抱起左花花准备速速离去。
就在这时,他敏感的察觉到斜侧里一道极强的内劲打过来,伊泽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顶流高手,直接蕴满内力硬接下来,饶是如此也被逼得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卑鄙,偷袭。”伊泽冷冷的看向斜侧屋顶的红衣人。
红衣人一抬手,抽出背上的大刀扛在肩膀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你果然背叛娘娘了。”
一阵微风吹来,阴云吹开些许,月光打在了他们身上,三个人脸上都是阴晴不定的,左花花看着对面那个人,心道这回可真是修罗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你们尽管聊不用管我(挥手)
第46章 万事胜意(六)
伊泽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天色,低头解了左花花的穴道,把她放到了地上:“先走。”
左花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接过孩子毫不犹豫的扭头就跑。
“你今天把人放走,鸳鸯也保不了你了。”红衣人倒是不甚在意左花花的去向。
伊泽没有接话,一只手按到了弓上。
“没教养的东西,有娘生没娘教,鸳鸯那个贱婊子没告诉你,别人问话要好好回答吗?”红衣人眼中战意昂然,提着刀急掠过来。
左花花抱着孩子一路飞奔,跑到一个隐蔽的拐角处才气喘吁吁的停下:“现在怎么办?”
一直沉睡着的孩子居然骤然睁开了双眼,冷静道:“回万胜殿,必须保证阁主的安全。”
“拦住伊泽的那个,你认识吗?”左花花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问道。
“不认识,猜到了,京城有四位顶流高手,皇城暗卫伊泽、太后的大宫女鸳鸯、小皇帝的侍卫薛承朗,剩下的便是聂家的座上卿展宏图了。”
“展宏图?那不就是阁主栽赃的那个倒霉鬼吗?”左花花小心翼翼的避开巡夜宫人,抱着孩子缓慢的往万胜殿蠕动着。
“金刀罗刹展宏图,非浪得虚名,那小子……怕是有麻烦了。”
“便宜弟弟的便宜可算是占到头了,这臭小子心里怎么想的啊?”左花花一边跑一边懊恼。
“不论出于何种原因,被展宏图看见他偷放太子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不论如何也是为了救我们才被展宏图逮到的,”左花花一想起伊泽还在拖住展宏图为他们争取逃跑时间就心急如焚,“不行,我得回去救他!”
“别说傻话,顶流高手的战斗岂是你能插手的?”孩子立刻阻止道。
“你也听见了,一大批杀手正在赶往万胜殿,现在两边都危险的很,就不分什么难度等级了。”左花花打定主意后立刻折返。
孩子恼怒的斥责道:“胡闹!为了一个外人,将阁主的安危抛到脑后,成何体统?他们两个顶流高手打起来也算势均力敌,哪用你去拖后腿?!”
见他动了真怒,左花花连忙哄着:“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你可得答应我,过会儿千万不要动手。”
这是一场极为精彩的战斗。
伊泽当初与何吾欢交手时,何吾欢还只是个一流高手,因此难免有些轻敌,此次对上展宏图这个老牌顶流高手,他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黑布层层叠叠落下,露出暗金色的弓柄,展宏图眼神一暗,兴奋的血液直冲脑子:“你要和我动真格的了吗?好啊,就让我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弓箭手的真本事吧!”
“不会……让你过去的。”
伊泽弯弓搭箭,瞄准展宏图的眼睛利落射去,他的箭,向来是极快的。
展宏图抬起大刀硬接一记,霎时火花迸发,再抬头时人已经不见了,又是一阵破风声响起,展宏图头还未回大刀已至,隔开这一箭时却发现伊泽本人提弓欺身而至,这弓的两端极其锋利,既是弓弩也是刀剑,与展宏图的金背大环刀激烈碰撞时也丝毫不落下风。
展宏图别住伊泽的弓咬牙切齿威胁道:“伊泽,虽然我很想同你畅快的打一架,但今日有大事发生,你不要再拦我了,否则娘娘怪罪下来,鸳鸯也会被你牵连。”
“……我没有背叛娘娘。”伊泽辩解道。
“呵,你当我是瞎的吗?那个女人是四海阁的左花花吧?你和她勾搭到一起,究竟意欲何为?”展宏图嘲讽问道。
他说这话时虎目圆瞪咄咄逼人,唾沫星子满天乱飞,这副不讲道理的样子使伊泽对生人的厌恶又攀上了一个高峰。
“娘娘授意,监视他们。”
“事到如今还嘴硬什么?放跑敌人也是娘娘授意?”
话说着,手里也没停,有巡查的宫人看见了,认得这二位爷,识趣的没有上前打扰,有那些机灵的,已经去报告岳未深了。
太后寝宫——
聂氏已经就寝,大宫女靠在床边假寐。
夜晚,静谧的宫殿只闻轻浅的流水滴答和宫人的私语,忽地风声带来一丝异样的信息,大宫女疑惑的睁开了眼睛,她轻手轻脚的走到殿外,凝神细探,这一探可不得了,她心下一惊,连忙回房轻轻喊醒聂氏。
“娘娘,娘娘快醒醒——”
“怎么了?大半夜的……”聂氏迷迷糊糊的皱起了眉头。
“娘娘,一大批杀手正在赶往万胜殿方向,另一边有两个顶流高手打起来了!”大宫女如实禀报。
“杀手?怎么会……”聂氏脑子清明了些,仔细一想大惊失色,“糟糕,怕是皇上的人!快扶哀家更衣!”
“是!”
陵昭太子回宫,这个第三方势力的加入迫使僵持多年的母子重新联手,她明白皇上对这个太子多半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只是这孩子平时看着也不傻,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突然如此心急了呢?
聂氏越想越气,一边更衣一边怒斥:“这孩子怎么这么鲁莽,竟在这种时候派杀手刺杀陵昭,护国军就在城外驻扎着,生怕他们没由头出手逼宫吗?”
“陛下毕竟还是年轻气盛……”
“谁能容他年轻气盛?”
“娘娘息怒……”
眼下何北巽算是彻彻底底支持陵昭的,八十万护国军可不是闹着玩,自古得兵权者得天下,但众口悠悠,陵昭不会轻易夺回帝位,她也可以慢慢利用自己的势力削弱陵昭,直至将他耗死在这上京城,可如今,那些杀手若杀不死陵昭,那必然会引起惊天巨变!
“打起来的那俩又是谁?”
“这……奴婢也不清楚。”
聂氏不说话了,她不信陵昭没有隐藏实力,传闻四海阁的外阁主,也就是陵昭的师弟,是一位年轻的顶流高手。
“马上派人去找岳未深,让他带御林军速速赶往万胜殿!”
“是!”
此时的陈独翁等人,终于是悄无声息的抵达了万胜殿。
何吾欢远远的看着那里,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一踏入皇宫的范围就感觉到了,另一边有两个顶流高手正在较量,庞大的内力层层逸散出来,他与伊泽曾交过手,认出有一波内力是属于他的,至于另一个是谁,就暂时不得而知了。
杀手们落到殿内,还未待动手,登时烈火燃起,灼得何吾欢眯起了双眼,齐刷刷的脚步声传来,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护国军,训练有素的将万胜殿层层包围,给他们来了个瓮中捉鳖,那突然燃起的火焰竟是源于他们手中的火把!
陈独翁一个手势,杀手们立刻聚拢到一起,不再轻举妄动。
火光中缓缓踱出一个人,正是好整以暇的元一昭。
他眸中跳动着灼灼火光,眉宇间带着少年人才有的意气风发:“陈庄主,好久不见。”
何吾欢挑了挑眉,这不是属于阿昭的意气,这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元阁主。”陈独翁整个人包裹在黑衣袍黑斗笠中,只有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种境地下,还是叫太子殿下比较合适吧?”元一昭招了招手,立刻有两个阁卫拖出一把铺着软垫塞着靠枕的椅子,他就这么大剌剌的坐在了殿前,舒适的向后一倚,看猴戏似的看着被围困在殿内的一众杀手。
“太子殿下从何处得的风声?”陈独翁平静问道。
“同为江湖七大上流势力,陈庄主总该听过闻风阁的名号吧。”
“原来如此,是老夫轻敌了。”陈独翁喃喃自语。
“家师教诲,对江湖上的长辈要多加尊敬,阁下既是和家师一辈的大侠,那我礼应多多通融。这样,不如陈庄主告诉我你的上家是谁,今日我便不追究了,保你们一行人毫发无损的离开,如何?”
“殿下怎么知道,老夫的人必定会败给你的人呢?”
护国军大部队驻扎西北保卫疆土,跟来皇城的不过数千人,而此番埋伏在此的粗略估计不过五百余人,对于刀尖舔血的杀手们来讲,就算打不过,逃脱亦非难事。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买命山庄有和八十万护国军及四海阁为敌的觉悟吗?”
陈独翁沉默片刻,斗笠微微转动,看样子像是转了转头,他转向的地方,一群人正急急忙忙赶来——
“太后娘娘驾到——”
元一昭极浅的笑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一副看好戏的姿态,除了一直紧盯他的何吾欢大概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笑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匆匆赶来的太后娘娘身上。就算是这么紧急的情况,聂氏依然是仪容得体落落大方,若不是那粗糙的妆发暴露了一丝匆忙,众人简直要以为娘娘随时都是这等风光了。
元一昭扭头看向她,坐在椅子上的屁|股沉的很,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那眼神就像在看什么有意思的表演一样,他盯着狼狈赶来的聂氏,抬起下巴指了指殿内那群杀手:“你弄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写到这里了,我想了解一下读者的某些看法,调整一下故事接下来的走向,有意向为我提一些宝贵的建议的姐妹,麻烦联系一下我哦~
第47章 万事胜意(七)
聂氏脸皮子抖了抖,假笑道:“鸳鸯听见有刺客行刺,哀家担忧昭儿的安危,便带人来看看。”
“劳太后娘娘挂心了,刺客已经围住了,您来的巧,正赶上审呢,”元一昭招了招手,阁卫们立刻又拖过来一把椅子,元一昭拍了拍椅子示意她,“坐。”
这架势可不太对劲,聂氏阴着脸看了看殿内聚作一团的杀手,缓缓坐下来了。
“陈庄主,我刚才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元一昭回头看向陈独翁。
陈独翁沉默片刻,开口道:“殿下也知道,买命山庄做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若是供出上家的事走漏出去,江湖上便再没有买命山庄的一席之地了。”
元一昭给出了另一个方案:“那不如这样,就让我自己来猜一猜是谁想杀我,陈庄主只需给些反应便可,我猜到的,那便不算你说的,如何?”
陈独翁没有作声,聂氏却已坐不住了:“刺客宫里常有,直接派人送去司刑殿吧。”
元一昭没有看她,对陈独翁说道:“是太后娘娘指使你的吗?”
那黑斗笠默默的转了转。
聂氏看他油盐不进,缓缓握紧了拳头侧头看向大宫女,二人眼神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是江湖上的仇家?”
黑斗笠再次转了转。
“那……是陵晔吗?”元一昭眼中精光一闪。
陈独翁没有动作了。
空气好像都被冻结了,现场静的落针可闻,只有盛夏的虫鸣与火把声的哔剥声响起,谁也没有动作,生怕打破这岌岌可危的平静。
几乎发生在同时,元一昭猛地跳起三丈高,他身下的椅子应声四分五裂,看着大宫女踏在碎木头上的脚,元一昭突然笑了:“太后娘娘,您这是几个意思?”
“要怨就怨你自己吧,江湖凭你游荡,为何要回这深宫。”聂氏平静说道。
既然事情已经败露,此时唯有诛杀陵昭以及城内的护国军,否则消息一旦走漏出去,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和陵晔,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元一昭把呼啦啦的袍角往腰间一绑,接过阁卫递来的长|枪,直直的指向了聂氏。
聂氏深吸了一口气,波澜不惊的答道:“一山不容二虎。”
元一昭冷笑一声:“你说的,究竟是我和陵晔,还是陵家和聂家?”
聂氏闻言柳眉倒竖“一派胡言!哀家从未想过……”
元一昭面色一变,厉声问道:“为什么要勾结异族害我父皇母妃?!”
此话一出,周边一片躁动,护国军、守夜宫人、百余名杀手,可是尽数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聂氏脑子轰的一声,骤然站了起来:“你疯了!鸳鸯!杀了他!”
大宫女眼神一厉,猛地向元一昭袭去,二人登时缠斗到一起,陈独翁见状将手一挥,杀手们也立刻冲上去与护国军斗作一团。
这场面可真是空前绝后。
何吾欢的视线黏在元一昭身上,手中已经捏住了一片叶子暗暗蓄力,随时准备出手伤人。
这位大宫女他也曾见过几面,只是不甚熟悉,并不清楚她是什么武功套路,此番看这二人打斗,走的倒是至柔的路子。
元一昭使起枪来极其霸道,大宫女也不同他硬碰硬,几个推手便轻巧的化解了力道,如此几个回合下来,元一昭也是摸清了门道,换了一种略保守些的套路。可他愿意保守,大宫女却选择进攻了,只见她轻轻轻轻的后掠三步猛地抬手,袖间“咻”的射出几枚钢针,元一昭眼疾手快挥枪挡开,却被针上带的丝线缠住了武器,大宫女用力一扯便将他连人带枪扯了过来,抬手就要拍下去,这一掌蕴满了顶流高手的十成内力,要是硬挨一记只怕不死也残。
元一昭反应惊人,立刻选择放弃长/枪,整个人往侧里一闪,避开了攻击,他深深的看了眼聂氏,眼神中那浓烈的阴婺、憎恨蛰的她头皮发麻。
不远处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元一昭知道这是先前被调开的御林军赶来了,双拳难敌四手,不能硬碰硬。
“撤!”元一昭大喊一声腾空跃起。
“一个都别放跑!鸳鸯!杀了他!”聂氏瞳孔一缩尖叫道。
“是!娘娘!”
顶流高手的轻功自不必讲,元一昭在这方面却也不落下风,二人眨眼间窜出几十丈,剩下的阁卫们常年跟着外阁主大人满江湖惹祸躲追杀,逃跑的功夫都很有心得,只是苦了那些护国军,马上便被御林军的人给淹没了。
鸳鸯拼尽全力追了几步都只是不远不近的吊着,根本摸不到元一昭的袍角,她心中暗赞,不愧为大内第一轻功攀叶扶摇步!
何吾欢见战场转移了,吩咐凌威留下盯着后也连忙追了上去,只是看这情况,倒像大宫女落单了。
只见她双手舞动,又是几枚钢针射出,何吾欢见时机已到,攥了许久的叶子终于射了出去,将那针上丝线齐齐割断,那些针被这波内力一冲尽数掉落了。
“谁?!”大宫女顺着叶子来时的方向望去,只见黑暗中飘荡着一袭极为晃眼的白袍,白袍人手中那通体雪白的利剑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倒教人一时眯起了眼睛。
元一昭也停住了脚步,立在一处檐角惊疑不定的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袍人。
鸳鸯认出那柄剑:“履冰!如临渊?!你怎么回来了?”
何吾欢不敢搭话,提剑攻了上去。
他脸上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极亮的眸子,元一昭看着他心里骤然快了一拍,有些人只消一个眼神就能叫人记到骨子里。
“何吾欢不是娘娘派人杀的!”鸳鸯想破脑袋也只想到这一个原因,会使如临渊出现在皇宫里,她急忙一指元一昭道,“何吾欢是他杀的!为了栽赃陷害展宏图!”
另一边,不会武功的左花花艰难的赶回万胜殿附近时恰好正瞧见阁主飞走那一幕,那可真是潇洒如风风度翩翩,看的左花花热泪盈眶。
早知道你要跑路我就不这么辛苦的爬回来了!
孩子伸出双手轻轻在空中一比划,隐去二人气息,冷静道:“先就近躲起来。”
左花花连忙隐入一处隐蔽角落。
只见顷刻间便有大批御林军涌入,将殿外的护国军尽数收押带走,左花花看了会儿后小声说道:“不太对劲。”
“怎么?”
“何老头带的兵没一个怂包,宁肯战死也不当俘虏的,他们这么老实的被押走,不对劲。”
“这些人脚步虚浮底子单薄,不是阁主带来的军队中的主力。”
“是不是……”
“收声,又来了!”孩子机警的一把捂住她的嘴。
只见空中飞来一个红色身影,精准落地踏在了聂氏面前,展宏图的刀上沾满了鲜血,尚未干涸,沿着刀刃缓缓滴落在地,洇入地面变成深深的褐色,他身上也没有一处干净地方,原本干净利落的红衣此时破破烂烂搭在身上,很是狼狈。
聂氏眉头一皱:“怎么搞的?你怎么来了?”
展宏图恨声道:“探到有大杀气直奔皇宫,我就连忙赶来了,路上遇见伊泽放跑左花花,跟他打了一架。”
“伊泽?”聂氏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横竖就是个丫头片子罢了,况且伊泽那孩子本就脑袋不甚灵光,许是想着还要卧底,不能让这个假姐姐死掉,“他人呢?”
“杀了!”
左花花心下一惊,忙道坏了坏了。
“怎得如此莽撞!”聂氏也是眼前一黑,“大敌当前!先内耗一个顶流高手!你是怎么想的?你让我如何同鸳鸯讲?!”
伊泽是大宫女从边境拾回来一手养大的,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展宏图避而不答:“太子呢?”
“跑了,鸳鸯去追了。”聂氏随手一指没好气道。
展宏图来不及再说别的,也忙提刀赶去了。
见人已经走远,左花花再顾不得其他,四下一看没人注意这边,弓着腰弯着背拔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应该可以日更了。
第48章 万事胜意(八)
伊泽面朝下伏在地上,手里攥着那柄暗金色的弓,已经一动不动了,周围站了好些个守夜宫人,都只是远远看着不敢上前,左花花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把孩子往背上一甩,扬手就是一把粉粉撒了出去,宫人们瞬间趴了一片。
“死了?不妙啊不妙啊不妙啊……”左花花一路小跑到他身旁,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伊泽背上是好长一道刀伤,从左肩连到右侧腰腹部,几乎将人劈成两半,其他地方也是伤痕累累,左花花利索的把他的脸转了过来,伸手探了探鼻息。
“快一些,这皇宫里不安全了。”孩子小声提醒道。
“呼吸、脉搏都没了……”左花花把脸贴在他后心口仔细听了听,“心跳也停了。”
“展宏图说杀了,那自然是死透了。”
“不不不,没透没透,”左花花掏出一瓶药粉倒伤口处把血封住,又抬手往他后心口猛按几下,那毫无生气的胸腔竟是抽搐起来,重新恢复了运作,“都给我!好好撑住啊!”
孩子心下一惊,随即明白了什么震惊道:“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
“你遇害的时候。”左花花一边回答一边哆哆嗦嗦的把身上所有的药都抖落在地,捡了几瓶有用的开始操作,抹的抹喂的喂。
孩子想起当时左花花亲手放进伊泽体内的傀儡虫,恍然大悟道:“伊泽刚落到你手里,你就打的这个主意?”
“没错,顶流高手难得,若是成功了,岂非白得一个大保镖?无本万利的买卖干嘛不做?”左花花处理好一切,缓缓站起身来,而她面前的伊泽,居然也僵硬的爬了起来。
孩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闭上了嘴巴。
“跟我走。”
伊泽虽站起来了,但双目无神面无表情,对她的话也没有反应,左花花想了想开口道:“你就叫阿泽了,阿泽,跟我走。”
伊泽身体动了动,缓缓跟上去了,左花花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胳膊:“展宏图那个老家伙,都给弄得破破烂烂的了,知道我补好要废多少功夫吗?”
“不要耽搁了,离开这里!”孩子沉声催促道。
左花花点了点头,寻了处人迹罕至的路走了过去。
伊泽也摇摇晃晃的跟在后面,他身上的伤着实是有些多了,走起路来还有些蹒跚,这诈尸的场面若是叫旁人看见了,怕是要当场吓昏过去。
左花花心中默默叹息,没想到最后还是弄成了这个样子,若是能有其他选择……
她前前后后一共给伊泽种过两次虫,一种可以瞬间使人麻痹,避免他恢复记忆后暴起伤人,另一种则是她稍作改良后的傀儡虫,此秘术乃是花家最高等级的禁术,也正是这种残害他人性命为己所用的毒辣作风,使得花家被江湖人所排斥,只得隐居山林……
“放心吧,姐姐一定会治好你的。”左花花牵起伊泽的手轻轻说道,也不知究竟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僵持之势并没有维持多久,大宫女知道这游风剑法的厉害,如临渊靠着这一身剑术不知杀了多少人,真真是养蛊一般养起来的人,她念及自己是顶流高手,最好的办法是在内力上压制对方,因此再次蕴满十成内力,狠狠拍了过去,对方竟是不躲不闪,直直与她对了一掌!
两股内力对冲的余波震碎了二人脚下的瓦片,震断了四周的树木,连不远处的元一昭也感觉有一阵罡风迎面袭来,忙运起内力稍稍阻挡。
这二人分开后又草草过了几招,何吾欢一个后撤抽身来到元一昭身旁,二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往同一个方向掠去了。
大宫女甩了甩震痛的手掌惊疑不定,一时不知要不要继续追过去,刚才与如临渊对的那一掌,对方的内力之磅礴,俨然已是晋入顶流。
“鸳鸯!”身后传来一身怒喝,来人正是展宏图。
“你来做什么?”鸳鸯凝眉问道。
“太子呢?”展宏图大声问道。
“逃了,如临渊保他。”
“哪个方向?”
鸳鸯迟疑一瞬,指了另一个方向,展宏图立马追去。
元一昭何吾欢二人一路北去终是抵达城墙,此处守卫已尽数被调走,元一昭看了眼何吾欢,拽着他的手腕猛地发力,攀越城墙如履平地,二人落在城墙外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紧绷的弦霎时一松,何吾欢终于拉下面罩,猛地吐出了一口郁结在心的鲜血,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血花炸开在白袍上格外惨烈,元一昭连忙扶住他:“怎么了?”
“……和她对了一掌,内伤复发了。”何吾欢苍白着脸说道。
“忍一忍,临泽菩提子马上就到手了。”元一昭给他渡了几缕真气过去。
“她不是皇上的人吗?怎么对你……”何吾欢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适才都追到无人处了还要下黑手,摆明了不是演戏这么简单。
“说来话长,容后再议,上来,我背你。”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早知如此,当时我那轮椅就不该扔!”何吾欢扼腕叹息道。
元一昭又心疼又好笑,蹲在了他前面,何吾欢小心翼翼脱下白袍将履冰包起来背在身后,踏踏实实往前一扑,此情此景,倒让他想起了之前一起跳断崖那次。那一次,元一昭受了很重的伤还高烧不退,他也是瘸了一条腿的伤患,为了将元一昭带下山去医治,他只得一瘸一拐的将人一路背了下去。
其实不过是半年前发生的事,感觉已经过了很久了,这段日子惊心动魄,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如此漫长。
“阿昭。”何吾欢把脸贴在他后颈处撒娇似的蹭了蹭。
“嗯?”元一昭心里猫挠一般,偏偏还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以后有事别瞒着我了,带我一起吧。”何吾欢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去叹了口气。
后颈处潮湿灼热的气息透过衣领传到了肌肤上,元一昭终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也算长教训了,支开你真是有些麻烦。”
“带着我就没有这些麻烦了,我会成为最坚硬的护盾的。”
“怎么净给我遇见你们这些不听话的?你也是,阿闲也是,都是惹事精……”
“我才不是,”何吾欢小声抗议道,他现在也确实大声不起来了,“我们现在要去哪?”
“皇陵。”
“唔,那我先眯一会儿。”
何吾欢的气息乱得很,想必体内的情况更是不容乐观,当务之急是赶到皇陵和书生接头,再速速派人去寻左花花。
等等,左花花?
元一昭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不是忘记把左花花带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左花花:我谢谢你!
第49章 积羽沉舟(一)
再看书生这边。
方青瞬扛着书生一路狂奔,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示的主墓室,此处墓室别有洞天,竟有天光倾泻,漏下的那一束光正正好打在墓室中央的棺椁上。
“好家伙,这是要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预备着诈尸吗?”方青瞬惊奇道。
“少宗主,可否将我放下来再说话?”书生客客气气的问道。
“啊!对不住,瞧我这记性,给忘了!”方青瞬连忙将人放下。
书生借着天光仔细打量了一下此处,这墓室很宽敞,天顶极高,呈锥状上升,最高点连通外界,因此,这里的空气也要比刚才那些墓道更好一些。墓室的四周极其空旷,零零散散堆了些箱子,中间的高台上摆放着一尊棺椁,石台周围并没有什么宝贵的陪葬品,只有些极其旺盛的野花野草。
书生合上扇子,举起来以扇为尺仔细测量了一下墓室的比例,脸色逐渐凝重:“我说怎么会有水声,原来是……”
“大点声大点声,听不清啊!”方青瞬好奇的凑上去。
书生解释道:“说起来略有些复杂,少宗主可曾见过水车?”
“这我还是见过的。”
“此间的机关便和那水车是相同的道理,我们最开始走的路是正确的,理应是不会触发机关的,但还是有水声响起了,我本以为是我们误触了什么机关,现在想来,应是这大机关觉察到有人闯入,自行开启了闸门,水流冲进轨道带动了轴轮,才会有我们听到的水声。这墓室的尺寸与我之前搞到的图纸略有些出入,应该是有些内嵌的机关,未被我们触发罢了。”
剩下些细致的地方,书生就没有再说出来了。
“嚯,听起来不像是普通工匠能造出来的啊。”方青瞬心里有数了。
“巧匠村手笔。”书生肯定了他的猜测。
“竟还与他们有关联……”
书生看着那束打在棺椁上的光,心中又有了一个猜测,早年间听闻巧匠村造物之术登峰造极鬼斧神工,天地万物尽可利用,不知这一束光,是否也有什么讲究。
“少宗主,有劳您去棺椁那,把那光遮一遮。”
方青瞬表情一僵,狐疑道:“你不会是想拿我投石问路吧?”
书生笑眯眯的拱了拱手:“少宗主武功高强身手敏捷,若有危险定能逢凶化吉,在下一介书生弱不禁风,就没有这等保命本事了。”
“说的再好听不也是让我探路!”方青瞬骂骂咧咧的走了过去,“怎么遮?这样?”
那光被中途截住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书生便也放心大胆的沿着方青瞬的脚印走了过去。
这棺椁虽是安眠着一位帝王,却做的很是简单,由整块石料打造,光滑无雕饰,与寻常人家棺椁无异。
“皇上,别来无恙啊。”书生拍了拍棺椁叹道。
“看这一层灰应该是无恙的。”方青瞬用手指点了点棺盖,厚厚的灰尘上立刻出现了一枚指印。
“劳驾您搭把手,咱们两个把这棺材打开。”书生挽了挽袖子客客气气说道。
方青瞬瞪大了眼睛:“这损阴德的事儿可干不得,你到底要找什么?什么宝贝能让先皇藏在自己棺材里?”
“就是不知道要找什么,才要找,来来来,咱们江湖人可不讲究这个。”
见他已经毫不介怀的开始推棺盖了,方青瞬也不好抱着膀子干看着,只得硬着头皮上。棺盖推开,一股奇异香气扑面而来,方青瞬连忙屏住呼吸,预想的腐尸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明黄色华服,这原来只是个衣冠冢。
书生见状松了口气,按着台子轻轻一翻,整个人钻进了棺材里,仔仔细细的摸了起来。
“你个读书人怎么胆子这么大?”方青瞬真是发自内心的开始佩服他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书生一边摸着一边敷衍道。
横竖就个这么大的棺材,很快就摸完了,除了些玉佩珠宝什么都没有摸到,他沉默片刻,又趴下把耳朵贴着棺材底仔仔细细的敲了起来。
方青瞬忍不住暗赞,这种人不来大内查案真是可惜了。
“空心的。”书生把衣服往旁边一推,露出了一个紧贴底板的小把手,他握紧把手用力一拉,立刻拉起了整块石板,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钥匙孔,他眯起眼睛微微一笑,“找到了。”
当初元一昭托左花花带给他的小盒子里除了书信,还放了一把铜钥匙,他取出贴身放着的钥匙小心翼翼的插了进去轻轻一扭,随着“喀拉”一声,整个石台开始缓缓上升,书生连忙起身跳了出来。
“这是!”方青瞬震惊。
随着石台的上升,露出一方小空间,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两个雕花龙凤盒子和一个细长匣子。
“这是先皇和姜贵妃。”书生规规矩矩的撩起衣袍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方青瞬见状也连忙学着他行了个礼,今日发生的事可真是颠覆了他对皇家的认知,人们常言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就算是一生宫妃无数的皇帝,竟也有不惜一切也要与之同穴合葬的女子。
书生取了那个匣子递给方青瞬,方青瞬连忙接过来,匣子沉甸甸的,没有锁,可见他们对这钥匙十分放心,有信心一定会是自己人才能打开这个暗格。
“走吧。”随着书生把钥匙□□,这石台又缓缓地降了下去。
“不用合上吗?”方青瞬指了指那个石棺。
“不必了。”书生接过那个匣子,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唉——你等等我啊,”方青瞬追了上去,好奇的问道,“那里面是什么?”
书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真的想知道?”
方青瞬给他看的心里没底,虚虚的找补道:“也不是很迫切……”
“看看也无妨。”书生大大方方的打开了匣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一方玉玺和一纸诏书。
“玉玺?”
“传国玉玺,现在小皇帝用的那方是伪造的,这一方才是货真价实的。”书生拿出那方玉玺展示给方青瞬看。
“那这诏书是?”
“传位诏书。”
方青瞬心里咯噔一下,八十万护国军兵符、传国玉玺、传位诏书,现在都在太子殿下的人手里,这上京,怕是要变天了啊……
与此同时,皇陵外——
“夫人,你看得懂吗,这图……”郁一闲拿着那张羊皮纸头皮发麻,这些个密密麻麻的符号看的他头都大了,找了半天连入口都没找到。
“别问我!我哪懂这个!”云笙灵连连摆手。
“啊……脑子一热就应承下来了,应该让他给我们讲解一下的。”郁一闲后悔道。
云笙灵茫然的打量着四周,荒草凄凄一望无垠,这里荒凉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他目光一凝,突然发现一处不对劲的地方,连忙拉住了郁一闲:“你看那里!那里的草……是不是有人走过的样子?”
“夫人真是不遗毫发细致入微!”郁一闲看都没看就立刻激烈赞美道。
“别虚伪了!快去看看啊!”云笙灵恨恨的掐了他一把。
郁一闲一边往那处走一边吓唬他:“你怎么那么急?咱们可是要下墓唉,墓是什么你知道吗?是坟!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最喜欢找别人给自己陪葬了!里面肯定遍地尸体!”
“尸体?”云笙灵吓得瞬间呆住。
“说不定还有鬼!白衣服长头发!舌头拖到地上!”
“闭嘴啊闭嘴啊!有也先吃你啊!”云笙灵想也不想,闭着眼睛狠狠推了他一把,哪料此处极其湿滑,郁一闲一个没站稳,滑进了一个洞里!
他下意识的抓住云笙灵想保持平衡,但云公子娇小可人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人高马大的外阁主,两个人一起惨烈的头朝下摔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评论养肥看~
第50章 积羽沉舟(二)
夜已深,万胜殿——
陈独翁及杀手已趁乱尽数逃走,只留一地狼藉。
聂氏定了定神,扶着先前阁卫搬过来的椅子缓缓坐下:“岳未深,真的是皇上让你今夜调开皇城守卫的?”
岳未深微微一滞,单膝跪地:“回娘娘的话,事出突然,臣也是……”
“混账!”聂氏恼火的一拍扶手,周围宫人及御林军立刻尽数跪下噤若寒蝉一语不发,“此等大事,为何不禀报与我?”
不远处的房顶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娘娘好大的威风,皇上做什么事,何时需要知会后宫了?”
聂氏循声望去,强忍住怒火开口问道:“薛承朗,皇上年幼不懂事,连你也糊涂了吗?”
薛承朗跳下来抱拳行礼:“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聂氏拍了拍扶手大声问道:“哀家在问你话,你是糊涂了吗?”
薛承朗大义凌然道:“臣没有糊涂,糊涂的是娘娘啊!太子殿下乃是陵氏皇家命脉,娘娘怎能因为一己私欲便要置他于死地呢?今日若不是御林军及时赶到,殿下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聂氏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薛承朗,你打的什么主意?杀手不是皇上……”
薛承朗平静的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皇上今日累了,早早就歇息了,娘娘有胆刺杀殿下为何又没胆承认了呢?众目睽睽,诸位都看见了,您指派杀手行刺,被殿下先一步识破后计划失败,又急调御林军控制了保护殿下的护国军,还能有假不成?”
“满口胡言!”
岳未深突然扑通一声跪下:“臣糊涂!身为臣子理应效忠皇上,臣却被太后娘娘蒙蔽,做出残害皇室血脉的事,臣罪该万死!”
聂氏惊怒:“连你也——你们竟打的这种主意!”
“来人!”薛承朗大喊一声,四面八方立刻涌出一批红衣银甲的守卫,“将太后娘娘请回宫!”
聂氏心下一沉,薛承朗竟带来了禁卫军。
“放肆!谁敢无礼?!”大宫女挡在聂氏身前怒喝一声。
“鸳鸯!”聂氏拉住她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又恢复了国母风度,雍容端庄的起身离去,“走吧,别让下人看了笑话。”
薛承朗看着禁卫军们催促道:“还不快些跟上。”
待这行人终于走出视线时,薛承朗连忙去扶岳未深:“岳统领快快请起,有劳了。”
“不敢不敢,份内之事。”岳未深连连摆手。
薛承朗扶起岳未深后又看向了一处阴暗角落:“看了半天了,不准备出来吗?”
“嗯哼?被你发现了?”展宏图缓缓走出来。
“不准备搭救一下你聂家的大小姐吗?”
“哈哈哈哈,害怕害怕,我可不敢,”展宏图放声大笑,眼神中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就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薛大人连禁卫军都请来了,我要是再不识好歹的出来送,那岂不是连回去搬救兵的人都没有了?”
“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回去吗?”薛承朗握住剑柄威胁道。
“我很想和你打一架,但不是今天,薛承朗,你们好算计!好自为之吧。”这句话说完,他便一跃而起,眨眼间消失于夜色中。
岳未深忧虑道:“不追吗?”
“……不必了,一切都在殿下预料之中。”
皇陵——
元一昭循着记号来到一处洞窟,书生和方青瞬已经在里面候着了。
“阁主,好久不见。”书生喜笑颜开的迎上来。
“快派人去找找左花花。”元一昭没心情和他叙旧,小心翼翼的将背上的何吾欢放下来。
“这位便是何大人了吧?久仰久仰——”书生蹲下冲他抱了抱拳。
何吾欢有些好笑,不过再怎么说也拿了人家三千两白银,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只好客客气气的回礼道:“正是在下。”
元一昭抬手就给了书生一拳:“别久仰了,人都要死了,快想办法找找左花花!”
书生识趣起身,一路小跑出了洞窟。
方青瞬坐到何吾欢身旁热泪盈眶的握住了他的手:“兄弟,你也有今天啊!”
“少说两句吧,听见你说话就头疼。”何吾欢强忍着体内的不适换了个姿势,整个人靠进了元一昭怀里。
“怎么弄的如此狼狈?”
元一昭看他说话辛苦,索性替他回答了:“假扮如临渊和大宫女对了一掌,被激起之前的内伤了。”
方青瞬安慰道:“好事好事,快些激起来也好逼得你去治,要不然你还能再拖它个三年五年,真到生死局的时候发作了,小命可就难保了。”
书生来到洞窟外,把食指和拇指圈成环放在嘴边使劲儿一吹,随着哨声响起,噌噌噌窜出一群阁卫,中气十足的喊道:“长老!”
书生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平时元一昭带在身边的那群,这一群是跟着郁一闲云游四海又中途转跟元一昭的,在外漂泊一年多的阁卫们好久没见自家长老,喜气洋洋的围上来一边叽叽喳喳一边排队熊抱他,书生这小身板在一群熊汉子里显得格外纤细,很快就被抱的喘不上气:“行了行了,打住了!”
“长老!你瘦了!”
“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都皮包骨头了!”
“我们险些没认出来你!”
“就是啊卫长老!”
书生忍无可忍,合上扇子挨个敲过去:“有完没完?!怎么那么爱演?”
阁卫们受伤的抱作一团:“你居然嫌我们碍眼?”
书生不再理会他们,再次吹起了长哨,随着哨声结束,四面八方飞起无数飞鸟,盘旋在空中黑压压一片如同浓重乌云,书生指了指皇城方向:“去寻左长老。”
鸟儿们啼叫数声表示明白后立刻动身飞向皇城。
阁卫们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就挺直了腰杆,我们长老真的是很厉害!与有荣焉!鸡犬升天!
“别得意了,那么多人没把左长老带回来,好好反省反省吧你们!”书生狠狠戳了戳阁卫甲脑壳子,头也不回的钻回了洞窟。
洞窟里,何吾欢靠在元一昭身上假寐,方青瞬在旁边给何吾欢疏通经脉减轻痛苦,书生看着这一幕,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丝奇异气场,明明是三个人,方青瞬却像是多出来的似的,极其的格格不入。
那二人往那一放,空气中就写满了岁月静好。
聪明如他,立刻便明白了什么。
“愣在那里做什么?东西取到了没有?”元一昭问道。
“我办事您放心。”书生连忙殷勤的取出匣子递给他。
元一昭也不避讳,当场便拆开诏书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眉头就皱起来了。
“怎么了阁主?诏书有问题?”
“……嗯。”
书生试探道:“我看看?”
元一昭合上递给他,书生看着看着,眉头也皱起来了。
何吾欢抬头问道:“怎么了?”
元一昭无意识的把手搭在了他的额头上轻轻抚摸:“先皇的诏书里,除了传位于陵晔,还提到了要赐死聂氏一族。”
“嗯?怎么了吗?”怎么想都是好事。
“包括陵晔。”
何吾欢与方青瞬心里齐齐咯噔一下,虎毒尚且不食子,先皇对太后的恨意竟如此浓重,以至于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愿放一条活路。
“这怎么办,”方青瞬把手放在脖子边比划了一下,“连小皇帝一起咔嚓了?”
第51章 积羽沉舟(三)
“慎言。”书生沉声道。
元一昭把何吾欢交给方青瞬,起身走向另一边:“你过来,我们商量一下。”
“是。”书生紧随其后。
眼看着他们走远了开始窃窃私语,方青瞬颇为同情的戳了戳何吾欢:“你看,他还是不把你当自己人,商量计划还要背着你的。”
“咳咳……你能不能要点儿脸,明明是避开你!”何吾欢虚弱反驳道。
“……你省点力气吧,我老婆生孩子的时候都没你虚。”方青瞬同情道。
“闭嘴吧你……”
另一边,元一昭将书生带到角落后开口问道:“这诏书你有办法伪造吗?”
“怕是伪造不了,这诏书的黄帛是十年前京城织造坊特制的一批,就是为了防止旁人假造的,每一张都有编号,用暗纹织在里面,懂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元一昭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先皇拟诏的时候也没想到活下来的会是我吧……”
书生握住元一昭的手恳切说道:“阁主不必多心,请摒弃无用的负面情绪,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你有别的办法?”
“这是自然,我们先回书局吧,有些准备工作要做。”
方青瞬小声惊叹:“呜哇!牵手了!”
“……”
“我怎么看他们关系亲近的很啊?你牵过手没?”
“那当然,我还亲过呢!”何吾欢不无得意的抬了抬下巴。
“厉害厉害,飞上枝头指日可待!”
皇城内——
一处废弃多年的偏僻宫殿传来了阵阵压抑的急促呼吸声,幸好此处实在是太偏僻了,巡夜宫人都不愿来此巡查,因此并没有人发现这诡异的声音。
“乖,忍一忍,条件艰苦搞不到麻醉,小点声。”左花花一边利落的缝合伊泽的伤口一边心疼的安抚他道。
孩子掌了盏小油灯坐在一边:“他现在应该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了吧?”
“人已经死过一遭了,现在体内的器官全靠傀儡虫维持运作,脑子里也是。”左花花解释道。
这傀儡虫虽然可以为他续命,却有一个弊端,此虫本就是为了操控旁人为傀儡而炼制的,会控制人的神思,封闭本人的意识,使之成为只会听话不会思考的工具。
孩子试探道:“果然奇妙,此等秘术若能……”
“你死心吧,杀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左花花冷静的缝合着,看也不看他一眼。
“哼!”孩子冷哼一声,不言语了。
“好了。”左花花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豆大的汗珠,她怕灯光引来旁人,扯了些旧床帐将门窗尽数堵死了,这酷暑难耐的天气着实是受罪了。
伊泽一动不动的趴在桌上,为了方便处理伤口,身上的衣物已尽数剪碎,左花花捡了块碎布起身离去:“我去找点水,你看着点他。”
“小心一些别给人发现了。”
“明白。”
左花花进来时看见了一口破旧的井,当时便留意了一下,周围的杂草长的很旺盛,应该是没有荒废的。
她拨开杂草走过去一看,里面果然是有水的,只是绳子和木桶多年风化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左花花想了想,解下腰带绑着碎布向下探了探,离水面还有大概半米的距离,她扶着井沿将大半个身子都探了下去,眼看着就要碰到水面了,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凄厉鸟鸣,随即不等她反应过来,天上立刻扑下来几只大鸟抓住她后脖领子就往上拉,硬是给她拉了出来坐倒在地。
左花花:“……”
鸟:“……”
看着这些鸟儿眼中颇为人性化的关怀,左花花心中忍不住啧啧称奇,书生果然是有些本事的,训个鸟训得跟开了化一样。
“我要打湿这块布,不是要投井。”左花花解释道。
打头的那只鸟衔过布头飞进井里,沾湿后又送回她手中,左花花满意的摸了摸这只大鸟:“让书生派几个人来接我吧,我自己怕是出不去这皇宫。”
鸟儿们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围着她跳来跳去不肯离去。
左花花想了想,拔下头上的簪子交给领头鸟,领头鸟会意的抓住,扑腾几下展翅飞了起来,鸟群中分出几只跟着它一起飞走了,还有几只留在原地。
黑压压的夜色突然被一道刺目的光撕破,随即是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左花花轻轻嗅了嗅,空气中泛上来的潮湿气息混杂着泥土的气味,要下雨了。
鸟儿们最怕淋雨,早在雷声响起时便齐齐窝到了屋檐下,左花花拿着那块打湿的破布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天空出神,啪嗒,一滴水落在了她的眼角,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左花花一怔,攥住袖口狠狠的擦了擦,却没料到一个控制不住,泪水开闸,擦了半天都没擦干。
傀儡虫一旦开始控制人便再也取不出来了,要是强行剥离只会让饲主的大部分器官逐渐停止运作,也就是后世所说的衰竭。伊泽虽是勉强捡回一条命,却再也无法作为一个人而活着了,他将失去自我失去思考,变成一具只会听命的傀儡。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左花花深吸一口气,回到了殿内,孩子发现她眼睛红红的,但也不愿戳穿,只是冷冷的看着她拿沾湿的碎布轻轻擦拭着伊泽身上的血迹:“下雨了也不知道回屋避避。”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室内的气氛沉闷且压抑,长久的沉默过后,孩子忍不住起了个话头:“老阁主好像在上京城里。”
左花花果然顿了顿:“嗯?他不是去大漠了?”
“不清楚,前几日我感受到了一丝他的气息,那剑意,我不会认错。”
左花花叹道:“要是能当面问问临泽菩提子的事就好了,何吾欢那个内伤就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定时炸弹是什么?”孩子狐疑道。
左花花眨眨眼:“……唔,随时会炸的炸药。”
“来人了。”孩子吹熄烛火,走到门前轻轻推开,殿前果然已经站了几名阁卫了。
左花花收拾好情绪,轻快的拍了拍伊泽的肩膀:“阿泽,跟我走!”
书局——
方青瞬提心吊胆的扒在门缝上往外看:“来这里不会被太后的人当场抓获吗?”
“她自身难保。”书生笑道。
拖着病体一路奔波的何吾欢此时终于躺上了小床,体内乱窜的内力根本压制不住,脆弱的经脉被冲撞的一塌糊涂,喉咙里始终压着一口血不敢吐出来。
元一昭担忧的为他拭去额头上疼出来的汗珠:“再忍一忍,左花花马上就来了。”
“你还没告诉我呢,”何吾欢挣扎着坐起来,“大宫女不是皇上的内应吗?为什么会想对你下杀手?”
“这件事还有一些内情……大宫女也算不上内应,她有些把柄攥在陵晔手里,不得不被陵晔牵制,算不上忠心,因此在她面前时,陵晔依旧是装作极欲将我除掉的样子,以防她两面三刀,泄露一些机密给聂氏。”
“原来如此……那刚才若我不在你又该如何?”何吾欢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严肃的神情。
“我逃亡的方向翻出城墙便是洄流江,届时可以假作被重伤掉入江水中,洄流江有密道暗通皇陵,我可以通过水路抵达皇陵和书生会和。”
何吾欢沉声训斥道:“太危险了。万一没逃掉呢?对方可是顶流高手!”
元一昭今天倒是格外的好脾气:“与虎谋皮,怎会万无一失?赌的便是她的心思,大宫女与展宏图颇有些罅隙,若展宏图也来追杀我,大宫女必然要从中作梗,届时,便是我逃命的最好时机。”
“你逃掉后呢?又发生了什么?”
“薛承朗会带禁卫军过去拿下聂氏,岳未深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他们里应外合,把这场暗杀推到聂氏身上,给她扣个暗杀太子的罪名,押解回宫暂且羁押。”
何吾欢叹道:“真是好大一场局。”
书生凑上来神秘兮兮的眨眨眼,摇了摇扇子轻笑道:“不施万丈深潭计,怎得骊龙颌下珠?”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万字撒花庆祝~
第52章 积羽沉舟(四)
上京城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一大清早,街上就被一种隐秘的气氛笼罩了,百姓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张张平凡的脸上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一边交谈还一边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出现此等场面,只有一个原因。
八卦——
算命老张捋了捋寥寥无几的山羊胡子,神秘兮兮的说道:“昨夜,皇后娘娘刺杀太子殿下失败,被禁卫军羁押了!”
卖花二丫惊呼:“什么?刺杀太子殿下?”
旁边的婶娘立刻捂住她的嘴嗔怪道:“这种事怎好大声说,脑袋不要啦?”
杀猪老李一拍大腿:“太子殿下刚回京,她就坐不住了!”
“定是怕殿下抢她儿子的皇位……”
“消息来的准吗?不会又是谁胡诌的吧?”
“绝对准确!我表姐家的三小子就是昨夜当差的守卫!这可是他亲眼所见!”
卖花二丫扭着手绢脸红红:“那这样,我们不如去问问他好了……”
“问谁?”老张疑惑道。
婶娘一看她这般姿态,心中立刻明白了,调笑道:“还不就是街头那家书局的掌柜小先生!”
老张恍然大悟:“你不说我都忘了,太子殿下可是四海阁的阁主大人,那家书局是上京城唯一一家四海阁产业,定然有些消息的!”
这一行人来到书局时,书生正坐在门前悠闲地喝茶,身前的小桌上摞着半人高的小册子,显然是做了些准备的。
二丫红着脸凑上去小声打招呼:“先生早啊。”
书生笑眯眯的递给她一本册子:“瞧瞧?”
小丫头羞的耳朵都肉眼可见的泛起了红晕:“我不识字。”
老张不客气的接过来:“我识!”
气的婶娘一巴掌呼在他脊梁上,这老匹夫好没眼力见!
“《太子殿下传》?”老张拿远册子眯眼看了看封皮。
“你们想知道的,都在这本册子里。”书生用扇子点了点那半人高的册子山。
卫驰躲在柜台里心痛的看着外面:“阁主,我们真的不收钱吗?”
“人活着就开始著书立传了,哪还有脸收钱。”元一昭心平气和的煮着茶。
“我听说太后已经抓起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解除封闭状态了。”卫驰很关心这个问题。
“快了,还有些问题没解决。”
里间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左花花疲惫的走了出来:“已经睡下了。”
“情况怎么样?”元一昭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了。
“治不好了,挖坑埋了吧。”左花花摆了摆手。
“棺材你喜欢什么样式?”元一昭平静问道。
她敢打赌,阁主大人说的这口棺材绝对是给她准备的:“本来是治不好的,但是我的医术实在是太精湛了,太高超了……”
元一昭手一抖,捏碎了一个茶盏。
“咳咳,姑且是用银针封住了经脉,临泽菩提子还是尽快到手比较好,他这是沉疴顽疾,拖得越久越危险。”
齐南到上京,山迢水远,这临泽菩提子究竟在不在阁中都还没个准信儿,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手。
元一昭沉默片刻,开口问道:“最多能撑多久?”
左花花认真道:“最多半个月吧,再久一些,经脉就要出问题了,今后练功怕是再难有寸进了。”
“喝茶。”元一昭斟了一盏茶递给左花花。
阁主大人的茶可不是那么好喝的,左花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棺材我要滑盖的行不行?”
元一昭将茶盏推到她面前:“你尽力护住他的经脉,我亲自回一趟阁里看看什么情况。”
左花花眨了眨眼:“你疯了?齐南离上京这么远,半个月都不够你去的。”
卫驰也连忙劝阻道:“上京局势如此胶着,阁主万不可轻易离京!”
“够,半个月够了。”元一昭起身走向里间。
“阁主——”
怎么会不够呢?他能为见自己一面连夜跋涉两地之间,自己为什么不能为了他也赶一次路?
元一昭推门而入,何吾欢睁着眼睛安安静静的看着窗外,他这个样子看的元一昭一阵揪心:“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我怎么听着话里有话呢?”
“阿昭不是向来对我们的事避之唯恐不及吗,今天怎么愿意跟外人表露那么多?”何吾欢温柔笑道,“不怕旁人误会?”
“他们不是外人。”
“内人这么多,那我可不愿意。”
这绝不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昏暗的里间仅有个小窗户透进来熹微晨光,屋里弥漫着旧书旧墨的味道,那一束光打在光秃秃的桌上,空气中无数小灰尘跃动在那光中,争先恐后的跳着舞。
何吾欢绝不是最玉树临风的时候,苍白着脸卧在榻上虚弱至极,与往日英俊挺拔的样子根本比不得,可此时此刻,元一昭鬼迷了心窍一般,偏生觉得这人好看得要命。
“这种关键时刻,你真要去齐南?”何吾欢见他眼神与往日大不相同,心知自己终于安稳上位,试探着握住了他的手。
元一昭坚定的回握住他:“总得先把你的小命保住。”
长久的等待终于得到了回应,何吾欢胸腔都要被不安分的心脏顶破了,不想太过没出息的当场哭出来,毕竟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可要保持形象,他只好说点别的找补一下:“太远了,等你回来我头七都过了。”
元一昭挑了挑眉得意道:“怎么会,你忘了吗?我会飞。”
这表情像极了二人初见时,元一昭那一身侠气的自信模样,看的何吾欢心里猫挠一般,抓着他的手一使劲儿就把人拉了下来。
这是一个缱绻缠绵的吻,是告别,是祝福,是祈愿,也是认同。
左花花捧着茶盏坐到了书生旁边,看着他他逢人便递册子,越看越眼熟,忍不住低声喃喃道:“这可不就是发传单吗?”
书生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话说你的人没有消息吗,临泽菩提子的。”
书生“唰”的打开扇子,遮住了下半张脸小声说道:“人的速度没有那么快,让鸟去取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又不放心。”
“唉,”左花花把头也凑进了扇子里,用胳膊肘子捣了捣他,挤眉弄眼的看向里间,“那俩人,你怎么看?”
“哪方面的?”书生眨了眨眼。
左花花拉起他的袖子,做了个撕裂的动作:“这方面的。”
“是该考虑一下了,”书生像模像样的摸了摸下巴,“只是不知,要备的是聘礼还是嫁妆。”
左花花讶异道:“嗯?反应这么平淡吗?”
书生微微一笑:“我又不是韩长老,我这个人,很开明的。”
“唉,韩长老要是知道继外阁主之后,阁主也一去不复返了,定要气到跳崖了。”
这二人躲在扇面后叽叽喳喳说的兴起,可着实酸坏了卖花二丫。
究竟在说什么?
为什么靠的那么近嘛!
烦!卖屁花!不如去杀猪!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最近还挺低落的,到二十万字的时候我去申请了一下签约,又失败了,每次更新都是个位数的点击,一个多月才偶尔会有一条评论,根本不知道自己写的登西有没有人在看,实在是没什么动力写下去了。不过昨天有小可爱催更啦!那我当然还是要爬起来更新的!
还是请大家多多评论收藏,这对我真的很重要!
第53章 积羽沉舟(五)
二人这边一吻过后气氛正好,窗户那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咳嗽,元一昭警觉的抬起头:“谁?!”
窗外,薛承朗脸色黑如锅底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了。
元一昭霎时脸色一白:“师父?”
何吾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显然也惊到了:“薛……”
点儿背点儿背点儿背!为什么做这种事时好巧不巧被师父看见了?
“师父……您、您怎么……”元一昭支支吾吾的站起身来。
薛承朗冷哼一声,扭头离去,元一昭连忙追了上去,门也顾不得走了,手往窗台上一撑便跳了出去。
书局的窗外是一条小巷子,薛承朗站在尽头处幽幽的看着他,看的他浑身发毛,鸡皮疙瘩从头立到了脚。
薛承朗看他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肚子里的话拐了三拐还是咽下去了,硬邦邦的说起了正事:“陛下找你,有要事相商。”
元一昭问道:“您怎么在上京?先前不是说要去大漠访友……”
“……发生了很多事情,”薛承朗沉默片刻后轻叹一声,“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了一个新身份,便混入宫中接近陛下,这么些年也算没白费,终是将他培养成了一个好皇帝。”
“培养?”元一昭惊愕。
“他父亲与我是多年挚友,故人之子,自然不可置于虎狼之中。”薛承朗沉声道。
他父亲……不就是先皇吗?思及此,元一昭试试探探的开口问道:“师父……那虫真是先皇……”
“不是,”薛承朗果断否定,“是我偷换的,聂氏当年派人杀了陵昭,脑袋都提回去了,自然不会相信你是太子。老元帅的人盯了一段时间,发现她差人将先皇的虫寻出来了,我便稍微使了些手段,将那虫换了。”
元一昭松了一口气,随即想到,若不是有师父暗中相助,自己怕是当时便要露出马脚了,冷汗霎时便沾湿里衣。
“薛大人——阿昭——外面热,进来聊吧——”
元一昭回头一看,何吾欢不知何时竟从床上爬起来了,一脸无辜的扒在窗户上冲他们遥遥招手,他简直不敢看师父什么表情了。
“何吾欢不是被你杀了用来栽赃展宏图了吗?”薛承朗在他身后阴恻恻问道。
元一昭硬着头皮转过身去,果不其然看见师父的脸又黑了三分,他抚了抚眉毛掩饰尴尬讪讪说道:“使了点小计策……”
“元帅知道实情吗?”
“派江城去信儿了。”
薛承朗深吸一口气,握紧剑柄缓缓走了过去,元一昭连忙拉住他紧张道:“他现在内伤很严重,不能打。”
“我几时说要打他?”薛承朗一看他这不争气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这孩子向来沉稳可靠,他才敢放心的把四海阁全权交给他自己出去做大事,没想到几年没看到,就已经有了这种癖好。
“师父……”元一昭苦苦哀求道,“动怒伤身。”
“这件事先搁一搁,”薛承朗忍了忍妥协道,“你先随我进宫。”
“师父,等一等——”元一昭再次拦住了他。
“又怎么了?”
“您当年,得到的那枚临泽菩提子,现在在哪里?”元一昭厚着脸皮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薛承朗狐疑。
要是直说怕是这辈子别想见道那枚菩提子了,元一昭绞尽脑汁的想借口:“……”
到底是自己看大的孩子,薛承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何吾欢,当时便明白了,把剑举起来给他看:“不是我不舍得给他,你看看,这还能用吗?”
剑柄上挂着一枚碧绿色的剑坠,雕成了一朵盛放的莲花,若他不说,元一昭还以为是一块美玉。
“这便是那颗菩提子,当年废了很大力气弄来给你娘雕了个坠子。”薛承朗毫不留恋的拽下来抛给他。
元一昭慌忙接住:“师父稍等片刻,我去让左花花看看。”
“速去速回!”
随着薛承朗一声厉喝,元一昭原地蹦起三丈高,踏着屋顶就往大门飞去。
他这一走,薛承朗与何吾欢不可避免地就打了照面。
薛承朗:“……”
何吾欢:“……进来坐?”
他向来脸皮厚得很,倒是不觉什么,薛承朗看他这个怡然自得样子,自己再端架子未免显得小气,便也点了点头顺着窗户跳进去了。
“与薛大人共事多年,不曾想您便是鼎鼎大名的四海阁老阁主。”何吾欢体内乱象虽已被暂时封住,但起来乱晃还是要消耗很大体力,他坐在桌边给薛承朗斟了一盏茶,强撑着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何大人这内伤是怎么搞得?”
“不怕您笑话,之前被岳未深带兵追杀时落下旧疾了,昨夜和大宫女对了一掌,给激起来了。”
薛承朗恍然大悟:“昨夜她遇见的如临渊,是你?”
何吾欢摆摆手:“狐假虎威罢了,谅她再怎么怀疑也怀疑不到我一个死人身上。”
“能和她硬对一掌,也算是年轻有为了。”薛承朗叹了口气。
“谬赞谬赞,我还有些事,要问一下薛大人。”
“请讲。”
“不介意我躺下说话吧?”在得到允许后,何吾欢爬上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那些动作可真是要了他的小命了,“阿昭费那么大心思栽赃展宏图,是为了什么?”
他思前想后都感觉不对劲,展宏图说白了也就是聂家供奉的一位客卿罢了,若说是为了牵连聂祯,那昨日宴会上便该把矛头对准聂祯,没有硬咬着展宏图不松口的道理。
薛承朗愣了一下,沉声道:“八年前聂氏派去西北的杀手,是展宏图。”
何吾欢斟酌道:“真正的太子殿下是被他……”
“是的,那孩子亲眼看着的,受了很大的刺激。”
亲眼目睹至亲之人为了保全自己而遭贼人屠戮,这可真是糟糕的回忆……想起那日阿昭带他飞跃山崖后痛苦的表情,他骤然明白了因果。
“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说先皇不是阿昭的生父,那他的父亲究竟是何人?他的母亲还在人世吗?”
薛承朗摇了摇头:“第一个问题,我不方便回答;第二个问题,他的母亲在八年前火烧正元宫时便已经遇害了。”
“最后一个问题,让你们如此忌惮的聂家本家,究竟是什么?”
薛承朗答道:“江湖中除了有名的七大上流势力,还有许多实力强大的名门望族,这些家族以血脉作为传承的依据,嫡系作为本家代代传承,庶出的便作为旁支,受本家庇护,也为本家所控制,聂氏这一支便是聂家本家的旁支。”
何吾欢眉头紧锁:“为何这些消息,大内都没有记载?”
“这些世家大族是看不上外姓人的,族内只有自己的族人,线人很难混进去。聂家本家,便是一个低调而又庞大的名门望族,他们掌控着东海大部分的船只,这便是我们一直所忌惮的。”
心中的疑惑解开了,何吾欢轻松不少,坦言道:“您这有问必答的,倒是比阿昭坦诚多了。”
薛承朗冷静道:“他不告诉你,是不想你牵扯进这危险之中,我告诉你,是希望你能于这危险之中保他平安,本就有质的不同。”
第54章 积羽沉舟(六)
左花花和书生用扇子挡着脸聊八卦聊的正欢,就见一个阴影骤然从天而降,挡住了前方的光线。
“看看还能用吗?”元一昭迫不及待的把那坠子递给左花花。
她本就坐了个小小的矮凳子,被元一昭这么一塞险些坐倒在地,就见这时屋里突然窜出一个黑影,稳稳的托着背把她接住了又推回凳子上,来人正是伊泽。
“回去!”左花花连忙轻斥一声。
不等路人看清,伊泽闪了一下又回到了屋里。
左花花拿着这坠子定睛一看,随即震惊道:“你这么快就跑了个来回?”
“我用飞的。”元一昭敷衍道。
“行吧行吧,我以后再也不质疑你了……”左花花把这坠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啧啧啧,这盘的油光锃亮的,用倒是还能用,不过君子不夺人所好,你这……”
“没偷没抢,我师父给的。”元一昭瞪了她一眼。
“老阁主?”孩子的感觉没有错,老阁主果然在上京。
“打扰一下,”书生将扇子转了个方向,挡住元一昭的脸,“你们不如进去说话?”
看着大街上那些炽热的目光毫不掩饰的聚集在自己身上,元一昭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
书生轻声道:“对百姓们还是保持点神秘感为妙。”
这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窜回了书局里间。
薛承朗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前喝茶,何吾欢躺在榻上同他有说有笑,看这场面,竟像是相处还颇为融洽,左花花客客气气抱拳行礼道:“老阁主,许久不见,身体可好?”
“一口一个老阁主,把我这个壮年人叫老了,”薛承朗对她倒是显得亲切了许多,“你父亲怎样了?”
左花花眨了眨眼:“还是老样子。”
元一昭轻咳一声,能不能不要叙旧了,命重要。
左花花识趣的取出那坠子:“这药取用中心即可,若是老阁主心爱之物,我用银针一点点挑出中心,再填上些玉石粉封住,便和原装货一样了。”
“有劳。”薛承朗点头。
“服下便可药到病除?”何吾欢追问。
“你当是仙丹?”左花花歪了歪头假作疑惑的看着他,这表情多少带了些阴阳怪气,“每日一剂,服用七天便可除根,好好养着,这七天别动内力,七天之后若无意外,便是不折不扣的顶流高手了。”
薛承朗闻言微微动容,一个人的武功修炼至登峰造极谈何容易,世间哪一个顶流高手不是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跨越了常人难以抉择的生死,才有了这般造诣,他作为一个过来人,最清楚不过了。
“那可太好了,如此一来咱们四海阁可是有三位顶流高手坐镇了,放眼江湖,还有哪方势力可以与我们分庭抗礼?”书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里间门口,斜倚着门框笑盈盈道。
好书生!左花花心中暗赞一声!
何吾欢顺着话头就接了下去:“这话不错,你说呢,师父?”
他这声师父叫的可真是太流畅了,在座的各位都不得不由衷的佩服起来。
元一昭一个恍惚,梦回银陵云公子那声干脆的“师兄”,他此刻倒是很能理解自家师父的感受了。
“一码归一码,这件事……”薛承朗斟酌了半晌也没斟酌出合适的解决方法,只得话锋一转看向元一昭,“你速速随我进宫,陛下等候多时了。”
“是!师父!”
话题转的过于生硬,何吾欢伤心的叹了口气,不过这伤心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演,那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这二人走后,左花花佩服的冲书生竖起了大拇指。
“打助攻你才是专业的!”她由衷赞叹。
“左长老也不落下风啊!”书生虚伪的谦虚道。
“我看阿昭,挺怕师父的嘛?”何吾欢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的问道。
维护上司的形象是每个合格下属应尽的义务,四海阁爱岗敬业第一人的书生连忙解释道:“老阁主向来比较严格,为人又很正直,不仅是阁主,外阁主也很尊敬他。”
记忆中的薛承朗确实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与薛承朗,都是小皇帝的直系属下,因此难免有些接触,之前只觉此人来历不明深不可测,倒是没有想到他竟是七大上流势力之一的掌舵人。
四海阁老阁主潜伏皇宫多年,居然没有被人发现,这可真是太耐人寻味了。
那边的师徒二人一路飞掠赶往皇宫,百忙之中薛承朗不忘开口叮嘱道:“我的身份,还需对陛下保密,你注意着些,不要露出马脚。”
“好的师父,”元一昭一口应承下来,“我还有一个疑问。”
“问。”
“您之前提到陵晔是你一手培养,那他与太后关系恶劣……”
薛承朗大大方方承认道:“是我挑拨的。我初遇陛下时他年纪尚小,人事不知,我便用了些手段隔开了他与太后的交流,亲自培养教育他,陛下自己也比较争气,待此次朝中蛀虫拔去,便是他大放异彩的时候了。”
元一昭总感觉师父像是给自己又找了个小师弟。
薛承朗淡淡道:“八年前的事,与他无关,这天下总归还是需要君主得,你无需迁怒于他。”
元一昭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师父是在提醒他,不要因为陵晔母亲的所作所为而与他心生嫌隙,事实上他与陵晔一直书信往来,关系还是不错的。
“这次急招你过去,是因为朝中陡生变故,”薛承朗脸色一变,严肃道,“昨夜抓了太后娘娘,今晨消息一传出去,聂祯便带着聂家那一党进宫了。”
元一昭平静道:“想也会如此,意料之中。”
“现在陛下暂避于正元宫内殿,这次要由你出面闹一闹才好收场了。”
“明白。”
二人赶至正元宫前,门口整整齐齐的跪了一排大臣,元一昭粗略扫了扫,都是朝中掌握实权的重臣。
“大清早的,诸位吃了没?”元一昭微笑着走上前去。
一听见他的声音,各位大人们连忙回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聂相呢?”元一昭招了招手,立刻有宫人搬上了铺着软垫的椅子,他就这么大剌剌的坐在了那里,好不给旁人面子。
“臣在。”人堆里挤出来了一张睡眼惺忪的脸,看他这个状态,比起带人来向皇帝施压,倒更像睡得正香时被诸位大人们连拖带拽的架了过来充人头。
元一昭假作不知,故意问道:“还没到上朝的点儿,你们这是?”
“回殿下的话,臣也不……”
眼看着他又要丢人,一旁的张大人连忙接道:“臣等听说昨夜宫里发生了些误会,有贼人刺杀殿下嫁祸给太后娘娘,特来……”
“我记得,你叫张杉,是司民殿总司?”
“正是。”张杉连忙拱手。
“七月十二号,司财殿总司李文敏给你送去十万两纹银,二十串珊瑚手串,一颗白玉琉璃胡桃树,你为他开了方便之门,将西北民税交由他管理,”元一昭点了点右边那位颤抖不已的大人,“就是这位李大人。你们把酒言欢,席间由你的下属严震作陪,事后你将严震调入民税库供职,这个严震,是你妹妹家外甥。张大人,我说的,可有错?”
张杉吓得抖若筛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后的诸位大臣们也是屏息凝神一语不发,生怕这火烧到自己身上。
薛承朗扶着剑冷静说道:“各位都是我朝肱骨之臣,有些小错误,陛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各位还是要明白,大内不是吃闲饭的。”
第55章 积羽沉舟(七)
“诸位大人也不必非得与太后娘娘共进退,人在自身难保的时候,就不会太在意别人的事了。”元一昭闲适的靠在椅背上,缓缓掏出了先皇遗诏。
有些老臣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先皇惯用的锦缎,先皇驾崩后便再也没有生产过了,他手里这份,不论写的什么,都是千真万确的先皇手笔。
薛承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小子,究竟藏了多少东西。
“有人想瞧瞧吗?”元一昭随意的抛了抛这个卷轴。
场面诡异的安静,就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们狠狠的压在了地上,这些大臣们安静的像一窝吓呆了的鹌鹑,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聂祯轻叹一口气:“我来吧。”
元一昭笑了笑,将卷轴抛给了他,聂祯稳稳接住,随意的翻看起来,元一昭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试图察觉一些异样的情绪,但却一无所获。他平静的像在读一本古书,抑或是什么平平无奇的文章,如此惊涛骇浪的内容也没能驱散他眸中的睡意。
聂祯此人,元一昭捉摸不透,他那处世淡然的态度,波澜不惊的神情,无论如何都无法使人将他与传闻中的大奸臣形象联系起来。
“殿下,借一步说话。”聂祯合上卷轴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实哪用借一步呢?元一昭漫不经心的看了眼那些大臣,这群老狐狸便识趣的速速跑远了。
薛承朗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也抱着剑离开了。
聂祯一撩官服席地而坐,颇有些江湖侠士的潇洒作风:“事到如今,便只能与殿下坦诚相待了。实不相瞒,殿下的忧虑某略知一二。”
“哦?说来听听。”元一昭双手交叠身体前倾,做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殿下一直未对家姐出手,可是顾虑某的本家?”
“……”一句话打中了要害。
聂祯淡然笑道:“您不必用那种眼神看着某,本家对家姐的作风也是颇有微词的,聂家乃百年传承的名门望族,对谋逆之事甚是不齿,殿下若是想追讨当年之事,只管做便是,某本家不会多加干涉,亦不会加以阻拦。”
元一昭顿了顿,一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支住了脸,心中隐隐冒火:“你倒是对她做的事清楚的很。”
聂祯惭愧的摆了摆手:“某只是个向往闲云野鹤隐居山林的俗人罢了,奈何俗世多纷争,身似浮萍多不由己。只是有一点,还请殿下高抬贵手,冤有头债有主,莫要对某无辜的族人出手,事后某自会告病请辞,带某族人回东海。”
“好算计,你姐姐可以杀我亲眷,我却不能灭她族人。”元一昭强压着怒火轻笑道。
“得饶人处且饶人。”聂祯拱手道。
“我师父一直教导我,这句话是只能对自己说的。”
薛承朗微微侧目,似是听到了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其他大臣们也陆陆续续赶来上朝,看到这两位对峙的场面均是识趣的远远观望着,没有人上赶着触霉头,除了那个谁。
“殿下!聂相!你们聊什么呢这么严肃?”秦夫子颠颠的凑了上去。
“没什么,该上朝了。”元一昭拍了拍袍角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往万胜殿方向去了。
看着缓缓围上来的同僚们好奇的眼神,聂祯微微一笑,他看人一向很准,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长达八年的流放,终于快要结束了。
聂祯慢慢收拾好欣喜,板着脸缓缓的开口道:“善恶到头终有报,聂家大势已去,诸位各谋生路吧。”
聂家一党脸上或震惊或惊恐,纷纷密谋出路云云暂且不提。
元一昭走着走着,突然放缓脚步:“师父,这倒是个好消息。”
薛承朗紧走几步与他并肩而行:“聂家势力庞大独踞东海,他们愿意舍弃这个旁支,于我们而言,自然是好事。”
“确实,只是这名单千万不能出差错,不能错杀,亦不能放过。”
“名单?”薛承朗不解。
“谋反一事的实际参与者,老元帅的线人潜入大内活动多年,已经查清了。”元一昭勾唇一笑,胸有成竹道。
“那遗诏,写的什么?”
“传位陵昭,将聂家满门抄斩,包括陵晔。”元一昭直白道。
“……是他的作风。”薛承朗心情复杂。
“师父放心,这件事书生会出面解决的,一定会办的妥妥贴贴,他做他的皇帝,我做我的阁主,井水不犯河水。”元一昭随手捡了块小石子,在身旁的莲花池打了个水漂。
“如此一来,这件事终于可以结束了,”薛承朗长叹一口气,“待我百年之后,也好给先皇和你母亲一个交待。”
元一昭没有搭话,沉默的看着深不见底的池塘。
书局——
一个隐蔽的小角落里,蹲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细看之下,竟是个英俊青年,这青年双目无神的缩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如此已经维持了几个时辰了。
卫驰有些在意:“看着伤很重的样子,就这么蹲那里没事吗?”
“没事,我都已经缝好了。”左花花不甚在意的抱着半个西瓜吃的正爽。
“说的轻巧,大活人又不是布娃娃。”到了他这个年纪,到底还是容易心疼年轻人,卫驰拿了个软垫塞到伊泽身子下面。
“展宏图给我便宜弟弟打成这样,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左花花把瓜往桌上一扔老大的不高兴。
门口发传单的书生百忙之中回头瞧了她一眼:“就算你放过,阁主也不会放过的。”
天气燥热,左花花总感觉有股无名烦闷萦绕心间,忍不住的就想找茬:“我那什么什么寒铁打的剑呢?你不会私吞了吧?”
“你已经卖给我了,说话可别不讲究。”书生提醒道。
“你说给阁主和外阁主打剑我才同意卖给你的!剑呢!拿来!我全给淬上剧毒!”
“好个借刀杀人,”书生极不走心的敷衍道,“妙计妙计。”
左花花眨眨眼:“我给你的鸟儿们喂巴豆了哦?”
书生顿了顿,挣扎再三终于还是妥协了,回过头去没好气儿的白了她一眼:“在柜台底下放着,小心着点儿别把锦盒摸脏了!”
“就你穷讲究,还弄个什么锦盒。”
左花花蹲下翻了翻,抱出来了两个修长剑匣,不知道哪把是阁主大人的,索性都打开看了,这两把剑的剑鞘都是木制的,一丝装饰也无,透露着浓重的朴实无华,她颇为嫌弃的抬头问道:“你不是一向自诩品味极高吗?这个剑鞘是不是太不走心了些?”
说别的他或许还能心平气和的聊上几句,若说他品味差那可真是戳到点上了,书生就如同被人倒着撸毛的猫一般瞬间炸开了:“你懂什么,这是火虬枝木,向阳金寒冷无比,普通剑鞘会被冻住的,只有这种木头才能妥善保存向阳金铸的剑。”
里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何吾欢伸出半个脑袋双眼放光:“刚才,是不是有人提到向阳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他馋了他馋了他馋了!
第56章 积羽沉舟(八)
“想要?来晚了,没有你的份。”左花花眨眨眼,把锦盒往自己的方向一扒拉。
“阿昭使枪的,要剑做什么?”何吾欢服药之后身体舒服多了,但还是让凌威给他弄来了一辆轮椅,像模像样的当起了病号。
书生闻言凑过来小声说道:“阁主剑术远在枪法之上,是你没见识过罢了。”
何吾欢笑而不语。
左花花心中默默给书生点了根蜡,人家何止见识过,人家还黏黏糊糊情比金坚的一起练过呢,岂是你个外人能鄙视的?
“这样,跟你打个商量,”左花花屈指敲了敲桌子,“阁主那柄剑先给你用用,但是有个条件。”
“喂喂喂,不是你的东西你还真大方!”书生大声抗议道。
“什么条件?”何吾欢双眼放光摇着轮椅凑上前去。
“你怎么也唔唔唔……”
左花花一把按住书生的脸推到一边:“展宏图,你来杀!”
“成交!”
书生顽强的爬了起来:“无知,展宏图的武功远超其他顶流高手,你不是他的对手。”
“看那边那个不就知道了,”左花花指了指犄角旮旯里蹲着的伊泽,“那也是个如假包换的顶流高手,我赶到时都已经被人打死了,要不是我英明神武早有准备,现在都可以联系火化了。”
何吾欢摸了摸下巴丝毫没往心里去:“没人规定只能单打独斗吧?这剑不是有两把嘛!”
真是好不要脸!
习惯了外阁主满天下找高手切磋武学的四海阁众人,早已默认了高手对决一对一是大侠们最基本的骄傲,没想到何吾欢此人虽贵为顶流,却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
“话虽如此,但若配合不好……”
“这种事,当然要靠默契,”何吾欢夺过其中一把抽出来一看,真是一把好剑,剑鞘刚被取下,剑锋便冒出森森寒气,“这柄剑是郁公子的?”
“你怎么知道?”左花花好奇。
何吾欢学她眨眨眼:“你猜。”
左花花顿了顿,仔细比对了两柄剑,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同:“外阁主的是不是要轻薄一些?”
何吾欢提剑舞了几下,很是满意:“不错,我听闻郁公子天资聪颖年轻有为,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已一己之力自创剑法‘浮萍三尺剑’,阿昭曾向我演示一二,剑法轻灵飘忽似行云流水,这柄剑再合适他不过了。”
“来不及了,再怎么夸我,我也不会原谅你了!”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虚掩的大门“砰”的一声巨响,郁一闲背着云笙灵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在座的各位除了何吾欢一派从容自在的模样,均是震惊不已。
这二位的模样怎一个狼狈了得!衣衫褴褛全身湿透,头发滴滴答答往下淌水,还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异味,平日里总是仙气飘飘的云笙灵现下也趴在郁一闲背上一动不动,看上去昏死了一般。
“外阁主?!您怎么在上京?”书生突然见到了偶像喜出望外,连忙兴高采烈的把门关好。
卫驰怨念不已,有话说可以去内间,做什么非要关门坏我生意。
郁一闲原本气势汹汹的眼神顿时一怔,完球,忘了还有这茬了。
“你师兄进宫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何吾欢善解人意的提醒道。
于是他放心大胆的继续横眉竖目:“你推给我的这是什么差事!我们差点就永远出不来了!”
“不是给你地图了?”何吾欢莫名其妙。
郁一闲小心翼翼的将背上的云笙灵安置在一张椅子上,这才叉起腰气势十足的凶道:“那破图谁看得懂?我们摔……我们走进去后一路都是要命的机关!我的剑先前还被师父斩断了!还好灵儿福大命大,最后一个岔路选对了出口,我们才被大水冲进了洄流江,否则非要困死在里面!”
书生心虚地不敢接话,要不是他和方青瞬误打误撞开启了阀门,江水灌入带动了大机关,外阁主夫夫二人也不至于凄惨至此。
“夫人这是?”卫驰担忧地指了指云笙灵。
“太累了睡着了,有我在怎么会让他受伤!”明知人听不见还要演一波深情,怪不得这边进度如此之快甩了何大人八条街。
左花花看地起劲,就差抓把瓜子儿嗑了,臭小子这生龙活虎的泼妇相怎么看也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嘛,倒是小何,一脸苍白的坐在轮椅上活脱脱的病弱公子,突然进来个人的话准以为是臭小子在欺负残疾人了。
“您去皇陵了?”书生一边取来干净毯子一边问道。
“去救你的,你这不是好得很嘛?”郁一闲接过毯子抹了把脸,奇怪的看向他。
书生诚恳答道:“咳咳,我看得懂地图。”
“……”
阁卫们兴冲冲的闯了进来:“城里最贵的客栈天字房已经备好了,请您马上移步!”
不愧是跟着外阁主走南闯北的阁卫们!真是好会办事!
“你等着!等我收拾好了咱们打一架!”
身为大夫的左花花此时若再不说点什么未免也太不敬业,只得颇为遗憾的出面阻止道:“打住打住,小何内伤未愈,你和人家打可太欺负人了啊。”
“我也有伤!”郁一闲理直气壮的把胳膊伸了过去。
左花花看着那沾着泥巴湿漉漉黏糊糊的手腕,沉默片刻还是艰难的翘起一根手指搭了上去,皮肤下的脉搏跳动平稳有力,牵头牛来怕是也没他健硕,真是再健康不过了。
“是这里!”郁一闲把袖子往上一撸,露出了小臂上约么一指长短的一道口子,要不是他指出来,左花花还真没看见。
阁卫们心痛的不得了:“左长老,快给他包一包!”
“泡了水了可别发了?”
“要什么药品吗?我们这就去买!”
“可得快点包,”左花花原地跳起,三步并作两步去取药包,“再晚一点点!都要自己愈合了。”
阁卫们有的去烧热水、有的去找茶叶、还有刚回来的几个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花布毛毯抬手就要往云笙灵身上盖,被书生嫌弃的团起来丢了出去,那几个阁卫脆弱的玻璃心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开始抽抽嗒嗒鬼哭狼嚎,横竖就那么大个铺子,人一多就站不开脚了,有人转身时不小心顶到了何吾欢的轮椅,何大人一路漂移着撞向了角落里的伊泽,又惊得几个人手忙脚乱去拉他。
看着屋里鸡飞狗跳一片混乱,卫驰心中忍不住感叹,怪不得阁主和老阁主都头疼他,外阁主这个混世魔王果真是走到哪里哪里混乱啊。
何吾欢忍无可忍抬手示意道:“再不走,阿昭可要回来了。”
一听这个郁一闲几乎当时便跳起来了,抄起云笙灵便跑了出去。
书生抱起剑匣忙不迭追了上去:“外阁主——我给您打了柄新剑——”
眼看着人终于走远了,阁卫们也都一个两个跑没影了,左花花松了口气坐下摇扇子,大夏天的闹这么一回可真是出了一身热汗啊。
何吾欢不方便抛头露面,摇着轮椅又去将门关上了,左花花瘫坐那里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好半晌后想起了什么,突然来了精神,搬着小凳子凑了过去,拿胳膊肘子捣了捣何吾欢小声问道:“你和阁主,进度什么样了?”
何吾欢挑了挑眉,丝毫不介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喜悦:“名正言顺。”
cp粉头子左花花欣慰极了,这黏黏糊糊拉拉扯扯大半年,终于是修成正果了:“你也是个成年人了,有些事也要提前做做准备了。”
“嗯?”
左花花从腰间的小包袱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挤眉弄眼的塞到他怀里。
于是乎,常年混迹于花街柳巷盯梢各位官员的何大人,秒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车车,好快的车车!
第57章 群轻折轴(一)
今日的花开的格外的好。
聂氏坐在花厅里望着一盆盆花出神,大宫女担忧的提醒道:“娘娘,该用午膳了。”
聂氏没有回答,一脸疑惑的打理着一盆月季,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随着叶子被她一片片揪下来,她精致的五官也慢慢扭曲起来,怒气瞬间盈满面庞,一挥手打翻那盆花,转头问道:“鸳鸯,哪里出错了呢?哀家一手将他养大,拼尽所有扶持他继位,为了那孩子,不惜杀掉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他还要伙同外人害哀家呢?”
“许是有些误会,太子殿下有备而来……”
聂氏一边摇头一边失神的喃喃道:“不,不是误会,这么久了,皇上也没来看看哀家,定是心中有鬼,说不定这次的行动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宫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垂着头不敢说话。
“哀家还有祯儿,”聂氏突然冷静下来了,抱着头低声重复,“祯儿一定会想办法的,祯儿一定会挽回聂家名声的,祯儿一定会想办法……”
“你这个愿望怕是要落空了。”一道清朗声音响起,聂氏循声望去,一个长衫青年摇着扇子走了进来。
“大胆!来者何人?见了娘娘为何不跪?”鸳鸯厉声道。
书生走到花厅前,彬彬有礼的拱手道:“恕在下唐突了,太后娘娘,在下一介江湖草莽,不识宫中礼数,还望娘娘莫要挑礼 。”
“你又是做什么的?”聂氏皱着眉头看着他。
书生温和一笑,答道:“在下是太子殿下的人,来和娘娘谈判的。”
聂氏强忍不悦:“哦?他有什么要和哀家谈的吗?”
书生眼观鼻鼻观心,不卑不亢朗声道:“殿下希望娘娘可以自尽,莫要给他添麻烦。”
“放肆!”大宫女震怒,几步上前欲掐住书生的脖子。
“鸳鸯,回来,”聂氏制止道,“让他继续说。”
书生松了口气,摸出扇子摇了几下笑道:“娘娘海量,做这个传话筒风险还真大,在下也是几万个不愿意啊。”
“他凭什么想让哀家自尽?就凭他诬陷哀家的这刺杀太子的罪名?”聂氏不屑道。
“太后娘娘贵为国母,更是先皇正室,论起来殿下也要喊您一声母后的,母亲让孩子去死而已,况且还没有成功,于情于理罪不至死,当然不可能是这个原因。这个,还请娘娘过目。”书生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交给身旁的小宫女,小宫女大概也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出,惊得连忙后退三步,书生无奈,只得自己上前将册子交给大宫女。
大宫女确认了册子是安全的,这才递给聂氏,聂氏打开第一页,脸色就变了。
“娘娘慢慢看,东西有点多。”书生体贴道。
聂氏粗略翻了翻便将册子放下,眼前骤然一黑,她连忙扶住桌子缓了缓神。无需多看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是什么,正是当年她勾结异族谋反的全部证据,从书信到计划,甚至连当时所有参与者的名单,都一清二楚。
“娘娘不看了?”
“不看了,”聂氏叹了口气,把册子还给大宫女,“鸳鸯,你看看吧。”
书生坦言道:“这里面的内容,今天一大早便已传遍上京城了,随着在下编撰的《太子殿下传》一起,在城中各大书局免费派发。”
“哈哈!好!好个陵昭!好个太子殿下!全毁了啊啊!哀家的人生全被你们毁了!”思及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聂家一夕之间轰然倒塌声名狼藉,聂氏双眼通红,痛苦的将手指插入头发里撕扯着。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书生叹道。
“啊啊啊啊啊啊,你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要娶我?”聂氏像是魔怔了一般,声嘶力竭的抱起一盆花嘶吼着,大宫女连忙去拉她,纠缠之中那花盆砸到地上摔得粉碎,泥土混杂着凌乱的根茎洒在地上,随之一起滚出来的,还有一颗泛黄的人头骨。
书生脸色一变,瞬间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聂氏终于抛却了往日骄矜,瘫坐在泥土中,毫不介意的捧起那个肮脏的头骨搂在怀中放声大哭:“皇上,你害得我好苦啊啊!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娶了我不管我?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你的儿子一个个都要我死?为什么你要娶姜灵衣?你们陵家人对不起我啊!”
“娘娘,冷静一点!”大宫女心疼的掏出帕子擦去她的眼泪。
“呜呜呜呜呜……”
“京城呆不下去了,我们就回家,我想带你走,没人能留住!”大宫女刻意放大了声音,这话既是说给聂氏听的,也是说给书生听的。
“真是感人至深的主仆情啊,”书生装模作样的鼓了鼓掌,“但是,做完坏事就想溜之大吉可没那么容易。”
大宫女咬牙威胁道:“娘娘是聂家是小姐,端没有给外人欺负了的道理,你们有本事,就带兵打到东海!”
“今早,聂相已经带来娘娘本家的口信了,那边的意思好像对你们不是很有利呢,聂相同殿下商量了一下,达成了一个协议,他将不再包庇所有逆贼,同时,殿下也不会动他每一个无辜的族人。”这个“逆贼”咬字极重,聪明人无需再说破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好个弃车保帅,”聂氏惨笑一声,“树倒猢狲散,如今见哀家失势,一个个都急着和我撇清。”
书生礼貌拱手好言相劝:“还请娘娘自尽,别让殿下做的太难看,伤了他与陛下兄弟情谊。”
聂氏深吸一口气,扶着大宫女伸过来的手缓缓站起来,下巴威威扬起,又是威严骄矜的太后娘娘:“哀家的命,是哀家自己的,皇宫容不下哀家,自有别的地方能留。”
书生长叹一口气:“如此的话,那只能请您过目这份先皇遗诏了。”
聂氏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兹事体大,为防歹人毁坏遗诏,还是由在下念给您听吧,”书生掏出卷轴抖了抖,清清嗓子开始念道,“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随着他一字一句的念下去,聂氏的心一点点凉下去,怀中死死抱住的那颗头骨也缓缓脱手,骨碌碌滚到了地上。小宫女们早就吓得各自逃命去了,只剩大宫女还在搀扶着她,光景好不凄凉。
爱了半辈子的男人,死都不放过她,连他们的孩子都要狠心杀掉,这让她如何不心凉?
书生步步紧逼:“娘娘,时隔多年,殿下也不愿牵扯无辜,若您识时务,及时自尽,便能救您一族所有的无辜族人,您的儿子也能继续做皇帝,雄图霸业光耀门楣,若您执意自行离去的话,那便别怪殿下无情了,这遗诏一旦面世,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只要与您沾了一点关系的,全部都要受到株连!”
聂氏后退几步,瘫倒在须弥座上惨笑道:“哀家为什么要为了他们牺牲性命?他们都想要哀家的命,哀家为什么要……为什么要为了……”
话到一半已经说不下去了,聂氏掩面痛哭。
丈夫被自己亲手弑杀,儿子伙同外人暗害自己,弟弟要紧关头选择牺牲她来保全家族,算计半生,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这样的人生,不是她想要的。
“您好好想想,在下先行告退了。”书生说完,又施一礼,扭头施施然离去了。
门外,元一昭和薛承朗在等他。
“如何?”
“应该是稳妥了,但为防万一,还请老阁主亲自看管,大宫女要想带太后娘娘离开,一般人还真拦她不得。”
“好。”薛承朗应道。
“阁主,我要回书局盯着点了,您是……?”书生请示道。
元一昭摆摆手:“我暂时不回去了,小皇帝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回万胜殿坐镇,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及时应对。”
“也好,那我先回……”
“等等,”元一昭一把拉住他,“动用你全部的鸟,给我死盯聂府,千万不要让展宏图跑了。”
“了解。”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感谢大家一路相陪。
第58章 群轻折轴(二)
展宏图趴在榻上倒抽一口凉气:“轻点儿!下手没个轻重?”
小丫鬟闻言更加谨慎了。
昨夜一场死斗,两败俱伤,他虽将伊泽斩杀,自己却也身受重伤,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只能卧床养伤。
“可恨!若早知他们打的是这般主意,老夫就不该与那竖子多纠缠!要是昨夜赶去的早,直接将那见了鬼的太子斩杀,便也没有这些破事了!”展宏图恨声道。
聂祯坐在屏风外的桌前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某与殿下谈过了。”
展宏图不耐烦道:“与他有什么好谈的?现在应该马上联系诸位同党去给陛下施压,先将此事压下来,再慢慢搜集他诬陷娘娘的证据!”
“胳膊拧不过大腿,和他斗没有好下场,收拾收拾东西吧,要回东海了。”
“回东海?”展宏图惊得跳了起来,衣服也顾不上拉好便冲了出来,“聂家在这上京城这百年基业,岂能说丢就丢?”
聂祯好笑道:“某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老夫受你父亲所托,关照你和娘娘,怎能食言?”
“家姐当年做的那些事,已经被殿下捅出去了,现在街上的人都在添油加醋的传,聂家于此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展宏图怔了怔,随即关切道:“娘娘怎样了?”
“软禁,大宫女在她身边,不会出事的。”
“要是让鸳鸯这□□知道我杀了那个小杂种,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
聂祯若无其事的吹了吹茶沫,有些事还是不要告诉他了,看殿下那个态度,摆明了不会放过展宏图,尽早划清界限也好。
书局——
这般炎夏,即便昨夜刚下过雨,依旧是闷热异常,此时午饭刚过,正值一天中最热的点儿。
“书生进个宫怎么那么久,这有笔账还等他回来核对。”卫驰一边擦汗一边拨弄着算盘。
“宫里肯定没这么热吧,我听说,还有冰窖储存冰块?”左花花半死不活的瘫在柜台上。
卫驰解释道:“冰窖的话,阁里也有,山上比山下凉快的多,平时很少用到。”
“想家了,呜呜呜,我开春种的药草都该熟了,好想回齐南。”
何吾欢深表赞同:“呜呜呜,我也想去。”
“公子,”突然进门的凌威大吃一惊,“快回里间,莫要让人看到!”
何吾欢趴在柜台上懒洋洋道:“里间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有外人来我就钻桌底,不打紧。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吩咐下去了,公子,先去方公子的宅子暂避一下吧,书局地处闹市……”
何吾欢很是抗拒:“他那破屋又脏又乱,是人住的吗?”
“那不如送你去万胜殿?”书生顶着扇子进来了。
“你们倒是前后脚。”何吾欢指了指凌威。
“远远的瞧见了,没想追,太热了,人都要晒化了。”眼看着进屋了,书生这才把临时用来遮阳的扇子拿下来摇了摇。
“阿昭没和你一起?”
书生眨了眨眼:“阁主怕再生事端,要留在万胜殿了,宫中局势你也清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危险,不如……”
“我明白了!凌威!快去找轿子!”何吾欢急忙摇着轮椅回里间收拾东西。
左花花甚是欣慰,默默的给书生递了个眼神。
书生得意的挺直了腰板,有必要把自己的助攻心得编篡一本《好下属的自我修养》了。
上京城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街头巷尾都在传,管你杀猪的卖菜的押镖的要饭的,没一人不晓得这事儿的。
“公子,已经按你的要求吩咐下去了,线人们会混迹在百姓中煽风点火的,定会让太后娘娘身败名裂!”凌威贴着轿子小声禀报。
“卖了宅子养他们,总得给我管点用。”一提这个他就忍不住的肉痛。
“您要是不舍得,可以再买回来,上次书生公子给的三千两还没怎么用。”凌威提议道。
“你叫他什么?”
“……书生公子?”
“怪得很……”何吾欢对这个称呼颇感好笑,“宅子就不必置办了,反正以后也不在上京久住。话说,书生究竟叫什么名字,怎么所有人都喊他书生?”
“这……您不如去问问元公子?”
“好。”何吾欢低头看了看膝上放着的剑匣,这剑真是好的没话说,不知道好好磨磨阿昭,能不能同意送给他,要是不同意的话,那便只能以身相许了,如此说来岂不是一举两得?真是妙哉妙哉!
何大人这梦越做越美,连以后同游山水时巧遇砍柴樵夫该如何委婉的秀一下恩爱都好好计划了一番,不知不觉间,轿子已经到了城门口。
来的不巧,刚好赶上岳未深交完班出宫,凌威连忙低下头,还是晚了一步。
“站住!”岳未深皱着眉头走了过来,如果他没记错,这是何吾欢的贴身护卫。
凌威只得硬着头皮抱拳行礼道:“岳统领。”
“这里面是谁?”
向来不会撒谎的凌威,沉默了。
但凡他随便胡扯一个大人的名字,都能糊弄过去,但他偏是那笨嘴拙舌的人,一个字都憋不出来,面红耳赤冷汗直流,如此姿态引得岳未深满腹狐疑:“到底是谁?”
“这……”
岳未深眉头一皱,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他大步上前,一手推开凌威就欲掀帘子,不料帘子里直直刺出一柄剑,差一寸,便要正中他的眉心,锐利的剑气擦过皮肤,惊的他连连后退。
这剑他认识!乃是大内上一任掌舵人如临渊大人的佩剑!难道昨夜的传闻……
“大人恕罪!下官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多多包涵!”
何吾欢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本就有意把履冰带回大内。
也还好自家老师一向走的是高冷路线,否则露陷简直分分钟的事。
这个小插曲一过,一路畅通无阻,元一昭正蹲在莲花池边喂鱼,就见凌威打头带着一架八抬大轿飞速跑了进来。
元一昭:“……”
真是不用想也知道里面是谁了。
凌威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轿夫们气还没喘匀就又被拉上了飞奔的路程,真是苦不堪言。
帘子掀开,何吾欢坐在轮椅上一脸委屈的看着他。
元一昭扶额,他还是低估了何吾欢的无聊程度。
“阿昭!”
“你是怎么上去的?”元一昭看着离地一臂高的轿子,无语问道。
“这样啊,”何吾欢摇着轮椅往前挪了挪,站起身来,走出去,把轮椅搬了下来,再坐回去,一脸得意的看向元一昭,“怎么样?”
元一昭哭笑不得:“……还怎么样?”
所以有这个体力为什么要坐轮椅?
“阿昭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来吗?”何吾欢一脸期盼的看着他。
元一昭迟疑片刻,缓缓问道:“因为万胜殿前院足够大,能尽兴的玩轮椅?”
屋顶偷听的阁卫们忍不住怒赞一声!
不愧是阁主大人!
连切入点都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被架在中间的凌威十分无力,我只是来送公子的,到底为什么要把我逮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甜甜甜
第59章 群轻折轴(三)
入夜——
元一昭辗转反侧半晌,终还是睁开眼睛无奈的望着房梁:“你还要在上面呆多久?”
殿顶一阵异动,何吾欢顺着柱子爬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在上面?”
元一昭心道,这个问题,多理他一句都算跌份儿了。
何吾欢也知道自己问的很没水平,本就没指望他回答,落地后就自顾自的走向了元一昭的床:“殿下需要侍寝吗?”
“不必了,”元一昭撑起半个身子靠在床柱上好笑道,“没名没份的,不好污你清白。”
“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
“你怕是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
“阿昭未免太低估我了吧,”何吾欢无奈一笑,“我跟你保证,万胜殿范围之内,绝不会有一个外人能悄无声息的潜进来。”
元一昭凝重道:“话别说太满,我师父,在你头顶嗑瓜子儿你都发现不了。”
何吾欢:“……”
忘了这茬了。
白天亲吻被抓个正着的二人提及此事,均是阴影深重。
“身体怎么样了?”气氛实在尴尬,元一昭开口岔开话题。
“挺好的,除了不能动内力,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何吾欢握了握拳头。
“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对了,有样东西要给你,”何吾欢跑到窗边一伸手,屋顶上立刻丢下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等他跑回来元一昭才看清原是个剑匣,“阿昭你看,这是书生给你铸的剑。”
“剑?”元一昭有些意外。
元一昭披衣下榻挑亮床头烛火,昏黄的烛光下剑匣上的绸缎流光溢彩,倒是书生一贯的作风。剑匣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平平无奇的木鞘,他惊道:“这可真是出了奇。”
“抽出来看看。”何吾欢一脸期盼的盯着他。
随着剑锋一寸寸被抽出,冰冷的寒气扑面而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要用木鞘了:“向阳金?”
“阿昭果然见多识广!”
“不知道他从哪得来的,倒真是个好东西。”元一昭赞道。
“比划比划?”何吾欢挑了挑眉。
“等你养好再说。”久违的握住剑柄,元一昭也有些手痒,但考虑到何吾欢的身体,还是恋恋不舍的把剑合了回去。
“等我养好,你可打不过了啊。”何吾欢提醒道。
“打不过便打不过,你我二人,还能打生死局不成?”元一昭轻笑道。
烛火映的元一昭整个人温柔异常,火光灼灼的眼睛漂亮得不像话,何吾欢心里猛地漏了一拍,这方面他向来大胆的很,心里想了便做了,随手将那先前宝贝的不得了的宝剑塞回剑匣里往地上一丢,转身便将元一昭扑倒在榻上。
元一昭心中紧张得要命,偏还要装作轻松的样子,抬手横挡抵住他的胸膛:“登徒子,就知道你半夜埋伏在我房中没安好心。”
“你挡什么?我又不咬人。”何吾欢不满道。
元一昭倒巴不得他咬咬人就完了。
灼热的呼吸交叠,何吾欢一只手撑在枕侧,另一只手握住元一昭挡在他胸前的那只手腕,低头轻轻吻了吻那红透的耳垂:“你紧张了?”
“……”
“我也紧张。”何吾欢轻轻扯住了他的衣带。
“胡说。”
“都是恋人关系了,做些什么,很正常吧?”何吾欢请示道。
“太快了吧,白天才刚……”元一昭挣扎了起来。
“不快了,”何吾欢委屈的把脸窝在他颈侧,“我对阿昭一片赤诚倾心已久,阿昭一直视而不见,好不容易才被承认了,阿昭就从了我吧。”
说不清是怎样的情绪,亦或许自己也带了些期盼,我们原本有些抗拒的阁主大人居然就这么真的,半推半就的,从了。
二人发丝纠缠不分你我,元一昭仰起脖子深吸了口气,马上便被勾回来陷入激吻,腰侧贴上一只灼热大手,温度透过衣服传递到他的肌肤上,缓缓上移……
躺在屋顶晒月光的阁卫们正在嗑着瓜子儿悠闲打牌,晚间徐徐的清风吹散了白天燥热,静谧的深宫无人打扰,甚至还有幸劫持凌威作陪,真是好不惬意。
凌威突然面色一沉,把牌一丢侧耳细听:“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阁卫甲茫然道:“什么动静?”
阁卫乙锤了他一拳哈哈大笑:“凌兄莫不是想悔牌?这招我们早都用烂了哈哈哈哈!”
“嘘——好像真有动静?”阁卫丙凝重道。
凌威听着听着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什么,苍白着脸站了起来,艰难说道:“我们换换换、换个地方吧?”
“为什么?”阁卫甲不解。
“这里能被月亮照到唉。”阁卫乙不情不愿。
“我好像听见阁主在……”阁卫丙欲趴下身来贴在瓦上仔细听听。
“啊!”凌威大叫一声,“我招待你们去去去、去大内喝喝喝、喝酒去吧!”
“好啊!”阁卫们一听这个,哪还顾得上什么动静,瞬间勾肩搭背开心起来,牌也顾不上打了,架起凌威就往大内总部飞。
凌威内心血泪纵横,很想抱着书生嚎啕大哭一番,好部下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啊!
书生正奋笔疾书的写着痴缠话本,突然连打三个喷嚏,莫名其妙的看向皇宫的方向,莫不是有人在念叨我?
左花花看他先前写的《倾城女侠宫心计》看到上头,这么晚了也不肯回去睡,此时正在他房中蹭灯:“感冒了?我看看?”
“不像,兴许阁主在念叨我?”
“他可没这个功夫。”左花花合上书,意味深长的笑道。
“哦?怎么说?”看她笑得瘆人,书生总感觉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左花花眨眨眼,站起身来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小声道:“我给了何吾欢一点好东西。”
“什么东西?”
左花花一巴掌拍过去直接把书生掀翻在地,捂着脸身子扭成麻花娇笑道:“哎呀哎呀你讨厌啦!这种东西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嘛哈哈哈哈哈哈!”
书生举着笔四脚朝天怀疑人生,同样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为什么这个女人每次总能爆发出异于常人的魄力,一介女流竟也能赤手空拳的将他掀翻了,是不是说明他真该锻炼锻炼身体了?
“所以,是助兴之药?”
“我怎么会给他那种东西?”左花花坐着他的椅子一抬腿搭在桌上,拿过扇子潇洒的摇了摇,“男子行房与男女不同,需要些药膏辅助的,这你都不知道?”
书生虚心求教:“未曾涉猎过,还请左长老赐教。”
左花花眨眨眼:“不行,我给你本书你自己看看吧,我怕我再说下去,就过不了审了。”
书生:“???”
这边春色旖旎,那边却有人睡不安稳了——
聂氏额上渗出细密冷汗,她整晚都陷入了恐怖的噩梦中,那些被她残害的冤魂们哭嚎着撕扯她的锦衣华服,将她从高高的宝座上扯下来,拖入地府……
她明知是梦,却醒不过来。
窗外的花坛里,左花花亲手种下的石魇莲,吸饱了月光正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笔名WB同名,具体请看评论区~
第60章 群轻折轴(四)
元一昭是被外面的雷声吵醒的。
夏日惊雷,随之而来是倾盆大雨,时候应该已经不早了,但天上乌云积的极厚,房中还是一片昏暗。
腰上突然环过来一只胳膊,何吾欢搂着他的腰整个人贴了过来,睡意朦胧的窝在他颈窝嘟囔着:“醒这么早?”
元一昭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心跳突然开始忽急忽缓的躁动起来,身上的不适感尚可忍耐,心里的紧张和尴尬却让他连呼吸都开始不顺畅了。
察觉到怀里的躯体瞬间紧绷,何吾欢轻笑一声,低头拱了拱他娇羞道:“人家已经是阿昭的人了,阿昭什么时候娶人家过门?”
“过门?”元一昭呆滞的重复了一遍。
“手头紧的话聘礼可以打白条。”何吾欢贴心道。
心知他这是故意出洋相缓解自己的尴尬,元一昭心里一暖,稍稍放松了一些:“压榨一下卫驰还是出得起的。”
“那他还不和你拼命?你也不怕人家一狠心一跺脚辞职跑路……不如把这剑给我好了?”何吾欢懒洋洋的起身下床,随手拽了件元一昭的衣服披上,从地上捡起昨晚被他随手丢掉的那柄剑。
“原是打的这个主意?”元一昭忍俊不禁,“早就答应你,我阁中有把好剑要送你,你还惦记这把做什么?”
“谁知要拖到什么时候,还是眼前的可靠些,”何吾欢靠回床沿细细端详这柄剑,越看越喜欢,“况且我现在好不容易才被阿昭放在心尖尖里宠,正当宠的时候不骄纵些,教人轻看了去。”
“你当你是妃子?”
“你就说给不给?”
元一昭沉吟道:“书生送我一番心意,于情于理不好转手送人,不如当作暂借你的,等回阁中,我再将我收藏的那把送你,那可是把绝世好剑,准叫你看了再不馋旁人的剑了。”
何吾欢不得不暗赞一声元一昭的七窍玲珑心,送礼人的情绪这他是万万没考虑到的。
又是一道惊雷响起,外面风雨声越大了,屋内闷热,何吾欢去将窗推开,却猛地砸到了什么东西似的,他探头一看,窗外有三四个阁卫无辜的望着他,地上还坐了个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的,应该便是刚才被他开窗砸到头的那个。
何吾欢:“……”
众阁卫:“……”
何吾欢:“你们……”
众阁卫:“这么大雨屋顶可呆不了人了啊!我们只能来廊道值班了!刚巧路过而已!可不是在听壁角!”
何吾欢挑起眉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元一昭已经黑着脸踉踉跄跄走过来了:“看给你们闲的,一个个没事做?”
“阁主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端早饭!”
“我去看看老阁主那边有没有新情报!”
“我去盯正元宫!”
“我去给你打洗澡水!”
不愧是阁中精锐,个个轻功了得,跑起来真是健步如飞!
何吾欢回过身猛地扛起元一昭,抗米袋一样搁在肩上,哼着小曲儿走向床榻:“今天你就好好休息……”
元一昭使了个巧劲儿挣脱开来,面色不佳的撑着桌子定了定神,方才躺着还轻松点,下地走了一两步才发现身子有多不利索。
“疼?”何吾欢小心的观察着他的表情。
“下次你试试。”元一昭白着脸瞪了他一眼。
不愿就这个话题多纠缠,何吾欢装模作样的看向窗外:“这场雨下完就快入秋了。”
“早着呢,”元一昭深吸口气缓了缓,“还得大半个月才能凉快些。”
话音未落,何吾欢却是就地一滚直接钻入了床下,还不待元一昭出声询问,门便被轻轻叩响了:“醒了吗?”
元一昭下意识挺直腰板,恭敬道:“快请进。”
薛承朗推门而入,看见他衣衫不整的样子,眉头登时皱了起来:“房间怎么不设屏风?”
“想着不久住,便没置办。”元一昭连忙翻出一套干净衣服穿上。
他既如此说,薛承朗便也不再追究,转而严肃道:“太后娘娘想见你一面。”
元一昭心里一沉:“什么时候?”
“就现在,你穿好衣服便随我来吧。”
“面色……能看出来什么吗?”元一昭试探道。
薛承朗点了点他额头告诫道:“看不出来,混到这个位置了,这么轻易就被人看透是不可能的。”
“是。”
顾虑着床底下的何吾欢,元一昭不敢磨蹭,火速洗漱完便急忙拉着薛承朗往太后寝宫去,薛承朗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眼凌乱的床铺,什么也没说。
聂氏端庄的坐在梳妆镜前,殿里宫人们怕遭牵连,跑的跑散的散,现在只有大宫女还陪在她身边了。
“眉毛是不是稍微偏了点?”
“娘娘恕罪……”
“哀家自己来吧。”聂氏接过画笔,细细的描绘起来,镜中的女人冷艳美丽,岁月从不败美人。
聂氏突然一顿,开口问道:“鸳鸯,哀家记得……有件湖绿色绣荷花的衣裳?”
“娘娘,那是很多年前的旧衣裳了,早就扔掉了。娘娘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昨夜梦见了,昨夜做了好些梦,都是从前的事。哀家这一生,过的好不快乐。”聂氏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着喃喃道。
鸳鸯心中隐隐作痛:“娘娘的一生还长着呢。”
她好像听不见旁人的声音了,看着镜中的自己,就好像在与多年前的自己对视。
记不清多少年前,也记不清什么时候了,她穿着身湖绿色绣荷花的衣裳随父亲参与宫中宴会,大人们在正殿推杯换盏,女眷在偏殿聊的热火朝天,她向来懒于应酬,也不太看得起这些牵扯太多利益的情谊,因此早早便溜了出来。
“那么好的衣裳,怎么就扔了呢。”聂氏惋惜道。
“娘娘,还有一件新做的,您瞧瞧。”鸳鸯连忙去取了另一件湖绿色的衣裳。
这故事过于老套,同所有话本描绘的一样,少年对一身傲骨与众不同的少女一见倾心,轻易的便许下了诺言。
“哀家受封的衣裳呢?还在吗?”
鸳鸯面露难色,那件衣服过于华贵,上面坠了好些珠宝,昨夜宫人们四散逃跑时不知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顺走了,短时间怕是寻不回了。
封后大典场面极其恢弘,记忆里的那个男人永远是那么柔软多情知情识趣,完美的挑不出缺点,这便是她爱了一生的男人,这世间再没有哪个男人,能与他比肩。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鸳鸯察觉到有人靠近大殿,出言提醒道。
“这孩子早些时候,脾性和他父亲如出一辙,”聂氏长叹一口气,“在外面磨练了这么多年,沉稳了好些,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语气过于反常,大宫女敏感的看了她一眼。
“把他带到花厅吧,是时候让他见见亲人了。”聂氏起身向后走去,大宫女虽有些担心她的情绪,却也没有其他宫人可支使了。
大宫女望着她的背影,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这个操控国家十数年的女人,终于走向权力的尽头了。
第61章 群轻折轴(五)
“真是好精致的庭院啊。”元一昭撑着伞走向花厅,不冷不热的称赞道。
“你来了。”聂氏坐在花厅的须弥座上,笑吟吟的垂头看着怀中那个腐烂到只剩白骨的骷髅头。
元一昭脚步一顿。
聂氏冲着他身后的大宫女摆了摆手,大宫女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垂眸退去。
“这是你父亲,”聂氏将头骨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起身来到花架旁,搬起一盆开的红艳艳的月季砸到地上,花盆裂开,里面又滚出一个头骨,“这是你母亲、这是你那替死鬼表弟、这是德妃、这是陵安公主……”
随着她粗暴的动作,一盆盆花摔碎在地,混着泥土和雨水散落在地上的模样愈发娇艳欲滴,往日她精心照顾的花朵,顷刻间残败一地狼藉,有些花的根茎已深入骨缝,与那骷髅浑然一体无法分离,掉落的花瓣仿佛被斩下的头颅飞溅的鲜血,如此场景真乃人间地狱。
元一昭握伞的手青筋暴起,大脑一阵嗡鸣,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被他强行压下,好不容易走到最后了,绝不能输阵。
聂氏随手捡起一枝花簪到头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哀家本无意朝堂纷争,是你父亲有负于哀家,独宠外面带回来的野女人,还立你个庶出为太子,哀家若什么都不争,岂不让旁人看了笑话?”
元一昭冷笑一声:“从来浊妇爱撇清,又想吃鱼又道腥。你若真像你说的那般委曲求全,又为何作乱朝野纵容外戚干政?说这么多,只不过给自己寻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放肆!”聂氏勃然大怒。
元一昭缓缓低下身子,平静的捡起陵昭的头骨:“毒妇,你一生犯下无数杀孽,是时候来个了断了。”
聂氏一甩袖子背过身去放声笑道:“你打错主意了,没有人可以要挟哀家!皇上你要杀就杀!聂祯你要剐便剐!聂家你要抄便抄!哈哈哈!想用他们逼哀家自尽,你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
“念及你是陵晔生母,留你个体面,你既不要……”元一昭眸中寒光一闪,握紧了拳头。
凌空一道破风声响起,一支箭直直钉入聂氏身旁的柱子,二人均是大惊,循着箭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陵晔远远的站在雨中,手执弓箭瞄准着这边,见他们齐齐望过来,朗笑一声:“惭愧,比不得伊泽,准头太差。”
聂氏震怒道:“逆子!你要弑母吗?!”
“母后此言差矣,”陵晔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弯弓搭箭,微微侧头眯起一只眼仔细瞄准聂氏,“我只是,为父报仇罢了。”
这一箭直直射中聂氏前胸,血液顷刻便喷涌而出,她捂住心口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元一昭甚至来不及阻止,便已眼睁睁的看着聂氏倒在了血泊中苦苦挣扎着。
雨中的少年眉宇间尽是畅快,眸中星光熠熠,打湿的发丝越发漆黑如墨,衬得他肤白若雪,像是没有感情的瓷娃娃一般:“母后,坏事做多了,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元一昭忍不住的背脊发凉。
“皇兄不必介怀,你要补两刀解解气吗?”陵晔“善解人意”的抽出匕首递了过来。
他本也不是什么善人,元一昭默默接过匕首,一步步走向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聂氏,这个女人死到临头也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肯流露出一丝求饶的意思,瞪着眼睛怒视着他。
八年的痛苦煎熬隐姓埋名,日日被血海深仇压得喘不过气,现在仇人就躺在他面前毫无反抗的能力,元一昭强压着怒火试图保持理智,现在将她杀掉反而便宜了她。
聂氏怨毒道:“陵昭,你不得好……”
“你喊错人了,”元一昭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陵昭八年前就已经被展宏图杀掉了,我才是那个姨母生的表弟,你算计一生,可曾算到会栽在我手里?”
聂氏猛地一抽搐,难以置信的伸出一只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胳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元一昭越说越快:“薛承朗是我师父,是先皇挚友,他潜伏你儿子身边八年只为把他教育成一代明君,让他仇视你、疏远你,这是个耗时巨大的离间计罢了,你可曾算到?陵晔多年来一直与老元帅同一阵营,明着与你共同忌惮他,实则与他暗通款曲,你可曾算到?就连你最信任的大宫女,也与陵晔也有着你不知道的交易,对你并不是完全的忠心,这你可曾算到?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始至终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罢了!你只是个一无所有的蛇蝎毒妇罢了!”
聂氏嘶吼着捂住耳朵,眼角缓缓流出一滴血泪,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元一昭瘫坐在地,手中的匕首“咣啷”一声掉在地上。
陵晔轻叹一口气,掀起袍角跪下,对着聂氏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娘娘——”大宫女站在远处悲痛欲绝的嘶吼一声,因着薛承朗横剑在她身前,她无法再上前一步了。
“皇兄,我先失陪了。”小皇帝抬头看了那边一眼,匆匆离去了。
大仇得报,想象中的快意并没有来临,只有无限的空虚和迷茫袭来,亲人们的尸骨将他包围,只有他还孤独的活在世上,不可名状的巨大悲哀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瞬间便淹没了他眸中的光。
雨越下越大,一把伞骤然挡在了他头上,何吾欢心疼的将他拉起来:“怎么坐在水里?”
“……”元一昭低垂着眼疲惫的很,全身麻麻木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昭?”何吾欢担忧的弯下身子向上看,只见元一昭眼神涣散神情恍惚,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他小心翼翼的将人拥进怀里,长叹一口气,“解脱了,阿昭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元一昭终于开始缓缓回魂,沉默着回抱了他。
“咳咳!”薛承朗面色不善的干咳两声。
元一昭竟也不管不顾了,横竖都被逮到,干脆破罐破摔,窝在何吾欢怀里安心的装聋作哑起来。
何吾欢本人当然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妥,一边抱着元一昭一边神态自若的与薛承朗说话:“大宫女,怎么说?”
薛承朗拍了拍元一昭的肩膀:“幸好不是你动的手,否则余生都要被她无尽的追杀了,小皇帝是太后亲子,她不会对他怎么样。我告诉鸳鸯,伊泽已经被展宏图杀掉了,她现在精神状态很不好,怕是已在崩溃边缘。”
“展宏图与大宫女,真打起来哪个赢面更大?”
“自然是展宏图,他的实力远非寻常顶流可以比拟,他有着超乎常人的丰富战斗经验,人的身体是会成长的,那么多场生死搏斗早已让他的身体产生了应战本能,所以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将同为顶流的伊泽斩杀。”
“我与伊泽也曾有一战,”何吾欢思索片刻,“他不适合近战。”
薛承朗肃容道:“大战在即时,没有敌人会给你选择,伊泽再不适合近战也是个老牌顶流,展宏图与他死斗定然元气大伤,我刚才又挑拨了鸳鸯去袭击他,因此,你们若要动手,最好不要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此话不假,顶流高手千金难寻,错过此次待他把伤养好,再有被两位顶流高手同时死战消耗的机会几乎不可能出现。
何吾欢咧嘴一笑试探道:“薛大人若出手,可有赢面?”
薛承朗眯起眼睛沉默片刻,铿锵有力道:“他必败!”
何吾欢知道这绝不是自吹自擂,这是强者所独有的,对自己实力的绝对自信。
“可否请您……”
“不行,”元一昭突然沙哑着嗓子开口了,他一把抓住何吾欢的胳膊,“我要……亲手……”
亲眼目睹陵昭死于展宏图刀下的他,若不能亲手为兄报仇,怕是穷极一生也无法解开这个心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前能完结。
第62章 群轻折轴(六)
薛承朗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聂氏略一思索,决意道:“对外就说是畏罪自尽,不论如何,弑母也是有悖伦理,传出去不利于陛下名声。”
何吾欢摸了摸下巴:“不如把锅甩给买命山庄。”
“不行,我与陈独翁还有些交情,不能做这种事。”
“薛大人还真是八面玲珑。”
假装听不懂他话中的调侃,薛承朗看着一地狼藉沉声道:“你先带他回去休息,这些我来处理。”
缓了好久的元一昭终于恢复了些元气,从何吾欢怀里抽身出来,跪坐在地上一个一个的开始清理头骨:“我来吧,师父。”
到底是自己徒弟,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薛承朗心中也颇为不忍:“节哀。”
“麻烦您把那个……”何吾欢指了指聂氏,“处理一下。”
薛承朗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何吾欢轻叹一口气,心疼的抚了抚元一昭发顶:“还能分得清吗?”
“能,”元一昭捡起其中一个,小心翼翼捧在心口,一开口泪珠就滚了下来,“这是我母亲。”
何吾欢心下一惊,也连忙跪下来。
元一昭拽紧袖子擦拭着这颗头骨上的泥土,缓缓道:“妃子不能入皇陵。”
何吾欢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按理说要葬在怀陵的。”
“怀陵那个姜贵妃陵寝葬的是我母亲,姨母与先皇合葬在帝陵了。”
“先皇可真是个老混蛋。”
“你……”元一昭惊奇的抬头望向他。
何吾欢叹了口气,捧起他的脸用拇指狠狠往两边一抹,把眼泪全部擦掉:“自己惹得风流债,还要无辜的人陪葬,让别人的妻儿替自己的妻儿去死,凭什么呢?说他是老混蛋都便宜他了。”
元一昭被他这大逆不道的话惊得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好了:“你、你怎么……”
何吾欢把脸俯下来,盯着他怀中娘亲黑洞洞的眼眶半埋怨半诉苦的絮叨道:“娘,您说呢?他是不是个老混蛋?我们阿昭那么好的孩子,凭什么要替他儿子去死,凭什么要给他们一家子擦屁|股?皇上就能这样耍无赖吗?这算什么道理?我真该去他墓前狠狠啐一口替阿昭出口恶气!这太不公平了,这说不过去……”
元一昭垂着头,将止住的眼泪又断了线一般的滚落下来,这么些年来的委屈一股脑的翻涌上来,他整个人难过的不得了,那些压抑在心底,不敢想不愿想的话,终于有人替他讲出来了。
这么些年一个人承受一切,保守着这个天大的秘密,无眠的夜里不敢软弱不敢委屈,痛到极致就睁大眼睛,瞪到红血丝一根根狰狞爆起也不敢眨眼,生怕属于懦夫的眼泪会蚕食他好不容易攒起的勇气,让本就慌张的心态雪上加霜,他这一路,本就是这么一个人挺过来的。
现在,终于有个人,知其一切还将他视若珍宝,替他委屈替他疼,为他不甘为他抱不平,他积攒了八年的难过,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名正言顺的发泄出来了。
何吾欢头也不抬,光看那一颗颗滴在头骨上的泪珠子就足够叫人心疼了,他实在心有不忍,遂刻意说些气人的话打断元一昭的胡思乱想:“娘,这可不是我弄哭的,他是想您想哭的,真丢人啊,那么大个人了想娘亲还能想哭……”
“我没有。”这招果然奏效,元一昭当场顿住,狠狠打了他一拳泄愤。
何吾欢学着那些员外富豪们的样子,豪气的一拍胸脯大方道:“阿昭莫要难过了,咱们有难同当有娘同享,以后我娘也是你娘了。”
“……嗯。”
就是不知何老夫人若听说自家儿子如此大方的把她共享了,会作何感想呢。
五日后——
秦夫子下了早朝,悠然自得的寻了处苍蝇馆子打牙祭,这家老板与他熟得很,亲自端着茶水过来伺候:“大人又来啦?”
“今天生意怎么样啊?”秦夫子捡了处凉快地方坐下了。
“托您的福,生意兴隆,来点儿什么?”
秦夫子一挥手豪气道:“给我来壶好酒!下酒菜也随便来点儿!”
“哟呵!今儿个心情好?”老板一边拿酒一边惊奇问道。
“你别忙了,快来陪我喝两盅!”秦夫子强拉着老板压在坐上,兴致勃勃的打开了话匣子,“你可知最近朝中发生了多少大事?”
饭馆子里天天人来人往,老板自然也略有耳闻:“我听说,聂家倒了?”
“八年前先皇被刺杀,是太后娘娘一手策划的!通夷谋反的事儿也捅出来了,太子殿下这次回京,就是全部查清了回来清君侧的!”
“啊?有这种事?”
秦夫子一看老朋友这张震惊的脸就越发的来劲了,一边剥起毛豆一边继续爆料:“娘娘一看事情败露,畏罪自尽,一了百了,陛下大义灭亲,马上派人抄了聂家,连同聂家那一党也查的查抓的抓,陈年旧账一起算了,一共罢免了十几位官员!”
“可了不得,这回聂家真是翻不了身了!”
秦夫子越说越激动,拿筷子敲着桌子唾沫星子满天飞:“还不是因为平日里坏事做尽!这叫什么,这就叫积羽沉舟、群轻折轴,善恶到头终有报!”
“你就别拽这些文词儿了,我可听不懂。”老板嫌弃道。
“粗鄙!”秦夫子白了他一眼,“意思就是,聚少成多,积小致巨……”
眼见他说来说去也没别的话了,老板连忙打断道:“……话说回来,聂家这一倒,陛下没有倚靠了,太子殿下岂不……”
“哼!咱们殿下当惯了大侠,不愿回宫了,听说这边的事刚解决便要打道回府,皇上好说歹说才给留住的!”
他们这桌聊的热乎,惹得周围几桌也频频侧目,有胆大的已经端着菜坐过来了:“这我知道,我看过《太子殿下传》!咱们殿下是江湖七大上流势力之一四海阁的阁主大人!在江湖里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殿下也叫不了几天了。”秦夫子得意的捋了捋胡子。
“怎么说?”
“这几日司礼殿忙的脚不沾地,老夫去偷看了几眼,看那阵仗是要办封王大典了,这可是本朝册封的第一位亲王!”
“我可听说太后娘娘怕留后患,当今陛下继位后就下了狠手,他们那一辈的皇子死的死残的残,几位公主也尽数远嫁,如今除了太子殿下没一个有善终的……”
围观群众自是震惊云云暂且不提。
万胜殿——
左花花沉吟片刻终于松口了:“已经痊愈,可以动内力了。”
围观诸人皆是松了口气,何吾欢心情大好的握了握拳头,经此一劫,内力竟大有精进。
“为了牵制展宏图,皇上暂且将聂家的人关押起来了,现在你已经可以出战了,是时候放他们出来了。”书生分析道。
薛承朗的脸黑如锅底:“不让我出手,他就可以?”
“师父,那可是顶流中的顶流,”元一昭苦着脸打哈哈,“我那武功几斤几两你还没数吗?报仇归报仇,也得能做到嘛……”
“最后一下留给你,”何吾欢亲昵的抚了抚他后背,转头看向薛承朗笑眯眯奉承道,“薛大人武功高强战无不胜,一出手那定然没有旁人什么事了,阿昭是有这番考量才想请您作壁上观的。”
元一昭心虚的点了点头。
书生连忙出来救场:“咳咳,还有一点,大宫女那日离去后并没有去找展宏图报仇,而是直接出城了。聂家被抄时虽然没有搜出来展宏图,但是我的鸟儿一直跟着他,他现在带着个丫鬟在城郊养伤,鸟儿们反馈回来的消息是,展宏图确实受伤颇重,且最近换药愈发频繁了。”
左花花眨眨眼:“这是自然,我已经派人守住各大药铺了,他从聂家带走的那些撑不了几天的,天气这般炎热,伤口最容易化脓感染,没有专业的大夫处理,光个丫鬟顶什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码字一边嗷嗷哭心疼儿子。——北建国
第63章 群轻折轴(七)
展宏图总觉今日心神不宁,想着许是伤口恶化所致,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那日毫无预兆,官兵来抄家,匆忙间他只带走了床头药箱和平日里给他换药的那个丫鬟,躲到了城郊一处废宅里。几日下来药早已用完,那丫鬟昨天下午说去买药了,便再也没回来,也不知是被逮了还是逃跑了。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娘娘自尽,聂家倒了,聂祯也被抓了,往日削尖了头也要往上凑的那些大人们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更有甚者纷纷落井下石,展宏图咬了咬牙,等伤养好一定要……
“丧家之犬。”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清冷声音。
展宏图一惊,抬头望去,竟是大宫女站在门口,他警惕的握住腰侧的刀:“彼此彼此!”
大宫女眼下有浓重的乌青,身上的衣服还是宫里那套,估计那日娘娘自尽,她逃出皇宫后便再也没换过了,她冷冷的看着展宏图:“小少爷今天要送去司刑殿受审,中途会路过长田巷,可要联手?”
“消息准确?”展宏图怀疑道。
“大可放心,我可不像你,关键时候连个可堪一用的人都没有。”
“别猖狂,”展宏图咧嘴一笑,“你若真像你自己说的那么有本事,便也不用来求我了!”
“哼!看你可怜罢了!”大宫女冷着脸转身离去,懒与他置气。
展宏图连忙跟上。
长田巷,内狱与司刑殿之间最为偏僻的一处地界,若要动手,此地最为合适。
最令展宏图没想到的是,大宫女居然还养了一批死士,在这四面受敌举目无亲的情况下,竟还能带人埋伏在此处截人。
“来了。”展宏图目光一凛。
远远走来一排车队,打头的是奉命押送重犯的岳未深,后面紧跟着一辆马车,马车通体由精铁制成,只留了个气窗,外面缠着层层铁链,车门上挂着一把分量极重的大锁。
“他娘的小犊子,娘娘得势时鞍前马后的像条狗一样……”展宏图对着岳未深恨恨得啐了一口。
“我缠住薛承朗,你去开锁。”大宫女指挥道。
“薛承朗也来了?”展宏图眉头一皱。
“不确定,我感觉,他会来。”
展宏图没有接话,他心中也隐隐有这种预感,明知他与鸳鸯皆没有被捕,还放心让岳未深押送,这不是薛承朗一贯谨慎的作风。
“上!”
随着大宫女一声令下,死士们一股脑冲了出去,岳未深大吃一惊,顷刻间便带人与他们缠斗起来,展宏图逮准机会,纵身一跃跳上车顶!
“出声!”他狠狠一拍车顶。
“是我。”里面传来了聂祯的声音。
大宫女警惕的望向四周,眉头越皱越紧。
没人。
展宏图运功提气,一掌劈碎了大铁锁,急急忙忙把车门打开,不料与之而来的是一把闪着寒光的银枪,他毫无防备之下,竟被一枪捅了个对穿!
“太子?!”展宏图运气震开银枪,捂着伤口连退三步,咬牙切齿眦目欲裂的看向马车厢,元一昭一身银甲,半跪在车厢门口,面沉如水的看着他,手中银枪还在滴答着鲜红的血液。
大宫女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一幕,震惊的跃了过来,斜里刺出一把剑拦住了她的去路,她看着来人心中咯噔一声,竟是本该死去已久的何吾欢。
车厢中缓缓走出一人,正是刚才出声自证身份的聂祯,他拢了拢袖子长叹一声:“某也是被逼无奈。”
“你——”展宏图颤抖着伸手指向他,恨铁不成钢握拳狠狠锤向地面。
“展宏图,你欲劫朝廷钦犯,死罪一条。”元一昭沉声道。
展宏图连封身上几处大穴勉强止住了血,狞笑道:“本就是引我上钩的局,还假惺惺的编个罪名做什么?要战便战!”
元一昭不再多言,提枪冲了上去。
展宏图不愧是顶流中的顶流!就算遍体鳞伤也依旧难缠得很,元一昭知道自己的枪法走的是速战速决的路子,绝对拖不得,故一上来便是暴风骤雨般的杀招,饶是如此,竟也一枪都未近他的身!展宏图的刀舞地看似大开大合毫无章法,却密不透风固若金汤,一丝破绽也不露。
“你可不如以前了!”展宏图嘲讽道。
元一昭握枪的手微微汗湿,今天居然出了个大纰漏,本以为会去找展宏图寻仇的大宫女竟然同展宏图一起来劫聂祯了!这就导致必须由何吾欢来牵制全盛的大宫女,他来对战带伤的展宏图,这无疑大大增加了战胜的难度。
何吾欢这边战局却是截然不同的局面,他自始至终,都占了绝对的上风,大宫女被他压制的死死的,讨不到一点好处。
“你竟也是顶流。”
“托娘娘鸿福,要不是她一路派人追杀,我也不至于精进如此之快。”
一提到聂氏,大宫女脸上阴霾又添几分。
何吾欢观察了半天,大宫女与他交手时一直心不在焉,时刻关注着展宏图那边的战局,他思索了一下,眯起眼睛会心一笑:“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了,我可以帮你一把。”
大宫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不出是何等复杂情绪,终是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何吾欢运起内力,手中那把宝剑带着一道急风吹向展宏图,展宏图下意识接了一招,还没来得及震惊来人竟是死而复生的何吾欢,就听到鸳鸯一声大吼:“缠住他们两个,我带小少爷走!”
电光火石间,来不及思索太多,他骤然爆发一阵强袭,刀刀皆是致命杀招袭向二人,元一昭终是不敌,被一刀砍中左臂,银甲都被削裂,鲜血刹时间喷涌如柱!何吾欢连忙腾出一只手封住他肩处大穴,尽全力迎上了展宏图的攻击。
大宫女一把拎起站在旁边看好戏的聂祯,干净利索的一掌劈向他的心脉,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对上一个顶流高手,竟是比纸还要脆几分,聂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喉头就已经翻上一大口鲜血,混合着被震碎的内脏从口腔和鼻腔中喷涌而出,他难以置信的抓住大宫女的衣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鸳鸯!!!”展宏图怒吼一声,额上青筋爆裂,眼珠子都要滴出血来。
大宫女视若无睹,毫不留情的揪住聂祯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把他的头往铁锁链上撞,直撞得聂祯血肉模糊脑浆迸裂,再也动弹不得了才停手。
元一昭盯着她,这是该如何形容的一种眼神呢,她的脸上无悲无喜,身上被聂祯喷溅出的鲜血染的赤红一片,整个人立在萧索的风中如一尊凝固的石像般一动不动,唯有眼神中透露着浓浓的疲惫,仿佛已失去了所有目的成为一具行尸走肉,又仿佛已历尽红尘种种终于得到了解脱。
大宫女此行,竟是为杀聂祯而来。
目睹聂祯之死的展宏图方寸大乱,怒吼一声冲向大宫女,这二人又岂能让他如愿?何吾欢的游风剑法已大成,应对起半残的展宏图游刃有余,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展宏图终于一个闪失,被何吾欢抓住破绽,一剑刺破颈项:“阿昭!”
不等他声音消散,闪着寒光的枪尖便已狠狠穿刺了展宏图的心脏,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展宏图不甘心的长啸一声,怒瞪着双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身后的大宫女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岳未深等人已将群龙无首的死士们尽数斩杀,此处徒留一地狼藉,元一昭却也无心去管了。
他双手合十仰起脸看向天空,心里默默道,太子表哥,你交代我的事情,我已经完成了。
何吾欢看着阿昭脸上那终于褪去一身重担的轻松表情,耸了耸肩,狠狠的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气将人扛在肩上就跑!
“你做什么?!”
“阿昭都受伤了!自然是要好好包扎伤口去!”
“我自己能走。”
“不行!我晕血!把你扛起来我就看不见你的伤口了!”
“一派胡言!”
岳未深黑着脸看着这二人渐行渐远,愤愤的踹了一脚马车,何吾欢这个混蛋,竟然没死!还不知用了何等妖术魅惑殿下!真是好不知廉耻!还不能对他怎么样!真是想想就要气的两眼一黑驾鹤西去!
第64章 群轻折轴(八)
天气终于凉快了。
官道上有辆豪华大马车吱嘎吱嘎慢慢悠悠的龟爬,偏偏路过的其他马车没一个敢摧的,无一例外都离得远远的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距离,生怕一不小心冲撞里面的贵人。
何吾欢敲着二郎腿斜倚在软榻上,装模作样的看着外面:“真奇怪,他们怎么那么怕我们呢?”
“不是你吩咐阁卫们把明彰王的旗子挂出来的吗?”元一昭无奈道。
“本朝第一位亲王巡游,凭什么不挂出来?”何吾欢理直气壮。
“我们只是回齐南而已。”元一昭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衣锦还乡,多好,明彰王,多好的封号!”何吾欢满意的晃了晃腿,“没想到小皇帝还挺大方,把整块齐南都封给你了,这叫什么来着,封疆大吏海外天子?”
“这句话可不是这么用的……话说,你就这么舍弃大内了?”
“交给青瞬也没什么不放心,终归还是自己人,我上京的宅子都被他卖了,哪还有落脚之地,只能请阿昭发发善心了,收留一下我给你端茶倒水,混口饭吃。”这话说的可怜,事实究竟如何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到时候便把你交给管理内务的韩长老,让他好好管教你一番,成为合格的下人。”
“嚯,你还真忍心啊……期待了大半年的四海阁,终于要让我看看真面目了。”
元一昭挑挑眉:“我记得,某人还说过想闯一闯我四海阁的护阁大阵?”
“嗯?闯就闯,怕你不成?”何吾欢自信满满的抬了抬下巴。
元一昭爱极了他这意气风发的模样,忍不住探头轻轻一吻,却马上被何吾欢捞了过去,反客为主的占据上风,一番激吻过后,元一昭强行推开他岔开话题:“还有一件事……”
“嗯?”何吾欢心不在焉的把玩着一缕他的头发。
“我总感觉,聂祯在聂家本家有一定的分量,他死在皇宫,会不会……”元一昭忧心忡忡道。
何吾欢往后一仰,枕在元一昭大腿上惬意的舒了口气:“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可是答应他要放他走的,是大宫女执意杀他,我们又拦不住,寻仇也寻不到我们头上。”
后面的马车上——
“怎么样?在聊什么?”左花花紧张兮兮问道。
“不太方便说的话,就小声说。”书生搓搓手期待道。
孩子凝神细听一会儿,严肃答道:“聂祯。”
书生与左花花同时一僵,嗯?这么好的独处机会,不聊风花雪月不聊缠绵情话,聊个球儿的聂祯?
“亏我为了给他们营造气氛,还特地租了这辆马车,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左花花扼腕叹息。
书生颇为嫌弃的环视一圈:“你要是缺银子,可以问我要,为什么要租辆这么寒酸的马车?”
“有吗?我感觉挺好的,是你讲究过头了,小心卫驰找你麻烦。”左花花靠在软垫上大大咧咧的抬了一条腿上来。
“他留在上京发展生意了,钱只会越赚越多,到时候他就不会在乎我挥霍的这一星半点儿了。”书生笃定道。
前头那辆马车的帘子外,阁卫们架着凌威开开心心的唱起了歌,凌威欲哭无泪,为什么赶马车也要架着我?
后头那辆,则是由伊泽充当着被架的角色。
左花花探出头来满意道:“脸太白了,多晒晒太阳挺好的。”
阁卫们连忙瞅准机会七嘴八舌的追问道——
“左长老,你确定他没问题?”
“怎么看着傻不啦叽的?”
“就是就是,之前虽然也不爱说话,但看着还是有点脑子的!”
“你是不是拿他试药了,给人毒傻了?”
左花花眨眨眼:“再多问一句,我就让你们跟他一样。”
阁卫们立刻不约而同的换上严肃脸,认认真真的架起了马车。
左花花伸手轻轻摸了摸伊泽的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不知又在想些什么鬼主意。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伊泽那原本如一潭死水般的眼睛,在被左花花轻抚头顶过后竟流露出了一丝极难被察觉的波动。
又是官道——
郁一闲抱着云笙灵骑在马上,赶路赶到身后翻腾起黄尘滚滚,马蹄子眼看着就要磨出来火星子。
云笙灵被颠得险些吐出来:“慢点!慢点!”
郁一闲心急如焚,猛地又挥了一下马鞭:“不行哇!不赶在师兄之前回去,就会被发现我们偷跑的事了!”
“早知道,我们就先走几天了呕——”
“那岂不是看不到师兄的封王大典了?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能缺席呢?”
云笙灵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是没缺席,你全程躲了房梁上参加的,要不是师父发善心给端了盘点心上来,怕是要用肚子叫的声音来吸引师兄的注意力了!
皇宫——
聂家一倒,百官顷刻折了大半,查的查杀的杀,早上上朝时大殿上竟有了丝空旷感。
陵晔心里慢慢盘算着,拔除毒刺,自身也元气大伤,想养好怕是也要废好一番功夫了。很多老臣建议临时添加一场科举,尽快吸纳人才,但此事办起来又有颇多难处。这些年亏空的国库也是个大难题,突然增加赋税是万万要不得的,只会加重民生问题。
真可谓百废待兴。
“陛下,何不考虑借助一下江湖势力的力量?”薛承朗轻声提议。
“嗯?江湖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们骤然求助……”
“四海阁一切皆由王爷作主,只要和王爷好好沟通一番,让四海阁大张旗鼓的捐些安民费,其他的势力便也不敢太小气了,恐叫人看了笑话。”
“有道理,”陵晔眼前一亮,“马上安排人去办!”
“是。”
薛承朗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本还担心这孩子亲手弑母会留下什么心理疾病,不过这段时间观察下来,倒是他多虑了,这孩子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大。
鹤鸣山——
山巅,一片树叶缓缓落下,掉在嬉戏的鹤群中,这些大鸟们丝毫不以为动,打扫庭院的小丫鬟却缓缓地捡起了这片叶子。
秋天到了。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大结局啦,谢谢大家的陪伴。
休整一段时间,下一本写左花花的故事啦。
喜欢的帮忙推荐一下哦。
北建国第一本连载小说,撒花完结!
左花花篇《三流妙手》已经开始连载啦,想知道左长老更多的秘密吗?想知道她与伊泽的后续发展吗?想知道孩子的真实身份吗?尽在《三流妙手》!欢迎大家支持~
第65章 番外
番外一
当了四海阁大半年挂名长老的何吾欢,头回来到了心心念念的鹤鸣山。
山脚下的镇子在四海阁庇荫下发展的十分繁华,根本不输银陵。卫驰眼皮子底下的地界,怎能容得下一丝一毫的未开发地?放眼望去,但凡是个气派点儿的店,挂的都是四海阁的牌匾——这镇子上大部分劳动力,领的都是四海阁发的月钱。
镇民们听说元阁主要回来了,提前好几天就喜气洋洋的开始准备,虽然不知道阁主怎么就突然摇身一变封了王,但好歹也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很值得放它几挂大鞭炮庆祝庆祝。
“阿昭。”豪华大马车里,何吾欢幽怨的叹了口气。
“做什么?”元一昭目不转睛的看着手里的书,不动如山。
二人朝夕相对行了一路,他对何吾欢的了解又有了质的飞跃,眼皮都不用抬一下,单听这腔调就知道这位准是又要作妖。
果不其然,何吾欢没长骨头似的往他身上一歪,直接就倒在他怀里:“我算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千里迢迢也跟你,撇家舍业的从上京来了齐南……”
元一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看书,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在上京也没营生也没宅子,哪来的家业?”
“好歹也算是老家。”
“祖籍在东洲,父母在西北,上京算你哪门子的老家?”
何吾欢呆了一瞬,放弃反驳,扭着身子蹭来蹭去学娃娃撒娇,不依不饶的拖着长腔恶心人:“阿昭——”
元一昭被他闹得哭笑不得,只能老老实实合上书归置到一边,摸了摸他的头无奈问道:“你又有什么事啊?快点说吧。”
何吾欢翻过身直接躺倒在他大腿上,双眼放光的提议道:“咱们成亲吧!”
元一昭目光闪了闪,淡定说道:“不宜操之过急。”
自家师父那边摆明了不同意,何北巽也不像是那种心大到连儿子和男人结婚都无动于衷的爹,未来的路难上加难,想要让两家长辈欢聚一堂见证他们拜堂成亲,怕是没那么简单。
“可是我忧心啊!”何吾欢颇为浮夸的扼腕叹息。
元一昭实在不认为世间有什么事能让何吾欢忧心的,就算真有一日天塌下来了,他也准是那个不管不顾无忧无虑躺地上喝花酒的。
他善解人意的咽下了这句话,配合问道:“你忧心什么?”
何吾欢愤愤道:“朝中不知多少大臣预谋着嫁女儿。”
“所以?”
“阿昭为鱼肉他们为刀俎,防不胜防啊,这些老匹夫一个个的不怀好意,全都削尖了脑袋琢磨着怎么把女儿塞进明彰王府呢!”
担心的竟是这一出。元一昭摸了摸鼻子掩饰笑意:“那你想怎么办呢?”
何吾欢挑了挑眉:“我想怎么样阿昭都答应吗?”
元一昭最爱他这副不着调的模样:“谁让你是正房呢?说吧,想要什么?”
“我要书生!”
元一昭:“哈?”
不到一日,《大内高手与桀骜王爷不得不说的爱恨情仇》便传遍了鹤鸣山附近的各大城镇,无数少女为此哭湿了手帕,这是什么神仙爱情,真是看的心都要碎了!
左花花兴奋的握紧了拳头,正主亲自撒糖,cp粉头顶青天!
听闻明彰王有断袖之癖后,诸位大臣们纷纷放弃嫁女儿的想法,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番外二
“就是这把了。”元一昭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从架子最底端摸出一个细长匣子。
先前答应何吾欢回阁送他一把好剑,如今总算到实现承诺的时候了。
他的私库好多年没收拾,又脏又乱物件又杂,叫上几个阁卫清理了一下午才把这匣子翻出来。
“呸呸呸——”何吾欢皱着眉头挥了挥眼前的灰,“这是放了多少年了?还能用吗?”
“赌五十两?”元一昭伸出五根手指头。
一听这个阁卫们纷纷双眼放光摩拳擦掌,眼神一换便自发的分了队伍:“开吧!”
“我朝律例,聚众赌博犯法……”何吾欢碎碎念着掀开了盖子。
匣子密封性很好,外面脏到一按一个手印子,里面却还干干净净的,月牙白色的锦缎上躺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剑鞘上简单雕刻着几条流畅的花纹,靠近剑柄的位置刻了两个篆体小字。
“我杀猪的莽夫不识字,你们看看这俩字念什么?”何吾欢看向阁卫们。
众阁卫把脑袋凑过去仔细端详了半天也没认出来,纷纷认怂——
“我在你隔壁卖藕的你忘了吗?”
“我祖上八辈儿都是农民,没上过学堂啊!”
“阁主,您读书多,您看看——”
元一昭皱着眉沉默片刻,也摇了摇头:“买的时候记得是蛮好听的个名字,这么多年早都忘了。”
何吾欢把匣子往地上一扔,一手持剑鞘一手握剑柄,缓缓将剑抽了出来,剑刚入手时他就发现,这把剑的分量极轻,与书生用向阳金打造的那把大有不同。此剑剑刃泛着浅浅的青色,锋利异常,果然是把好剑!
元一昭伸手戳了戳他后心口:“看吧,你输了。”
“银子回头给你,”何吾欢屈指一弹,剑身立刻发出了低沉的嗡鸣声,明明没有什么分量,剑身却很坚硬,不是预想中的软剑,“……这个点儿,师弟一般在做什么?”
郁一闲这个点当然是在山顶的莲花池练功。
云笙灵趴在池子边的栏杆上打哈欠,再精彩的剑法一天看几百遍也觉得乏味了,肚子好饿,快点练完下山吃饭好不好?正泛着迷糊,就看见一道黑影猛地踏上栏杆,足尖发力一蹬,握着剑直直冲向郁一闲!
“喂喂喂!你做什么?!”岸边的云笙灵惊得险些跌进湖里。
元一昭伸出两指捏住他后领:“切磋一下而已,不要慌。”
阁卫甲喜气洋洋的坐在他旁边:“是啊公子,看戏看戏!”
阁卫乙好言安慰:“点到为止,不会受伤的。”
阁卫丙热心提醒:“公子您往后稍稍,别溅一脸水。”
阁卫丁把纸包一伸:“瓜子儿要吗?”
云笙灵:“……”
不远处——
书生被几只白鹤簇拥着坐在山巅石亭上冥想,贴身伺候的小丫鬟突然惊呼一声,发觉失态后连忙捂住了嘴。
书生却已经睁开了眼睛:“怎么了?”
小丫鬟小声说道:“公子,那边打起来了。”
书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道人影交缠在一起,动作极快,剑影重重密不透风,依稀可以辨认出是郁一闲和何吾欢。
见他醒了,白鹤们纷纷亲昵的蹭了上去,用头拱着他的手,书生哭笑不得,只得伸手挨个抚摸着。
“还是头回见有年轻人能和外阁主打的不相上下呢。”丫鬟感叹道。
书生一眼便认出来了:“兵器趁手,事半功倍,他手里拿的是阁主珍藏多年的剑。”
“公子,那是把宝剑吗?”
“是的。这把剑很轻快,顺风而行一路无阻,很适合何公子的武功路数。”
没想到阁主竟然把它送给了何吾欢,书生看了元一昭一眼,远远的看不太清,只觉他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很放松淡然的姿态,微微靠着身后石壁,认真的看那二人切磋。
于是书生也放松下来,微微弯了弯嘴角,像是很愉悦的样子。
那把剑,很久很久以前,原是阁主自己的。
能放下,便是最好的结果。
“唉,公子,那把剑有名字吗?”
“有啊,”书生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摇了摇,“叫破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把剑是表哥还没死,阿昭还不用被迫使枪时用的兵器。
最近发现有两个小可爱追完了我的文,还给我评论和灌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开心,更个番外送给阿团和李唐,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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