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新奇书网(www.xxqishu.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80小龙女她三岁半
作者:筱习
文案:
敖全福的老婆李翠芝怀孕时做梦肚子上盘着一条龙,没多久生了儿子敖富贵。
村里人笑掉了大牙,这敖家是穷疯了还是怎么地,还以为自家能出个天子还是首富不成。
敖富贵的老婆张凤英怀孕时做梦肚子上盘着一条小龙,没多久生了女儿敖金枝。
村里人同样笑掉了大牙,原来这小龙是个倒霉|蛋孵出来的啊,一出生爷爷就被抓,奶奶中风,姑姑被退婚。
“敖家还把这倒霉|蛋当宝,不肯送人呢……”
“可不是,还取名金枝呢,把她当公主了!”
“好好一个家就被这孩子整没了,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要不算算他们家还有几个老姑娘没出嫁?”
可后来敖家日子却越来越好了,女儿们一个嫁得比一个好,村民们酸了。
敖富贵进城了,还盖了很多房子卖,村民们更酸了。
再后来,听说他上了什么斯什么榜,排第一位,还要声称要裸捐什么的。
村民们炸了:李翠芝当年怀的真的是首富啊!!
李翠芝:不,我当年怀的是龙王。
金枝点头:嗯,所以你才是倒霉|蛋孵出来的呢,我明明是颗龙蛋、龙蛋!
家长里短,发家致富
女主有预知和入梦的能力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娱乐圈 重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金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爹是龙王
立意:勤劳致富
第一章
1981年是个好年头。
这年包产到户终于要在泉林公社推行了。
消息一传开,整个泉林公社都震动了,议论得沸沸扬扬,甚至还有人拿出鞭炮来庆贺。按照一个人五分地算,不愁没饭吃了。
正值盛夏,太阳毒辣,又逢农闲,大家也不上工,张泉村村中心的敖家小弄里坐满了纳凉的人。老人们个个都在感叹自己遇上了好时候,以前做梦都不敢想自己名下能有田地。年轻人们个个摩拳擦掌,包括敖富贵在内都打算大干一番。
可惜今天敖富贵不在现场,不能参与讨论。
对于敖家来说,今天也是个大日子,他父亲敖全福要回来了,你若问从哪里回来,他沉着脸低着头,不理你。
从监狱回来啊,谁还能亲口和你拉家常说,我爹刑满释放了。
所以小弄里谈论事关切身利益的国家大事之余,也会顺嘴说一句,“敖全福今天出来?”
“可不是,他们家都在杀鸡宰鸭了,我看他家那个番鸭已经养了一年多了吧,等的就是这一天。”说着那人朝着敖家大坪努努嘴,咽了咽口水。
鸡毛鸭毛晾晒了两大摊。
敖全福被抓的那天,刚好敖富贵的女儿敖金枝满月,摆了几桌满月酒,酒席还没喝完,人就被抓走了。
说抓走是客气了,当时已经不兴抄家了,但家里值钱的全都被搬走了:缝纫机、收音机、自行车,就连敖富贵手上的上海牌手表都被撸了下来,这和抄家无异,他们甚至恨不能拿个盆把酒桌上的菜全给倒走了。
“这是敖全福这个王八羔子贪污得来的,都是人民的血汗钱,必须清算。”
全村哗然。
他们很难相信刚正不阿、全心全意为人民谋福利的敖全福会以公谋私搞贪污,怕是被诬陷了吧。
可是人被抓走了,就没再回来过,贪污一千块,重判三年,因为拒不认罪又不上缴赃款。
村里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是没贪污,那钱实际上是隔壁王有吉吞并和举报的,之前两家就有矛盾,之后更是证据做足了栽赃给他,而且办案人是他亲戚;另一种是确实贪污了钱,你没看他们家要啥有啥,还新盖了五进的土坯房子,少不得得花个千百块钱,钱哪来的?
人们更倾向于前者,因为派出所有消息传出来举报人的确是王有吉,何况人家盖五进的房子你眼红什么,没看人家一家有多勤快吗?什么世道都一样,勤快就有饭吃,勤快就有房住。
总之敖家就这样没落下去了,而隔壁王家顺势就起来了,原本的会计王有吉全盘接手了老敖的工作,又是生产队队长又是伐木场厂长的,拿着36块一个月的工资,全公社独一份,你看他现在都横着走了。
别的不知道,村民们只知道敖全福在,他们张泉村奖状多福利多;敖全福不在,他们张泉村毛都没见一根。
这一晃就是三年,如今金枝已经是个伶牙俐齿、满村跑的孩子了,而且长得随了她妈,是个大美人儿,皮肤白嫩,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十分招人喜欢。
可喜欢有什么用,他们在暗地里更多是认为金枝是扫把星转世。名字取得好,金枝玉叶,我呸,就是个倒霉孩子。你看谁家孩子一出生就祸事连连的,爷爷被抓,没几天奶奶中风半身不遂,已经定亲的姑姑春香被退婚。
更要命的是,春香后面还有三个姑姑没出嫁,这下全给耽搁了。
谁能要这种有污点人家的姑娘,就算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但说出去总不好听。
过去,老敖家有多风光,而今就有多落魄,你看他家两个媳妇走路都耷拉着耳朵。
这不,两个媳妇去地里不知道挖了什么宝贝回来,特意避开了小弄,从谷仓另一头过去了。
张凤英俩妯娌倒不是挖了什么宝贝,是懒得和他们瞎叨叨,免得又不知道传出什么闲话来。
泉林公社每家每户能分得一小块菜地,他们也管这块地叫芋田,一半种芋子,一半种其他蔬菜。虽说芋子种植时间长,但耐储存,从初秋到第二年的春末都还有,再一个管饱。
敖家今年这是头一回挖芋子。
敖家大媳妇张凤英把锄头倒挂在仓沿,摘下草帽抹了一把汗,和自己的弟媳妇李玉玲一起把畚箕抬到廊檐,打算喊小姑子们把这些芋头给刨干净,回头再把做芋饺余下的芋泥煎成芋圆,小孩子喜欢吃,又能存放好些天。
敖富贵和敖荣华两兄弟是一早进的城。
敖全福不在,大儿子敖富贵当的家,他昨晚就已经安排好让大妹妹春香到公社砍上三斤肉炖上,杀只鸡和鸭子,鸡白切,那只十三斤的老鸭子,炒一盆炖一盆,再把昨天他和弟弟去抓的鱼给煎上,加上芋饺和小扁肉,齐活。
这样接风,仿佛就能为老爷子平反,这样吃一顿,仿佛就能吃掉心中这口恶气似的。
张凤英撸起袖子,看了一眼堂屋的挂钟,冲着里屋喊了一句:“都出来干活!”
中气十足。
都已经十一点了,也不知道那哥俩接到人没有。
说话间,她的两个小姑子就从里间出来了,后面跟着个小屁孩,扎着两个小辫,颠颠的,朝她扑来,抱着她的腿甜甜的叫着:“妈妈,妈妈!”
这声软软娇娇的妈妈,保管让你心都化了。
两个小姑子摸了摸金枝的头,其中一个道:“今年这芋子不错,个头真大。”
说话的是秋香,在家排行老五,她和老六冬香是同一年生的,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刚刚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就闲赋在家了。
冬香回了一句:“看着就很好刨的样子。”
李玉玲从灶下喝了口茶出来道:“好刨没用,好吃才有用,别待会儿煮不烂,那就头疼了。”
张凤英懂她这话的意思,但也不好明面呛起来,只道:“哪能啊,换了种了。”
去年他们种的芋子大丰收,结果煮不烂,害得他们一个冬天都没吃上芋饺子,种子是从张凤英娘家拿来的,因为这事情没少被弟媳妇挤兑。
虽说都能吃,但李玉玲只馋芋饺。
今年上春就开始嚷嚷着要种,结果嘴上功夫,买芋种的事情一概不管,也不让自己老公敖荣华管,万一运气不好又买到煮不烂的种呢。
这事情吃力不讨好,张凤英自然也不想管了,最后只得敖富贵去买,就算煮不烂也没人敢抱怨半个字。
这个家还能过成现在这样,全亏了敖富贵。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话什么时候都没错。
张凤英抱着金枝在石墩上坐下来,两个小姑子一人从厨房拿着一把菜刀,坐在小竹椅上开始用刀尖刨皮,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张凤英听来十分悦耳。她打小就爱听这个声音,有了这个声音就意味着中午不会饿肚子。
见两个小姑在干活,金枝也从张凤英身上下来,要一起帮忙干活。她倒是不像别的小朋友要刀,而是在一旁帮两个姑姑整理芋子,拔须去泥。
张凤英也起身去灶下准备中午饭,早点吃完饭好干活。
春香和夏香去买肉还没回来。
村里去公社十里地,来回两个小时,小姑娘会逛一会儿,就算不买东西看看那些稀罕物也好。但怎么说也该回来了。
这么想着,两个小姑子就拎着一袋肉回来了,不只带回了肉,还有一斤水果糖。春香报了账,把余钱给了张凤英,张凤英拿着零票问:“那买糖的钱呢,哪来的?”
这年月买东西还是凭票,也收钱,这一包的糖可不少钱。
“我和几个妹妹一分一分攒的。我爸喜欢吃糖,孩子们也喜欢吃。”春香笑着,她笑起来两个酒窝,格外好看。
公公喜欢吃糖,有这事?张凤英不由分说地把零钱塞回给小姑子,“那也不能用你们的钱买啊,听嫂子的,收着。”
她知道几个小姑子们是想买点东西给几个孩子吃,公公进去三年,家里三年都没买过糖。可她们女孩子家家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得留些钱防身用。
春香也不打算和她大嫂塞来塞去,把钱扔在了肉边上,解开糖包拿了两粒走开了。
看着春香的背影,张凤英不禁叹了口气,真是造孽。要不是因为公公那事儿,她孩子都会跑了吧。隔壁村老刘家真不是东西,这边刚退婚,转头就娶了隔壁老王家弟弟的闺女,最可气的是那闺女和春香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刚开始那会儿,春香连寻短见的心都有,多亏同住一间屋的妹妹们发现得及时,才阻止了悲剧发生。
三年过去,也渐渐看开了,乐观起来。用她婆婆林翠芝的话说是,“结不结婚的没关系,命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一起,我们总有起来的一天。”
瞧这话说得多好。
当年公公敖全福被抓,马上就有人跳出来说金枝是丧门星转世,村里的那些老头老太太一想的确这么一回事,纷纷劝他们把孩子送走,如果没人要,就送凉亭,总会有个把人可怜这孩子,收养去。倘若是死了,也是这孩子的命。但是这些上门劝说的“好心人”全被林翠芝骂走了。
“把这些事归咎给一个孩子,也不怕害臊!”
没过几日林翠芝中风,被那些个“好心人”笑话:“应验在自己身上了吧!”
林翠芝瘫痪了半个身子,不能说话,但她拉着张凤英的手不肯放,张凤英知道她说的是不能把孩子送走。当时张凤英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所以她什么都不服,就服这个婆婆。
屋外几个小姑子用糖在逗金枝,张凤英继续烧火做饭。
“小金子,看这是什么?”
金枝回头一看,春香姑姑手里拿的不是糖嘛,她也不客气了,把芋子一扔,打算扑到姑姑身上抢糖吃,春香退后几步道:“手上都是泥泥,赶紧去洗干净咯!”
金枝盯着糖,生怕被别人吃了,有些不情愿,偏偏冬香还逗她:“再不去洗,糖糖我吃咯。”
金枝飞快地到小水缸边舀了一瓢水,用肥皂洗干净,甩搭两下,还放在鼻尖闻了闻:嗯,很香香。那动作别提有多可爱了,直接逗乐了三个姑姑。
春香也就不再逗她,坐在石墩上给她剥糖。
有两颗糖在手,金枝心满意足。
金枝含着糖,小手摸着姑姑的脸蛋,滑嫩滑嫩的,像豆腐。可是姑姑的眉心是皱的,她伸手去抚了抚,心里道:“姑姑,不怕,姑丈很快就来了,又高又帅条件又好,还喜欢你。而且更重要的是经常给我们买糖吃。”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
第二章
打从出生的那刻起,金枝就有意识了,她知道自己和旁人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出生的第一天她就看到了不久之后爷爷被抓走、奶奶中风、春香姑姑被退婚,可是当时太小了,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好在敖家虽说不上医药世家,但有中风瘫痪偏方,治好过不少人。敖全福不在,两个儿子略懂一些,把老爷子的方子翻出来,上山挖药,女人们负责给老太太按摩,擦洗,通血活络,一个月就能下地,拄着拐杖走路。后来也没再用药,现在已经恢复得和常人无异,能上山打柴了。
他们家的确有偏方不假,但只有李翠芝知道这全赖了她那宝贝孙女金枝,每抱她一次,她的身体就好一点,比什么药都神。
听奶奶说她生爸爸敖富贵时,有条龙盘在她的身上,妈妈生她的时候,也有一条小龙盘在她身上。这事情说出来还被村里笑话了好久,因为她就是个倒霉蛋,而他爸爸也只有高中毕业,怎么可能是真龙天子。
他们笑话敖家在痴人说梦。
这话金枝不知道真假,但她是家里的幺女,除了和妈妈不合的婶婶外,大家都宠她爱她呵护她。
奶奶李翠芝回来了,挑着一大担又高又干的细柴,比她人还高出许多。这种柴火虽不及要劈的短柴耐烧,却是生火的好手,火又旺,放进灶里噼里啪啦,是炒菜的最佳拍档。
捡细柴从来都是女人和老人们的事情,男人是不屑的,也不擅长。这活儿是纯捡,不需要力气,而且也是个细活儿,需要技巧才能捆起一大把柴,甚至连串毛担(竹竿子)也是要技巧的,否则偏了挑不回家。
李翠芝今天像吃了人参般格外有劲,她日盼夜盼,离家三年的丈夫要回来了。
一家人终于要团圆了。
她把柴挑进后廊檐,整齐地码好,房子有多长,就堆了多少柴火。看着这些柴火,她心满意足,够烧几个月了,接下去要准备割稻子,等深秋了再上山。
她拿着竹竿子和刀绕了一圈回到前门,几个闺女在收拾芋子,小孙女过来“奶奶、奶奶”地叫着,有孙女就是这点好,能随时随地跟你撒娇,让你内心变得软乎。
没有人能拒绝这种柔情。
小孙女很能耐地接过她手中的镰刀,帮她拿进灶下的柴堆里放着。李翠芝放下毛担,擦了一把汗,连水都来不及喝就抱起金枝,问她:“哥哥们呢?”
“他们做饭饭去了。”金枝道,做饭饭就是过家家的意思。
“那你今天怎么不去啊?”
金枝拿出一颗糖给奶奶炫耀:“春香姑姑说了要买糖糖回来,我在家等姑姑的糖糖。”
听到这话的人都笑了,真是个鬼精灵。
金枝又低头研究那颗糖,她已经吃了一颗了,舍不得再吃掉,这颗留给哥哥姐姐们吃吧,糖软软的,一人舔一口。想到这,她又有点愧疚,自己吃了一颗哦,他们只能一人舔一口吗?也不知道姑姑还有没有。
“给奶奶吃好吗?”李翠芝逗她。
金枝拿着糖想了又想,道:“奶奶,只能给你舔一口,剩下的留给哥哥们吃,哥哥们都没吃,很可怜的。”
说着就拨开,凑到李翠芝的嘴边,“奶奶,是不是很香,是不是有点像我吃的麦乳精的味道?”
李翠芝张嘴假装吃了一口,放下她,把糖包好,“来,收好,留给哥哥们吃吧。”
金枝很高兴地吧糖装进小口袋,还拍了拍,找哥哥们去了。
李翠芝看还有挺多芋子没刨,眼看着要吃午饭,她拿了一把镰刀蹲在地上跟着姑娘们一起刨起来,动作利索又干净。
没几分钟,一群孩子七八个全回来了,他们是回来吃午饭的,那边孩子多,金枝才没那么傻告诉他们她有糖吃,要是知道她手里有颗糖,他们还不得过来抢,抢了就会打起来。虽然说打架,他几个哥哥没输过谁。
听说敖家杀鸡宰鸭,门口还在刨芋子,整得比过年还热闹,隔壁老王家的三个女娃子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往敖家跑,谁让贪污犯家有好吃的。
真的啊,你看他们都晒上鸡毛和鸭毛了,那俩摊子毛都可以换不少麦芽糖了。
三个女孩眼睛乌溜溜地转了一圈,也不敢靠太近,不然会被奶奶拧耳朵。里面吵死了,她们竖起耳朵听:“这糖好甜,甜死了!”
为首的女孩叫招娣,十岁,皮肤黝黑,扎着条马尾辫,可惜配了一张苦瓜脸,让人喜欢不起来。本该懂事的年纪,听到“糖、甜”之类的字眼也忍不住咽口水,她脚下的妹妹们更是口水滴答滴答,也不知道擦,只顾着往里看。
招娣怂恿招男去敖家,反正她还小,不要脸不要皮。
招男和金枝同岁,三岁的孩子懂什么呀,谁家有吃就往谁家跑,管你们大人有深仇还是大恨呢。
这时王家奶奶柳香兰过来,揪起老大招娣的耳朵就道:“你怎么带妹妹的怎么带妹妹的,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他们家是贪污犯的家,他家的东西都是贪污来的,有什么好馋的,家里是没糖给你吃还是怎么着?还不快给我带着妹妹滚回去!”
声音之大,恨不得整个村子都能听见。
招娣忍者眼泪一声不吭,心里在驳斥她奶奶:贪污犯家里有糖,你这个全村出了名的抠门鬼几时买过糖给我们吃?
招娣任他奶奶拎着耳朵,眼睛却瞟向了不远处的那摊子鸡毛鸭毛。
刨着芋子的夏香、秋香、冬香瞬间跳起来,冲了出去,夏香为人泼辣,她骂道:“还不是你家诬告的!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太婆,以为别人不知道那钱是你家拿的还是怎么着,非要我们指着鼻子骂你,你才甘心?”
听到外面的动响,敖家几个小的也冲出来,站在了姑姑们后面,给他们撑腰,一旦打起来,他们也要跟着上。
小弄子里纳凉邻里听到响动也全都跑出来围观,敖王两家门口都是人。
今天这特殊日子,这两家人是该吵一架。
“你们可别含血喷人说我们诬告,再说了,我们家要是贪污,人还能抓到你家去不成?你们就是吸人民血的蛀虫,全家都是贪污犯!”
夏香也要不得形象了,一口唾沫吐过去,“你这个死老太太,真是老不死的,还有脸说别人贪污,看看你家的红砖头,缝纫机、自行车哪里来的?全村人恐怕没人不知道吧,吞了那些钱也不怕有报应。”
见她唾沫过来,柳香兰顺势脱了鞋,想要打上去,结果秋香和冬香随手就拿来一根扁担,就看谁的手快。柳香兰知道自己吃亏,不敢轻举妄动,她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死丫头,你怎么不说说你家修的五进的房子,手表、缝纫机、自行车哪来的?大伙儿说说看啊,她家要什么没有,这些钱到底哪来的?”
“你眼瞎啊,我爸多少钱一个月领了几年工资你不知道啊?我家有吃闲饭的吗?我们上学那会儿一放学就要回家干活,你们家姑娘可是在家绣花呢,我大哥二哥一年挖松油都能挖几百块,你们家谁会去干这又脏又累的活儿不成?
而且我大哥农忙上工,农闲打家具,他们老两口半夜起来挖荒地换工分,你们不知道啊,没眼睛看还是怎么着,就盯着我家的房子和大件了,我们家除了刚出生的孩子,哪有一个吃闲饭的?就连敖家几个兄弟现在都要下地干活!你要是在泉林公社能找出一户跟我们家一样勤劳的人家,我就跟你姓柳!”
夏香如倒豆子一般把这些年积压在敖家人心里的话都当着大众的面讲了出来,不就是说他们家是用公款盖了大房子,买了三大件嘛?呸,也不看看我们家一年赚多少工分,还不许我们买点像样的东西了?
那些邻里都纷纷点头,窃窃私语起来,的确啊,敖家是出了名的拼命,关键人还很好,村里的孤寡老人还不都是敖富贵两夫妻在照顾着。
柳香兰不甘心,“怎么着,吞了的钱就不能藏起来,不能存起来吗,就得亮出来给大家看啊?”
“藏你家去了吗,还是存你名下了?会计出纳吞了钱,合伙诬告老领导,啧啧,也不想想得我们家多少好处,这样恩将仇报,难怪生不出儿子!”
“你这死丫头,这么恶毒,难怪嫁不出去,你们一家子老姑娘都嫁不掉,这辈子都嫁不掉。”
“我们姐妹几个的婚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操心你儿媳妇吧,你们这种人家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来!一连生七个女儿,再生啊,保管你还是女儿,就算生了儿子也没P眼!”
一听没屁|眼这个词,在场的人都笑了,几个小孩更是笑得前仰后翻。
这话夏香没有自我歧视的意思,但这是王家的痛啊,夏香不知道的是,王家儿媳刚刚又生了个女儿。
被戳到痛处的柳香兰气得跳起来,用鞋子指着夏香,“你,你……”
你半天也没你出结果来,还引来一阵哄笑,柳香兰把怒气撒向他们,“笑你祖宗的笑……”
她现在只想把敖家几个姐妹按在地上打一顿,打给大家伙儿看,但奈何人家人多势众。她一把过去牵过招男往回走。招男瞬间被她吓哭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柳香兰骂道:“哭什么哭,我欠你的啊”
“我要吃糖糖、我要吃糖糖。”招男边哭边回头,两管鼻涕流到了嘴里,她吸溜一下,吞了下去,味道咸咸的,被柳香兰一顿暴揍,这气没地方出,只好撒在孙女身上。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我是前世欠你的吗,给你饭吃,还要糖,你这个讨债鬼……”
柳香兰边骂骂咧咧,走得又急,也不顾的脚下,一个不小心踢了一脚趾头,疼得哇哇直叫。
随着柳香兰的退场,围观的邻里也渐渐散去,留下几个还在那品头论足。
这中间唯有李翠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听到柳香兰打孩子时,摇了摇头。骂架有一人上就行了,多了人家还以为他们敖家欺负人呢。
七十岁的唐阿婆见几个姑娘又坐回原位刨芋子,也走了过去和他们闲聊。
“你们今年芋子不错啊。”
“还可以。”春香搬了一把竹椅子出来给唐阿婆,“唐阿婆,坐。”
“哎,好!”唐阿婆梳着发髻,穿的是蓝色薄棉大襟褂,精神奕奕,她道:“你们别跟柳香兰一般见识,他们自有天收。”
“知道,唐阿婆,我们就是气不过嘛。”夏香笑着说。
春香抓了几颗糖递给金枝,让她送给唐阿婆,老人家肯定馋,虽说给她拿回家也不一定是自己吃掉,但总归是一个心意。
金枝走到唐阿婆跟前,软声软气地道,“唐阿婆,来,吃糖糖。”
“金枝乖,阿婆连牙都快没了,吃不动了,你们自己留着吃。”唐阿婆摸了摸金枝的脑袋,又道,“乖!”
这一触摸,金枝打了个寒噤,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座黑压压的山,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凭直觉,那一定是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求收藏
第三章
敖家两兄弟,一共生了八个孩子,敖富贵三男一女,敖荣华两男两女,村里没有不羡慕的,有男有女,男孩还占大部分,不想有的人家,生男孩就是一摞男孩,生女儿的恨不得生个七仙女出来,为了儿子还得拼命生。
敖全福对外讲,生男生女都一样,邻居们都觉得他太假了,说风凉话呢,自己家里有五个孙子了,当然生男生女都一样了。尤其隔壁王家,嫉妒得厉害,谁让他儿媳妇肚子不争气,连生七个女儿,送走四个,自己留了三个。现在倒好,计划生育严格了不让生,到处在抓,他们已经躲外地生去了,一定要生到儿子为止。
用敖富贵的话说是,你家是有皇位继承还是怎么地,一定要生儿子?□□还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说这话时,两家关系还没闹翻,王有吉儿子王大庆家当时生了五个女儿,这三年里又生了两个。
说起来两家关系也是不错的,偶尔磕磕碰碰难免,但总体没什么矛盾。王有吉是生产队会计,和敖全福这个队长是搭档,关系也自然坏不到哪里去。
敖全福贫农出身,本也没多少地,但是奈何他的两房叔叔地多,死得早又是绝户,所以敖全福家捡了个便宜,全给继承过来了。什么牛栏、猪栏、鸡舍多得很,又没钱盖新房子。敖全福爹手上借了个牛栏给王有吉爹用,一直用到现在,牛早就交给生产队了,敖全福也没找他们要回来。但是突然有一天王有吉家砌围墙,把牛栏给砌了进去,这敖家人就不干了。
明明说好是借的,全村人都知道的事情,现在你怎么就想占位己有,当敖家三父子是死的还是怎么着?
王有吉家的理论是你家地那么多,我跟你好兄弟一辈子,还差一个牛栏,给我就是了。敖全福火爆脾气就上来了,怎么着我家钱多,借钱就可以不用还是吗?你哪怕先言语一声,给个商量,他也不至于那么生气,你看现在围墙都砌得人头高了,红砖砌的呢,这砖可不便宜。
砌都砌了,那总不能拆了吧,那你们王家就置换我一块相当的地或者给钱把牛栏给买了,但任凭哪条王家都死活不答应,他就说牛栏是他家祖上留下来的,那是他们家的,上哪说都有道理。
听他们这么一说,敖富贵和敖荣华两兄弟火冒三丈,刚砌好的砖,随你还是热乎的,一人一脚就踢到了,“你有本事盖,我们还有本事拆!”
于是两家狠狠干了一架。王家只有王大庆一个儿子,哪里打得过两个儿子的敖家,最后王家也没敢再把围墙砌上,红砖至今还堆在牛栏门口呢。
两家为此结下了梁子。
这事情过后没几天金枝出生了,一个月后敖全福被抓。
敖富贵当过兵,有战友复原进了派出所,他去打听了这事情,那战友暗示这事情就是王家干的。
当时正值严打,根本没法活动,老战友道:“情况已经坐实了,上面就认定是你爸做的,现在也翻不了案,等两三年放出来后,再想办法平反吧。”
十年动荡时期,敖全福天不怕地不怕,为给队里谋利益,得罪过上面不少领导,那些领导们现在恨不得他死,进来了,即便没证据也能给你整出证据来。
事情是这样的,张泉村为了提高收入,搞了个伐木场,领导班子还有生产队那些人。敖全福是厂长,权利也大,所有的钱都是需要经过他签字审批才能生效。
当时上面突击查账,出纳和会计没有半点准备之下把账目乖乖交出去了,这中间有一笔1000元的账去向不明。经敖富贵战友所述,都还没开始查呢,敖全福就被举报了,而且证据确凿,抵赖不了。
生产队会计是王有吉,而出纳是跟他同穿一条裤子,还有姻亲关系的林金明,如果敖全福没有吞这笔钱,拿这笔钱的去向就很明显了,会计出纳一合伙,还不把你搬空了。
账目出了问题,他们自然门清。姻亲关系,一衣带水,谁还能害了自己不成,所以账目出问题,厂长不倒霉谁倒霉。
如果说砌围墙的事只是梁子,那贪污这事就是深仇大恨了,这辈子也别想解开。
所以今天掐个架,明天吵个嘴是敖王两家的日常,毕竟住太近,仇又深。
一家人吃完午饭,开始为晚饭忙活开来。
白斩鸡、炖鸭汤、炒鸭子、芋饺、红烧肉,再加上几个爽口的蔬菜,足以媲美年夜饭。
这的确是迟到了三年的年夜饭。这样接风,仿佛就能为老爷子平反,这样吃一顿,仿佛就能吃掉心中这口恶气似的。
姑嫂几个分工开来,张凤英和李玉玲俩妯娌留在厨房做热菜,几个小姑子包芋饺。
趁着吃饭的时间,芋子早已经煮烂,春香和夏香两个开始捣芋子,活芋泥。春香往竹簸箕黎到地瓜粉,顺口就道:“大嫂,今年这芋子不错,没有一个坏的。”
“亏得是你哥去买的种,运气好,不然我们今年可能又要炒着吃了。”炒香料(馅料)的张凤英尝了一口咸度后,拿过早就准备好的大盆,中间扣了个渗水的小碗,准备出锅。
“要年年都像去年,那我们家锅还不得都要歪了。”
砍鸭子的李玉玲一直不出声,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话噎得人接不上来。
夏香对春香做了个瘪嘴的表情表示不满,她二嫂就是不挤兑人就不舒服星人。
一直低头的李玉玲自然无从察觉,这养了一年半的番鸭,又老有硬,剁起来费力气,早知道她就去炒香料了,灶边虽然热,但是不费劲啊,也快。
像许多普通人家一样,敖家俩妯娌同在一口锅里吃饭,明面上的大矛盾没有,但是暗地里小摩擦肯定有,她们更多的是为了子女各自盘算着,而不像男人们,是为了这个家。
比如现在的李玉玲,她的小心思就是想趁大家不注意,想装一些鸭子藏起来给孩子开小灶,补补身子。
至于怎么开小灶,半夜偷摸起来呗,能有什么办法,家里只有一口灶。
村里好些人都分家了,只有他们老敖家还在坚持吃大锅饭。不是他们管钱,一年到头忙死累活也不知道钱落到了谁的袋子里。用敖荣华的话说是没办法,他爸还在又不是死了,只是被冤枉蹲了大狱,就这么急哄哄的分家,你让人家怎么看老敖家?怎么也得等爹出来再说这个事情吧。
李玉玲想想也对,况且这话也不好他们先提出来,要提也要让大房提出来。
只是这要是分家了,只有一个灶该归谁,那些没出嫁的小姑子又该归谁?一人一半,老人一人一个?这样看似公平,可那些小姑子们万一嫁不掉,岂不是要养他们到老?
以前图敖家有钱,要什么有什么,而今真的有点后悔,这样的人家以后孩子出生该怎么去见人?敖富贵两兄弟说要翻案,她看是案翻他们家还差不多。
其实这个事情不止李玉玲盘算,张凤英也想过,谁不希望过简单的日子,但是现在的情况肯定是不允许的,而且自己是大房怎么能提这个事情。一切还得等老爷子回来,让两个老的发话才行。
他们虽是老一辈人,但也不迂腐,公公敖全福老早就说过要分家,要不是碰到这事情,恐怕家老早就分完了。
张凤英属于那种不太争的性格,但是该她的那份她也不会想让。
装好馅料,她和两个小姑子把活好的芋泥抬了出去。眼看四下无人,李玉玲拿出早准备好中号瓷碗,装了满满一碗,藏在橱柜最底层的猪油缸子背后,用小布袋轻轻罩住,除了添猪油,没人会开这个柜子,而她早就把炒菜的猪油罐子装得满满的,够用两三天了。
这事情她也不是第一回 干,李玉玲熟门熟路,动作利落,心里有点不慌。她知道按照那几个姑嫂的德性,得先在堂屋讲两句才会回来了。
一缸子猪油边上放着一大碗油渣,这可是好东西,李玉玲忍不住捡了一块放嘴里,满嘴都是油还夹杂着咸咸的粗盐,真够味儿。
“二嫂,你干嘛呢?”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啊,评论啊,这怎么涨呢?手里捏着红包也发不出去,真是头都要秃了
第四章
“二嫂,你干嘛呢?”
李玉玲沉浸在猪油渣带来的美妙味蕾里,一时忘记听脚步声了,进来的人是夏香,夏香性子泼辣,要是让她知道自己私藏了一碗番鸭起来,还不闹翻天。
李玉玲慌忙把柜门关上,起身道:“我嘴巴没味道,吃了块油渣。你要不要来一块?”
“满桌子的鸡鸭鱼肉,吃什么油渣。”
夏香虽说泼辣,但是心不够细,也没把这当一回事儿,谁还没偷吃过油渣,她把手中的香葱放下就出去了。
李玉玲看着她的背影,给自己拍胸脯压惊,不料没走几部她又折了回来。做贼心虚,李玉玲还没落嗓子眼的心又提了起来。这小姑奶奶到底要干嘛?
“二嫂,一会儿扁肉馅里记得撒一点胡椒粉,我爸喜欢吃。”
李玉玲别了别头发,“多亏你提醒,不然我都忘记了。”
“没事,我们记得。”夏香道,她虚点了一下没砍完的鸭子,“要我帮忙砍吗?”
“你二嫂我是多没用,一头鸭子还要你帮忙砍,快包你的包子去吧。”李玉玲说着便拿起砍刀,开始继续之前的工作。
这丫头到底什么时候进来的,看到多少了?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不然才不会那么好心要帮忙砍鸭子。这目的昭然若揭啊,好检查一下是少了一个翅膀还是少了一只脚掌。这丫头心思真是歹毒。不行,得早点把东西转移掉,别到时候东西没吃着,还惹得一身骚。
可是转念一想,夏香那丫头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要顾大全识大体啊,老爷子刚回来,自然得高高兴兴,其乐融融的。想到这,李玉玲就放心了,继续卖力地砍鸭子,剁扁肉馅。
但夏香可不这么想。
堂屋那边孩子们闹哄哄的。
几个娃看着香喷喷的香料口水直流,纷纷围过来。用肥肉炼油,蒜叶、胡萝卜、干香菇加上些许肉末翻炒而成,看到肉末,他们两眼放光。
为了准备这顿饭,家里已经许久没闻见肉腥味了。
幸好张凤英算到了现在的情况,多准备了一些馅料,一个孩子喂了一小口,算是解馋,他们才心满意足地去边上玩了。
敖淼敖焱见包芋饺新鲜,纷纷想要学。敖淼七岁,敖焱四岁,在李翠芝看来也不小了,尤其是七岁的敖淼的确什么都得学起来。她捏了一小撮给她们玩,但谁都不许扔掉,自己做的一会儿自己吃掉,姑姑们都笑起来,那样还能吃?
看着敖淼和敖焱,张凤英想到自己的金枝也三岁了,才突然想起,她午睡还没起呢,今天算是睡了挺久了。
“敖甲,去叫妹妹起床,现在睡太多,晚上该不睡了。”
老大敖甲很听话地噔噔上楼,金枝睡得正香,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做梦了,脸上很痛苦的样子。
敖甲果断地推醒她,“妹妹、妹妹,醒醒,醒醒……”
金枝嘴里呜呜着,却不愿意睁眼睛。敖甲轻轻拍着她的脸,“我们去等爷爷了,你去不啦……”
听到爷爷二字,金枝这才转醒过来,看到眼前的是哥哥,才放心下来,她醒过来了。
刚刚的梦太长了,太惨了,消耗了她很多的体力,她需要补充营养。
“哥,我很渴,我想喝水……”
金枝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虚弱,可是她心里更加着急,还有几天时间她必须赶快告诉唐阿婆才行。
敖甲也是八岁的大孩子了,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手放她额头摸了一摸,到底发烧没他也不知道。
“妹妹,你是不是不舒服,生病了吗?”
“没有,就是想喝水。”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这样的梦了。
“好,你在这等着,我去倒水。”
敖甲下楼告诉张凤英这事情,张凤英和李翠芝马上端着一碗水上楼来,李翠芝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张凤英看她嘴唇干裂,扶起她,“来,喝点水。”
金枝咕噜咕噜喝完一碗水,瞬间觉得有力气多了,但是她还想在来一碗。水就能给她补充灵力,是她的源泉和动力。
“再来一碗,你是小水牛吗?”张凤英笑着。
李翠芝道,“那就给她再倒一碗吧。”
没生病,喝个水还不容易,况且现在夏天,少不得出汗。
金枝喝了满满两大碗水后才心满意足,又小眯了一会儿,但是下床脚都是软的。
她跌跌撞撞地下了楼,大家各忙各的,也没人注意她,她飞快地跑到唐阿婆家,但是唐阿婆家一个人都没有。
金枝颓丧地回来,不过她又想通了,她就这样和唐阿婆说这些事情,唐阿婆不会相信的,只会认为她做了一个梦而已。
其实她出生时看到家里的事情也是这样子的,爷爷、奶奶、姑姑们都是在抱过她之后,她才看到了之后的事情,然后她小小的脑袋里天天做梦,细化甚至还原现场。一方面是伤心,一方面也是小小脑袋承受不了,天天哭。
那时候她还小,不会说,不会闹,但是金枝现在觉得自己已经是大孩子了,一定有办法的。
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也许晚上可以试一下,唐阿婆一定会相信的。
金枝高兴的回了自己家里,大家看着她脸色苍白,有点恹恹的,都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就是想喝水水。”
被大家笑话,真是个小水牛,张凤英又倒了一碗水给她,看着她一口气喝掉,大家都惊呆了。
果然是个小水牛。
这个时候金枝应该要睡觉的,但是她得和哥哥们一起去等爷爷,所以只好靠喝水来恢复体力。
见敖淼和敖焱在包芋饺,好厉害的样子,金枝也爬到凳子上要跟她们一样学包芋饺。
“自己包要自己吃哦。”敖淼提醒她。
“不,我不要自己吃,我的是要专门做给爷爷吃的。”
听着这话最高兴的是李翠芝,“这小嘴甜得,就你疼爷爷。”
“爷爷也疼我。”金枝拿着一团芋泥在手上使劲搓,“爷爷喜欢吃什么呢,给爷爷做条小鱼吧。奶奶,爷爷喜欢吃鱼吗?”
“喜欢,喜欢,只要你做的,爷爷都喜欢。”
“那爷爷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啊,我都等好久了。”金枝道。
“快了,快了。”李翠芝包了一个捻花的芋饺,挺好看,两个小女儿秋香和冬香也学起来。
几个人嘀咕着,也不知道那爷几个什么时候才到。
一旁和弟弟们玩丢石头的敖甲听说爷爷马上就到,他吆喝道,“走,我们去村口等爷爷去。”
几个弟弟应声而起,石头也不要了,跟着敖甲往前冲,刚刚赢下石头的敖丙不甘心,他把石头全扫进口袋,提了提裤子,小跑着出去,沉甸甸的石头打在他腿上,生疼生疼的。但是他心里爽,这些石头以后都归我啦。
见哥哥们都走了,还在玩芋泥的金枝慌了神,她也要去,可手里的鱼还没做好怎么办呢?最后她决定边等爷爷边做鱼,这样爷爷吃到的就是最新鲜的鱼。
幸亏两个堂姐敖淼和敖焱也要一起走,所以金枝也不怕了。
小辈里敖甲排行老大,今年八岁。这时候拿出了当老大的气魄,在他看来等爷爷是一件非常庄重的事情,必须认真对待,不能再像平时一样玩耍,在他的带领下,一个个十分听话地站在路边等候爷爷回家,谁敢有异议,他就训斥谁。
金枝还在孜孜不倦地做着她的鱼,得在爷爷回来之前做好才行。
实际上除了几个大的,小的已经记不清爷爷的模样了,爷爷只是活在大人们的言谈里。村里那些人说爷爷是坏人才被抓起来的,但是家里人说爷爷是好人,是被冤枉才抓起来的。他们不知道冤枉是什么意思,但深信自己的爷爷是好人。
他们还因此和别的孩子干过群架,谁敢说我爷爷是坏人,我就揍谁,反正我们敖家五个男孩,个个都是打架好手,不服,我揍到你服为止。
左盼右盼,终于等来了敖全福。
“爷爷,那是我们的爷爷,爷爷、爷爷……”
以敖甲为首,他们一窝蜂地涌上去,给了敖全福莫大的惊喜和安慰。他甚至都来不及好好看看这阔别了三年的村庄,没有什么比那一声声“爷爷”更暖心。
孩子们涌在跟前,抱着他的大腿,他摸着他们的小脑袋,眼睛不禁有些湿,心里却也踏实。
三年零一个月,一千一百二十五天。
终于是回来了。
第五章
终于是回来了。
站在一旁的敖富贵俩兄弟也是感慨万千,好一会儿敖富贵才道:“好了,孩子们,跟爷爷一起回家。”
孩子们才念念不舍地放开,见哥哥们都撤出来,金枝把芋泥送到爷爷跟前,“爷爷,我是金枝,这是我给你做的小鱼。一会儿让妈妈给你煮了吃。”
金枝自报家门是因为爷爷必定不认识她呀,他走时自己还是个婴儿呢。
敖全福看着眼前这个扑闪着大眼睛、白白嫩嫩招人喜欢的小孙女,笑起来,蹲身接过她手中的芋泥,抱起她,“啊,我们金枝都长这么大了。”
“爷爷,你闻闻,香吗?”
金枝把芋泥送到敖全福的鼻尖,敖全福深吸了一口气,“嗯,香。”
是芋泥的清香,是家的味道。
女孩子喜欢撒娇,心思又细腻,看妹妹被爷爷抱着,敖淼和敖焱也想要这样关注或者拥抱,凑到敖全福跟前,敖全福摸了摸她们的头,迈开步子“走,我们一起回家,煮芋饺,爷爷我想念得很。”
三个大人带着七八个孩子浩浩荡荡地往家走,路上不免碰到村民邻里,有些甚至是听到风声特意出来看看,看看这被关了三年的人回家后变成了啥样子,作为贪污犯还敢抬头走路吗?
可是你看人家敖全福老是老了写,但背脊挺直,还是那个精神头,跟他们打着招呼,偶尔还能聊上几句,不卑不亢,仿佛还是曾经那个威风凛凛的队长。
村民们那种看笑话的心情突然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更多是同情和对时运的无奈,可是有什么办法,也许这就是命运。
是命运吗?
实际上他们也不清楚,可又只能这么来解释,也许他敖全福就该命有此劫吧。
这条路慢且长,但也终归会到家。
几个女儿看到父亲变得又黑又瘦,而且苍老,完全没有了三年前的意气风发。
春香看到父亲又想起自己被退婚一事,忍不住地扑在父亲怀里哭出来,接着父女几个抱头痛哭,一旁的张凤英也偷偷擦起眼泪,而李玉玲虽说没眼泪,但此情此景,她没有也得装装。
趁他们一家子叙旧的功夫,李玉玲转身进了厨房,未免夜长梦多,她得把橱柜里的鸭子转移了。
但是李玉玲懵了,鸭子哪去了?
她第一反应是夏香那死丫头,但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鬼影没看见。她自己平时藏东西都藏衣柜,可这总不好去翻她衣柜吧,眼下张凤英又在喊她帮忙做饭。
不得已她只好进了厨房,妯娌二人忙活开来,炒菜做饭,小姑子们摆碗筷上桌,天还没黑透就吃上了饭。
这是一顿积攒了三年的团圆饭。
敖家人多,敖全福在大儿媳妇进门时打了一张大圆桌子,现在吃饭大人、小孩分开,整好两桌。现在全家人上桌,孩子们看着桌上的喷香的鱼肉口水直流,就等着敖全福动筷子,他们好开动。
敖丙和敖森都是五岁,同坐一张凳子上,他们同时看中了眼前的一块小鸡腿,也不知道是谁切的鸡腿,肉留得真多,金黄色的皮下面有一层厚厚的黄油,敖丙咽了一下口水,吃起来肯定带劲。
敖家虽说是贫农出身,但是李翠芝是富家小姐出身,家教严格,也读过书,后来她父亲吸鸦片家被败掉,才把她卖到了敖家做媳妇。敖全福和李翠芝虽然是包办婚姻,但婚后感情极好,敖全福喜欢李翠芝的知书达理,有规有矩,李翠芝欣赏敖全福上进果敢,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男主内女主外,家里的规矩是李翠芝定下来的,长辈没动筷子,小辈们就得乖乖等着。
敖丙瞟了一眼隔壁桌,爷爷和奶奶坐上席,他爸正在给二位倒酒,大人规矩真多,敖丙又咽了咽口水,连带着和他金枝也咽起口水,她野心不大,吃两个芋饺子就行,因为她能够得着的只有芋饺。也不知道大人们有没有把那只金鱼分到爷爷碗里。
小孩桌子是八仙桌,敖丙和她的位置刚好紧挨着,呈直角,金枝人小个子矮,她凑过去偷偷问敖丙:“哥,他们好了没?”
“快了。”敖丙安慰道,他不免又瞟了一眼,都给叔叔的酒都倒完了,姑姑几个不喝酒,这下应该快了。他这下不东张西望了,集中精力盯住那块鸡腿,随时准备开枪。
只听着一声筷子响,他爷爷道:“都开始吃吧,孩子们都饿了。”
孩子们心里也顾不得反驳了,筷子一涌而上,有些人抢到了心仪的,有些人没有,比如敖森就没有,见心心念念的小鸡腿被敖丙抢走,还塞进了金枝的嘴里,哇的一声哭出来:“明明是我先看上的,明明是我先看上的,我也要……”
已经咬了一口的金枝想要把鸡腿给敖森,但是被敖丙拦住了,让她留着自己吃掉。我凭本事抢的鸡腿为什么要让给你吃?
大人那边听到动静,李玉玲赶紧跑到儿子跟前问个究竟,原来是鸡腿被敖丙抢走了。这白切鸡是李玉玲切和摆盘的,座位也是李玉玲给敖森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吃到这个小鸡腿儿,没想到便宜了金枝这小妞。
李玉玲嫌恶地看了一眼敖丙和金枝,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今天老爷子刚回来,肯定不愿意看到糟心事情,她道:“鸡肉还不是一样的,来这块是鸡腿上的肉,给你。”
“这不是鸡腿,我要的是鸡腿,鸡腿!”不甘心的敖森撒起泼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你们大人知道什么是鸡腿吗,只有带柄的才叫鸡腿!
张凤英知道虽然鸡腿在金枝手里,但一定是敖丙那小子挑的头,她骂了一句“臭小子”,从这边桌子上挑了一个带柄的给敖森,安慰他,“别哭了啦,是敖丙不乖,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敖丙。”
她说着就往敖丙后脑勺拍了一掌,“好好吃饭,不许闹。”
敖丙想要辩解几句,但是又觉得可能和这些人说不清楚,反正他妹吃到鸡腿就行。
拿到鸡腿的敖森还伸头和金枝比试了一番,觉得自己的也不小,才安静下来开始啃鸡腿,啃得满面油光。
实际上孩子们都眼红那只鸡腿,但是又不在自己跟前,哪里抢得到,再说了一桌子好东西,哪样也不比鸡腿差,就敖森死心眼子,人家敖丙给妹妹吃是因为妹妹还小,你也还小吗?都五岁的人了,还跟三岁小孩一样……
敖森才不管那些个,吃到肚子里就算赚,恨不得再来一只,咦,金枝的为什么还不吃掉?但是碍于敖丙在边上,他也不敢过去抢,万一被揍也不划算。算了,吃别的吧。
其实他也是心疼这个妹妹的,但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哎!
一顿饭下来,大家都心满意足。
酒足饭饱,女人们开始收桌洗碗,收拾孩子。
李玉玲则是还想着她的那碗鸭子,能翻的地方都翻了一圈,就是没找见。
肯定是夏香那丫头搞的鬼,又不能去找她,可是鸭子也不会自己出来,这可怎么整?
李玉玲心痛得很,那碗鸭肉吃下去,敖鑫和敖森都能多长两斤肉出来。夏香这死丫头,要是让她逮找了,非给她好看不可。
那天晚上李玉玲一晚上没睡,翻来覆去都在想着那碗鸭子,她身旁的敖荣华半梦半醒道:“怎么还不睡?”
“我是想啊,我们家是不是该分家了?爸都回来了。”
“分家,分什么家?”敖荣华困得很,没工夫和她讨论这个,女人家就是屁事多,好好的分什么家。
但是李玉玲可不这么想,这个家迟早要分的,而且马上包产到户,趁分田之前把家分了才好。
半夜,李玉玲起来解手,一晚上汤汤水水喝得多,尿也多。尿完,屎也跟着来了,她连忙提起裤子跑茅房。
上完厕所出来,李玉玲觉得全身舒泰,走了几步听见厨房有声响,禁不住好奇走过去,果然是有灯,门大敞敞地开着,远远就能听得见叽叽喳喳的声音。
月亮已经西沉,时候不早了。
李玉玲断定里面的人是在煮她的鸭子,她也不好直接进去,只想贴着墙根看一下里面到底有谁,不料被眼尖的秋香发现,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句:“二嫂……”
秋香有点尴尬,刚刚怎么就不听使唤地叫她了呢。
既然被发现李玉玲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接进了厨房,竟然发现除了夏香、秋香和冬香外,张凤英也在。
张凤英也很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来喝口水而已,你就进来了。
李玉玲扫了一眼桌上,显然东西已经被吃完了,冬香还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饱嗝。大汤碗边上还放了个小碗,里面装了小半碗汤,像是特意为谁留的。
她装鸭子的碗还摆在灶上没洗呢。
李玉玲像看贼一样看着她们,“你们姑嫂几个在这干嘛呢,叽叽咕咕的。”
张凤英本想辩白几句,但是现在辩白只会越描越黑,索性什么都不说。
“大嫂和二嫂都来晚了一步,东西被我们吃光了。还剩下一碗汤,留给小金枝喝吧,她最小,需要营养。”夏香笑嘻嘻地道,还不忘砸吧嘴,“这汤真甜,番鸭就得趁新鲜吃,隔了夜都不行。这回吃过,恐怕要到过年才有得吃了。”
其实夏香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她就是见不得李玉玲私心太重,回回都这样,大嫂还有四个孩子呢,这样公平吗?
李玉玲可管不了那些的,她现在只觉得脑门充血,都觉得自己会和婆婆一样中风。这哪是小姑子,这是冤家啊。
好像谁不知道老番鸭汤甜似的,晚上喝了那么大一锅汤还不够,感情这几个姐妹是填不饱的无底洞?难怪嫁不出去。
再说了,什么大嫂和二嫂都晚来一步,分明是在帮张凤英说话,这些人都是串通一气,来吃这碗鸭子的。
李玉玲用瓢舀了一点水,咕噜咕噜喝掉后才阴阳怪气地道:“吃吧,你们多吃点。”
说完抬脚就走,心里诅咒这几个小姑子永远嫁不出去才好,诅咒张凤英未来讨不到儿媳,女儿嫁不掉。
这个家必须分了,必须分,她一刻也忍不了了。
李玉玲摸着黑走回房,走得又急又快,一不小心被拌了一脚,她气不过,又使劲踢了一脚,更是疼得呲牙咧嘴,连石墩子都和她过不去,哪个王八蛋吃饱了没事干把石墩子放路中间的?
作者有话要说: 石墩子:讲道理,难道不能是你走太偏?
第六章
天微亮,敖全福就醒来了,睁眼才想起自己已经回家了,身旁睡着自己的老伴李翠芝。
房间没有窗帘,借着窗外的光,他好好看了看李翠芝,也老了,但还是比别的女人好看。
在他心里,李翠芝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人。
但他却让她受委屈了,不仅仅是她,还有所有的孩子们,特别是春香。
想到春香,敖全福就浑身难受,老刘家那不干人事的王八羔子,当年求着要女儿嫁给她,他一出事转头就退婚,要是哪天让他遇到,非得打残他不可。
可就像敖富贵夫妇说的一样,被退婚也未必是坏事,一有事就跑的男人,春香嫁过去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到头呢。
没关系,老姑娘又怎么样,我老敖家养一辈子。
敖全福抹了把嘴,李翠芝就醒了。
夫妻两人对视了一番,老夫老妻几十年,李翠芝想起昨晚的事情,咋一下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没事,老脸皮了,也不会表现在脸上来。
李翠芝看着窗外打了个哈欠,“该起床了。”
“你再睡一会,才四点多还早。”敖全福起身,开始套衣服,打开窗户,朝着后廊檐吐了一口唾沫。
李翠芝“嗯”了一声,心里暖暖的。
女人不管你几岁,有人疼心里都会觉得舒坦和踏实,儿女替代不了老伴,这是李翠芝这三年来总结的心得。现在老伴回来,她突然觉得腰都直了。
儿子媳妇们对她也好,也给她撑腰,但是那不一样。
李翠芝没有起床气,但敖全福让她睡,那她就再睡一会儿,又没人敢喊她。
那边头的敖富贵两夫妻也起床了。
敖富贵从茅坑出来和老头子敖全福碰个正着。
“爸,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差不多就行了,睡那么多干嘛的,地里活儿不干了?”
老头子头也不抬地进了茅坑。
农闲时哪来那么多活干,他就是闲不住。
敖富贵撇了撇嘴,进灶下从前锅舀了一小瓢开水,泡一壶春茶先醒醒神。
茶叶是李翠芝在后山上采的野茶叶,炒了炒,味道醇香,解渴又耐喝,关键是还不花钱,敖富贵很喜欢。
他边泡茶边想事情。
昨晚饭后那些宗亲叔伯兄弟来看他爸,说到他爸案子的事情,几个老叔公的意思是让他们家就安安生生过日子吧,别再整那些事情了,万一又进去了可怎么办?他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可敖富贵不干,他当场表态了,这案子一定要翻。他咨询并请了一个律师,律师说了胜算不是没有。但就算没有一点胜算,他也要上诉,争它个是非黑白出来。
他爸不能白白被冤枉,一家人也不能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过日子,几个妹妹也得体体面面出嫁。
虽说村里人大部分都相信他爸没贪污,可外村人呢?
马上农忙,他想着等忙完这一段,去城里再找一下那个律师,看看事情进展到了哪个阶段,还需要他们提供什么材料。说实话,他的几个妹妹拖不起。
至于隔壁的王有吉,你做得初一,我就做不得十五?所以敖富贵也是有计划的,不过证据还没到位。毕竟王有吉是个老会计,做事情手法隐蔽,把柄没那么容易抓到。
敖富贵这些年等的也就是这一天。他爸进去以后敖家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闪失,小心使得万年船,所以他一直忍着,没有轻举妄动。
除了这些,敖富贵还想着昨天大家伙聊得火热朝天的包产到户。
改革开放了,但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开放,现在做买卖还是得偷偷做,他倒是认为这只是暂时的,马上应该就会放开了。这也意味着所有的市场都将放开,按照历史的套路,每个朝代初期都会有个盛世,大约属于这一代人的盛世即将来临。
偷偷读过《资本论》的敖富贵敏锐地意识到,机会也许很快就要来临,但并非在这小山庄,而是在大城市,首都、港口城市,就好比和香港毗邻的深圳。
实际上敖富贵不仅会割松油,他还是个木匠,但木匠不是天天都有活干,所以只好干点别的搞搞副业。用《资本论》里的话说是剩余劳动力。
他们一家人都在利用剩余劳动力创造价值。
有时候敖富贵都觉得自己是个全能,当过两年兵,会种地,学过木匠,能割松油,长得还俊俏,放眼整个张泉村,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的男人。
敖富贵喝了一口茶,觉得通体舒畅,精神奕奕。
他站在坪里冲着楼上喊了一嗓子敖荣华,听到楼上应声,他才进灶下拿了把柴刀别裤腰带上,拎着桶出去了。
两兄弟一人管一片山,谁挖谁收。
敖富贵出了们,敖全福也扛着锄头下地了。
其实与其说是下地,不如说是去他开过的荒地看看,看看家里人都种了些什么,管理得怎么样。还有就是到处走动走动,与他劳作了几十年的土地熟悉熟悉。
田垄上已经有人在劳作了。
大片大片金黄的稻田,稻穗沉甸甸的,马上就要进入早稻收割季。
敖全福走在田垄上,偶尔遇见村民,停下来攀谈几句,问问情况,而这些村民们也乐意和他聊天,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其实他们还真怀念这个老队长啊,每当村子里减产的时候,每当储木场出事的时候,每当没有福利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嘴里上骂着王有吉,心里想的却是那个被奸人所害的老队长。
可是这个老队长还能回来吗?怕是不能了吧,案底会跟着敖全福一辈子,从今往后他只是和他们许多人一样,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这是整个张泉村的损失,去哪里再找那么精明强干、处处为民的队长?
想起过去那十来年属于敖全福的岁月,他们更加恨起王有吉,恨她不作为,恨他害了好人的一生。
而让人觉得晦气的是,想到王有吉,还偏偏那王八羔子就出现在你面前。
可不是,王有吉扛着一把锄头就来了,农闲时节大家翻来覆去不就是捣鼓自己的那点菜地。
两人眼看着就要撞上,和敖全福站在田埂聊天的陈银亮紧张了起来,这两人莫不会打起来吧?那打起来他帮谁,还是说光看不说话?
他完全有理由怀疑王有吉是故意过来碰瓷的,他最喜欢摆着个高高在上的臭架子来关怀村民了。
是啊,他有资本高高在上,人家是生产队队长和伐木场厂长,也就是说敖全福的活儿,他全接管了,一个月拿着三十六块的工资,不比城里的正式单位差呢。
王有吉把锄头放地上噔了两下,以示自己的存在感,“回来了?”
敖全福鼻孔里发出“嗯”一声表示回应,望着金黄的稻田继续听他往下说。
王有吉看着自己曾经的搭档,叹了口气,“回来就好啊。只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队里、村民还是会重新接纳你的。”
听着这话一旁的陈银亮都要吐出来了,只听着敖全福道:“今年收成不错,看着稻穗沉甸甸的,辛苦你了!”
“嗨,哪的话呀,亏了……”王有吉客套话还没说话,那边敖全福扛着锄头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琢磨着老敖头的话,觉得哪里不对,辛苦了?这不是领导来视察时的惯用词汇吗?
“他刚刚这是在骂我呢?”王有吉指着敖全福的背影问陈银亮,陈银亮差点没笑出声。
王有吉脚踩锄头,撸了撸袖子,“嘿,这王八羔子还把自己当领导呢,什么东西,我呸!”
陈银亮见他一口唾沫吐得老远,怕引火烧身,两脚就跑回了菜地,却低着头哈哈大笑,这说出去王有吉怕是要被人笑话死,他就是欠收拾。
敖全福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而陌生。
敖全福看到一块长满草的荒地,大约能挖个两垄出来,他马上决定不去看自家的地了,有什么好看的,自家的地又不会跑,可马上分产到户,荒地开垦就算自己的了。将来种种花生、地瓜都行。
“全福叔,全福叔!”
老远的有人喊他,听这声音是他家宗亲侄儿敖生礼,他停下来看了一眼,敖礼生跑得气喘吁吁。
“快回去看看,唐阿婆晕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
第七章
敖全福听说唐阿婆晕过去,马上扛起锄头和敖礼生一起往家赶,一边了解情况。
“你刚回来可能不知道,唐建军老婆给他弄了个名额去煤矿,本来今天下午要去报到的,结果唐阿婆昨晚做了个梦,说有个小仙女告诉她,煤矿要塌,唐建军会出事,所以死活不让唐建军去,于是他们娘俩吵了一架,唐建军还是执意要出门,唐阿婆受不住,就晕过去了。”
“现在醒过来没有?”敖全福不关心过程,只关心这老嫂子好了没有。
“我出来时正在掐人中呢。崔淑珍带着孩子回娘家喝喜酒去了,唐建军又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大概不知道怎么跟崔淑珍交代吧,所以他就急了……”
敖礼生分析得头头是道,敖全福没怎么听,提着一颗心,步伐越走越快。
张泉村从敖全福懂事以来就没有活过花甲的人,唐阿婆是第一个,而且如今已经是古稀之年,依旧健朗。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将近四十岁才生了这唯一的儿子,可儿子三岁,老公就撒手人寰,孤儿寡母也是不容易。如今老人家做了个这样的梦,自然是不同意儿子出门,这也不难理解。
而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考量,好不容易托关系弄来的名额,肯定不愿意因为一个梦就白白丢了的。倘若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倒也罢了,但这是一份工作,虽说只是临时工,但保不齐将来能转正,变成吃国家饭的铁饭碗,说什么也是要博上一博。
说话间就到了家了,敖全福扔下锄头,洗了一把手,直接去了唐家。
唐家堂屋乌泱泱围满了人,不知道的当以为是唐阿婆归西了呢。看见敖全福过来,唐建军红了眼眶:“敖叔。”
“人呢,醒来没有?”
唐建军点了个头,“醒过来了,人在里头。”
敖全福从侧门进了房间,唐阿婆正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敖全福叫了一句“老嫂子”,唐阿婆冲着他歪了个头。
敖全福掀了一下她的眼皮,给她把了一把脉。
约莫两分钟后,敖全福把唐阿婆的手放进了被窝,对唐建军道:“不碍事,就是气急攻心了,休养一下就好。待会儿我开个方子给你,你去卫生所找林金医生,让他给开几幅药就行。但是毕竟年纪大了,你们要注意着点,高血压犯了大家都知道后果。”
敖全福又低头叮嘱几句:“老嫂子,没什么事,好好休养就行了,少操心。”
唐阿婆听了这句话,眼泪从太阳穴滑到了耳框里,“全福呐,没法子不操心啊。”
唐阿婆不止是做了梦,早上起来烧香,蜡烛灭了,香也断了,这是多不好的预兆啊,而这些她都没敢开口和人讲。由此一来,她对梦里的小仙女的话深信不疑。
小仙女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十分好听,她喊她“唐阿婆”,那声音十分耳熟。而眼下她心思烦乱,竟然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一定是听过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敖全福替她掖了掖被角,“老嫂子,休息吧。”
唐阿婆动了动头表示知道了,她也不再去想其他。
唐建军听说他妈不是中风,这才松了一口气。
敖家有中风偏方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所以这十里八乡但凡有人中风,第一个找的就是敖全福。唐建军一度以为她妈是犯了高血压,后悔得只想弄死自己。
可跟老婆怎么交代?崔淑珍非得生吞活剥了他不可。
听说唐阿婆没事,邻里们本想散去,但看到敖全福还在,就又多呆了一会儿,毕竟他才干回来,打个照面,聊几句总是难免的。
但是他们现在更加关心的还是唐建军去煤矿的事情,到底是去不成了吗,这名额岂不是可惜了?
唐家的后门跨两个台阶就是敖家,敖家门口此时正坐着一排七个孩子在醒神,唯独不见金枝。
李玉玲也起来了,她的脚趾头青了一块,一晚上都不敢怎么动弹,但是那石头居然又放回了墙边,现在正坐在自家的老大屁股下呢。
不过她现在更感兴趣的是隔壁家唐建军去不了煤矿的事情,以至于把姑嫂几个偷吃她鸭子的仇恨先放在了一旁。
李玉玲进厨房和张凤英一起做早饭,李玉玲都快笑出声来了,“这唐阿婆是老糊涂了吧,因为个梦就让儿子出去赚钱,挖煤啊,多好的工作,虽说不是正式工,但赚的钱总比我们在地里刨食来得多吧,我们是没门路,不然我肯定让荣华去。”
李玉玲花花肠子多,她想着唐建军没去,是不是可以让崔淑珍给她那熟人打个电话,于是她又顺嘴说了一句,“要是崔淑珍肯让名额给建华,我出钱,没钱我就回娘家借。他运道不好,又不代表荣华运道不好。”
唐阿婆又没说那煤矿什么时候塌,运道好的人自然是能避开。
李玉玲仿佛看见一条康庄大道,她就要摆脱这种农村生活了,做一个煤矿工人的家属,是多么光荣的事情。
张凤英着实有点佩服自己这个弟媳妇,还能想到这上面去,但是这话张凤英听着有点不对味儿,什么叫我出钱,没钱就回娘家借啊,大家不都在一口锅里吃饭吗?钱还是在敖富贵身上管着呢。
他爸回来了,缓两天敖富贵就会把家交出来。
不过李玉玲这事儿,张凤英也不操心,这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有两个老的在呢。
村子小,芝麻大一点事情都会迅速传开,成为讨论话题。老人觉得这事情可真不是个好兆头,更多的年轻人觉得这简直就是瞎扯,不就是做个梦吗,就要把好好的赚钱门道给丢了,这好歹也是个工作啊,临时工就不是工了吗?还有那个什么小仙女,笑死了,怕是唐阿婆自己瞎编乱造的吧。
村子里多少人惦记着这个名额,脑袋尖又不信邪的人自然和李玉玲想到了一块儿去,可崔淑珍回娘家喝酒去了,等她回来估计黄花菜都凉了,那边还等着报到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崔淑珍哪里还顾得上喝酒,也不知道谁去通风报信,说她婆婆中风耽搁了唐建军去煤矿。一听说这事,崔淑珍马上就赶回来了。
娘家离张泉村也就两三里地,脚程快二十分钟就到了。
回来一看,婆婆没中风,就是在床上躺着,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样子,一问才知道怎么回事,崔淑珍顿时火气就上来了。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又不是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搞到这个名额,你这一个梦就白白扔掉,你知不知道这多少人想要啊?别说是我们农民了,就算是城里也是为了这名额挤破头,他这临时工是可以转正的啊!”
明面上崔淑珍是对着唐建军嚷嚷,可隔壁躺着的唐阿婆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冲着自己来的呢。
唐建军则坐在一边,一声不吭,他心里也烦躁着呢,出了这事儿谁能高兴得起来。
“这老太太也是,年纪这么大了,瞎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年轻人的事情自有年轻人会做主。她怎么不上公社打电话给煤矿,跟煤矿说矿要塌了,看人不撕烂他的嘴,瞎说八道什么呀……”
唐建军虽然是个妻管严,但自己妈被这么说,心里也难免会有火气,他呵斥道:“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我妈要是因为这事要被你气出个好歹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哟呵,还来脾气了。”崔淑珍心下一想这样闹大概是没用的,她调整策略,放下声音道:“下午报到,我看这样让我弟弟用拖拉机送你去城里,再从城里转车去煤矿,城里车多,这样铁定来得及。”
眼下唯一还能补救的办法就剩这个了。可刚说完,隔壁房间的老太太又开始“哎哟、哎哟”起来。
崔淑珍听着这声音火都冒起来,这老太太又开始做戏了,她都怀疑早上也是做戏,不把她儿子毁了,她就不甘心。
但是作为儿子的唐建军可不这么想,听到这声音,忙不迭地进了唐阿婆房间,见唐阿婆老泪纵横,“妈,你这是哪里又不舒服吗?”
“更早上一样,脑子嗡嗡的疼,怕是高血压要犯了吧。”唐阿婆道。
实际上她是听到隔壁吵架声突然消失,心里不安才这样的。儿媳妇的脾气她是了解的,她就是死活都要送自己儿子上煤矿,硬的不行,肯定就来软的,他儿子而耿直又软,她现在只能除此下策了。
崔淑珍也凑上前去瞧了一眼,满面红光,什么事也没有。她阴阳怪气地接道:“高血压哪那么容易犯呢。”
唐阿婆也不吭声继续哎哟哎哟,她这是要抓唐建军的心,唯有这样才能绑住儿子。
“妈,要不我用板车送你去公社卫生所瞧瞧?”
唐阿婆心道,这是个好主意,一来一回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他儿子也跑不了了。
唐建军马上去生产队借板车,崔淑珍气得不行,她跟在唐建军后头道:“你这到底是去还不去煤矿了?”
“这情况我走得了吗?”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唐建军一声不吭,他又何尝不知呢,但崔淑珍见她这样,真是气得脚都要跳起来,“唐建军,你今天要是不去,我就去死!”
唐建军指着外头,“去啊,去啊,你倒是死个给我看看!”
唐阿婆一听,这真是个蠢儿子啊,但是还是得装哼哼。
崔淑珍看着唐建军凶巴巴恨不得她死的样子,突然觉得委屈,捂着嘴哭着跑一边去了。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的话能吱一声么,单机真的太寂寞了23333
第八章
李玉玲一直关心着前面的动静,听着架已经吵完了,那么也该她上场了。
也不管什么早饭不早饭了,她解下围裙就去了隔壁,反正张凤英一个人能搞定,再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要不了多长时间。
李玉玲和崔淑珍平日里关系不错,当时说这事情时,她还想托崔淑珍把她家敖荣华也弄进去的,但是无奈名额掐得紧,加上崔淑珍知道李玉玲这个人,抠搜,给钱不痛快,这工作是要找关系的,万一没成,钱打了水漂,李玉玲说不定还会让她把送出去的钱给要回来,所以崔淑珍不想趟这趟浑水。
因此李玉玲颇有些不高兴,现在倒好,机会再次降临了。
李玉玲见崔淑珍坐在廊檐下抹眼泪,她适时地表现出了作为塑料闺蜜的感情来,过去劝慰她,而崔淑珍则是趁机大吐苦水,骂婆婆,骂那个梦里的狗屁仙女,等她骂差不多了,李玉玲才开口问:“那你家建军这事怎么整,你花了那么多力气弄来的名额不是白白浪费了?”
崔淑珍诧异得说不出话来,她真的感谢李玉玲,不然都不知道这也是条路子。可是她婆婆都闹成这样了,敖家老两口还能让自己儿子去?
不过这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所以她当即就同意下来,去不成,能收回成本也好,有一毛是一毛。
这年头要说顶替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既然李玉玲有这个想法,那别人肯定也会这么想,崔淑珍突然觉得安慰了许多。
“邻里邻居的,说什么钱,太生分了。”
其实崔淑珍这么说无非是以退为进,一个是自己不开口要钱,是你要给我的,一个也确实不知道该开多少价格合适。
李玉玲也不是傻子啊,人家这只是客套话,她道:“那不行,这工作也是你花了不少心思和钱,是你的人情才能有的,如果不要钱,我可不敢要。”
“嗐!”崔淑珍迅速在脑子里盘算了一番,然后以随意的口吻道;“也就花了一两百块钱吧。”
“!!”
李玉玲心里惊了一番,居然要这么多钱,莫不是崔淑珍狮子大开口吧!这么短的时间你让她上哪找这么多钱去!
“你家老的同意这事儿?”
“要他们同意干嘛,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做主,这是多好一条出路啊,我真替你家建军感到可惜。”李玉玲道:“我回娘家借借看吧,能借着我就去,借不着我也就不想了。”
“其实这也不着急的,你可以给我打个借条,回头等你家荣华拿了工资再还我就行。”
“行,我先跟家里商量商量。”
李玉玲转头走了,还打借条呢,这还算哪门子邻居呀,李玉玲内心气愤难当,可又觉得这工作丢了着实可惜。
她回到家里,左思右想,也不知道如何和大人们开口,刚刚和张凤英提过一嘴,而且她向来稳妥,家里的钱又在她两夫妇手里捏着,先去探探她的底。
张凤英正在洗菜,李玉玲也凑了过去,小声道,“嫂子,前头八成是去不成了。”
张凤英马上领会过来,“你还是想让荣华去?”
“是的。”李玉玲道:“嫂子,现在崔淑珍开价要一两百。”
“一两百?是一百还是两百,没个准数,况且我们去哪找这么些钱啊?”张凤英道:“且不说钱不钱的,这事不得让两个老的点头才行吗?他不止是你老公,还是爸妈的儿子。”
得,张凤英这完全是一口回绝,这个节骨眼上找老人,不是讨骂么,谁会同意啊?
偏偏这时候,崔淑珍过来跟偷偷跟她说村里的金文生也过来找她买名额了,而且连钱都带来了,一小沓大团结,她比了个手势,“有这么厚。”
“我没答应他,这种事情我肯定先紧着你的,如果你确定不要,我就给他了。”
李玉玲点了个头,她不知道这事情是真是假,但心里真的是急了。张凤英拒绝,家里多半也是不同意的。别看李翠芝平时开通,要是拗起来,也是个牛脾气,李玉玲谁都不怕,就怵她一个人。
李玉玲洗了一把手,又串到唐家去了。
唐建军推着板车送他老娘去公社卫生所瞧瞧,而崔淑珍则继续坐在廊下,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不关她的事似的。
去什么卫生所,她现在要等着更多的李玉玲、金文生上门买名额。
这不,李玉玲刚从后边进来,林金明的儿子林进才就来了,不消说也是来买名额的。
林金明乃是生产队出纳,当时冤枉敖全福的事就是他和王有吉干的,而林进才是王有吉女婿。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玉玲对林进才也是如此。
李玉玲一介乡井妇女,抠搜心眼又多,但她记得是谁陷害自己的家公入狱,是谁弄得他们家如此境地的。
“哟,你也来买名额啊。”崔淑珍直接开门见山,她现在颇有些趾高气昂,老娘手里有名额,你们都得来花钱求我买,至于李玉玲借条那事,就当她没说。
“怎么,卖出去了?”
“没,你看玉玲也要买不是。”崔淑珍冲着李玉玲努了努嘴,“早上来了好几个,金文生更是把钱都带来了,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真是让我为难。”
“这有什么为难的,谁给的价格高,名额就给谁,很公平。”
这话从林进才嘴里说出来,崔淑珍觉得尤为动听,真的免去了她不少尴尬,至少在李玉玲这边她算是有了交代。
李玉玲自然也是知道崔淑珍的嘴就是骗人的鬼,但又不好当面拆台,只得冷声道:“那是,钱最大。”
她琢磨着,崔淑珍没有把名额卖给金文生怕是觉得钱不够多吧,所以想再等等。
“李玉玲,你带钱了没有?”
林进才呲着牙,得意洋洋,说话间,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大团结来,崔淑珍两眼放光,看上去比金文生带的还多。
“这前屋后院的,带什么钱,说好多少钱,我回去取就是了。”李玉玲道。
“别呀,真金白银为实,谁知道你们敖家能不能拿出这么些钱来呀,万一回头名额给你拿走了,还要打欠条,岂不就是让人看笑话吗?这样唐家也不乐意吧,崔淑珍你说是不是啊?”
“就这么点钱,哪能打欠条啊。再说了,敖家现在虽然比不上你们林家,但全村谁不知道他们家工分是赚得最多的呀,钱肯定也不差。”
崔淑珍在一旁和稀泥,但是李玉玲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什么叫敖家现在不如林家?我呸,他们林家联合王家背地里吞了多少阿公的钱,是当村里不知道吗?
李玉玲咽不下这口气,她道:“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第九章
李玉玲回到家里,李翠芝刚好打了一篮子兔子草回来,敖全福也在。
她其实心里没底,不知道说了这事二老是什么反应,这万一要是不答应还不被林进才笑话死。可是事情又确实紧急,你想想下午都要报到了,这中间还得坐车去县里,再从县里转到煤矿。
李玉玲真的太想让荣华出去工作了,这样可以趁机就把家分了,而钱也会多数落在自己手里,至少暂时是这样的,日后这笔钱要不要换另说了。
想到这些,李玉玲干脆把心一横,反正是想要去煤矿,迟早得挨上这一刀,兴许二老就同意了呢。
李翠芝晒着兔子草,敖全福把昨天的鸡毛鸭毛也拿出来晾了晾,好晒个透彻,晚上就可以装袋,有人来收时,可以买了给孩子们换几颗麦芽糖。
李玉玲壮着胆过去和他们提了这事情,李翠芝听完眉头直蹙,不等敖全福开口,就先说了,“你没看唐阿婆都被气得倒床了吗,瞎添乱!”
“我是觉得每个人命运不一样,年初我就给荣华算过,他今年运气很好,所以不会出事情的。”
李翠芝自认为还算开明,但是早年她有个娘家亲戚出去外媒再也没回来,死是才21岁,这事情让她对煤矿产生了阴影。而作为母亲,李玉玲的话,她自然更是听不进去,“出事了,你负责吗?”
一句话耶得李玉玲不会还嘴了。
“荣华上山收松油去了?”敖全福摊着鸡毛,“你跟她商量过了吗?”
“还没有商量,但他一直想出去外面做事情,给这个家里多赚点钱。”李玉玲低着头捏手,活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媳妇。
“这事情没什么好商量的,我就是不同意。”李翠芝口吻淡淡的,确是不容置疑的。
恰巧这时刚起床的颤颤巍巍冲他们奔过来,刚到大坪就摔了一跤,嘴里却喊道:“奶奶,奶奶,我们不去、不去!”
李翠芝赶忙过去抱起她,“怎么啦,还摔倒了,不去什么呀?”
“不去、不去!”金枝拼命摇着头,刚刚摔倒一个是因为着急,另一个是昨晚在梦里跑了太多路,腿脚还是软的,而且她口渴,非常渴。
这是她第一回 正儿八经地入梦,没想到这么累。以前她都是借用几个哥哥,入他们的梦里玩,但一般很快就出来了,睡一觉也就醒过来。
昨晚半夜醒来,喝了很多的水不说,她还缠着她妈妈泡了一碗麦乳精,那麦乳精的味道真甜。
李翠芝半天领悟过来,金枝说的大概是荣华不能去煤矿的事情,“嗯,不去,我们不去。”
她拍着金枝小手上的尘土,手腕的小银镯子被她带得银光发亮,小铃铛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这镯子是金枝满月时她外婆用袁大头打的。
“奶奶,我渴。”
“好,我给你倒水去。”
说着李翠芝就要抱金枝进去倒水。
李玉玲瞥了一眼金枝,这小屁孩凑什么热闹。她还是不甘心,那边跟林进才都夸下海口了,怎么办?于是她又给自己壮了壮胆子,跟着李翠芝进去,“隔壁林进才也要去。”
她想着这句话兴许能激怒二老,大手一挥说,跟林进才抢名额去,结果婆婆幽幽地来了一句:“那就让林进才去好了。”
李翠芝喂金枝咕咚咕咚喝完水,又补了一句:“你真是连三岁孩子都不如。”
李玉玲顿时觉得自己颜面扫地,金枝此时在她眼里就犹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给她两个耳刮子才好呢,什么时候缠着你奶奶不好,偏偏这时候过来,还说什么“不去、不去”的话,这要是去不成,全赖她了。
金枝知道李玉玲不高兴,可是她没办法呀,不过这水真是好喝,她的体力瞬间就恢复了很多,要是能来碗麦乳精就好了。
李翠芝把金枝抱出去给她爷爷,还笑着跟敖全福说:“这孩子就是个水牛,刚刚喝了起码半瓢的水。”
“哈哈哈,小水牛,还要喝水吗?”敖全福抱起她逗着。
“还想喝。”金枝如实说道。
敖全福和李翠芝都傻了,还真是个水牛,他们瞟了一眼灶下,妯娌二人也不知道嘀咕着什么。
此时张凤英听说林进才拿着大团结十分嚣张地在向他们示威,她不干了,“你等着!”
张凤英解下围裙蹬蹬上了二楼,不一会儿就下来,手里多了一小捆东西,她跟李翠芝耳语了几句,李翠芝也没说什么,张凤英就当她默许了。
张凤英冲着李玉玲扬了扬手里的布包,李玉玲欣喜若狂地跑了过来,两个人跑唐家去了。
林进才还在,隔壁王有吉也来了,女婿的事,老丈人来帮忙也正常得很。
林进才见张凤英来,马上又把钱给掏了出来,还甩了两下,发出脆响。张凤英也把钱亮了个头出来,林进才也估摸不到那到底是多少,看着是一大捆的样子。不过没关系,他对这个名额势在必得。
刚刚才在田埂上被藐视,现在又在这遇到敖全福的两个媳妇,这回靠实力说话,看他还嘴硬不。
“嫂子也过来了,真是太给我面子了,也让我为难啊,你看这怎么办才好,大家都抢着要,名额又只有一个。”崔淑珍语气是为难的,但内心是喜欢的,恨不得再来两个人。
“别废话了,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公平起见,谁钱多给谁。”林进才道。
“这是自然的,那淑珍,我们开始吧。你之前一共花了多少钱?”张凤英问道。
“我刚刚细算了一下,一百二十块。”
张凤英接过话茬,“行啊,我们出一百三十块。”
林进才:“一百五。”
张凤英:“一百六。”
……
到两百时,还没有停的意思,崔淑珍内心狂喜,这得赚多少钱啊,值了值了。现在四下也围了好些个人,不怕他们抵赖的。
张凤英:“两百四!”
林进才的两百五都快喊不下去了,王有吉替他接上:“两百五!”
关键时候怎么能掉链子,敖家肯定撑不住了,我们现在争的不是名额,而是一口气。
“算了,给你们了,我们出不起价了,恭喜你们。”张凤英快言快语地说完,俩妯娌不待王有吉俩翁婿开口,就拉着李玉玲往后门跑了。
王有吉得意极了,冲着她们的背影嚷道:“嘿,这老敖家果真是出不起这个钱,没钱还来叫个什么劲儿啊!”
“是嘞,所以你们二百五拍到了,你们家有钱。”旁边有人道,引来一阵哄笑。
“你们懂什么啊!来,进才,把钱给付了。”王有吉不跟这帮人一般见识,催着女婿付钱,这付钱的场面才是最要紧的,让他们见识见识两百五十块钱到底有多少张大团结。
但是林进才有点后悔了,一来是他只带了两百块钱,二来是觉得这两百五会不会太高了点,是不是被隔壁这俩妯娌给坑了?
可是这么多人看着呢,不给又下不来台。
林进才犹犹豫豫地要不要掏钱时,金文生再次出现了,又一个带着现金来找崔淑珍的人,这事情王有吉知道,所以直接上去从林进才兜里掏出了钱,这便宜可不能让金文生占了去,不就是二百五十块钱嘛,他家拿得出来。
王有吉数着钞票,数着数着,不对,才两百块钱,他把钱塞进了崔淑珍口袋,“这钱两百块是定钱,剩下五十块我回去拿。”
“好嘞,谢谢有吉叔。”崔淑珍接过簇新的钱,往大拇指上吐了口唾沫,开始数起来,他们就是只给这两百她都愿意的,赚到了。
至于敖家那两妯娌,人家压根就不想掏钱,说起来还得感谢她们呢,让她多赚了这么多钱。
王有吉想着要言而有信,转身就回家拿钱去了,这回女婿下了敖家的面子,就是给了他赚足了面子。
呸,你个敖全福,看你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耍威风,摆臭架子,现在我才是老大,我才是!
********
唐建军的名额以竞价的方式被林家花了二百五十块钱高价拿下时,全村都错愕了!
他们以为会是一百五六,没想到是两百五十块钱啊,那不是骂人的两百五,是真金白银的两百五十块钱,可见林家是真的有钱,像一般人家就拿不出这么些钱来,比如敖家。
不过林家的钱怎么来的,不好说。
全村人除了错愕以外,更多的是嘲笑唐家这个傻蛋因为一个梦丢了预定的铁饭碗。
还有那个什么小仙女,怕唐阿婆是鬼上身了吧。
这个笑话够他们说上一阵了。
这天上午唐阿婆和李翠芝还有几个老太太一起坐在敖家小弄里纳鞋,林进才的母亲不知怎么的也来了,跟着亲家母柳香兰一起挤在敖家小弄。
林进才拿到名额当天就走了,没再回来,说明这事情已经成了,林母自然得到村中心来炫耀一番,尤其是对着李翠芝,听说他们两家昨天还打擂台了,林家赢了,光听就觉得解气。
对着敖家就得狠狠打压,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把他们打趴下,让他们服输,将来等他们起势可能就会倒打一耙了。
林母刘庆梅和柳香兰据说是一起长大的,孩子还结了亲,就差同穿一条裤子了。
说着说着,柳香兰就把话题往林进才上引。
“你们说唐阿婆也真是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个东西。我还经常做梦捡肉票呢,怎么没真捡着呢,那是因为白天太馋肉了。”
说完柳香兰噗嗤一声笑出来。
“可不是吗?这叫白天想什么,夜晚梦什么。”刘庆梅附和着,“翠芝也是的,不凑点钱送你们老二进去,你看现在我家进才多好。”
“要我说啊,唐阿婆梦见的仙子根本就是个散财童子,专门散你们唐家的财的。”金母脸上写满得意,她看了一眼边上的金枝,就像这个扫把星。你瞧,李翠芝还把她当成宝,除了好看、嘴甜外,还有什么?
好看、嘴甜能下饭不成?
一旁的唐阿婆一句话没接,她知道少不得被人当笑话看,这没关系,她不过是以防万一。什么都没发生最好,就算她儿子损失了工作,她也认了,也是命。
不过她是拖住了儿子没去成煤矿,但转头她那钻钱眼里的儿媳妇就把名额高价卖给别人,这万一出什么事,眼前这位还不打上门来?
想到这唐阿婆就觉得自己一口气上不来,也不知道这是福是祸。
“是散财还是真仙女谁知道呢。”李翠芝搭了一句嘴,她和刘庆梅素无往来,今天倒是叫的亲,翠芝翠芝的,不懂的人还以为两人很熟络呢。
柳香兰和刘庆梅听着这话,两人脸上挂不住了,这是几个意思?正想要回击他们,队里的通信员小刘来了,大家俱是一愣,他来干嘛?
“刘大妈,你可让我好找。”天气热,小刘又讲究穿着的确良衬衫,他撸了撸袖子,“赶快跟我去生产队,你儿子出事了……”
柳香兰和刘庆梅顿时慌了神,刘庆梅站起来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说是煤矿塌了,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公社来人了,说的是唐建军,大家都知道林进才顶替了唐建军,你们家没人,所以就来喊你了,快去看看吧。”
一听是煤矿塌了,刘庆梅腿一软瞬时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上文
第十章
煤矿出事了,煤矿塌了!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了王、林两家头上,矿里打电话来说人倒是挖出来了,还有气息,残没残还不好说。
他们不信邪的呀,可居然就那么邪门,刚报到,还没正式上班,不过进矿看了看,就出事了。
村民们纷纷奔走相告,他们再也讲不出唐家的笑话,那小仙女是真仙女,是福星,而不是什么扫把星。
昏过去的刘庆梅被李翠芝掐人中弄醒过来,在敖家小弄哭天喊地起来,怪天怪地怪唐家,怪敖家。李翠芝训斥道,“都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你倒是奔丧起来了,赶紧去看看吧,万一还活着呢。”
这句话倒是点醒了刘庆梅,她一骨碌爬起来,啐了一口李翠芝,“你家才奔丧呢。”
在通信员的催促下骂骂咧咧地和柳香兰一块儿走了。
得,现在摊上事了,拿了钱的唐家遇到这种人家怕是不好对付的。李翠芝心里感叹一声,又庆幸着,还好打一开始就把李玉玲的念头个掐没了,要不然按照她这儿媳的性子,最后还不一定谁去呢。
唐阿婆坐在石墩上惊魂未定,多亏做了个梦,否则啊,这次倒大霉的就是自己家了。
两人叹息着,又闲聊起来,李翠芝对唐阿婆这个梦也好奇起来,她倒不相信什么仙女不仙女的,但相信人有时候会有某种预感。
现在事情已然发生,唐阿婆才放下心思,细细回忆了一下那晚的梦,的确是有个跟金枝差不多高的孩子背对着她说了很多,还喊她“唐阿婆”,之前她一直觉得那声音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是在哪听过呢?
唐阿婆想着想着,晃了一下神,纳鞋的锥子不小心滚落在了地上,小金枝奔过去捡起来,“唐阿婆,你的锥锥。”
金枝知道煤矿出事了,村里的人在里面,大家都不开心,她也太不开心,但是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句“唐阿婆”让唐阿婆突然之间清醒过来,难怪觉得耳熟,那声音分明就是小金枝啊,她内心滋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定了。
眼前这个小女孩就是那个入梦的小仙女?唐阿婆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小金枝虽然招人疼爱,但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小金枝真乖。”
唐阿婆从金枝手上接过锥子,细细白白小手腕上带着个银白的手镯,上面还有两个铃铛,发出轻微的脆响,就是这脆响不断地回荡在唐阿婆脑海里、梦里,交织着,最后重合在一起。
金枝真是入她梦的小仙女?!这个念想在唐阿婆心里反反复复几十次,她不能确定,因为太邪乎了。可你又不得不相信,的确是这个梦救了她的儿子。
李翠芝看唐阿婆低着个头,纳鞋的手也不动了,点醒道:“大嫂子,你这是怎么啦,大上午的想睡觉了?”
“你看我这大白天的居然犯困了,我先回去眯一会儿。”
唐阿婆卷着鞋底回去了,李翠芝也收起鞋子,回家做午饭,下地干活马上就要回来了。
她今天本也要出去挖荒地,但早上头疼的毛病犯了,敖全福让她在家休息一上午。
也就现在不上工还能偷懒一会儿,等早稻割起来可没那么自在了。
中午时分,大家都回来了,李翠芝也已经把饭菜摆上了桌。
张凤英妯娌一起挖的荒地,在田垄上就听说了这事情,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没想到唐阿婆的梦这么快就应验了。
当时张凤英带着自己是故意去戏弄林进才,而非有意要办她家敖荣华,她是很生气,可如今听到这消息不知道有多感谢婆婆和嫂子,要不是他们拦着,现在通知去煤矿的可就是他们家了。
听说林进才老婆王丽丽和父亲林金明一起去了煤矿,也不知道到底伤得怎样了。
那些想买名额却没出手的人都和李玉玲一样在暗自庆幸,是老天爷给他们留了活口。而唐家躲过这样的灾难,简直是祖坟冒青烟,唐阿婆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居然能做这样的梦,真让人羡慕。
林家是倒了大霉了,可这也怪不了别人,是明知道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的情况下,还执意花高价买的。崔淑珍不卖才是傻子呢。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两家人怕是要结世仇了,而和林家竞价败落的敖家,本就有仇,现在恨更深了。
话说回来,唐阿婆梦见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啊?跟画上的善财童子一样么?这回是真的善财,不是散财了。也让他们梦一个多好,指点一下他们的人生。
唐建军两夫妇也是心有余悸,唐建军想着把卖名额的钱退还给林家,但是崔淑珍不同意,他们又没坑蒙拐骗,凭什么还给他们。唐建军拿不了主意,只能随她去吧,走一步看一步,要是林家脑上来,到时候再说了。
唐阿婆想了一个中午,越想越觉得那小仙女就是隔壁的小金枝,听那声音,看那小背影和走路的样子,连手腕的镯子都一样,是她没跑了。
兴许是巧合吧,刚好梦见了金枝而已,并非什么报信的小仙女,或者是小仙女附身在金枝身上,让她来转达这个事情?
可是那小仙女临走的时候又说了,“唐阿婆,这可是秘密哟!”
秘密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秘密,是要让她保守秘密的意思吗?唐阿婆不确定,但既然这样,她也就不去声张这事情,自己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应该感谢敖家,感谢金枝。原本就疼爱金枝的唐阿婆这会儿恨不得把金枝领到自己家里来疼,来养着。
多好一孩子啊。
唐家早已经是唐建军两夫妻管家,唐阿婆拿出自己的体己钱让唐建军去公社砍了三斤肉,两个大西瓜,自家留了一斤肉和一个西瓜,其余的全送了隔壁老敖家,说是感谢敖全福的出手相救。
唐建军夫妇一脸懵逼,这老太太走的是哪个路数,这些肉和西瓜自己吃不香吗?非要送给他们去。但唐阿婆拿出的是自己的钱,腰杆硬着呢。
同样一脸懵逼的还有敖家人,邻里邻居的,哪里用得着如此大礼。敖全福坚决不收,给送了回去,后来,唐阿婆又亲自送过去,搁在了敖家饭桌上。
“就当做是大家一起压压惊,当时真的多亏了你在家,你那药真管用,你看我现在神清气爽,哪哪都不疼了。再说了,你又干回来,理应送点东西过来。”唐阿婆说着,眼里却全都是金枝,“就当是给孩子们补补也好。”
大家都不富裕,敖全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家里还有两只鸡,明后天让富贵抓一只给她补身子,今年她70岁,让两个儿媳再去公社扯块布给她做身衣裳,算是回礼了。
肉是晚上吃的,西瓜是现成的,这大热天吃西瓜最带劲了。
在张泉村不产西瓜,所以西瓜是个稀罕物,金枝南瓜、冬瓜倒是见过不少,但西瓜还是头一回见。
敖富贵把西瓜用凉水冲了冲,一刀下去,只听着一声脆响,红色的西瓜汁流了出来,金枝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个东西。
所有的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敖富贵切西瓜,金枝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地问敖丙,“哥,那西瓜好吃吗?”
敖丙也咽着口水,“我也没吃过,待会儿就知道了。”
大人吃大块,小孩吃小块。张凤英开始给孩子们分西瓜,金枝拿着西瓜,先闻了闻,有一股清甜的味道,她很喜欢,可是她又有点舍不得吃。
而哥哥们早已经大口吃起来,金枝又忍不住地问敖丙,“哥哥,好吃吗?”
“好吃,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西瓜。”
于是金枝也一口下去,真的是好吃啊,比麦乳精还好吃,她真的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吃完那个味道就没有了。
站在他们身后的大人们都笑了,敖丙这小子好像吃过西瓜似的,不过这西瓜真好吃,又沙又甜,口感正好。其实他们已经记不得上一回吃西瓜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等分田后,我们也种点西瓜,让这些孩子们吃个够。”敖全福宣布。
“太好了,太好了。”孩子们纷纷应和着。
趁着大家都在,敖富贵也跟敖全福道:“爸,您看您都回来好些天了,我晚上把账交还给你吧。”
敖富贵的意思很清楚,就是把家还给他爸了。
敖全福轻描淡写道:“我看还是照旧吧,继续你来当家。”
吃着西瓜的李玉玲冷不丁听到这句话怔忪了一会儿,继续吃着,为什么不甜了?
为什么不甜了?因为咬到的是西瓜皮。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人物情节有调整,建议重看哈,不然衔接不上~
第十一章
任凭是什么人,经历三年的牢狱之灾,心理上多少都会产生变化,就如敖全福。
敖全福是想着自己不在的这些年敖富贵也把这个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他年纪也大了,突然有一种力不从心之感,就像李翠芝说的一样,年轻人能做的事情就让年轻人自己干吧。
而敖家俩媳妇却不一样,张凤英是不愿意让敖富贵管这家,免得招人厌弃,李玉玲则是盯着他们两夫妻手里的几片钱,就等着交权。
姑嫂偷吃她鸭子的事她还记着呢,联合起来欺负她,这笔账迟早是要算的。
除了交权以外,李玉玲更期待的是分家,但是这一家子十几二十口人,怎么就每一个人愿意提这事情呢?敖荣华也是个怂货,之前说是老头子不在,现在呢说老头子刚回来,这事情没法提,看他就是压根不想分家吧,大锅饭是香还是更好吃?
可是你让她贸然提出来嘛,她又不敢,可这老头子回来要把家交给敖富贵管,这算怎么一回事?
兄弟姐妹的想法又不一样,长兄如父,大哥管家和爸爸管家其实没什么两样,但是他们还是很想知道敖富贵的态度。
吃完一块西瓜,敖富贵终于开口,“爸,这不合适,您是户主,也就是一家之主,这个家理应由您来当。”
“户主就得管家了吗?管家的才是一家之主,而且你要是觉得必须是户主管家,明天我就去派出所把户口改了。”敖全福道。
“不是这意思,要不我现在就上楼把账目拿下来,这个家交还给您,有您在,大家都踏实。”
说着敖富贵就放下西瓜,上楼拿账本,带下来的还有用块手绢包住的钱,这钱李玉玲昨天见过,张凤英拿着它跟林进才竞价过,当时她很想知道那到底是多少钱,但又不好意思开口问,免得张凤英以为自己对那钱很感兴趣似的。
也不知道这两口子有没有设小金库,藏私钱,可就算藏了你也没辙,谁让人家管家呢。
与其说账本,不如说是敖甲写字的作业本,薄薄一本。敖富贵翻开账本,亮给大家看。
在场的人小辈们都对这个本子充满了好奇心,但是没有一个人带头上前去看,他们也抹不开面啊,而那捆结余的现金更是充满了诱惑力。
李玉玲铆足了劲儿,她想着今天非得想个招把这家给分了。他们家一家六口,总能分得不少吧。
敖全福其实也是知道这两个儿媳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分家嘛,他也不是不知道,全村有两个以上儿子的都不吃大锅饭了,分家了,但是碍于面子没人敢提出来。
他把账本推到敖荣华面前,“荣华,我要把这家交给你哥,这事情你们俩怎么看?”
“我、我没什么看法,您不在这些年,哥也管得挺好的。”敖荣华挠着头,李玉玲看了就想敲他脑袋,既然老头子让你说了,你还不就趁机说开了呀,现在又不是前些年,时代已经翻新篇了,你看看村里还有谁家不分家的。
真是不争气的家伙儿。
桌上一桌的西瓜皮,张凤英找了一个盆,把瓜皮装了,晚上把皮削了,西瓜皮可以炒着吃。剩下几片小的西瓜,她给孩子们分好,一人一块让他们坐在廊檐下吃。
堂屋后门开着,穿堂风比风扇还凉快,敖全福看小儿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他还有话要说,索性让大家坐下来,趁机开个家庭会议。
媳妇们的想法他也是知道的,想要分家。李翠芝也跟他唠叨过,老二媳妇言语里已经流露过不止一次要分家了。他这个老队长也知道,分家和分田到户是一样的道理。集体做事、吃大锅饭,同样是拿那么些个工分,能偷懒我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同样是一顿饭,我能多吃点为什么不多吃?
讲良心话这两个儿媳妇也算不错,老大勤勤恳恳,踏实肯干,老儿偶尔偷懒,嘴也不饶人,但也还算说得过去,挑是非偶尔也有,但不像别家三天两头不是打就是闹。当然还有个重要原因是他们两个老的在,他们不敢胡来。
“老二媳妇,你呢,怎么说?没关系,一家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别藏着掖着。”敖全福坐在主位上,没管家也自有一家之主的威严。
“我觉得荣华说得有道理,大哥管得挺好的,我们没什么意见。”
虽然像爆锤她男人,但话到了嘴边,她也还是没敢说出来,你都让老大管家了,我要是说分家,不是就显得我这媳妇不懂事了吗?
“那如果你们没意见,可就说好了,把家交给老大了。你们几个姑娘呢,有什么想说的?”敖全福道。
敖家是民主家庭,信奉□□的话妇女也能顶半边天,姑娘们也有发言权。
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谁管家都行,心里嘀咕都在嘀咕着,别二哥二嫂就行。二哥说真话毕竟是哥,对他们还不错,但二嫂掌权就不好说了。
“我们跟二哥二嫂看法一样,大哥管家也挺好的。”
敖富贵夫妇坐着没吭声,老头子这是在投票表决,赶鸭子上架的意思?在敖富贵看来,也不尽然。他老爹还不知道两个媳妇什么想法?说让他管家,兴许也是给他的面子和这些年工作的一种表彰。
今天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正如敖富贵所言,李玉玲其实有点着急了,老头子这是投票表决,就让敖富贵管家了?可在她看来是这是提出分家的最好契机啊,敖富贵夫妇他们难道不想分家?除非真的藏了小金库,那是比分家好不少。
“大家都表达了看法,那老大媳妇,你的意思呢?”
“我主要是怕富贵管不好,现在您回来了,还是交由您来管更合适一些。”张凤英道。
“大家都说他管得好,凤英,你是大嫂,自古就是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你就多帮帮富贵,也帮帮这个家。”敖全福道,他见张凤英低着头不再啃声,又道,“如果大家都没意见,那就这样吧,富贵你是老大,多担待一点……”
眼看着就要一锤定音,李玉玲终于是安耐不住,急忙打断道:“爸,这田马上就要分了吧?”
“听说是秋天开始分田。”
“都分田到户了,我是觉得在分田之前不如把家给分了吧,您看现在村里哪户两个儿子的人家还在一个锅里吃饭啊。”李玉玲道,“村头的金家只有一个儿子还分开过呢,两个老的说自在。”
前面这句话是没错,要分家也不是不行,可后面这句话是什么个意思,俩兄弟谁也不要老的?敖荣华捏死李玉玲的心都有了,你这让两个老的怎么想?
没人接话茬,静静地等着敖全福发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520,节日快乐鸭~
第十二章
(接上文)
敖全福沉吟半饷,“凤英你呢,什么个意思?”
“我听爹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李玉玲就知道张凤英会做好人,不表态,等老头子做决定,她有点摸不清这嫂子到底是想掌权还是要分开过。怕是还想掌权吧,管着一大家子人的口粮,谁肯撒手。
敖全福也不问别人了,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他道:“分家也不是不行,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是该分,各挣各的钱,过自己的小日子。但是你们有没想过这分家要怎么个分法?”
敖荣华为了挽回李玉玲之前的话,抢着道;“爸,您说怎么分就怎么分。”
“是的,爸您说的算。”敖富贵夫妻附和着。
“那行,春香给我去泡壶茶来。”敖富贵吩咐道,接着他拿过账本看了一眼,推到李玉玲夫妻面前,夏香几个小的也凑了过去,只见小本子上写得密密麻麻,每天他们家挣了多少工分,领了多少口粮,入账多少现金,结余又是多少,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们先看看,没有疑义的话,我就说一下我的想法。”
大家都不是傻子,虽然像把这笔账算个究竟,但哪能真算呢,敖荣华又把账推到了敖全福跟前,听着敖全福说下文。
“我有三个想法,你们俩兄弟商量一下要哪个。第一个是我和你妈带着你们妹妹过,等我们两个老了干不动了,你们两个再养我们,一人一个,灶头归我,给你们几幅碗筷你们自己出去过;第二个是你们抽签,四个妹妹两个老的,你们一人三个,灶头也是抽签,没有抽中的得钱自己出去另外盖个小灶头;第三是分出去一个兄弟,父母、妹妹和其中一个过,另一个自己另起炉灶,钱一人一半。”
说完,春香正好送茶过来,敖全福喝了一口润嗓子,看他们四个嘀咕去了,敖富贵和张凤英自然是知道自己没有发言权,自古长子不就是要侍奉爹娘,养弟弟妹妹吗?你让他不要父母和妹妹,还不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然而老二又不一样了,李玉玲是想分家没错,但是这三个选择没一个合她心意的,盖灶头等于是要搭一个单间房子,你说这年头谁还盖土坯房子?这老敖家的脸往哪放啊?可是就冲着桌上那几块钱,够干什么呀,而且按照老头子的意思要是领第一条他们俩兄弟出去单过毛都没有一根,只给几幅碗筷,亏得她敖全福说得出来,这些年赚的钱就让他一人独吞了?不能够的事!
要是按照第二个嘛,她没什么话说,但是她是老二,更小,承担了大哥的责任,理应得到灶头,还有就是她不要夏香那个死丫头;若是第三个,还抽什么签,自然是妹妹和父母自然是要跟着老大了,但是给的盖灶头的钱得归他们,况且那些钱也是远远不够的,一人一半,门也没有。
这些话李玉玲自然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她主动问凤英,“嫂子,你觉得呢?”
张凤英直接道:“我们是做老大的,父母、妹妹要跟着我们过,这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可说的。玉玲,你觉得呢?”
“瞧大嫂这话说得,这样我们做老二的岂不是会被人笑话吗?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出去起个灶头也得花不少钱吧?”
张凤英倒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们想要自己出去单过,但是呢钱得归他们,张凤英顺口就道:“盖个土坯房,自己盖,也花不了几个钱。”
李玉玲当时脸上就不好看了,合着原来想让她拿着那几十块钱出去盖个土坯房啊,房子让她得了,四个姑娘可都是劳力,两个老的比他们年轻人还能干。
“那哪行啊,怎么也得盖个红砖小单间才行吧,我娘家堂哥不就是盖了个红砖灶头,地板铺了水泥,干净又亮堂,听说花了七八百块钱。”李玉玲回道。
一听说这七八百块钱,几个姑娘都咋起了舌头,她们的二嫂是要出去单过,并且想要盖个小洋房了吗?
“你们要是出去过,哪怕盖红砖楼房我也管不了。”敖全福道,“那是说要第三种方法,你们也不要抽签的意思了吗?”
张凤英自然明白李玉玲说的是什么,他们出去单过可以,但是钱少了,得补钱给他们。不知道她有没有算过嫁几个小姑子的嫁妆,虽说他们这姑娘出嫁都会有一笔彩礼钱,可这往往娘家是要往里贴不少嫁妆的,那可是四个小姑子啊,单算这笔钱,张凤英都觉得头疼。可没办法,谁让她们是老大呢。
她和敖富贵嘀咕了几句,敖富贵道:“我们没意见,就看爸您什么个想法。”
敖富贵是觉得做老大的,吃点亏也认了,都说吃亏是福嘛,没什么关系。
敖全福能一口气说出这么些个方法来,说明他已经充分考虑过这件事情了,而且他已经有了决断。
“不瞒你们说,我和你妈自然也有看法,我们是想我们两个老的带着你们几个妹妹过,这样你们也自在一些。”
这下大家都认为刚好如了李玉玲的愿了,可李玉玲却差点没跳起来,“爸,那就让我们空着手出去吗?我跟荣华可是一份钱都没有啊!这样我们两连个煮饭的地方都没有。孩子烧水洗澡呢,怎么办?”
瞧这话说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老大得了很多似的,可张凤英心想着,她这样一闹对自己也没坏处,且看老头子怎么说吧。
“就按照凤英说的,我们一家人花点时间盖个土坯房子,你们一人一间,这钱我又不能独吞了。”敖全福拍了拍手边的手绢包,里面鼓鼓的一大卷,“分成三股,我们一人一股,至于你几个妹妹的嫁妆,我们自己老的想办法。”
李玉玲按了按胸口,还好能分得几块钱,但是她不要土坯房、她想要像她三哥家一样的砖房,尽管只有一层,也别提有多洋气了,反正老敖家地有的是。
“爸,您不能想办法给我们一人盖一间砖房吗?”
敖全福放下脸来,“我上哪去找钱给你们盖砖房,不然把这栋土坯房子给卖了,应该能换两间砖房子,卖了大家睡大坪。”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现在哪里还有人盖土坯房子。”李玉玲还是不屈不挠,“这说出去,您也没面子啊。”
“饭都没得吃了,还要什么面子。”敖全福喝了一口茶,搪瓷茶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想要住砖房的你们自己去想办法。管你们结婚,管你们生孩子,房子也给你们盖好了,灶头我管不了了。”
李玉玲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敖荣华踢了她一脚,让她闭嘴,再闹下去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李玉玲这才闭了嘴,头歪一边,闷不吭声。他们老敖家就这样把儿子赶出家门,怎么好意思?
张凤英则是压根都没想过什么砖房,盖砖房子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她也知足,分三股,他们也是赚了,这些年这几个妹妹可没少给家里挣工分。
按理说出去自己出去住是最舒心的,但是李玉玲还在心心念念她的灶头,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改砖房谈何容易。要怪就怪张凤英两夫妇,一下子把话说死了,这下好了,那个灶头谁都没得着。其实她对第二个方案也中意的,姑子老人一人一半,灶头归自己,钱也有一部分归自己,至于小姑子今后的婚事,她说不定还能往这上面赚上小小一笔,谁规定说嫁妆一定得给多少了?有就多给点,没有就少给点好了。但偏偏没人说第二个方案的事情,这你让她倒回去挑头。
不过那捆钱到底有多少啊?能超过林进才的250块钱吗?
李玉玲脑子转得快,她还有个想法,一想到就说了出来:“爸,要不这样,暂时先不盖房子,我们共用一个灶头。轮流做饭,怎么样?”
“这我不同意,”张凤英马上反驳,“那还不如在门口搭个灶台呢。轮流做饭,到时候还不得打起来,你又不是没见过,陈银亮家三兄弟一开始不就是这样吗,一天打了三次。”
“商量好,哪能打起来。”李玉玲有点蔫,说这话连她自己都有点不相信。
“就这样吧,你们自己去商量盖什么灶头,我们钱是没有,给你们出力,灶头盖好正式分家。从现在开始,赚的工分各自记好,冬天结算就归你们自己了。”
敖全福拍板,几个姑娘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敖全福想要单过无非是怕他的女儿们受委屈罢了,姑嫂住在一个屋檐下,哪怕再好也有摩擦。
第十三章
敖富贵夫妇也知道敖全福老两口带着妹妹单过,无非是怕妹妹们不自在、受委屈。所以在他一锤定音之后也没有提出异议。他们觉得怎么舒心怎么来。
李玉玲的愿望落空,纵然一肚子不满,也不敢再吱声。
这其实是个万全之策,没事时大家各过各的,轻松自在;有事时又是一家人,相互帮忙。
敖家的房子朝南,前面是唐家的三进房子,左边有块大空地,右边是个宽敞的纳凉小弄子,再过去则是王有吉家。屋后是一排牲畜的茅舍,其实这年头人都差点不够吃,哪来的余粮养六畜,无非养几只鸡鸭和兔子罢了。而这些粮食也是他们从嘴缝里省下来的,毕竟孩子多,逢年过节见别人家有肉,自己家没有会嘴馋,再说花钱去买更不划算。
今天敖家说分家,要盖两间灶头,自然是盖左边的空地上,两间并排,正合适。
可盖什么样的灶头?
如李玉玲所说的,红砖灶头铺上水泥,平整又干净,谁不喜欢,但是那得花多少钱啊?张凤英想都不敢想,但敖富贵不这么认为,男人心里的账比女人清楚,他自己会木匠,木材山上砍,小工自己一家人干,灶头盖小一点,也花不了很多钱。
虽说手头钱还差一点,但谁家盖房子是把钱存的足足的再来盖的?还不都是东拼西凑吗,房子盖了就盖了,没盖钱也不一定会剩下,平时人情花销,说没有就没有了。
重要的是要给自己开源节流,争产创收。
当敖富贵提出可以去问一下红砖房子的价格时,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李玉玲心里冷哼一声,怕不是真有小金库吧,不然怎么敢说要询价。
同时,李玉玲又十分开心,算是看到了红砖房的一点希望,哪怕起个灶头也是好的,坐在红砖房里头吃饭都香。
敖荣华也疑惑,瞄了一眼那笔钱,“哥,我们有那么些钱吗?”
“肯定没有,这里就三百来块钱。我们的两股盖两间土坯房绰绰有余,想住红砖房那就得自己另外想办法。你们看吧,是要红砖还是土坯。”
“能盖红砖房,谁还要土坯呐。”李玉玲道,“我们一会就去问问给我哥盖房子的狗哥什么价格。”
“不用舍近求远了,晚上喊陈银亮过来,他会泥水,让他帮忙算算,工也让他来做。这样工资还能欠着,年底再给他。”敖富贵道,他盘算着,现在剩下的钱就是砖、钢筋、水泥、瓦的钱。
如此一来,李玉玲只得禁了声。
“行吧,你们要是有把握就自己盖,我们家人多力量大,不怕,这样的生活才有奔头。”
敖全福表态,一旁的李翠芝也点头,她手里私藏了几个袁大头,是当年她奶奶偷偷塞给自己的,这么些年,她只在自然灾害那几年拿了两个出去换粮食,其他的都没动过。现在也是时候拿出来用了。
她算好了,孩子们一人一个,老大老二打算盖房子,虽说只是个灶头,但也是人生中的大事、好事,作为父母理应给予支持。回头她打算换两个出来给他们兄弟两个。
至于女儿们的,留着给她们当嫁妆。
敖全福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说了要盖砖房,那就干脆利落的把钱分给他们买材料吧,至于说这两个月的伙食,还是老样子,粗粮都从队里先预支出来,等年底再还上。其他的也花不了几个钱,再说了,盖个小平房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他当即打开那块手绢,所有人都盯着他的动作,据敖富贵说里头有三百多块钱呢。
分三份,一人能得一百多,事实上已经超出了李玉玲的期待,但她依旧高兴不起来,眼红剩下的两股。
三百多块钱,逛逛大团结就有三十多张,还有零散的票子,拿到手上也有一小叠,实则轻飘飘,但在他们看来就是沉甸甸,踏实啊,这钱再也不用拿出来分了,属于他们的了。虽说要盖房子,转头又没有了,但揣在手里热一会儿也是好的。
李玉玲还朝着拇指吐了一口唾沫,当着大家的面数了起来,“从来没拿过这么些钱,过一下数钱的瘾。”
大家都跟着笑起来,的确啊,十个大人在一个锅里吃了十年的饭,腻味了。从现在起各自组建小家庭,可以有各自的打算和小目标,并为此而奋斗。这多新鲜呐,甚至都感觉不真实,放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说干就干,敖全福甚至都等不了天黑就让敖荣华去喊陈银亮了。恰巧陈银亮也在家,于是过去给他们做了个预估,按照敖家人的改法,一个单间最多花个两百来块,这样一来两妯娌紧绷着的玄总算松了下来。
要真像李玉玲她堂哥那样盖,他们一大家子人不吃不喝四五年都不一定能盖得了。
敖家要盖红砖灶头的消息不胫而走,左邻右舍有些惊讶,真的看不出来呀,敖家还是有两下子的。原来不是拿不出钱来去买名额,而是人家压根不想进煤矿。
真是命好的一家人,躲过了一劫。可话又说回来,这起房子的钱真是自己赚回来的,还是某种不得当利?
敖富贵也知道,只要一天不翻案,他们家就得受这种非议,这事情他左右不了,他能做的是要推进见这件事情。明后天赶圩,他得去公社打电话问问这事情。
除开这些不说,大家对他们家的努力和勤劳,相信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到。就好比今年他们两兄弟早出晚归割松油换出来的工分都够他们盖大半间房子了,还不耽误上工。割松油,又累又脏的活,全村就他们两兄弟干。
盖房子的消息传到了王家,柳香兰听了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自家女婿腿都断了,躺在医院半死不活,这边又让老敖家占了先头,他们家砌围墙的红转头还堆在牛栏门口呢,都长出绿青苔了,要不现成的砖头,比他们先盖起来?盖个什么好呢,茅舍还是也来个灶头?
王有吉想的却是原来这敖家不是拿不出钱来去煤矿,怕不是和唐家商量好了来坑他们的吧,这下倒好,他女婿这辈子算是报废了。
至于房子,肯定是要盖的,而且要比他们先盖,盖得更好更大才行,看看他们家那五进的房子,还神气什么,那不过是土坯房,我家可不盖什么灶头,要盖就盖能住人的砖房、洋楼,没地?拆牛栏。
但是林进才差点命丧煤矿这事,他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唐敖两家得负主要责任。
正是饭点,敖家两大桌子人吃着辣椒炒西瓜皮、茄子炒豆豉,两个都是新鲜菜,孩子们也觉得下饭,忽而就听见前头吵起来了。
听那声音就知道是柳香兰在泼妇骂街,崔淑珍也不是吃素的,两人对骂起来。
“你们唐家真是吃人不吐骨头,你们一家子都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你们王家才不得好死,才断子绝孙,才吃人不吐骨头。自己拿着钱来求我去煤矿,这是全村都知道的事情,怪得了谁!”
“还不是你们敖唐两家出阴招,他才会上当的。那么多人买名额,偏偏谁都不卖,就卖给了他。你这不是坏,不是心肝黑是什么!”
“你们家送钱给我,我不要就是傻子。”
听着崔淑珍说这话,柳香兰气得直跺脚,“你这个臭X子、烂X子,破鞋……”
崔淑珍也是个硬骨头,听不得被人这样骂,她刚好在洗碗,抄起手边的碗就砸了出去,“砰”的一声,砸了个粉碎,外面瞬间安静了。她原本想柳香兰找上门来就还她一百块钱的,结果一来就骂骂咧咧,没一句能听的话,她索性一毛钱都不还,你家人残疾了关我什么事,是你自己要去上赶着要送死的。
但没想到转头柳香兰又去骂敖家了,“你们敖家吃了这个钱也一个个不得好死,时代倒霉,断子绝孙!”
和柳香兰交过不止一次手的夏香一不小心就笑了出来,这老太太吵架非要往断子绝孙上扯,
也不怕一会儿又让别人挤兑没孙子。
“黑心肝的一家子,把我家庆梅害惨了,以后没饭吃,就让她带着孩子来你们两家吃饭。”
李玉玲和夏香性子强,虽是不合,但同仇敌忾,想一起出去骂回去,但被敖全福和李翠芝给拦住了,她一个人骂不了多久,这要是出去,就会变成三家人的混战,这本和他们家没关系的事,明眼人都看着呢,别到时候把自己卷进去了。
说起这事情,张凤英妇人之心,还有些后悔和李玉玲一起去捉弄了林进才,可谁也没想到那煤矿真能塌呀。不过无非就是多几块钱的事情,阻挡不了林进才要进煤矿的决心。
见敖全福一家子不应战,柳香兰骂得更起劲。
吃完饭的敖富贵进灶下坳了一根细毛竹签剔牙齿,听着柳香兰的骂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走到柳香兰跟前,嘀咕了几句,柳香兰看了看敖富贵,突然像哑巴了一般,禁了声。
第十四章
柳香兰悻悻地走了。
吃着饭的敖家人惊得下巴都掉了,也不知道这敖富贵跟她说了什么,让她这么容易就放弃骂架。
敖富贵见她走了,又转身折回了堂屋,孩子那桌几个小的正在磨洋工,打算休息一会儿再吃,敖富贵过去训斥了一通,又吓唬道:“不好好吃饭的,晚上睡鸡棚。”
敖丙和敖森两个最皮,一听睡鸡棚就笑起来,“都是鸡屎,怎么睡,要不比赛,谁最慢谁睡鸡棚。”
本想玩一会儿的金枝听说最慢的睡鸡棚,态度马上认真起来,不敢懈怠,还好自己碗里的饭所剩不多了,敖森还很多,要睡鸡棚肯定是他睡。
几个小孩比赛起来,动作一个比一个快,眼看着敖丙就要第一名了,金枝也只剩最后一口,他放慢了速度,让金枝冲了个第一,而敖森自然是垫底。
“金枝,你碗里都还有剩饭。”最后一名的敖森跟不服气,她指着金枝的碗,“这里有一粒,这、这……奶奶说了,吃饭要吃干净,不然会被雷公劈。”
金枝也不回应她,迅速把碗里的饭扒拉干净,一粒都不剩,她把碗亮给敖森看,“诺,吃完了,你还是最慢,晚上睡鸡棚。”
金枝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咯咯咯”笑起来。
敖森放下碗,“要不是我提醒你,你碗里都还有饭,所以还是你最慢。”
很热,金枝拨拉了一下刘海,“哼,反正晚上睡鸡棚的是你!”
“我不睡、不睡、不睡!”
敖富贵饶是看了一会儿,大人们对这个没兴趣,饭都要吃完了,敖富贵才幽幽地道:“我就跟她说啊,你再这样继续骂下去,你家女婿的抚恤金还要不要了?现在你家女婿用的还是唐建军的名字呢,要是唐家人坏一点,让崔淑珍去把你家的钱领了,或者把这事情捅了出去,你们家可哭都没地方哭去。”
所以当时一听这话,柳香兰自然懵了,她一介妇道人家哪知道这些,也从来没有人跟她讲过这事,竟然觉得敖富贵说得很有道理。
当然,敖富贵说的也是实话,现在林家所有的手续都是用唐建军的,就算没出事,日后转正,怕都只能用唐建军的名字。所以柳香兰听了这中间的厉害关系,也就不敢再骂,要是女婿真拿不到抚恤金那才是得不偿失了。
大家听后反应过来,好像的确是那么一回事,这样一来,柳香兰怕是也不会再来闹了吧,甚至还得哄着唐家,即便有仇也得埋在心里。
说起林王两家,自然绕不开曾经的村花,如今林进才的老婆王庆梅。大家不约而同想到得是当年她和敖荣华的婚事,没心没肺的夏香开玩笑道:“亏得她和二哥婚事没成,不然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可能就是二哥你呢。”
这话敖荣华听着有点不对味,“这说的什么话,不是林进才自找的吗,关王庆梅什么事,林家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玉玲当时心里就不好受了,呛起来,“瞧瞧,你妹妹都没说什么,你就在帮着她说话了。”
这醋意谁都看得出来,一旁的人只当好笑,这事情跟王庆梅自然是没什么关系,但是和王有吉关系就很大了。如果当时不是王有吉助阵,说不定这名额就被金文生给拿走了。现在金文生还得感谢他们一家的搭救之恩呢。
几个人聊着天又说到别处去了,孩子都上学了,这些也成了陈芝麻烂谷子,不是这回出事了,谁还会捡起来开玩笑。
但在李玉玲心里可不这么想。
听说早年敖荣华和王庆梅好过,还打算结婚的,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吹了,等王庆梅嫁给了林进才,她和敖荣华才认识的。现如今女的落难了,老公眼见着就成了废人,你这个老相好难道心里难道没什么想法?虽说是两家是仇家,但男女之事又哪里分得那么清楚呢,再说王庆梅的口碑在村里可不差的。
不过她也不怕,借她敖荣华三个胆子他也不敢胡搞,要是王庆梅敢上来,她李玉玲就撕了她。别的不敢说,敖家家风还是很正的,再说现如今敖全福回来了,他要是敢乱来,还不被他老子和哥架进池塘淹死。
饭后两兄弟在商量着盖房子的事情,敖富贵画了一张草图出来,大概长什么样子,面积多少,窗户多大,按照陈银亮说的砖又要多少。
新灶头和原来老房子的灶头是紧挨着的,那么问题来了,谁要中间,谁要边植?而且边植外边也是一块空地,可利用的空间就大了。
按照老规矩是从左到右,由打到小,老大是左边,也就是边植。其实两兄弟都好说话,但中间夹着妯娌就不好说话了,因为兄弟不是她们的,也就没有了亲情,要是放在娘家试试,她们也会变得好说话的。
所以兄弟关系好坏,取决于妯娌关系。
敖富贵自然是懂这个道理的,他也没跟张凤英商量,直接问敖荣华:“你要哪件,你先选。”
谁不知道边植好啊,有采光,还能有块空地,但是大哥发话,他总不好说我要边植吧,于是他也客套地道:“哪间还不是一样,有新灶头就行。”
擦桌子的李玉玲心里骂着敖荣华这个傻瓜蛋,直接说边植不就得了,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但她又不好贸然插进去说什么,毕竟人家也没问她意见。
“你这样说的话,我可要边植了。”敖富贵一脸严肃地道,谁还没个私心啊,边植侧边开个门,想着都舒服。
敖荣华干笑两声,李玉玲忍不住地接过话茬,“傻瓜才不要边植呢。”
敖全福老两口本不想管这事情,想让他们兄弟两个商量,但是谁要了中间都会不舒服,搞不好两兄弟成了冤家,这样的事情村里比比皆是。于是敖全福道:“那就抽签吧,冬香去拿盒火柴过来。”
抽签这方法公平公正,谁也没有异议。
冬香很快就拿了一盒火柴过来,抽长短,长的居左边,短的右边,大的先来。
洗完碗的张凤英抱着金枝站在一旁没说话,敖荣华和李玉玲两口子躲一旁嘀咕去了。这样实际上等于他们也没有抽签的机会,而是老大抽完,就定下了生死。
这个坏人还是由李玉玲来做,她道,“要不我们先来个石头剪刀布,谁赢谁先抽?”
全家人懵了一脸,还有这样的操作,但仔细想想也没啥,张凤英道:“我们俩来。”
张凤英放下金枝,俩妯娌在众人的目光下完成了石头剪刀布看似幼稚的把戏,这说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掉牙。
结果是李玉玲赢了,李玉玲觉得天佑神助,一定行,她暗暗给自己打气。
李翠芝手里捏着两个火柴,一长一短,露出两个头,李玉玲紧张得不行,拇指和食指紧紧捏在一起,都捏出了汗。
旁人同样紧张,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来,抽一根。”
在李翠芝的催促声中,李玉玲默念着“挑兵挑将,挑住和尚,和尚骑马,挑住是他”,最后一个字落在哪个身上,就是哪个了。
抽完,李玉玲长呼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亮出自己手上的火柴,挺长的一根,她心下一喜,八九不离十了。
“妈,你手上的也拿出来比试比试。”几个妹妹们比当事人还急。
李翠芝松开手,把自己那根放在了手心,李玉玲差点没晕过去,居然是完整的一根火柴,谁长谁短一目了然。
天佑神助,天佑神助,全他妈助到敖富贵两夫妇身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跪求评论,收藏~
第十五章
亲手抽的签,李玉玲就算心里再堵得慌,也没话可说了,她拍着自己的臭手恨不得剁了才好。
敖荣华庆幸着这多亏是李玉玲自己抽的签,要是换成他,还不骂成骰子。
得了个边植,还把弟媳妇的嘴给堵住了,敖富贵夫妇想想都高兴,不光采光好,周边也可以利用起来,搭个棚,放杂物。虽说这个不能可能独占了,但总归做事情方便许多。
兄弟二人又商量着得趁着割早稻前去砍一些杉木回来,除了做梁和门窗用以外,还得把天花板钉起来,别抬头就看见瓦片。直接用瓦片坏处一箩筐,夏天吹个风都能把你家灶房边露天的,漏水是正常现象,遇到不好的年景,还能长毛毛虫。吃着饭呢,菜里能给你舔点料下来,光想想都觉得糟心。
所以他们不仅是自己的要钉天花板,现在的老灶头也得给钉起来。
这样一家人仿佛有了奔头,就算是个短小的目标,大家也是信心满满,浑身充满了劲儿。
按照惯例,上山砍杉木是在山上吃饭,中午不回家休息,一家人狠狠地砍上一天,之后剩下的活儿就是把木头往家扛。
泉林公社每个村都有自己的山头,而张泉村又比隔壁几个村都多,属于他们的山除了看得到的小山包外,再往里走个几公里就是原始森林。这个时候林业办已经开始管理山林,不许村民私自砍伐木材得利,但是砍柴和自家盖房子是允许的。
张泉村靠的就是这片山,喝的山泉水,渠道之上灌溉农田也是靠山上的水,所以他们格外珍惜这片山林,要是哪个山脚下烧田垄不小心火烧山了,那全村男女老少都得一起上,救火,引火烧山之人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从重处罚。
李翠芝婆媳三人起了个大早,洗衣服做早饭,家里今天只剩下幺妹冬香在家看孩子,其他的全部上山。
隔壁唐阿婆也起得早,见他们家都起床了,便过去问了问,说是要上山,唐阿婆家里还有一些萝卜干,用热水泡泡,炒猪油渣带盒饭正合适,于是给她们送了一大包过去。
昨天才得了他家的肉和西瓜皮,今天又送来萝卜干,李翠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好在这萝卜干也不是什么十分贵重的东西,她也就接过来,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这笔人情账,找机会了双倍还她。
邻居间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还正应了那句话,远亲不如近邻。
女人们饭放锅里蒸,他们开始喊自己的男人起床,妹妹们也起床了,整个家里都动起来,听见动静的金枝也起床来。
昨晚听她妈妈说要上山,她也想去,但是妈妈不让,说是她太小了,爬不动,等大些了让她去帮忙砍柴。
说爬山金枝知道自己可能真的爬不快,她就是好奇,山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好玩吗?
她昨晚做梦,梦见了好多好多的蘑菇,什么颜色都有,像小伞一样可漂亮了,这样一来更是蠢蠢欲动了,真想亲自去采摘,也不知道能不能吃。
金枝坐在廊檐下看他爸爸和叔叔磨刀霍霍,一把一把的砍柴刀磨得又光又亮,锋利无比。姑姑们把上山的鞋子、草帽、还有几个饭盒都整了出来,饭盒洗洗刷刷装上满满的饭,压了又压,怕不够吃,恨不得多装一些才好。
其实压过的饭真不好吃,没法子,砍柴是体力活,扛饿才是最重要的。
大人们匆匆吃过饭,饭盒用小漏网网在一起,摔在肩膀上就出发。但是小金枝也有自己的主见,她觉得那样不好拿,硬是不知道从哪找了个蛇皮袋子出来,塞到张凤英手上。
张凤英还奇怪了,“你拿这个给我干嘛?”
“装饭饭。”金枝道:“饭饭不会丢,装完饭饭装蘑菇,我昨天晚上装梦见长好多好多蘑菇。”
“装蘑菇,这天长蘑菇还早呢。”敖富贵一脸笑,他拿过张凤英手中的袋子撑开道:“来,放进去吧,万一没蘑菇,捡到一袋子银子回来呢。”
“银子,还捡金子咧。”李玉玲也跟着笑,习惯性挤兑。
“要是能捡这么一袋子金子回来,那我们就盖大洋房,还起什么灶头。走走,捡金子去了,捡金子去咯……”
敖富贵吆喝着,已经起床的孩子们也跟着叫起来,“捡金子咯,捡金子咯……”
早上听吉利话谁不喜欢,就连前头的唐家一家也被感染了,唐建军跑后头来看他们一家浩浩荡荡出发上山砍柴,也道:“多捡些回来,好分我一些!!”
“好嘞,你在家等着!”
见敖家吵吵闹闹的说什么上山捡金子,正洗脸的王有吉甩掉毛巾,一盆水泼出来,虽说离路边还有一段距离,但那力道也足见他心中的愤怒。
我要盖洋房的人都还没吭声,你盖个灶头了不得啦,恨不得拿个高音喇叭喊要上山砍木材了是不是,小心哪天栽在伐木场手里,就有你们一家子好受的。
还捡金子,捡屁咧!
敖家人不理会他,继续往村头走。
张泉村的山叫张泉坑,整个张泉坑山峰无数,越往里走树林越是茂密。关于张泉坑也是有说头的,据说早年被土匪占山为王,枪林弹雨,最高的山峰云来峰上现在还有土坯墙墙角,到处都是瓦罐盆子,但那地方阴沉,一般人不去。至于有没有金子,还真不好说。
说笑归说笑,敖家人从来没想过要捡什么金子,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
他们顺利地进了山,找了两个山头作为砍伐目标,山中间是小峡谷,谷底有块平整的空地,刚好供伐木工休闲之用,敖富贵把饭藏了起来,吃饭时看太阳,到正午时分大家喊一声都能听见。
大家分头行动,夫妻档再配个妹妹,正好三人一路。男人负责砍树,女人们则是清理小枝条,还能顺道的伐出很多的小柴火,等冬天来挑回家就是了。
敖富贵这组带着春香,他先开路,两个女人紧跟着。
两个山头杉木居多,也有很多杂树,椴木丛林,而且作为房梁的木材,对高度和直径也有很高的要求,所以找起来也并不容易。
第一要紧的自然是直径在22-23公分的横梁,其次是小一些的细梁。敖富贵也没有一棵棵挑,看到树杆笔直尺寸也过得去的就砍,扛回家再挑,不行的可以锯了订天花板,再不行的拿来当柴火烧,总之不亏。
隔壁山头是个众所皆知的锥栗树林,每年都能在这片山上见到不少吃食,缺衣少食的年代,连锥栗都是宝。现今望过去也是翠绿一片,硕果累累,看来今年又是个丰收年。
姑嫂二人一边干活,一边小声聊着往年捡锥栗的趣事儿。
山谷里除了虫民鸟叫,阵阵的砍伐声和回音外,还时不时地有菇精的叫声传来。
所谓的菇精并非蘑菇成精,而是蘑菇地周边的一种虫,每当快要长蘑菇,或者蘑菇已经长出来时,这种虫就疯狂叫唤,“唧唧唧”,刺耳又欢悦。
听到这种声音的张凤英和敖富贵也觉得奇了怪,前些天倒是下了场雨,又闷又热的,但这季节也还远不到长蘑菇的时候,或者快了吧,这些菇精就先蹦跶起来。
两夫妻想起出门时他家姑娘给的装蘑菇的袋子,就当成个笑话来看。不过现在菇精叫得这么欢,是不是应该去山上找找看,捡不到金子,捡点野蘑菇当饭菜也行啊。
张泉坑盛产蘑菇,但让这座山扬名整个泉林公社的是这里的某些个山头产红菇,而红菇营养价值极高,可这东西一般人采不着,得找,更重要的是得会辨认。
和红菇沾边的种类起码不下十种,但有木红菇、粉红菇、猪血红、七蝶菇等等,这类都不值钱,像木红菇味道苦涩,被人嫌弃得很。唯有真红菇才是菇中之王,价格不菲。
红菇一般长在针叶树下,又并非每棵树下都有,即便长了这红菇窝还会跑,今年长了明年不一定长。所以一得勤劳,漫山遍野找,二还得有运气,找到了就是秘密,每年打着手电上山,自己一家人偷偷采。
敖家也是有一两个窝点的,可还没传到张凤英李玉玲这呢,以前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两个妯娌也从没想过要跟着婆婆李翠芝去采红菇,关键是她也从来没吭过声呐,她们哪好意思半夜蹲点,然后在她屁股后面跟着。这似乎成了张泉村不成文的规矩,红菇窝点是婆婆的私产,不仅允许,媳妇不得染指。
分家了,想要红菇就得自己上山采,可说实话张凤英和李玉玲连个真红菇都认不出来,她们妯娌二人只采过几趟野蘑菇,哪怕假红菇他们都没见着。
有红菇就有财,运气来了,光一年都能卖不少钱。看着诺大的山林,张凤英想着怎么也得分一杯羹。
午饭时,敖富贵和他妈说起菇精的事情,李翠芝抹了抹头发,“这季节还没到呢,得等一段吧。”
“我说也是,每年不都得七月节前后才长嘛,这都才六月不到。”敖富贵回道。
张凤英看到地上的蛇皮袋,又想到金枝的话,她笑道,“今年要请人做工在家吃饭,玉玲,要不我们一会儿上山看看,万一长菇了呢,那我们不是赚到了。”
李玉玲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这大中午的,休息一会儿吧,下午才有力气砍树不是,再说了,妈都说没有,那肯定是没有了。相信她,准没错的。”
吃晚饭的敖富贵跳下小溪,喝了一口山泉水,甘冽清甜。那菇精叫得实在烦人,他抹了一把嘴道:“凤英,我们夫妻俩去看看呗。”
张凤英点了个头,三下两下把饭吃完,两夫妻捡起那个小蛇皮袋子上山去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采菇经验颇丰的李翠芝笑着摇头,“他们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从小就在这座山上摸爬滚打的敖全福幽幽道,“那也不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跪求收藏评论~
第十六章
无论什么蘑菇都讲究土质,像隔壁这个山头的锥栗林,一到冬天村里的女人就来扒拉锥栗,每年翻一遍,存不了腐土,也就长不出什么蘑菇。
敖富贵和张凤英往里走了两个山头,敖富贵观察了一下树木,针叶阔叶混交林,树杂且十分高大,他觉得值得上去看看。
这些个山坳已经接近了张泉村的尾部,在翻几个山头过去就属于县级交界处,地处偏远,所以人迹罕至,再加上没有到砍柴火的季节,根本没有路可走。
敖富贵走在前头,用刀随手劈开一条路,张凤英随后跟着,通常走完路边的丛林部分就没了障碍,上面都是大树,树底下视野开阔,没有遮挡物。
整个山林都是参天大树,连鸟叫声都听不见,到处都是落叶腐木,两夫妻又往上爬了一段,才听见菇精的叫声。
此时“唧唧唧”的菇精叫声竟变得十分悦耳,仿佛给了她们两夫妻信念,张凤英四下找起来。
蘑菇虽然颜色鲜艳,但是善于躲藏,通常喜欢长在绿植底下,要不就是被枯叶遮档,所以找起来并不容易。
敖富贵的心思并没全部放在蘑菇上面,他还顺便看看有没有可以用的木材。两夫妻边走边找,蘑菇没找着,敖富贵倒是看上了一颗杉树,用来做房梁正好合适。
刀只有一把,于是他砍他的树,张凤英继续找她的蘑菇。
张凤英并没有继续往上走,而是横着往里走,越往里,菇精叫得越欢。
突然她听见汩汩的流水声,倒是不知道这里还有条小溪了。沿着溪边而去,发现了一条往上的路,而且路两边非常开阔,山水清澈,还时不时地能看见几株兰花,真有一种山谷幽林之感。
兴许是唐阿婆萝卜干被她炒咸了的缘故,听见水声竟有些口渴,她把蛇皮袋子扔在路边,墩身猛喝了两口,抬头望天,怎一个爽字了得。
实际上她只能看到一小块蓝蓝的天空,其余都是参天树枝,张凤英又转移视线,把目光落在了小溪的四周,甚至是往上的崖断上。
突然崖断之下的绿植边上有一小抹黄色吸引了她的注意,这蘑菇她认识,叫奶浆菇,随便一碰就出奶浆,不值钱,但是炒辣椒下饭还不错。
张凤英看见了希望,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这说明是开始长蘑菇了啊。
她腿脚利落地爬上去,哟呵,还是三朵呢,并排在一起,已经完全绽开了,薄薄的,从头到脚都是土黄色。张凤英不小心碰到了菇的边缘,白色奶浆马上爆出来。
她摘下帽子,用来当蘑菇的容器,没红菇,奶浆菇也是宝贝得很。
隔壁的砍伐声渐渐变小,敖富贵大概已经砍完杉木开始清理树枝了,她喊了一声,那边马上回过来,“有没有?”
“有!”声音了充满了喜悦,那头的敖富贵加快进度,修理完树枝,抡下去,跑去和张凤英会合。
此时张凤英已经从周边集到了一小捧的奶浆菇,晒干能炒个一小碗了。敖富贵见此也面露喜色,“按理说都有杂菇了,也有红菇才对,我们再找找看。”
张凤英点了个头,把菇放在了路边的杂草丛里,用树叶遮挡住。要爬山,用蛇皮袋子装容易把菇打碎,一会儿两人原路返回就行了。
两个人沿着小溪而上,走走停停,在树底下找,连奶浆菌都没看见,不知不觉走到一颗阔叶大树下,这里地势突然变得平坦而宽阔。敖富贵往上看了看道:“怕是要到云来峰了。”
“都走这么远了吗?”
敖富贵笑道:“怕了?”
“有什么可怕的。”张凤英不以为意,这地方还能吓唬住他们俩大活人不成,找菇要紧。
阔叶树下是厚厚的腐叶层,偶有几株绿植长得倒是茂盛,菇精也还是叫得很欢,就愣是找不着东西。两人都有无功而返的打算了,大不了被笑一通就是了。
但敖富贵不甘心,“我们再走一段,到顶峰,什么都没有就往回走。”
他带着妻子往上爬,爬上一条小路,他们明白这就是云来峰的顶峰了。没有传说中的阴气森森,倒有一种站在峰顶的开阔之感。
两人沿着路一直笔直往上,又是一片参天树枝,脚下则是土坯墙角。破烂瓦罐到处都是,想必这里就是土匪窝了。
这种地方哪能长出蘑菇。
敖富贵是个不信邪的人,他倒是想要看看这地方到底邪乎在哪里。什么阴气都怕尿,他先撒了一泡,带着妻子继续走,直到一个陡坡往下,就没再继续了。
菇精叫得唧唧作响,敖富贵朝山下吐了一口唾沫,往下看了一眼光秃秃的地面,本打算折返的他,眼睛一亮,“嘿,我怎么看见地上有红红的东西?”
星星点点的红色让敖富贵激动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跨了下去,树叶很滑,还摔了一跤,他叮嘱妻子道:“凤英,你小心一些。”
张凤英应了一声,跟着下去,“还真有红菇啊?”
可枯叶上冒出头的红色不是红菇又是什么,虽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敖富贵小心翼翼地采了一朵花骨朵,鲜红厚实,像小伞似的非常漂亮。他掰了一小瓣尝了一下,吐掉。
“不苦,至少不是木红菇。”敖富贵摘下草帽,把红菇放里头,要是能采个俩草帽,他们也就满足了。俩草帽可以晒个二三两呢,按照现在的市值,怎么也能顶大人一天的工了。
红菇窝有大有小,小的一次让你采个一两朵,大的也许都能让你晒个一斤多。
啧啧,红艳艳的,这边两朵,那边两朵,真是讨人喜欢,两夫妻心情愉悦。
“还真让我们家小丫头给说中了。”张凤英笑着道,“这菇要是拿去卖了得扯布给她做件衣服。”
“给她做条裙子,花裙子,她穿着好看。”
两夫妻絮絮地说着,心里暖暖的,给这深山老林带来了一丝烟火的气息。他们采着采着发现这红菇窝有越采越大之势,两朵、三朵,还有连在一起的小片小片。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红菇的两人,有种被金子砸中之感,且当这些菇是真红菇吧,高兴一会儿也行。
而且采到最后已经不止红菇了,还有其他杂菇,虽不如红菇名贵,但他们也想要。
敖富贵断定这是个从来没有人采摘过的菇群,越长越多,于是成了现在的样子。他甚至觉得这一小片山应该都属于菇窝的,搞不好哪天还能把这一大片山都覆盖了。
此刻就后悔没有拿个大篮子来装,容易碎的东西用蛇皮袋毕竟多有不便,而且最重要的是碎了再卖就不值钱。
眼见着已经装了大半袋了,不能再往下压,但还有一些杂菇没采,找找说不定还有红菇。张凤英道:“要不我们现在回家拿个大竹篮来装?”
“不用,明天早上我们早点来采,晚上肯定还能长出新红菇来。”
“我们把东西拿回家一晒,全村人都该上山采菇了,这菇窝是不是你的还不一定呢。”张凤英主张先下手为强。
“这地方连鬼都不来,更别说人了。”敖富贵道,你没看他一到这就撒尿嘛,连他都毛毛的,更何况普通人了。
张凤英其实和敖富贵一样,心里也有点毛毛的,但是有他在,她就不怕。此时采了一大袋,成就感满满的,也就不去争今天采还是明天采的问题,明天来采要是没有了,那也没辙,就说明以后这红菇窝要和人共享,谁早算谁的。
沉甸甸的一袋子,敖富贵怕碎了,脱下一件衣服打结,装了不少红菇,减轻了蛇皮袋子的负重;张凤英也不敢提着走,而是绑好袋子,小心翼翼抱着走。
两人艰难地爬到路上,走到土匪窝,敖富贵怕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又撒了一泡尿。
这时候时候太阳已经西斜,时候也不早了,但是两夫妻像捧着两捧的金子似的,心里高兴,沿着路下山,山走了约莫四十分钟才到他们的杉木休息地。
休息地一个人都没有,敖富贵朝山上喊了两声,家人们马上回应过来,他们也都好奇这去了老半天的,到底是采没采着菇,别菇没采着,还耽误了正事。
“哥,妈问你都采了什么菇?”秋香大声喊道。
“红的,就不知道能不能吃。”敖富贵回说。
一听是红的,山上的人个个两眼放光,敖全福对李翠芝道:“你下去帮她们看看是不是真红菇,要是真红菇,大家也别砍木材了,山上采红菇去。”
红菇会凋谢,会被人采走,木头又不会跑。
李翠芝下去看到地上一袋子,外加一包衣服,衣服里果真隐隐透着红色,她走过去解开衣服一瞧,惊呆了:“还真长菇了,你们这是哪采的?”
敖富贵卖了个关子,“妈,你先说说,这菇是真的还假的?”
第十七章
“妈,你先说说,这菇是真的还假的?”
敖富贵更关心这一趟的价值。
李翠芝有解开蛇皮袋看了一眼,“都是真的。”
张凤英拿起一个红菇请教起来,“这真假到底怎么分辨的?”
既然问了,李翠芝自然要普及,她往山上喊了一嗓子,“全福,下来。”
这下山上的人都听见了,有戏,纷纷下山来,三下两下就聚齐了。
大家一看那么些红菇都傻眼了,纷纷问:“这是哪里采的?”
“云来峰”敖富贵说道。
“你骗鬼吧,谁去那采菇。”夏香笑着驳斥,“再说了这里爬到那山顶都要花费不少时间吧。”
“所以我们现在才回来。”敖富贵笑笑,“从后面那片山上去的,近一点。”
这话在场的都当敖富贵说笑,哪可能去云来峰。
李玉玲看着那些红艳艳的菇,她不禁怀疑起是不是李翠芝的红菇窝私下里已经传给了张凤英,不然这漫山遍野的,哪能那么容易找到红菇窝。而且显然,这该不是从一个地方采到的吧。
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这家还没彻底分开呢,一大袋的菇晒干少说也有七八两吧,是归公还是他们私有,假如归公她没话说,私有她可不干了,凭什么大家为公干活,偏偏他们俩夫妻为私忙活,没那个道理。
敖全福顺手拿了一只掂量,挺厚实的,而且都是红脚,个头也正好,他道:“都说这季节不长菇,但也不全是,我年轻那会儿也在这个季节遇到过红菇,那也是碰巧遇到,当时也和你们现在一样,没东西装,最后只好把衣服脱下来兜回家。不过长的时间很短,最多几天时间。遇上就遇上了,凋谢了没人采也就不长了。”
之前李翠芝还笑话他们要白跑一趟,如今采了这么些回来,高兴之余又怪不好意思的,一把年纪了看来经验还是不够,人生在世真是什么都能发生。
李翠芝给她们普及了一番真假红菇,主要是颜色要正,褶皱深,菇脚要红且实心,现在听着有些玄乎,等经验多了,便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李翠芝说得详细,两个儿媳妇也听得认真,把每个字都记在心里,说不定马上就要派上用场。
敖全福看了看太阳,吩咐两个小女儿道:“你们回去把家里装红菇的大竹篓给背来,脚程快些,我们好赶在天黑之前下山。”
就算是采不着新的,这些旧的菇也得好生安置,都是钱呐。
一家子继续砍杉木,夏香秋香脚程也快,有人问起,她们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村里人也觉得奇了怪了,两姐妹一人拿着两个大竹篓匆匆上山,这天气难道开始长蘑菇了?不应该才对。
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张泉村有些人家晚饭都下肚了,敖家一家子还没回来。
平时家里人多,突然只剩一个冬香姑姑,孩子们很不习惯,他们知道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姑姑们都上山去了,可为什么天黑了还不回家。
金枝想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菇,他们一定是采了很多蘑菇,可是天都黑了呀,万一山上有野猪、野狗,那可怎么办?她不禁担忧起来,跟哥哥姐姐们说了这个事情,敖甲一听就笑了:“野猪有什么可怕的,不怕,别说我们爸了,我一个人就能打死他们。”
随后敖甲做了个射弹弓的动作,比他小两三个月的敖鑫看不下去,“你就吹牛。”
金枝扑闪着大眼睛,她相信敖甲哥哥说的话,她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敖鑫才吹牛呢。
敖甲又发挥了大哥本色,大手一挥,对大家道:“走,我们去路口等他们。”
于是这个孩子王又带着一群弟弟妹妹,浩浩荡荡地走向村尾,连招呼都没跟冬香打。
结果没走几户人家就和大人们迎面而遇,欢天喜地起来。
村民们也出来看热闹,你们瞧瞧,敖家的女人们背竹篓,男人们扛杉木摸着黑回来了,连最小的秋香手里还抱着一兜,全都不耽误。
不肖说,长红菇了。
他们个个眼睛都亮了,要不是亲眼看见他们绝不相信现在能长出红菇来,这下敖家赚大发了。
唐建军道:“嘿,这还真让你们家给捡到金子了!”
敖富贵扔下肩上的杉木,笑着道:“可别瞎说,要是传出去还不把我家抄了。”
唐建军哈哈大笑两声,“哪那么严重。”
但他也知道是自己大嘴巴了,就怕说着无意,听者有心了。可他家捡到的的确是金贵东西,比不上金子嘛,银子总抵得上的。
跟敖家要好的人家都挤到了他家看红菇,整整晒了五个大竹盘啊,红彤彤的一片,这是何等壮观,很多人采菇采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等景象。
有红菇窝的都匆匆回了家。事不宜迟,得找出家里的竹篓,手电筒,早些睡觉,下半夜出发去采红菇,想想能采个四五框回来,心里就美滋滋。
敖家晒完红菇,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冬香准备的饭菜早已上桌,孩子们早吃完了,都围在竹盘边上,看那些红菇,红红的的,真是好看。敖甲那几个大的知道,这红菇是要拿去卖的,但是偶尔也会拿来吃,炖肉、炖小母鸡,汤好喝得很。
说起来大家都在讲要谢谢小金枝,是她做梦说长蘑菇,他们才有想法去找红菇的。
这话在场的唐阿婆也听见了,没错了,那小金枝的的确确不普通,你瞧着现在又让她预言准了,简直是个小神人。但唐阿婆也没声张,这事情知道,并且感念她们一家子,尤其是小金枝的好就行。
今天是公社墟天,她上街买了点心,现在人多不方便,等明天了拿一些过来给孩子吃。
她别的给不起,零嘴还是有的。
一家人吃饭,邻里们都不上小弄子聊天了,直接坐在了敖家家门口,和他们边吃边聊,生怕刚刚的聊天话题接不上。
其实他们是想从敖家嘴里套出些关于红菇的事情来,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也好,但是敖家嘴严得很,一问在哪采的,以李翠芝为首的妇女只肯告诉他们一个大范围,谁不知道那山头长红菇啊,关键那山头那么大,怎么找?真是头都秃了。
敖全福和李翠芝两夫妇是兵分两路,敖全福带着三个女儿走,李翠芝则是领着儿子、儿媳们,老两口还是有所保留,怕全都传给了两个儿媳妇,日后他们连口汤都喝不着。
李玉玲总算真正采了一回菇,菇是真难找,但成就感也很足。对于老两口的保留她虽心里颇有微词,但也不好再说什么。私下里张凤英让她知足吧,能传两个给她们俩妯娌已经是天大的面了。
也是的,就知足吧,可张凤英为什么能这么淡定?李玉玲想不明白了,下午他们两夫妻采的红菇难道真是自己碰运气找到的?不能吧!
在敖家门口聊天,隔壁王有吉家就不好掺和进来了,听说他家采了很多红菇,对此他们是很不屑的,我家米饭、猪肉哪个不比那蘑菇香,还管饱?你那红菇吃下去能长两斤肉出来还是怎么着?
但王家的孩子们好奇得很,尤其是大姐招娣,她都不知道这红菇到底是个什么味儿,因为她家从来没人上山采过蘑菇,她奶奶不去采,她妈不去采,可她偏偏想吃得很。
第二日天不亮,敖家一家子又上山了,和昨天一样,家里只剩下小的和冬香在。
冬香忙了一个早上,又是洗衣服又是做饭的,还得叫熊孩子起床,安排他们的早饭,忙得不可开交。
好在他们都很乖,吃完早饭自己玩去了。
等冬香吃早饭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她端着碗稀饭坐在廊下吃,吃着吃着又忍不住去看看门前晒着的红菇。
红菇一早就搬出来晒了,这天太阳虽毒,但有点闷,下午怕是要下雨的。不过哪怕放户外吹吹风也好过下雨天。
突然冬香发现有个圆盘缺了那么一角,她清楚地记得每个圆盘都是摆的满满的,难道是有人偷红菇不成?
谁家他么缺德,自己上山采,偷别人家的,吃了非得烂肚不可。
冬香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王家门前,谁家也不会傻到把偷来的东西拿出来晒吧,说不定这都已经下了肚了。
一个小角落的红菇可不少,冬香心疼死了,她马上去把孩子们给揪了回来,让他们坐在门口看着红菇,别在被人给偷了。
八个孩子一溜坐在廊檐下,大家都盯着那几圆盘的红菇,别说小偷了,就是鸟都不敢来。
约莫中午时分,敖家一家子分批回来了,已经采过一拨了,今天收获没有昨天多,但也还算不错。采得最多的要属敖富贵夫妇,昨天云来峰后面没采完的菇,全都给巴拉回来了。
正当他们吃完饭,想休息之际,隔壁传来响动,王有吉弟弟和他儿子推着辆板车,把王有吉和柳香兰给装上了车。
敖家才不管他们家出了什么事呢,前头的崔淑珍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走到敖家堂屋悄咪咪地道:“听说红菇没煮熟,被毒倒了!”
第十八章
红菇没煮熟?
敖家人听了有一种暴殄天物之感,你要是刚采回来的杂蘑菇拿去煮了也就算了,把湿的真红菇煮着吃的全村也就王家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们王家几时上山采过红菇?听冬香说自己家的红菇被偷了一个角,莫不是那红菇跑王家的锅里去了,结果急哄哄的没煮熟,把自己毒倒了吧!
崔淑珍说这叫现世报,活该!敖家人看着自家大坪晒着的红菇,笑而不语。
说毒倒了嘛,也夸张了一些,送卫生所洗个胃就好了,当然,发现不及时的确会有生命危险。
全村经过一个上午的扫荡,怕是菇窝的腐土都被扒拉光了,有满载而归的也有空手而回的,但数量上哪户人家都没有敖家采得多。
按照敖全福的说法是采菇要告一段落了,等七月半前后才会再长。这样正好,村里已经通知下来说明天开始收稻子。
割稻子、耕田、插秧,又得火热朝天的忙上一个月,在插完最后一亩地的晚上会有个杀猪宴,杀头猪大家一起吃饭,可谁也舍不得自己吃这顿饭,所以最后变成了杀头猪,全村认按照劳动力等级分,各自拿回家和自己家人共享。
这些年虽不像前些年那样缺衣少食了,但总是让人期待,往年村里还很配合地会放一场电影,那场面丝毫不亚于过年。
这大约是张泉村最后一场杀猪宴了吧,往后就是各家自己过日子,兴许还能有余量养猪,自己家做杀猪宴。
这是个振奋又积极的信号,村民们光想想就觉得高兴。
然而躺在医院的柳香兰夫妇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同样是吃红菇,几个孩子跟没事的人似的,他们两夫妻倒是被毒倒了。要不是招娣跑得快去叫人,他们两夫妻怕是一命呜呼了。
说到底是因为几个孩子吃得没他们多吗?柳香兰不知道,她现在心里就一个恨字,恨敖家,恨敖家的红菇!
吃了他们家的红菇进的医院,不恨他们恨谁去,今日他们两夫妻要是死在了这医院,敖家也要偿命。
这事情往年他们家又不是没干过,神不知鬼不觉偷偷吃下去,也没见谁不舒服或者中毒,不料今年还能进医院,真是丢人。
咬牙切齿的不仅仅是柳香兰,还有一旁躺在病床上跟死人一样的王有吉,没关系,有他敖家哭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这一家子了,且等两天。
两夫妻洗过胃,又被弟弟王有德和侄子王国庆给架到板车上,拉回了家。
回来时半死不活,全村人都看着呢。崔淑珍这个大嘴巴一广播,大家都知道了这两夫妻因为什么事进的医院,看到他们惨样的人无不拍手称快。
推着板车的王有德和王国庆也很丢面子,这叫什么事儿啊,煮个红菇还能差点被毒死,害得他们顶着这么毒的太阳,推着两个大活人来回跑了二十里地。
王有德和王有吉是兄弟,送他进医院没话说,但是王国庆平日里挺看不上王有吉这个伯伯的做派,要不是这人命关天的,他都不想帮忙。
王国庆今年二十四了,他和春香是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过去关系一直不错,他甚至一度有想娶他为妻的念头,但没等他开口,春香便定下了亲事,结果敖家出事,自己妹妹嫁给了她未婚夫。
而且村里都默认了敖全福是王有吉诬陷入狱的说法,实际上敖全福是清白的。这么别扭的一层关系,让他和春香的关系也淡了,虽不至于像仇人,但也不过是擦身而过点个头而已的关系。
就好比今天的事情吧,偷了隔壁的红菇,结果吃进医院,那纯属活该!他只是觉得那几个孩子可惜,被他大妈教成这样,小偷小摸的,往后大了可不好改。
送他们回到家里,几个孩子不知道跑哪去了,菜依然在桌上摆着。王有德父子去桌上瞟了一眼,红菇底下有米饭,煮法确实没错,王有德捞了一粒米饭起来尝了一尝,夹生的。
米熟了红菇才算全熟,他这蠢嫂子倒好,还没熟也敢吃,据他们讲还吃了不少,没毒死算万幸了。
王有德家住得远了一些,听说敖家采了很多的红菇,不禁朝着隔壁瞟了一眼,果然很多,难怪他嫂子起歹意,就连他都有了抓一把回家的心思。不过他家孩子们全都坐在廊檐呢,怕是在守红菇吧。
王国庆也跟父亲一样朝着敖家瞟了一眼,他倒不是看红菇,是想看看春香有没在。这时间应该下地去了吧。
可他还是不自觉地走到了敖家门口,假装不经意地看看那红菇,讲实话,还真是多,他们一家够能的。
有人来了,几个孩子马上警觉起来。敖甲最大,他马上跑到了竹盘边上,盯着这人的一举一动,他要是敢拿自己家的红菇,他就和他的弟弟妹妹们用石头伺候。
不过他认识这个人,是招娣的叔叔,反正在他的认知里和王家有关系的人全都不是好人。
王国庆看敖甲气势汹汹,像个小霸王,莫不是把他当成贼了吧,但是你冷不丁地出现在人家门口,的确可疑,为了打破这种印象,王国庆道:“敖甲,你姑姑在吗?”
“我有四个姑姑,你要找哪个?”
“春香姑姑。”
他不是来偷红菇的吗,为什么找是找春香姑姑?敖甲想了一会儿,没想通,摇了摇头道;“不在。”
“她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等她回来,你自己问她呗。”敖甲回道,凭什么要告诉你我姑去干嘛了呀。
没想到这小屁孩还挺冲,王国庆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
孩子们纷纷问回到廊檐的敖甲,那人到底是不是偷红菇的贼,敖甲道:“和贼是一伙儿的,他说来找春香姑姑。”
敖淼想了一圈道:“他是不是喜欢春香姑姑呀,不然为什么来找她?”
所有的孩子都愣住了,不知道敖淼说的是什么意思。金枝首先发难:“姐姐,什么是喜欢呀?”
“就是要和她结婚的意思。”敖淼老成地道,“是夏香姑姑告诉我的。”
“结婚是什么意思?”这回不止金枝,几个小的也在问这个问题。
已经懂事的敖甲首先驳斥敖淼,“你胡说,春香姑姑才不会和他结婚呢,如果结婚我们就要喊他姑丈。”
关于姑丈这个问题金枝是知道的,她做过类似的梦,原来有姑丈就代表结婚啊,她似乎懂了。
“可是结婚到底是是什么呀?”敖丙问道。
“就是两个人睡在一起,就像我们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那样。”
所有人都了然了,原来这就是结婚啊,敖丙又道:“哥,那我们和二哥睡一张床,也是结婚了吗?”
对这个问题,一知半解的敖甲无解,还是晚上问大人们吧。
傍晚春香回来,锄头都还没放下,敖甲就嚷嚷着,“春香姑姑,下午有人找你。”
“谁啊?”
“隔壁招娣的叔叔,但是我什么也没告诉他。”敖甲甚是得意。
“春香姑姑,你是要结婚了吗?”敖森也跟着嚷嚷。
春香哭笑不得,“我跟谁结婚去?”
“下午找你的那个人。”敖森想当然地道。
当时家人都在,听见这话的敖荣华抄起一根棍子就打,这话传出去还了得,村里那些长舌妇还不知道能把这些话编出什么花来呢,“我让你胡说,让你胡说!”
见敖森被打,本来有一大摞问题的敖丙禁了声,不敢再问。
莫名其妙被暴揍一顿的敖森十分委屈,又不是他说结婚的,明明是敖淼说的,但是这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不能说!
最后还是被她妈李玉玲给救下来了,才多大点儿事,就这样打孩子,该打坏了。
敖富贵和张凤英也没给孩子们好脸色,把他们训斥一通,谁要是敢胡说,就赶出去。这也是个教育孩子的机会,虽然他们是处于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但也不能胡说八道。
可这样一来他们又想起了春香的问题,都二十三了,要不是国庆姓王,他妹妹又嫁给了刘志义这王八羔子,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偏偏这些事都赶一块去了。
前头的唐阿婆虽说年纪大了,但耳朵倒好使,听说是因为春香的事情在教育孩子呢。
说起这事情,唐阿婆倒是有个远方侄儿和春香情况相似,样样都好,就是年纪大了,比春香大出一截了,今年该有二十□□了吧,居民户,吃商品粮的。之前她倒没想到这边去,一个是敖全福还在监狱,还一个也是怕城里人嫌弃乡下姑娘,万一嫁过去让春香受委屈了怎么办?
媒婆不好当哟。
唐阿婆也是个利索人,转头就去公社打电话问了问情况,她堂弟媳妇听了感激涕零,都三十的人了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的,给他成个家就得了,农村女孩有什么关系的,农村女孩更质朴纯良呢,像她自己就是农村的。
打完电话唐阿婆带了些香糕回来,给小金枝送了一点过去,顺道把这事情跟李翠芝讲了一通。
李翠芝也和她堂弟媳妇一样感激涕零,“大嫂子,您这份心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感激才好了。”
“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唐阿婆本想说什么,话又咽回去了,改口道:“我们邻里邻居的这么些年,就是自家人。”
“嗳,那劳您费心了。”
李翠芝擦了擦眼角,成不成另说了,但好歹是个希望。
第十九章
和敖家说完,唐阿婆便着手安排相亲之事。
这年头联系并不容易,要不写信,要不上公社打电话。
唐阿婆虽然已经不下地赚工分了,但也不好每天往公社跑,所以只能等墟天了再去一趟公社。打电话总比写信强吧,写信一来一回都十天过去了。
唐阿婆又有个主意,想让她侄儿先给春香写信,从写信开始说不定培养感情快一些,往后见面了也不至于尴尬。
她跟儿子唐建军一说这事情,唐建军就骂他妈太糊涂了,“媒婆岂是那么好做的事情,况且敖家的情况特殊,虽说敖叔大家都知道是被冤枉的,但毕竟还没平反,回头他舅妈怪罪起来可怎么办?”
还有他那个表弟,都三十岁了吧,居然还不想结婚,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呢。明面上说是被女朋友抛弃了,不愿意找,背地里万一有隐疾,这不是害了人家春香一辈子吗?
打定主意做媒婆的唐阿婆不服气,“按你这么说,全国那么多人都不要结婚了。没有媒婆,你还能认识淑珍不成?”
被这样一反驳,唐建军竟说不出话来。
这是几千年下来的传统,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现在时兴什么婚姻自由,可在农村绝大部分仍然是靠媒婆来牵线搭桥。
唐阿婆和敖家本意是这事悄悄进行,但是架不住崔淑珍这个大喇叭洗衣服时顺嘴说出去了,结果很多邻里都知道唐阿婆要给春香介绍一个有工作单位的城里人。
家里有年轻女孩的人家十分眼红,但他们才不相信这有正式工作的男人能看上农村户口,又是老姑娘的春香。再说了,她的家庭摆在那呢,敖全福的污点就是她们全家的污点。
这事情从王国庆她妈温三妹嘴里传到了柳香兰耳朵,柳香兰“呸”的一声,“要是城里有工作的男人能看上春香,我狗都做裤子给她穿。”
温三妹也是酸溜溜的,自己家还有一个女儿没嫁呢,在她眼里女儿是年轻貌美,温柔贤惠,哪点都比春香好。不过说起来,她家大女儿和刘志义这桩婚事就挺好,现在孩子都会走路了,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看着就让人舒心。大女儿尚且不如小女儿貌美,都把春香比下去了,更何况小女儿了,所以假如真有这么个城里人出现在村里,那她会拼了命的去争取。
她家小女儿不嫁城里人,她是不答应的。
对于这件事,敖家倒是淡定。敖富贵两兄弟早就放出话去,妹妹们不嫁又怎样,他们老敖家养一辈子。这自然更是敖全福两夫妇的意思。
队里已经开始割早稻,敖家每天早上留两个女人在家洗衣服做饭、看孩子,其他人都上山抬木头,每天早上抬两回就差不多到了上工的点,不消几天门口便堆满了木头,羡煞了旁人。
敖富贵算了一下,盖房子的木头是够了,但山上还有剩下一些木头,都砍下来了,自然也得驼回家,你不驼,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于是一家人齐心协力把山上的木头全都给倒腾回来了,把自家门口堆得满满当当。
这日大伙儿干活干得火热朝天,只见队里通信员小刘飞奔在田垄上,多事的人就会逮住他问,“刘长富,你跑什么呀?”
“我找敖富贵父子。”
“他们在前头呢。”
“知道,知道,不用你啰嗦。”
缓了缓脚步的小刘又飞奔起来。
这样一喊,全村人都知道铁定敖家又出事了,而且是坏事,不然生产队能这么火急火燎的去找人吗?他们不由得想起了上回林进才那事,事到如今人都还没回来呢。不过回不回来都一样,腿断了,也不能下地挣工分。虽说是煤矿有赔偿,但那几个钱换两条腿,不值当。
可敖家也没人去煤矿啊,至于说什么贪污之类的事,现在也和敖家不沾边了,这到底是犯什么事了?
事实上被喊回家的敖家父子也是懵一脸,他们老实本分,没惹什么事呀。
刘长富看着老领导两父子,叹了口气道:“真惹事了,至于什么事,回去就知道了,公社里下来的人还在你家等着呢。”
一听公社来人,敖富贵心里打鼓,“别又是派出所的吧。”
“这回倒不是派出所。”
得到否定答案,敖富贵父子这才放心下来,只要不是派出所一切都好说。
三人紧赶慢赶地回了家,敖家坪里站着几个穿制服的人,走近了才知道是林业办的,看着自己家门口堆成小山一样的木头,敖富贵打死也想不到还有人能用这事给他们家使绊子。
八个孩子们也讨厌这些穿制服的,虽然不知道他们干嘛,但是全都站在他们家门口肯定没好事,说不定又要抄他们的家。
上回爷爷被抓这事,敖甲记忆深刻,这个孩子王带着他的小兵们试死捍卫他们的家,大人们没回来之前,绝对不让他们踏进自己家门半步。
所以八个孩子齐刷刷地站在堂屋门口,气势汹汹,谁也不许进。
被孩子拦着不让进屋,这还是头一遭。日头毒辣,原本想进堂屋讨口水喝的工作人员也没辙,只好站在廊檐躲太阳。
见敖全福父子回来,领头的十分不悦,他看见敖全福,不禁打量了一番。泉林公社的红人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这见真佛还是第一回 。
“你就是敖全福?”
见大人们回来,敖甲很懂事的领着弟弟妹妹们鸟散一样地跑了。敖家父子也没心思想这事情,敖全福对着那人点了个头,推开堂屋门道:“外头太阳毒辣,进屋说话吧。”
“你们家这几个孩子倒是教得好,齐刷刷站门口就是不让进,我们连口水都没喝着。”
敖全福父子才明白过来刚刚那几个孩子在干嘛,敖富贵嘴上说着“孩子不懂事,不要见怪”,心里却给他们竖起大拇指,对于要闯进你家的陌生人就该有如此的防备。
“见怪倒不会,百样米养百样人,我们就是觉得新鲜。”
走进这土坯堂屋,顿时凉快不少,他们纷纷脱下帽子,坐下来,敖富贵忙着倒茶递烟,茶是大碗茶,每家每户都有,现在已经凉了,喝下去正好合适。烟是大前门,可不是别家的什么手卷烟,领头的看着那烟犹豫了片刻,很快就接过来。
见领头的都拿了烟,其他人也就不再客气,敖富贵见势当即帮他们点起来。
领头的叫岳池,比敖富贵年纪稍大一些,怎么看都是个很拿的人,他抽了一口烟,道:“我们今天来就想问问,你们这门口的木材怎么一回事?这么多的木材,打算卖哪去?”
“同志,您真会说笑,国家的东西我们哪敢砍来卖,这些木料全是拿来盖房子用的。盖两间灶房,一间牲畜棚。我们家刚决定分家,没灶头,所以临时起意盖两间灶头,这不都要包产到户了吗,也改革开放了,我们想搞点副业,明年两兄弟打算养鸡养鸭,增产创收。”
刚刚泡茶时,敖富贵脑子转得飞快,想说词,想怎么应对。这些人来查,无非是说你私下买卖木料,或者是木料砍伐过度,罚款。
可如果你确实是自己盖房子用,政策上是允许的,他们也没有理由开罚单。
“盖两个灶头,别是蒙我们吧,听说你家才两兄弟,旧的灶头拆了?”
“同志,不怕您笑话,我们家里妹妹多,父母呢怕妹妹们跟着嫂子受委屈,所以干脆他们两个老的带着妹妹自己过。”敖富贵实话实说,“这个政策上也没说不许吧?”
“这倒是没有,那你们土地批了没有?”岳池又道。
“现在盖房子还要批土地?我们都不知道这事情。”敖富贵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也不怪你们,刚实行。但你这不批土地就开始准备木料,也不合规矩。”岳池把烟头扔在地上,喝了一口水,“你们几个把木料量一下,看看到底有多少,登记起来,估算一下有没有超标。如果超标,按规定可是要罚款的。”
敖富贵又给他递了一根烟,这人是不打算放过他们家了,大有不捞点什么,就白跑这一趟的架势。
岳池倒是接了烟,但该量的还是得量,说话间,他们便上了工具,认真量起来,他在一旁监督道:“都量好了,别缺斤少两的。”
这时,前头的唐建军见后头人多,走上前来,后面还跟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气质不凡,一看就是从城里来的,和他们这些泥腿子有云泥之别。
唐建军没开口,后头的年轻人倒开口了,“岳池,量木头呢。”
正呼来喝去的岳池心里不得劲,这村里居然还有人敢直呼他的大名,猛抬头一看,人顿时僵了一僵,舌头直打结,“林、林副,你怎么在这?”
“我来你们公社有点事,刚好来看看我姑姑。”林副道:“怎么,他家木料有问题?”
岳池被这样一问,脑子突然懵了,这“他家”是林副的姑姑家!他四处望了望,敖富贵父子一眨眼功夫跑哪去了,而旁边这个人又是谁?
“没问题,就是接到群众举报,例行检查而已。”岳池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里打着鼓,笑着道:“收拾收拾,就该回去了。”
“需要帮忙吗?”林副定定地看着他,岳池这人他见过,名声在外,就一个字喜欢捞,现在怕也是在捞吧。
岳池心里直发毛,“不不,我们来就好,您进去喝茶吧。”
“好,那你们忙。”林副转头问唐建军道:“我姑呢,去哪了?”
“下地,还没回来呢。”唐建军说着引林副进了敖家堂屋,他冲着里头喊道:“哥,富贵哥……”
岳池已经认定了敖家就是林副的姑姑家,他瞟了一眼堂屋,几个人在那谈笑风生,而且林副看上去对敖全福还毕恭毕敬,只得催促手下,草草收场。
为了刷个存在感,或者说是保持该有的礼节,他特意跑进堂屋对林副道:“林副,工作做完了,我得走了。”
敖富贵问道:“这、应该没超标吧?”
“没有,没有,哪能超标啊,自家盖房子的木料我们还是要保证的。”岳池道,还像敖全福父子伸手,“感谢同志配合和支持我们的工作。”
“应该的,应该的。”敖富贵道:“要不留下来吃顿便饭?”
“不不,得回去了,还有工作呢。”
岳池边走边退,还不忘向着林副点头哈腰,差点撞到门槛,转身擦了一下脑门,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林副是谁啊,是县林业局年轻的副主任,手腕强硬,雷厉风行,是个万万不能得罪的人。
第二十章
林建州仿佛从天而降,帮敖家解了这个困局。
按照今天这情况,即便敖富贵报上四五间房,也是逃不掉被罚款的命运,人家摆明了就是上来要钱的,找不出理由也能编出一箩筐来。
起先听唐建军介绍说他是县林业局的,敖家父子以为是和外头林业办一路,来罚他家款的,后来唐建军才说是他表弟,自己人,这才放心下来。
林建州除了有意要帮敖家一把外,他也是看不惯岳池在自己眼前胡作非为,回去他得严查这个事情。
后知后觉的敖家父子,慢慢才想起眼前这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莫非是唐阿婆要给春香介绍的对象?两父子想一块儿时,还碰了个眼神,可又都觉得这事情忒不靠谱,理由是:条件如此之好,为什么没结婚,莫非有什么隐疾?
但不管怎么说,林建州都是敖家的贵人、恩人。
敖富贵父子也没再回去挣工分,要扣就让他们扣吧,两个人的半天的工分才值几个钱,而唐建军这个表弟替他们省下的可是他们两父子一年的工分。
离吃饭时间还有点距离,说话间敖富贵就吩咐敖甲去地里□□香和张凤英回家做饭,自己则是把家里仅有的一只番鸭给宰了,还和上次一样,炒一盆,炖一盆红菇汤,其他的让张凤英张罗。
敖家其余的劳动力虽是在干活,但心里个个都急得团团转,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直到敖家来叫张凤英姑嫂回家做饭。
都回家做上饭了,自然也出不了什么坏事了,谁家出事还能好好吃饭不成。
原本要回家的敖荣华也就放下心来,继续干活,把这半天的工分给赚出来才是正道。
想看敖家好戏的人们不免有些失望,这通信员明明急哄哄地把人喊回去,结果倒好,又提前叫家属回去做饭,这到底闹得哪一出啊?
在田里的柳香兰也听说了此事,觉得甚是奇怪,难不成这家人要请林业办的吃饭不成?饭这么容易吃,款还罚不罚了?早上明明听她家王有吉说了,事情办得妥妥的,上午就能看她家笑话的,这笑话呢、笑话呢?
其实被喊回去的张凤英和春香也是一头雾水,敖甲这孩子也说得含含糊糊,说什么来了一群人想要抄家,结果又来了个穿白衬衣的叔叔,那群人走了,叔叔留在他家吃饭。
“那你爸爸和爷爷呢?”张凤英问道。
“都在家啊,陪白衬衣叔叔说话。”
人没被抓走,这个才是最重要的。张凤英和春香终于放心下来,小跑着赶回家,便看到敖富贵在拔鸭毛,张凤英过去低声问了问才知道怎么一回事。
当然,敖富贵略过了春香这件事,女人家事情多,一会儿该把贵人吓跑了。
喊春香回来,敖富贵自然是有私心的,虽说不靠谱,但好歹也让两人先打个照面,可以先了解一下,万一这人靠谱,两人又看对眼了呢。
一想到这敖富贵心里就美滋滋的。
春香也看到了堂屋里穿白衬衫的男人,他侧门而坐,还有隔壁建军哥作陪,春香是敏感的,她马上意识到了什么,但也没问。
很快,张凤英就在灶下给她解释了一番事情的原委,春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原本还纳闷,单纯作为相亲对象,他怎么可能第一回 就来自己家里。
一般礼节是第一回 在媒人家里碰面,而后如果两人有意进一步发展,男方才会来女方家里。然而今天又是另一回事了,这已经不是单纯意义的相亲。
原本敖富贵以为自己不说,女人们就不知道,实际上张凤英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对号入座不会吗?瞎子都知道的。不过是怕春香不好意思,才没说什么的。
作为嫂子,张凤英倒不觉得春香除了出身,她自己小姑子哪里差了。长得美,这是工人的,放眼整个泉林公社也找不出几个来,又是高中毕业,虽比不上大学生,但整个张泉村高中毕业的姑娘就她一个,也算是凤毛麟角了。
这件事她的心态和敖富贵一样,能成最好,不成也没什么丢人的。
张凤英使出了浑身解数,把能搜罗的,拿得出手的才全都搜罗了出来,她要给敖家长脸,更要给春香长脸。
在张凤英的操盘下,一桌子丰盛的午宴在生产队收工时准备了出来。
家里有客人,孩子们虽然好奇,但敖甲根据爸爸的吩咐,很乖地带他们在外边玩,金枝则是笑眯眯地看着堂屋里的叔叔,这是那个会给他们买糖糖吃的叔叔。
她不禁回味起上回春香姑姑买回来的大白兔,舔了舔嘴唇,真甜。
唐阿婆也回来了,听说自家侄儿来了,还坐在了敖家堂屋喝茶,可把她这个媒人给高兴坏了,说不准两人都见上面了,半点用不着她来操心。
她也跟着去了敖家堂屋,姑侄二人见面自然又要拉家常一番。说实在的,唐阿婆是个老人,她只知道这侄儿一直没结婚,至于工作什么的,她是不清楚的。
但这侄儿长得是一表人才,和春香很是般配,现在都恨自己怎么没早些想到这事情。
有客至还是贵客,敖家一大家子加上唐阿婆和唐建军作陪,两张桌子都坐不下,于是他们按照老规矩分批吃饭。客人和几个大人在堂屋吃,几个孩子们则是在灶下先吃,女人们最后吃。
中午在堂屋吃饭的人除了长辈外,敖富贵兄弟自然得作陪,落座下来,唐阿婆觉得这场合怎么能没有春香。于是去灶下把她喊了出来,又怕她害羞,把张凤英也一起叫出来作陪。
春香倒也不扭捏,不就是有客人来,一起吃个饭吗,这没什么。
林建州是知道这事情的,他其实没想着相亲,但被家里实在是催逼得紧,才趁着公干的时间来看看。
当然,也就是想全了他姑姑一个面子。他现在相亲都相出经验来了,不管什么人,先见了再说,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至少不会得罪媒婆。
现在春香在她对面落座下来,两人眼神居然不小心地对了一眼,但马上又迅速移开,春香羞得脸都红了。
怪不好意思。
来时林建州是不抱希望的,农村姑娘,每天风吹日晒的,能好看到哪里去。这一看倒是出乎意料,她的皮肤竟然意外的白嫩,长得也很不错,至少是他这些年相亲遇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听说跟他一样,曾经有过婚约,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婚事告吹了,耽搁至今。兴许是因为境遇相似,他生出了一点怜悯之情,也仅此而已。
这原本该是一场相亲宴,结果变成了谢恩酒,敖家人热情好客感染了林建州,这让他少了往常相亲的拘谨和尴尬,像是吃顿饭顺道把亲给相了。
一顿饭下来,林建州对敖家有了最基本的认知:敖家人家风不坏,这样的人家的女儿也必定不差。
饭后,唐阿婆安排林建州在自己家里小憩,听说他要傍晚才回家,今天刚好星期六,她趁机邀请林建州住一晚,等星期天再走,林建州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听说林建州要在唐阿婆家住一晚,敖家倒是有点意外,但他们也并没有觉得这能代表什么。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情,何必高兴太早。
敖家上下自然对林建州满意,何止是敖家,整个张泉村都对林建州满意。
白衬衫配西裤,皮鞋擦得蹭亮,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还是林业局办公室副主任,哪个有闺女的人家不想?但他能看上敖家春香?也不是说春香不好,可春香被退过婚啊,而且还是那样的家庭,这不是白瞎了这个林副主任吗。得让春香姑娘让让,让他们的女儿来。
这天下午整个田垄都是躁动的。
有女儿的人家都不许女儿上工了,让她们好好待在家,把皮肤捂白一些,晚上去唐家门口走一圈,指不定就能改变命运了。
春香则是继续上工,相个亲难道就不挣工分吃饭了?万一亲没相成,那才叫一个亏。
其实在唐阿婆说林建州要留下来住一晚的那一刻,春香也有过短暂的幻想,但那仅仅是幻想而已,她很快又想起了刘志义,两人就要结婚了,都能变卦,这世界还有什么不能变。
嫁城里,嫁有工作单位的、长得好看的男人,对于她这个老姑娘来说是肖想。
早稻收割已经接近尾声,所以这天收工比往常早,春香才刚到走到家门口,林建州就来了。这时太阳才刚刚落山,天还亮得很。
林建州见到还没来得及摘草帽的春香,花色衬衣耶进灯笼裤里,在落日的余晖中盈盈一笑,那又是另外一种美。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有事,迟了一点~
第二十一章
看着春香的林建州不禁呆了呆,不过很快就清醒过来,也对着春香一笑,明知故问地道:“才刚收工吗?”
“是的。”春香点了个头。
此情此景,和她一起回来的妹妹们很识趣地跑开了,她们内心比春香还激动。冬香最小,被夏香和秋香怂恿着站在堂屋门背后偷偷看两人到底说什么。
隔着一段距离,其实他们说什么,冬香压根听不见,不过是处于女孩子的好奇罢了。片刻间就见林建州回了唐阿婆家,而春香则回到堂屋。
几个妹妹纷纷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让我和他出去走走。”
“那你答应了没?”
春香摘下草帽,“一身臭汗加一腿泥,你让我怎么答应人家。”
“他明天就回城里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赶快去洗个头和澡,一定要用香皂,冬香,你去找二嫂借下发水给你大姐用用。第一次约会太关键了。”夏香军师般地出谋划策,“趁着天还没黑,赶快行动起来。全村多少姑娘惦记着林副主任,可别被人捷足先登了。”
“光洗发水还不够,今天一定得擦面霜,虽说是夏天,但擦了百雀羚脸看上去更润,味道也好闻。”秋香很有经验似地道。
“还是找二嫂借,她说不定还有。”夏香道。她们冬天也会买瓶百雀羚,但四个姊妹一起用,早就光了,而李玉玲不一样,一人一瓶哪用得完,保准还有剩下的,留着今年冬天用。
说着积极的冬香转头就找李玉玲去了。
“……”春香看着两个妹妹还在叽叽咕咕说着什么,颇有些好笑,“不用这么刻意吧,行就行,不行就算了。这事情没什么好强求的。再说等我收拾完,天都黑了,再说了头发湿漉漉的,怎么见人。”
那样一点美感都没有。
“那也比现在臭烘烘的好,而且现在离天黑还早呢,你动作快一点。”夏香推着春香往厨房走:“快去舀水洗头,我和秋香给你去找衣服。”
春香就被这么赶鸭子上架,后来她心一横,手下扭捏的动作也就利索起来。反正人家都说等你了,那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散散步好了,这光天化日的,又在自己的地盘,他还能把自己吃了不成。
这样一来,日后就算不成,也不会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
冬香这丫头很快就从李玉玲处把洗发水和百雀羚的面霜给挖了出来,送到春香面前。
李玉玲这回倒是大方,她想着春香要是能嫁城里了,她这份功劳可不小,以后也少不得自己家的好处。况且春香又不像夏香那么讨人厌,倘若今天相亲的是夏香,那她可能就不愿意借了。
春香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穿上妹妹们给她找的连衣裙,头发擦得干干的,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半干的小刘海显得蓬松,配上她的装扮正好合适。
收拾完,楼下一群孩子闹哄哄的,她从窗户往下看了一眼,林建州正在给孩子们分大白兔奶糖,把他们高兴坏了。
这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不仅孩子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帅叔叔,大人们看着也欢喜,纷纷觉得林建州出手大方,加上上午仗义出手,为人处世没得说。
林建州买了两斤糖,一斤送给姑姑家,一斤送敖家,他中午吃了顿大餐,理应回馈,加上他也知道能讨孩子们一个欢心。
一人两颗糖,甜到了孩子们心里去,他们现在只想围着林建州转。
张凤英知道林建州想和春香出去走走,她把敖甲叫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敖甲一挥手,带着孩子们一边玩去了。
这时春香下得楼来,林建州把糖递给春香,“收起来吧。”
春香也没推辞,接过袋子道:“让你破费了。”
林建州清俊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一起走走吧。”
他也没容春香拒绝,直接转身走了,在路口等她,看着她慢慢走向自己。
春香悉心打扮过,林建州有些高兴,这说明自己是受重视的。今天他已经见过春香的三个样子:日常的春香、带着草帽的春香、披着头发身穿长裙的春香。
各有各的美。
他们一前一后地慢慢走着,渐渐地走到村口的田垄上,林建州有意地放慢脚步,和她肩并肩走起来,沉默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暑气未消,他们却不觉得热。一阵微风拂过,林建州闻到一股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
田垄上来来回回的人依旧不少,大家都看向这对轻声轻语的年轻人,纷纷议论起来。
“啊,这就是城里来的林业局副主任?远远看就是一表人才,他们俩这是都同意了?敖家找这么一个女婿,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这都才见一面,就能定下来,我信了你个鬼哟!我押一块钱,这事情成不了,这城里人不可靠,指不定是玩玩春香呢。”
“说得也有道理,那么好的工作在城里找什么样的姑娘没有,犯得着来乡下找对象?要是春香这回又不成,那敖家就难办了。”
“闭上你们的臭嘴,春香是全村最漂亮的,以前刘志义不要她是刘志义眼瞎。你看着吧,春香准是嫁得比谁都好。”
除了几个和敖家亲近的人挺春香外,其余的都是看热闹外加看衰,至少嘴上觉得她们肯定不能成,毕竟条件差太多。可这男人怎么看都不像个骗子,要不是对春香有点意思,怕也不会和她走一起吧?
那些有闺女的人家听闻这个消息,即便没事也要去田垄上走走,假装相遇,去亲眼看看那个传说中的金龟婿。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红眼病更严重了,为什么唐阿婆就不给她们牵个线搭个桥的,偏偏要便宜了春香这个老姑娘。
不过都还有机会,人家又没结婚的,大可以公平竞争。别以为拉着他在村里溜了溜就是你的人了,只要没请客摆酒,那都不算数。你看看刘志义,春香到嘴的鸭子还不是飞了,有一次就有两次呐。
这样想着的人当然包括了王国庆他妈温三妹,她家幺女长得难道没有春香漂亮?还比春香小呢。当然这种漂亮仅限于父母看子女。
王国庆和她妹妹王小菊恰巧这时两人拎着一框子稻穗回家,和春香二人不期而遇。
霞光漫天,王国庆觉得今天的春香尤其漂亮,长发飘飘,一颦一笑都在勾人。可她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这也不怪她,身旁有个那么耀眼的人,谁还会看他这个泥腿子一眼。
王国庆觉得他们挺般配的,郎才女貌,可心里到底有点儿酸酸的,他知道自己还有不甘心,那又能怎么办呢,且不说春香喜不喜欢自己,倘若真跟了他,怕也是害了她。
王国庆身旁的王小菊心境就不同了,早就听说了这个男人,当时以为是快30的老男人,她妈让她争取一下,她当时是嫌弃的,毕竟她才21岁,怎么能嫁一个比自己大九岁的男人。可如今一看,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了,这男人就是40岁她都要嫁,年龄算个屁,他们之间不存在年龄差。
她从来没见过一个生得如此英俊、挺拔的男子,而且看上去还风度翩翩的样子,和他擦肩而过时,他还突然一笑,王小菊知道不是对自己笑,可她依旧觉得如沐春风。
这一刻王小菊多么希望和他走在一起的人是自己,而不是没人要的春香。
可是他又对春香在笑什么呢?
此时的林建州在了解春香的兴趣爱好,试探地问道:“听说你高中毕业,平时看书吗?”
“看,但乡下地方要找书很难。”
“都看什么书,我帮你找找,回头带一些来。”
春香眼里开始闪着光,“看《□□选集》和《□□语录》,也看过一些外国小说。”
“比如呢?”林建州来了兴致。
“《牛虻》、《战争与和平》、高尔基三部曲。”
同样是文学爱好者,林建州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春香,她和他认知里的农村姑娘不一样,他以为农村姑娘只会下地干活,只会和他柴米有盐,可没想到还能与他谈论文学。
此刻,春香就像一块磁石一样仅仅地吸引着林建州,两人就着《战争与和平》展开话题,从小说里的人物聊到欧洲文学,甚至聊了一会儿莎士比亚的话剧。
春香眼里充满了对文学的渴望。
“下回给你带一套莎士比亚全集吧,这书我有。”林建州郑重承若。
“好。”
这不仅仅是借书那么简单,更是林建州对这次相亲的一种表态,他还想来、还会来。
第二十二章
晚上林建州在唐家吃饭。
敖家一家子吃着饭低声交谈着,询问春香和林建州的进展,春香本就是内敛的性子,就说了句聊得还行,但脸上羞涩的笑意说明了一切。
饭后,作为媒婆的唐阿婆过来和李翠芝悄咪咪地说着话:“我问过了,我家侄子对春香十分满意,你家春香怎么说?”
李翠芝转头看了一眼在擦桌子的春香,“看着也是很满意的样子。”
唐阿婆脸上乐开了花,“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了,我就等着喝喜酒了。”
“这回真是感谢大嫂子了。”李翠芝也高兴,可是又隐隐不安起来,“大嫂子,你有跟林副主任说过我家的情况吗?”
唐阿婆也是个聪明人,当然知道李翠芝说的是什么,她道:“按道理讲他们应该知道这事情的,所以这次我没有特意提。而且好好的的说这些个干嘛的,不是往人家心里添堵吗。”
“大嫂子,我是怕到时候这事情怪罪你这个媒人,你们又是亲戚。而且他是有单位的人,应该更看中家底。”
“他连老婆的娶不上的人了,还敢挑三拣四在意这个吗?况且你家春香是多好的一个女孩子,模样好、人勤快脾气好、心地又善良,他还想怎么着?”唐阿婆说得唾沫横飞,“听大嫂子一句,这事情先压一压,成了再说。”
主要唐阿婆觉得这事情无关紧要,况且当年她跟娘家提过一嘴这事,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堂弟两夫妇能不知道这事情?至于她侄子知不知道,倒是不归唐阿婆管的。
一旁的春香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唐阿婆是想把这件事含糊过去,但她和她妈的想法一样,觉得先把这事情说清楚比较好,否则说不定退婚的事情又会重演,到时候还不是让村里人看笑话。
但说这事也是要看时机的,春香想看看后续发展,假如林建州回去后有进一步的行动,那春香会选择马上告诉他这件事情,如果回城后一去不复返,那她也就不必开口说什么。
李翠芝也是这样的意思,反正成不成看命。
这天晚上敖家的小弄格外热闹。
那些想要林建州做女婿的大妈们一窝蜂地奔向唐家,结果唐阿婆在敖家小弄,而林建州正坐在敖家堂屋和未来的两个大舅哥喝茶呢。原本打扮得花枝招展想在唐家门口混个脸熟的姑娘们也只好在敖家门口晃悠。敖家的游坪又大,这样也刷不出什么存在感,最后只好作罢。
王小菊也打扮了一番,花色的连衣裙,头发披肩,她不像别的姑娘,单枪匹马在敖家门口走个过场,她找了两个和夏香玩得好的女伴,由她去引出敖家姐妹,进而在想招把林建州叫出来,这样就有机会了。
姐妹四个坐在楼上阳台聊天,秋香和冬香数着有几个姑娘在自家门前晃悠,觉得颇有趣。夏香听见陈玉琴叫自己,她起身道,“我去会会她们。”
下得楼来夏香左看右看,只见得陈玉琴一个人,心里想着这好朋友莫非也是来看林建州的?她笑着问:“找我有事?”
“我找你还非要有事了不成?”陈玉琴笑说,“看你今天没找我玩,我就来看看你。”
两人不是你找我,就是我找你,这也实属正常。
“我家今天有客人,所以没出去。”
“听说了。”陈玉琴低声笑道:“你未来的姐夫嘛,怎么样,真有传说的那么好吗?”
“那是当然的,要不上楼跟我们一起玩,我姐她们在楼上,阳台挺凉快的。”
“不好吧,你家有客人,要不到晒谷场那边去,今天月色又很好,叫上春香他们几个,在月亮下聊天也不错。我家煮了一点新花生,大家一起吃吃。”
夏香抬头看了看月亮,果然是满月,要不是看到谷仓边上的人影,她还真信了陈玉琴的话。
那人莫非是王小菊吧,她喊了一句,“王小菊!”
既然被发现了,王小菊索性不再躲躲藏藏,走了出来,但没跟夏香说话。夏香看了她一眼,啧啧,这不是模仿春香的装扮吗,连衣服色系都一样,乍一看还真有点像,她是觉得林建州就喜欢这样的款吧?
“姑娘家大晚上的到处跑,多不好。”夏香道,想□□香出门,她才不会上当,再说了你陈玉琴几时见她跟王小菊玩在一起去了?
陈玉琴知道夏香不高兴,但是她今天带着王小菊来也是有原因的,第一个是王小菊送了自己一块香皂,那是一块她想了很久的,无法拒绝的香皂,第二个是王小菊想着如果约不出来,她也想再看一眼林建州,哪怕远远看也行啊。和陈玉琴去总比一个人傻乎乎的要好。
反正她不过是中间的牵线人,至于结果如何和她没关系,她也不会把香皂还给王小菊。
夏香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事怨不得她,本来是有机会的,怪只怪王小菊自己站在谷仓边乱动,才被夏香发现,还连着她也把夏香给得罪了。
可陈玉琴哪知道,谷仓边有老鼠唧唧作作,王小菊最怕的就是老鼠了,这没法忍。
事情没有得逞,王小菊只好跟着陈玉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她这回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搭上一块香皂。不过她无论如何也是要把香皂从王小菊处讨回来。事情没办成,还想从她这白拿好处,门也没有。
楼上的夏香气得想骂娘,始终还是忍住了,毕竟林建州在楼下,太过粗鲁怕影响了春香在他心里的形象。
不过没关系,王小菊如此费尽心思,还不是连林建州的面都没见着。
见林建州如此吃香,春香倒是佛系起来,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况且她还得和他讲家里的事情,讲完后什么结果,只有天知道。
今晚林建州本想和她单独聊聊天,但他又觉得大晚上的不太妥当,怕坏了春香的名声,只好作罢。
没关系,来日方长。
第二日,林建州很早就要走,两人在敖家门口,迎着晨曦告别。
“春香,我会给你写信。”林建州道,“你会给我回信吗?”
春香重重地点了个头。
“等你农忙结束,去县里玩吧,我请你看电影,看《庐山恋》。”
春香这回羞涩地点了个头,笑着说:“好。”
林建州走了,春香以要上工为借口没有送他,因为她怕这一送就生出了更大的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从县城到泉林村是50公里,而写信却要3天的时间才能到达,对于有了期待的人来说,这三天过得格外的长。
好在林建州的信如约而至,让春香意外的是,她每天都能收到一封来信,他总是这样开头:
“春香,你好吗?我现在在家里给你写信。”
“春香,你好吗?我现在在办公室给你写信。”
……
收到第三封信时,春香决定和林建州说家里的事情,她怕耽误了林建州,而自己也浪费了不必要的感情。
说着容易,实际上要真正下笔说这件事情是需要决心的。她内心忐忑不安,怕被拒绝怕失望,更怕石沉大海,从此杳无音信。
春香失眠到半夜,才起床写了一封长信,几乎是一气呵成,写完后她直接把信封了起来,贴上邮票,第二日让敖甲和敖乙送去村里的邮筒。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三天又三天,春香掐算着即便林建州马上回信,自己也要等七天才能收到“判决”。
春香还是能收到信,但这是林建州之前写的信,春香不再回信,她不知道林建州在这之后还愿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信。
第七天时,春香没有收到信。
她还特意让敖甲去村里的通信处看了,确实没有她的信。
村里的通讯员刘长富也觉得奇怪,今天居然没有春香的信,第二天、第三天还是没有。
春香有点失望,却又觉得松了一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林建州在信里说让她重新参加高考,她说好,但是课本已经丢了好些年了,怕考不上,他鼓励说别怕,他可以给她做辅导,她也说好。
春香也想要跳出农门,去看更宽广的世界,去寻找更高的理想,她做了一场繁华的梦,最后梦醒了。
打从林建州和她说重新参加高考开始,春香就觉得过去的自己又复活了一般,她决定听从林建州的建议,重新参加高考。
没有林建州,她相信自己也可以。
村里一点芝麻小事都传得沸沸扬扬,而今春香的对象不再给她写信了,大家纷纷揣测怕是告吹了。
有人觉得惋惜,更多的人则是当笑话看,觉得应验了他们当初的看法,毕竟条件摆在那呢,还有敖全福这个过不去的坎;就连唐家阿婆都觉得这事大约是黄了吧,春香这孩子真是太实诚了,非要说个清楚明白干什么,没这事说不定都成了。
哎,多好的一对,到底还是缘分不够。
相亲不成,也不是多大的事,总会过去的,敖家人如此的安慰着春香。实际上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事情放别人身上不是大事,但对于春香来说却是致命一击。
只有金枝知道,她这个姑父是跑不了的。
而敖富贵也等不了农忙结束了,他得马上进城一趟,去找那个在帮他们搜集证据,要打官司的律师。
第二十三章
农忙的最后几天,敖富贵独自一人进城找律师去了。
不少人都看着敖富贵背着个包往村口走,别人问起来,敖家只说敖富贵进城找活干去了。
要说找活干,村里人不太信,毕竟谁会放着工不上,去外面抓瞎一样找事做,应该是已经联系好活儿干了吧,可敖富贵轻装出门,没见他带工具呀。
打官司这事情敖家上下同心同力。
林建州走那天,敖家送了一斤最漂亮的红菇给他作为酬谢,起先他执意不要,后来在唐阿婆的说和下才收下。余下的红菇张凤英和李玉玲俩妯娌拿去卖了换钱打官司用,不够三个小家庭再分摊。
张凤英和李玉玲开玩笑说这红菇她家金枝功劳不小,要给她扯布做条裙子。李玉玲想着自己的敖淼和敖焱,她顺嘴就道:“多扯一点,给我家敖淼和敖焱也做一条吧,你要是扯一条那么小的裙子人家还不一定卖呢。”
反正三条裙子,她家占俩,还是赚了。
张凤英也不是小气之人,现在虽说又要打官司,又要盖房子的,也差不了这三条小裙子的钱。于是一人给做了条小裙子。
裁缝是村里的李裁缝,活快,手艺又好,一天时间就出来了。傍晚时分大人们给她们三个洗澡,换好新裙子。摸着簇新的裙子,三个小姐妹恨不得能在村里绕一圈,告诉大家她们穿新裙子了。
收工回来的邻里坐在门口休息,看到敖家三朵花又蹦又跳,稚气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得意,不由得都笑了,同时也对他们品头论足:“瞧,都是一样的裙子,虽说敖淼和敖焱大一些,但是还是穿在小金枝身上好看。”
“可不是,主要是小金枝随了她几个姑姑,脸白,走起路来还一扭一扭的,真是招人喜欢。”
“随便做个梦都能买不少钱,你能不喜欢吗?”
听了这话大伙儿都笑起来,对比一下隔壁王家,同样是三个闺女,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王家那几个孩子就像没爹妈的孩子一样。
这话他们没说出来,但爹妈不在跟前,可不就是跟没爹妈一个样吗?脏兮兮不说,心眼还坏,看到别人家的好东西,顺手就拿了。这样的孩子谁能喜欢。
从灶下烧完火出来的王招娣一眼就看到了敖家三姐妹,穿着新裙子在游坪你追我赶,这么得意也不知道炫耀给谁看。听着她们的欢声笑语,她又眼红得很,凭什么自己和妹妹就什么都没有,天天穿着这脏兮兮的,不知道哪捡来的旧衣裳。
十岁的孩子,正处于懵懂的年纪,分不清善恶也不知道美丑。她只知道奶奶说隔壁家是超级大坏蛋,那她家便全都是坏人。
王招娣逮着机会就使劲欺负金枝,因为其他孩子她欺负不动。而金枝也不是傻瓜,每回见了王招娣就跑,跑不过转头跟哥哥们告状,后来索性一看见她就大喊敖甲,可金枝不止敖甲一个哥哥,她总共有五个哥哥,这一喊全都出来了。所以通常最后吃亏的还是招娣自己。
招娣后来学聪明了,不再去招惹金枝,而是让自己两个妹妹上,反正最后也欺负不到自己头上来。她倒不是不疼两个妹妹,就是敖家一家人真是太讨厌了,两家人总吵架,吵完架她奶奶柳香兰就拿自己出气。如果没有敖家人,她和妹妹们的日子大约会好过一些。
她恨不得敖家一家子都从这个世界消失才好。
这回招娣又把两个妹妹叫到跟前来,用嘴努了努前头,“你们去跟她们玩一会儿,让她们摔跤,实在不行就跟她们打一架,她们的衣服就跟我们一样脏了,不漂亮了。”
招福很快就明白了姐姐的意思,招男小,她半知不解,但是跟敖家姐姐们一起玩,她是愿意的。于是屁颠屁颠地跟着招福走了。
金枝和姐姐们在玩老鹰抓小鸡,招福带着妹妹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对她们道:“老鹰捉小鸡要人多才好玩,我们一块玩吧。”
敖淼停下来看了她们一眼,对自家妹妹挥了挥手,“焱焱,金枝,我们走。”
敖淼带着两个妹妹往家里跑,招福和招男在后面追。招福的目标是金枝,因为她最小,跑得也慢,把她裙子弄脏弄哭,完成姐姐交代的任务,那以后有什么吃的,姐姐也会紧着自己。
金枝边则是跑边喊“哥哥、哥哥”,这时候只有哥哥们能救自己,很快敖丙就从堂屋冲出来,他正打算洗澡,穿着一条小裤衩,冲着外面大喊一声:“王招福!”
眼见着马上就要抓到金枝的招福听到敖丙的声音,像见到阎王似的,腿都快软了,她转头就跑,结果和自家妹妹招男撞了个正着,因为力道太大把招男给撞地上去了,招男马上就大哭起来。
敖丙见状叉着腰大笑起来,回到自家廊檐的敖家三朵花也跟大笑,这下招男哭得更伤心了。
招福觉得丢面子,训斥道:“我又没打你又没骂你,你哭什么哭!”
被姐姐撞地板还要被她骂,招男更觉得委屈,索性赖在地板不起来了,招福拖着她,“这是贪污犯的家里,还不快给我起来!”
招男边哭边在地上滚圈。
“快起来,姑姑来了!”
一听姑姑来了,招男睁开眼看了一眼自家门口,果然好像是自己的两个姑姑,但她依旧没有停止哭声,她得向自家姑姑告一状才行。
王家门口的是她的两个姑姑:王庆梅和王小兰两堂姐妹。
王庆梅见孩子在敖家门口不肯起来,指不定是被欺负了,她和王小兰一起走了过去,但王小兰并没有迈出王家的界限,只有王庆梅一人过去。
王庆梅刚刚把她那残疾的老公林进才接回家,医生说了林进才这辈子也别想下地走路了,只能坐轮椅。这件事已经过了些时日,她现在接受了这个现实,没办法,日子总要过的。
说起来这都要怪唐敖两家,唐家不转让名额,他家林进才也不会想去煤矿;敖家俩妯娌更坏,还用激将法激林进才拿下名额,要不是他们,说不定崔淑珍就把名额卖给其他人了,他们也不会有这无妄之灾。
现在刚回来,她还没理出头绪怎么对付唐敖两家,这件事决不能这么容易就算了。可用柳香兰的话说,他们也不能怎么着,因为现在他家名额还是唐建军的呢,就连她现在家属签字都还是用崔淑珍的名字。
柳香兰能这么想是因为敖富贵提醒了她,否则按照她妈的性格,还不闹个底朝天,不让唐敖两家出一盆血,她是不会罢休的。如今倒像是被人生生扼住了喉咙,呼吸不得。
招男还躺在地上哭,她正好有气没地方出,拖起招男道:“哭、哭、哭你个死人头啊,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了,还是在他们敖家门口哭丧啊,给我回家去……”
招福指着廊檐下的一排孩子,“姑姑,是他们欺负我们!”
“他们推你妹妹到地板上的?”这是王庆梅补脑得出的结论,孩子们打闹无非就是推搡、打骂,还有咬,现在人都躺地板了,还能她自己滚的不成。
“对的。”
招福郑重点头,一旁的招男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招福为什么这么说,明明是姐姐要让他们俩去欺负金枝和其他两个姐姐的。
王庆梅对敖家本就生了恨意,一听到说他们几个大孩子还欺负两个小屁孩,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喊起来,“你们敖家家长出来,凭什么让你们家的孩子打人!”
“不关我们的事情,是她们自己摔倒的。”金枝和两个姐姐一起为自己辩白。
敖丙也道:“对,就是他们自己摔倒的,别赖我们!”
“你们还不承认。”王庆梅道:“啧啧,真是教得好,敖家大人呢,都去哪了?”
在吊楼收衣服的春香听到王庆梅的声音,对着楼下呛回去:“谁家孩子打人了,明明是你们自己家孩子撞一起摔倒了,倒还赖上别人了。”
王庆梅撸起袖子对着楼上道:“明明打人了还不承认,不然招男还能赖你家地板不起来了!你家地板更香吗?”
“你怎么不问问我家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我家孩子可不会撒谎。”
王庆梅一听这话,马上急了,“你的意思是我家孩子撒谎了?”
“是不是,你自己想呗。”
春香抱着一堆衣服进房间了,张凤英和夏香从灶下闻声跑出来,那招男还在哭鼻子。
张凤英问敖淼这怎么回事,敖淼如实回答,张凤英见王庆梅目露凶光,她先礼后兵,好言好语地对王庆梅道:“我家孩子说了,是你们家孩子自己玩摔倒了。”
“你们还真是一家子来欺负两个孩子啊,连大人都不放过。”
“你说什么呢,孩子们都说了是你们自己摔倒了,这还赖上别人了。”夏香怼道,“再说了孩子们打打闹闹,大人掺和什么呀,要不要我们也摔个跤试试看。”
这时有听到摔跤的招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自己家姑姑道:“是姐姐撞了我一下,才摔倒的。”
别看人小,声音却不小,这话离得老远的张凤英姑嫂听得一清二楚。
夏香噗嗤就笑出来,“你家招男的话总该信了吧。”
事情突然反转,杀得个王庆梅措手不及,让她下不来台,被夏香这么一笑更是恼羞成怒,“一家子的坏心眼,难怪一窝的老姑娘没人要……”
“嘴巴这么不积口德,难怪你老公断腿……”张凤英随手抄起一把扫把赶了出去,她今天非把这个王庆梅腿给打折了,为自己家姑娘出口气不可。
这时候说什么不好,非要说什么老姑娘没人要,楼上的春香听了该多伤心。
王庆梅见扫把来了,撒腿就跑,连两个孩子都不要了,他们敖家人这是都改性子了吗,平时不言语的春香变得伶牙俐齿,温温吞吞的张凤英居然能拿着扫把追着自己打。
她两脚跑回了王家地界,回头一看张凤英还在追,只好跑回王家灶下,关上门才算是安全。
张凤英指着门对里头的王庆梅骂道:“以后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我见一次打一次。”
跟着过来的王小兰在一旁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进了王家堂屋。
这王小兰是谁,是王小菊的姐姐,抢走了春香的未婚夫,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过得可得意了。张凤英对着她身后吐了口口水,骂道:“一路货色。”
气是出了一大半,可张凤英还是心疼春香。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真的太忙了,所以迟了,明天应该可以早更~
第二十四章
用扫把打人,饶是泼辣惯了的夏香也是第一回 见,这在泉林公社是对人最大的恨意,是大不敬。
不过敖家对王家的恨又岂止是扫把能替代的,泼粪都嫌轻了。
张凤英拖着扫把回到自己家里,几个孩子正在和李玉玲复述发生了什么,李玉玲虽和几个小姑子的关系不如张凤英,但到底是自家人,她听了也是来气,况且王庆梅这前村花还是她的假想敌。她对着王家门口啐了一口,“就是要见一次打一次。”
李玉玲又小声道:“我刚刚好像还看见了王小兰那个小三八?”
“谁说不是呢,她连我们家游坪都不敢踩进来,要是敢踩进一步,我也照样打。”张凤英道。
私下里他们都认定了王小兰和刘志义早就勾搭到一块去了,不然哪能这边刚退婚没几天,那边就上王家提亲去了。
都是同个村子的人,敖家和王家又结怨,正常人都知道避个嫌或者等事情过去一段后再来,可偏偏刘家就着急上火的,理由是刘志义年纪不小了,耽搁不得。
什么叫耽搁不得,整个泉林公社没出嫁的姑娘那么多,你非得找个敖家的仇家当儿媳妇,不是缺心眼就是早苟合到一块去了,不然怎么能一拍即合马上迎亲,七个月后就生孩子,说是早产,看她那孩子壮得跟头牛似的,哪像个早产儿,怕是怀了是十一个月生的吧。
亏得王小兰还和春香玩在一起,用唐阿婆的话说是,这王家从上到下没一个好东西,不然你瞧这回林建州的事情,王小菊还蹦跶得厉害呢,又想要横插一脚。
说起林建州,敖家几个女人又陷入了惆怅,李玉玲心疼起自己的洗发水和面霜,真是都白用了。
春香这丫头倒是勤快起来了,去借了好些书来看,都是高考的书。用李玉玲的话说是白搭,当年都没考上,这丢了这么些年了,重拾起来只会更难。
别看春香现在跟个没事的人事的,指不定背地里躲着大家哭呢。
其实在楼上叠衣服的春香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遭,反正生活总是要过下去,日子也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就好比当年被退婚那事情,当时还不是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现在回头想想也就那样吧,用她哥的话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都说男人是女人的天,可和林建州通信后又杳无音信的这些天里,春香突然想明白了,女人只有靠自己才实在,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就不要你了。
但林建州对于春香还是不同的,林建州给予了春香精神上的帮助,激发起了春香的上进之心,这对于过去的刘志义是完全不同意义的存在。她和刘志义谈婚论嫁,不过是普通人过过日子罢了,而对林建州则会有更高的期待。
包产到户了,现在已然是个崭新的时代。
至于王小兰,春香刚刚看到她了,你要说恨不恨她,自然是恨的,被好朋友和未婚夫双双背叛,这种打击是致命的。可经过了林建州,这份恨意仿佛稀释了不少,反而还有点感激刘志义的不娶之恩,不然她怎么能接触到林建州的进步思想,把她整个人给激活了。
正如张凤英所料,隔壁王小兰果然是没回婆家,当天晚上加上王小菊,姐妹三人都在王有吉家吃饭。
丈夫断了腿,村花王庆梅瞬间老了十岁不止,柳香兰好歹是她妈,总得给她弄点营养的补补身子。至于女婿、外孙怎么样,她管不着,谁让他们姓林呢。
这里林家日后要靠王庆梅一个人养家糊口,想想这事情柳香兰都觉得难受,她和王有吉商量着,这日子没盼头,要不离婚,改嫁得了。虽说这样传出去不好听,可这和过苦日子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活得舒心,你要是管起别人的死活了,倒不如不要活了。
就好比敖家,要是管起敖全福的死活了,他王有吉还不得死路一条,所以改嫁这事情王有吉是同意的。
一家人关起门来吃饭,柳香兰随口就提出这个事情来,王庆梅用责怪的口吻道:“妈,这才刚出事情,你说的是什么话……”
“刚出事怎么啦,早晚要面对的事情,我们早说了,好早做打算。难道你就一辈子耗在林家了呀,这样不值当。”柳香兰道:“小兰、小菊你们都是自己姐妹,你们讲讲大妈说得有没道理,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王小兰王小菊纷纷点头,想到日后这个堂姐要一辈子侍候着个没双腿的男人,她们头皮都发麻起来,兴许房事都不行呢,堂姐这一辈子也算是毁掉了。
但是王小兰也有自己的看法,“我看这事情不着急的,过个一年半载的再说也来得及,别吃当年我那种亏,我那时是没法子。”
王家都知道,王小兰就是因为怀孕才着急上火的嫁进刘家,好在的是当年月份小,还看不出肚子,但这也足以让方圆几里的乡亲诟病。
叛妻背友,这些年王小兰没被少被人指指点点的,每逢敖家遇到什么事情,王小兰和刘志义就要被数落一遍。这不,敖春香被林建州给甩了,沦为村里的笑谈,可他们笑就笑吧,非得捎上刘王二人,说就是因为他们作恶才害得春香今天有这样的遭遇,不然春香早就孩子满地跑了,还用得着为自己的婚事犯愁。
所以即便要改嫁也要等时机成熟再说,至少王庆梅得好好照顾林进才一段时间吧,说不准就能博得大家的同情心了。
这次回来,听说她妈说王小菊本想对林建州下手,结果没得逞。这个动机王小兰是十分赞同的,一个这么好的男人放在你面前,你不懂得争取就是傻瓜了,况且要是成了,那他们王家就能再次截胡春香,这口碑可能就反转了。
一次害你是坏,二次还能害你,那就是你蠢了,这怪得了谁。
但王小菊私下里偷偷和王小兰说她虽没截胡成林建州,但她截胡了林建州给春香的信。
截胡信件,王小兰是有常识的,属于侵犯个人隐私,但王小菊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王小菊把信给姐姐看了,那不仅是一封缠缠绵绵的表白信,还是一封表忠心的信。信上说林建州对春香一见钟情,现如今已经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了,还说什么他知道敖全福是好人,他也会尽自己的能力帮家里平反。
一见钟情、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的情话,王小兰还是第一回 见,心里那个惊艳,却又不是滋味儿,一是嫉妒春香的时运,二是其实这些年她表面过得不错,实际上过得怎样只有自己知道。她比谁都清楚刘志义的心还在春香那儿呢。
当年和刘志义滚在一起,王小兰是使了一些手段的,起初还好,毕竟怀着孕,刘志义对她不错。后来,眼看着春香一年一年的不结婚,刘志义负疚心就起来了,开始对春香念念不忘起来。
所以你说王小兰能不恨春香吗,能不为自己妹妹要抢林建州而鼓掌吗?她恨不得春香这辈子都做尼姑还好呢。
王小兰看着信封上的地址,给王小菊出主意,让她以旁人的口吻给林建州写封信,好让林建州断了对春香的念想,之后再去找唐阿婆套近乎,用钱买通她让林建州来一趟张泉村,这样王小菊的机会也就来了。
“要是林建州来了,万一和春香旧情复燃,可怎么办?”
“这就看你的本事了。”
王小兰跟妹妹耳语几句,王小菊还是个大姑娘,羞得脸都红了。
既然刘志义都能拿得下,那林建州有什么不行,都是男人,想着的还不是那点荤腥,尤其像林建州这种老男人。
王小菊一想也是,广播里天天播: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她觉得小平同志这话很有道理。
这不,今天下午她就把信寄出去了,以防出现她截胡春香信件的事情,她没有假手他人,而是亲自去公社寄的信。
现在唯一的难题是要攻克唐阿婆,但唐阿婆又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光用钱财怕是买通不了的。王小兰让她从侧面出击,比如唐建军或者崔淑珍这方面下手,崔淑珍爱财是方圆几里众所周知,你瞧都就因为她爱财都把王庆梅的一生给断送了。
好在的她堂姐这事情和王有德家半毛钱关系没有,王小菊估摸着自己也能说上话,加上现在王庆梅回来了,势必是要闹一番的,这样可以用这件事情做文章,捏住崔淑珍的软肋,大家互惠互利。
两姐妹一商量,觉得这个办法的确可行,有软肋在,崔淑珍也不至于会出卖她们,进而又闹得全村人都知道,坏王小菊的名声。
至于林建州信上说的要给敖家翻案,在王小兰看来是白日做梦,还真当她大伯是吃素的了,再者婚事都告吹了,还翻哪门子的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新很早,所以夸夸蠢作者吧23333
和编辑商量说明天入V,届时有万字更新,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第二十五章
王小菊趁着大家都在敖家小弄纳凉, 她去找崔淑珍, 崔淑珍有点意外,说明来意之后, 崔淑珍瞧了一眼王小菊, 心里很是不屑,你当我家建州表弟是傻子不成, 春香都看不上了还能看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性。
再说了, 春香家是有污点, 但你王家品性又好到哪里去?你姐姐王小兰和刘志义的那点破事当谁还不知道呢。
崔淑珍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她道:“林副主任和春香也处过,这邻里邻居的怕是不好吧。”
“不是都说他们吹了么,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结婚讲究个你情我愿, 春香有意, 林副主任无意,那还不许他重新找了?再说了, 我又不是中途介入, 这是光明正大的事情, 有什么不好的。嫂子也不需要你们出面说给我引见, 只要见得着他人就行。”
同为女人, 崔淑珍听着这话心里膈应,看来这王小兰勾搭刘志义也是用同样的手段了,两姐妹可真真是厉害角色。
“这倒不是不愿意帮忙,这是我婆婆的娘家亲戚, 我说不上话。”崔淑珍一口回绝,她可不想去牵这种狗屁倒灶的线。
被拒绝,王小菊也不恼,她道:“我庆梅姐从煤矿医院回来的事,你知道吧?”
崔淑珍心里咯噔了一下,小贱人敢情在这等着我呢,她别了别头发,“听说了,怎么,你姐夫还好吗?我还跟我男人说要去看看他呢。”
“你可千万别去,去了他们准把气撒你头上去,而且我听说林家打算来找你们谈判。”王小菊压低声音道。
“谈判?有什么好谈的,我早就说过了,是他们上赶着要上煤矿的,不关我们家的事情。”
王小菊没料到崔淑珍居然不怵这茬,她继续加料道:“话是没错,但现在出事了可不就赖上你们家了。虽然说大家都知道他们用你们的身份去煤矿,可那点抚恤金对他们来说也是杯水车薪,你可要做好准备了,别看我庆梅姐柔弱,撒泼打滚也不是不会的。”
“杯水车薪就不是钱了吗?你让她来我这撒泼打滚个试试,看我不泼她一脸粪。”
“……”王小菊心里感叹着一山更有一山高,但她还是不放弃,“嫂子,你也不用过分担心,我也会让我爸妈帮忙说和,毕竟这事情对你们来说也是冤。”
这话说到崔淑珍心坎里去了,“是吧,我家多冤啊,又不是我让煤矿塌掉的。这种天灾人祸,谁都不想发生。”
王小菊点着头,“可不是,所以用我妈的话说这都是命,建军哥命好,躲过了一劫。我姐夫则是命该如此,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好话谁不爱听,崔淑珍越听越顺耳,竟也觉得王小菊顺眼起来,语调不由得变轻柔了很多,王小菊趁此机会又说了好一些中听的话,但始终不见崔淑珍提起林建州的事情。
王小菊有些着急,只好自己把话头引到春香这个事情上来,崔淑珍感叹了一句:“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人各有命,春香大概是嫁不掉了吧,都二十三了。”
“所以我可不想成为下一个春香。”说着王小菊便把带来的钱塞进了崔淑珍的袋子里,“嫂子,放心好了,庆梅姐那边我会精力去劝说,不让她来打扰你们一家。”
崔淑珍嘴上说着“你看这是干什么”,手里却死死地拽住那捆钱,心里在掂量着到底有多少,值不值得她冒这个险。
王小菊笑嘻嘻地从前门走了,后门虽说更近,但敖家门口都是人,怕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要是这事能成,花点钱算得了什么。不过不成也没事,上回她就把陈玉琴手里的香皂给要回来了,主要是陈玉琴面皮没她厚,经不起激和骂,没听两句就把香皂甩还她了,不过两人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所以这件事算起来还是王小菊赚了,至少多看了一眼林建州。
同理崔淑珍这件事情,如果林建州没来,她也会想办法把钱要回来。她们实际上是一种交易,既然货都没收到,当然要退款,这是孩子都懂的道理。她又不是冤大头,现在不过先给你点甜头好为我办事而已。
王小菊走后,崔淑珍掏出那小捆钱,在昏暗的白炽灯下数了数,有三十块。崔淑珍欣喜若狂,今年这是走偏财运了吗,老是有人送钱上门来。
不过听说王庆梅要上门来闹,她心里有些担忧。一度她都以为事情过去了,没想到这又给翻了出来。她婆婆就说事情没那么简单的,毕竟是两条腿,等于是林进才替唐建军受过了,王庆梅跟柳香兰一个样,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们的。
崔淑珍刚把钱收好,唐阿婆就从前门进来了,她问儿媳道:“刚刚看王小菊出去,她来我们家了?”
“王小菊,她来我们家干嘛,我没看到啊。”崔淑珍扯了个谎,免得她婆婆多想坏事。
唐阿婆一脸狐疑地看着崔淑珍,她去纳凉刚好想遛个弯,从前头绕了回来,就恰巧碰到王小菊,好生好奇,觉得这女孩子大晚上的怎么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崔淑珍说没有,唐阿婆也没有再细问,就是觉得哪里不对,细想一番,会不会是自己侄儿那事儿?不过不急,如果是,迟早都会露出狐狸尾巴来。
唐阿婆其实很想去公社打个电话问个清楚,看看这侄儿到底是什么个想法,可农忙还没结束,建军没空载她去公社,而走十公里路现在对她来说太难了,况且太阳烈得很,说不定就晕路上去了。
果不然,崔淑珍都没来得及细细咀嚼这件事情,就开始试探婆婆,她道:“妈,农忙明天就该结束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再请建州表弟来一趟?你说春香这事,写信也石沉大海,好歹给人家一个答复,好让姑娘死心不是。”
“他们年轻人的事情我老太婆掺和什么劲儿,惹人嫌。”唐阿婆臭着个脸,“石沉大海也就是不同意了呗,都,还问什么。”
“我就是替春香可惜了,多好的一个婆家。”
“那也是春香的命。”唐阿婆顿了顿又道,“那明天早上让你男人载我去公社打电话问问情况。”
“我看行。”
崔淑珍满口答应下来,这样也正好趁了唐阿婆的意,假如林建州不同意,那就让他这两年都别来张泉村了,假免得伤春香的心,假如这中间有什么误会,那就好办了,那她这个媒婆的猪腿也有了着落。总之王家要是打什么主意,首先是过不了她这一关。
其实答案大家心里都有的,不过是想要他亲口给一句话罢了。
第二日早晨,敖家饭才刚下锅蒸,唐阿婆拎着个猪小肚过来给张凤英,在她耳边道:“给你家小金枝炖了吃。”
猪小肚小小一个,花不了两毛钱,给孩子吃又特别好,所以她在买肉时顺道把它买了下来,偷偷送到张凤英手上。
这唐阿婆可真是越发的客气了,这事情张凤英又不好声张,只得低声道:“唐阿婆,您这样疼金枝,我都怪不好意思的,也没什么东西给您的。”
“谁说没有,上回还给了我们那么些杂菇红菇的,那也都是钱。”
“嗐,自己家采的,哪里算数。”张凤英笑笑,“怎么,这么早去了公社?”
“我去打了个电话给我那侄儿,问问是怎么一回事,到底要个说法不是。”
“这倒是的,你看春香嘴上不说什么,可人都瘦了一圈。”张凤英眼睛亮了,低声问:“那他怎么说?”
“孩子出差去了,他也什么都没跟家里说,所以我在想啊,是不是他压根没收到信?”
“这倒是有可能的,但现在又不能跟春香说什么,我是怕万一那边已经收到信了,岂不是又要被打击一次。这孩子已经够辛苦了。”张凤英道。
“那是,那是。”说起这事情,唐阿婆就觉得歉意颇深,“要不先就这样,什么也不说,等他出差回来,总会给我个信儿。”
“是,是,就是让唐阿婆你飞费心了。”
“都是自家人,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我也是希望春香嫁得好。”在唐阿婆眼里,敖全福就个你自己家兄弟无异。
唐阿婆回道自己家中,崔淑珍看婆婆这么殷勤地跑敖家,心下一喜以为有戏,结果听到的却是林建州出差了。难怪出差了自然不能来信。
但要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也会想办法给个准信才对。
所以她和大多数人一样,默认了林建州已经放弃了春香。
李玉玲见唐阿婆拿了个什么东西进来,很快又走了,她不免好奇地探了探厨房,问道:“听说唐阿婆一大早去公社了,她跟你说什么了?”
“最近金枝老尿床,我托她给买了个猪小肚补补。”张凤英还装模作样拿出来给李玉玲看:“瞧,很漂亮呢。”
李玉玲瞟了一眼,的确漂亮,责怪道:“怎么也不说,我也让她买两个给丫头们吃。”
即便只有一个猪小肚,她也眼红,就是见不得金枝吃穿比自家闺女好,她恨不得拿过来切成三块一起分着吃。
偏偏张凤英又不想做人情,她笑道;“我哪知道你要这东西。”
说着她便把小肚洗干净,放饭锅里一块儿蒸了。天热,这东西放久了该有味道了。
现在已经分家,张凤英给自家女儿买东西是光明正大,不需要藏着掖着,但李玉玲就是爱猜忌的性格,所以倒不如让她看个清楚明白的好,免得回头又生出事端来,让家里不得安生。
张凤英没跟她说唐阿婆打电话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传出去还以为他们家春香上赶着一定要嫁那城里男人呢。
她家男人敖富贵进城两天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几时回来,带去的钱够不够用,敖富贵走时还真跟她说了,可能会在城里多呆上几天,看看现在到处都什么情况,往后有没有活儿可干。
今天是农忙的最后一天,忙完家里就该起房子了。不过钱到位,真正起房子倒是用不了多长时间,等家里的活儿忙完,敖富贵可以接一些木匠活儿,也能维持这个冬天的开支。
农村赚不着什么钱,但花钱的地方倒是多,比如冬天的酒席份子钱,一年就要不老少,加上其他的人情开销,要不是他们家起早贪黑,不要命地干,到年尾肯定是一毛不剩。
说到份子钱,就不得不提一下分家的唯一坏处,那就是原本一份的份子钱变成了三份,而别家逢年过节来你家自然也是要送三份的礼,敖富贵说这不是坏处,这是促进经济发展。张凤英倒是不知道什么发展不发展,只知道这样大家都不划算了。
亏得她男人会打家具,这样可以补贴一点家用。
春香和夏香从溪边洗衣服回来,看到王庆梅进了唐家,这时候许多人家早饭都没吃,该不会是来闹事的吧?
夏香马上跟两个嫂子说了这个事情,主要是怕战火烧到自己家里来。王家什么路数,他们敖家领教过的。
两姐妹站在吊楼上晒衣服,夏香又看见了王小兰,她在帮招福梳辫子。夏香用胳膊肘捅了捅春香,冲着王家努了努嘴,春香看了一眼,就当她是空气。
“王小兰这一天到晚的怎么呆王有吉家里?”夏香不禁好奇地问道。
春香面无表情,“谁知道呢。”
“怕不是被刘志义揍了,躲自己大伯家来了吧。”夏香胡乱猜测着,见春香不想聊这个话题,适时地闭了嘴,这王小兰被打死才好呢。
今天她们在溪边洗衣服,倒是听了个爆炸性新闻,说是王有吉的儿媳妇安丽华又生了个女儿,已经送走了;而安丽华在娘家月子都要做完了。重点不是这个,是安丽华的老公王大庆外面有人了,还是个寡妇。王大庆许诺,只要那寡妇给生个儿子,他就让寡妇进王家门。
这个话题在妇女扎堆的小溪边讨论得火热朝天,年底可以上今年张泉村的十大新闻榜。
一想到王家又生了个女儿,夏香就想笑,她前一阵才跟柳香兰骂架,诅咒她家生不出儿子来,现在想想自己还蛮毒的。真是想儿子想疯了吧,为了生儿子还去招惹寡妇,不过这发生在王家,好像又顺理成章,一点也不奇怪。
春香默默无言,夏香一肚子话,也就没处说,只好跟着姐姐一起听前面的动静,看看他们会不会掐起来,这时候啊,就恨不能长个顺风耳出来,好知道唐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上要上工了,王庆梅却来了,这是唐家夫妇始料未及的事情。
唐阿婆是抚慰受害者家属的态度,给王庆梅端茶倒水,让她坐下来说。
讲实话,唐建军和崔淑珍是不太高兴的,他们忌讳这个,一大早的来别人家说自己家的晦气事情,谁还能欢迎不成。
本就纤细的王庆梅现在瘦骨嶙峋,加上满脸的戾气,原本村花的她,变得十分不讨喜,崔淑珍毕竟是妇人之心,作为同辈人,她竟然有点同情起王庆梅来,不过她很快又提醒自己,同情她就会要自己的命,必须硬气心肠,拿出泼妇的本事来。
王庆梅本想拉会儿家常,但直肠子崔淑珍不愿意:我跟你又本就是仇家,装什么惺惺作态。她直接道:“有什么事就说吧,我们夫妇俩听着呢,说完我们还得上工,今天最后一天了。”
“你们还有工上,我们家进才这辈子都上不了工了。”说着,王庆梅就捂嘴哭起来。
她一哭,崔淑珍整个人就变得暴躁了,“一大早你在别人家哭什么,有事说事,没事,我们就上工了。”
被崔淑珍这么一吓唬,王庆梅哭声也就停了下来,“你们说现在怎么办吧?我们家进才可是替你们建军送了两条腿的。”
“王庆梅,这话就不对了,我可没逼你家林进才去煤矿,是他心甘情愿的,而且这种事情谁都不愿意。”
“是,没错,的确是我们心甘情愿去的煤矿,可是事情已经是这样,难道你们还是觉得自己没有一点道义上的责任,也没有一点愧疚之心?住院这么久,你们有去看过他吗?回来了,你们也没有一丁点表示啊?”说着王庆梅又哭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唐家一家三口在欺负她呢。
崔淑珍听着这话很不对味儿,“如果讲道义上的责任这就大了,你是打算让我们帮你抚养孩子,还是帮你养老公,或者让我老公分给你?”
这话虽然难听,但一旁不说话的唐阿婆倒是觉得这儿媳妇说得挺好,直接把对方逼到了角落里。
王庆梅突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骂自己不要脸,她转而一笑,“嫂子,我可什么都没说,别到时候这话传来传去就变成我嘴里说出来的了。”
“你都讲道义了,那不然还要说什么?”
“行了,不要扯皮了,你直接说你想要的吧。”唐建军厉声道,“如果不说,我们就上工去了,下午早点收工分猪肉。”
“我要的也不多,给我们两千块作为补偿,这事情就算了断了。”王庆梅慢悠悠地道,“不然我就让我家进才来你家吃饭。”
“呸,我见过不要脸的,但是像你这么不要脸的还是第一回 见。”崔淑珍骂起来,“两千块钱,你怎么不去抢呢。”
“你们没有,那就跟敖家商量,两个人分摊好了,反正这事情敖家也难辞其咎。”
“你有本事去敖家讲这事情,我就算你这个,”崔淑珍对她竖起大拇指,“看敖家几个姑嫂不把你打成骰子。”
“他们有这本事,就不会到现在还窝窝囊囊了。”王庆梅冷哼道,完全忘了昨天自己还被张凤英用扫把追着打的事实。
“你们家给敖家提鞋都不配!”崔淑珍喝道,她真是咽不下这口气,但是呢她觉得自己又是个明事理的人,不想把敖家搅进这里头来,她道,“你在这里等着,我给你拿钱去。”
崔淑珍转身进了房间,拿了一沓的大团结进来,甩在她面前,“你们总共给了我250,我本钱120是不可能还给你的,这里是130,你数好了。我只有这么多,多一分也没了。”
王庆梅瞟了一眼,手都没动,仿佛没看见似的。
“钱我放这了,如果不要,那我就收起来,以后要是敢踏进我家家门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崔淑珍放下狠话。
“你们等着瞧!”王庆梅说道,还不忘抄起桌上的大团结,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庆梅从后门回娘家,看了一样敖家,正好与敖家站在门口听动静的俩妯娌对了个眼,她冷冷地白了她们一眼。
敖家俩妯娌其实也只听了个断断续续,最后没把自己搅和进来,也就算了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玉玲这回算是看到了王庆梅的样子,哎哟,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完全没了往日的风采,她竟然生不出同情来,还很不厚道地在偷着乐。
昔日的红花终于凋落了。
此时的崔淑珍正胸中怒火中烧,她三步并做两步地上了敖家,跟张凤英和李玉玲复述起这个事情来,“你们说两千块钱,怎么张得了口,还说要让你们家来分摊,我真想让她去死好了。”
“他们王家人就是这德性。”张凤英道,“她要是敢来我们家,看我不用扫把打她。”
“对,想讹我们家,门也没有!”李玉玲啐了一口,“这家人就是因为作恶太多才会有此报应,说不定王庆梅还指望这自家老公压死了才好呢,好让她改嫁。”
崔淑珍听着惊了一惊,但这论调完全有可能的,说不定现在就寻思着改嫁的事情呢。
“对了,让你家春香小心一些,昨晚王小菊来找我,她想要我家建州表弟,要我们给她说媒。”崔淑珍快人快语,反正都跟王庆梅撕破脸了,等于和王家也结了死仇,这王有德家除了王国庆心地善良外,其他都不是好东西,可王国庆也是个孬种,不敢和家里抗争的家伙。
那三十块钱,崔淑珍是说什么也不会还给王小菊的,理由是她家男人载着她七老八十的婆婆去公社打电话了,这话她有递到,不过人家林建州出差去了而已。
倒是她王小菊说什么要帮她说和王庆梅的事,结果呢,王庆梅还不是跑来闹了,而且还狮子大开口,要一大笔钱。她也是觉得自己傻了,怎么能去相信王家人的嘴。
反正这件事情她从王小菊身上的了这三十块,刚好可以找补一点回来,想到这,崔淑珍的心里略微平静了一点。
但是敖家俩妯娌一听王小菊想要林建州,瞬间都炸开了,比王庆梅要来她家讹钱还生气,李玉玲唾沫横飞地道:“她是觉得自己的脸比春香白,还是文化比春香高?这是癞□□想吃天鹅肉,你让她省省吧。不过,林建州要来你家作客?”
“林建州来不来我不知道,光听了这事情我就觉得倒胃口。”崔淑珍道。
李玉玲道:“可不是,这真是天杀的两姐妹,听说王国庆还想要春香呢,让他吃屁去吧。”
一直没说话的张凤英觉得这事情有点蹊跷,“当时王小菊是怎么跟你说的?我怎么觉得这事情有点不对劲。”
“哪不对劲了?”李玉玲和崔淑珍异口同声问道。
“总感觉王小菊知道点什么似的,不然怎么会跑去找你。”张凤英小声道。
“但是我感觉她当时没什么异常,就是看得出来很喜欢我们家表弟,而且势在必得的样子。”
“所以问题就在这里了,她王小菊凭什么觉得林副主任一定会看上自己的?林副主任当时多喜欢我们春香,加上他要是一来,春香的机会更大一些才对。这事情会不会中间出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幺蛾子?”
“我当时也是这样讲的,但会有什么幺蛾子?”崔淑珍不禁问。
李玉玲灵光一闪,“莫不是书信被王小菊那小婊|子给截胡了吧。”
张凤英和崔淑珍都傻在了当场,崔淑珍道:“这不能够吧,村子里几十年也没见谁的信丢过。谁还能干那事不成?”
村里的信都是放在信箱,也没人管,谁有信的自己去拿或者谁给捎回来。
“人心坏起来什么事情都干,有钱还能使鬼推磨呢。”李玉玲道,“王小菊没给你好处你能帮她牵线搭桥不成?”
被当场戳穿,崔淑珍有点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承认了,没料到李玉玲说道:“这钱别还给王小菊,气死她这个小贱人去。”
现在崔淑珍总算是明白了为啥能和李玉玲玩一起去,都是视财如命的同道中人。
那边唐建军在催促赶快上工去了,崔淑珍说了一句“放心我不会还的”,赶忙走了。
崔淑珍觉得这件事情告诉敖家只有好处,没坏处,至少他们现在是同盟了,同仇敌忾,对付隔壁这个难缠的恶人,赖皮虫。
她真是悔不当初,干什么要去贪那个钱去卖名额,好了现在惹得一身骚。
她觉得婆婆那个小仙女也是灵验,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她入自己的梦,问问家运,前程。
敖家这边,李玉玲和张凤英在刷牙洗脸,张凤英终于还是把早上唐阿婆打电话的事情也告诉了她,俩妯娌低声探讨起来,是信被截胡的可能性更大还是没回信的可能性更大。
但最后李玉玲又推翻了自己的假设,觉得还是林建州把自己家的小姑子给甩掉了。
张凤英早上也是这么认为,可一听说王小菊,她就认为事情并不那么简单,这王家姐妹就没一个省油的灯。她把这事情告诉了夏香,想让夏香通过陈玉琴那边看看能不能打探一点消息出来。
夏香听了也是在骂娘,那天晚上王小菊就一脸骚里骚气的,果然还是下手了吗?而陈玉琴是讨不到消息了,因为他们俩已经因为一块香皂闹翻,而且夏香最近也不怎么和她走动了。
为了一块香皂就利用自己,这种朋友留着过中秋还是过大年?保不准什么时候又被捅一刀呢。
不过截胡信件这种事亏她二嫂想得出来,但在王小菊身上也不是没可能。
现在搞得夏香都想上公社给林建州打电话,问他个是非黑白出来,可惜人家出差了。也不知道是突然出差还是早就说好的出差,春香也没跟她说过这些细节。
大家也没闲工夫管这个事情了,因为要上工,等晚上有时间了再来细细商议。
今天是最后一天,下午收工早,又有杀猪宴,大家干起活来也格外有劲。
林进才回家,王庆梅大闹唐家又成了今天的热门话题,让她拿回去了130块钱,但是人家跟唐家要的是000,还差870呢,唐家已经放言出去,一毛钱都不给,但是林家也放言,一分都不能少。
村民们纷纷道:“王庆梅这完全是讹诈了,人家唐阿婆都说了煤矿要塌,你偏还要花高价去送死,这怪的了别人?要是狠一点的人,都能拿着户口本去替你把抚恤金领了,差不多就得了,自己犯的错就自己扛,干嘛要拖无辜的人下水。”
又有人说了,“他们要是懂这个理,那还是姓王吗?我们村王姓就他们一户呢,其他人家任谁也干不出这等子事情来。”
“关键还是态度问题,你要是好言好语,也不漫天要价,可能唐阿婆心软,自己都能拿点私房钱出来补贴你,现在倒好,恐怕到头来什么也捞不着。要我,我也不给。谁给谁就是孙子。”
田垄上一个个品头论足,而且这事情又牵扯到了敖家,敖家也是无妄之灾,但两家死仇,敖家肯定只会把他们哄走,或者跟他们干上一架吧。
同时他们也关心敖富贵在城里不知道找着活干没有?可是细想一下,又觉得不对劲,敖家不是要起房子吗,难道这活扔给女人干?不能够吧,这不是敖富贵的作风,这到底干什么去了,敖家也每个口信出来,真是好奇死人了。
他们聊着聊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又说到了春香,他们认为可以把春香带去城里,反正敖家这点事都成了过去了,你不说我不说,他城里人哪能知道。除非春香又犯傻,主动坦白这些。
多好的一个对象,就这么白白丢了,他们都替她觉得可惜。
而且你看现在的情况,被退婚一次,被甩一次,加起来两次了。春香自身条件本来就好,挫一点的比方说离异或者死了老婆的,她看不上,太好的,像林副主任又会嫌弃她的出身,所以这就很尴尬了。
这些人总是咸吃着萝卜淡操心,没办法了,每天自己家就那么点事情,不关心关心别人,这日子还怎么过了。
终于插完了生产队的最后一株秧苗,田垄上陆陆续续响起了收工的声音。
插秧的工具,装秧苗的畚箕,喝茶的水桶,各自的草帽,收整齐了,勤快的人挑着走。一群人,哼着歌回家洗个澡,洗完澡去生产队看杀猪,分肉。
听说今年要杀三头猪,比往年多一头,一个人也能多分个二三两,劳动力多的人家,这就很可观了。
晒谷场杀猪,宛如孩子们的一场大戏,他们早就去晒谷场占好有利位置,等着听那“嗷嗷”的叫声,看屠夫们一刀下去的鲜血四溅,还有那刚刚砍下来的第一刀鲜肉。
敖家的兄弟姐妹们自然也不能缺席,他们还是在老位置上,敖甲经验丰富,他抱着金枝坐在前头,妈妈和她说过,不要让妹妹看刺刀进去那一瞬间,所以当屠夫要落屠刀时,他便捂住了金枝的眼睛。
金枝眼睛睁开后,原本嗷嗷叫的猪,不动了,她知道猪死了。这和她爸爸杀鸡杀鸭是一个道理,死了才能吃,活得不能吃。
屠夫们把猪扔进大木桶里,浇上滚烫的热水,过不了几分钟,他们开始刮毛,开膛破肚,白皮下露出了红肉,洗肠时飘出来一股子猪屎尿味,但爱孩子们并不觉得有多臭。他们的注意力完全在那些肉身上,随着屠夫们手起刀落,开始分肉了,他们开始咽起口水,想象着这些肉拿回家里大人们会怎么做,红烧还是清炖,晚上他们一人又能分得几块。
这肉劳动力人头分,但是生产队很科学地把每户人家的肉都计算在一起,这样省时省力。
肉还没分完,就有人来领了,跟屠夫们半开着玩笑,兴许能分上块好肉。人总是贪婪的,没肉吃觉得有块肉就不错了,有块肉了又觉得想要块好些的肉。
但是领了肉,大家也是不肯走,提着一篮子的肉,站在晒谷场聊一会儿天,看看别人家到底拿了什么部位的,会不会比自己家的好,探讨着要怎么吃这炖肉,分几顿吃。
敖家是春香和秋香一起来,他们十个劳动力,拿到的肉就多了,邻里们羡慕着,肉多怎么吃都成了。
刘屠夫看着瘦胳膊瘦腿的春香,不由得又切了一点边肉给她,一旁的人就调笑起来,“刘屠夫,女孩子待遇不同啊,还能给私肉。”
“那是,所以明年让你女儿来拿肉,我保准多切一块给你。”刘屠夫爽快承认,但这众目睽睽的怎么叫私肉呢。
拿刘屠夫寻开心的那人女儿才七岁,听出刘屠夫在骂人,也不生气,“我就不用了,给春香就行。”
刘屠夫又道:“春香,这里六七斤肉,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拎得动吗?”
“拎不动,你还帮她送到家不成?”有人起哄。
“那不成,我家女人该不高兴了。”
春香也不生气,刘屠夫是个正经人,不过就是爱耍嘴皮子,今天大家难得开心,她也就不计较,随他们去了。
干惯了农活,谁还能连这点力气都没有。春香正打算要拎着要走,篮子却被别人拎起来了。
春香回头一看,好像从天而降了个仙人一般,她不禁呆了呆,继而又笑了,“你怎么来了?”
“我来吃肉肉的。”那人笑了一下,声线富有磁性,“走吧,回去了。”
孩子们早就等在路口,秋香这丫头早跑没影了,春香也就跟着那人走了。
晒谷场的人们下巴都快惊掉了,目送这他们走了好远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纷纷议论起来:这人难道就是传说中春香的对象?
见过他们在田垄上散步的人们点头说是。原来也就算擦肩而过也不敢细看,现如今倒是逮了个正着,狠狠地看了好一会儿。
“还真是一表人才,春香真有福气。”
“不是都说吹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们这些人说风就是语的,人家年轻人闹闹别扭有什么稀奇的,哪家两口子还不吵个架了。”
“谁说不是呢,这回应该是成了吧,你看他看春香的眼神,啧啧,谈过恋爱的人应该都懂吧,含情脉脉的。”这是个上过点学的大妈讲的,“要是我有女儿,也想嫁给她。”
“你看看那些有女儿的人家,都快得红眼病了,王小菊还穿了一条和春香一样的裙子呢。”
“我呸,王小菊拿什么跟春香比呐,她怎么也敢想……”
在场的人也都是之前因为婚事笑话过春香的人,他们想着以后再也不要轻易笑话别人了,否则自己也会成为笑话。
而他们话题的主人公正慢慢悠悠地走在村里的小路上,与他们相遇的村民纷纷投来惊诧又羡慕的目光,内心都会讲一句:“春香真好命。”
不敢置信的春香,许久才缓过来。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不给我回信?”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着对方,然后相视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上了23333
第 二十六 章
春香瘦了一圈, 林建州看在眼里, 但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依旧觉得春香漂亮, 只是有些心疼。
这相视一笑过后, 春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
的确, 春香从寄出那封信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回过信, 但林建州指的似乎又并不是这个。
沉默片刻过后, 春香先开口问道:“关于我家庭情况的那封信,你有收到吗?”
问这句话时,她的内心是忐忑的,怕林建州说没有, 那她又得重新解释一遍, 而且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当面口述产生的后果只会是让彼此尴尬。
“收到了。”林建州道, “我给你回信了, 难道你没收到?”
得到的肯定答复, 春香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摇着头,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你的信件。”
“这就奇怪了, 我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不可能每封信件都丢才对。”林建州思索起来,当时自己大意了,那么重要的信件, 应该寄挂号信才对。
“……”春香愣住了,“你的意思是有可能被冒领了?”
“不然就是你这里的邮递员不作为,根本没送信。”
“不对,我让敖甲他们去看过的,有别人的信,就是没找到我的。我当时以为……”春香看着前方,没有再往下说。
“以为什么……”林建州笑着道,他伸手想摸摸她的头,但还是觉得不妥,“你这个傻丫头。”
第一次被叫傻丫头的春香颇有些不好意思,可终究心里是欢喜的。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疑惑,“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本来早就想来的,刚好碰上单位出差,所以就耽搁了。下午回家,我收到一封信,外加听说我姑妈来电话质问,我就急匆匆地坐班车来了。”林建州看了看篮子,“赶上村里的杀猪宴,我也是有口福。”
“信,是和我有关的吗?”春香好奇地问道,否则他也不会提吧。
林建州点了点头,“匿名信。”
“内容和我有关,写信之人和截信之人也是同一个?”
林建州不置可否,“回去给你看看就知道了。”
春香知道这封信绝对不是什么好信件,她和林建州共同认识的人只有唐阿婆一家,而唐阿婆一家又是媒人,没有理由给林建州写信说她坏话。
秋香带着孩子们早跑没影了,此刻春香也没心情谈情说爱,两人脚步不由得快起来。
敖家门口,李翠芝和两个儿媳都在游坪,看见林建州拎着一篮子肉和春香一起回来,她们三个脸上都快乐开了花,李翠芝接过肉,招呼道:“林副主任,进堂屋坐。”
林建州摸摸鼻子,不好意思,“伯母,叫我小林或者建州就好。”
“好好,建州,进屋坐,让春香给你泡茶。”
都说丈母娘疼女婿,李翠芝对林建州越看越满意。
敖荣华听说林建州又来了,而且一来就去接春香,他一高兴就踩着唐建军的自行车上公社买菜去了,晚上加餐。李玉玲这回是真大方,敖荣华说去买菜,二话不说拿出自己小家的钱给他上公社,还嘱咐多买几样。
她和张凤英又不好直接问这中间到底怎么一回事,反正人来了,还拎着一袋子水果,那就说明事情有了反转。
堂屋桌上放着一包糖和一兜水果,都是林建州送来给孩子们打牙祭的。春香也没心情泡茶,她管林建州要那封信,看看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林建州倒有些好笑,看不出来这春香也是个急性子,他还想和她先说一会儿话的,后来一想,也能体谅她,这段日子大约不好过吧,农村又不像城里,风言风语都能扼杀一个人。不然他那古稀之年的姑姑也不会跑十里路亲自打电话到家里问个究竟。
林建州打从一开始就想让春香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也没拖延,迅速从包里拿出那份信,递给春香。
春香看了一眼信封,是女孩子的字迹,邮戳也是泉林公社的。她打开信件,一目十行,脸色越发凝重,到最后红了眼眶,她咬着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信上写她和刘志义定过亲,表面上是因为敖全福被抓退的婚,实际上是春香的作风问题,她是村里的村花,整天勾三搭四,不止和一个人男人有染,并且在和村里的鳏夫张二狗幽会时,被刘志义逮个正着,所以刘家才愤然提出退婚。
女人家名节最重要,任凭谁被这样诬陷也是受不住。
“你相信吗?”
“傻瓜,相信的话,我就不会站在你面前了。”林建州道。
“为什么?”
“因为疑点太多,你是我姑姑介绍的,怎么可能存在作风问题,而且信上描述的并不是我见到的春香,大概你们村还有个别的春香吧,这个写信的人搞混了,连信也寄错了。”
林建州开着玩笑,成功地让春香破涕为笑,“如果唐阿婆没打电话给你,你可能就信了吧。”
“这倒是有可能的,但我还是会亲自来核实一趟,主要是即便不相信你也要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听了这句话,春香很是感动,心里暖暖的。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于是把自己和刘志义还有王小兰那点破事给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
春香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哀伤,大约久了,心里的伤结痂也就不通了吧,但林建州还是安慰道:“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春香什么也没说,只轻轻地点了个头。
林建州摸了摸下巴的小胡渣,“你在村里除了王小兰,还有别的仇家?”
“王家一家都是我们家的仇家。”
但是这句话点醒了春香,谁最见不得她好,谁就是诬陷她的人。整个村子,大家都总把她这个老姑娘挂嘴边,有时候还不免笑话一番,可他们实际上他们都觉得春香好,希望她得到幸福。
除了王家。
王家恨不得敖家姑娘全都去尼姑庵做姑子,恨不得春香成为方圆十里的大笑柄,春香心里有了主意。
她走出堂屋冲着楼上喊了两嗓子,“夏香、夏香。”
叠衣服的夏香听见春香叫,很快下了楼,看堂屋只有他们两人,而春香眼睛红红的,还吸着鼻子,明显是苦哭过,有点懵,“怎么啦?”
春香把姓给夏香看,夏香三眼两眼看完,拍着桌子道,“王小菊,肯定是王小菊。”
“你认识她的字迹?”林建州问道,虽然他不知道这个王小菊是谁,但姓王就对了。
“不认得,但肯定是她,不然谁能这么恶毒编出这种鬼话来诬陷我姐姐,她可是想嫁给你都想疯了,今天早上还贿赂你表嫂给你们做媒呢,结果她堂姐和你表嫂家吵架,你表嫂就把这事情抖出来了。”夏香十分激动,一想到真的是王小菊,她就想她的头发揪光。
“可是不对啊,她哪来你的地址,”夏香很快反应过来,“该不是被二嫂料中,在你们的通信上做了手脚,把信给偷走了吧?”
林建州不禁竖了个大拇指,“二嫂料事如神。”
隔壁正做着饭的张凤英妯娌,听到“诬陷姐姐”这些字眼,赶忙进堂屋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夏香像吵架似的。
进了堂屋,夏香对她们道:“二嫂,林大哥的给我姐的信真被王小菊截胡了,关键是她还给林大哥写了一封信诬陷我姐。”
张凤英也是念过书的,她接过信扫了一遍,“这还真是坏透了,明明是自己姐姐作风不好,全套到春香头上来了。”
李玉玲也歪过头看了看,但她不识字呀,所以只能听他们讲了。不过她很是为自己的灵光一闪沾沾自喜起来,觉得自己就是个破案高手,她道:“我说什么来着,就是因为这封信才这么势在必得的来找崔淑珍做媒,可没想到小林根本不信。这下倒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姑嫂三人你言我一语地讨论开来,一旁的春香和林建州根本插不上话,最后捏着信的夏香义愤填膺地道:“我现在就去找王小菊去。”
林建州赶忙拦着她,“先别忙着找她,她只是怀疑对象,我们先得核对笔迹,没有确凿证据,她可以抵赖。虽然说基本可以确定拿信的人和这个写信之人是同一个,但凡是讲证据,信到底是谁拿的,现在是损毁了还是藏起来了,这些都要找出来。”
“这还真是破案啊。”李玉玲叹了叹,“要我说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姑嫂几个直接冲她家去,看她还敢抵赖。”
“二嫂,我们得让人服气。”林建州道。
“玉玲,听小林的准没错。”张凤英劝李玉玲,李玉玲也就只好作罢,春香这对象还真是不错,比他们这些泥腿子有见识,还知道要核对笔迹。
“这万一要是她叫别人替写的呢,岂不是就没处找了?”春香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事有点不对,“你看啊,他是想要嫁给建州的,以后要是成婚了,笔迹不就暴露了吗?”
“左不过就是王小兰代写的,肯定是他们姐妹二人,不会有其他人了。”夏香肯定地道。
“我叫你下来是想让你去找一趟陈玉琴,他们走得近,看看会不会知道些什么。”春香说道。
陈玉琴现在因为香皂的事情对王小菊痛恨着呢,而且在积极修复和夏香的关系,夏香本不愿意搭理她,可眼下也没别的更好更快的法子了。
陈玉琴家和王小菊家紧挨着一栋墙,两人小时候也是要好,一起写作业一起上学,长大后陈玉琴觉得王小菊太小心眼了,就不跟她玩在一起了。
说话间夏香就去了陈玉琴家,把她喊出来。陈玉琴一看是夏香来,自然忙不迭地答应,跟着出去了,夏香找了个僻静地方,陈玉琴满脸笑意,“什么事啊,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你认得王小菊的笔迹吗?”
“认得啊。”陈玉琴不假思索,“我们以前不是经常互抄作业嘛,虽然这么多年不读书了,她的笔迹也不能变到哪里去吧。”
夏香把信件拿出来给陈玉琴,出于一种好奇心,陈玉琴还是先把信件给看完了,长呼一口气,“这王小兰真坏,自己抢了别人对象还倒打一耙。”
“你说谁?”
“王小兰啊,这信不是王小菊写的,是王小兰的笔迹。”陈玉琴道,“王小兰写字挺好的,以前我还让她帮我抄写过毛主席语录呢。”
“语录呢,还在吗?”
“当然在,毛主席语录怎么能扔。”
说着陈玉琴回家三下两下找出了一本毛主席语录,陈玉琴翻开其中的折页,给陈玉琴道:“你可以自己看。”
两人关起门在窗下细细核对翻,果然是同一个人的笔迹,“那你语录能借我用用吗?”
这可是会得罪王小兰姐妹的事情,可陈玉琴一想,反正她都和王小菊撕破脸了,怕什么的,况且这事情做得本就人神共愤,全村人谁不知道王小兰那点破事。
“当然可以,我们俩谁跟谁。”陈玉琴一副侠肝义胆的样子,“拿去用吧。”
夏香收起语录,低声对陈玉琴道:“这件事先别声张,我回去跟家里人商量看看怎么办。”
“这个我知道的,放心好了,我也讨厌王小兰姐妹俩个。”陈玉琴道,“你可知道王小兰这些天为什么住王有吉家吗?”
“为什么?”夏香想着这又是什么八卦。
“温三妹跟我妈说是和刘志义吵架了,被刘志义揍,所以跑回娘家,躲王有吉家不肯回去了。”
要是平时听到暴力男,夏香铁定要把那男人骂个狗血淋头,但今日说的是王小兰和刘志义,她怎么听着都很舒坦,“肯定是王小兰又干坏事了吧,恶有恶报,活该。”
“谁说不是呢,什么锅配什么盖,两人正合适,多亏春香姐当初没嫁给他。”
“我姐命好,她是有福气的人,刘志义他不配。”夏香嘚瑟着走了。
出了陈家的门,还遇到王小菊,夏香冷哼了一声,走了。
王小菊还觉得奇怪了,这夏香和陈玉琴又和好如初了?
全村人都在讨论春香和林建州的事情,听说他又回来了,还一回来就去晒谷场接春香,两人表现得就跟两口子似的,真是羡煞了旁人。王小菊默默地听着,心里盘算着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难不成那封信林建州没收到?
这也不是没可能,按照正常男人来说,收到信还能去接春香?
王小菊放下水桶就去找崔淑珍,三十块不能那么好拿,得让她安排一下后续事宜。
她跟林建州私下总得见上一面,才能有机会吧。
王小菊特意从前门进了唐家,崔淑珍正在厨房忙活。今天谁家的厨房都是热热闹闹的,飘着肉香的味道。
崔淑珍锅里正在洗腐竹,打算和肉一起炖了吃,见王小菊蹑手蹑脚地进来,倒是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开心。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三十块就到手了,崔淑珍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回王小菊也是没什么话说了吧,反正她当时说的只是让林建州来,别的事情她可是不管的。再说了,谁不知道林表弟来冲着的是春香,王小菊做做梦就好了。
“哟,小菊怎么来了?”崔淑珍明知故问地道。
“这整个村子,就属你家的肉最香,所以我寻着味道就来了。”王小菊笑容满面。
“瞧你,嘴巴就是甜。”
崔淑珍应和着,王小菊则是左顾右盼了一番,道:“怎么不见林副主任。”
“哦,他呀,在敖家呢。”
崔淑珍笑嘻嘻地道,像是没拿过她那30块钱似的,王小菊心里知道八成是上当了,她打听道,“这两人不是吹了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年轻人恋爱的事哪那么绝对的,而且我记得昨天有跟你说过,等他们见面恐怕就旧情复燃了,你说这没关系,交给你就行了,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没错,我当时的确是那么讲的,现在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请你做中间人,钱你也拿了,替我传个话总可以吧。”王小菊道。
崔淑珍假意思索,实际上心里已经把王小菊骂成了骰子,这村子里论不要脸,他们王家的女人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可她又想知道这王小菊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难不成还能把她家表弟给强了,然后强买强卖不成?
早上那一吵,崔淑珍倒是明白了,王家就喜欢讹人,被他们赖上你想甩掉都难。
崔淑珍没拒绝也没答应,只说,“我尽量帮你找机会吧,但是我们丑话可说在前头,他不答应,可不能赖我。”
王小菊点了个头,附在崔淑珍耳边讲了几句,崔淑珍笑眯眯地听完,点了个头,“我知道了。”
临走前,王小菊还不忘道:“我听说庆梅一大早就来你家闹了?我们都没来得及劝说她呢,你也知道我爸口才,相信我们,一定会帮你说服庆梅姐的。况且现在村里议论纷纷,对她也造成了压力,她暂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崔淑珍嘴上应和着,心里又把她骂了一顿,要是指望你们家,我唐家的锅都要歪掉了。
王小菊走后,崔淑珍把腐竹扔下锅,人马上往后头敖家走了,找到李玉玲,把王小菊的原话转述了一遍。
妇女们八卦总是怕热闹不嫌事大,李玉玲顺嘴就把王小菊姐妹的恶行告诉了崔淑珍,崔淑珍知道这回敖王两家的大戏要上演了。
锅里有肉,崔淑珍传个话就走了,她只等着晚上看戏就行,其他的事情交给敖家没错就是了。
春香几个姐妹和林建州正在堂屋聊要怎么处理王小兰笔迹的事情,结果这边又来了个王小菊要约林建州面谈。
“答应她,答应她。”夏香拍着桌子道,“这个不要脸的,我倒是要看看她耍什么把戏。”
秋香和冬香也是激动起来,“对的,答应她,到时候我们俩和二姐去赴约。”
李玉玲不知道夏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禁问道:“这空口无凭的,她要是抵死不认你也没辙。”
夏香把李玉玲叫道一边,姑嫂二人嘀咕起来。
“你忘了晒谷场后面不是还有废的公仓吗?以她那德性,难道不会是……”
夏香毕竟是女孩子,没再往下说。可说起废公仓就有名头了,那可是露水夫妻苟合的好地方,被捉奸过好几回了,而且据说那地方是块风水宝地,进去的男女都不想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也是晚上六点更新吧~~
第二十七章
林建州在敖家吃的晚饭, 唐家笑话他是有了女朋友忘了老姑姑。
笑话归笑话, 唐敖两家还是高兴的。
一顿丰盛的晚饭过后,春香拿出了糖和雪梨, 给大伙儿们吃。
孩子们一人分了两颗糖, 一块雪梨,高兴坏了。大白兔奶糖他们吃过, 雪梨倒是第一回 见,看上去十分好吃的样子。
敖森拿起梨三口两口的吃了下去, 囫囵吞枣般, 吃完问正细嚼慢咽的金枝,“妹,梨好吃吗?”
金枝点着头,“好吃, 你不是吃过吗?”
敖森挠挠头, 吃是吃了,但是没尝出什么味道。他本想向金枝要一口, 但看了看一旁的敖丙只好作罢了, 免得被敖丙揍。
夏香和秋香、冬香收拾完厨房, 就跑了, 夏香还约了陈玉琴和另外两个女伴, 潜伏在晒谷场西头的草垛堆后面,刚好临近公仓,能听见里边说话。
月末,没有月亮。但今日是农忙的最后一天, 也是晒谷场点灯的最后一天。30炽光的白炽灯,并不很亮,却刚好让晒谷场四周有些许的亮光,不至于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星空闪烁,几个女孩子嘀咕着这王小菊怎么还没来。
说话间,王小菊便到了,躲在草垛后面的女孩子纷纷探出头去,好看个究竟。
夏香见王小菊依旧穿着上回的裙子,打扮成姐姐春香的模样,心里快要笑死了,东施效颦一次就够了,这两次下来怎么看怎么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家林大哥是看上了那条裙子了呢。
只见王小菊左顾右盼了一番,有些焦急的样子,大约是怕人发现,不一会儿就进了公仓。
这是她第一次来废公仓,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喜欢来这个散发着一股子霉味的地方野合。
王小菊打着手电,四处照了照,角落的破皮沙发倒是软的,这是从地主家搜刮来的,没人要,就堆在了这个废公仓。
想必是这个沙发比家里的床更好的原因?
对于林建州来不来,其实王小菊心里也没底,但根据王小兰的分析是,他会来的。
有女人约自己,还是从未谋面的陌生女人,好奇心会驱使他去看个究竟。
王小菊又出去看了看,不多一会儿就看到个身形肖似林建州的男人朝着晒谷场里面走来,王小菊心下一喜又跑回了公仓,想到一会儿要和他说的话,心里颇为紧张,也不知道他刚刚看到自己没有。
她又在公仓站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个榆木脑袋不知道背后有个公仓,看到高大的背影正背对着自己,王小菊从地上捡了个石头,丢了过去。
草垛后面的姑娘们快笑疯了,这张二狗还真来了,他们就等着看好戏。
没过多一会儿,里面就大声呛起来,王小菊跑了出来,没料到迎面碰上了刘屠夫,刘屠夫道,“你急匆匆的跑什么?”
刘屠夫抬头一看,这不是王小菊嘛,后面、后面好像是张二狗?
这两人大半夜的来公仓是搅和一起去了?看来这张二狗长本事了,都能和女人幽会了。
但急着赶路的刘屠夫和农村妇女不同,他是个男人啊,觉得撞到这事情闲晦气,回家得煮两个鸡蛋吃吃。
虽然什么也没发生,张二狗好像也没要把她怎么样的意思,但是刚好被刘屠夫撞见,王小菊真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她逃也似的跑了。
见王小菊从公仓这边跑过来,几个姑娘们也就从草垛后面跑出来,叫着:“王小菊、王小菊……”
然后笑着跑开了。
王小菊看到张二狗的那一刻就知道,她这是被敖家下套了,她们在信上污蔑张二狗和春香,这回敖家人就找张二狗来羞辱自己,而敖家几个丫头根本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她捡起石头就朝她们扔过去,但几个女孩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心情复杂的王小菊根本追不上,只得在后面骂骂咧咧。
王小菊骂着崔淑珍这个三八婆,不愿意帮自己也就算了,还把这事情告诉敖家,你说敖家能放过自己吗?
崔淑珍这笔账她记下了,回头一定要让庆梅姐帮她加倍讨回来。
想想这件事情,王小菊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就凭着村里那些长舌妇,是的都能被他们说成活的,更不消说这还被刘屠夫碰了个正着,而夏香那几个丫头还特意过来看她笑话,她们指不定还怎么编排自己呢。
王小菊气呼呼的回到家里,王小兰正在等她的消息,一看她这么早回来,就知道是没戏了。王小菊把事情的经过和她说了一通,王小兰安慰她道:“虽说被耍了,但你也没什么损失,至于那些风言风语的,不要理会。”
王小菊心里骂着自己的姐姐,敢情不是你的名声,你就不珍惜了,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一想到明天早上全村的人都会讨论自己和张二狗,她就觉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
夏香回去把这事情当笑话讲给了大家伙儿听,想等城里的男人,结果等来了张二狗,这个笑话够笑一年的了。
傍晚敖荣华买菜回家一听见王小菊又要作妖欺负妹妹,他心里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于是马上去找了张二狗,给他一块钱,让他代替林建州去会会王小菊,恶心恶心她。结果这一块钱没白花,算是替他出了一口恶气。
至于夏香说碰到刘屠夫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的,张二狗子又没把王小菊怎么着,这怎么算不到他们头上来。
王小菊这事情刘屠夫自然告诉自己老婆了,并且脑补了很多的情节,经过刘屠夫老婆的嘴悄悄在村里发酵开来,溪边洗衣服的女人们讨论得火热朝天。
有人说是她约的张二狗,有人说是两人早就苟合在一起了,让张二狗捡了个大便宜,也有人说是她约了林建州,结果去的人是张二狗,你说搞笑不搞笑,
你王小菊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呐,什么锅配什么盖,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总之说什么的人都有,以至于他们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相了。
对此,王小菊真是百口莫辩,说都说不清了,真想要撕烂他们的嘴。
陈玉琴当时也在草垛后面听动静,她是知道事情真相,并且愿意帮她说话的人,她又带着香皂去找陈玉琴,希望能把她说话,澄清事实。
陈玉琴说一句,她能顶十句。
陈玉琴瞄了一眼那块香皂,“我可不敢收,万一我没堵住那些老妇女的嘴,岂不是又被你收回去了?”
“不会不会,你在聊天时帮他们纠正一下就行,真的求求你了。”
这回王小菊真的低身下气了。
“纠正一下什么,说你当时约的不是张二狗,是林建州这条的确是真的吗?然后你要跟春香抢男朋友。”
“陈玉琴,你怎么说呢,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落井下石。我好歹跟你穿着开裆裤长大的,你竟然见死不救。”王小菊生气地道。
“我哪里落井下石了,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再说了,那么多人的嘴,哪里堵得过来。”陈玉琴拿过香皂闻了闻,味道是好的,“我尽力而为试试看吧,到时候别不见效可别怪罪我就是了。”
“不会不会,但是玉琴,我是真的需要你的帮忙,早上我都快被我爸妈骂死了,我还要嫁人呢。”
“你还知道自己要嫁人呢,春香姐就不要嫁人了吗?”陈玉琴道,“行了,香皂我收下了,我也会尽量帮你说好话的。”
王小菊走后,陈玉琴当场就拆开了那块香皂,上回就是自己不够精明舍不得用才被她要了回去,这回我直接用了,看你怎么要回去。
陈玉琴奢侈了一把,用香皂洗了个手,又把手放在鼻尖闻了闻,味道真是太好了。
至于说替她澄清,就看我心情如何了。
因为这事,王有德和温三妹气得连早饭都吃不下,听王小兰是说这事情是假的,王小菊和张二狗清清白白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可刘屠夫老婆为何言之凿凿的说就是碰见他们俩从晒谷场出来了呢。
跟王有德没法解释,但王小兰和自己妈还是可以说的,信件的事情被她隐瞒了,只讲了约林建州这事情,温三妹觉得女儿这计策是可以的,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坏了自己名声。
哎,这该死的刘屠夫,当时要是刘屠夫没撞上就好了。
王小兰觉得自己妈是蠢得糊涂了吗,她对她妈道,“你不是更应该怪敖家人吗,肯定是敖家把张二狗叫去的,还有崔淑珍,崔淑珍要是悄咪咪和林建州说这个事情,指不定会是什么结果呢。你让敖家知道了这事情,他们岂会放过小菊?”
温三妹拍了一下脑门,道:“瞧我这脑子,被气糊涂了,都忘记这茬了,敖家跟我们本就不对付,她自然对你妹妹往死里整了。还有崔淑珍,你说这事本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偏掺和进来,她等着,有她好看的时候。”
说完这些,温三妹看了看这大女儿,都在自己家里住了好些日子了,也不回家,是等着女婿来接吗?要是不来接,就不回家了?还躲到大伯家里住,结果刘志义一趟没来。
刘志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对老婆动起手来了,虽说也没有伤着哪里,但是伤感情啊,下回来了非得好好说说他不可。
了解完到底怎么回事后,温三妹心里才略略平静了一些,和自己老公解释了一番,说是自己女儿清清白白,没有那些人说的那些个烂事。
“无风不起浪,没这事还能编出来不成?看她以后还谁敢要,实在嫁不掉,就让她嫁张二狗。”
张二狗,三十好几的鳏夫一个,老光棍一条,无儿无女的,除了那副皮相不错外,一无是处。家有破茅屋一间,也没上进心,还好吃懒做,被全村人嫌弃。
其实穷不要紧的,但你得有上进心,害怕没人给你介绍对象不成,再不济你同样找个带孩子的寡妇也成,至少有个家。
但张二狗不,他觉得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上一天工歇两天多自在。别嫌弃我家破茅屋,茅屋也有茅屋的好,小小一间,安全感强得很,你们想要还没有。
王有德想想这些事情都觉得糟心透了。
温三妹炒了个鸡蛋给王有德配粥,劝慰道:“吃点吧,饭总是要吃的。”
王有德看在有鸡蛋的份上,扒拉起来,结果没吃几口,派出所民警就在刘长富的带领下找上门来了。
上回见警察还是在敖全福被抓那天,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当年抄家的情景涌上他的脑子,他这不当官又不做买卖的,也没犯什么事啊,怎么还招惹上警察了。
领头的民警道:“王小兰和王小菊有在吗?”
王有德懵了,“在在,屋里坐。”
温三妹赶忙进王小菊房间叫两人下来,“你们俩是犯什么事了吗?”
王小兰和王小菊对了一眼,心下想着不会因为那件事吧?但听说警察上门来了,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下楼来。
本就精神不济的王小菊看到警察脚都软了,而王小兰倒是镇定,主动开口道:“警察同志,你们找我们?”
“对的,找你们。”领头的警察姓刘,他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你看看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王小兰瞄了一眼,道;“警察同志,这不是我写的。”
刘民警又拿出一张纸推到她面前,对她道:“这个毛主席语录是不是你写的?”
王小兰又瞟了一眼,轻飘飘地否认道,“这个也不是我写的。”
她记得这个语录,是陈玉琴叫她帮忙写的,陈玉琴这个祸害,从今天起她们势不两立。
她想着这时候就是抵赖,死不承认就对了。
“那你家有书信吗,拿出来对比一下。”刘民警道,“如果没有,我就叫证人了。”
不明就里的温三妹已经被吓到了,“有,家里有她本子,都收着呢,我去找,警察同志你们等等,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温三妹慌里慌张地跑楼上杂物间去了。
民警亲自找上门在80年代的农村是了不得的大事情,此时王家门口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反正没围过来,民警也没驱散,任由他们看着,让他们长长知识,知道知道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
王小兰深吸了一口气,怕是躲不过去了,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承认起来,“是我写的又怎么样?我写信不犯法吧?”
“写信是不犯法,但是你不知道还有个诽谤罪吧?还有,今天最主要的是来调查关于林建州同志寄给敖春香同志的重要信件丢失的事情,希望你们坦白从宽。”
门口的村民们哗然,原来林副主任给春香写过信啊,但是丢了啊……
可为什么调查进王家了,怕不是王小菊给偷走了吧。
一想到这样的事情,就觉得王小菊真是阴暗得很呐,那早上说的约林建州,然后去的是张二狗这事情是真的了?
这张二狗总算干了回好事,替林建州挡了难缠的坏女人。
他们窃窃私语起来,而一连串的暴击,王小菊低着头,感觉自己已经快坚持不住了。
“他们丢信的事情,我不知道。”王小兰矢口否认,但是面对正义凛然的警察制服,她的气焰已经下去大半了。
刘民警拍着桌子喝道,“不知道,那你哪来的地址?”
“我是在村里信箱里抄来的。”王小兰自圆其说,“村子里的信又没人管,不信你问问他们去。”
“没人管,你就可以私自扣押别人的信件了吗?”
“我没有扣押他们的信。”王小兰重申道,反正他们也没实质证据。
“但是有人看见你妹妹拿了他们的信,如果拒不承认那就先跟我们回派出所一趟吧,我们来好好审审这个案子。”刘民警冷声道。
眼看案情扑朔迷离,围观的村民不肯散去,他们誓要看个究竟,看看到底是这王家姐妹的嘴硬还是这些个民警的手段高。
“我看也不用麻烦,先搜搜他家里吧。”另个一民警建议道,实际上他们是没有搜查令的,他不过是想要诈一诈这对姐妹,破案他们最常用的伎俩就是使诈,按他们的分析,信肯定是在他们姐妹手上,还在不在就难说了。
但是计划生育都能进你家搬东西,更何况是警察只不过为了破案搜查了,在农村人看来这没毛病。
小姑娘哪见过这阵势,光听这话,王小菊差点没晕过去,她和王小兰看过的那封信当场就烧掉了,而还剩下两封信,她则藏了起来,仿佛那是林建州写给自己的信,那信现如今就在她家抽屉的最底层躺着呢。
刘民警又敲了敲桌子,王小菊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了,“信是我拿的,是我拿的。”
这信拿出来了,肯定就不要跟进派出所了吧,已经够丢脸了,她不要进派出所,更不要吃牢饭。
但是王小兰听了这话真的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她不是都让王小菊把信烧了吗,为什么现在还要承认这些?这个蠢妹妹知不知道一旦承认拿了信件,誓要吃官司的。
“信呢,在哪里?”刘民警紧接着问。
王小菊指了指楼上,“在我房间。”
此刻王小兰心里在骂娘,想她勾引刘志义哪会儿哪来这么多幺蛾子,这回是到底算栽在自己妹妹手上还是敖春香手上?
真的是应了那句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围观村民彻底怒了,王小菊姐妹尽不干人事,居然干出截胡信件这样的事情,而且刚刚警察说诽谤罪,诽谤是不是就是诬陷春香,啧啧啧,真的坏透了,差点毁了春香一辈子的幸福。你说她们这是图什么?
图什么,当然是图城里的男人。
王有德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坐在了地上,他这是造了哪门子孽啊,生出两个这样的孽障女儿,又蠢又笨的,这让他还怎么出去见人!
“行,去拿下来还给人家,然后跟我们回去走一趟。”
王小菊这才缓过来,是自己脑子突然不好使了,上了民警的当,可是她已经被吓得没力气去应付这些事情了,连骂敖家都不会了。
已经从楼上下来的温三妹急了,“警察同志,这不是都说要给你们信件了吗,这怎么还要抓人?”
“你两个女儿都触犯了《刑法》,所以得抓起来。”刘民警简单明了地道,不跟她说那么多。
“那什么时候给放出来?”
“不好说,你们家属在家等通知吧。”刘民警道。
刑法、刑法?
王小兰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刘志义这回会要了她的命吧!
王小菊在民警的督促下示交出了信件,姐妹二人也乖乖跟着民警走了,邻里邻居们一路跟了过去,留下在家哭天喊地的王有德夫妇。
但民警并没有直接把他们俩带回派出所,而是在刘长富的带领下去了敖家。
王小菊和王小兰宁是宁愿进派出所也不愿意见敖家人,可现在自己已经成了砧板上的肉了,只能任人宰割。
敖家一家子都在,早上林建州和春香一起去报的案,没想到警察这么快就来了,而且还把这两姐妹给带来了,办事效率真是高。
敖全福本想给他们倒杯茶,结果他们人都没进堂屋,直接把信交到了春香手上,林建州一看,“怎么只有两封,还有一封呢?”
民警一听,并没有把所有东西如实上缴,他呵斥王小菊道,“问你呢,还有一封呢?”
低着头不愿见人的王小菊被民警的呵斥声吓了一跳,低声道,“被我烧了。”
“大点声。”
“被我烧了。”
见如此惨况的王家姐妹,邻里邻居们忍不住偷笑起来,真的是天作孽有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烧了?又加了一条罪名,损毁他人信件。”刘民警道,“走吧,回所里说去,把你们做的事情一五一十,仔仔细细地说清楚了。要是敢有任何隐瞒,我们会从重处罚。”
听完这话,王小菊突然觉得双腿暖暖的,想要和民警说回去换条裤子,可又不敢开口。
看热闹的村民们一路跟了出去,他们讨论这王小菊和王小兰什么时候才会被放回来,这回怕是要吃牢饭了吧!
活该,这种人就是要抓起来,不吃牢饭怎么会长记性。
两个女儿都栽进去了,你让王有德夫妇还怎么抬起头来做人哟!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了,更新会很晚,后天开始固定晚上九点更新,争取日六哈~
第二十八章
王家姐妹被派出所带走, 这件事能在张泉村讨论个三天三夜。
被贿赂过的崔淑珍和陈玉琴终于安下心来, 三十块钱和香皂算是落袋为安了,王小菊即使被放回来, 也该没心思整那些个幺蛾子了。
现如今王家和敖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两家人看到彼此都是绕着走。
王家已经跟招娣说了,哪个孩子要是敢踏进敖家半步, 那就打断他的腿。
敖家把王小菊姐妹送进派出所,心里自然舒坦, 但李翠芝的家教是做人不能嘚瑟, 所以大家都低调着,也不出去说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
林建州刚出差回来,本就有假期,为了稳固和春香的关系, 他打算继续在张泉村呆上一天, 敖家上上下下都很高兴。
农闲时节,恰逢公社的圩天, 两人借了唐建军的自行车上公社赶圩, 买些日用品回家。
林建州留下来, 最高兴的莫过于孩子们, 这样一头有零食, 家里的伙食又会格外的好。
邻里们见春香小两口形影不离,都道她是有福之人,终于让她等到了好男人,不然你瞧着, 被王小菊这样暗害,两人都没分开。
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是这个理。
农忙后的第一个圩天,大家忙着赶圩。敖家人除了春香外,三个妹妹也赶圩去了。而其他人则继续挖荒地,留下孩子们在家。
“麦芽糖换拖鞋、换鸭毛咯,麦芽糖换拖鞋、换鸭毛咯……”
敲锣叫换麦芽糖的声音响起,走街串巷游村的换货郎又来了。
每当听到这声音,全村的孩子们都激动起来,赶忙回家看看犄角旮旯有没有破拖鞋,仓檐下有没有鸡毛鸭毛,都拿出来换糖吃。
敖家的孩子这些天都在吃糖,他们其实不怎么馋,但大家都换,他们也就图个好玩。
敖甲和敖乙吆喝一声,“我们一起回去找找破拖鞋,用来换麦芽糖。”
听说有麦芽糖几个小的应声就跟了上去。
前些时间他爷爷回家,家里宰过鸭子和鸡,剩下的鸭毛和鸡毛没卖掉,加上林叔叔第一次来也杀了一只鸭子的,现在倒可以拿出来换了。这么多的鸭毛鸡毛,应该能够换不老少麦芽糖。
那么一大捧的麦芽糖,敖甲光想想就觉得爽了。
那些个小的在四处找拖鞋,结果拖鞋影子都没看见。敖森从她妈的房间里拿出一双簇新的凉鞋给敖甲,“哥,这个拿去换了吧。”
敖森已经开始舔嘴巴,比起大白兔他觉得麦芽糖更好吃,虽然,他真的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吃没吃过麦芽糖了。
敖甲看了一眼那双鞋,“这是新鞋,要是把这个鞋子换了麦芽糖,我们几个肯定两天都没饭吃了。”
真是个坑货。
“为什么呀?”敖森道。
敖淼指着敖森的脑袋道:“弟弟,你是傻的嘛,这可是妈今年新买的凉鞋啊,你要是换了麦芽糖,妈穿什么?”
“再买呀。”敖森理所当然地道。
“我们没钱,我们要盖房子。”敖淼道。
其他几个孩子看着敖森的傻样都笑起来,金枝也跟着笑,敖森真傻,明明刚刚敖甲哥哥说了只能找破拖鞋的。
可是这夏天才刚刚开始,哪来的破拖鞋,找了一圈,几个人也就放弃了。
敖甲最后决定把鸭毛和鸡毛给当了。有三幅毛呢,大人们又不在家,私下里当了,会不会挨说?
不管了,先去找把鸭毛拿出来,实在不行就卖一副鸭毛,剩下的留着给大人卖,这样也公平吧。
敖家的鸭毛一般放在洗澡间后面的小木屋里,敖甲轻车熟路地去拿鸭毛,忽然看见王招娣从后头串了过去,手里好像还拿着一包东西,敖甲心想着她该不会是把自己家的鸭毛给偷走了吧,他跑进小木屋一看,放鸡毛鸭毛的畚箕空了。
敖甲嚎了一嗓子,“弟弟妹妹们,快点抓住王招娣,后面,后面,她把我们鸭毛偷走了。”
金枝刚好在小弄口,一听哥哥说后面,她迈着小短腿飞奔了进去,要在王招娣过去之前到达才行。而敖乙和敖丙则跑到王家最西头的屋后等着,这样形成合围之势。
王招娣还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死路,敖家屋后还有个鸭棚,后面是土坯围墙,两堵墙之间之间只有一条狭窄的滴水沟,就是这条滴水沟耽误了她的时间,导致了她被金枝堵住。
小小一个金枝怕什么的,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就算让她抢她都抢不过,而她后面的敖乙和敖丙真朝这边走来,王招娣只能从这条小弄出去,
金枝知道自己是抢不过王招娣的,但是她想拦下她,不让她从自己手里跑掉,所以就伸手去抢,结果刚冲过去,抓了一下蛇皮袋,就被王招娣故意撞摔在了地上。
看到金枝摔在地上,几个哥哥不要命了一般地冲上来,王招娣从小弄串逃出去,但是小弄口的敖淼和敖鑫正在奔向自己,往后一看,敖甲和敖乙也从后面冲了过来,而敖丙安抚后头的金枝。
王招娣知道自己这次吃麦芽糖的计划又要结束了,索性放弃抵抗,把袋子扔在了地上。
“诺,还你们,一根毛没少。”王招娣一点愧意没有,还振振有词,这样敖甲说不定会放过自己。
敖甲冲上来用力一推,把王招娣推到在地,踢了她一脚,王招娣“哎哟”起来,敖家大声喝道:“你刚刚就是这么推我妹妹的。”
“你这个小偷、偷我们家的红菇、偷我们家的鸡毛鸭毛。”敖淼骂起来,想想都生气,我们家的东西差点就被她拿走了,还欺负金枝。
王招娣爬起来冷哼一声,“鸭毛不是还给你们了吗,还骂……”
“不骂,你下次还偷,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敖甲道,这句话常听大人们说起过,也不知道用得对不对,反正王招娣就是欠骂。
整个村子的孩子,敖甲最讨厌王招娣了,贪吃还喜欢欺负人,又会偷东西。敖甲他爸说了,谁要是敢拿别人家的东西,谁就剁手,赶出去。
“你才吃屎呢,你全家都吃屎!”王招娣骂道。
听王招娣骂她们全家,几个孩子不干了,直接把她推倒在地,按着揍了一顿,揍得她哎哟哎哟直叫,“别打了,别打了。”
“叫你推我妹妹,叫你偷我们家鸭毛,叫你骂我们全家。”敖乙道。
王招娣抱着头求饶,“我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
听见求饶声,他们才把她放开,王招娣赶忙爬起来,逃也似地跑了,敖淼依旧不肯罢休地在她后头道:“以后要是再敢来我们家,我们打断你的腿!”
此时铜锣声越来越近,几个孩子打开袋子看了看,的确挺多的,他奶奶还把鸡毛分开装了,听说价钱不一样,鸡毛便宜,鸭毛更贵很多。
在到底要卖什么、卖多少这件事情上,敖甲主卖鸡毛,而敖鑫几个主张卖鸭毛,这样能吃到更多的糖,还能不被大人发现。
没有大人在,他们可还是第一次自己拿东西出去卖,等爸妈回来,肯定是要被揍的。
“你傻呀,两只鸭子的毛和一只鸭子的毛能一样吗?这事情迟早要被发现,还不如卖最不值钱的鸡毛,爷爷回来,一会主动跟他讲,做个诚实的孩子,爷爷肯定就不会怪我们了。这样我们每个人都能分到糖,还不用被骂。”
其他人听着敖甲的一番分析,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最后大家都听从了大哥的,用最不值钱的鸡毛去换麦芽糖。
为了防止再被王招娣偷,敖甲把鸭毛藏得严严实实了,才把那包鸡毛拿去找换货郎换糖。
鸡毛不值钱,最后他们几个孩子七嘴八舌,跟换货郎讨价还价,终于每个人手上都分得了一块麦芽糖,扔进嘴里含着,脸颊鼓了个包出来,这个鼓包可是值得炫耀的甜鼓包。
回来时经过王家门口,招娣和两个妹妹正站在廊檐往外看,敖家的孩子们故意说着,“麦芽糖好甜啊,麦芽糖真好吃……”
招福和招男馋得口水直流,可是没办法,自己家里又没有东西可以卖的。而且姐姐说她们再也不能去敖家游坪玩了,不然奶奶会被奶奶打。可是刚刚明明看见她姐姐去了敖家,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跟奶奶说呢?
有时候她们真希望自己是生在敖家,你看有鸡毛可以换麦芽糖,还有姑父给他们买糖,真的是太好了。再看看自己,她们已经很久没见到自己的妈妈了,她们有点儿想妈妈。
而敖家的孩子们回到家一边吃着糖,一边玩起了丢石头的游戏。
只有金枝一个人坐在石凳上,想事情呢。她刚刚和王招娣的身体有接触,好像看到了什么,却又不是太清晰。漆黑黑的夜晚,一口池塘?
肯定又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不过那是王家的事情,不关他们敖家的事。王家那么坏,让她爷爷坐牢,还整天找他们吵架,不帮,不帮他们。
********
临近中午,春香和林建州回来了。林建州不仅买了菜,还买了两个大西瓜,敖家、唐家各一个。
这回孩子们真的觉得太幸福了,刚刚才吃完麦芽糖,现在又来了大西瓜。
有姑父真是好,就是不知道其他几个姑父现在在哪,什么时候来给他们买东西吃。
当然,春香姑姑还不许他们叫姑父,他们暂时叫他林叔叔。
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这个西瓜,春香本想着等大人们回来一块吃,但林建州不忍心,就先切了四分之一出来给他们解解馋。
林建州觉得这些孩子们也是需要讨好的,这样以后叫姑父时声音会更洪亮。
这次赶圩李翠芝私下里拿了两块钱给春香,春香觉得尽让林建州掏钱也不好,总要有点回馈,于是拿出自己的体己钱买了一斤毛线,打算织一件线衣给她。
见春香把灰色毛线收起来,林建州才想起什么,赶忙从墙壁的包里取出个信封给春香。
春香以为又是信,可鼓鼓得又不像,笑着道:“这是什么?”
“一直想给你,老是被别的事情打岔,差点都忘记了。”林建州摸了摸鼻梁,“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春香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个浅蓝色的塑料夹子,这可是稀罕物,春香觉得比城里百货商店卖的绢花好看多了,她道:“哪买的?”
“出差买回来的。”
当时售货员跟他说是最时兴的款式,别的地方都还没有呢,以后这肯定是要大流行的。听了这话他就心动了,哪怕贵一点也没关系,好的东西他都想要给春香。
春香也没说喜不喜欢,只笑着低声道了一声谢,转身上楼去了。
下楼时,她的头上多了一个夹子,十分亮眼。春香低着头,也没好意思问林建州好看不好看,就当没换过发夹一般,林建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这种感觉真的久违了,真好。
春香准备烧饭,林建州也跟着搭一把手,他其实不太擅长做饭,但给春香打打下手,烧烧火还是没问题的。两人在灶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文学,却别有一番风味。
“这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你带《莎士比亚》,你看现在也农闲了,要不这趟跟我去城里玩几天吧!”
春香脑子转得飞快,她知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邀请,去了城里,必定就要与林建州的父母见面,她父母现在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她一点底都没有。万一不喜欢自己怎么办?而且按照泉林公社的风俗,女方上门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没有父母允许,谁敢随便踏进男方家里。
“虽说是农闲了,但马上两个哥哥要盖房子,也走不开。”
林建州明白她的意思,“也差不了这两天,我会给你爸妈说的,要是同意了,我带你去看《庐山恋》。”
既然他这么说了,春香也就不再说什么。而《庐山恋》她们即使是在农村也有所谓耳闻,听说非常好看,农村排片通常又比城里晚很多,所以不止是她,夏香、陈玉琴几个也是早就心痒痒了。
李玉玲和张凤英妯娌回来,看到春香和林建州二人在灶下忙活,想着干脆午饭让他们弄算了,她们妯娌吃现成的,可也不过是一想,哪能真那么干,到时候传出去,你让她们妯娌的脸往哪里搁。所以最后还是把他们赶出了灶下。
林建州先出去,眼尖的李玉玲见春香头上夹了个新发夹,忙拖过她问道:“这是上午在供销社买的,他送的对吗?花了多少钱?真是好看,我以前在供销社怎么没见过这种款式。”
“二嫂,不是,是他从出差的地方带回来的。”春香道。还顺道捋了捋头发。
“还真是有心了,能记得给你买礼物。当年我跟你哥谈恋爱,他连根头发都没给我买过。”
张凤英笑李玉玲道:“你要头发干什么用,拿来炖汤吗?”
“去你的,大嫂。”李玉玲笑着车啐道。
“你还别说,两人在厨房做饭有模有样的,还真像两口子。而且从这也能看出,他今后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包揽家务。这人靠谱,所以春香可不要浪费机会了,过了这个村可没这店。抓住了,你就等着享福吧。”
被张凤英这么一说,春香怪不好意思,不过她必须承认,林建州是个各方面都还不错的男人。
“你可别不言语,大嫂说的都是大实话,以后我们还指望着你,能多去几趟城里呢。”李玉玲道,她现在已经开始期待起每年的正月了,正月可以有理由上城里走一趟,因为去春香家走亲戚呀。
还剩两个菜,李玉玲和春香一起出了灶下,准备摆桌吃饭。
从廊檐经过,只听得隔壁廊檐传来招男“妈妈、妈妈”的叫声,李玉玲闻声望过去,果然看见了安丽华。
生完女儿的安丽华只身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晚,明天再来回评论和发红包了~感谢在2020-06-05 17:56:45~2020-06-06 23:5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开心每一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开心每一天 10瓶;7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原先张凤英和安丽华走得挺近的, 常常一起砍柴、织毛衣, 连生产队上工都要分一个组。后来敖王两家闹翻,他们两人也就断了往来。
安丽华的性子柔弱这是张泉村都知道的事情, 平时背婆婆刁难, 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活脱脱一个小媳妇。家里说必须生出儿子, 她就听着,一个接一个的生。一口气给王大庆生了八个女儿, 送走五个, 留下三个,除了遭王家人嫌弃外,好落下了一身的月子病。
王大庆勾搭上了隔壁村张寡妇的事情村里早就议论开了,说是被挺着大肚子的安丽华抓到过两次, 可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你能拿她奈何, 现在人家都怀上孩子了,说不准张寡妇马上就要上门逼宫了。要是万一让张寡妇生个儿子下来, 你看着好了, 安丽华一准是要被赶出家门的。
他们普遍认为王家敢如此对待安丽华, 还不是看她家里没人撑腰呗。安家是移民户, 在这里势单力孤, 安丽华家里除了父母外,就只有个未成年的弟弟,要是有哥有嫂,还不杀上门来, 把王大庆揍死。
讲这话时,一个个义愤填膺,但这终究是别人家的事情,大家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没人会傻到替她出头的地步。
但安丽华命运的走向还是牵动着大家的心,到底是她赶走了张寡妇,还是张寡妇生下儿子后,王家把她扫地出门?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张寡妇能不能剩下儿子来?听说柳香兰找人算过了,她今年是要抱孙子的,原本把希望寄托在安丽华身上,还养了一群的鸡,结果又生出个女儿来,这简直是要了王有吉夫妇的命,安丽华坐月子愣是连个鸡蛋都没给,也没人上安家瞧瞧,那一群的小母鸡愣是下起蛋来。
后来听王大庆讲,他勾搭上了张寡妇,柳香兰才恍然大悟,原来孙子在张寡妇肚子里,这样刚好,一窝小母鸡下的蛋都送去了张寡妇家,还买了好几只兔子和小鸡养着,准备给张寡妇做月子用。
月子期间的安丽华委屈的程度可想而知了,她这次回来到底还是舍不得留下的那三个孩子。至于送走的五个,只有第一个送走时心如刀割般的疼,等第二个就已经没知觉了,到了这第五个,安丽华甚至觉得送人倒是不错的选择,总比跟着她受苦强。
她是不想生了,而这辈子她也没什么指望,就想着把三个孩子拉扯长大,让她们为自己扬眉吐气。
自从和敖家闹翻,安丽华在这村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最近这两年也很少在家,因为要躲计划生育,一发现怀孕就躲外头去,回来就像现在一样,跟没怀过孕似的,她只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别人家生五六个好歹能生个带把的出来,她倒好,一口气生八个也没见着。
而今她也想开了,不打算生了,甚至有主动结扎的念头。至于王大庆和张寡妇要生就生,要让她让出位置来,门也没有。张寡妇要是找上门来,王家要敢说什么,她就死给他们看。
在她的家庭教育里,离婚的女人是活不下去的,而且她也不想三个女儿不是没爸就是没妈。
敖家见安丽华回来,倒是小聊了一会儿,无非是说她把孩子送人之类的,就连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的李玉玲也很识相地闭嘴,林建州在呀。
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城里的新女婿面前说三道四,就算他是仇家,也显得有些不合适。
他们倒不如聊聊盖房子和敖富贵的事情。
过些天晒谷场有人来锯木头,敖全福打算把木头锯完,就挑个日子动工,先把房子盖起来。冬天分田后,兴许还有别的活儿可干呢。
敖富贵去了两三天,也没个音讯,按理说是要回来了。
对于这件事,林建州也是十分关心,这不仅仅是敖家的事,和自己也息息相关,毕竟这是个看背景的社会。而且既然有冤当要伸冤,凭什么让坏人逍遥法外。
实际上敖富贵这次去市里也不是没有准备的,他手里掌握了关于王有吉伐木场贪污的证据,但是这和诬陷敖全福翻案又是两个不搭噶的案子。你不能说王有吉贪污,就是诬陷敖全福的贪污的人。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律师要拿到已经归档的原证据,也就是那张敖全福签字的借款凭条重新进行笔迹鉴定,得出和之前不一样的结果,方能翻案。
按道理,要上诉,律师去取证据,按照程序走,法院的档案室无权阻拦。但这个案子敏感,翻的是贪污罪名,如果翻过来,不仅是诬陷他的人遭殃,当年审这个案子的人也是失职,说不定还会牵扯出其他的利益关系来。所以律师颇为受阻。
接案子的是个年轻人,他是想着,虽说是个村官翻案,但要是成功了,在业内的名气也就打响了。
以前敖富贵去得最远的地方是五十公里以外的县城,现在去的则是两百公里以外的林曲市,下了班车到处高楼林立,敖富贵连方向都打不着。
敖富贵揣着大家凑的两百块钱,问了好几次路才找到那个律师事务所,律师小林吓了一跳,没想到敖富贵为了这个官司还亲自跑了一趟,其实可以用写信或者电话沟通的。
但是也不是不能理解敖富贵,这么大的事情被冤枉,任谁都希望早一天摘掉这个帽子。
这个案子除了有些棘手外,主要是林律师手上还接了其他更有赚头的活儿,而其他律师又不肯接手,只好先搁置一边。
林律师对敖富贵也还算客气,对他端茶递水,还帮他找了个干净又便宜的招待所,离他家还近。
敖富贵住不起单间,最后订了个三人间的床位,一层楼共用一个洗澡间,卫生间则是在两栋楼外的公共厕所。
林律师想让他安心等两天,等他开完庭就带他回县城去取档案,而且鉴定费也是一笔不小的钱。敖富贵可不管什么鉴定费不鉴定费,只要能翻案,砸锅卖铁他也要干。
林律师欣赏敖富贵身上的那股子劲儿,这三人间人又复杂,而且农村来的人淳朴,他好心提醒道;“富贵哥,你的钱可得藏好了,晚上也别睡太死,别一不留神给人顺走了。”
“哎,谢谢,我藏得严实呢,”敖富贵拍了拍右胯,出门前张凤英给他临时缝制的口袋,“晚上不脱裤子睡,看谁敢来拿。”
林律师对他竖了个大拇指,农村人也有农村人的办法。
敖富贵第一个进房间,之后又来了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和他年纪相仿,看穿着打扮也是个从乡下来的。
他安顿下来后,两人很自然地聊起来,敖富贵了解到,这人姓郑,是来城里讨生活的。
“兄弟,你呢,来城里干什么?”老郑道。
“我也跟你们一样,来讨生活。孩子太多,种地的钱都不够花销,总要找出路。”敖富贵扯了个谎,又问道:“你们找什么活儿干?”
“我是个木匠,所以想找找看谁家要修房子,打家具。”郑哥又道,“兄弟,你呢?”
同行,敖富贵本不想露底,但有觉得人家都这么爽快了,你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主要他明天还想跟郑哥四处走走,探探路,要是不同行,也不好跟呐。
“我什么都行,只要给钱我都干。”敖富贵最后道,“虽说我也会木匠,但手艺不精,糊弄乡下人还行,拿不上台面。”
“哟,同行啊。而且看你谦虚得,咱们都是手艺人,靠本事吃饭,别不好意思。”那哥哥笑嘻嘻地道,“那明天一起去找活儿吧,也算有个伴。”
敖富贵点着头,两人经过一番攀谈,敖富贵得知他比自己大两岁,临水县人,和他们那个县一个东一个西远着呢,林曲市刚好在中间。
敖富贵喊他郑哥,两人商量决定去买一面锣,和那些卖货郎一样走街串巷找活儿。其实他们除了木匠,也能干别的,比如泥水小工,这个好找,只要看看谁家在盖房子,一问就知道。但小工是谁都能干的,不比木匠,钱少还累。
郑哥的打算是先找木匠,如果活儿合适的话,他们可以一起干,工钱对半开,如果实在找不到木匠活儿,那就先从泥水小工干起。敖富贵想着也对,要泥水小工的地方就要木匠,不过初来乍到的,谁相信的的手艺啊,即使有活儿干也是找熟人。
郑哥提出这些无非是看敖富贵也跟自己一样是个实诚人,先不谈手艺如何,两人搭个伙儿,总比单枪匹马闯世界强,何况遇到事情能有个商量的人。
这点上敖富贵其实是不太赞同的,他们不是师徒,不过是萍水相逢,他也并非信不过郑哥的为人,但假如要合伙干,矛盾必然很多,因为都是手艺人,每个人对产品的要求不同,处理方式也不同。都认为自己是师傅了,到时候谁也不服谁,久了就是翻脸收场。
何必呢。
但是这又给敖富贵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现在大城市正在搞建设,假如有活儿干,可以承包下来,请人来干,这样性质就不同了。但也就是想想罢了,这连城里的门都没踏进来。
既然郑哥已经说道这份上了,敖富贵只好坦白地道:“郑哥,我的确是来找活儿干没错,但也是顺道来办个事情,这趟连工具都没带,所以明天一起去帮你找活儿干,我就当探个路。”
虽说合作的事泡汤了,但听了这话的郑哥心里依旧舒坦,能帮你一起找活儿干,免费的劳动力干嘛不使。
其实敖富贵这两日闲着也是闲着,但谁还能把吃饭的家伙借给你不成。多个朋友多条路,做个顺水人情,大家都高兴,将来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没有六千,以后再也不立flag了。。。明天还是九点多更新~
第三十章
农村人早起习惯了, 敖富贵和郑哥天不亮就醒过来, 看着一旁空空的床铺,到底是没住满。
三人间的价格享受了两人间的待遇, 两人都感觉赚了一笔, 絮絮地说了一会儿话,等天大亮了才起床洗漱出门。
四处看看, 吃个早点,再去打听一下哪里有锣卖。
城里的早晨和农村完全不同, 这个点农村都下地干活了, 而城里街上还是冷冷清清,那些铺面更是没开门,这么早上哪找锣去。
早点摊倒是碰到了,卖豆浆油条、包子馒头, 但也是刚出摊的样子, 两人一一问了价格,敖富贵来了两个馒头, 一碗豆浆, 因为馒头最便宜, 还管饱。
豆浆是好豆浆, 跟家里做豆腐时煮出来的一样, 五分钱一大碗,外加两个馒头,总共花了一毛钱。相比郑哥则就奢侈了很多,除了豆浆馒头, 他还吃了两根油条,外加一碗瘦肉汤。
郑哥笑他:“你可真节约。”
“出门在外,哪都要花钱,主要是我口袋没钱。”敖富贵道,这里有馒头吃,家里的那些娃可连馒头什么味都不知道呢。
郑哥递了跟油条给敖富贵,敖富贵连忙拒绝,“我两个馒头就够了,你吃你吃。”
大家都宽裕,加上素不相识,敖富贵不想占他便宜,郑哥也是心知肚明,不过是客气一番罢了,两人默默地吃完早餐。
别看街上冷清,吃早餐的人倒是不少,都是一些年纪大的人,还有小孩拿着大碗把馒头、豆浆装回家。
敖富贵心里想着这些城里人真会生活,连早饭都不做,直接买现成的吃,这样早饭的时间匀出来也能多干不少活儿,加上外面的东西还好吃。
城里人早上8点上班,敖富贵想明天再来这里看看,到底人多不多。
他倒没想卖早餐,但是早餐至少能证明城里人到底有没钱呐,这和他以后找活干也是息息相关。有钱才能多打家具,有钱才能找到更多的活儿干。
早点摊老板是对中年夫妇,敖富贵和郑哥吃完早点本想和问问道,没想到上桌吃早点的越来越多,他们只好让位,四处溜达,走街串巷。
他们虽不是城里人,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街上除了装修铺面,没人要木匠,况且这时候铺面都没开门呢,那些筒子楼兴许能碰上个把打家具,或者装修房子的人。
走着走着到了遇到一大排的院子,很新式,一看就是有钱人住的地方。敖富贵道:“郑哥,没锣,要不我们就生喊吧,看看有没效果。”
“也行,虽说差个锣,但也总比光走着强,该怎么吆喝呢?”郑哥倒是觉得第一嗓子有点喊不出口。
敖富贵看出来了,他清了清嗓子,大喊道,“打家具咯,又便宜又好的家具,谁家要打家具的,打家具咯……”
敖富贵嗓子粗犷,很是有一股子农村手艺人的味道,郑哥也紧跟着吆喝起来,“打家具咯,又便宜又好的家具,谁家要打家具的……”
听过换鸡毛,卖冰棒,倒是没有听过当街吆喝打家具的,不少人觉得稀奇,探出脑袋来看。
这其实是最原始的方式,日后还是看你手艺,靠东家帮你介绍活儿干,积累口碑,一传十十传百,这样才是手艺人的根本。
一条长长的街,从街头走到结尾,只有人看,没人接话。
可两人却越喊越起劲,这条街走完,又换条街,接连走了三四条街,嗓子都喊干了,只恨出门没带个水壶出来。
水壶敖富贵是有的,军用水壶,张玉凤怕他路上口渴,执意让他带上。
“嘿,打家具的,你们打哪来啊?”
终于有人搭话了,他们赶忙停下脚步,寻找声音的来源,是对面楼上的一位大妈,正冲她们招手,两人奔过去,也向她招手,那大妈只觉得这两人有些傻乎乎的,她又问了一句,“你们打哪来啊?”
“从临水县来的,祖传手艺了,大妈,您要打家具吗?”敖富贵道,毕竟这活儿不是他的,所以报了郑哥的老家。
“怎么打呀,工钱怎么算?我要做个书柜,你们会吗?”
书柜?郑哥其实有点懵,乡下人谁做书柜啊,但敖富贵反应很快地接过话茬,“会啊,怎么不会,按照你的要求,你说做成什么样,我们就打成什么样。”
“你们等着啊,我马上下来。”晾衣服的大妈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但是还有两件衣服没晾完,也不能为了打家具耽误手中的活儿。
“嗳,不着急。”敖富贵应和着。
郑哥倒是对敖富贵刮目相看,这小子有点胆量,书柜也敢接,同是农村人,他就不信以前敖富贵做过书柜。
敖富贵确实没有做过书柜,但他想着都是柜子,和橱柜能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几个隔板隔开,讲究一点的给他们做点造型,工细一点,镶上玻璃,包他们满意。可这东西想要好看,最重要的还是要看东家给什么材料。
敖富贵笑呵呵一声,低声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况且我们来城里头,这种活儿迟早都会碰到。这你要是做好了,名声做出来,还怕没饭吃不成?”
“这倒是。”郑哥也笑呵呵起来,“富贵,你脑子真是好用,比我强多了。”
敖富贵摆着手,“害,哪有的事。”
郑哥想着无论如何得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两人一起合作,否则以后同在一个城市,就凭他这脑子,哪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而且他说手艺不好,郑哥觉得恐怕多半都是自谦的话。
说话间大妈就下来开门了,热情地道:“来,进来说话。”
两人走进院子,都对眼前这栋青砖小楼房羡慕得不行,还铺了地砖呢,也不知道这东家是干什么工作的。
她指着门口廊檐下的一堆木材,道,“我呢想用这些木料做个四米宽的书柜,你们是按天算还是做包工?”
“按照乡下规矩是包工,东家管饭,管住。”这回郑哥抢了先,毕竟是他的活儿。
敖富贵也不打算插手,盯着那堆木材,水曲柳木,而且厚实,都是好东西。这种材料他只见过一回,在他们公社书记家里,当时他也不过是看看,公社书记当宝贝一样藏着,说是给儿子结婚用的,他还没来得及上手。
“不管住,包工多少钱?”
“十五块钱。”
农村两米的菜厨一个是七块钱,四米十五块,匀出两块住招待所也算说得过去。对于城里有院子的人来说,十三块钱并不算多,价钱也算公道,而且两个人做也不要多少工夫,她满口答应下来,“行,你先得跟我说说,你们想怎么做。”
敖富贵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考验他们到底有没做过书柜,而郑哥心里却打起了鼓,只得道,“要不我们画出来给你看?”
“行。”大妈把他们招呼进门,拿出纸和笔,搁在小客厅的茶色玻璃茶几上。
敖富贵踩着花色地砖进去,坐在弹簧沙发上生出一种不真实感来,泉林公社的书记家都没有地砖和沙发,这到底是户什么样的人家呀?
你别看客厅不如他家堂屋大,可是比他家堂屋精致温馨多了,处处都透着一股子洋气。
他不禁感叹,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人就该这样活着!
郑哥半蹲在茶几上画了个大概出来,改良版的菜厨,中规中矩,没什么特色。
画完,大妈拿起来看了看,不住地点着头,又对敖富贵道,“小伙子,你也画一个吧,看看你想做成什么样的。”
“我们一起的,我哥做成什么样,我就做成什么样子。”
“来,大妈就想要个书柜,每个人思路都不一样,一会儿我也画一个,我们挑最好看的来做。”
实际上大妈已经从口音听出来两人并不是同一个县的人,而且从他们眼神上看,不是非常熟悉的那种关系,但她也不好点破,万一人家是亲戚呢。
在大妈的一再央求下,敖富贵下笔画了个八开七层的大书柜出来,而且正面全镶玻璃。这个思路是来自于这屋子里头的隔断,这样显得大气又有档次。
两个图一对比,就看出了差距,连郑哥都觉得自己画的这个书柜过于小家子气了。
大妈对敖富贵设计的这个书柜甚是满意,基本接近她的想法,这时候她其实都不想画了,想直接用敖富贵这个款,可又觉得刚刚已经允诺了,就只好简单画了一幅出来。
她和敖富贵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的书柜下半截没有玻璃,而是纯柜子的形式,这样就显得缺了点什么。
“哟,你看,我的和这位兄弟的都不如你这个,你的综合了我们俩的长处,我看就用你这个版本吧。”大妈拍板道。
郑哥怕敖富贵不同意,赶忙帮腔说,“我看行,富贵,你说呢?”
既然画出来了,敖富贵也不是小气之人,道:“行,只要大妈满意就好。”
敖富贵有片刻的后悔,他有种预感自己这个书柜日后必会大受欢迎,而郑哥如果手艺尚可,日后活儿自动会找上门来,没有人会关心这个样式到底是谁第一个画出来的。
可也仅仅是片刻,敖富贵算得上豁达之人,他又想着反正日后他来了讨生活也会出一个同样的书柜,同行一样会依葫芦画瓢给别人打,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手艺人手艺才是最要紧的,况且也跟你的为人处世,会不会替东家着想息息相关。
“那什么时候能来干活?”大妈道,她对这个书柜一脸期盼。
郑哥赶忙道:“今天、今天,您家方便吗?”
“行啊,就在院子里的凉棚下做吧,趁着这几天天气好,把活儿给赶出来。要是活儿好,往后我儿子结婚打家具还叫你们。”
“嗳,好嘞。”郑哥和敖富贵一起应和着,“我们回去拿工具,很快就来。”
“行,我在家等你们,日头太大,赶早吧。”
就这么轻易地接了第一个活儿,虽说嗓子冒烟,但敖富贵和郑哥都感觉在做梦,竟然如此的顺利。
转了一个早上,两人在这个诺大的城市实际上已经摸不着方向了,一路打听着回去。郑哥一路既紧张又兴奋,紧张活儿做不好,兴奋这么快就能找到活儿。
敖富贵也在盘算着,一会儿郑哥喊他,他要来帮忙,插一手吗?可他只呆两天,两天时间这个书柜是做不好的,也拿不着钱,功夫就白费了,但他又转念一想,拿不到钱白做又有什么关系,要是东家看着喜欢,说不定以后还会喊他做事,这样他即便回去也有机会跟东家互留联系方式。
这也是给自己留个机会。
郑哥实际上想的也是同样的问题,是要喊敖富贵一起去吗?怕自己应付不来的同时更怕敖富贵这一去,大客户就丢了,看那大妈对他一脸满意。
喊还是要喊的,去不去就是他的事情了。
两人走得飞快,在路人的指引下抄小路回招待所,郑哥取完工具,见敖富贵要上楼,他道:“富贵,一起找的活儿,一起干吧,也好给我搭把手。”
敖富贵也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也行,反正也没什么事情。郑哥,可得说好了,我手艺不好,不能嫌弃!”
“看你,又谦虚了不是。”郑哥笑呵呵地道,将两个工具包中的其中一个递给他道,“来,帮忙拿着。”
敖富贵接过工具包,两人又嘀咕了一番,各自上楼拿了个水壶,让前台接待给灌满水,先喝了不少,才出发。
他们原路返回,现在郑哥只能寄希望与敖富贵的手艺不如他了。
一来一回也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不是点工,但好歹东家管饭,他们好歹得对得起这顿饭,所以在中午头都没休息。
到底是城里人,东家伙食比乡下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有荤有素,还有鸡蛋汤喝。
午饭时间男主人也回来了。男主人输个大背头,五十多岁,一脸官相。
闲聊才知道,男主人在机关单位上班,敖富贵和郑哥都感叹着,难怪和普通人家就是不一样。
东家对他们的工作态度很满意,男主人下午上班前还站在凉棚看了好一会儿,捡起一根刚做好的木条细细看了一番,不住地点头,“活不错,活不错。”
那堆小木条是敖富贵做的,用来镶嵌前头的玻璃之用,木条还特意凿了两条边出来,这样显得细致、美观。
男主人推着自行车上班去了,郑哥瞟了一眼那木条,心里不是滋味儿。
凭良心说,敖富贵的活儿在他之上,而且做事情非常细致,是东家最喜欢的那类木匠;可偏偏敖富贵比他小,学艺的时间还更没他长,你说气人不气人。
他算着敖富贵到底哪天走,他说自己是来办事情的,怎么还真能有空帮自己干活来了。这小子心思活络,昨晚还说是帮他找活儿,今天倒是屁颠屁颠地跟来一起干活了,还不是想分杯羹,还能省两顿饭钱。
晚饭时,东家还拿了酒出来犒劳他们,用大妈的话说是:“你们干活累,我们家孩子都在外地工作,也没人喝酒,你们帮着一起喝了。”
敖富贵不是好酒之人,但东家盛情难却,也就喝了几杯,酒是真的好酒,也不知道哪买的,总之是回味醇香。
几杯酒下肚,敖富贵有意无意地说起自己明后天要走的事情,东家大妈惊讶地道:“你不帮我把书柜装起来呀?”
“没办法,有急事得赶回乡下一趟,我也是来办事,顺道给郑哥帮忙的。”
男主人倒是好奇起来,一个农村人怎么跑这么远来办事情,那必定是大事情,于是就问起来。
反正他们也和自己不熟,敖富贵也不怕丢脸,于是把家里的那点破事给抖了出来。
“还能有这事情?”男主人摸了摸光亮的大背头,不过也不是不相信,毕竟谁还不是从六七十年代过来的,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
男主人细细问起来,“那你现在找的那个律师可靠吗?”
“律师是个小伙子,人看着不错。后天他带我去县里的档案室取证据,就是不知道他们肯不肯放行,林律师已经去过两三趟了。”敖富贵担忧地道。
“你们哪个县的?走正规程序,怎么就不肯放行了?”
“宁前。”敖富贵回道。
听到宁前,大妈叫起来,“早上不说你们是临水的吗?”
“你别打岔,让我们把事情说完。”男主人呵斥道,大妈乖乖地禁了声,心道果然让她猜中了,这两人就不是一伙儿的。
“宁前……”
其余三个人都眼睁睁地看着男主人,不知道他还能说出什么高论来,人家可是机关单位上班的,厉害着呢。这也是敖富贵说出事情的缘由之一,希望看上去就很厉害的人能给他出出主意。
男主人又摸了摸大背头,思索片刻后,终究什么也没说。
敖富贵有些许失落,但他知道,他们瓶水相逢,人家没有帮你的义务。
晚上回家,大妈好心的给了他们一把手电筒,这里是市政府家属大院,到处都有路灯,如果抄小路也是黑灯瞎火的。
听了敖富贵家的事情,郑哥心里对敖富贵多了一丝的同情,也不知道他这回伸冤能不能成。他估摸着是成不了的,平民老百姓哪斗得过那些人。
回到招待所,前台跟敖富贵说有个年轻人找他,敖富贵自然知道是林律师了,他找自己一定是有事情,可又不知道他家在哪啊,不然自己找上门去。
家里的事情比什么都要紧,敖富贵想着要不明早晚一点去干活,或者干脆不去,他得去找林律师。
天气热,郑哥先洗澡去了。
敖富贵喝了口水,修整着,没料到,这个空档,林律师又倒回来了,手上还拎着个布袋子,他见敖富贵就道:“富贵哥,你这是去哪了?我今天来了两趟,你都不在,这是第三趟了,幸亏我家就在隔壁。”
这样弄得敖富贵怪不好意思的,如实地说道:“一起住的人跟我一样也是木匠,他找了个活儿,让我搭了把手。”
“是嘛,这样就好,我还怕你走丢了呢。”林律师倒是不知道敖富贵是木匠,想着他倒务实,别人好不容易来城里一趟都到处走走看看,他倒好,赚起钱来了。
敖富贵笑笑,“一把年纪要是能走丢,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林律师也笑起来,把手中的袋子放在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一个饭盒来,“那是吃过饭了吧,我妈今天做了包子,她让我带几个过来给你尝尝。”
这样一来敖富贵就更加的觉得对不住林律师,让他空跑了两趟,还给自己带吃食,只能嘴上不住地说着“谢谢”。
林律师把饭盒递到他面前,“尝尝,味道不错的。”
走了帮个小时的路,晚饭也消化的差不多了,敖富贵也就不客气的吃起来,还是肉包,味道真是不错。
他已经忘记上一回是什么时候吃过包子了。
此时的敖富贵心里充满了罪恶感,觉得完全是来享受生活的,而妻儿老母正在乡下受苦。等回去,他非得让张玉凤买几斤白面,让孩子们尝尝鲜不可。
林律师和敖富贵约好了后天早上出发,说实话到底能不能拿到证据,他心里也没个底,但总归是要去的,让当事人碰了钉子,他们也就理解了自己的难处,对自己有好处。
林律师没等郑哥洗澡出来就走了。
郑哥出来见有包子,于是也就沾敖富贵的光,两人三口两口把包子吃完了。
第二日他们同样起得早,连早点都没吃就干活去了,到东家家里时,他们才刚起床,但是心里高兴,天不亮起床干活,天不黑不收工的人谁不喜欢。
按照乡下规矩,他们得管早饭,但早饭无非是稀饭配馒头,才值几个钱,要是误了工,吃的可就不止这馒头稀饭了。
大妈也是会算账的人。
敖富贵紧赶慢赶着,一刻也不停歇,想让郑哥早点把这活儿给人干完,这些东家都看在眼里,而且他做的活儿又好。
晚上敖富贵走时,和大妈两口子道了别,毕竟这东家对他们不薄,人又和和气气。明明是厉害人,愣是可以和他们聊到一块儿去。
临走前,男主人递给敖富贵一封信:“小敖,明天拿着这封信去找法院的李文昌,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
敖富贵捏着信封,他是个聪明人,当即明白了点什么,却又感觉置身梦中,不敢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金枝爸爸马上回家啦,案子也马上要翻啦2333
第三十一章
敖富贵一步三回头, 感激涕零地和郑哥一起出了小院, 他知道自己是遇上贵人了。
他怀揣感恩之心,觉得不仅仅是大妈两夫妻是他的大贵人, 就连身边这位郑哥也是贵人, 不然哪能误打误撞遇到这样的好东家。
这萍水相逢的,真是好人, 大好人啊!
郑哥这回也替敖富贵感到高兴,实心希望他能为父亲洗刷冤屈, 一家人挺起胸膛做人。
晚上睡觉时, 郑哥给了敖富贵四块钱工钱,这是他思量很久才做出的决定。一天工2块钱,比大师傅的略少一些,但也还算可以。他本不想给, 可这毕竟是自己喊敖富贵来帮的忙, 今后倘若敖富贵来城里打工,难免也会碰面的, 如果这回让人帮你白干, 面子上着实是过不去的。
敖富贵看着那一小沓钱, 这又是个意外之喜, 他甚至对自己之前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
他对着郑哥的手推了一推, “郑哥,工钱怎么能让你垫付,改明儿等你从东家拿到钱,请我喝酒、吃饭吧。一个人在城里, 你也没个亲戚的,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而且你这样天天走路也不是个事儿,先去买一辆自行车吧,这样人也轻松,办事效率高了,活儿自然也更好找。”
“富贵,这怎么成,你这两天也是起早贪黑的,不能让你白白辛苦。而且城市这么大,往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遇上。”
“一定能遇到的,我得回家起房子,所以日后来城里,还得投靠你呢。”敖富贵道,又撇开话题,“郑哥,你这老住招待所也不是个事儿啊,花销还大,而且城里人又不兴陌生人住家,所以你得租个房子,这样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这两天我也在琢磨这事,等我把东家的书柜做完,就去租房子,顺道有把锣也买回来。”
“对的,辛苦一点,凭我们哥俩的手艺,不怕讨不到饭吃。”敖富贵道。
这不是他矫情,他去帮忙也不是冲着钱去的,而且他这趟的收获一千个四块也买不到。再者,他想得很清楚,收了这个钱,他和郑哥之间的帮扶人情也就没有了,这远比这四块钱重要得多。
想要在城市立足,有个熟人就会方便很多,而郑哥就是他将来在这个城里的熟人之一。
两人推辞一番,郑哥到底是收回了钱,拍着胸脯对敖富贵道,“富贵,给我留个你家的地址,假如有活儿,我给你写信,到时候我们哥俩一起干。”
敖富贵当即就留下了地址,日后一起不一起的,再说了。
这是个激动人心的夜晚,敖富贵一直没睡,信就枕在自己的枕头底下,这样才是最安全的。他恨不得马上飞回家告诉家里这个好消息。
这又让他想到个问题,要是家里能安个电话就好了。以前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马家却有电话。
马家也就是打书柜的东家家里,他是临走时才敢问那家人姓甚名谁,意图日后报恩。
天蒙蒙亮时,敖富贵就起来了,轻手轻脚地整理东西,整装待发,就等着林律师来找他。他们约好坐第一班中巴回县城。
当林律师看到敖富贵手中那封信时,林律师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富贵哥,你知道这李文昌是谁吗?”
“不知道是谁,但一定是管档案室的官。”敖富贵道。
“这李文昌是你们县法院的副院长。富贵哥,你家走大运了,这案子肯定要有转机。”林律师显得信心十足,“所以,你遇到的这个官肯定是在这副院长之上,不然怎么能使唤得动人家,怎么也得是局级往上的干部吧。”
林律师比敖富贵还激动,除了认为可以这回可以躺赢以外,更有一种平民遇上青天大老爷,沉冤得以昭雪的快感和戏剧感。
敖富贵不知道局级干部到底是多大,反正他就记得马家的恩情。
张泉村出于两县交界处,比县城更靠近市里,所以他们摇摇晃晃乘坐了三个小时车才到县城。
林律师带着他直奔法院,林敖二人先去了趟档案室,林律师是有意这么做的,他是想看看里面的工作人员是如何川剧变脸的。
来过好几回,档案室的工作人员都认得林律师。一见是他,就放下脸来,“上次要求的材料补齐了吗?”
林律师把准备好的材料递了上去,低身下气地道,“您看看这成吗?”
女工作人员随意翻了一翻,把材料转交给另一个工作人员,两人低头交流起来。
过了片刻,另一个年长的男工作人员出来,冷着脸,翻出一页材料指给林律师看,“你这还差两个签字,一个是办公室主任,还一个是档案科科长,有这两个签字,我就给你办。”
“这要是签来,真给我办?”
“你这是不相信我吗?”
这话林律师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每次来都是同样的说辞,你说他要材料嘛,偏不给你一次性说齐了,这不就是明摆着不愿意把东西给你嘛,他都怕晚一点来会不会说档案室着火,东西被烧了。
林律师转身就领着敖富贵去找副院长。
但是敖富贵既疑惑又担忧,“你说我们会不会见不着副院长?那么大一个官……”
“放心好了,这大官肯定在等着我们上门找他呢。”
果然如林律师所料,他们如愿地见到了副院长,副院长也是梳个大背头。敖富贵现在明白了,梳着这么个头型的都是当官的,跟他们公社的书记一个样。
四十来岁的见他们进来,很是亲和,不像档案室的工作人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还特意从办公桌前绕过来跟敖富贵和林律师握手。
“你就是敖富贵同志?”李文昌握着敖富贵的手,迟迟不肯松开,“马书记了解了你爸爸的情况后,对这个案子十分重视,我这就给档案室打电话,让他把证据取出来给你们。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更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听了这句话的敖富贵再次感激涕零,“谢谢马书记,也谢谢李院长。”
他凡是带书记二字的都是领头人,就是不知道这马书记到底是哪路领头人。
两人客套一番后,林律师和敖富贵拿着原有的材料返回档案室,档案室一改之前的态度,对他们毕恭毕敬起来,不过五分钟时间,事情就办完了。
变脸是林律师意料之中的事,但他毕竟年轻气盛,还是气不过这来来回回的折腾,拿出票据对敖富贵弹了弹,“哥,这就是让敖叔蒙受不白之冤的东西,走,我们找笔迹鉴定局去!”
说完还冲着办公室里头打起口哨,很是得意。
比起法院,鉴定局就简单得多了,把敖全福的笔迹和单据一起拿去鉴定了,看看是否为同一个人的笔迹,如果不是,就说明单据属于捏造,是谁捏造这就得问会计和出纳了。
鉴定费用花了150块,这不是小数目,但敖富贵二话不说就把钱掏了出来,如果届时钱不够,那就先找生产队里借上半年的工分出来,全家人加一起也不少钱,至于其他,走一步看一步了。
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总会有办法的。
敖富贵回到张泉村是下午两点,太阳火辣辣的,下地的还没有出门,所以大家都在。
看敖富贵面露喜色,家里人都纷纷问事情的进展。
敖富贵喝了两大碗茶才绘声绘色、却又悄声细语地讲起这次的林曲之行,讲到最后激动得声音都提高了好几度,李翠芝和张凤英提醒他,他才又回到了原来的音量,以防隔墙有耳。
这些事目前自己家里知道就行,其他人,包括宗亲都得瞒着,以防发生其他变故,比如王有吉和林金明跑路什么的。
作为信息交流,家里也和敖富贵说了林建州和春香之间的误会,以及王小菊和王小兰被派出所抓的事情。
王小菊和王小兰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听说要判刑,但具体多久还不清楚,王家和刘家正在四处托关系,希望能判缓刑或者拘役。
敖富贵不禁感叹,他们老敖家真的要时来运转了吗?
邻里见敖富贵回来了,都好奇这敖富贵到底干什么去了,敖富贵也不怕丢脸面,就说是去找活儿干,没找着,白花了差旅费不说,还误了上工,这回亏大了。
邻里们都笑话敖富贵,明明乡下人,非得去凑那个热闹,这倒好灰溜溜的回来了吧。
听了这件事,王家一大家子心里都觉得舒坦,凡是敖家不顺心的,对他们来说就是顺心。除了安丽华,对于安丽华来说,没什么高兴不高兴,她从来不认为敖家有什么错,反而是她公公诬陷别人,让她很是看不上。可谁让她嫁了这样的人家。
不以敖家为敌,光这件事安丽华就没法得到公公婆婆的心,更别提连生八个女儿这件事了。
安丽华知道自己在这张泉村都成了笑柄,为王家拼命生孩子,结果却得到了这么一个结局。可是人一旦看开,也觉得没关系了,只要不把她赶回娘家,只要给她三个女儿完整的家就行。
就在这天的傍晚,张寡妇挺着肚子,踩着田垄找上门来了。偶尔碰到个熟人,问她上哪,她直白地道说上王家,让爷爷奶奶看看孙子。
要多招摇有多招摇,恨不得告诉所有人她肚子里怀的是王家的种。
她踩进王家院子时,前头的崔淑珍夫妇刚好在敖家游坪和刚从城里回来的敖富贵聊天,听听城里的新鲜事,看到张寡妇后竟然觉得城里的那些事没有王家的来的新鲜。
别人说张寡妇敢找上门来,她当时是不信的,结果倒是真来了,她和李玉玲的八卦细胞马上张开,脚步不自觉地往王家靠。
唐建军和敖荣华呵斥她们道:“都回来、回来!像什么样子。”
实际上他们也想伸长耳朵听听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有两女共侍一夫的情况出现,那他王大庆就坐享齐人之福了。
几个差不多年龄的人谁也没离开敖家游坪,心不在焉地聊着天,想要听听隔壁的动静,但半天也没听见吵架声。
就在他们都以为协商成功之际,一阵哭声传来,紧接着就是安丽华捂着脸跑出来,人朝着西头去了,和正跟着哥哥姐姐们从晒谷场回来的金枝碰了个正着,险些没把她撞倒。
这回金枝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见不着,和上次在招娣身上的感觉有点像,但却更清晰、具体一些。
村子里许多人都认为安丽华是回娘家搬救兵去了,他们以为会有更大的一出戏等着自己,可等到太阳落山,等到伸手不见五指,也没见她再回来。
也许安丽华是不打算回来了吧,他们觉得一走了之也好,免得王家里糟心,就是可怜了那几个孩子。大女儿招娣大概是管不过来了,招福和招男还小呀,没成性子,好好教会是好孩子的。
这天晚上,金枝睡得比谁都早,等敖富贵和张凤英睡觉时,她早已进入了沉沉的梦想。
张凤英看着女儿熟睡的模样,不禁捏捏她的脸蛋,不经意间又发现她满头是汗,踢了一脚身旁的敖富贵,“去给这头小水牛端两大碗水上来,一会醒来准得喝。”
“两大碗,需要这么多吗?”敖富贵不禁怀疑起来。
“不信你问问妈去,上回就是这样的,喝了好几碗水,不然怎么叫她小水牛。”
“好好,两大碗就两大碗,生在我们家,没肉吃但水肯定要管够。”
说着敖富贵就起身,但却听到金枝叫道:“救人、救人……”
作者有话要说: 捂脸,今天少了点~
第三十二章
“救人、救人……”
睡梦中的金枝一脸着急的样子, 敖富贵夫妇噗嗤就笑出来, 做梦了吧。
“快、快,救人、救人……”
张凤英索性就问道:“上哪救人去?”
“黑黑的, 池塘、大池塘。”
这梦话还能接上, 也是很新奇。
敖富贵想了一会儿,那是陈银亮门口那口大池塘, 那是够深的,孩子掉下去准得淹死, 他有心逗道:“这到底救谁去?”
金枝依旧满头是汗, 额头紧蹙,半点都没有松开的意思,她半天才道:“招男妈妈,招男妈妈, 别跳别跳……”
敖富贵和张凤英对视了一眼,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采红菇的事情,张凤英喃喃地道:“不会吧?”
安丽华要是因此寻了短见就太可惜了。
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 两夫妻不由分说地抓起手电筒往外跑, 一路直奔陈家方向而去, 很快就到达了大池塘口。
池塘漆黑一片, 周边长满了杂草,这些杂草是生产队故意留着,好割了喂草鱼的,年底一口吃糖能产出不少鱼。
敖富贵拿着手电筒往远处扫了一圈, 淡淡的光晕里并没有出现人影,两夫妻又不敢叫唤,安丽华有在这,她会难堪,安丽华不在这,他们自己也难堪。
“我们顺着池塘走一圈就知道了。”敖富贵道。
说着两夫妻便顺着池塘走,这六月的天,田间虫鸣蛙叫看似和谐,可蚊子也嗡嗡的围着你打转,露水又重,很快就湿了一裤子。两人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张凤英轻轻地叫起来:“丽华、安丽华……”
随后他们似乎隐隐听到一阵女人的哭声,紧接着就是“咕咚”一声,敖富贵道一声:“坏了!”
池塘里开始扑腾开来,明显的不熟悉水性,无论你多不想活,只有在最后一刻你的求生本能才会被激发出来,安丽华就是属于这类人。
敖富贵想都不想就跳进了池塘里,张凤英终究是担心的,她照着安丽华,嘴上却大喊,“富贵、富贵……”
亏得对于大人来说池塘不够深,而富贵又熟悉水性,也有救人常识,在张凤英的灯光照射下,他顺利地找到了安丽华,揪住她的头发把她往岸边拖。
紧接着张凤英连拖带拽地把她拉上岸,安丽华却一动不动。
张凤英急了,该不会是死了吧?她拍着安丽华的脸,依旧没反应。敖富贵也急了道,“按压她的左胸。”
张凤英照做,按了大概十下的样子,安丽华一口水喷在张凤英脸上,张凤英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抹了一把脸,一股子的鱼池味道。
这时候听到张凤英叫喊声的陈银亮也赶了出来,还以为是敖富贵出了什么事了,想要搭把手,没想到竟然是安丽华要寻短见。
清醒过来的安丽华见到张凤英夫妇的刹那,“哇”的就哭出来,除了感谢他们的搭救之恩以外,也觉得没脸见人。
张凤英叹息一声道:“你怎么这么傻,日子过不下去就跑啊,做什么要寻死,什么时候命都是最重要的。不然你死了,还不是便宜了张寡妇和王家,你父母孩子该怎么办?”
这样一来,安丽华心中的愧疚之感更甚,肩膀耸动得更加厉害。
男人们最见不得女人哭,敖富贵不甚耐烦,他道:“好了好了,光哭有什么用,赶紧回家洗个澡,睡一觉再做打算吧。”
他心里嘀咕着,做什么不好偏来寻短见,要不是他家金枝做了个梦,明天指不定王家人就来收尸了。但嘴上也没敢说什么,怕她受刺激,又寻死一回,那他罪过就大了。
“可是富贵哥,我要回哪个家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娘家不肯再接纳我了。”安丽华哭声渐止,“王家简直不是人,我是宁愿死也不要回去了。”
说着她又轻声抽泣起来。
在张凤英看来,安家父母也同样不是人,都到这份上了还不许女儿回去,非得把她逼死了才来追悔莫及吗?而这王家想想也知道他们的德性,无非是想把安丽华赶出家门,扶张寡妇上位,或者干脆共侍一夫,否则安丽华也不至于要寻死。
她道,“总会有办法的,看你一身泥巴,先上我家把身子洗干净了再说,起来吧。”
张凤英伸出拉了她一把,一脸生无可恋的安丽华也只好顺势起来,跟着张凤英夫妇走了。
爱凑热闹的陈银亮也去跟着一起去了。
这样一来敖家上下都被吵醒过来,李翠芝拿了一串破被单给安丽华裹着,又去给她煮了几碗姜茶驱寒,虽说是夏天,但大半夜的从水里爬起来,不伤风感冒才怪了。在农村人眼里,滚烫的姜茶比什么药物都管用。而李玉玲和春香则负责烧水给敖富贵和安丽华洗澡。其他几个妹妹在楼上竖起耳朵来听动静,主要还是怕安丽华尴尬。
敖富贵一身的泥尘,他先用冷水冲了一遍,打算一会儿再用热水洗。
张凤英上楼看了一眼金枝,见她睡得还是跟小猪似的,头上不再出汗,紧锁的眉头也松展开来,她低头亲了这小水牛的额头一口,心道这不仅是个小水牛,还是个小神牛了。
她找了身自己的衣服给安丽华,等安丽华收拾完,敖富贵想叫荣华和陈银亮一起送她回娘家去。呆在自己家,保不准明天又要出什么事。
楼下的堂屋,敖全福和李翠芝正以长辈的身份想要劝说安丽华,可安丽华实在忍不住地道出实情:“敖叔敖婶,都怪我没本事才让张寡妇钻了空子,可这王家人真的忒不是东西了,柳香兰一见那臭不要脸的寡妇就让她留下来,还摸着她肚子一口一个孙子、孙子的叫着,跟我说都是一家人,让我让这那寡妇一点,人家毕竟大着肚子,你说这话我怎么能忍?我一口气跑回娘家去,结果我妈让我回婆家好好过日子……”
还真是坐享齐人之福,也亏得只有王家这样的人家才能说得出这种恬不知耻的话来,还当这是解放前,能娶大小老婆呢。敖家人并没有很意外,只是劝慰道:“无论如何也不该去跳池塘,你要忍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再说孩子还小,眼见着后妈已经进门,瞧张寡妇找上门这架势你该知道她的厉害,以后你的孩子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再怎么难,都会过去的,你瞧我们,当年还不是差点被王家逼死了吗,我们春香也和你一样想不开,你说那时候如果没挺过来,现在处的这个对象岂不是白白可惜掉了?所以啊,人这一生总会有遭难的时候,但我们要往前看,总会好起来的。”
说话的是李翠芝,这些事她现如今讲起来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一般,“他们王家也总有要遭报应的时候。”
你一句我一句,一屋子的人都在劝说安丽华,而前头的唐建军夫妇听见响动也起身,唐家是怕敖家出了什么事情,除了邻居间的交好以外,他们日后还会带连带着亲戚关系,只会比从前更加亲近。
安丽华见到唐家两夫妻,只想钻地洞,明天早上她自杀的事情大概就会传遍十里八乡了。可怎么办?就像她们所说的,自己死了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很快了解情况的唐建军夫妇也加入到了劝说的阵容之中,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还能去跳池塘,这要是淹死了,陈银亮估计都的找王家算账,谁让人死在了自家门口,真是晦气。
可你别看陈银亮平时闷不吭声,关键时刻还给安丽华出起主意,“要我说,你其实可以告张寡妇一状,搞破鞋、作风不正、通奸罪,孩子都生了,这通奸罪肯定是坐实了,抵赖不得,到时候再把王大庆也一块抓了,你这口恶气也算是出了。
安丽华听了这话,眼睛瞬间一亮,可很快又黯淡下来,摇着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无钱无势,连官司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陈银亮这么一听,也觉得的确难为她了,他也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别说她一个女人家,即便换成自己,现在让他打场官司,他会跑得比兔子还快,唯恐避还不及。
一屋子的人,七嘴八舌,动静就变得不小了。睡在一楼的王有吉夫妇自然也想起来探个究竟,莫非这敖家又挖到了什么宝贝不成,还是说敖富贵这趟进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家子非得在半夜来商量?
柳香兰蹑手蹑脚地走到敖家听起墙根来。一上来就听见陈银亮在说要抓王大庆替安丽华出恶气,她顿时怒火中烧:这个到底是谁家的媳妇,还学会了吃里扒外,要外人里应外合,把他们一家子搞死她才开心?
这真是毒妇、毒妇!这大晚上的不回家,他们还以为她是回娘家去了,没想到倒是钻进了仇家家里,给人牵着鼻子走,来陷害自己家。
柳香兰再也无心听下去,急急忙忙回到家里,给王有吉通风报信。王有吉最容不得的就是身边人和敖家串通一气,别管她是家人还是朋友,这都属于□□裸的背叛。
光膀子睡觉的王有吉连衣服都没穿,就想冲到敖家去,多亏柳香兰反应及时,让他套了个大裤衩,不然那破洞的贴身裤也是丢人。
王有吉随手抄了跟扁担就冲进了敖家堂屋,四下扫了一眼竟没见着儿媳妇,一屋子的人瞪着自己,他有一瞬间的尴尬,但很快理直气壮起来,“安丽华呢,你们把她藏哪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有吉的便当马上就来了2333
第三十三章
“安丽华呢, 你们到底把她藏哪去了?”
王有吉怒得青筋直暴, 还不忘用扁担戳着敖家的地板,土坯地板被他戳出两个凹坑出来。
打从敖全福的第二日在田垄上吃了一回瘪后, 王有吉看到敖全福都尽量绕着走, 更别说正面冲突了,他知道自己在这人精跟前吃不着什么好处, 倘若想要找茬也让他家柳香兰上。
这大半夜的也是脑抽,怎么突然就抡起扁担冲他家来了, 而且还是面对着这一屋子的人, 男的哥哥人高马大,女的呢也是伶牙俐齿,打不过,更吵不过。
可来都来了, 没有退缩的道理, 况且他跟敖全福这一仗迟早都要算的,他们家到处坏他名声说什么他冤枉了敖全福, 诬陷他坐牢。的确是那么回事又怎样, 有本事被嘴上叨叨, 把证据摆出来呀, 让警察来抓我呀!
原本目光游荡的王有吉突然就锁住了坐在堂屋上桌的敖全福, “你们到底把人藏哪去了?”
“自己家的儿媳妇问别人做什么?”
敖全福迎上他的目光,两人对峙着,这仿佛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谁都不肯相让。
“我当你不知道她是王家儿媳妇啊, 怎么想把她变成自己家的儿媳妇不成?倒也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我没你那要给儿子娶两房媳妇的本事,有事说事,没事快给我滚。”敖全福冷冷地道。
“嘿,你还给我来劲儿了,当我愿意来你家还是怎么着?”
王有吉“呸”的一声,看得敖荣华火冒三丈,直接想上去给他一拳,但是被敖富贵和张凤英拦住了。
但拦着归拦着,王有吉手里拿着扁担,这两兄弟不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脚边的四方凳和长凳随时可能成为工具。
“那就给我滚!”敖全福拍着桌子对王有吉吼道,他其实也是个硬脾气,不过这些年进了趟班房,被磨掉不少。
王有吉哪曾想敖全福竟然还敢对自己拍桌子叫嚣,抡起扁担就想要冲过去,而后面的敖富贵兄弟一个抄长凳一个抄四方凳子就在等着他,都被眼疾手快的唐建军夫妇和陈银亮给拦下来。
拦着王有吉的唐建军和陈银亮把他的扁担抢了过来,扔在一旁,并且一个劲儿地把他往外推:“王叔,这一扁担下去出了人命可不得了,有话坐下来好好说!”
这王有吉死了不可惜,但不能把敖家给搭进去了。
正在气头上的王有吉哪管得了那么多,一个劲儿的嚷嚷着:“敖全福就是欠收拾,他还当自己是根葱了,我呸,现在是我王家人的时代,你们敖家早就是过去式了。”
正抄着四方凳子的敖荣华把四方凳往前面的空地扔下去,堪堪砸到前头的门槛,落在王有吉脚下,王有吉怒得青筋暴起。
“今天我就看看你们王家能横着走到几时。”脾气暴躁的敖荣华捡起地上的扁担就要飞过去,堪堪被哥嫂和父母给拦了下来。
看着王有吉已经被唐建军和陈银亮逼退到了游坪,敖富贵抢过弟弟手中的扁担,走了出去,继续和不肯离开的王有吉对峙。
他抢扁担是因为怕敖荣华一冲动起来就朝王有吉的头暴打下去,那就玩完了。
而王有吉还正在等着友军的到来,他拖延着,估计自己的弟弟王有德就要到了。
不出王有吉所料,王有德很快就来了,后面跟着柳香兰妯娌。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王有德夫妇本对敖家没那么大怨恨,可如今却是想要生吞活剥了他们。
对于敖王两家,甚至整个张泉村来说都是不同寻常的夜晚,新队长找的不是儿媳妇,而是想要算这旧仇新恨。
他家两个侄女被这家子送进派出所至今都没回来,刘家说王小兰品行不端,要离婚,而王小菊这辈子背上个这样的名声,算是毁掉了,这样的女孩子谁还敢要。
你说他王有吉再毒也毒不过敖家人,他不过是搞了个半糟老头子,而敖家是毁了两个年轻女孩的一生。
柳香兰首先叫嚣起来,“安丽华呢,还没出来吗?这个死不要脸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躲你们敖家来?是我们王家没饭给她吃了还是我们怎么苛待她了?”
灶下刚从洗澡间出来的安丽华听了眼泪唰唰掉下来,一心想要冲出去,被春香和李玉玲死死拉住。
李玉玲本是要出去帮忙吵架,但又怕春香一个人看不住安丽华,这时候安丽华要是出去只会激化两家人的矛盾,而且这王家还指不定怎么来编排敖家了。
他们也是好心被狗咬,偏偏碰上了姓王的这家人。
李玉玲低声道:“你以为自己现在出去他们就不打了?只会闹得更凶,你那公公是不会放过我们家的。就让让他们闹,让全村人来评个公道。”
“丽华姐,你就听我二嫂的,况且你这出去了觉得自己还有活路吗?王家还不把你往死里整了。”春香道。
安丽华又开始掉眼泪,心里一边恨着王家,又觉得对不起敖家,是自己拖累了他们,这要是生出了个好歹来,她就是百死也难辞其咎。
外面的李翠芝和柳香兰对骂起来,“你哪只眼睛看见安丽华来藏我们家了?再说了,苛没苛待人家,你自己是心里没数啊,用得着说出来吗?给你们家连生八个孩子,最后还要被你们赶出家门,但凡讲点良心的人家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李翠芝,你可不要含血喷人,我们什么时候说要赶她出去了。再说了,这是我们家的家事,关你们老敖家屁事。”
“那你上我们家找人干什么的,还拿你家的破事出来讲什么,生怕村里人不知道怎么着?你们王家就是从上到下都是长歪了的冬瓜,烂到了骨子里。”
一听这话,温三妹站不住了,这分明是在骂自己的两个女儿,她冲到柳香兰前头开始对李翠芝展开攻势,“你们敖家全家都是烂冬瓜,为了自己女儿能嫁出去,不择手段地陷害我两个女儿,这十里八乡也没见过你们这样恶毒的人家。就因为区区两封信就让人吃牢饭……”
话还没说话,温三妹就一口唾沫上来,提到两个女儿她的心里的这口恶气一直往上涌,不给她一口唾沫怎么能甘心,幸亏李翠芝早有预判,歪了个脸,躲过一劫。
但是一旁的媳妇张凤英不干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朝人脸上吐唾沫无异于是用鞋打人脸,个子高的她,抓住温三妹就往地下摁,“让你吐我妈,让你吐我妈!”
两个人很快就扭打起来,旁人看着张凤英都惊呆了,不知道她为了家人还有这样厉害的一面。
女人打起架来无非是抓脸抓头发,但是激烈程度是你想象不到的,旁人根本进不得边。首先反应过来的王家人,想要过去帮温三妹,结果敖富贵挥舞着手中的扁担道:“你们谁要是敢上来,我就用你们家的扁担打死你们自己。”
手无寸铁的王家兄弟自然不敢冒进,眼看着老婆一直处于弱势,王有德气不过,跑回王家又拿了两根扁担回来,还分了一根给王有吉。
这下两兄弟有工具了,可不曾想,敖家人跟变法术似的,扁担人手变出了一根来,连跳水用的扁担钩子都拿出来了。
这时张凤英已经被唐建军和陈银亮给拖开了,而头发都被抓掉一把的温三妹狼狈至极地爬回到了王家兄弟身后,那才是安全地带。
没有月亮,就着敖家廊檐下的一盏灯泡,加上漫天的繁星,仿佛把整个敖家游坪都照亮了。
周围的邻居都被吵醒过来,提着裤子来看戏的村民越来越多,不明就里的他们想看看最后的结果,安丽华到底有没有在敖家。
有了女人的一场撕扯后王家人似乎更有了干架的理由,手无寸铁的柳香兰看着人多势众的敖家人,说心里不怵也是假的,前些日子张凤英用扫把追着自己女儿打这事她听说了,没料到这软柿子居然也硬起来了。
不过都吵到这程度了,自然没法停,这关乎的是王家名声,但还是得从安丽华这个口子来撕扯,“各位邻里邻居,你们来评评理,他们敖家藏了我王家的媳妇,我们来要人,她们到还有理打起我们来了!今天要是不交出安丽华来,我们王家天明就去报官,告你们敖家关、关……”
柳香兰终于想起了“押”字,还不待说出口,周围的人已经哄笑起来,有人帮偏说道:“你自己家的儿媳妇跑了,关敖家什么事情呢,都大半夜了,赶快回家睡觉吧!”
柳香兰马上调转枪头,“谁说她跑了,要说跑也是敖家给她出的主意,不然凭她那个脑子还能想到这种事情来?”
“那也是你们王家做得过火了吧,你瞧你家王大庆把人家张寡妇肚子都稿大了,小心人家先报官告你们家!”
一听这话,王有吉的火气蹭的又起来了,还不就是因为这句话才跑到敖家来的,他可不像柳香兰被人说两句连主心骨都没了,他继续朝着敖家开火道:“你们今天就给个痛快话,安丽华到底在不在你们家,敢不敢让大家伙儿搜!”
“你当派出所是你家开的啊,说让你搜就搜!再说了,我家一没私截别人的信件,二没有诽谤、污蔑别人。派出所来了也不能随便就搜。”敖富贵呛回去,后面的话意在讽刺王小兰姐妹之事。
本还哭唧唧的温三妹听了这话马上又来劲了,怒回到:“但是你家是贪污犯,一家子都是贪污犯,生生世世都是贪污犯!小心派出所明天来你家抄家。”
敖家人最听不得的就是抄家二字,说话间,李翠芝就上去给了她一个响耳光,你敢污蔑我丈夫,我就敢打你。
“再胡说八道我就撕烂你的嘴,见一次撕一次。”李翠芝年轻时候也是个吵架好手,不过现在年纪大了,退居二线罢了,但不代表没实力。
见老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敖家女人打,王有德感觉自己不上也不行了,也想像女人一样上去就想揪住李翠芝的头发,结果刚刚扯到一点头发尾巴,就被敖全福扼住了手腕,别看敖全福年纪比他大,但手上的劲却一点不小,王有德一点也动弹不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敖全福这些年不是去坐牢,而是练功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也补上了,红包晚点来发哈~
第三十四章
“你敢动她一根毫毛试试看!”敖全福一字一句, 不仅声音冷冰, 眼睛更是像锐利的鹰一样地盯着王有德,使得本身就偏软弱的王有德, 心里瞬间认了怂。
但是一旁的王有吉可不这么想, 现在半村的人都这么看着,他什么面子都丢光了, 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今天他们不把安丽华交出来, 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眼见着自己的弟媳妇又被打了, 他上去就想给正和自己弟弟较量的敖全福一扁担,但敖家兄弟也不是吃素的,早有准备地接过他的扁担。
这样一来眼看着群架就要打起来了,别人也不敢近边救人, 这时王有德的儿子王国庆赶到了, 他厉声呵斥自己的父亲和伯父,“你们俩是吃饱了撑的吗, 还嫌我们家不够丢人吗?还想再让派出所上门一趟是吗?如果你们嫌进派出所的人不够, 那我现在就去报案, 让人来把你们两个抓走。”
王国庆的声音响彻震天, 人也走到了两家人中间。
这话明显是对着王有吉两兄弟说的, 他们两人俱是一愣,本来半天闷不出一个屁来的小子突然怎么啦?
“好小子,胳膊肘还往外拐了。”王有吉骂道,“什么都不懂, 还瞎掺和进来。”
“对,我什么都不懂。如果你们要继续也行,先把我打死,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伯父!”王国庆又冲着自己的父亲道,“我也不认你这个爸,我改姓,入赘到别人家去!”
这句话不可谓没有杀伤力,整个游坪变得雅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国庆身上,暗夜里的他身上仿佛发着光。
“不是,你嫂子让他们给藏起来了,所以我得让他们把人交出来才行。”王有吉道。
“我家嫂子要不是敖家,恐怕都死了在陈银亮门前的大池塘里了,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恩将仇报,况且要不是你们不干人事,我嫂子会不回家去?”
正盼着安丽华死的王有吉夫妇哪来的感恩之心,他们这下更加的恨起敖家来,难怪要给安丽华出主意来告自己,借刀杀人这招多高明啊,而且安丽华保准言听计从。
“我说得没错吧,他们就是把你嫂子藏匿起来了。所以,国庆,要让他们把嫂子交出来!这大晚上的,妇女同志不回家睡像什么样子!”
“我嫂子早让人送回娘家去了,这会儿应该到了吧。”王国庆道,“所以你们也别白费心机了。”
原先不敢近边的村民也渐渐围了过来,趁机劝说道:“天都快亮了,都回去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在好好商量,实在不行就去生产队,新老队长都是队长,队里肯定公正对待。”
有人把王家手上的扁担抢走了,只要把他劝回家去,这场架也就接近尾声了,至于明天吵不吵,明天再说了。至于敖家,本就不是惹事之人,这回不过是你王有吉有一挑事,加上过去你还骑在人家脖子上拉屎,还不兴人家反抗不成。
“就是,这样要是真闹到派出所去,我们整个张泉村都没面子,年底什么奖状、福利肯定也没我们的份了。”
虽说他们都已经快忘记那些个奖状长什么样了,更别提福利。包产到户,是不是也意味着生产队解散,重新选队长?他们期盼这这一天,即便敖全福不能重新上任,也不能让王有吉这王八蛋再当队长。
“可不是,所以都散了吧,回家睡觉去,要打要吵明天再来,至少天亮啊,好让大家看个明明白白。”有人起哄起来,顺道着几个大汉就把王家兄弟给架回了他们自己家。
跟在后头的柳香兰妯娌,跟着人群尾巴,边走边骂骂咧咧。
有一部分人留在了敖家,敖全福使了个眼色,张凤英把扁担都收了进去,本在灶下的安丽华就如王国庆所说,早回娘家去了,由李玉玲和春香以及崔淑珍从后门送了回去,在这之后,唐建军才去叫王国庆的。
敖全福父子三人跟着邻居观察了一会儿隔壁,见没什么动静,才进了堂屋。
已经很晚了,围观的人虽有八卦聊天的心思,却也知道人家要休息,反正这事且得热一阵呢,不着急。
几个女人还没回来,敖家人终究是不放心,敖富贵兄弟和唐建军商量着去接人,正要出门之际,王国庆找上门来了。
虽然没有酿成什么大祸,自己妈还被揍了,王国庆仍然觉得需要来敖家道个歉。
这个歉他原本在王小兰和王小菊姐妹闯祸那时候就该来的,可又觉得放不下面子,再一个是他们王家和敖家的仇恨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到时候站出来也怕被人耻笑说他早干嘛去了!
是啊,敖全福那事情不关他的事,但王小兰这事他明明可以阻止的,却没有那样做。所以他其实和王家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他原本有私心,想要和春香好,可没料到那以后他连敖家的门都不敢登,没脸,也怕被打断腿。
归根结底还是要怪自己的软弱和自私,而今他和春香是再也不可能了,只希望春香在出嫁之前,自己家别在给她添麻烦,别再给他丢人。
有一段时间他以自己生在王家而羞耻,尤其是在他无意中得知伯父真的是是冤枉了敖叔之后,可他也无能为力,只能以并非王有吉之子来聊以自慰。
“敖叔,我替我伯父和我爸跟你们道歉;替小兰和小菊跟你们道歉;感谢你们对我嫂子的救命之恩。”
说完王国庆开始鞠躬,连续三次,他觉得真诚鞠躬这路子准没错了,敖全福却连忙扶住他,拍着他的臂膀道:“国庆啊,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这些事和你都没关系,所以你不必道歉。就算道歉,我和你大伯的事情也不可能一笔勾销,而春香和你两个妹妹的事情也不能当做没发生。但大伙都有眼睛,王国庆是什么样的人,王有吉又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清清楚楚。”
人家并不领情,这也是王国庆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这是很久就想做的,也该做的事而已。在刚刚的某个时刻,他下定决心要外出,去城里谋生,离开这里的纷纷扰扰、是是非非。
他对着敖全福点了个头,再次鞠了个躬后转身走了。
诺大的世界总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敖家人看着王国庆的孤零零的背影,心里竟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来。他分得清是非对错,他是王家的一股清流,与王家格格不入。
早晨的张泉村因为敖王两家的事情又陷入了一阵热议之中,尤其是远处没听见响动的人家,他们光想想当时的场面就激动;敖家人救了安丽华,王家倒打一耙,忒不是人!
安丽华最后还是回了娘家,主要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去死吧,用李玉玲和崔淑珍的话说,王家都抄家伙让敖家交出人来了,回去哪里还有活路。
这事情,李玉玲和崔淑珍觉得自己加上春香应该记头功,是他们冒着风险把安丽华转送出去的。当时夜黑风高,她们几个女人听着后头的吵架声,还得劝慰着安丽华,劝她别在寻死,活着,体面的活着,活给王家人看不好吗?
不过安丽华有问道这大半夜的,张凤英两口子到底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吃早饭的春香和李玉玲问起张凤英两夫妻,敖富贵笑呵呵地道:“你说奇不奇怪,金枝又做梦了。梦见安丽华要跳池塘,我们就去看了看。”
敖家人懵了一脸,不禁笑道:“金枝做梦真是又准又毒,是不是该叫她做梦小仙女。”
一说到小仙女,他们又想起唐阿婆的梦,莫非那也和金枝有关?不能吧,都没听唐阿婆说起过,若真是那样还真成小仙女了,让小仙女给预测预测,我们敖家什么时候可以发财!
一家人有说有笑,突然听见隔壁有动静,敖荣华端着饭碗到廊檐瞧了一瞧。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兴奋起来,敲着饭碗道,“王有吉被抓了,被抓了,还带上了手铐!”
敖家人马上饭都不吃了,扔下碗筷涌上廊檐,果真啊,派出所同志还是威风凛凛,而王有吉却怂成了熊样,头都不敢抬,柳香兰在后面喊着:“警察同志,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搞错了!”
敖富贵和敖全福嘀咕了一下道:“东西昨天才送去做鉴定,没这么快抓人才对,那这是怎么回事?”
敖家人不知道,但他们都喜闻乐见,坏事干多了,总有被逮着的时候。
********
实际上张泉村不止王有吉被抓,还有他的亲家林金明,两人一同挤在派出所的三轮摩托车里,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三年前的案子是要翻案了。
但是他们不承认,打死不承认,你们又能怎么样?不都讲究人证物证吗?当年还不是因为自己模仿了敖全福的笔迹,而且又有他们两人作为证人才把敖全福送进去的。
王有吉最感到可气的是举报自己的人居然是安丽华,自己的儿媳妇!
柳香兰说得一点没错,安丽华就是想伙同外人来置王家于死地,因为张寡妇,她恨毒了王家。在王有吉看来昨晚还是自己不够狠,要是能杀到安家去,把她揪回来,铁定就没今天早上的事情了。
可王有吉如今也追悔莫及,现在唯一的事情就是咬紧牙关,说什么都不承认便是了,他想着林金明也没那么傻。
王林两家则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柳香兰在家门口哭天抢地,骂安丽华骂敖家甚至连前头唐家也一起骂了。
路过的自觉的好笑,自己种下的恶因居然还有脸在这哭天抹泪,当年把老队长敖全福送进监狱那会儿就该想到有今天了。
最让人讶异的还是安丽华,人们猜测她举报自己公公的原因是单纯为了报答敖家的救命之恩,还是为了报复王家人接纳张寡妇之事?或者两者皆有吧。
所以凡是做人做事别太绝,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
关于这件事全村人都站安丽华站敖家,说敖家人善有善报,你看现在敖全福马上要平反了,而春香的婚事也该将近了,他们猜测着最多等到冬天,冬天就能喝上他们家的喜酒了。
村子里听说是金枝做梦把安丽华给救了,个个比上回采到红菇还稀奇,上回红菇只是换钱,这回可是一条命呐。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们老敖家的福气在后头呢。
他们恨不能自己也养出一个像金枝般的女儿来,全然忘记了过去是如何劝说敖家把金枝送人,甚至扔凉亭的。
敖富贵续吃完早饭,骑着唐家的自行车去了一趟公社,给林律师通气,当时就听见电话那头的林律师拍着桌子叫:“好!我们结果还没出来,王家人倒是先哭了。我这边也催一下鉴定局,只要不是你爸的笔迹,那人证物证俱全,他抵赖不得。”
敖家人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柳香兰直接病倒卧床不起了,也再没力气闹腾,原本在王家住了一个晚上的张寡妇,第二天早上见王有吉被抓走,她后脚跟收拾东西也就走了。她还得生产呢,昨晚就因为吵吵闹闹的没睡好,呆王家不保险,万一哪天又打起来,动了胎气吃亏的是她自己。
整个家里就剩下柳香兰和三个孙女,招福和招男还小,一早醒来看又是没有妈妈的一天,垂头丧气,看奶奶哭闹,他们也跟着哭闹,过了那个头儿,又笑呵呵的跟别的孩子玩在了一块。
王国庆一大早就收拾行禳,揣着几块钱留下一封信离家出走了,这口劲儿还没缓过来,王有德又听说大哥被抓了,差点没昏过去,躺在床上琢磨他们王家是怎么啦,接二连三的出事,难不成是风水出了问题,可难道连嫁出去的两个女儿也没能幸免?按理说风水也波及不到她们俩才对。
照顾着王有德,温三妹也没心思去看柳香兰,谁家都有烂摊子,她家还不是只剩下他们老两口了,这两个女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而儿子说是这几年都不想回家了,你说这是不是造孽呢!
温三妹现在终于后悔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去肖想春香的对象了,如果不是她怂恿,他的两个女儿就不会出事了,昨晚也就不会掺和进王有吉和敖全福两家的斗争之中,她儿子国庆也就不会离家出走,可能安丽华也就不会去举报自己公公了。
说来说起,事情的起源就是因为春香的对象,春香的对象对于他们王家就是扫把星一般的存在,温三妹现在想起他就恨不得啐一口。
而这没过几日,居住在城里的林家已经把春香的婚事提上了日程,星期日那天林建州还领着父母上门说亲来了。
这也是林家表示出的最大的诚意,毕竟敖家翻案在即,通常人家会等翻案过后再来定这门亲事,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两家长辈一见如故,林家父母见了春香更是满意,年轻漂亮,还上进,听说在自家儿子的鼓励下还想重新参加高考,日后要是考上了大学,从农业户转成居民户,国家再给个体面的工作,那就圆满了。
林家的意思是尽早玩婚,毕竟林建州年纪也不小了,得生儿育女。至于如何上大学,林母早就想好了,孩子她带,媳妇安心上学去,这样两不耽搁。
林家这回来也是诚意十足,大公鸡一只、线面一大挂加上孩子们的零食,送父母的鞋子,以及给春香的见面礼。这在泉林公社算是最高礼仪了,普通人家拿不出公鸡和鞋,顶多一挂线面。
敖家当然也不愿意拖着,但至少也得等冬天完婚吧,且不说接下去敖家要有两座灶屋要起,单单结婚的酒席也是冬天办合适,东西容易储存是首要条件,否则现在不过两天,剩下的东西全都给倒了,这是巨大的浪费。
于是林家人就遵从敖家的意思去合八字,挑日子,不仅要挑女方上门的日子,还得挑订婚的日子,最后才是结婚日子。
林家人挑定亲的日子,敖家人则是挑他们家起灶屋动工的日子。
敖全福拿着敖富贵兄弟的八字找村里的老六斤,让他帮忙选了破土的吉时吉日,紧接着敖富贵就叫上了陈银亮来商量买材料的事情。
敖富贵是想要尽快把房子起了,好尽快进城找活干,这回他想叫上敖荣华一块儿去,下半年生产队除了秋收也没别的事情可干,家里有他爸在,加上几个女人,他也放心。届时春香结婚,他们提前几天回去就成。说不定还能给春香补贴一点嫁妆钱。
这事情传到了陈银亮耳朵里,他跟敖富贵商量道:“富贵哥,带着我一起走呗,我们哥三一起闯天下,说不定日后就能把一家老小接城里住了。”
陈银亮和他一样是手艺人,又老实,两人关系走得也近。敖富贵想着木匠和泥水正好一条龙,谁家起房子不得要泥水师傅,不得要做门窗、打家具,他们配合着、相互照应起来,不说什么名堂不名堂,吃饭应该不成问题。总比呆农村抢吧,再加上国家要搞建设,建设可不就是盖高楼吗?
于是敖富贵答应了下来。
陈银亮不是傻子,他知道敖富贵进城的这几天时间里,说是没找到活干回来了,这又要倒回去,还带着弟弟,肯定是城里有奔头,所以他也想要去瞧瞧,实在不行就当见见世面。反正这两个月农闲时间,除了上山砍柴也没其他事情;倘若事情和他想的相反,他再倒回来,最多损失一点车旅费,秋收完全不耽误。
敖家起灶屋、落地脚时,半个村子的人都来看了,虽说没多大,也不是楼房,但这毕竟是张泉村的第一间红砖房,对他们来说有划时代的意义。
已经病得不成样子的柳香兰也起来看了,但眼神很是无望。村子里的第一车红砖本是他们家运来的,而王有吉也信誓旦旦地说过要盖全村第一座楼房。现在红砖已经烂在了牛栏里,而王有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敖王两家命运的转变也是从这间现在已经废弃的牛栏开始的,起起落落,王家也曾盛极一时,现在却门庭冷落,连只路过的“苍蝇”都没有。
和柳香兰一同坐在廊檐下的招娣仿佛一瞬间长大了,她在家里尽心的伺候奶奶,不懂事的招福招男还是过去看了,柳香兰拦不住,更没力气打了,这些天招福招男感觉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光,连她姐姐都顾不上她们。
招娣她发誓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再踏进敖家的门,她从前对敖家充其量是讨厌,现在则是恨,是他们把王家搞得七零八落,这辈子恐怕都抬不起头来了。
还有她那一心寻死的,还搞出大祸来的妈妈,她也一起恨上了,要不是安丽华,她爷爷能被抓走?王家也不至于沦为全村的笑柄。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安丽华这个女人。
坐在廊檐上卷毛线团,她奶奶说得学着织毛衣了,不然冬天两个妹妹没有衣服穿,就得受冻。她抬头望了一眼隔壁热闹的人群,泥水师傅和木匠师傅不知道在念着什么,很有章法的样子,春香抱着金枝远处看着,几个人笑嘻嘻地在聊着什么。
她打心眼里羡慕金枝,羡慕金枝投胎进一个这样的家庭,还能做那样的梦,跟个算命的似的,可同样又让人嫉妒得发狂。她也想拥有这样的能力,看看敖家哪天倒台,他们王家再起势。
十年、二十年?还是等她们这一辈长大,没关系的,她王招娣愿意等。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简直没脸见人了,上章居然贴了个断章,明明是6000多字的啊!!现在只能补这章了,来,红包补偿你们~
第三十五章
在得知两个哥哥要进城谋生路时, 夏香开始有了不安分的想法, 想要跟着一起出去看看,哪怕见见世面也好。虽说她体力上比不上男人, 但当小工, 工钱少一些也是有人要的吧。
夏香和他两个哥哥开玩笑提起这事情,敖富贵一口回绝了, “不是说不让你去,而是我们去了都还不知道怎样呢, 等我们真的找到活干了再说。”
敖富贵还想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去呢, 可这贸然去了大家一起住天桥吗,喝西北风去?
所以夏香要进城的梦就这样破灭了,再者敖全福和李翠芝也不同意,他们觉得夏香正当年, 而且眼看着敖家就要一雪前耻了, 应该趁年轻找个婆家,再和丈夫一起图谋未来。
可夏香对此嗤之以鼻, 春香给了她希望, 她压根就没想要继续在农村生活。谁说城里就是居民户的天下了, 我们农民户去讨口饭吃, 难道没有吗?而且收音机里说了, 城市都在搞建设,搞建设就得要人,别管男人女人,肯定各有各的价值。再说了, 毛主席早就说过了,妇女都能顶半边天。
秋香和冬香实际上也和夏香一样,想出去看看,可家里毕竟不能全部走光了,她们姐妹三个私下商量好,等两个哥哥在城里落脚以后,一起去城里投奔她们,给家里赚的同时也是给自己赚钱。
不过眼下的事情还是要把家里的房子给盖完,才能讲后续的事情。
两间五十平方的房子,墙角落完,砌石头,再往上砌砖块,原本只有陈银亮一个人,加上敖荣华也有一点基础,于是两个人一起上;敖全福和几个大孩子负责搬砖块;而女人们则是挑水泥拌砂浆,门窗敖富贵自己来,所以谁也没闲着,就连小金枝也会帮忙搬废木料进灶下生火用。
敖家风风火火,齐心协力,好一派忙碌之景,让旁人看着都眼红。这样算下来他们只需要支付陈银亮这个师傅的钱还有材料费,两间屋子根本花不了几个钱。劳动力多的人家也开始蠢蠢欲动,打起了砖房的主意,回家算笔账,再摸摸自己的钱包,还是算了,土坯房子或者木头房子住着也没什么不好,冬暖夏凉,那钱拿去买肉吃,难道不香吗?
其实敖富贵没告诉他们,陈银亮的工钱可以欠着,材料也是可以赊一部分的,等年底生产队分账,他们再把钱还上。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敖家情况,敖家每年从生产队拿的钱也是最多的,所以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别看灶屋小,其实要做的东西还不少,桌椅板凳、菜厨柜子、切菜桌子,敖富贵日夜不停,加班加点,好配合两间房子的进度,日后钉房梁也是他自己。
敖富贵又开始思索起另一个问题,就是城里的房子,听说是灌水泥的,这也得借助模板才行,这也是他们木工可以干的活儿,他得找机会研究一下,反正技多不压身,说不定就得靠这个吃饭了。
一个半月的时间,敖家的两间大灶屋就落成了。外头是火红的墙面,内里是洁白的石灰墙,平整的水泥地面,连带着他们的老灶屋也搭了一趟顺风车,铺上了水泥板子,整个看上去干净又整洁。
那些觉得土坯房子冬暖夏凉的人又回去算账了,土坯房子冬暖夏凉但是没砖房整洁好看呐,而且到处都封得死死的,肯定没老鼠,在那里吃饭都香。
房子建成后,最高兴的要属孩子们,他们在平整的水泥地上你追我赶,你家串我家,感受着一种脚下的快意,金枝再也不用怕会被石头绊倒了。
敖森则是对金枝道:“妹,我们以后真不是一家人了。”
想到以后不会再跟金枝一个桌子吃饭,他的语气里有一种短暂的惆怅感,因为想到敖丙再也不会为了金枝跟自己抢食,往后自己家的哥哥姐姐会让着自己,所有的鸡腿都属于他一个人了,想想他都觉得开心。
“奶奶说了,我们还是一家人,不过不在一张桌子吃饭而已。”金枝纠正道。
“可是我妈说了,我们不是一家人。”敖森坚持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妈妈说得有道理,不在一张桌子吃饭了,怎么还能是一家人!
“那我们跟爷爷、奶奶也不在一张桌子吃饭了,也不是一家人了?”一旁的敖丙插嘴道。
敖森内心充满了疑惑,如果主张一张桌子吃饭的原则,那他们和爷爷奶奶也不是一家人了,但是总感觉哪里不对。
于是他带着这份疑惑找到了正在刨芋子的奶奶和妈妈,张口就问,“妈,我们以后和金枝不是一家人了,那和爷爷、奶奶还是一家人吗?”
李玉玲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家里的女人都听着呢,这不是明摆着是她教的吗?虽说都是大实话,但不中听啊,她骂道:“谁跟你胡说八道说我们不是一家人了?”
“上回,上回……”还不等敖森回出个实话来,李玉玲就强势掐断她的话道:“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就是不一张桌子吃饭而已。”
在场的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件事作为婆婆的李翠芝不高兴了,但这大好日子她也不想闹不愉快。凭良心说,李玉玲这人不坏,也重视家族利益,但就是最毒,私心重。这灶才刚起,锅都没热就教孩子说什么一家人不一家人的话,这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话死。她更怕的是往后他们老敖家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情,再也没有了凝聚力。
所以李翠芝比敖森还要惆怅。
张凤英想得开,这话她听听也就是了,每个人想法不同,你也不能强求。嘴上说着一家人没用,要心里是一家人才有用。
吃了闭门羹的敖森在她妈妈的训斥下又跟金枝一边玩去了,他想着今晚吃饭一定要吃很多的芋饺,以修补被他妈妈伤害的弱小心灵。
敖家的男人们要出门讨生活了,作为女人也高兴,觉得脸上有光,毕竟他们家的男人和别人家不一样,他们会懂得要谋出路,不想一辈子耗死在庄家地里。
这座灶屋盖下来有外债是一定的,所以他们手里一分钱也没有。幸亏的是,前些日子天气闷热,长红菇,他们一家子下半夜上山采红菇,早晨回家干活,云来峰后面的菇窝着实让张凤英两口子采了不少。有了这几斤红菇,换了二十三十块钱,这些钱张凤英全塞给了敖富贵,出门在外缺不了钱。而他们娘几个在家有粮食,怎么都能活,再说了还有公公婆婆,还有娘家人。
敖富贵想着郑哥不知道怎么样了,后来不知道又找着活干了没有。对了,这回进城,他第一要务就是要去拜访马书记,是他帮了敖家一把,敖家才能像今天那样挺起胸膛来做人。
他爸爸的案子后来全权委托了林律师,笔迹也自然如他们所料被王有吉两亲家动了手脚,加上安丽华的作用,现在就全村人就等着判决结果。
所以敖富贵特意挑了一斤好红菇出来,外加上公社买了一点笋尖和香菇,这也是他们能拿出的最体面的东西来酬谢恩人了。
为了节约钱,他们几个还带上了一床薄棉被,长期呆在城里,招待所是住不起的,所以得去租房子住,租房子最基本的东西可不就是被子。有了被子,买床席子也就能讲究这对付。
一人一床薄棉被,两套换洗衣裳,加上吃饭的家伙儿,也是挑着一挑行李进城,转了几趟车就被售票员嫌弃了几趟。得把行李扔中巴车上,你说多麻烦的事情。可敖富贵深知乡下人进城就得脸皮厚,脸皮不厚赚不着饭吃。
进城的第一晚,他们还是去了敖富贵上回住的招待所,敖富贵主要也是想打听一下郑哥的情况。
招待所的前台阿姨对敖富贵还有印象,她告诉敖富贵说:“跟你一块住的大哥后来还住了一些日子才走的,听说是去西林租了一间大杂院,那边虽然远,但房租便宜。”
敖富贵有些高兴,毕竟郑哥算是在城里落脚了,他也跟阿姨打听到了西林的大概位置,寻思着先去看看,碰不碰得到郑哥另说了,能租下便宜房子就好。晚上还得去酬谢马书记。
第一回 住招待所的敖荣华和陈银亮很是兴奋,楼又高,房子又敞亮,还有洗澡间,难怪敖富贵执意要出来城里,这是多舒坦的事情。要是以后有钱他,他们想天天住招待所。
城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有传说中的高楼大厦,到处都是商店,街上的那些人穿着也时髦得很,她们还看见了穿着短裙的和高跟鞋的女人,真是漂亮。
他们深呼吸,城里连空气都是甜的。
敖富贵摇着头笑看他们,还真是乡巴佬进城,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敖荣华、陈银亮:敢情你来过一回城里就不是下巴老似的~
第三十六章
三个乡巴佬进城不仅带了棉被, 还带了两面铜锣。
下午时分, 三人一路问过去,终于找到了西林巷子。他们对这个巷子其实有点点失望, 都是破旧的木房子, 还没有他们在老家的土坯房子来得舒适,而且租还得花钱。
遇到有贴招租的人家问了一下价钱, 说是一间每月5块钱,在他们看来就是个杂物间, 床都摆不下两张, 不过要是有木板拼在一起,三人将就着睡,这样算下来也还不错,比住招待所省钱多了。
他们又连续看到好几家招租, 敲门并没有人应声, 只在门上留下了电话号码。敖富贵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把这些号码一一记下, 找了个电话亭打电话问了一遍, 初步筛选之下剩下两家, 约好了傍晚见面。
一条巷子走到尾才知道, 这里住的绝大部分都是像他们一样从农村人来讨生活的人, 听说有两户是木匠,还有一户泥水师傅。看来他们是找对地方了,而郑哥很有可能就住这儿。
敖荣华和陈银亮别提有多羡慕这些城里人了,你说一间闲置的破房子一个月都能收5块钱, 这要是房子多了,每月躺着收租,不用干活都成了。
这样一件事让他们有了共同的奋斗目标,就是要在城里盖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三分之一自己住,三分之二收租用,躺着赚钱。
带着这样的梦想,他们离开了西林巷子,在城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住宅密集的地方,敖富贵拿出他们的铜锣来,开始边敲锣边吆喝。
“打家具咯打家具咯,又便宜又好的家具,谁家要打家具的,打家具咯……”
聪明的陈银亮也马上跟上:“粉刷墙咯,又白又亮的墙面,便宜又好看咯……”
到敖荣华时他们卡顿了一下,主要是敖荣华不知道该吆喝什么,他算不上泥水师傅更不是木匠,商量了一番后敖荣华决定当那个敲铜锣的人,这也算是一份力。
下午绕了大半个城市,没一个人回应他们,他们倒也没泄气,敖富贵觉得上回纯属运气好才遇到马书记夫妇,这回没找到活儿实属正常。再说了,晚上还得去西林巷子,兴许碰见郑哥,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他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没有拿郑哥的钱是十分正确的决定,现如今去找他,让他指点一下也不会显得冒失。
他们在和房东约好的时间,又回到了西林巷子,这一回他们还尝试了一下公交车,比中巴还舒服,又快,除了花钱以外,没什么缺点。
他们打算将来有活儿干了,就坐公交车出门,这样可以节约大量的时间。
在西林巷口等了一会儿,太阳落山时,终于等来了第一个房东。
房间挺大个,朝南,还铺了水泥地板,门口还有自来水,房东说话又温和有礼,除了租金要6块钱一个月以外,没什么不满意的。比起前头5块钱一间还没有水泥地板的房子,值多了。
他们怕过了这个村就么这个店,当即决定租下来,付了一个月的租金。房东看他们为人爽快,攀谈起来,问他们是哪里人,干什么等等。
敖富贵虽然明白不是认识个人就会有活儿可干,但他深知人脉的重要性,至少人家知道你是干这行的,以后他的朋友或者亲戚需要木工、泥水工时,没准就会找到你来。这事情急不得,得靠积累,慢慢来。
但房东是个好人,他告诉敖富贵曲林哪里在搞城市建设,可能需要泥水工人和木工,让他们去碰碰运气。
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莫大的帮助了,送走房东,他们三个大男人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着。
三个大男人也没打算买什么床铺,准备洗洗地板,买三张便宜的草席,席地而睡,省钱不说,还干净。往后就脱鞋进门。至于饭菜,像别的租户一样在门口搭个小炉子,再加上一张桌子,怎么简单怎么来。
明天一早就去房东说的城南看看,找不着师傅的活儿,三个人先从泥水小工干起他们也愿意,至少能有收入。
房子已经租好,本来没想要见第二个房东,但人家来都来了,还是见一见为好,免得让人空跑一趟,反正看房子又不花钱,兴许攀谈一番,还能涨见识。
事实证明,他们的决定是正确的,第二间房子明显没有第一间好,可敖富贵在第二个房东口里套出了一个重要的情报:郑哥是他的房客。
“诺,第二间房,也是个木匠,临水的,手艺不错,你们要是租了这房子,还能切磋切磋手艺,对你们有好处的。”
你瞧,临水的木匠,八九不离十了。
三人高高兴兴地乘着公交车回了招待所,简单吃过饭后,敖家兄弟洗了个澡,拎着早前准备的东西上马家去了。
说实话,敖富贵至今也没搞清楚这个马书记到底是什么官职,不过这也和他没什么关系,诚心诚意地感激人家的恩情就对了。
兄弟二人是走路过去的,这样可以避开马家的饭点。
到达他家时,马书记老两口正在小院里纳凉,马大妈见他们哥俩拎着半蛇皮袋子的东西,眉眼笑开了花,主要是觉得敖富贵懂事。
马书记言辞拒绝:“这份心意我领了,东西我无论如何不能收。”
“富贵,你可不能陷我们家老马于不义。”马大妈道。
敖富贵急了,解开蛇皮袋子,拿出红菇和笋干来,“大妈,您哪的话,真不是值钱东西,这笋干和香菇是自己家产的,红菇也是我们兄弟二人上山采的,您应该也知道,前一段正是出红菇的时候,所以赶巧采了一些才给你们送来的。要我花钱买,可真是没有钱。再说了,谁家还不走个亲戚了,大妈,您说对吧?”
敖富贵话赶话又觉得非常不妥,赶忙改口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没有那什么……”
高攀的意思。
“明白明白。”马书记看他急得汗都出来了替他解围道,又对一旁的爱人道:“你去泡点茶,我跟富贵俩兄弟好好聊聊。”
马大妈见敖富贵一副憨憨的样子又笑了,“行,你们进屋坐吧,我把电风扇开起来,外边蚊子多。我切西瓜给你们吃,今天送来的西瓜特沙。”
马书记领着两兄弟进屋,没见过世面的敖荣华略有些紧张,主要是小洋楼的精致带给了他拘束感。
马书记询问了敖全福案子的进展,又问了问乡下的收成和家里的情况,敖富贵都一一作答,还告诉他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家里起了两座红砖小灶屋,一切都很好。马书记对此不住地点头,一脸满意和欣慰。
了解敖家就等于在了解马书记所接触不到的农民阶层,敖富贵兄弟和郑大军的进城代表了一部分农民的意愿,他们已经觉悟过来,要进城讨生活赚钱,而城市建设和国家的发展正需要他们。
“那下一步,你们两兄弟有什么打算?”马书记问道。
“我们听说城南在搞建设,明天上那找活儿去。”
敖富贵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马书记满意地点着头道,“对,只要肯吃苦,哪都有活儿干。”
谈话间,马大妈就端着一盘子西瓜出来,一块块切得规规整整,敖荣华心里不禁感叹,城里人就是讲究,连西瓜都切得这么漂亮。
“来,来,吃西瓜。”马书记夫妇招呼着,马大妈怕他们拘谨,还特意递到他们手上。
超甜的西瓜,敖富贵两兄弟吃得也格外小心,连西瓜籽都吐在手上,搁在烟灰缸里。
吃完西瓜,马大妈想起什么似的,对敖富贵道:“富贵呐,我哥儿媳妇生了,没人伺候月子,你们老家有人愿意干这个的吗?”
“有啊,当然有的。”敖富贵想也没想就道。
“那能帮忙找个不?”
“这个自然的,就看你们想找什么样的?”
“老实可靠,脾气好一些,会干活的就成,最好是有过月子经验的。”马大妈悄声道,“我那侄媳妇难伺候,都辞了好几个保姆了。”
“行,急不急?急的话我就打电报让我老婆来,她脾气好,做事情也利索。反正现在农闲,正好没事干。”
“富贵,你真是仗义。”马大妈不禁竖起大拇指,“他们都急得火烧房子了,不管怎么说,你先把人叫来。村里有电话没,有的话就在我这打个电话回去。”
“没电话。”敖富贵搓搓手道,“要不我回去一趟,接她过来,不然打电报三言两语的也难以说清楚。”
“别别,那样太折腾了。”马大妈连忙推拒道,“就拍电报好了,电报费用我来出。要是人来了晚上头直接带我家里来,好让我这老胳膊老腿解放解放。”
“这算什么麻烦的,我也没活干,闲着也是闲着。明天一早回去,晚上就能把人领到这来。”敖富贵道,“大妈,这点小事您就别跟我客气了,不然让我于心不安。”
“富贵,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好人。”马大妈不禁夸赞着,这样的人老婆肯定也错不了,心不由得宽了一大半。
“在你们面前充好人,我这脸都没地方放了。”
敖富贵笑着,大家也都跟着笑了,马书记道:“这好人不分大小事。”
三四个人闲聊家常一番,马大妈还不住地夸着敖富贵的木工活儿,懂设计又细致,两兄弟好好干,必能在曲林闯出一片天来。
设计是个新词,敖富贵咀嚼着,得慢慢消化。他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不敢耽误马书记休息,起身告辞。
两兄弟出了马家,敖荣华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这栋房子,回味着主人的热情以及亲和,除了发型,完全没感觉他们是当官的家庭。
二人说起让张凤英来做保姆的事情,敖荣华道:“哥,你明天真回去把嫂子接来?”
“这还能有假不成。”
敖荣华又问:“那嫂子愿意吗?几个孩子怎么办呢?”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你不都听见了吗,现在是马大妈白天去伺候月子,马书记的饭都没人管了,所以这是在帮恩人的忙,这么大的恩情我们一辈子都还不完。至于几个孩子,不是有爸妈、还有你老婆和几个妹妹在嘛,那么些个人,几个孩子还顾不过来吗?”
敖富贵当时真的什么也没想,别说这种小忙了,就算让他上刀山小火海他都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金枝妈妈也要进城啦,金枝也不远了~
第三十七章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一章我修改了一下细节,80年生产队应该没有电话,所以有了今天这一章
敖富贵是赶着最早的班车回张泉村的, 中途转了两趟车, 到家时刚好午饭时间,张凤英跟孩子们正吃着饭, 就听见公婆灶下的响动, 还以为是听错了呢。
耳朵灵的金枝饭都顾不上吃,就跑到了爷爷那边, 奔向她爸爸。
敖富贵抱起金枝亲了一口道:“有没有想爸爸?”
金枝也往父亲脸上回亲一口,“当然想, 昨晚还梦见你回来了, 你就真的回来了。”
“真的吗?”敖富贵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看来你的梦还真是灵验了。”
大家听着都笑了,张凤英和李玉玲妯娌也走了过来,李玉玲抢先道:“哥, 你怎么回来了, 荣华呢?”
“我回来是来接你大嫂去城里的。”敖富贵放下金枝,“荣华今天应该和陈银亮找活儿去了, 我们租了个房子, 一个月六块钱, 三个男人挤一间房子。”
李玉玲眼睛都亮了, “你接大嫂去干什么, 你找着活干啦?”
“没有,马书记的大舅哥家里要一个保姆,所以我想让你大嫂去帮帮忙,月子做完应该就能回来了。”
听了这话的夏香首先表达出不满, “哥,你怎么不叫我去啊,让大嫂去,几个孩子怎么办呢?”
“你是生过孩子还是伺候过月子,听马大妈说她那侄媳妇可挑剔了,这这暴脾气是能伺候人的?叫春香去还差不多,但是人家又想要有经验的,所以我就回来接你大嫂。”
敖富贵说完,夏香也没什么话说了,伺候月子自己的确没经验。但是一旁的李玉玲有经验呐,她嘴上虽不敢说什么,脸上却写着不满二字。
敖富贵自是看穿了李玉玲的心思,直接对她道:“你也跟夏香一样暴脾气,按理说妈是最老资格的,可是她年纪大了,做事情不如年轻人利索。所以家里没人比你大嫂更合适。”
“要去伺候人我自然就会收起脾气了。”李玉玲不甘心的瘪了瘪嘴。
“富贵说得没错,这伺候人的活儿可不是谁都能干的。你们俩妯娌当然是凤英更加稳妥,合适。再说了,你男人进了城要是有活可干,你还怕没机会进城不成,不急这一时。”婆婆李翠芝插嘴道。
“富贵这事情做得对,虽说不是马书记家的事情,但也毕竟是他们开的口,我们没有不帮忙的道理。不仅要帮忙,还得把活儿干好了,干漂亮了。凤英,要是东家刁难你,你就忍忍,伺候大月子也最多两个月吧,回头赶秋收正好。”敖全福道,“你们俩放心去吧,家里交给我们就行。”
敖全福一发话,也就没人敢再说什么了,但夏香和李玉玲终归心有不甘。
话说罢,都回各自的小家吃饭去了。
夏香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连碗都不收就跑富贵灶下去了。
分家的好处就是大家都轻松、自由了。小姑子们不用再看大嫂们的脸色行事,儿媳妇们也能自己做主,想吃什么做什么,偶尔大家都能偷个小懒,谁也不能说谁。
富贵见夏香来,他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但也不去戳穿她,只兀自的吃饭,同时脑子也没停下来,想起上次的早餐摊位,也不知道那生意究竟如何。不过想了也是白搭,她们做的面食自己吃还凑合,拿去卖肯定不行。
可夏香又不会干什么,看她细胳膊细腿的,还真跟着去挑砂浆,做小工?
他知道现在买卖放开了,而且夏香嘴甜,是块好料子,但也没本钱啊,能卖什么?
夏香一屁股坐在了敖富贵旁边,气呼呼地道:“哥,你偏心大嫂。”
听了这话张凤英不由得笑了,这小姑子肯定又想下套让他哥往里钻呢。
“你别胡搅蛮缠的,我不都说了吗,只有你大嫂适合。”敖富贵道,“你要是去,弄不好一天就让人赶出来了,还让马书记夫妇难做。”
“伺候月子我知道自己不合适,我说的是你就是想趁机带着大嫂进城,让她见世面。”
“那又怎么样,谁让你没这个能耐了。”敖富贵喝了一口汤,理所当然地道。
“大嫂,你瞧瞧我哥这说的是什么话。”夏香佯装不忿,“从来也不想着我们这些做妹妹的一点。”
“要不你也收拾收拾跟我去搬砖挑砂浆?”
听了这句话的张凤英差点没笑出声来,果然是入套了。而夏香等的就是这句话:“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这就去收拾收拾,跟你们一起走。论做小工,我也不差,大不了没你们拿得多。”
“你这丫头还真是赖上了。”敖富贵差点被噎着,“别的不说,你有钱坐车,有钱租房子吗?”
“这不用你管,我收拾东西去了。”
夏香说着就跑了,敖富贵拿她一点办法没有,他问张凤英:“夏香真有钱?”
“这我哪知道。”张凤英笑着摇头,“这招激将法用得倒是好。”
“我本想吓唬吓唬她。”敖富贵忍不住地敲着筷子。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有个这么厉害的妹妹。”
敖富贵思索了一会儿道,“你还是去劝劝她吧,跟她说我们先去探探路,如果有合适的事情就写信给她。我是真有想过的,她伶牙俐齿的,人又鬼精,适合做买卖。”
“买卖?”张凤英眼睛都亮了,“可是,你也知道夏香是个倔脾气,就算劝得了一时,日后指不定哪天就自己偷偷溜城里去了,这样岂不更麻烦。我看倒不如带她出去走一遭,有合适的事情更好,没事情的话她自然也就死了这条心,会回家来的。”
“这话是没错,但现在没处落脚,总不能天天住招待所吧。再说让她一个女孩子家住几个人一间的招待所,我也不放心。而且我们现在经济又紧张,她身上能有个2毛钱都算她多了。”
“说得也是,爸和妈恐怕也不肯吧,我们一走如果夏香也走了,家里孩子怕看不过来。”张凤英边催促金枝和敖丙把碗里的饭吃完。
听了很久的金枝忍不住地插嘴道:“妈妈,你也和爸爸一起进城吗?”
“是啊,但是不用担心,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张凤英摸着她的头安抚她,“以后你就跟爷爷奶奶一起睡,和哥哥们要听话。”
“我们会听话的。”金枝点着头,又问:“那夏香姑姑呢?”
“夏香姑姑不去。”敖富贵道,“让她在家带你们。”
“爸爸,让她跟你们一起去吧,夏香姑姑可厉害了。”金枝说得很认真,怕他们没听清,又强调了一次,“真的可、可厉害了!”
“……”
敖富贵和张凤英都愣了一下,张凤英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又做什么梦了?说说看,你夏香姑姑怎么厉害了。”
你让金枝说出个所以然来,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她只能不住地点头,“反正夏香姑姑就是厉害,超级厉害!”
“妹妹,你也很厉害,做个梦就什么都知道了。”一旁的敖丙帮腔道。
因为金枝这句话,敖富贵似乎该重新思考这个问题,但最后他还是决意叫张凤英去劝说,现在时机真的不对。
前头的唐建军听见敖富贵的声音,觉得甚是奇怪,也上灶下问情况来了,敖富贵把情况和他说了一通,唐建军满眼都是羡慕。
敖家兄弟和陈银亮进城,唐建军也是蠢蠢欲动,但他家里情况又不允许,他没有其他兄弟姐妹,而母亲又老了,万一有个好歹,他怕赶不及,到时候就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崔淑珍也跟着上来了,她先在李玉玲灶下聊了几句,李玉玲把这事情跟她吐槽了一番,不说钱不钱的,光是能进城这件事也能让她糟心一阵了。
吐槽完,两人又一起进了敖富贵的灶下,敖富贵简单说了一下城里的情况,崔淑珍听着是有机会的,她之前就想让唐建军跟着一起去,唐建军这榆木脑袋死活不肯,还不是怕自己苛待了她妈。
对此崔淑珍很是不屑,虽说她是把钱看得很重,但在对婆婆这件事情上,她可是天地良心,虽不及自己亲妈,也算是尽到了作为儿媳妇应有的孝道。
勤劳致富这道理谁都懂,马上就要分田到户了,可分的那几亩地也就是种水稻,谷子能卖几个钱啊?够一家老小开销吗?所以还是得靠走出去。
“富贵哥,要是城里有活干,你就写信回来让我们建军跟着一起去吧,家里一切有我在呢。”崔淑珍拍着胸脯,当初要进煤矿,他还不是欢天喜地的,这回要进城找活倒是畏畏缩缩起来,守着老娘是有饭吃还是怎么着了?
敖富贵自然应允下来,而现如今自己还飘着,没着落呢,今天城里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敖荣华和陈银亮找着活干了没有。
他们闲聊,张凤英快速地收拾着碗筷,然后上楼收拾了几件衣服。夏香则是把行李都拎堂屋来了,还在收拾着牙刷梳子之类的。
张凤英抓住春香打探道:“夏香要跟我们去的事情,爸妈同意了?”
“说了,妈不同意,爸倒没说什么,还给了她几块钱。”
“爸是知道劝不了夏香,让她出去走一圈的意思?”
“子女莫若父。”春香点着头,“所以现在爸正在劝妈呢。”
“好吧,既然爸都同意了,我也不说什么了,回头没赚到钱睡大街,她自然会回来。”张凤英笑道,又去叮嘱几个孩子,尤其是敖甲和敖乙马上要开学了,她道:“要是我回来发现你们考不好,我就打屁股。”
敖甲一副学霸口气,“好像我们让你操心过学习一样的。”
张凤英笑着搓了一下他的头,“不许骄傲,看好弟弟妹妹,别让他们被人欺负了。”
张凤英意有所指,敖甲自然知道她妈说的就是隔壁王家姐妹,“放心吧,他们连敖丙都打不过,再说金枝又不傻,可聪明着呢。”
而另一边收拾停当的夏香就等着出发了,这回她可是带着任务去的,所以钱也是姐妹几个一起凑的,加上父母给的,省着点花,应该够她在城里生活一阵子了。
敖富贵进得堂屋见夏香东西都准备好了,并且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他也是拿这个妹妹没辙。张凤英又覆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知道父母那关让她蒙混过去,也就随她去了。
她是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但这种人也有优点就是执着。
一家子聚在堂屋,第一次要和双亲分开,孩子们自然舍不得,所以围着他们打转,敖富贵一个个叮嘱过去,到了金枝,尤为觉得不舍,他抱起女儿亲了一口,“要是想爸爸妈妈了,就让爷爷和姑姑给我们写信,知道吗?妈妈很快就回来,我会让她给你带好吃的和玩具,好吗?”
金枝像个大孩子般点着头,“我知道的。”
但父母和夏香姑姑走的那一刻,金枝还是不争气的大哭起来,一路追着出去。
晚上见不到妈妈了,也不能和妈妈一起睡觉,这可怎么办才好?
第三十八章
下中巴车的那一刻, 夏香激动不已:终于到达了梦想中的城里, 这里比他们县城大多了,也漂亮多了。
张凤英虽也好奇, 但到底是稳重一些, 不像夏香一般东看西看,对什么都感到新奇。
敖富贵领着她们乘坐公交车去出租屋, 那边附近也有招待所,他打算晚上先让这姑嫂二人住招待所里, 明天住哪儿, 明天再说。
售票员打量着他们,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收了钱挥了挥手中的小红旗道,“最后面还有两个位置。”
敖富贵道过谢, 让张凤英和夏香过去坐, 姑嫂二人倒也不客气,挤在了最角落窃窃私语起来, 交流着对这座城市的看法。
半个多小时过后公交车到达西林巷子, 敖富贵领着他们进了出租屋。
敖荣华和陈银亮两人已经把房间收拾一新, 地板也刷得干干净净, 铺上草席, 晚上就能住。四处没见着他们的人影,也不知道城南那边怎么样了,是不是如房东说的那般需要工人。
然而出租屋的破败却让夏香很失望,原本以为城里都是既干净又整洁的楼房, 没想到也有木头房子,又小又窄。
三人放下东西,席地而坐,歇了一会儿。
敖富贵看出夏香对环境的不满,道:“要是不喜欢,明早回去还来得及。”
夏香嘟囔个嘴,“我干什么要回去。”
“还当是来城里当阔太太还是来享福的啊,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就不错了。”
夏香沉默不语,张凤英拍着敖富贵,“好了,少说两句了。”
敖富贵一想也是,来都来了,说那些个没用的干嘛,最重要的还是她自己要懂,要面对现实。
隔壁邻居已经开始在廊檐下做晚饭,炒菜的香味一阵阵的飘进来,馋得人肚子直叫。张凤英怕夏香肚子饿,环顾了一下四周,他们除了三张席子,连个刷牙杯子都没有,更别说锅碗瓢盆了。
“我们晚上吃什么?”张凤英问敖富贵。
“荣华他们两个也没回来,我们就在外边吃点吧。”
张凤英起身道:“行,走吧,不然一会儿天黑得都看不见了。”
敖富贵听了不禁好笑,“怕什么,有路灯。”
他也起身,领着她们两人出了门,顺道去找招待所。
出了巷子就是大街,路口有家公用电话,他掏出一直揣在身上的电话号码,给马大妈打了个电话,跟她说一声,明天把人给她送过去。
马大妈高兴坏了,富贵说回家领人就还真给领来了,真真说一不二,她家老马终于不用再为午餐犯愁。
这时候三个人都在感叹电话的方便和实用性,明明要跑一趟的事情,一个电话就就给解决了,省时省力。
这里属于住宅密集区,街边开着好几家餐馆,到了饭点,人头攒动,他们找了一家看上去不那么贵餐馆,点了一个杂烩蔬菜加一个蛋汤,服务员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这三个人来下馆子也是够抠门的,就点两个菜,还愣是一点油气没见着。
敖富贵和张凤英自是知道被人看不起,但也没办法,谁让自己囊中羞涩,拿不出钱来。
而夏香的关注点这不在这上边,她看的是这家铺面的生意,端茶递水的服务员够不够,她是否有机会在这里讨一口饭吃。
结果是否定的,这家店铺生意还可以,但服务员有好几个,甚至超出了夏香的预估,收桌子手脚也很麻利,她根本没机会。
很快菜就上来,在喧闹的餐厅里,三个人各怀心事地吃着饭,别看敖富贵凶夏香,却把大部分的鸡蛋捞进了夏香碗里,“多吃一点,明天才有力气找活儿干,不然就得回家了。”
这回敖富贵更像是开玩笑,夏香高兴之余嘴依然很犟,“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回去的。虽然住破房子,但还是比我们张泉村强,你看我们能随时上街下馆子,天都黑了,但街上还是很亮,到处都是路灯。”
“明天我去找一下林律师,他也跟马书记一样是个好人,让他帮忙看看有没有活儿可干,你最好是找个有吃有住的地方,这样可以省一笔钱,也用不着租房子。”敖富贵道,他不好意思去张口求马大妈,毕竟他们身份阶层差太、太大了,而林律师年轻小伙儿一个,接地气得多,顺道让他出出主意。
夏香听着自然是高兴,但她还是想到自己到处转转,看看这个地方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应夏香的要求,三人吃过饭后沿着马路走了一圈。街上人并不是很多,除了饭馆以外,有些铺面仍在营业,张凤英借机给富贵买了肥皂、洗脸盆等必须的生活用品,这又是一笔钱下去了。
一毛钱没赚,开支倒是去了不老少,张凤英心疼得很。
敖富贵安慰张凤英道:“这个钱本就在预算范围内的,少不得。”
这条街从街头走到街尾有两家招待所,价格有所差异,敖富贵挑了贵的那家。女人家住不比男人,安全最要紧,贵的总归让他安心一点。
回去后,敖荣华和陈银亮也已经回到出租屋。
陈银亮看到夏香这妮子也一起来跟来了,诧异得说不出话来;敖荣华了解自己的妹妹,他比较好奇的是,夏香这丫头到底是怎么说服家里头的。
几个人家长里短的说了一通,敖富贵才硬扯上正题,“怎么样,事情有着落了没?”
说到这个,陈银亮和敖荣华脸上都闪着光。陈银亮道,“房东没骗人,城东真的在建房子,成片成片的建,有个工地要招大工,下午我们去试工,他们挺满意的,叫我们明天早上去上班。”
“我活儿不如银亮,但是他们居然也认可了,当时试工我手都是抖的。”敖荣华比划着,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原本他就想做个小工,没料到要被当大工用了,你说心里能不高兴?这样算下来陈银亮就亏了些,他是可以独立盖房子,做师傅的人。
见他们两人都有了着落,张凤英突然就替丈夫着急起来,“那你们没去打听一下要不要木匠啊?那么多的房子肯定要做门窗吧!”
“嫂子,你且等等吧,我们现在连地都还没踩热,哪里好问东问西的。”陈银亮说,“过些天我们肯定是要去打听这事情的,放心好了。”
“实在没有活儿,先做做小工也没关系的。”张凤英补充说。
听了此话,陈银亮连连摆手,“那岂不是大材小用了,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银亮哥,做小工我行的,明天带我去吧。”夏香见缝插针。
陈银亮再次惊了,原来夏香真的是出来赚钱的,而且还想卖苦力做小工!敖荣华呵斥道:“别瞎捣乱。”
“不行,我得去找找隔壁的郑哥,也不知道他回来没有。”一直没说话的敖富贵道,说着转身便走了。
也没手电筒,巷子里头黑灯瞎火的,敖富贵靠着记忆摸了两个门,到了第三个大门,他看开着便进去看了看,小院子里坐满了纳凉的人,有人问道:“你找谁?”
“郑大林郑哥,是住这儿吗?”敖富贵问。
那人冲着某个屋子喊了一嗓子,“大林,有人找你。”
说着就见郑大林光着膀子,穿着个大裤衩出来了,昏暗的灯光中,郑大林一眼就认出了敖富贵,“哟,富贵,你怎么找这来了?这两天还打算给你写信,和你说说近况的。来来,进我房间坐。”
敖富贵知道这是场面话,应和着进了郑大林的出租屋,别看他房间小,生活用品倒是一应俱全。
郑大林给敖富贵倒了一口杯开水,“你是通过招待所找到这来的吧?吃过饭了吗?”
敖富贵点了个头道,“吃过了。不瞒你说,我跟两个弟弟也租在隔壁,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真的?”郑大林大喜,“那还真要感谢招待所了,当时我特意告诉他们我的地址,就是方便将来你能找到我。我们哥俩果然又聚上了。”
还是场面话,敖富贵听完便道:“可不是,前天白天我来找过你,也没见着人,我想着你应该是去干活了。事情怎么样,活儿多吗?”
“还可以。这两个月算下来也没怎么歇着,也算是打开门路了吧。”郑大林挠着脑袋,“喝水、喝水!我又不知道你来,不然买点酒和菜,我们哥俩个喝一杯。”
“不用不用。”敖富贵道,“我就是来认个门,问问情况。”
郑大林看了看自己那面铜锣,他自然也知道敖富贵要问的是什么,于是道:“富贵,现在你是打算拿铜锣出去找活儿吗?”
“不然能怎么办呢?”敖富贵苦笑一番。
郑大林思索一番道:“要不你也别去找活儿了,我们一起干吧,两人配合干活又快又好,东家喜欢了自然会有人活儿找上门来。马东家家你去过了吧?他们还给我介绍了一个活儿,虽然不多,但口碑不就是这样慢慢积攒的吗?我们一起干,工钱对半开。”
他开出的条件优渥,敖富贵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其实郑大林比谁都清楚,之所以能有这个活儿,完全是因为马大妈的朋友看书柜做得好,事情才找上门来的。但马大妈家的书柜精致这都是敖富贵的功劳。他原本都以为敖富贵不会来城里了,没料到这么快便杀了回来,他和原来的想法一样,不愿意多个这么强的竞争对手。
但敖富贵却跟他打了个哈哈道,“让我捡现成的便宜,那多不好。”
郑大林心凉了半截,看着像玩笑话,但从敖富贵嘴里说出来就是拒绝。
而后敖富贵又道:“郑哥,城南搞开发的事情你知道吧?有没有打听过门窗这些是怎么落实的?”
“哎哟,兄弟,”郑大林不禁拍着大腿大叫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挺大的,这么大事情哪能落到我们头上来。”
“就是不知道是怎么个做法,工厂承包了?还是房子盖好以后,分给职工让他们自己装修?”
敖富贵在问郑大林,更是在问自己。
听说那一大片都是职工福利房,敖富贵想着这得是多大一块蛋饼,而又该有多少人哄抢。
第三十九章
敖富贵天没亮就把张凤英送到了马家, 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出租屋, 好跟陈银亮和敖荣华他们去工地看看情况。
夏香也起了个大早,帮着哥哥们洗衣服、收拾屋子, 而敖荣华和陈银亮则是出去买早点回出租屋吃。
早饭吃罢, 夏香想跟着一起去工地,奈何敖富贵兄弟死活不让, 夏香只好自己出门溜达。
出了西林巷,她随便上了一趟公交车, 在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下车, 这里应该就是曲林市最繁华的地界了,“曲林百货”四个大字赫然挂在了公交车站边上的门面上。
刚刚新建的百货大楼,七八个门面连通在一起,看上去十分阔气, 门前人来人往, 让夏香这样的乡下姑娘望而却步。
曲林百货旁边有座仿古门,门上写着春园, 夏香往里边探了探, 两排簇新的楼房, 楼底下排满了小摊位, 仅一墙之隔, 一个是高高在上一个却充满烟火气息。
相比百货商场,春园的人气更旺,像极了他们乡下的赶圩日。夏香算了算日子,今天刚好星期日, 难道城里星期日是赶圩日不成?还是天天如此?
假如天天如此,在这里摆摊位的人岂不是要发财了?
夏香逛了一圈,发现这里主要是卖衣服和日用品,偶有几个卖冰棍和凉茶的,逛街累了,逛街累了可以站着喝碗凉茶,或者买块冰棍边走边吃也是不错的选择。
夏香虽没做过买卖,但对买卖有基本的认知,就是低买高卖,赚中间差价,决不能做亏本的生意。
脑子转得飞快的夏香决定留下来蹲点,看看春园的一天到底是怎样的。
她在摊位上买了一支笔和最便宜的小本子,在街尾找了个阴凉的位置坐下来,别的不看就守着最后一桩卖丝袜的摊位。
肉色的丝袜真是漂亮,老板是个小伙子,他就用个小木箱子支起的摊位,那箱子还没有自己家八仙桌的四分之一大。夏香就搞不懂了,这大夏天光卖袜子就能养家糊口?她看着这些城里人穿着凉鞋也不是个个都套袜子的呀。
买袜子的对面是桩卖凉茶的,看她生意比袜子好多了,时不时的围着三两个人,一人一碗,看得夏香都有想要买碗尝尝的冲动。
等了很久,才有女士问袜子。离得远,夏香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她看到老板从箱子底下的编织袋里拿出了一捆东西,客人挑了几件,塞进包里,付过钱便走了。
明显不是袜子,夏香好奇他卖的到底是什么。
夏香在春园呆了一上午,袜子摊位客人不多,但每个都成交了,买的也都是编织袋里的东西,来去匆匆,神秘兮兮。
瞧着对门的凉茶摊前依旧火爆,夏香倒是不羡慕和好奇,毕竟卖凉茶是要方子的,说不定是祖传,养了好几代人的秘方。
夏香不知道这些买卖的利润,但城里人肯定比乡下人聪明,能够在这里卖东西的一定赚得不比当小工少,她当即决定放弃跟哥哥们上工地的想法,想要闯闯新的世界。
眼见着小伙子的摊位越来越低,装货物的编织袋越来越瘪,夏香更加好奇,她想着要怎么弄出个究竟才好呢?她已经在这观察了半天,街尾的商户也都注意到了她,就这样贸然上去问,傻子才会告诉你。
“老板,给我来碗凉茶。”丝袜老板冲着凉茶铺的老板喊道。
“好嘞,老样子?”凉茶铺老板回应着。
“老样子。”
“马上来。”
没多一会儿,凉茶便送到了丝袜老板的手上,丝袜老板喝了一口,眼见着蹭蹭上窜的火气瞬间就降了下来。
大中午的没人,两个老板隔着条路聊起了天。
“你今天生意不错,又该进货了吧?”
问话的人是凉茶铺老板,已经喝完半杯凉茶的小伙儿道:“还能再卖些天吧。”
“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应该找个人给你卖货,你负责进货就成了。”
“谁说不是呢,但要找个会卖东西的,又可以信任的人哪那么容易。”
“找个女朋友就好了,以后两夫妻一起奋斗,这不是挺好的事情。”凉茶铺老板建议道。
这话说得好像谁不想似的,但是有单位的青年才是香饽饽,像他这样的过去叫割资本主义尾巴,叫投机倒把,现在虽说是放开了,可还是叫人瞧不起。
丝袜老板心里叹息着,脸上却笑笑说道:“来,再给我来碗凉茶。”
凉茶铺老板应和着冲凉茶去了,这番对话自然是入了夏香的耳朵,她起身走到凉茶铺跟前,也要了一杯凉茶。
凉茶铺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在一群营养不良的瘦子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见谁都笑眯眯的一张脸,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子。他很忙,但也注意到了坐在对面角落里的乡下姑娘。
起先他以为是在等人,后来发现她眼珠子滴溜溜的到处乱转,更像是来考察市场的。
凉茶铺老板把凉茶放到夏香跟前,“姑娘,好了。”
“多少钱?”
“不着急,我们先喝了再给钱,不好喝不去火不要钱。”
听了这话,夏香不由得咧嘴笑起来,夸道:“老板,你真会做生意。”
“我说的不过是实话,你喝一口试试看,好不好喝。”凉茶铺老板催促道。
夏香在他的注视下喝了一口,口感清甜,一点也不像家里的凉茶那么苦涩,喝下去后喉咙里感觉一股子清凉,很舒服。
夏香不由得对他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真是不错。”
紧接着夏香一口气把剩下的喝完了,主要也着实是渴了,可凉茶铺老板脸上却乐开了花,“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夏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很快付了账,凉茶铺老板又问:“姑娘,看你面生,从哪来呀?”
“宁前!”夏香老实说道,她不是纯粹为了喝这碗凉茶,而是想和这位老板攀谈几句,套套交情。
“哟,宁前啊,半个老乡呐,我妈也是宁前的。”
“是吗?那还真是老乡了。”
两人就此展开话匣子,攀谈了一番,虽说没有不可能扯上什么亲戚关系,但距离倒是拉近不少,夏香如实告诉她自己是从乡下来找活儿干的,没好意思说让他介绍活儿,但跟她吹嘘了一番,自己啥活儿都会干,重点是帮赶圩的亲戚看过摊子,买过畚箕等竹篾产品。
凉茶铺老板会点儿面相,他看夏香一口白牙整整齐齐,又能说会道的,那必定是吃生意这碗饭的,眉眼柔顺看着也是个良善之人。最关键是刚从乡下来城里,一点也不怯场,还能四处打听给自己找活儿干,光有这份见识就十分了不得了。
凉茶铺老板冲着对面努了努嘴,“刚刚你也听到了吧,隔壁要找个合适的人卖货,你去问问看咯。”
“可他到底卖什么的呀?”夏香终于道出了心中疑虑。
“你自己问他去吧。”凉茶铺老板贼兮兮地笑着。
被他这么一笑,夏香更是一头雾水,她今天非得去搞清楚不可。
花了一毛钱,和凉茶铺建立起的关系让夏香胆子也逐渐大起来,转身便走到了丝袜老板面前,小声问道:“老板,听说你要招人卖货?”
冷不丁的被陌生人姑娘这么一问,丝袜老板毕竟年轻,倒有些腼腆起来,“谁说我要招人的?”
夏香朝后头指了指,“凉茶铺老板。”
丝袜老板不免打量夏香一番,“你会卖货?”
“这有什么不会的,无非就是嘴甜一点呗,多夸夸这袜子的好处呗,比如透气,好看,还洋气,大城市可时兴了……”
夏香信口就来,丝袜老板却愣了愣,她好像说中了精髓,但袋子里的东西她就不一定愿意卖了吧。况且你一个从外地来的姑娘,又没个担保人,要是把我东西卷走了,我上哪找你去。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
见丝袜老板不吭声,夏香猜测到了他的疑虑,大约是钱货交给她不放心吧,可他跟对面凉茶铺的老板熟悉呀,于是夏香道:“老板,你要是不放心我,每天收摊可以让凉茶铺的老板来我这收钱,东西也让他带回家,我光负责帮你卖就行,也不要你钱,只要给我口吃的就好。”
丝袜不禁想这姑娘年纪不大,主意倒是挺多,还挺大的,让对面凉茶铺的老板帮忙收货,亏她想得出来,没看人家那么多的凉茶桶和碗碟,每天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谁还有力气管你的破事了。
而且她还不要工钱,那她图什么,总不能是看上自己,图他这个人吧。丝袜老板有片刻的自恋,可后来又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这么想,再说了被一个乡下姑娘看中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沉默良久,那丝袜老板才道:“算了,你还是去别处看看有没活儿吧,我这不适合你。”
夏香谈不上失望,因为她本就是个不容易放弃的人,不甘心驱使她又努力了一把,就算没找到活儿,她也要搞清楚箱子底下卖的是什么。
“都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适合了呢?要不这样,我下午在这帮您卖货,如果你觉得我行,我再留下来,怎么样?”
“那你知道我卖什么吗?”
夏香低头看了一眼摊子:一本正经地道:“丝袜呀。”
丝袜老板终于从箱子底下掏出了他的宝贝,夏香细细看了一会儿才想到是什么,立马羞红了脸,起身拔腿就跑,还不忘骂道:“不要脸!”
丝袜老板抬头看了一眼,夏香早已渐渐没入人群不见踪影,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却又被骂得一脸无辜,最后只好笑着摇头把东西收了起来。
第四十章
夏香疾步走出了这条喧闹的街市, 停在了春园的大门口。
这臭不要脸的居然当街卖奶罩和女人的内裤, 难怪鬼鬼祟祟的要用丝袜遮掩,她才不卖, 给她再多钱, 她也不卖!
夏香再也不想回春园了,又在街上晃荡了一圈。
春园不禁有摆摊的, 也有推着小推车当街叫卖的,皮筋、头花、汽水、冰棍, 汽水和冰棍技术要求比较高, 得冰镇;而皮筋和头花倒是个不错的行当,成本小,拎着个小包就能拿走,然后再做个像丝袜老板那样的木箱子, 挂脖子上, 跟他一样把东西摆上头卖,既方便又省事, 最重要是成本也不高。
但夏香知道, 皮筋、头花卖不了多少钱, 皮筋安分算, 头花按毛已经是很奢侈的东西了。她盘算着, 这东西一定没有卖奶罩、内裤赚钱,你看人家都遮遮掩掩,也不讨价还价,卷了塞进包里就走。
再赚钱又怎样, 她敖夏香才不稀罕,宁肯饿死也不卖,就是不卖!
问题又来了,如果卖皮筋、头花之类的东西,这些货到底从哪进的?这事情得让他哥找人打听打听去。
对丝袜老板大失所望之后,夏香再也不想回春园。眼下日头正烈,她想进百货里头凉快凉快。
曲林百货,全曲林只此一家,里头东西琳琅满目,明码标价,售货员精神气十足,穿着十分时髦,而且有几个还十分时髦。相比之下的夏香,就觉得自己简直没法看。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人比人气死人。
她从里头逛了一圈,终于在最角落里看到了女士的内裤和奶罩,奶罩放在了最底层,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她蹲身看了一眼价格,差点没晕过去,3块钱一个的奶罩哟!金子做的不成?
除了这个,夏香还看到了春香同款的发夹,发夹挂在了显眼的墙上,和奶罩的地位截然不同。夏香想知道价格,她对着时髦的售货员道:“同志,这个头花多少钱,能看看吗?”
“一块钱一个。”售货员是个高个子,她睥睨夏香,没有要动的意思,“你要吗?”
她的脸上已经写着,没钱就不要叫我拿。
发夹很漂亮,夏香也能拿得出这一块钱,但她认为现在这种关键时期拿出一块钱来买发夹显然有点傻气。她不过是想看看这个夹子的材质是否和春香的一样,而这样贵的发夹又有多少人愿意掏钱买。
发夹和内衣内裤不一样,不是生活必需品。在夏香眼里,这样的东西用来恋人之间馈赠最合适不过,因为体面又浪漫,就像林建州送春香那样,博女孩子的欢心。
售货员见夏香只笑着,没有应答,马上垮下脸来,一旁拨弄算盘去了。
夏香的笑容僵在脸上,售货员的服务态度让她很不舒服。她想着等她日后有钱了,定然不会来这家百货买发夹。当然,百货公司财大气粗,也不差她一个客人。
这件事情教会了夏香两个道理:日后她如果卖东西,绝对不会给任何客人脸色看;其次赚钱才是硬道理,只有钱才会让自己长脸。
出了百货公司,夏香没有继续在街上晃荡,而是乘公交车回了出租屋,然而出租屋外门上一把锁,她哥还没回来呢,早上她也没钥匙,不得已只好回了招待所。
一个人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知道她哥哥找到事情了没有,大嫂张凤英那边又是个什么情况?
夏香起床写了一封信给春香,告诉她这两天的见闻,以及她想要做的事情。
写完信,夏香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要去干什么。
并不是信上说的要去卖皮筋卖发夹,她终归是要去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情的,原因无它:钱多。她想象了一下自己当街拿着奶罩示人,甚至和人讨价还价的样子,不禁捂住了脸,真的太不要脸了。
她甚至开始唾弃自己。
可法律也没说不能卖这东西啊?虽然难以启齿,但确确实实是每个人都需要的,最关键的在于这东西才刚刚开始,没什么人卖。
夏香努力地说服着自己,坐在摊位上卖东西,总比好过去挑砂浆吧!只要积累经验,再把丝袜老板的进货渠道摸清楚,往后自己单干也是很爽的事情,光想想就激动。
在这激动中,夏香做出了决定,明早去找丝袜老板,哪怕一分钱不给,她也愿意给她卖袜子。
这个下午过得尤其漫长,太阳落山,天慢慢暗下来,她才下楼去街边吃了点东西,之后踱步回了出租屋。
敖富贵已经在出租屋了,他其实也上招待所找过夏香,但那时刚好她下楼吃饭,就错开了。而敖荣华和陈银亮则还没回来。
敖富贵一见面就问夏香吃过没有,生怕自己这个妹妹饿着似的,夏香点了个头。
邻居家的廊檐下正三三两两的吃着饭,夏香想着要是以后都呆城里了,几个人吃饭都是问题,总不能天天下馆子吧。
两兄妹相互通了消息,敖富贵早上去了一趟敖荣华他们工地说是暂且不要人了,于是他拿着铜锣四处吆喝找活儿干,什么也没捞着。下午头,他索性去找了林律师,拜托他帮忙留意一下夏香的活儿,林律师爽快地答应了。这也算缓解了敖富贵心里的沮丧。
但是当他听自己妹子说她打算去帮人卖袜子时,敖富贵就笑了,他这妹妹还真是有几分本事的。
“那你问了那老板住宿问题没有?”
敖富贵想的是要是这工作包吃包住,那他们就不用租房子,也省了一笔钱,如果没有,隔壁还有间空房子,得马上租下来,这样总好过一直住招待所。
“现在都还不知道那老板要不要我呢,我明天再去问问。”夏香摇着头笑道,她自然是把内衣内裤的事情给隐瞒了过去,不然他哥指不定要怎么想呢。反正等日后赚到钱再讲也来得及,届时他们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小平同志都说了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你这都还没定下来的事情呢,害我还空欢喜一场。”
“也不能这么说,那老板肯定会要我。”
看着妹妹一脸自信,敖富贵不禁笑起来,质疑道:“你就那么有把握?”
夏香哼声道:“我们走着瞧吧。”
“随你,只要别被人骗了就行,现在买卖刚刚放开,骗子可多了,别到时候还帮人数钱。”敖富贵提醒道。
“你看我像那么蠢的人吗?再说了我一没钱二没貌的,他能骗我什么去,难不成还把我卖了?”
逻辑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这些妹妹里面,就属夏香最精明,说不准她还能把骗子给卖了呢。俩兄妹又胡侃了一通,夏香突然问道:“我嫂子呢,她怎么样了?”
这一走就是一整天的,也没个消息,不知道那东家到底如何,如果真的太委屈就赶快回来吧,实在不行,姑嫂二人一起去摆摊卖东西,也有个伴儿。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我这有她电话,明天晚上给她打个电话问问看。现在刚去就问情况,影响工作,不合适。”
夏香觉得他哥说得有道理,要是呆不住恐怕马家早就把她送回来了。
敖富贵洗了个澡,夏香顺手就帮他把衣服洗了,这个档口,敖荣华两个回来了,几个人收拾收拾,一起去吃饭。
吃过饭的夏香没处去,又跟着他们下了回馆子,听哥哥们说工地的各种见闻,消磨时间,恨不得马上就天亮,好去卖丝袜。
第二日,敖富贵本想送夏香去她说所的春园,到底是自己妹妹,他放心不下,万一真出个什么事情来,他可没法像父母交代,没料到夏香一早就走了,她倒是聪明得很,还给招待所前台留了口信给敖富贵,让他不要担心。
夏香这回赶了个早,到达春园时,商户们都还没出摊。
她四处逛了一圈,吃了个早饭,便坐在了昨天蹲点的位置,等着丝袜老板。
凉茶铺老板先到的,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墙角东张西望的夏香,心道看来这许景山找人的心愿要达成了。
夏香当然也看到了正在出摊的凉茶铺老板,她连忙跑过去给他搭把手,帮忙摆桌摆碗,她这才知道凉茶铺老板姓陈,加上昨日攀的交情,夏香顺嘴就喊他陈哥,在凉茶铺老板看来这可比听老板舒心多了。他对夏香是越看越靠谱,不是说嘴甜,人家心思实,一看就是个好孩子,你看这邻里邻居的也半年多了吧,你看哪个先出摊的不是坐着闲聊,会给你搭把手吗?不会的。
许景山很晚才来,他看到夏香来找自己也是愣了一下,没料到这姑娘胆子还不小。
但作为老板他的端着,这事情谁先出声谁就失了主动权。
夏香见他不啃声,只好笑呵呵地叫了一句:“许老板!”
哟呵,真是小瞧她了,这不光是姓,连名都打听清楚了吧,他板着脸点了个头,十分勉强的样子。
“许老板,昨天我们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真是个人精啊,昨天明明是她自己甩脸走人,今天倒来反过来问他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好像他们昨天是好聚好散似的。
可他一个男人家跟女人置这种气未免就有点小气了,于是问道:“你倒是考虑好了?”
“不就是卖货嘛,卖什么不是卖。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国家都放开了,正正当当的生意为什么不能做,不仅能做,我们还得正正当当的做,你说呢?”
夏香的豪言壮语让许景山怔住了,他不知道夏香嘴里的正正当当是否和自己的一样,假如一样两人倒是同道中人。别看这丫头年纪小,打扮土里土气的,可她巧舌如簧,死的都能说成活的,这让许景山有了很多假设。
夏香看许景山不说话,以为不想要自己,懊悔自己多嘴多舌,想要扭转局势,于是道:“你也不用马上决定要不要我,我先给你卖货,要是你觉得不行再辞了我也行,我不会勉强。假如行,我能赚口饭吃,你又有人给你卖货,岂不是一举两得,对吧?”
许景山依旧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摆袜子,夏香真是不喜欢这样的闷葫芦,也不知道这闷葫芦是怎么做生意的。
但闷葫芦没拒绝呀,她就不走了。
第四十一章
闷葫芦摆好摊, 拿了个小马扎坐着, 也不理会夏香。
夏香是个厚脸皮,不然今早也就不会出现在春园, 既然人家没赶你走, 她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帮忙整理起丝袜来。
夏香只在宁前县城见过这种袜子, 却从来没摸过,更别说穿在脚上了。真的跟传说中的一样, 跟纸一般薄, 丝滑丝滑的,触感真好,难怪城里城里头这些女孩子都喜欢。
闷葫芦许景山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不知道干嘛去了。
夏香看他从春园大门口走出去, 心里嘀咕着这人还真是一点不操心,也不怕她把东西给顺走, 况且万一一会儿来人了怎么办, 她可不知道价钱。
凉茶铺老板陈广生看春香一个人蹲着, 笑眯眯地给她端了一把小凳子, “你这是算是正式上班了?”
夏香接过凳子, 道了一声谢,尴尬的笑了笑,“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许老板什么也不说。”
“不说就是好事,你且放宽心留下来,要是真能卖货,他亏待不了你。”
夏香眼睛亮起来,嘴角往上弯,重重地点了个头。
不一会儿,许景山便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纸包,见这丫头居然坐上凳子了,可见在春园已经混开了。
他也坐了下来,两人并排而坐,两人离得近,夏香闻到了许景山手里的煎包味,原来是买早饭了。这包子真是香,虽说自己已经吃过早饭,但这东西谁能诱惑得了,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站起来活动活动。
正要把煎包递给夏香的许景山扑了个空,有点尴尬,他只得又起身,把煎包直直地给到了夏香面前。
“吃早饭。”
夏香摆摆手,“你吃吧,我来的路上吃过了。”
她寻思着这是特意给自己带的,还是出于情面,和他一起分享的。但不管哪种结果,她都觉得凉茶铺老板所言应该不假,许老板不是小气的人,不然人家自己在早点摊上一个人吃早饭不香吗?凭什么拿回来跟你分享。
“我吃过了,你拿着一会儿当点心吧。”
夏香颇有些不好意思,这活儿都还没干上,就有点心了,可许景山伸出的手也收回的意思,这让人腾在半空也不好,于是接了过来,内心感激涕零。
对的,她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摊前摊后空空如也,许老板拥有的不过是一个小箱子一袋子货,外加马扎一把,连放包子的地方都没有,总不能徒手拿着吧,可夏香刚刚才说吃过早饭,总不能转头就把包子吃了吧,虽说她真的能吃完。
早上头,凉茶铺没人,她又去隔壁借了把凳子过来,放在后头放包子,反正天还早,凉茶铺没有客人,一会儿还他们就是了。反观他们就不一样了,这客人谁知道早还是晚的,保不准一会儿就来人了,这样不雅观。
你瞧这包子刚放好,客人就上门来了。
夏香热情地上去招呼着,“您看,需要买袜子吗?”
说着便拿了一只套在手上,介绍着,“您看这丝紧绷,细腻得很,不容易勾丝,穿在脚上也舒服得很……”
年轻的女客人不说好还是不好,只不住地点着头,眼神飘忽,夏香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悄声道:“同志,是不是要买……”
女客人迟疑着很快又会意过来,“有货吗?”
“有、有,你稍等。” 夏香转头去看仍旧坐着的许景山,“老板!”
一点不着急的许景山这才倾身过来,低声道:“要什么尺寸的?”
说着许景山就从箱子底下拿出一包货,解开绳子,让她挑选,“我也不知道要什么尺寸。”
“你自己穿?”
女客人颇不好意思地点了一下头,许景山很快便道:“这个尺码应该可以。”
“那给我来两个吧。”女客人道,“多少钱?”
“1.5一个。”
说着许景山挑了两个型号给女客人,女客人低头把东西卷进了布袋里,付了钱便走了。全程交易不到三分钟。
夏香惊呆了,这东西居然还有分尺码,而且许景山一看便知人家穿什么尺码,顿时觉得许景山像个流氓。还有一个重点,许景山家的东西比百货商店便宜多了,人家卖3块钱,他才卖1.5,先不说质量,可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一块五能买到的东西,为什么要花三块钱去买。
便宜就是有市场的。
许景山看出了夏香的疑虑,过去他请不到人卖东西也是因为别人觉得他就是个流氓,男人家居然卖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有些没问清楚慕名而来的女客人,见是个男人卖东西,拔腿就跑有的是。即便敢开口买,而许景山一看便知尺寸的职业水平也是能把她们吓着,不把他们当个正经人,回去穿上内衣又觉得真是准准的,东西便宜,货又好,谁不喜欢?回想起整个过程,也没见这老板有什么不正经的言辞或者举动,也就忽略了他是男人这个点。
所以许景山的客人都是回头客,并且靠口碑传播着,虽说基数不大,但胜在精。
许景山没有急着把东西收起来,正如对门老陈所言,他急需一个女售货员来帮助自己,夏香很机灵,又肯接受新鲜事物,口才也不错,是个不错的选择。至于人品,慢慢考察。
他喊过一旁整理丝袜的夏香,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躲着的。
夏香毕竟是个黄花闺女,虽说决定干这行,有心里准备,但要跟个陌生人讨论女人的贴身之物,肯定会扭捏,会不好意思,一度还想跑掉算了。可一想刚刚女客人付钱的利索劲儿,又把自己拉了回来。
这是在卖东西,在赚钱,跟卖杯凉茶、卖个煎包有区别吗?
夏香在自己不断的心理建设下,还是凑到了许景山身旁,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听着许景山讲解。
“我们这个内衣叫胸罩、再文雅一点可以文胸,和别的背心不一样的地方在于,穿上后能让你们女性变得更好看。别小瞧了文胸,不信你可以拿一个回家看看,了解一番就懂得了它的妙处。”
见夏香低着头,许景山又道:“你也别不好意思,要是以后干这行,你得学会一个本事就是一眼扫过去,迅速判断出这个客人该是穿什么尺码的文胸,罩杯又是ABCD哪个杯。”
夏香听着有些懵了,她倒是不知道了,原来一个文、文胸也这么多学问,还分罩杯。她瞄了一眼还没收起来的文胸,会意着,大概知道罩杯是个什么东西。
许景山讲得很专业,夏香听得也入了神,渐渐的竟然没有感到任何的尴尬或者不合适,只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份工作。
还没说完,又有人上来买货,这回是两个妇女结伴而来,一种一个看到许景山笑道:“哟,老板,这是多了个老板娘吗?”
夏香慌忙撇清道:“我是他请来帮忙卖货的,来看看今天要买点什么。”
“是嘛,小姑娘挺能干的,我今天不买,带我姐姐来买。还是上回那个货,有尺码吗?”
“有。”许景山接过话茬,“穿75B正好,就是你手上的货,给她找两个出来。”
后两句话是跟夏香说的,她按照许景山之前教的看标签的方法快速地找了两个出来,递给客人,一直没说话的女客人羞答答的,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把文胸卷进了包里。
“多少钱?”
“三块钱。”许景山道。
“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需要,袜子,短裤之类的,一块带回去,便宜一些给你们。”夏香在客人付钱之前补充着。
客人不禁多看了夏香一眼,夸赞道:“小姑娘很会做生意啊,姐,你看看还要什么,一起带回去得了。”
“男士内裤有吗?给我来两条吧,便宜一点的。”
夏香又被尴尬了一下,除了文胸,居然还卖男士内裤,那以后是不是会有男人来买这东西!哎,真的难为情。
可转念一想,许景山都能卖文胸了,她卖内裤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是那句话: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有。”许景山回道,利索地从编织袋里找出了一捆内裤,“要什么尺码?”
女客人头一回听说买男士内裤还有尺码,自然是不知道自己老公穿什么尺码了,这情形许景山已经习以为常了,他问道:“那你描述了一下你爱人的身高、体重,有没有肚子。”
“一米七五,大约140斤,没肚子。”
“标准身材,穿一个加就好了。回去穿了要是合适,以后记住这个尺码,买东西报一下就行,很方便的。”许景山找出两条内裤,“纯棉的,比穿大裤衩舒服多了。”
“行,好穿我再来。”有了文胸的交流,女客人大方得多了,痛快付了钱后,两姐妹手挽手走了。
短裤比文胸便宜一些,两条才一块五毛钱,夏香整理着货物的同时,脑子也没闲着,在给许老板算账。这两个小时卖了七块五,成本不知道多少,但这才开个头,一天的日子还长着呢。
况且他还是男士,要是女性卖,客人会少去很多的顾忌,只要诚心做,生意会更好才对。
夏香决定好好跟许景山学本事,日后不愁没饭吃。而且这生意呀,也总不能藏着掖着吧,要是能哪天能摆到明面上来卖就好了。
第四十二章
别看许景山是个闷葫芦, 可是人家讲起专业领域的事情头头是道, 而且经过一个上午的磨合,两人在卖东西上已经配合得默契十足。
许景山这算是尝到了请人的好处, 就是可以不用整货, 上厕所不用再让人帮忙看摊,想四处溜达随时都可以走开, 吃饭也用不着急匆匆的扒拉两口,可以慢慢吃。
但是他除了工作之事外, 和夏香还是甚少交流。
夏香才不管这些, 只要老板给她管饭就行。
上午吃过香喷喷的煎包后,夏香中午又吃了香喷喷的卤肉配饭,她有理由怀疑,干这行利润非常之高, 否则许老板怎么能供给她这么好的伙食。
有好伙食, 夏香对待客人更加热情,卖货也得心应手起来, 毕竟没几样东西, 她又干兴趣, 所以上手很快。
在许景山看来, 这女孩不出三天大概就能独当一面了, 届时他就能出门进货了。
有了帮手,许景山想改变一下作战计划,希望能够多加一些品种,日后他做幕后, 而夏香管前台,这样能留住更多腼腆的女客人。
春园里没有灯光,所以晚上并没有人营业。待伸手不见五指时,他们开始收摊。其实说收摊不过就是把箱子一盖,许景山扛着一大袋的货,回家去。
为了方便上下班,许景山在春园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他是想着先把货搬回家,再带夏香去吃晚饭。夏香说过要管她饭的,他不好爽约,主要是怕她没吃饭上饭,明天跑路不干,那他得重新找人,岂不是更加麻烦的一件事情。
许景山扛着货,夏香帮忙搬箱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春园外边的街道却很是热闹,夏香想着人这么多,要是在街角支个摊位,是不是也能卖点钱?这长夜漫漫,反正回去也没事可干,不如在这摆个摊赚钱来得实在。
别看夏香脑子灵活,心眼多,但是确实个实诚人,打从早上整理袜子开始,她就把这摊子当成自己的来看待,赚的钱虽然不是自己的,但她得对得起煎包和中午的卤肉饭。
夏香赶上前去对许景山道:“老板,我们晚上不能在有灯光的地方摆摊吗?”
快步走着的许景山突然被她这么一说给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问题,因为早出晚归,出了一天的摊太累了,不想再挪地方折腾,况且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莫非她真想只卖丝袜不成?
“能啊,你摆吗?”
许景山并没没有停下脚步,夏香只能从淡淡的语气中判断他不是很高兴,由此一来,夏香也就作罢,她也不过是个第一天上班的打工妹。
许景山见夏香不吱声,就当她是出于乡下人的好奇之心,也就不再提这件事情。
很快便到了楼下,许景山把货物搬上二楼,之后带着夏香去吃饭。
平日里这个点,夏香早就吃过饭了,兴许是新鲜事物的吸引,今天竟然不饿。也不知道她的那些哥哥们回家了没有。
许景山带着夏香进一家面馆,一人点了一碗面。
在春园附近住得了楼房的人,夏香即便只是个乡下丫头,她也知道这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她尤为羡慕和佩服起自己的老板,并且对他充满了好奇之心:到底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难道是和他一样从乡下来城里闯荡的?
闷葫芦,工作以外的事情,你问一句他说一句,所以夏香也不爱瞎打听,吃晚饭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夏香回到西林巷子口,敖富贵两兄弟已经在招待所和出租屋跑了两个来回,看夏香回来没有,终于在巷子口看到她的人影时,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时候不早了,一个女孩子家,白天到处跑没关系,大晚上的,作为哥哥担心也实属正常,再晚一些,敖富贵都该上春园找了。
这一天敖富贵也没闲着,拿着铜锣四处找活儿,半路还遇见了郑哥,终于让他找了个零散点零星的事情来做,这样也好,能赚一块是一块。
夏香一见敖富贵就问有没给嫂子打电话,敖富贵笑着摇头,于是兄妹三人去小卖铺给张凤英打电话,问问情况。
电话那头的张凤英早就急坏了,马大妈给敖富贵介绍了个活儿,说是上工地盖房子,给人钉模板,工钱和木匠师傅一样,就是得风吹日晒,自然也没有一日三餐,全得自己管。
在张凤英看来,有活干就行,农村人那还挑什么屋里头屋外头的,而且马大妈的哥哥,也就是现在她做事情的东家也是干建筑这一行的,在国营单位,他给张凤英分析说,要是会定模板了,不比做木匠差,毕竟国家搞建设,哪里都需要盖房子。
张凤英把这事情给敖富贵说了,有事情做敖富贵当然想接,但零碎的活儿也是他亲口答应人家的,做人要言而有信,必须得干完才行。
敖富贵问了问张凤英的情况,张凤英语气轻快,说一切都很好,让他别操心自己。电话费贵,而张凤英也是在工作,两夫妻长话短说,相互交流了一下基本信息,便挂了电话。
之后敖富贵马上又给马家回了一个电话过去,看看马大妈那边能不能拖延个两三天时间,他加班加点把那边的活儿干完,再回过头来去工地上学钉模板。
哪里有钱赚就往哪里钻,并不拘泥于某个工种。
马大妈接到电话,一口一个“富贵”地叫着,完全没把他当外人,听闻说过几天才能上工,二话没说就帮他问工地那头去了,并且让他别走开,马上给他回话。
最后那边自然是要卖马大妈这个面子的,答应等他事情处理完再上工。
敖富贵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跟弟弟妹妹回了出租屋。
傍晚他已经把夏香的屋子给租了下来,在隔壁间,但招待所还没退,所以夏香想着不能白白浪费了招待所的钱,她得把这一晚上住上,明天再搬进出租屋。
几个人一边聊着敖富贵新工作的事情,一边帮夏香打扫屋子,这间屋子也是有水泥地板,他们还是按照最节约的方法来,洗洗地板,买个草席先睡着,等天凉一些了,敖富贵再去买点木头,钉几张简易床。
其实敖富贵新工作的概念还很模糊,但在工地上呆了两天的敖荣华和陈银亮懂,他们说笑道:“要是他学会了模板,他们三个人都可以搞承包了。”
“要是有机会,我们就搞。”敖富贵一本正经道,假如有这样的机会,他倾家荡产也干,虽说他目前没有产可以荡。
敖富贵深知,如果想要跃一个阶层,除了眼光以外还需要机遇,比机遇更重要的是抓住机遇,以此来完成第一次原始资本的积累。
虽然他也很迷茫,但内心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市场经济之下,他们呆在城里是有机会的。
原本以为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句玩笑话,在敖富贵的解读下就变得深远而有意义起来,只想着赚点钱贴补生活的陈银亮和敖荣华突然觉得日子好像有了盼头,不再只惦记着工头身上的那两块工资,他们甚至也开始想是不是应该学到跟深层的技术性的东西。
而夏香则不像她的哥哥们想的那么深远,她既不知道什么是资本也不知道市场经济,她的理想就是在春园拥有个自己的摊位,说不定还会和现在的老板变成竞争对手,在春园厮杀一番。
想到这里,夏香竟然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背叛师门真的好么?再不行去别的地方摆摊也好啊,可是别的地方又没有春园人多。
几个男人在高谈阔论,在夏香听来都是些没边的话。趁着自己房间的卫生搞完,她又把他们的衣服捡出来洗了。
其实她有一肚子话想和嫂子说,但奈何张凤英不方便,这虽说是在同一个城市,也不知道几时才能见到她。
她仍旧惦记着人来人往的大街,要是春园里头夜晚也有那么多人就好了,或者晚上摆在春园的门口可行吗?哪怕就是实实在在的卖丝袜也行啊。
这两天在街上她也长见识了,城里人的裙子真漂亮,偶尔还看见有人穿短裙呢,露出光光的两条腿,看似什么也没穿,但仔细一看是有的,他们穿了长筒的丝袜,再配上高跟鞋,背着小包包,头发卷卷的,真是时髦又漂亮,反观自己才知道什么叫土妞。
夏香决定等她赚了第一笔钱就是投资包装自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来买东西。
比方说那个文胸,许景山说别看穿在里面,但其实可以让你的身形更加好看;还有长筒的丝袜,其实他们也是可以卖的,有人一个人穿了好看自然会有两个人穿,穿的认多了也就成了潮流。
接下去的几日,夏香依旧早早就到春园,许景山没来,她就四处转转,看看有没什么新鲜的事物,她还给许景山提意见说可以做个架子,让能摆在台面上卖的东西都摆出来,这样客人的选择面就更广了。
许景山意识到夏香的脑子真的太灵活了,要是现在不把她抓住加以利用,日后如果她干了这行,必然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要是她不要脸一点在春园设摊卖东西,自己可能连饭都没得吃。
但是两个人如果合作,那可能又是另一番景象了,一个负责进货,一个负责卖货,快进快出,资金也就滚动起来,会越滚越大,即便分一半给夏香,他也是赚的。况且自己也没有了后顾之忧,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这天傍晚许景山看夏香收摊,他道:“内衣拿两个回家穿吧,这样对卖内衣也有好处。”
即便天天面对女客人,但跟夏香说这事情时,许景山也是难为情的,其实他第一天来就想跟夏香说了,终究是觉得不好开口,怕被认为流氓。
许景山看似自然的口吻,在夏香听着也多少有点生硬,这跟卖货是两回事。为了避免尴尬,夏香连头都没抬,摸摸地坐着事情。
这些天经她手卖出了多少文胸啊,可也不能老板说让你拿你就拿呀,况且她连个帆布包都没有,总不好徒手拿回家吧。
看夏香没动,许景山似乎看出了点什么。
两个人还像往常一样把货搬回许景山的家里,这回许景山下楼时带了个帆布袋子给夏香,“拿着。”
夏香接过袋子,倒是不沉,她猜测是文胸吧,头瞬时就低了下来,轻声道了一声谢。
这回许景山找了一家安静的饭馆,点了两个小菜一个汤。夏香心想着这么好,莫不是吃的散伙饭,要把她解雇了吧?
但一想又觉得不对呀,解雇人哪需要这么大费周章,都是一句话的事情。这莫不是有事求自己?
夏香这才放下心来,打算好好吃这顿饭,看看许景山这闷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四十三章
饭菜很快就上桌, 夏香故意不找聊天话头, 等着闷葫芦先开口,结果一顿饭吃完, 许景山一句话没说, 只让服务员撤走了餐具,上了一壶茶。
茉莉花茶, 虽不是什么顶好的茶叶,但比起夏香家的大碗茶却要香得多。
一杯茶下去, 许景山才缓缓开口, “这几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夏香点了个头,果然还是谈工作,不过除了工作他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我明天要出门进货,所以需要你帮我出摊收摊, 你一个人能行吗?”
“这个你不用操心, 交给我就好了,你安心进货去吧。”夏香道, 她又问:“那你去几天时间, 货放哪里?”
“大概四五天时间。”说着许景山掏出一把钥匙给夏香, “这把是我家的钥匙, 你直接从我家里把货搬出来, 如果没力气就少搬一些,或者辛苦一点多走几趟。”
见许景山如此信任自己,夏香自然是高兴,把钥匙装进口袋, 拍了怕,“我会看着办的。”
许景山喝了一口茶,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道:“你有长期留下来帮我卖货的打算吗?”
按照常理,这种时候夏香应该肯定地点头,想赚钱自然是要说长期留下来,老板才会看中你,但直肠子夏香觉得自己应该坦坦荡荡,她的长期是有期限的,于是问道:“长期是多久,几个月、一两年还是几年的时间?”
“几年,甚至更久。”
“几年我不敢说,因为谁也不知道几年后会发生什么。”
“假如我说想和你合伙经营这家摊位呢?你愿意吗?”
合伙经营?
夏香听着有一种不真实感,她怔怔地看着对面的许景山,疑惑道,“跟我合伙经营?”
“对的,我负责进货,你负责卖货。以前的钱不算,这趟开始货的资金由我先垫付,利润我们四六分账,你四我六,往后赚到钱了,你再把本钱慢慢还给我。你卖过几天也应该知道这一块的市场有多大,对吧?”
许景山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让夏香严重怀疑起他的动机,她一个乡下丫头何以让城里老板如此的牺牲自己的利益?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又确实在眼前,就等你伸手去接,你是要还是不要?
“我需要一个理由。”夏香坦白道。
“你能说会道,刚好填补了我的缺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白白把百分之四十的利润给你,可你要知道的是,我经常外出进货,没有人出摊,这样势必会流失一部分客户,而我现在相当于把流失的这部分利润分给了你,换得一个持续经营的能力,这样我们都能赚到钱,何乐而不为?”
许景山把话说得直白,夏香才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上是有主动权的,他不过是仗着自己现在是个乡下丫头,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才急急的抛出橄榄枝的。
有便宜不占就是王八蛋。
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夏香没理由不要,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了,眼下能赚到钱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两人在餐馆达成口头协议,日后两人从雇佣关系转变成了合伙人的关系,这样犹如中头彩一般的巨变,让夏香又飘又恍惚,仿佛置身梦中一般。
临走前,夏香郑重问道:“老板,你就这么相信我,万一趁着你去进货,我把东西全搬空了,你可怎么办?”
“你看我像个瞎子吗?”许景山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说她聪明是真聪明,傻起来也是真傻。
夏香突然被这话触动了,许景山的个人形象一下子就在夏香心里变得高大起来,他是赏识自己才会这样做的吧,如果按着这样的路子走下去,她往后余生都应该感谢这个人。
夏香回到出租屋,也没和哥哥们说这个事情,只如往日一般地洗澡、洗衣裳、睡觉,试了一下许景山送的文胸,竟然刚刚好……
次日她天不亮就醒过来,回想起昨晚的事情,仍然感觉是个梦一样,好不真实。直到天明时分,看到桌上放着一把崭新的钥匙,而她又掐了掐自己,很疼,才敢相信似乎一切都是真的。
昨晚许景山说是今天十点的火车,去很远的广东进货。她还给了他很多的建议,比如多进一些文胸和女士内裤的款式,还可以进包包、丝袜等等,关于女性的饰物能卖的都可以进。
许景山当然也知道这些,从前不愿意进是一个人搞这些太繁琐了,他想着的是怎么简单怎么来,什么最赚钱卖什么,但如果多一个人就不一样了,变成了能赚钱的都卖。
夏香很早就到了摊位等许景山,他们已经说好一人每月只领30块钱工资,其他一概自己负责。每个月算一次账,三个月分红一次。
原本夏香并不了解这行业的利润,但许景山开出一个人三十块钱的工资时,她就知道是有利可图的,并且有大利。听她大哥说,在曲林三十往上都算得上不错的工资了。而一个小小的摊位能开出两个人的工资,以后还有分红,你说这做生意该有多诱人。
现在她盘算的是手头上的钱,出去房租她还剩下六块钱,省着点花一个月也能应付得下去。这样她省吃俭用,年底也能剩下不少钱。
生活充满了希望。
她想给春香写信,马上就写信,告诉她在春园所发生的一切,她还想和春香谈谈许景山。
许景山瘦高的个子,长相上虽说不及她的准姐夫林建州,但在夏香眼里,许景山自有许景山的优点,吃苦耐劳不说,眼光独到,发现了自己这颗宝藏。
她不想让许景山失望。
前些天寄出的信,春香不知道收到没有,算算日程,回信很快就会到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她的日子订了没有,她爸的案子宣判了了吗。
许景山同往日一样扛着个编织袋,掐着点来了,夏香慌忙收起心思,帮着摆摊。
昨天的帆布袋子她带了出来,还给了许景山。许景山没有接,只道:“你留着上下班背吧,装零碎的东西。”
“没关系,我以后会再买的。”夏香捋了捋头发。
“那就用到买了再还给我。”
既然如此,夏香也就把包包收起来了。其实她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包包,放钱、放钥匙,偶尔充当购物袋用,但她心里过意不去,总是受他恩惠,日后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还。
许景山像往日一样去吃了早饭,又给夏香带了煎包,也没收夏香的钱。夏香记在心上,这一定要还的,至于拿什么来还,他还没想好。
早饭吃罢,许景山见时间差不多,嘱咐夏香几句,又跟对门的凉茶铺老板打了招呼,让他对多多关照,才去火车站。
凉茶铺陈广生看着许景山远去的背影,又看看对面笑容满面地招呼客人的夏香,这才几天功夫,许景山就把摊子交给了人家,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
许景山不在的这些天里,夏香从陈广生处听说了许景山的身世,本地人,父母双亡,也没兄弟姐妹,所以平时不苟言笑,但为人正直善良。
孤儿这事情着实让夏香吃了一惊,难怪看许景山的骨子里有一种隐隐的,豁得出去的架势。大概是孤身一人觉得无牵无挂吧。
夏香除了白天正常摆摊外,和众人一起收摊后,她还会在春园门口再摆两个小时,她不再等老客人上门,而是主动询问来买丝袜的客人的需求,是否需要内衣内裤,这样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夏香每天最开心的事情便是收摊数钱,数着元角分,甚至还能收到大团结,几天的营业额积攒下来有三四百块,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些钱。
除了夜摊以外,夏香还让敖富贵帮她做钉架子,她打算把内裤也摆在台面上来卖,试试水,给后期文胸上架做铺垫。现在一下子把文胸摆上台面,别说客人不接受,就连她自己也接受不了。
况且许景山也说了他这趟会进更多的货回来,更多的货难道还缩在编织袋子里卖吗?那许景山找她合伙的意义何在呢?
几个男人听说了夏香上了几天班就变成合伙人的事情,觉得跟天方夜谭似的,没花一分钱就当上老板了,这可不就是现实版的空手套白狼吗?
陈银亮甚至觉得夏香说大话,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不是没有,但怎么就那么刚好砸中夏香了呢,别到时候给人骗了还帮人数钱。
夏香懒得理陈银亮,只管着催促敖富贵赶快把架子给她做起来,等许景山回来就可以上货。
敖富贵兄弟其实也是半信半疑,敖富贵还特意去过一趟春园,见夏香确实是在卖袜子,而且手里真真装着好几天的营业额,若是不相信夏香,哪能让你染指一毛钱。
改天他得会会这个夏香口中的许老板,看看他到底是何许人也,人品如何,是否有婚配。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坐不住了23333
第四十四章
在敖富贵眼里, 妹妹的婚事显然比她的事业来得重要得多。
要是人家又女朋友, 你夏香也别往跟前凑了,不合适;这要是没女朋友的, 年龄相当, 又志同道合那倒合适,不过人品还是要摆在第一位的。
敖富贵利用早晚的闲暇时间, 在许景山回来的头一晚把架子给钉好了,第二日天一大早, 敖富贵帮着妹妹把架子抬到了春园
这不是敖富贵第一回 来春园, 但往日都是匆匆路过,从来没认真停下来看看。他看着春园旁边的曲林百货,装扮入时的行人,他对“城市”这个词又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
城市似乎就是该这样的, 高楼大厦, 干净整洁又阔气的街道,喧嚣而繁华。
在马大妈的引荐下, 他已经开始工地的工作。这个活儿和真正的木匠相比, 简单得多, 所以他几乎只用了半天时间就上手了。门槛低的工作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活多时可以迅速集结人马, 坏处也显而易见,谁都可以干,但干好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还是需要钻研, 一锤子一锤子敲出你和别人的区别来。
就好比当初和郑哥一起做书柜,差不多的技术,你有独到的设计理念和细节上的把控,东家认可的必然是你的设计和技术。
同样的模板,别看是粗活,也是需要精心设计,怎么走板,怎么给老板省钱的同时还能不影响房子的质量和构架,这就是学问了。
敖富贵对此有信心,他现在除了独自专研外,还要和工头打好关系,为将来铺路。他来城里的目的从来不是做个木匠或者像现在一样在工地上做个模板工。
因为要上班,敖富贵放下架子匆匆就走了,他甚至来不及看看妹妹卖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袜子,竟然能这么赚钱。不过抛开合伙人这事情不说,做买卖能发财这事情敖富贵是相信的,毕竟资本主义的尾巴割了这么久,大家物资都紧缺,吃的穿的用的,再到他现在干的住房这行,都是生活的必需品,充满了购买欲。
只要有钱,肯定是买。就好比他现在,要是有钱,肯定买自行车,给孩子买吃的穿的,给老婆张凤英买用的。至于房子,他就不想了,毕竟他们现在盖的房子是单位的福利分房,像他们这样的外来工,也只有留口水的份。不过时代在变,都改革开放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吗?
而和他一样有想法的夏香此时正想着许景山今天到底几点到,那么多的货要怎么运回来,跟着他一起坐火车吗?
夏香放好架子,又去许景山家里拿货,她记得许景山家里有两条长条板凳,放架子刚好。等她把长条板凳和货、箱子一一搬到春园时,春园的商户也都出摊了。
邻居们看到夏香盖头换面,不再蹲箱子了,纷纷过来围观两圈,看看这么大个架子有没有多出什么宝贝来。
夏香也当着他们的面一个个规整出来,短裤丝袜,一个品种一个格子。短裤为了防灰尘,还用透明的袋子罩住了。
敖富贵设计了很多格子,其实按照现有的货根本放不满,但没关系,许景山的货一到,应该就能摆满了,甚至可能还得加架子。
在结尾也有好处,地方够大,不用跟街头的人挤一块,就是再大的架子也能摆得下,后面还老长一段没人摆。可夏香不这样想,以后摆摊的人势必会多起来,占地为王,他们得先占得足够的地盘才行。
许景山回来时已经是傍晚,见自己的箱子摊位已经扩大了,愣住了,这姑娘真是好本事,他才不在几天时间,就把架子给做出来了。
“呀,回来了?”夏香见他拎着一袋子货,胡子拉茶,和平日里的形象差距甚远,不禁笑起来,但此刻她更关心的是货,别告诉他许景山只进了这么一小袋子回来。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地问道:“你和货不是一起回来的?”
“不是。”许景山憋着笑摇头道,想着乡下丫头不知道有货运这回事实属正常,慢慢就都懂了,但关键还是要出去多走走多看看。
不是!夏香除了觉得自己白操心一场外,又想想自己应该是没见识吧,按照许景山的计划,要进那么多的货,火车应该是不让上的吧。她也不纠结这个,转移话题道:“这一路累坏了吧,怎么不先回家修整,明天再来摊位也可以啊。”
许景山摸了摸鼻子,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急匆匆赶来是想帮着一起收摊,他摸了摸鼻子道:“怎么改成架子了?”
“怎么样,这架子不错吧?”夏香不无得意地道:“我哥做的。”
许景山点了点头,把袋子扔在了夏香跟前,“放我们的新货正合适。”
夏香来了兴致,马上解开了袋子倒在了木架上,丝袜、发夹、文胸、还真的有包包,最后滚落出来一个盒子,这些货每一个都让夏香觉得惊喜,她现在满眼都是钱。
最后她才打开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只石英表,质量好不好夏香不知道,但模样是真不错,看上去很高级的样子,她问道:“我们也要卖表吗?”
“暂时没打算,你拿着用吧。”许景山轻声道。
“呃……”夏香看了看这表,又看了看他,“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没表怎么看时间。”许景山故意抬起自己的表,瞄了一眼,“放心好了,我记在账上,从分红里扣。”
这样一来夏香的心理负担瞬间消失,借的,日后再还,“行,年底我算利息给你。”
有了这块表,她再也不用问别人时间或者盲猜了。
许景山没接话头,只道:“这几天生意怎样?”
“还不错。”整理新货的夏香拍了拍小鼓的包,“账我都记着呢,一会儿交给你。”
许景山点了个头。
没几分钟功夫夏香就把货整理上了架子,整个货架瞬间变得丰富起来。
傍晚时分通常也是一个购物小高峰,下班的人会在春园逛上一圈再回家,这时他们的小摊也来了几个熟客,看他们门面扩大了,短裤不再藏着掖着,而是摆在了明面上来卖,也就索性不再扭扭捏捏,大大方方挑起货来。
反正关顾他们摊位都是女性,卖货现在也变成了女性,大家都是女人家,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几天夏香得出了个经验,但凡有三两个人一起买东西,就会有另外的三五个人围上来看看他们到底买了什么,后来的三五个人经过夏香的巧嘴加上好心老客人的推荐,多半也能产出营业额来。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羊群效应。
现在也一样,眼见着摊位上的人越来越多,许景山的嘴角开始不自觉地往上弯,那些女客人抢着看他们的新货,真真是新货,隔壁的百货商店都还没开始卖,甚至都不需要夏香多做说明,货就卖得七七八八了。
许景山知道这是夏香的功劳,是她把货摆在了明面上,才让人有了更多挑选的空间和余地,加上从众心理,你买我也买,自然就卖得快了。
忙过一阵的夏香擦了擦额头的汗,转头问许景山道:“我们的货几时才会到?”
“后天下午。”
夏香盘算着货物,“我们明后天把旧的货便宜一点卖给老客户吧,这样既把尾货清掉了,老客户们也高兴,后然后开始卖新货。”
“行,这种事你做主就好了。”许景山道,心里暗叹夏香的商业敏锐度,库存换成钱,才能没有积压,少赚点又何妨,尾货能收回成本都算是好的。
眼看着天黑要收摊了,凉茶铺陈广生忙完后过来找回来的许景山聊天,听他讲这一路的见闻,他也想跟着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聊着聊着便说到了夏香,陈广生感叹道:“这个小妞真是了不得,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他一个人大晚上的在春园大门口摆摊,听她说也卖出去不少,我老婆还说也要跟你们一块摆夜摊。”
许景山想起夏香第一天跟着他搬货回家时,她便说要摆夜摊,他当时以为自己不同意她也就不敢造次,没想到她的胆子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
他不知道该惊喜还是惊吓,但有这么卖力的合伙人,心里当然是高兴的。和他预想的一样,实际上两人的合伙关系里,他才是占便宜的那个人。
今晚许景山以要算账为由,说什么也不让夏香摆夜摊了,他说等新货来了,两个人一起摆,夏香欣然应允。
两人收完摊已经很晚,许景山让夏香等他,他想冲完澡再和夏香去吃饭。
夏香却认真思考起了吃饭这件大事情,往后总不能天天下馆子吃饭吧,这样费钱不说,也不健康。她的哥哥们在西林巷子已经做上晚饭了,而西林巷太远,送饭显然是不现实的。
她环顾了一下许景山的房子,典型的筒子楼,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支灶做饭,他们行,许景山自然也可以。
夏香想着都能搭伙做生意了,搭伙吃个饭许景山应该不会反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安康!
第四十五章
搭伙吃饭这件事, 许景山当然不会反对, 甚至生出了许多别的向往。
对于出差期间夏香的营业额,许景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惊喜。也不知道夏香这丫头使了什么手段, 竟让他们的营业额翻了一番。光靠夜摊那两小时?黑灯瞎火, 显然不可能,应该还是归功于夏香的性别以及推销手段。
许景山豪气地请夏香吃了一顿大餐, 吃晚饭回许景山家里算账。
夏香把这些天卖的货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连账带钱都交到了许景山的手上。
许景山是一把算账的好手, 除了营业额以外, 他把所有的货都分门别类地整理出来,利润精确到分,这样哪些货好卖,利润到底多少, 夏香就有了清晰的概念。
夏香起初对利润只有个模糊的概念, 但看了账本子后才有了清晰的认知,干这种小买卖远比她想象的好赚得多。他们买的不过是文胸内裤, 倘若是换成衣服裤子呢, 利润岂不是更大?
“这是毛利, 我们算账还得刨去人工、租金、运费还有其他杂费。”许景山看穿了夏香的小心思, 提醒道。
夏香笑起来, “那也还是不错的。”
“赚口饭吃罢了。”许景山淡淡地道。
这话夏香表示没法接,这如果叫赚口饭吃的话,你让他们这些乡下人还怎么活了。这才几天时间,赚的钱快赶上很多人一年的收入了。再说, 他们新进来的样品全都卖出去了,可以想象这批货有多受欢迎。
两人算完账,时间不早,许景山头一回说要骑自行车送夏香回家,理由是太晚了,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但夏香不肯,一个是觉得自己没那么矫情,每天自己早出晚归,也没见出什么事情,况且大晚上的让一个男人家送回家,总归是要被说闲话的。
后面这理由说出来,夏香自己也觉得立不住脚,都敢跟男人一起做生意了,还怕别人说什么闲话。可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所以在她的再三推辞下,许景山没有再坚持,只把她送到了门口的公交车站点。
自从许景山把利润算出来后,夏香就变得内心澎湃,滋生出了无数的梦想,她必须找个人说说去。
张凤英不在,夏香自然只能找大哥敖富贵了。二哥干实事不错,但论头脑还要属他大哥,而且又善于钻营,也想干一番事业。
现在想来,自己来城里的目的不过是做个挑砂浆的小工而已,却误打误撞找到了一片新天地。挑砂浆累死累活才几块钱,而摆摊虽说上不得台面,但是大团结谁不喜欢?在大团结面前,台面什么也不是。
夏香回到西林巷,敖富贵两兄弟正坐在门口等她,陈银亮则在屋里给老婆孩子写信。
敖富贵看夏香笑容满面,他知道夏香今天生意又不错了。
敖富贵两兄弟都十分奇怪,这卖丝袜真能赚钱?他们还特意观察过,那些个城里人也没见几个穿丝袜的呀,那货到底卖给了谁?
敖富贵觉得只有一种可能性:卖的货根本不是袜子。
见陈银亮在里屋,夏香索性把两个哥哥请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和她说了自己卖货的事情,她已经做好了头被敖富贵拧下来的准备了。
不料敖富贵听完,大腿一拍,“我就说嘛,光靠卖袜子能卖几个钱,肯定还有别的东西。”
“我卖内衣,你们不怪我吗?”夏香道。
“一个女孩子家,是有点奇怪,不过这也没什么,一没偷二没抢的,做正经生意,有什么可指摘的。”敖富贵开明地道。
才从妹妹报的数据里缓过神来的敖荣华不淡定了,“那我们还做什么工啊,做买卖去啊!夏香这才几天功夫,我们两兄弟累死累活得干上大半年。”
“你小点声。”敖富贵训斥道,“割资本主义尾巴、投机倒把这风该不会倒着刮吧?”
夏香和敖荣华一听傻眼了,把这茬忘记了,不禁道:“应该不能吧。”
“按理说是不会的。”敖富贵摸着下巴的小胡渣,“放开也是大趋势了,明后天我去一趟马书记家里探探口风。再说了,我们也没做生意的本钱,这事情要做就全家一起干,反正我们人口多。”
全家一起干,光想想就让人激动。
“但我们要避开夏香的小百货,卖和他们不相干的东西,不然你家老板该不高兴了,把你引进了门,转头就背叛他,这不合适。”敖富贵分析道,“还有,马家给我介绍的活儿,我且得干一阵子呢,做事情有头有尾,得把事情做完才行。要是这突然去做买卖,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敖富贵知道,国家要走这条路势必会放开所有的经济,包括房子。历朝历代,别管国有还是私有,土地才是最值钱的。听说香港、台湾已经把房子盖上几十上百层,能自由买卖,这不由得让人心之向往。你瞧着,现在的曲林也有七八层的高楼,以后必定会出现更高的楼层,将来的城市一定是高楼林立,而所有的人都会往城里跑,不为别的,因为城里能赚钱,能给他们梦寐以求的生活。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经济,有人的地方就需要房子。房子代表的是家、是港湾,是所有中国人的归宿。
但敖富贵深知这需要一个过程,等待经济的复苏,等待市场的调节,等待着所有人富裕起来;等着国家终结福利房,像香港那样把房子商品化,土地流通,届时经济也将更上一层楼。
这一切仿佛都很遥远,但他坚信一定会到来。而在此之前他要做的便是积累原始的资金,所有的一切都是靠钱说话。
钱从哪里来?
如果夏香所言不虚的话,就从倒卖中来。选择市场最紧俏的东西,低买高卖,做大规模,将利润最大化。
说到底,第一步从哪里开始才是最关键,而做生意的本金又从哪里来。现如今,说难听一点,他们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如果真一家人去摆摊,也是需要不少钱的。回老家借钱去?老家人一听你是借钱做生意,还不把你当怪物来看呐,日子刚好起来几天,你又不安分,开始要割资本主义尾巴了。
兄妹三人商议一番后,敖富贵决定除了去马家问问情况外,还得见见夏香的合伙人,跟他去广东走一趟,就什么都明了了。
第二日傍晚下班,敖富贵一个人直奔春园。
春园内人流如织,敖富贵变得细心起来,看得不再是热闹,而是市场,整个春园的市场氛围,已经大家到底卖的是什么,最稀缺的又是什么。
春园入口有个摊子,挤满了人,敖富贵扒拉开人群挤进去看了一眼,卖的原来是裤子,这些人跟不要钱似的在抢着呢。
大部分人都是扯布做裤子,买现成的穿多方便啊,卖的人又少,所以显得新鲜。
看了这一大群人,敖富贵心有所动,他找到夏香的摊位,此时夏香在一边整货一边卖货,身旁还站着个精神奕奕的小伙子。
不消说了,这小伙子便是夏香口中的老板许景山,论年纪样貌和自己的妹妹很登对。
而他们的摊位因为自己的架子也变得有模有样起来,敖富贵粗粗扫了一眼架子上的货,发夹包包、女性内衣裤什么都有,他一个大男人头一回在这光天之下看女性内衣,还颇有些不好意思。
夏香看自己大哥来了,也没空招呼,只道:“哥,你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会儿。”
“行,你们先忙,我出去走走。”
敖富贵踱步往回走,又到了春园入口处,卖裤子的人依旧扎堆,他也产生了要买一条试试看的冲动,至少得看看别人卖的是什么裤子吧。
富贵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原本堆成小山的裤子,已然没剩下几条,他也不管尺码,随便拿了一条,付了钱便走了。
粗布男士裤子,一块一条,看上去没什么特别,也算不得多便宜,但大家图的还是方便,不需要等待的过程。
敖富贵不懂裤子,但他听说过,这种裤子应该是工厂成批生产的,任何时候成批都代表着低成本,只有低成本才能造就利润。
他拎着一条裤子在春园逛了一大圈,还买了包大前门,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夏香的老板是不是愿意带着他去见见世面。如果愿意,本钱又该从哪里来,这也是个问题。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有机会,总会有办法。
天渐渐黑下来,他又倒回了春园里找夏香,此时春园门口的裤子摊位已经撤走了,而且其他商户也慢慢开始收摊了。
夏香摊位上没有人,两人低头整理货,夏香见折回来的大哥手上拿着条裤子,甚是好奇,对他道:“哥,你哪买的裤子?”
“入口,摆了个摊子,一堆的裤子,一会儿就被抢走了。”
敖富贵对许景山点了个头,两人算是招呼上了。
许景山一改往日高冷态度,上前对敖富贵递烟、点火,自己也抽起来。他一听夏香说她大哥来了,便跑去买了一包大前门。
敖富贵摸了摸自己兜里的大前门,这老板着实客气,自己的烟居然没有派上用场。
敖富贵一口一个许老板地叫着,许景山本能地抗拒着,昨晚他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想和夏香结婚,所以眼前这个人就成了他的大舅哥,大舅哥喊他许老板,就太生分了。
“大哥,我和夏香是合伙人,是同事的关系,所以你喊我小许或者景山就行了。”
敖富贵吸了一口烟,差点被呛到,一旁的夏香只觉得好笑,不抽烟的两个人学着老手吞云吐雾,不好笑嘛?
“那哪行。”敖富贵笑笑,又正色道,“刚刚我买了条裤子,许老板,你看看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大家都在抢。”
许景山摊开裤子,夏香也围了上来,摸了摸布料,“没什么特别,款式上也就是普通的男裤子。哥,你多少钱买的?”
“一块钱。”
“一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许景山接过话,“裤子普通也是真的,这种裤子广东批发市场有的是,不过我们现在除了曲林百货能买现成的以外,其他都是扯布做,布钱和工钱价钱来未必有这种裤子便宜,这就是优势。省下了时间。”
敖富贵听了他的一番话后,心中暗喜,和他英雄所见略同,他点头赞同道:“加上商家也有一定的卖货手段,春园人流量大,自然是一抢而空。”
“大哥,听着你对生意也很有研究的样子,怎么,对这个裤子又兴趣?”许景山是个嗅觉灵敏的商人,并且一眼看穿了敖富贵所想。
“研究谈不上,对裤子感兴趣也是真的。”敖富贵悄声道,“所以想找个领路人。”
许景山很快会意过来,眯眼一笑,“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吃个饭,顺便一块聊聊?”
正中下怀,敖富贵欣然应允。
眼看着就要收摊,夏香还想摆夜摊,不得已,两个男人一起收拾,又帮忙把东西摆在了春园门口。见夏香摆夜摊,对门的凉茶铺白天也跟他们商量着,把摊子支在了夏香摊子旁边,这样夏香就有了伴。
夜摊出完,许景山又怕夏香饿肚子,先去买了份饭给她。期间,两兄妹嘀咕着,敖富贵早前就知道许景山是个未婚青年,小声打趣道:“我看这青年不错,夏香,你近水楼台,要不考虑考虑?”
“去你的,万一人家有心上人呢。”
“肯定没有,要不然还能让你来看摊子,还跟你合伙一起干,白分你那么多股份。”敖富贵分析道。
一旁的陈广生虽没听见她们兄妹嘀咕什么,可他是个热心的媒人,一心想撮合许景山和夏香。他凑过来道:“你是夏香的大哥?”
敖富贵点了个头,他听夏香提起过凉茶铺老板,顺手就拿出一根烟递了过去,“我妹妹多亏你们关照。”
“哪的话,她倒是帮了许景山大忙,看他们俩又投缘,所以我说啊,你们家里要是没意见,就由我来牵个线,这事一准要成的。”陈广生对着敖富贵伸过来的火摆了个手,把烟夹在了耳朵上,“你平时都没看见,两人站一起多般配,许多客人都管夏香叫老板娘了。”
这话引得夏香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胆子再大,脸皮再厚到底也是个姑娘家,恰逢这时又有客人,也不好跟凉茶铺老板辩驳,只得由他们胡说去。
陈广生和敖富贵这边还没聊完,许景山便拎着饭盒回来了,陈广生既然把话头都撩开说了,也就把许景山叫了过来,跟他聊起这事情。
起先许景山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才认识没几天,再说了自己心里想的的确也是这个,但由别人说出来总觉得似乎缺一点什么。
陈广生见许景山又变回了闷葫芦,生怕一片好心变成了驴肝肺,着急起来道:“当着敖家大哥的面,我都不怕说你的,你上哪去找夏香这么好的姑娘去,再说了,两人结婚后一个出摊一个进货,夫妻双双把家还,不好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许景山解释着,又瞄了一眼不远处卖货的夏香,“现在不都兴先谈个恋爱什么的嘛,直接结婚我是怕夏香不同意。”
陈广生明显松了口气,“嗨,谈恋爱也就现在时兴,我们那会儿结婚前都见不了几次面,只要合得来,婚后天天都是谈恋爱。”
听着这话,敖富贵和许景山都笑了,敖富贵道:“陈哥,来日方长,这事情我们改日再聊。”
“也行。”陈广生见好就收,“小许,好好招待你大舅哥。”
许景山“嗳”了一句,难得的满脸都是笑,红着脸跟夏香打了个招呼,领着敖富贵便走了。
一路上敖富贵想着妹妹和许景山的事情,初步看来两人都有意,这也算是一大喜事。这事情能成最好,一个姑娘家的跟着一个男人做生意,时间长了总归是要惹出许多闲话来。
许景山领着敖富贵进了他和夏香谈判的餐厅,正值饭点,大厅满座,许景山熟门熟路地加价跟服务员要了个小包间,这算得上是超规格招待了。
包间装修简单,但在比起大厅还是舒服很多,并且安静,适合谈事情。
服务员上了一壶茶,许景山又点了几个下酒菜,打算和敖富贵喝两盅,除了收买他这个未来的大舅哥之外,他还想谈成今天的事情。
闲聊几句之后,许景山拿过手边的裤子,单刀直入,“大哥,你也是想做生意?”
敖富贵尴尬一笑,“主要是想赚钱,一家人都穷怕了,你说来城里除了做工也就剩做生意这条路了,但偏偏我们还是个门外汉。”
“门外汉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有这个心。这年头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许景山拍着胸脯道,“大胆干,我保管你赚到钱。”
“我感觉中国最好的时代就要来临了。”敖富贵不无感慨道,可还是得解决眼下的问题。
许景山举起杯子,“大哥,就冲着你这句话,我得敬你一杯,我也认为最好的时代就要来了,所以我们得把握住机会。”
两人一饮而尽,敖富贵道:“可这门我都摸不着在哪呢。”
“这不有我嘛,我也搭一股,我们一起干,这么样?”许景山吃着花生米,“我呀要不是碰见夏香,还一个人苦哈哈摆摊,卖那么点东西,现在倒好,有了个帮手路子马上就打开了,这回算是明白了个道理,一个人没用,要的是人多,抱团。”
敖富贵心中暗喜,有人牵线搭桥,后头的事情也就不怕了。
“说起人多,我家人倒是真多,不知道夏香有没和你说起过。”
许景山摇着头,“说说看,到底有多少人?”
“我们家兄弟姐妹六个,我排行老大,弟弟排老二,春夏秋冬四个妹妹。”敖富贵又把家里的情况介绍了一番,让许景山有个了解,说到春香时,敖富贵一脸的骄傲,春香嫁进城了,未婚夫还是个拿铁饭碗的。
对于孤儿的许景山来说,温馨的家庭永远是他所向往的,夏香其实符合她所有的预期。而从他想干的事情来看,这么多的兄弟姐妹也没什么不好,他道:“我们好好规划一下,可以让两个嫂子和妹妹们也出来跟夏香一起摆摊,我们男人在后面进货。”
“这也正是我所想的,而且我两个妹妹也嚷着要出来呢,女人家卖东西总比男人家要好上许多。”
敖富贵没想到的是两人竟然臭味相投,一拍即合。你一言我一语,愣是聊到了饭店打烊,夏香早把摊收完,回西林巷去了。
第二日敖富贵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倒是记得他跟许景山约好了要一起干,卖服装,因为服装需求最大,最旺盛。
至于小百货,就算再大的利润,敖富贵也不插足,这得留给许景山和夏香。
夏香给他煮了一碗姜茶顺肠胃,敖富贵起床喝下姜茶瞬间好了很多。陈银亮出去吃早饭,顺道寄信去了,屋里只剩下三兄妹,正好说会儿话。
其余两个其实早就想知道他昨天和许景山到底说了些什么,看喝得醉醺醺的样子,事情应该谈得很顺利才是。
敖富贵把事情给弟弟妹妹说了个大概,这倒是出乎了他们两人的意外,许景山居然也想入伙,看来他也是看好这个行业,想要分得一杯羹,这样他们心里更加有了底气。
他们不得不承认金钱的诱惑力太大了,即便没有生意头脑的敖荣华也摩拳擦掌想要尝试,这是能改变命运的绝好机会。
做生意除了靠嘴皮子之外,还有诚信、以及吃苦耐劳。诚信、吃苦耐劳这都是敖家的看家本事,只要有钱赚,他们从来不怕苦。
兄妹三人初步商议一番,决定全家一起干,但在这之前敖富贵按照原计划还是打算去找一趟马书记。
这天傍晚,敖富贵去了一趟马书记家,马书记和马大妈正好在院子里泡茶,见敖富贵拎着一袋子水果前来,他们十分高兴,拉着他一起品茶看月。
敖富贵说明来意之后,马书记对敖富贵又有了一种全新的认知。他知道敖富贵是有几分本事的,以为他会想要在木工行当发挥自己的特长,没想到他居然想做生意,胆子着实不小,但自己又十分看好敖富贵。
实际上他看好的不仅仅是敖富贵,而是中国的未来,经济必定腾飞。刚刚开放,百业待兴,想要经济活起来,离不开私营经济。而敖富贵身上流淌着的是中国人的勤劳、诚信、善良,以及灵活和聪明,他代表的是千千万万想要致富,想要崛起的中国人。
在要怎么干好服装这个买卖时,敖富贵直言不讳地道,如果资金允许,他要把他们家所有的成年女性都安排上销售前线,租不起店面,那就摆摊,以最快的速度把东西销售出去,利用资金的频繁滚动来盘活生意,甚至扩大。
马书记连连点头,眼里满是对敖富贵的欣赏,两人长谈一番,临走时,鼓励敖富贵道:“国家已经放开了经济,过去的那一页已经彻底翻篇了。所以放心大胆地干,国家需要你们这样的人。”
这无疑是一颗定心丸,敖富贵心里踏实无比。
敖富贵是就着月光,走着回家的。
回去的路上,他信心满满,想着要给妻子张凤英打个电话,还得马上给家里写一封信,也不知道老两口是什么态度。反正不管他们是什么态度,他都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张凤英和李玉玲俩妯娌他不担心什么,一个稳重一个伶牙俐齿,各有各的长处,但秋香和冬香还小,得让夏香带带,才能上手。回头让夏香组织个销售培训,先训练再上岗,才是正道。
说到夏香,早上敖富贵开玩笑和她提起过许景山,夏香笑着跑开了,看来这丫头也是中意许景山的。他依稀记得许景山有和他说过,吃了夏香煮的饭,所以要把夏香娶回家这样的话。他知道夏香和许景山这婚事应该是没跑了,别的不说,两人朝夕相处,生感情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
如今春香的婚事定了,夏香也不远了,这对于敖家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到家时时候不早了,但是夏香和荣华却坐在门口的木凳上等着他。敖富贵看见他们就笑了,知道他们一定是睡不着,想听他的消息,他就等着夏香开口问。没想到,夏香这丫头今天倒是沉稳,见到大哥双眼亮晶晶的,半天才道,“哥,林律师晚上来过了。”
敖富贵一听林律师来过,精神抖擞起来,问道,“说什么了,是不是判决了?”
敖荣华点了个头,喉咙哽咽着,“判了,都判了。王有吉判了十年,林金明判了四年。”
敖富贵走过去,三兄妹站在了一起,想到这些年的敖家承受的委屈,夏香忍不住地抽泣起来。敖富贵揽过妹妹的肩膀,轻轻拍着。
所有的冤屈都得到了洗刷,所有的苦难也都随之结束。
从今往后他们敖家可以抬起头来,堂堂正正的做人,再也没有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们已经没有可以指摘的污点。
从今往后他们敖家的姑娘们个个都会成为香饽饽,门槛都能让别人给采破了。你瞧着春香起了个好头,夏香的婚事也有了眉目,这就是好兆头。
想到这里,敖富贵不禁笑起来,要不是太晚,店铺关门,他都想冲出去买鞭炮了。这事不值得放鞭炮,还什么事放鞭炮了?
除了鞭炮,敖富贵还觉得应该有酒,今晚他要喝点酒,以此来表示庆贺。
他一提议,夏香马上应和,转身就跑出去街上的餐馆买回了酒和两个下酒菜,兄妹三人加上陈银亮一起坐在他们的小出租屋里小酌起来,聊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以及敖家的这些年。
这晚敖富贵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至于到底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大约也是给弟弟妹妹吃了定心丸吧。
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整天发大水,龙王犯事了,被玉帝贬下凡来感受人间疾苦。
富贵在梦里下意识地想着,□□、十年动荡,的确是很苦。
梦很长,很多事似乎都是他经历过的,最后凡人龙王生了个女儿叫金枝,富贵就笑了,还和自己的女儿同名咧,长得嘛,还真像,连声音都一样。不同的是人家是个有灵力的小仙女,而自己家的金枝只是肉眼凡胎。
富贵想着,肉眼凡胎又怎么样,肉眼凡胎他也爱、也疼。
龙王有龙王的小仙女,他敖富贵也有敖富贵的小棉袄,这世道倒是公平。
可是这个梦到最后竟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那被贬下凡的龙王,临天明时,敖富贵突然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身旁睡着敖荣华和陈银亮,鼾声如雷。
敖富贵突然笑了,做了个梦罢了。
窗外传来久违的狗叫声,他倒是真想孩子们了,也想孩子他妈。他起床借着微光给家里写信,写他今后的打算,他想要接妹妹和弟媳妇进城,孩子们暂且由老人们带着。最坏的打算是全家人又回到起点,可能还会背上一屁股的债;而最好的打算是年后他们租个大房子,把全家人都接进城来。
马书记说了现在是个全新的时代,所有人都是这个时代的建设者。敖富贵只想跟上这个时代并且顺应时代的潮流,养家糊口,让孩子们有学可上,让家里的女人们有靠山可靠,让老人们老有所依,最后去实现他自我的奔腾。
鲁迅说过:“希望是本有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敖富贵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感慨和希望,仿佛眼前所有的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仿佛未来可期。
是啊,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新奇书网 http://www.xxqishu.com